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引狼入室 民国之引狼入室 第31章

作者:陈鲜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HE 近代现代

  跟在后面的仆从手里捧着礼盒,早有管家接过,引他下去休息。

  袁老夫人是正经大家闺秀出身,不过门庭已在乱世中凋落。

  因着年节,她穿着枣红圆领袄配马面裙,膝上搭一条羊皮薄毯,左右两三个小丫鬟环绕着,正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装扮。

  方绍伦施礼问安,她忙忙的叫他过去坐,“好孩子,难为你大节下的跑这一趟,外头风大吧?快过来暖暖手。”

  内堂里燃着一个大火盆,上好的银霜炭“哔啵”作响,清香阵阵,不闻半点烟火气。

  方绍伦自东瀛回来,来袁府拜访过一次,只是要走动的地方多,没有久留。

  他跟袁闵礼自小一块长大,十分要好,跟袁府众人都是熟惯了的。

  袁家按旧时规矩,来了外客,姑娘们一般是要回避的,但在他面前不拘此礼。

  袁闵礼的两个妹妹袁雨彤和袁雨婷,跟方颖琳差不多年纪,穿红着绿,走上前给方绍伦见礼,“大哥哥新禧。颖琳在家吗?怎么不带她一块来玩?”

  方绍伦答道,“她今日跟姨娘回舅家去了,不然是要来的。”五姨娘是本地良妾,跟娘家素有来往。

  “那倒是可惜了,哥哥今日请了两个女先儿过府说书给我们听。”袁雨彤不无遗憾道,“颖琳是最喜欢听这些的了。”

  “是,等我回去告诉她,她准得跳脚。”他笑谈几句,拉着袁闵礼的胳膊,到他房间去。

  穿过两道曲廊,进了一个海棠叶式的门内,一所三进的院落是袁闵礼的住所。

  木雕大月亮门将宽阔的屋子一分为二,里头垂着湖水色的帐幔,日常休憩。外面一水雕花紫檀木桌椅,是会客之地。

  今日天冷,方绍伦在长衫外罩了一件短款马褂,手上笼着一个兔毛袖笼,进门都不曾摘下。

  这会走到袁闵礼房中,见四下无人,才从袖笼里拿出一个锦囊布袋来,抛到袁闵礼手中,“喏,给你的新年礼物。”

  袁闵礼手上一沉,“这是什么?”扯开抽绳,一片金光闪闪,几条大小黄鱼赫然在目。

  他忙将袋口抽上,塞回给方绍伦,“给我这个干什么?”

  方绍伦丢回他怀里,正色道,“你还跟我客气吗?家里今年忙颖珊和令玮的婚事,到我至少明年以后了,何况我的婚事自有公中出聘,用不着掏私房。既然魏伯伯松了口,你就趁热打铁置办一份像样的聘礼,早早把婚期定下来。”

  袁闵礼再次打开那只锦囊,四大三小足足七条黄鱼。

  他知道那年方绍伦选择去东瀛留学,摆出退让的姿态,方学群为了补偿,给了他五大五小总共十条黄鱼,如今一多半都在这里了。

  不由得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魏司令提出聘礼一事,自然存了打探家底的想法,袁家声名在外,实则囊中空匮,他再能干也只有一个人,今年跟着商队几番北上,哪里顾得了家中经营。

  他原本想以家资到沪城的银行借贷,又担心此举被魏家知晓,这沉甸甸的一把,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饭桌上,他频频向方绍伦敬酒,自己也喝了个半酣。筵席过半,女眷俱已退场,只有两人坐在桌前。

  他举杯向方绍伦,正色道,“绍伦,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你我永不相负。”

