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引狼入室 民国之引狼入室 第98章

作者:陈鲜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HE 近代现代

  方绍伦扯了扯身上的湘妃色长衫,很有些不自在。他从未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其实特别好看,衬得他面如冠玉。一头黑发也难得的用了点刨花水,梳得整整齐齐。

  沈芳籍在盖头底下偷瞄了他一眼,羞红了面颊。突然记起许久之前的那个梦境,没想到竟然有美梦成真的一天,这人生的际遇实难预料。

  满堂华彩,鞭炮齐鸣,老管家在一旁高声唱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骏马的嘶鸣声,竟然有人驱马直奔内堂,拥挤的人群大感诧异,不由得让出一条通道来。

  缰绳勒得太急,骏马扬起前蹄,马背上的身影翻身落地,却是一个踉跄,等他站稳,抬起身,围观的众人一阵惊呼:“三爷!”“三爷回来了?!”“三爷这是上哪去了?瞧这马累得……”

  阶下立着的男子身形高大,黑色的披风在晚风里飞扬,夜色似与他一齐降临。他眉眼冷厉,面罩严霜,嘴角却扯开一个笑着的弧度:“我来迟了,还没给新娘子添妆。”

第85章

  原来从春天到冬天的距离并不遥远,只需要一个眼神对视的瞬间。

  在被张三目光攫住的刹那,方绍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大半年不见,那张原本熟悉的面庞瘦了些许,面上的神情因而显得十分冷峻。他向来爱体面,此刻却是一头乱发,满面风尘,披风底下的骑装裤上露出块块汗渍。

  冰冷的目光滑过堂前挂着的红色布幔、高烧的龙凤喜烛,回到穿着婚服的新郎身上。他咧开嘴角笑了笑,“唔……”似乎想说一句吉祥话,却捂住了胸口。跑得太急了,陡然停下来,心脏有些受不住。

  沈芳籍在四周弥漫的寂静里觉察到了不对劲,掀开盖头一角,又一把扯了下来。这人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她便记起了这个腔调,是她躲在大理石台阶后听到的另一道声音,曾镌刻在她的脑海。

  张定坤的目光看向她,细细地端详,点头笑了笑,“嗯,这凤冠霞帔确实比簪朵绢花好看……”

  他记得这个鬓角簪花的姑娘,在美东舞厅里,方绍伦牵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跳舞。后来他去英国,赵武说大少爷在河边抱着一个姑娘,大概也是这一位。

  大少爷一直怜惜她悲苦的身世,几番资助,这是由怜生爱了?好!很好!非常好!

  他盯着姑娘的脸庞,眼睛急速地充血,浑然不知面容已逐渐变得狰狞。

  方绍伦挡在她身前,“张三……”他的声音发着颤。

  张定坤深吸口气,目露悲凉,他怕他伤她吗?这样护着!哼!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似哭似笑,他心爱的,他怎么会去伤害?结契那日说好的,他如果爱上别的姑娘要成亲,他要替他筹办安排。

  他喉头滚动,将万般苦楚通通咽下,勉力笑道,“恭喜大少爷了!”他转身几步回到马鞍边,从驮袋中拎出一个木箱子,“啪”一声扔在堂前。

  多亏堂前铺着厚地毡,箱子里头又垫着棉絮,但盒盖还是“咔哒”一声崩开,盈盈的碧光四散开来。

  围观的众人爆发出一阵惊呼,“……这是翡翠?!”“哇,这水头!”“三爷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尽管张定坤嘴里说着恭喜的话语,众人也觉察到了这诡异的氛围。嬉笑的这几个是跟他相熟的掌柜,尽力打着圆场。

  “给新娘子添妆!”张定坤转头看向方绍伦,似要将他的面容镌刻在心底,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恭喜了大少爷。”

  他转身就走,堂中一片寂静。

  张定坤翻身上马,沉寂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大少爷,一勒缰绳,驰骋而去。

  方绍伦脑海里一片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有那道目光,一把剑似的,破空而来,直入胸膛。

