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以北 春日以北 第94章
作者:默山
两人坐在车上,先是打不着火,而后上了路又开始咯噔咯噔地上下起伏。
郁春明伤还没好,被颠得七荤八素,他捂着肩膀,疼得面色发青,可把关尧给自责得羞愧难当。
他只好连声道:“我马上就换车。”
郁春明反而笑了,等疼过这一阵,他歪在椅背上,乐呵呵地说:“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关警官家境有多贫寒呢,实际上,我发现你的退伍费加安置费比我挣了十年的工资都多。”
“哪有那么多……”关尧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一踩脚刹,把车停在了单元楼下,然后转过头,看向郁春明,“你是咋知道我存折密码的?”
“什么?”郁春明歪了歪头,字正腔圆地问道。
“啥什么啥的,”关尧乐了,他捏着郁春明的后脖颈,把人拽到了自己身前,“给警察同志老实交代,你是从哪儿盗取的密码?那晚上在白桦桥兵荒马乱的,我没空审你,现在有机会了,赶紧说,你又是从哪儿翻出我银行卡的?不交代小心我刑讯逼供。”
郁春明装模作样:“你说的啥啊?警察同志,我不知道啊。”
关尧挫了挫后槽牙,替郁春明解开了安全带:“行吧,下车。”
但谁知在这时,原本就离他很近的人忽然凑上前,在他的嘴角,蜻蜓点水般地落下了一个吻。
关尧一怔。
“咋啦?”郁春明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昨天二半夜亲我的那一口,不作数了?”
关尧脸一红,小声回答:“我没说不作数。”
“那这是啥反应?”郁春明略有不悦。
“我应该有啥反应?”关尧有些局促地问道。
“你应该立刻亲回来。”郁春明认真地说。
关尧坐着没动。
郁春明泄了口气:“算了,不逗你了。”
说完,他就要侧身去推车门。
可身还没转过去,关尧忽地一把把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用另一只手扣住郁春明的下巴,俯身堵上了那张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嘴。
清晨时分,雪已经停了,但零下二、三十度的天仍旧冷得让人打抖。
不过车里很暖,空调风机在“呜呜”地转动着,两人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起来,车窗很快蒙上了一层水汽,将那两道重合在一处的身影,模模糊糊地遮去了一半。
不知过了多久,已有些喘不上气的郁春明哆嗦着手推开了关尧,他含混不清地问:“关警官,这就是你的刑讯逼供吗?”
关尧轻笑了一声,伸出手为郁春明擦掉了他嘴唇上沾的水渍:“所以你现在愿意说了吗?”
郁春明一挑眉:“110717,很好猜,关警官的心思也没有那么深不可测。”
“是吗?”关尧脸上有些挂不住。
郁春明又道:“而且,你的银行卡就放在你那张床的褥子底下,我睡在上面的第一天就摸到了。关警官,你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
关尧失笑,他给车熄了火,又替郁春明拢了拢衣服:“走吧,上楼,看看郁畅给咱家冰箱剩了点啥,要是啥也不剩,我就去门口打包两碗面。”
这日太阳很好,阳光洒向大地,忽然让人在冰雪寒天里嗅到了一丝暖意。
下午,王臻来了电话,说他们虽然没有从林场家属院门口那年久失修的监控里看到到底是谁把信投进了邮筒,但将秦天的笔迹与信上的笔迹输入省厅的鉴定系统后不到十分钟,就确认了属于同一人。
“第七封信果真是秦天写的。”关尧挂了电话,摇头说道。
郁春明坐在桌边,望着对面大门的位置,若有所思:“这第七封信,是咱们把白桦桥端掉的头一天收到的,那天晚上,你刚走,我就听到了一阵很陌生的脚步声,等我推开门后,就看到了这封放在楼梯上的信。按照正常人的步速来算,我拿着信追下楼,送信的人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我竟然没在院里瞧见一个可疑分子,也就是那个时候,秦天跟着我下楼了。”
说到这,郁春明无声一叹:“那个晚上我想了很多,始终没想过秦天会有嫌疑。”
关尧的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跟着他去白桦桥的时候,看着他耍无赖的笑脸,我总觉得这小子还年轻,不稳当,可仔细一算,秦天今年已经二十九了,我当年离开的时候,他才六岁。”郁春明的脸上不悲不喜,他很平静地说,“其实秦天早就不是我弟弟了,只是我今天才意识到。”
关尧仍旧沉默着,可脑海中却一下子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江心离开时,秦天的模样。