  “好。”方绍伦与他碰杯,仰脖喝了个干净。

  大少爷对这番馈赠并不觉得厚重,他从小到大没缺过花销,吃的用的穿的无一不是最好的。

  方学群对这个聪明伶俐粉雕玉琢的大儿子疼爱有加,除了不能让他继承家业,别的方面半点没有亏待过。

  但袁闵礼的感触不同,自父亲兄长接连去世,懂他难处,替他想方设法,除了方绍伦,没有第二人。

  宴饮毕,他已薄有醉意。

  高声命人将内堂清空了几排桌椅,说书的两个女先儿一执三弦一执京胡安坐场中,咿咿呀呀弹唱,合府的女眷坐在堂前听得津津有味。

  听完两段,意犹未尽。

  袁雨彤在一旁问方绍伦,“大哥哥,大小姐结婚的时候会请戏班子唱堂会吗?我好久没有听过大戏了。”

  不等方绍伦答话,一旁袁闵礼哈哈笑道,“想听大戏还不简单?求求你大哥哥就行了。”

  袁雨彤跳起来,“真的?大哥哥会票戏吗?”她喜滋滋的攀着方绍伦胳膊,“大哥哥你会唱‘霸王别姬’吗?我二哥也会唱一点,我娘可喜欢听他唱。”

  “不成不成,太久没唱了,词都忘光了。”大少爷连连推拒。

  袁雨彤却一径恳求,袁闵礼在一旁架桥拱火,连袁老夫人都惊动了,笑呵呵的问,“元哥真会唱?跟我们家闵礼一块票一出,让娘几个也享享耳福。”

  两位女先儿已经把“霸王别姬”的曲调拉起来,袁闵礼把着方绍伦的手臂拉他上台,身形踉跄着先开口:“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他唱了霸王的词,方绍伦只好唱虞姬,“……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才惹得众豪杰逐鹿中原……”

  他唱旦角其实并不十分像女声,也没有刻意压着嗓子唱,但声音圆融,有珠玉质地,一开口就令众女眷惊艳,就连女先儿也对视一眼,又拉了旦角的西皮调。

  袁闵礼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他。经年后回想,料不到这一刻是记忆中最隽永的一幕。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方绍伦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启唇:“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只得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中庭站定,猛抬头看碧落月色清明……”

  袁闵礼适时接腔,“虞姬,你可有悔?”

  “妾随大王……”后面半句“生死无悔”还不曾唱下去,厅堂外响起一阵突兀掌声,硬生生打断了众人的沉浸。

  高大的身影跨过门槛,朗声笑道,“这么好的兴致?张某不请自来,打搅大家雅兴了。”

第29章

  方绍伦随张定坤一起走出袁家府邸,在袁闵礼的注视和他两个妹妹的挥手中坐上了小汽车。

  等门一关,车一发动,他便拉下了脸。

  大年初一袁闵礼按习俗去给上级拜年,上级回访一下也算正常。

  但张定坤拜见过老夫人,攀谈了几句家常,便十分自然的转过头,向方绍伦道,“大少爷,要回月湖吧?我送你。”

  年节里要走访的地方多,他预备在袁家盘桓半天,司机将他送到便先回去了,等他打电话再来接。

  他本想说“我要留下吃晚饭”,但一看张定坤的神色便知道,真要这么说,这狗东西绝对会说“那好我也一并作陪吧”。

  他脸皮的厚度他最清楚,为免袁府上下劳师动众,只好一块告辞走出门来。

  车子拐出半里地,大少爷冷声道,“靠边停车。”

  除夕夜的账还没想好怎么跟他算,他倒先撞上来了?

  甫一停稳,伸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但张定坤早有预判,抬手攥住了他手腕子,笑嘻嘻的,“大少爷,大正月的,能不能赏点别的?”

  “你用得着赏?流氓强盗会偷会抢就行了。”方绍伦一击不中,想把手扯回来,却被握得紧紧,“松开!”

  张定坤拿他手往脸上拍,连拍两下,“绍伦,我错了。”态度端正,语调诚恳。

  方绍伦收回手,“错哪了?”

