顾予岑坐在一旁窄小的真皮沙发上,手里拿着杯酒,听见胡年的话,他面上无什表情,仰头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尽,喉结滚动着,咽下酒精的苦涩味。

  胡年也没在意他作何反应,只是轻手推开展柜,拿出最小的玻璃瓶,凑近了仔细观察黑王蛇的瞳孔,半晌,略带惋惜道:“如果瞳孔是红色的,就更可爱了。”

  “把你的血滴上去,它就变成红色的了。”顾予岑淡淡开口道。

  胡年笑出了声,“是个好主意。”

  “你从哪淘来的,我也想买两个摆在家里。”胡年愈发喜爱这个黑王蛇标本,尤其是展柜里还摆放着些黑暗元素的装饰,这完全就是女巫的橱柜,但可惜,顾予岑没有女巫那么可爱。

  顾予岑说:“自己做的,你付钱,我给你做。”

  胡年错愕地看向他,张了张嘴,问:“你上山打猎来着?”

  要不哪来这么多黑王蛇的尸体。

  顾予岑颇为语塞地扫他一眼,将空了的酒杯放到脚旁,放松身体向后瘫躺去,懒懒地道:“蛇尸是花钱买来的,标本是自己做的。”

  “哦哦。”胡年半开玩笑道:“还以为你是看出自己竞争不过楚松砚,准备转行去当猎人了,凭着你这张脸,估计能吸引来不少人专门猎你。”

  他这话,就差直接推荐顾予岑去明码标价地卖身了。

  胡年又问:“用什么泡的?福尔马林?”

  “酒精。”顾予岑说。

  听此,胡年的手扶着玻璃瓶塞,作势准备打开,就听顾予岑接着说道:“九十五度的,熏得慌。”

  “那算了。”胡年蜷缩着手指,收回手,恋恋不舍地将玻璃瓶放回原位,还颇为贴心地将瓶口原本有些歪斜的蛇骨珠链给仔细摆正,将最大的一颗蛇骨正对着瓶身十字架的尖端。

  “你当时做的时候不嫌熏吗?”胡年随口问。

  “我闻不着什么味道。”顾予岑说:“那时候鼻子不好使。”

  胡年想起来前几年有一阵流感爆发期,不少人感染病毒,卧床养病好一阵。他顺势问道:“得流感了?”

  “没。”顾予岑语气平平道:“单纯鼻子不好使。”

  “行吧。”胡年噎住,经过这两年,他愈发明白顾予岑结束话题的能力有多强,简直就是个拥有交流功能障碍的残次品机器人,也就前两天带楚松砚回家的时候,看起来还正常点儿。

  将玻璃瓶归到原位,胡年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向上移动,更深入地探寻这个展柜中的物件,倏地,目光触及到与展柜整体黑白配色重度不符的一样物品,他伸手将它拿出来,辨别数秒,才问道:“这就是你当时买的那个项链吧?还断着呢。”

  顾予岑向他掌心看过去,沉默着盯了数秒,才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修好也没最初那么漂亮了,自然就没有再动的必要。”

  “谁说的。”胡年将项链抬起,凑近灯光投射过来的方位,认真仔细地盯着蛇尾那圈爱心,嘴上咕哝道:“黄金哪有不漂亮的。”

  “所以这项链,你到底还是没送出去。”胡年抓住重点,一针见血道。

  “是呗。”顾予岑应声,站起身,走到墙壁另一侧的酒柜前,推开门,从里面拿出瓶还剩一半的威士忌。

  “想送出去吗?”胡年笑着挑眉道:“我帮你送到楚松砚手里啊。”

  “你?”顾予岑蹲下身,拿起地上的酒杯,动作细慢地向杯中倒满威士忌,直至酒液表面与杯沿齐平,才慢吞吞地停了动作,将威士忌酒瓶随意地放到地板上。

  他抿了口酒,语气极低地陈述着事实,“出了这个门,你连他的身都未必近得了。”

  “瞧不起谁呢?”胡年满脸不服气,说道:“最近不是刚闹出个新闻吗,楚松砚现在保准心情差着呢,而且他不是准备去俄罗斯旅游吗,我刚好有个朋友也在那边工作,我去找他聊聊工作,说不准出门一拐弯就撞见楚松砚了。”

  说到新闻,顾予岑笑了声,道:“你真当那是媒体抢占先机爆出来的?楚松砚演戏演了这么多年,媒体在他身上挖新闻也挖了这么多年,要真那么容易挖出来,早在…… ..那时候,楚松砚就完了。”