那年这小子刚上小学,刚知道该怎么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坐在课堂里念书,他在大院里疯跑着到处撒欢的那几年里,三天两头听左邻右舍讲自己的亲哥江心有多听话乖巧,成绩有多优异,因此这个才踏入学校的小孩打定了主意,要千方百计赶超江心,将来念高中,上大学,让他哥刮目相看。
可惜江心还没来得及刮目,就被江敏丢去了松兰,留下秦天一个人,呆愣愣地面对自己那发疯的亲妈和家暴的后爹。
江心去哪儿了?秦天试图用他那尚未发育完全的小脑袋思索着,可却总也想不出答案。他和关尧一样,无数次在宁聂里齐河的河边寻找,也曾坐在桥墩子上从日升等到日落,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等到他的哥哥。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关尧,还有一个人在日思夜想着江心,那这人必定是秦天。
秦天有很多异想天开,也有很多美好的期盼,他甚至想当然地认为,江心必定有一天会回来,那时,他最爱的哥哥将会救他脱离苦海,带着他奔赴本该属于自己的远大前程。
直到某年某月某日,终于心智成熟的秦天坐在黑黢黢的家里,听着吴老三的谩骂和江敏的怒吼,后知后觉地想道,我已经没有哥哥了。
这个凄凄惨惨的想法始终萦绕在秦天的心头,以至于很久以前,他甚至会在每年清明带上一兜子纸钱,坐在宁聂里齐河的河边,祭奠他的哥哥。
而这一切,于一年前的十二月,秦天第一次跟在“李且”屁股后头上松兰“长见识”的时候才戛然而止。
“是他,是他告诉我的。”在看到铁证的那一刻,这个原本死咬牙关的人终于松了口,他垂着头,满脸颓丧,“我说我长这么大,没离开过扎木儿,李且听了,就说要带我见识见识啥叫省城,要是日后发了财,还要带我见识见识啥叫首都。我寻思着,反正也不用我花钱,那就去呗。然后到松兰的当天,他就领着我上了一个地方,我记得……那地方离江边不远,好像叫,松城大厦,对,松城大厦。”
“然后呢?”王臻问。
“然后,”秦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就领着我,在松城大厦对面的便利店里坐了一天,到了晚上,他指着街对面的一个人跟我说,那是我哥。”
王臻眯了眯眼睛,他隐隐看到了秦天淌下的泪珠。
“我当时不信,我肯定不信,我哥都死二十来年了,而且,而且郁春明那人长得,有哪一点像我哥?可李且却说,他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他也没法儿帮我找到我哥。我这才想起来,之前李且他爹问过我,我哥具体是哪一天失踪的,失踪的时候,我妈又去了啥地儿。”秦天抹了一把脸,继续说,“李且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清楚内情的人,这人给他讲,当初是我妈花了二十块钱,把我哥的生日从7月17号改到了3月5号,然后又把他送进了自己在松兰当大官儿的前夫家当儿子。现在,我哥成了警察,而我,继续做阴沟里的老鼠。”
“所以,你就成了李且的信使?”王臻问道。
“这是李且给我出的主意,”秦天忽然心安理得起来,他说,“李且告诉我,他有个法子,能毁了我哥,能让他再也当不了警察。我听完觉得,这法子真好,我一点也不想看着我哥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想让他跟我一起,一起当阴沟里的老鼠。”
然后,他便兴致勃勃地看着“李且”设局,在今年一月,将第一封信送到了郁春明的手上。
再然后,由于过分急不可耐,没等到消极怠工的快递员唐大飞送出第七封,秦天便摩拳擦掌,模仿“李且”的语气,亲笔给他的哥哥奉上了自己的“关心”。
而这,也成了暴露他的把柄。
第87章
这天下午,关尧查了秦天的身份证和账户流水,找到了他去年十二月份去往松兰的车票信息、十二月到今年五月之间在松兰的消费记录,以及,六月份回扎木儿的车票信息。
“这趟车……”王臻看着关尧送来的资料,手轻轻一抖,“李且当时也在吗?”
秦天满不在乎道:“今年六月我回扎木儿的那趟吗?他在啊。咋了,警察同志,对于我俩就在我哥的隔壁车厢,感到很震惊吗?”
关尧皱着眉,扫了这人一眼。
秦天笑了一下:“说实话,近距离看到我哥收信时候的表情,还挺有意思的。”
王臻把资料一丢,冷笑道:“看到你和一个杀人犯混在一起,还引以为傲,也挺有意思的。”
“杀人犯?”秦天一愣,“谁是杀人犯?”
王臻懒得再答,他跟关尧呼呼啦啦地把桌上东西一收,冲两边的警员一摆手:“领回去吧,我们取证完了。”
“关尧,关尧!”秦天还不甘心,边被警察拉着边喊,“你说谁是杀人犯?你别吓唬我,听见没……”
声音逐渐消失在了铁门后面,关尧和王臻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
“真是个蠢货,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王臻奚落道。
关尧却在这时奇怪地说:“李英和李光来这俩假父子,最开始盯上秦天应该是为了通过他寻找钱国伟的下落,可他们俩又是咋知道钱国伟还活着的呢?”
