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 一窝 第3章

　　但江畅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靖川了。

　　一中没人不认识靖川，每次期末考试红榜，靖川的名字都在第一个，新生开学的时候江畅坐在礼堂里，上面发言的学生代表就是靖川。

　　不过那时候江畅丝毫不觉得他跟这个人会有什么交集，好学生嘛，书呆子，长得帅又怎么样，帅点儿的书呆子。他特讨厌书呆子，讨厌应试教育，讨厌家长眼里所谓“优秀”的孩子就是连生活常识都没有只知道读书的“傻子”。

　　后来在拳馆见到靖川，江畅眼睛都差点瞪出来。

　　当时拳馆里举行三月一度的比赛，台上的男生裸着上半身，表情冷酷，对手之间相互行泰拳礼。江畅愣是没认出那是靖川，直到比赛结束之后靖宏图笑着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膀，江畅才回过神来，我草，这他妈……靖川啊？

　　那会儿他才过来上了两个周的课，压根没在拳馆里见过靖川。虽然靖这个姓实在少见，但是城市这么大，他也没把靖川和靖宏图想到一块儿去，而且在他看来靖川绝对跟泰拳是不沾边的。

　　不知道因为什么，从那之后江畅走到哪里总能听到靖川的名字。就好像什么结界被打破了一样，明明他的生活轨迹也没什么变化，但是突然身边的人都开始讨论靖川了。

　　什么听说川哥之前还被隔壁学校的小混混收过保护费呢，估计不知道川哥泰拳嘎嘎猛，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书呆子。

　　什么靖川中午在食堂竟然排队吃咖喱饭，以前他从来都是哪个窗口人少吃哪个，今天竟然有兴致排人最多的咖喱饭！

　　什么靖川被英语老师逼着参加英语竞赛了，他脸都臭死了哈哈哈真没见过不喜欢拿奖的！

　　靖川，靖川，到处都是靖川。

　　江畅听这个名字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跟同桌抱怨“以前怎么没见她们天天说靖川啊”。

　　同桌白他一眼：“以前你没在意吧？自从开学看见靖川站上面发言，她们几个就天天话题不离靖川了。”

　　后来又观察了几天，前面三个女生一个男生确实天天聊靖川。他其实也不想听，但总是有意无意就听进心里去，知道靖川今天中午吃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八卦，谁跟他表白了，心情好还是不好。

　　特别是有段时间前座的女生想跟靖川表白，她也不见外，每天实时跟大家播报她的心路历程。

　　今天靖川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她给靖川做了便当，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鼓足勇气，最后时刻还是怂了，抱着便当盒回宿舍自己一个人吃了，还好没送出去，忒难吃。

　　今天晚上吃的米线，其实她根本不想吃米线，那个窗口的米线难吃到没朋友，奈何看见靖川正好站在那里！靖川好像没味觉的，为了不排队总是去吃米线。

　　今天打扫卫生区的时候看见靖川了！他打球回来，秋天那么冷他就穿个背心，简直帅死！她扫把都拿不稳了，口水差点流出来一地。

　　江畅就这么听她絮叨了半个月，好家伙，简直沉浸式暗恋，江畅觉得光这么听他自己都快爱上靖川了。

　　后来她确实表白了，正赶上圣诞节，学校水果店里的苹果身价蹭蹭得涨，以前论斤称，现在按个儿卖。一个苹果十块钱，上面印着花字“圣诞快乐”，要是想要包装盒就再添五块，十五。

　　她狠狠心，花十五买了个带盒的，这样好在盒子里装情书。

　　但是表白的具体过程她没跟大家分享，结果很明显，她没变成靖川的女朋友，也不会再絮絮叨叨地说自己遇见靖川的事情了。

　　大半夜突然想到刚认识的时候，回忆一旦开了闸停不下来似的往前出溜，江畅心里特不是滋味儿。

　　好不容易才在前桌告白失败这里打住，暗骂一声该死的渣男。江畅一直都觉得回忆过去是一件特别矫情的事情，特别是，当你深深知道对方绝对不会在这么一个深夜，辗转反侧，想到跟你一起的过去。

　　两个人一起回忆，甜蜜。

　　一个人独自回忆，没出息。

　　他也不是放不下，都分手这么久了，一年半的时间了，没必要这会儿又开始念念不忘的。他就是……靠，就是睡不着，反复后悔自己那一声“哥”，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想看看自己这么叫靖川会有什么反应，想知道跟自己分手靖川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丁点的波澜和后悔，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看自己的。当时一声“哥”叫出去，靖川看过来，那算是什么眼神，惊讶，嘲讽？不知道，他叫也叫了，却没勇气盯着那双眼睛看清楚。