  “哪时候?”胡年回国近几年才回国,他看过全部楚松砚出演的电影,却对具体时间段的新闻并不了解,因为媒体报道通常是基于舆论效果而进行某种程度的轻重偏倒、甚至因果相颠,更有不少完全是哗众取宠的假话杜撰,却凭借着大众的舆论倾倒而演变成“事实”。

  胡年学服装设计,接触的模特不少,其中有部分业务能力较差却相貌姣好的模特消耗不起青春,会选择转头走进娱乐圈,有些发展差的,依旧查无此人,有些发展好的,或多或少都会受到舆论媒体的影响。

  胡年也从中听过许多,因此在了解某些娱乐圈的人时,他会选择性地屏蔽媒体娱乐性的报道,从这个人的作品中去挖掘此人特点。

  就像他设计衣服一样,他的作品,必定带着他的影子,因为这是他赋予生命的事物,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可以称作是精加工后的缩影。

  而楚松砚出演的影片,从《皿》到如今的《止淋》,仔细串联,都能偷窥到其中的悲剧色彩,哪怕戏剧本身对人物的设定是出于正面的,楚松砚也总能演绎出一种甜中交杂的涩味,不单调,不平叙,增加了人物形象的可挖掘性。

  所以大部分楚松砚的影迷,看其演绎的影片,都会翻来覆去地琢磨,尤其是针对楚松砚的眼神戏。

  一双从未变过的眉眼,却有魅力到就能让人反反复复地着迷,并为此欲罢不能。

  胡年在影片中看过不少对楚松砚瞳孔的特写。

  很特别,因为他的瞳孔是纯正的,不掺介任何一丝杂质的黑,亚洲人的瞳孔一般都是棕色,哪怕看起来像是黑色,一旦有阳光照射进去,也能够轻易捕捉到其原有的棕色底调。

  但楚松砚的瞳孔,当阳光照射进去时,镜头拉近,你能清晰地看见其中独特的网膜纹路,却又在下一刻惊觉,那看起来就像是随着阳光蔓延而渐渐变化的倒影。

  清澈地如同一汪黑水潭镜。

  他也想象不到舆论被架到楚松砚身上的模样。

  这次的新闻,算是他听见的第二个有关楚松砚的确切新闻。

  第一个,甚至称不上新闻,只能说是大众共识,很难得,楚松砚这人在影坛这么久,居然从未和同影片的女主角超过绯闻,早些年还有人称赞他是洁身自好,直到楚松砚亲自在出演《阴雾守》这部双男主影片后,亲自在媒体面前亲自承认了与林禹的恋情。

  而这次承认恋情,也令当时无数剪辑顾予岑与楚松砚对手片段,自寻粉红萌点的cp粉大失所望。

  第二个,就是前天。

  媒体爆出楚松砚早在幼年便失去双亲,这“已故双亲”不是父亲与母亲,而是两位父亲。

  一时之间,舆论哗然。

  不少与楚松砚合作过的圈内人都在私下或多或少地透露过,楚松砚的父亲早已去世,一直在寻找自己杳无音讯的母亲,怎曾想过,“母亲”的角色竟从未存在,一切都是楚松砚口中捏造的谎言。

  网上各种说法都有,褒贬不一。

  有人说楚松砚是失去双亲后精神错乱、记忆也产生混乱,才误以为自己一直要寻找的是母亲,有人则说楚松砚不过是以另一重谎言来遮掩自己见不得光的童年。

  楚松砚对此却一直没有做出回应,仿佛彻底脱离了网络,不再打算正面这则新闻。

  胡年知晓楚松砚曾经对顾予岑说的,也是寻找“母亲”。

  新闻一出,胡年便来询问顾予岑。

  顾予岑却只是沉默着,半晌才说了句:“他对我说过的话,我从来都分不清真与假,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骗子。”

  就在胡年以为他要开始大肆咒骂楚松砚时,顾予岑却像哑火的湿炮仗,突然又没了动静。

  之后几天,顾予岑处理完工作,得了闲,就回到这儿,坐在这间小屋子里,自己喝着酒。

  胡年说他是被蒙骗后开始自暴自弃地喝闷酒,顾予岑却说自己这是庆功酒。

  骗子的真面目被揭开,被大众咒骂,他开心极了。

  结果连现在胡年询问他口中所谓的“那时候”究竟指的是什么,他都不肯说,仿佛这样他就能独守住楚松砚的另一面,独自拥有着完整的这个人。

  “自欺欺人。”胡年这样点评道。

  胡年看着顾予岑喝闷酒的模样,合拢手掌,彻底攥住项链,说:“你不肯说,我直接去问楚松砚不就知道了。”

  顾予岑似嘲讽地看了他一眼,说:“用什么身份,他前男友的现男友?”

