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小楼 西北有小楼 第76章
作者:禾花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都没提昨日的不欢而散,吃完饭,父子俩在厨房刷碗,方俊还打趣他:“可以啊,知道用毛巾擦一下水渍,再放进沥水槽了,讲究。”
方秉雪就低着头笑。
天气预报已经过了,这会儿秦素梅在看电视剧,按照往常,方秉雪得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坐一会,等到九点来钟的时候再回去,但今天,他没坐,而是靠在客厅的飘窗那,语气平静:“妈,我昨晚想过了,我不打算分手。”
秦素梅的肩明显地抖了下,而方俊抬起头:“提这个干吗……”
“我没法儿装傻,把这事含糊过去,”方秉雪说,“如果我这会年龄小,早恋或者刚读大学,可能压力一大,真的撑不住,但我现在二十七,已经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这辈子头一遭动心,想跟他走下去,我不想放手。”
沙发旁放了盆柠檬树,是秦素梅用籽种的,十来年了总不见开花,叶子倒是挺茂盛,绿意盎然,前年听人说要剪枝,最好再割一下树皮,同时威胁几句说如果不结果就砍了你。
也不知道是玄学还是唯心主义,身边的小姐妹试过,都说灵验,就秦素梅舍不得,说算了,不指望它多大本事结多少果,长点叶子,挺好的。
方秉雪继续:“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把这事拖下去,当不知道,继续给我相亲……”
“你总得过正常人的生活,”秦素梅没忍住,打断了他,“妈昨晚回来想了想,理解,年轻人都喜欢新鲜,可你总该结婚,生孩子呀。”
方秉雪垂下睫毛,背在身后的手指捻着柠檬叶:“妈,不是所有的树都必须开花结果的。”
沙发上,方俊疲惫地捏着眉心,秦素梅还在坚持:“可是,大家都是这样的啊。”
继续争论下去没有意义,到最后,秦素梅有些哽咽了:“小宝,你听话好不好?”
柠檬树上有尖刺,方秉雪不小心扎到了手指,他面色不显:“妈,对不起。”
他们一家三口都挺拗的,气氛僵在这儿了,以前偶尔闹别扭,都是方俊出来打圆场,做大夫的,对于很多事看得很淡,今晚凝滞的时间长了点,最后还是方俊叹了口气,笑着拍了拍秦素梅的手背:“怪不得你能生出刑警儿子呢,火眼金睛啊。”
秦素梅说:“滚蛋!”
到现在,方秉雪终于知道父母是怎么发现的了,方俊还在笑,说你们探案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电视跟小说里特别高端,什么福尔摩斯,抽丝剥茧地推理,实际绝大多数情况下,还得地毯式搜查。
方秉雪不靠着飘窗了,转而在侧面的沙发上坐着,单手捂着脸,臊啊,他还以为是被邻居看见,或者师父没忍住告状,甚至都怀疑是不是手机呼叫转移,被听见了什么话,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果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只要用了这些东西,必然存在痕迹,就是太羞了,方秉雪脸热得慌,没敢抬头和父母对视。
“别的不说了,”方俊咳嗽了几声,“那个,你得注意安全,不能觉得都是男的,就不保护……”
秦素梅推了丈夫一把:“干嘛呢!”
方大夫一脸无辜:“医者父母心,更何况我这还是亲生的,更得说点注意事项嘛。”
他俩在那边吵,方秉雪挡着脸在这边笑,秦老师骂完丈夫骂儿子,气势汹汹地拍着沙发:“笑什么笑!”
方秉雪说:“我高兴。”
“有什么高兴的,”秦素梅怒目圆睁,“你都多大了方秉雪,跟小孩似的,净瞎闹腾!”
方秉雪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多说什么,离开的时候,秦素梅还在生气,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方俊特意把他送到楼下,陪着走了一段路。
“我今晚说这些,不代表我接受了,”方俊步伐有点慢,“只是提醒你别过火,注意保护自己。”
做医生的,时常得站着做几个小时的手术,方秉雪记得父亲有段时间腿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当时年龄挺小的,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说要当爸爸的拐杖。
当时方大夫笑了很久,说我们小宝心软,知道疼人。
后来他又叹气,说心太软了容易吃亏。
如今的方秉雪,个头早已超过父亲,同样把速度放慢,等着父亲说完,但方俊沉默许久,除了提醒他保护自己外,没有再多说什么。
到家后,方秉雪首先整理了下花束,他打理的技术一般,花瓣落下不少,看着还有点心疼。
“瞧,”方秉雪发彩信给周旭看,“你的花要败了。”
周旭的电话打过来了,先问他是不是到家了,然后说我再给你买新的。
“不用,”方秉雪倒在沙发上,声音闷着,“我不太会收拾这些东西……你别给我买花了。”
“那等我到的时候,我收拾,”周旭说,“我来。”
方秉雪进屋的时候没开灯,也没开电视,黑暗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抱枕,搁在他下巴那里,有点难受,但方秉雪没动,哼哼唧唧地跟周旭小声聊天,过了会儿,周旭突然叫他:“宝贝。”
“嗯,”方秉雪问,“怎么了?”