  似乎有谁在呼喊他,阻止他,他茫然地扫开那些拦阻的胳膊,几步跨出了礼堂,随手解开阶边拴着的一匹骏马,向着张定坤离去的方向狂奔。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声轰然而起,拜堂尚未完成,新郎竟然跑了?简直匪夷所思,在场的宾客不由得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起缘由。

  这一幕幕叙述来颇费笔墨,其实身在场中不过几个瞬息。等方学群反应过来,方绍伦已经不见了踪影,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他气得拐杖不停顿地,身躯摇摇欲坠,老管家忙上前扶住他。

  堂前蓦地传来“噗通”一声响,却是新娘子跪到了他跟前,额头重重磕在阶上,颤声喊道,“上人明鉴,我虽之前就与三爷认识,但敢对天发誓绝无苟且!绍伦他……上人可一定要信我呀!”

  她两行珠泪长流,围观的众人恍然大悟!难怪!难怪!

  张三爷素来就有风流名声,又常在沪城盘桓。新娘子来自沪城,家世不显,容貌却是不俗,难道之前便与张三爷有些首尾?不然怎么这么大手笔添妆,还说什么比之前好看……

  大少爷这是气不过讨说法去了?

  方学群摇晃的身躯逐渐安稳下来,他端坐在太师椅上,深沉的目光看向阶下跪伏的身影,温声道,“你受委屈了,绍伦这孩子向来莽撞,瞻前不顾后的,回头让他给你赔礼。”他冲一旁喜娘扬了扬下巴,“先送新娘子回房。”

  老管家适时作揖,“劳动各位了,请先入席。招待不周,多饮几杯。”

  一场婚宴得以继续进行,虽然少了新郎新娘敬酒这个环节,但席面丰盛,主家伺候殷勤,众人推杯换盏,这场喜酒算是喝得尽兴。

  不过婚礼上的这段插曲,一个晚上便传遍了整个月城。一时间,方家这位少夫人简直如狐仙再世,妲己重生,竟能令原本亲厚的张三爷和大少爷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众人添油加醋,将当时情形和脑补的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有如亲见。新娘子是如何梨花带雨地辩解,大少爷是如何气愤填膺,而张三爷又是如何挑衅生事……总之,为了这朵来自沪城的解语花,月城两个出色男儿大战了三百个回合!

  前情来自臆测,结局却是一点没说错:两位男主角此刻正酣战淋漓。

  方绍伦追着张定坤的背影,浑然不知路线,等醒过神才发现他们出了城,到了摩柯山脚下,他们在这有一个秘密基地。

  还是遇蛇那次,两人无意之间发现的。山边一线悬崖,几株古树遮挡,崖边有瀑布一道,水旁有洞穴一窟。

  方绍伦打小就极为热衷发掘这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胜地,一座座都是他的府邸。受了委屈挨了罚,躲起来生闷气,多半在这些秘密基地里。张定坤总能轻而易举将他找到,哄回家。

  张定坤翻身下了马,将马拴在树上,眼睁睁看着马蹄飞扬而来,他也不躲,还伸开两只胳膊。

  方绍伦猛拉缰绳,马头偏向一边,他跳下马,一鞭子挥过去:“找死是不是?!”

  张定坤此刻的神情与喜堂之上截然不同,他万念俱灰一回头,大少爷竟然跟了出来?撇下满堂宾客……跟着他来了??

  大悲之后是大喜,他极力按住气血翻涌的胸口,一勒缰绳往城外走。这处隐秘的所在,只有他俩知道。此刻鞭子抽在身上,丝毫不觉得疼。

  他迎着鞭子冲上去一把搂住方绍伦,将他的头颅紧紧按在胸口,让他感受自己剧烈的心跳。手掌攥住他脑后的黑发,亲吻他的额头。

  方绍伦原本要挣扎,却有温热的水滴滑落在面颊,他怔住,抬起头。

  张定坤却迅速地抹去了那两行水渍,他粗粝的手指滑过他的下颌,两人在黯淡的天光里对视。

  太久没有见面,思念和渴求像春笋般疯长。他的唇俯下来,他的唇迎上去,四片唇瓣交错的瞬间,天边划过一道惊雷。

  春季的雨水是那样充沛,漫天的珠线窜起了天地,从天而降的雨水迫不及待地钻入了久违的大地,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崖壁的洞穴里燃着一堆篝火,散发着融融的热意。