  “他可没承认过你是他的前男友。”胡年狡黠一笑,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欣赏他的服装设计师,一个追求缪斯的艺术家。”

  “你和他之间的事,我毫不知情。”

第23章

  “一种生物,只有在彻底死亡时,才能展露出其完整的美丽。”

  楚松砚坐在床角抽着烟,视线怠倦地落到地板角落那台有些旧的磁带播放机上,房间里的窗帘全部紧拉着,没开灯,黑漆漆的环境里,磁带播放机上闪烁着代表“正在运作”的红色亮点。

  磁带有些卡顿,声音滋啦滋啦地伴随着微不可闻的电流声,其录制的内容兀自播放着,在房间内回荡、回响。

  “你说我彻底死亡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这句话落,徒余叠起的电流声。

  磁带反复播放太多次,早已无法正常读取。

  楚松砚没什么动作,并未试图去修复它,仿佛已经习惯了它的惯性卡顿,也无所谓接下来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了。

  手机亮起时,“林哥”两字的备注也一并闪烁着出现在屏幕上。

  “松砚,我到楼下了。”林庚的声音有些哑,似是经久操劳、过度疲惫导致的,语调也不自觉向下降着,还不忘问:“行李多吗。”

  “不多。”肩膀上抬着将手机夹在耳旁,楚松砚站起身,拿起床角搭着的外套,挂在臂弯,又蹲下身将磁带播放机关闭,抽出那张磁带揣进外套口袋里,便向门外走去,“你在楼下等着我就好。”

  关门时,楚松砚的动作稍加停顿,透过门缝最后看了眼这个房间,一切物件的摆置位置都刻在他脑海里,一一落到黑暗中的相应方位。

  他关上了门。

  “外面有媒体在等着,你小心点儿。”林庚的手指叩着方向盘,面上戴着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凌厉地扫过车窗外每一处可疑的角落。

  “嗯。”楚松砚进入电梯,温声地说:“放心吧。”

  电梯铁门上,清晰地反射出他此刻的模样,简单利落的穿搭,微长的头发垂落在额前,也遮住眸底少得可怜的光亮,他并未佩戴口罩或帽子来遮掩打扮,就这么坦诚直白地暴露出自己的样貌,所以当电梯抵达底层时,随着步子迈出,大量闪烁的聚光灯直接聚拢在他身上。

  狗仔媒体一一现身,镜头直怼着他的脸。

  “楚松砚,您对最近网上的那些新闻有什么看法?”

  “您现在是准备出国旅游吗?您的影迷还在等待您的回应。”

  “采访其他与您关系相好的演员,他们都一味推脱说联系不上您,是否如大家所猜测的那般,您准备将《止淋》作为您人生中的最后一部影片,之后便就此淡出影坛。”

  “……… ..”

  楚松砚早在第一人窜出来时便停住了脚步,视线穿过挪动重叠的人影,钻过逼仄的罅隙,他眸底一片平静,很快便与坐在车里紧蹙眉头的林庚对上视线。

  这场对视只持续了两秒钟,便快速被一道道人影严丝合缝地遮挡住。

  冰冷的镜头上倒映着楚松砚的脸。

  楚松砚温和有礼地笑了笑,却明显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感,他用手拨开拥堵在面前的人群,轻声道:“你们就当网上说的都是事实吧。”

  留下这一句,他便从后方助理与林庚一同拨开的道路中快速走出去,上了车。

  在关上车门前,媒体还穷追不舍地问道:“您这话的意思是,以后绝不再踏入影坛,就此息影是吗?还有网上说的那些撒谎成性、虚伪…… ..”

  后面的声音都被车门彻底阻隔,媒体隔着窗户嘴巴开合着咄咄逼人。

  这架势,就和当年楚松砚刚出院时一模一样。

  一只脚踏出医院,聚光灯和镜头便如影随形地纠缠住他,无视他苍白失血的脸,只一门心思抓着所谓事实真相,执拗地逼问。

  楚松砚靠着后座,闭上眼。

  “松砚哥。”助理拉开门坐进来,快速关上车门,眼含顾虑担忧地看着他,犹豫着询问道:“林庚哥提前看过,只看见了几个,没成想能藏着这么多媒体,你没事儿吧?”

  “没事。”楚松砚睁开眼,笑着回了句:“你看我不好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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