  “我不该嘬你乃子。”竟然还特么瞄他胸前两眼。

  大少爷气急败坏,劈头盖脸打过去,只恨是在车上,场地不够发挥。

  张定坤抱头躲避,犹不服气,“我是觉得亲那里,你好像……挺舒服的样子。”

  他绝无撒谎,亲那处就是比别处反应大得多。

  方绍伦无言以对,要就这个话题扯下去,除了让狗东西占便宜还是占便宜。

  他错了,对付这种狗皮膏药,应该不搭理,完全的漠视。

  于是把脸一板,“走吧。”

  走出去两里地,才发现方向不对,“哎,又往哪走?送我回月湖!”方绍伦有些慌神。

  张定坤不慌不忙看他一眼,“绍伦,你如今就这么厌我吗?可我一到过年,总想起陪你守岁的事来……”他的声音漫上一丝委屈。

  方绍伦猝不及防被他裹挟到从前的记忆里。

  张三到他身边不过一两年,二姨娘就去世了。

  临死前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那一年的年夜饭都是丫鬟端一碗薄粥到床上给她喂了两口。

  她身边两个大丫鬟,一个年前嫁了人,一个本地的回家过年去了,剩下两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傻丫头,早早睡下了。

  方绍伦想陪他娘守岁,可又有些害怕。

  二姨娘病得不轻,喉咙里“吭哧吭哧”的怪响,像一根弦绷得紧紧下一秒就要断了似的。

  张三从厨房拎了一只小炉子,寻摸出一个小软几,让他靠着火炉坐着,陪他守在二姨娘病床前。

  他那时只有八九岁,对于“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点还没概念,听着二姨娘病重的喘息声,眼泪汪汪的看着张三,“我姨娘会死吗?”

  张三点点头,却又在他眼泪劈里啪啦掉落前小声说道,“但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死。”

  他将他搂在怀里,“只是有的人先走罢了。先走的人是有福气的,像我娘走在我爹前头,多好,不然看到家破人亡,看到我哥仨的惨状她要心疼死。”

  他絮絮在他耳边念叨,方绍伦想起捡到张三时那副死狗样子,心绪略平了些,挥袖把眼泪擦干净了。

  午夜的钟声敲响后,张三将炉子底下炭灰里头埋着的两只红薯扒了出来,扑干净灰尘,剥了皮,留下一截尾巴,递到方绍伦手里……

  那一晚房间里的药味、香甜的红薯味、直冲脑门子的炭火味在方绍伦的记忆里萦绕了许多年……

  车辆转弯,将他从回忆中惊醒,看着陌生的门楣,问道,“这是哪里?”

  “我后边建的宅子,你还没来过吧?”张定坤按了两下喇叭,门房打开大门。

  他径直将车开进院子,对着方绍伦伸出手,“绍伦,我有话跟你说,真的,”他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绝对正经话。”

  方绍伦拍开他手,下了车,四处打量。

  张定坤到方学群身边不久便崭露头角,几乎年年擢升,早听说他在城西弄了块地皮建了宅院,但方绍伦去沪城求学,后来两人又闹翻了,他确实没来过这。

  出乎他的意料,宅子并不如何阔气,只有两进的院落。

  门房在头一进院落俯身行了个礼。

  张定坤领着他穿过阔大的庭院,两进院落之间距离不短,以甬道连接,尽头是并排的三间大瓦房。

  白墙黛瓦,一水的玻璃窗,夕阳照着,显得明净亮堂。

  墙角几丛修竹,月城气候暖和,冬季里也透着绿意。花圃里种了几株牵牛,这个季节当然没有开花,只有爬藤绿泱泱的攀着。

  没有袁府的大气典雅,却别有一番自然的意趣。

  方绍伦点了点头,“拾掇得还不错。”

  要还是沪城那层公寓的装修品味,踏进去小坐片刻都有些折磨人。

  张定坤看穿他心中所想,勾唇笑道,“在什么地界弄什么装饰。在月城,来往的就自家兄弟,”他扯着他在厅中的沙发上落座,“搞得太富丽堂皇,可不是碍人眼么……但在沪城就不同啦,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不装点一下门面,可就丢我们西南的脸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