  旁边铺开的披风上是两道起伏的身影。没有言语,汗湿的鬓角、剧烈的喘息、肢体的交缠都在诉说着爱意。

  男人往往用行为而非言语确定爱,你允许我亲吻、拥抱、进入你,那么无需诉说,我也知道你对我的爱还在那里,依旧炙热、紧密、鲜活。

  方绍伦此刻沉醉万分,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温顺的随另一双手摆弄、折叠、展开……近乎溺毙的脑海里不断回闪着张定坤看向他的目光。

  据说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是那一刻他无比确信,心尖泛起的疼痛并非只来自他一个人。

  在刹那间,他清晰地感知到谁也没有这个人重要。不管爱情的定义是什么,不管这个行为的动机是什么,不管世俗的标准是什么,什么都被他置之脑后。

  他愧悔般地敞开,允许远归的人来到最深处。

  他温柔地包裹、安抚那颗被他伤害的心灵。

  他揪紧了身下的披风,承受思念的宣泄……

  春雨夜,狂风大作,暴雨如注,一轮又一轮,总不肯停歇。

  将将捱到后半夜,那些奔涌的激情才渐渐化作涓涓细流,有雨收风住之势。张定坤将方绍伦搂在身前,就着紧密地连结,在扔满一地的衣物和杂物间翻找。

  他不肯松开半点空隙,紧紧地禁锢着他家大少爷,翻找到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在温柔地律动间,将烟递到另一张唇边。

  方绍伦深吸一口,转过身,跨坐在他怀里,半闭着眼睛,伸出两条胳膊搂着他的脖子,缓缓地坐了下去……唇齿相接,翻腾的白雾在两人的口腔间流转。

  迷迷蒙蒙,如坠云端。

  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的时候,张定坤总算停止需索,心满意足地沉入了梦乡。他实在太累了,见到伍爷派去的人,便马不停蹄往回赶。

  多亏月城离曼德勒更近,他放弃要等两三天的轮渡,先乘火车到边境,余下的路程都是骑马,中间还在下边县城换了一次马,一天一夜没合眼。

  但总算让他赶上了,他在睡梦里也攥着大少爷的手,“别走……”

  温热的唇落在他的额头上,修长的手指在他的乌发间穿梭,耳边传来温声低语,“你听话,先回沪城,我会去找你的……”

  张定坤极力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像被胶水黏住,喃喃几声,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等他一觉醒来,暮色沉沉,身旁的火堆只余温热的灰烬,昨夜的旖旎像是一场梦境。

  他跳起来,身上的披风滑落,露出赤裸的胸膛,胸口有一枚嫣红的印记,是他熟悉的唇形。他大大的松了口气,不是梦,他的大少爷的确离开那个刺目的喜堂,跟着他走了……大少爷爱他,比之前更爱他……酸涩与甜蜜充斥着张定坤的胸口。

  这场闹腾,必定是场不小的风波,大少爷估计善后去了。他赶紧起身,如昨晚一般跳到旁边的瀑布洗了个冷水澡,脏衣裹身,骑着马回了城。

  原本直奔月湖,半路想起方绍伦的叮嘱,调转马头先回张宅,不管是跟老爷子谈判还是去见大少爷,都得把自个拾掇干净。

  门房见他回来,一脸惊喜,“三爷您真回来了?”