周旭顿了下:“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你没告诉我。”
“哪儿有,”方秉雪笑了,“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周旭说:“感觉你不开心。”
方秉雪把抱枕往下挪了挪:“你千里眼啊?”
“我想你了,”周旭低低地说,“特别想。”
俩人都不说话了,在外面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打电话的时候还挺有情绪的,过了会儿,方秉雪说:“没事旭哥,咱很快就能见着了。”
这通电话说完,方秉雪胸中那股难受劲儿消散不少,他把手机放下,趿拉着拖鞋去开灯,赶紧照了照镜子,很好,眼皮儿的浮肿消得差不多,眼神不颓了,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明亮。
事已至此,方秉雪不想着隐瞒什么了,也不会特意去抗争,他理解并尊重父母的保守和固执,但同样的,他仍小心翼翼地呵护自己的爱情,努力让这两份看似对立的情感,能够得以共存。
毕竟,两者都是出于爱。
说来也巧,回来没多久,队里就接手了个案子,是情感纠纷引发的故意伤害,还挺血腥的,出现场的同事回来后,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妈呀,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破门而入的时候,受害者浑身是血都快休克了,你们猜嫌疑人在干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趴在身上,还在……干。”
这话有点隐晦,但一圈人听懂了,刚入职的一个实习生满脸惊讶:“不是俩男的吗?”
“是啊,”同事表情扭曲,“就是俩男的,嫌疑人初步交代说是对方出轨,争执中打起来了,但他大爷的动手就动手呗,脱了裤子上是什么意思?”
这个案件影响不太好,局里低调处理,没有任何新闻报道,但也架不住流言蜚语的泛滥,网络上出现了大量的讨论,在论坛大肆传播,正好又碰上贴吧首页改版,不少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还趁机放出俩人的生活照。
没多久,就有人回复,说卧槽,这不是我们公司那谁嘛,平时看着挺好,挺普通的人啊,怎么搞这事?
有人暧昧地扒案件的细节,说你们敢信不,警察来的时候,俩人正连着呢。
也有人连连顶帖刷屏,高呼异性只是为了繁衍,同性才是真爱!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这个案子不是方秉雪跟的,他没太关注,队里除了头一天有人说之外,也不提这事了。
不过再热闹的八卦也会很快过去,版主删帖,贴吧出现了新的热点,开始讨论起南太平洋出现的日环食,方秉雪这段时间有点忙,只回家吃了两顿饭,跟周旭打电话的次数也少了,晚上聊起来的时候,虽然周旭没提,但方秉雪能感觉到,对方有点委屈。
他稍微哄了两句,周旭就重新哼哧哼哧地拉长嗓音,老大一人了,还挺会撒娇,方秉雪说啊,这么快就把你哄好了呀?
周旭笑起来:“嗯,拿你没办法。”
方秉雪故意说:“那接下来呢,我就不用哄啦?”
“该我哄你了,”周旭的嗓音沙沙的,隔着话筒传来,“我们宝贝最近辛苦了,我心疼。”
方秉雪安静片刻,也笑起来:“不辛苦,应该的。”
第66章
跟周旭这段时间没见,对于俩人来说,真的都挺想念的。
以前在一块的时候不觉得,分隔两地,连气候都不一致的时候,那个黏糊劲儿就全出来了,不害臊,压着嗓子说小话,酸溜溜的。
周旭在那边挺忙,处理的事也琐碎,主要他干的都是实体生意,没法儿甩手一走了之,方秉雪这边帮不上太多,只能等人过来了,再慢慢安顿。
“我不能直接住你那,”周旭说,“感觉不太合适。”
方秉雪在沙发上趴着,翘着腿晃悠:“有什么不合适的,你都叫老公了,我能不罩着你?”