王臻也回过味了,他不解道:“按理说,三十三年前,钱国伟他们仨一走了之,中间没再回过扎木儿,除了艾华的母亲和江敏收到过来自他们的信息之外,没有其他人清楚这三人还活着。而且,在李英服刑的那二十年里,不管是李且本人还是李光来,似乎都很安分守己。这中间,是发生了啥吗?”
具体发生了什么,死人李英开不了口,在逃犯李光来目前不会开口,警方能做的只有猜测。
什么猜测?
郁春明坐在沙发上,看江敏站在厨房里烧开水。
这个女人的生活很精致,她住在小城,住在一个如今已几乎杳无人烟的老旧家属院里,但她仍旧坚持每天吊嗓子练歌,跳舞练功,甚至还在前两年,花大价钱给自己那已有些松弛的脸颊做了个提拉。
郁春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毕竟江敏在他的印象里,总是狰狞着一张脸,或是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因此直到今日,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女人已被岁月打磨得开始慈眉善目了起来。
“秦天会判几年呢?”等收拾完一切,江敏从厨房里探出头问道。
“不好说,”郁春明回答,“一般敲诈勒索判三年以下,但秦天性质恶劣且数额巨大,所以可能会判三到十年,同时他还涉及妨碍公务和威胁他人人身安全,正常数罪并罚下来,六年左右。而且他前科不少,还涉毒涉赌,要是最后真的从严从重的话,十年也有可能。”
江敏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郁春明见此,从手机里翻出了李光来的照片,推到了江敏面前:“今天我来,是想问一下,你见过他吗?”
照片上的李光来看着更年轻,这是他十多年前在黄纱岭派出所办理二代身份证时留下的样子。省厅的侧写专家经过对头型、身形、脸型以及步态动作的几番比照后认定,李光来和那个从未露过真正样貌的“易军”就是同一人。
那么,江敏会认识这人吗?
“不认识。”在看完照片后,她很笃定地摇了摇头,“不过,我听说过李光来这个名字。”
郁春明一凝:“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江敏拉开椅子,坐到了郁春明的对面,“李光来是当年林场子弟学校的学生,成绩很好,我们去学校慰问演出的时候,我记得有谁提起过他,说他在……刚升上初中部那会儿,就被送去省里参加了个啥化学比赛,拿了一等奖。”
“化学,一等奖。”郁春明眉梢一动。
“后来又有人说,这个李光来成绩那么好,肯定得送去首都念书,但也不知道咋的,又过了几年,就没动静了。”江敏说道。
“那你清不清楚目前扎木儿有谁还认识李光来?”郁春明又问。
“这我就说不准了,只是当年听过他名字而已,”江敏回答,“林场子弟学校的老师或许认识他,但过去这老些年,初中部的老师估计也不剩几个了。”
郁春明皱着眉想了想,没说话。
江敏却突然道:“我记起来了,当时在我面前提李光来的人,就是‘小梨花’。”
“李胜男?”郁春明一振,“她认识李光来?”
“没准儿吧,算起来,俩人年纪相当,‘小梨花’死之前,也正好在子弟学校念书,他们互相之间认识很正常。”江敏回答。
听到这话,郁春明不禁眼皮一跳。
如果当年李胜男和李光来真的认识,那两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李光来在李胜男死后,又是怎么盯上了钱国伟?难道说,李胜男既不是死于火场,也不是死于张南之手,而是被钱国伟害死的?
三十三年前的谜团似乎变得清晰了不少,但仍有很多扑朔迷离之处。以理性又不失情感的角度来看,郁春明坚信,就算是当初李胜男和李光来产生了超越友谊的关系,李光来也不可能为了十几岁时的女友,坚持不懈几十年为之复仇。
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隐情。
“没准儿人家真是爱得生死相随,矢志不渝,这个……山盟海誓,一往情深,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忘掉。”王臻听了郁春明的汇报,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把腿往办公桌上一翘,揶揄道,“看不出来,这李光来还是个情种儿啊。”
郁春明扫了一眼王臻:“我听说今儿晚上郁副厅长会来,你敢当着他的面,把刚刚这些话重复一遍吗?”
王臻面色一僵,干笑两声后坐直了身体:“我说着玩儿而已,别当真嘛,办案还是要看证据。”
关尧在一旁道:“我已经通过艾华母亲找到了一个目前还住在扎木儿的子弟学校老师,教物理的,刚让李小田和刘胜上门问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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