  他泡在浴桶里,把人叫进来细细地询问。门房是他亲信,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将昨晚到今天传遍月城的这桩热闹一一道来。“不少人往我这打探哩,没您的吩咐,我可不敢乱说话。”

  “嗯,就这么含糊着,随他们猜吧。”张定坤挥手示意他下去,靠在浴桶壁上,又是失望又是感慨。

  原本想着这么闹开了,大少爷必然不能再退缩,没想到又被圆回来了。他回想着沈芳籍的容颜,心里满不是滋味。绍伦挑的这个新娘子,不止长得漂亮,还是个挺聪慧的姑娘。

  他昨日气昏了头,不管不顾,确实为难了他家大少爷。若揭开他跟大少爷的关系必定轰动月城,方学群搞不好真要气个半死。这会拉进来一个女人,便成了一桩争风吃醋的桃色新闻。

  这姑娘拼着名声有损,也肯这么做,要么跟大少爷达成了某种协议,要么用情颇深。他“哗”地一声从水里站起身,收拾齐整就要去方府,门房赶忙拦着他,“三爷,这个点您可千万别往月湖跑,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呐……”

  张定坤醒过神,他记起睡梦里,大少爷揪着他的头发,“你听话……”

  他是得听话,大少爷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他走了,还要他怎么样呢?他只能到沪城等着,等大少爷回来再想办法。

  他打定主意,换了身装束,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只“花口撸子”,跟当初送给大少爷那把一模一样,他将子弹压上膛。

  既然有闲暇,得去算算旧账。

  喜宴的第二日,来赴宴的宾客要返回沪城。三岛春明的目光隔着门廊、穿过天井,看向祠堂里跪着的身影,感到十分陌生。

  他素来引方绍伦为知己,尽管性情各异,但潜意识里总有同类之感。军校受训,他们有同样坚韧的意志,负重四十公斤行军一百公里,准时抵达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野外实战,他们埋伏的地点紧挨着蜂窝,戴着伪装趴在坑里让蜂蛰了也能不吭声……

  可是此刻他产生了怀疑。在三岛春明从小受到的教育里,不管饮食、穿着、各项技能的训练不能有偏好,各项欲望都能轻易被满足,但绝不能被欲望控制。

  但凡他有所偏爱,被偏爱的就一定会被毁坏。许多年前,父亲将他豢养的截尾猫的尸体掷在他脚下,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自我控制是最强者的本能。你为它荒废课业,就为它掘好了坟墓。”

  而方绍伦的行为颠覆了他的认知,他竟然为了一个卑劣的人,忤逆尊长、抛却声名,将自己置身于一个笑话。这个贱民满足了他的情欲,所以控制了他的身心?

  三岛春明为此感到鄙夷、唾弃,却又滋生了隐秘的妒忌。他收回目光,领着仆从,转身往外走。

  袁闵礼负责送客的事宜,他亲自开车,领着车队,将一众贵宾送上火车,又指派侍从将回礼安置妥帖,十分殷勤周到。

  三岛春明上车前握手谢过他的照顾,微微笑道,“英雄救美闵礼兄也有份,却是绍伦抱得美人归,不知闵礼兄心中可有意难平?”

  袁闵礼一怔,“这件旧事绍伦也跟春明兄说了?”

  三岛春明不答,挥手作别,“闵礼兄若到沪城,闲暇可到舍下小酌几杯,恭候大驾。”

  “好,一定来叨扰!”

  送走众人,袁闵礼遣散车队,兀自思索,按他对方绍伦的了解,不会大肆宣扬“英雄救美”这件事,但三岛春明显然知之甚详。

  按道理,这事只有他们三个知道。但也不一定,他们叫车去医院,司机、护士、医生都有目睹,或许听到了一星半点。而沈芳籍下海的舞厅,也许有相熟的舞女……这是一件极小的事,但正因如此,要探听到底细,手底下必然有着周密的情报网络。那么对三岛春明来说,他想了解的人和事就不存在秘密……

  他回到车上,仍在沉思,等察觉到不对劲已是迟了,后座坐起来一个身影,同时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什抵上了他的后脑勺。

  “三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袁闵礼看向后视镜。

  “误会?”张定坤一声嗤笑,“袁二少回忆一下新婚之夜,再来跟我说是不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