周旭闷声笑了会儿:“怕对你影响不好。”
他俩不是刚毕业的毛头小子,还能拿合租当借口,用室友的身份来掩护,没缘由的,周旭直接住进去就相当于同居,更何况,方秉雪的父母住的不远,隔三差五的见面,迟早会发现。
所以按照周旭的意思,就是在方秉雪那小区再买一套,最好是同单元的,这样方便,还能当投资,方秉雪听完乐了,说怎么有种暗通款曲的感觉,搞得像偷情,周旭问刺激吗,方秉雪说这可太刺激了。
但他没拒绝,两人商量了会儿,时间晚了,周旭就催着方秉雪去睡觉,怕他熬夜太狠,毕竟在单位有固定上班时间,不像他,工作性质就弹性许多。
平平静静地挂了电话,睡觉的时候很安宁,连夜晚都是甜的,令人想溺在这温柔的暖风里,不愿睁眼。
第二天上班那会儿,方秉雪话不多,一整天都没怎么插话,在办公桌前也时常低着头,隔壁桌的同事叫王侃,比方秉雪大两岁,很麻利一人,又人如其名特别会侃大山,经过他的时候捏了下肩膀:“怎么,落枕了?”
方秉雪说:“没,就是最近花开的多,我有点过敏,一说话就嗓子疼。”
王侃“哦”了一声,就继续去讨论案情了,除此之外还有个小插曲,也在局里引发了点波动,就是那个同性恋人间的故意伤害案,受害者扯掉输液针头,趁人不注意,跳楼了。
“太惨了,”有同事端着保温杯过来,“人家压根就没出轨,很老实一孩子,从农村考出来参加工作的,谈的对象脑子有问题,太偏执。”
“根据调查,那个受害者都没法正常生活,买菜的时候老板多送颗香菜,回家后都得打起来,就因为嫌疑人怀疑他故意勾搭,下手还挺狠,肋骨都断过。”
同事拧着眉:“啧,你说他图啥呢,跟这种人谈恋爱,被捅了几刀,什么个人隐私全被发到网上,直接活不下去了,毕竟俩男的,这不伤风败俗嘛!”
也不知道是谁接了句:“人家怎么了,好好的谈恋爱招谁惹谁了,就是遇人不淑……”
“败坏社会风气!”
“你懂什么,你看张国荣也是同性恋,就勇敢地承认了,总比那些隐瞒的好……哎呦!”
田庆从外面进来,手里举着个文件夹,挨着往这群起哄的小年轻脑袋上敲:“聊什么呢聊,活都干完了?”
办公室里顿时此起彼伏,“哎呦”声一片,王侃机灵,早就在领导进来前溜走了,装模作样地拿着张案发现场的照片,指着给方秉雪看:“这里的手印,是不是有点问题?”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还往后面瞄,等田庆走了后才松开一口气,用脚蹬着凳子往后滑:“说起来,我还挺喜欢张国荣的电影……”
方秉雪始终没插话,刚才师父进来的时候,俩人没什么交流,方秉雪倒是打了个招呼,可对方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径直从前面过去。
包括这几天也是,工作上正常沟通,但私下里,田庆完全拿方秉雪当空气。
这个态度,方秉雪心里明白,就是等他去低头,去表态,说这事我错了,我改。
对于田庆这种保守的老刑警来说,方秉雪要是个半大孩子,直接就打一顿教育了,可如今方秉雪是他的得意门生,拿出去能独当一面的青年才俊,他下不了手,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尴尬,本能的排斥,以及不愿承认的束手无策,都让田庆在面对方秉雪的时候,板着张脸。
因为方秉雪油盐不进。
师父拿他当空气,他照样亲亲热热地打招呼,有不明白的案件细节就拿去问,该聊聊,该笑笑,铜墙铁壁似的堵在那,愣是不肯低头,大有一副耗到底的莽劲儿。
就像今天晚上,正好是方秉雪值夜班,走的时候田庆没忍住,稍微往他这瞄了一眼,方秉雪立马笑嘻嘻地挥手:“师父再见!”
田庆气得要翻白眼,趁四下无人注意,终于压低声音训斥:“你还没胡闹够?”
“我听不明白,”方秉雪无辜地眨着眼,“我不是好好值班呢嘛。”
田庆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方秉雪立马又跟了句:“对了师父,上次师娘给的杏干特别好,我俩都爱吃!”
顿了好几秒,田庆才深呼一口气:“你俩?”
方秉雪点头:“嗯,我跟我男朋友。”
“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甩上,田庆拂袖而去。
还好今天轮班的另外俩人出去接水了,没看到怒气冲冲的老刑警,就王侃在走廊上碰见田庆了,回来后抚着胸口:“田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