　　也不知道几点才睡着，第二天是手机铃声把江畅吵醒的。

　　放假第一天，因为过几天就过年了，所以他的摄影单子排得比较赶，今天就得开工。客人早上八点就给江畅发微信，他一直没回，快到约定的时间了没忍住打了电话，江畅还没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下意识道歉，说自己睡过头了，马上起床保证按时到。

　　挂了电话看时间，一激灵醒了过来。

　　草，来不及了。

　　约的时间是十一点钟到景区，但是景区在离江畅家很远的郊区，坐地铁要两个小时才能到，打车太不划算了。

　　江畅睡衣扣子都没来得及系好，敞着一大半的胸口从卧室冲出去，猛地把牙刷塞进嘴里，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想喊阿姨帮他热一下早饭。

　　江畅就是用这种形象跟坐在沙发上的靖川打了个照面。

　　不用这么倒霉吧，昨晚猝不及防见前男友，前男友穿得人模狗样，他身上穿了四件裹着棉袄像个北极熊；今天再次猝不及防见前男友，前男友穿一身利落的黑，又瘦又酷，他他妈的睡衣敞着一半嘴里含着牙刷头发像鸡窝。

　　“靠，怎么又是你？！”江畅脱口而出。

　　靖川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唐女士责怪地叫了江畅一声：“小畅，怎么跟你靖川哥说话的！是靖叔叔昨晚听说你今天要出去拍照，特意叫靖川过来，好开车送你。”

　　“……”江畅半天没憋出话来，最后咬着牙刷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我去刷牙”溜上了楼。

　　一月份南方的天气不一定冷还是热。

　　这几天气温回暖，白天的最高温度有十几度，靖川今天穿了件黑色冲锋衣，下身是条有四个大兜的工装裤，脚上蹬着短靴。他头发应该是刚剃过不久，在野和帅之间游走，不装模作样地笑的时候其实整个人气质挺冷酷的。

　　江畅有点不习惯。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靖川的副驾驶上，本来刷牙那会儿他还想着等会儿上了靖川的车，自己一定得好好发挥口才，冷嘲热讽他一通。说点什么，比如“分手了还上赶着给人当司机啊”，“叔叔让你来你就来，怎么不敢告诉他你是同性恋跟我谈过吗”，这种话。

　　但是人真坐下了，他就有点不敢说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可能因为靖川没先说话。

　　靖川变了。

　　高中的时候靖川还会给人一种“书呆子”的错觉，那会儿他头发半长，穿校服的时候显得文质彬彬，可能因为总是在老师面前装乖学生，总让人觉得他性格蛮温柔的。或者说，靖川挺喜欢温柔人设的，总装。

　　因为昨晚他在唐女士面前也装，又是装有礼貌又是给唐女士递围巾。

　　在自己面前就不装了，脸臭死了，凭什么啊。

　　江畅越想越气，气他在大人面前装懂事，所有人都觉得他懂礼貌懂事理，会用哥哥的身份照顾自己。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更不会把他装出来的那些温柔分给自己一点半点。

　　他不是想要靖川的温柔，只是他明明没得到，别人却以为他得到了。

　　江畅恶狠狠地掏出来手机，找出来备注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账号，发消息。

　　江：死渣男又不是我要你来接我，你甩脸给谁看啊。

　　靖川的手机“叮咚”一声。

　　他的手机架在面前的手机支架上，这样方便开车的时候看消息。江畅没注意到这一点，以为他开车的时候不会特意拿起来手机看消息，这才大着胆子偷偷骂人，他还想着卡着两分钟的时间撤回呢！！

　　没想到靖川眼神只稍微一偏，屏幕上明晃晃的是江畅刚刚发的消息。

　　……

　　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啊！

　　江畅清了清嗓子，伸手按灭了靖川的手机屏幕，干笑一声：“呵呵，没事，垃圾信息。”

第4章

　　好死不死，刚刚还畅通无阻的绿灯在江畅按灭手机屏幕的那一刻，“啪”地一下变红了，车子平稳地停下。

　　到底是谁发明的取消红绿灯倒计时啊？

　　靖川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

　　明明也就过了一年半而已，靖川从当年的高三生变成了大二的学生，也还是学生，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很明显地从男生变成了男人。等红灯的时候他的手指“哒哒”地有规律地敲方向盘，江畅听着听着，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和他敲方向盘的声音同频了。

　　还是红灯，两年都过去了还是红灯，这个城市的交通是瘫痪了吗？

　　“年后。”靖川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两个字。

　　江畅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脑袋上好似猛地伸出来一根天线似的：“嗯？”

　　靖川往后靠，整个人松懈了不少，语气听不出来藏着什么情绪：“他俩预计年后领证，应该没跟你说过，阿姨不知道怎么跟你提。”

　　江畅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失望，缓了半天才“嗯”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教练让你来，就是让你跟我说这个的。”

　　靖川眼睛看着红绿灯：“是也不是，确实想让我带你跑一天。”

　　江畅也盯着红绿灯：“哦。”

　　灯变绿了，靖川一脚油门，车子继续往前开。

　　靖川问：“你没意见吧，他俩领证。”

　　江畅不说话，他脑袋扭过去对着窗外。这条去景区的路会路过一道河上高架桥，坐地铁的话从窗外看过去有一种海上列车的错觉，四周全是开阔河面。

　　两个人交往的时候江畅来这里拍过照片，拍靖川。

　　那时候江畅自学摄影刚入门，没有拿得出手的片子当广告，央求着靖川陪他拍照。靖川除了穿校服之外不太注重穿搭，仗着那张脸胡乱穿衣服，夏天穿来穿去就三四件短袖，冬天两件大衣换着穿，江畅嫌弃他不时尚，说他浪费脸浪费身材。靖川说小少爷，我们普通家庭衣服够穿就行了。

　　他先拉着靖川去商场买衣服，学院风的来一套，阳光运动风来一套，禁欲系来一套，噼里啪啦买了一堆。靖川跟在他身后拎袋子，手被一大堆购物袋勒出来深深的一道痕迹。

　　江畅看着心疼，说你怎么也不说话，我买上头了忘了帮你一起拎了，你叫我啊。

　　靖川带着笑，说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想玩洋娃娃，给它们换衣服的那种，但因为是男生不好意思开口。

　　江畅磨牙，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当时是秋天，江畅花钱租了一辆面包车，敞着后备箱，拍完一套就让靖川钻进去面包车后面换衣服。靖川穿制服出来的时候河面上风刮起来了，领带“啪啪”地被掀起来打在靖川脸上，江畅笑得直不起来腰。

　　靖川无奈地看镜头，问他拍不拍了。他就是那时候抓拍了一张，领带翻飞，衣角凌乱，头发被风鼓得又杂又蓬松，“咔嚓”一张，那个靖川好看到像风里一个谁也抓不住的神明。

　　那套片子挂在江畅首页一年多时间，许多人找他拍照就是因为他把靖川拍得实在，实在太好看了。

　　后来江畅把这套片子从主页撤下来了。

　　他的老顾客发现，问他怎么把代表作撤下来了。江畅说，什么代表作啊，谁说那是我代表作？小爷我随手拍的而已，现在审美疲劳了，喜新厌旧了，看腻味了，不行啊？

　　靖川问他有没有意见，他半天没说话。车子开过高架桥的时候走神，又想到以前的事情。昨晚还是一个人偷偷回忆，今天可好，当着正主的面儿开始回忆了，至不至于，又不是爱得放不下爱得死去活来的，快别想着那点儿以前了。

　　江畅语气稍微有点儿别扭，跟被门夹了手似的：“那，他俩准备什么时候……住一块儿啊？”

　　江畅听见有人轻轻笑了一声，这车里除了他和靖川也没别人了啊。他终于扭头看了一眼靖川，这人冰封一样的表情确实稍微融化了一点点，也不知道什么把他逗乐了。

　　自己问的问题不是很正常的吗？笑个屁笑。

　　“看你吧，你要是接受能力高，后爸今晚就能到位。”靖川难得开了句玩笑，他知道江畅对亲爸没什么感情，这个玩笑能开。

　　“那你呢？”江畅问，就这仨字，没头没尾，也不知道到底想问什么。

　　“我不是已经到位了吗？”靖川眉毛往上扬了扬，他现在头发短，没有刘海，眉毛没遮没挡地露着，这个小动作显得格外明显。

　　啊啊。

　　江畅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血液好像“轰隆”一下子烧沸了一样，听靖川说了这么一句话心口滚烫。他真不愿意这样，很轻易地被前男友的一句话又撩拨到的感觉！是靖川没分寸，死渣男，要冷着脸就一直冷着脸，别用这种没分手过似的语气来跟他开玩笑。

　　江畅深深吸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吸完，就听那人又说：“心里又骂我死渣男？”

　　然后他就被狠狠呛住了，咳得惊天动地。

　　这条路笔直宽阔，车开得不用太认真，靖川有闲心从手边捞了瓶水给他，还很好心地帮他打开了盖子。然后趁着江畅喝水，又问：“说说，除了把你甩了，我还犯了什么罪？”

　　“你把我甩了！这还不够吗？”江畅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