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难愈 旧疾难愈 第46章
作者:泉起
某天晚上二人约了一顿便饭,用餐结束,外面下起了雨,傅序南开车来的,便顺道把杨如晤送回了酒店。
到达酒店门口,雨势更大,杨如晤刚打完一通电话,像是精神不济,又似是没回过神,把外套落在了傅序南车里,傅序南瞧见,拎起他外套紧跟着下车,就这个当间,一辆轿车刷地一声从傅序南跟前绝尘而过。
杨如晤听见动静回头看,傅教授一手拎着外套,一手微微扬起,满身满脸的水渍,搞得狼狈至极。
“借贵宝地洗个澡?”傅序南擦擦下巴,甩甩手,一副洁癖上身的样子,不等杨如晤答应,外套往他身上一扔,直接就往里走了。
杨如晤那会儿挺想笑,又一想确因自己疏忽导致便忍住了,之后他带傅序南进房,非常大方地告诉他,慢慢洗,洗干净为止。
傅序南在浴室好一顿冲,再出来,瞧见杨如晤临窗坐着在通视频,他远远调侃一句杨如晤是让他一身昂贵衣服作废的罪魁祸首,杨如晤紧盯着手机心思没过来,傅序南心下好奇,走过去,提醒般地往他肩上一拍。
这一只好看又白皙的手就落在了与他视频的宣赢眼中。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拍比杨如晤那些试探可管用多了,并且直到现在,就连宣赢本人恐怕将将反应过来,他是如此介怀。
保温桶性能良好,芹菜瘦肉粥入口温度适宜,一份粥吃的干净,宣赢把勺子往里一放,口是心非:“不过傅教授人挺好的,你俩怎么不试试?”
果然,这人一旦填饱了肚子就惯能找事,宣赢明显看着心情好了不少,即便言辞调侃,听着也没那么阴阳怪气了。
“你看,你又不说话。”宣赢双臂往后一撑,觉得将了杨如晤一军,放肆地把一双脚在杨如晤腿边动来动去。
久久不见对方有所回应,宣赢抬起脖子,见杨如晤唇边带笑,不紧不慢俯身过来。
幸亏中间仍有一段距离,不至于令人紧张,宣赢下意识后仰,又觉落了下风,清清嗓,正要搪塞一句,杨如晤伸手向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一道疤痕横卧在二人中间,杨如晤细细摩挲:“心里有人了,不好朝三暮四,你说怎么办?”
一句话,把宣赢敲打的安分至极。
宣赢被蛰了似的猛缩回手,不消片刻,手腕还跟被人箍着似的,火辣滚烫,酸涩不已。
许是这次宣赢不是那么严重,早晨检查完医生说留院观察一晚,没有大碍明日即可出院。
因这是明明白白说好的‘有期徒刑’,晚间医生例行查房,宣赢非常配合,表现堪称良好。
待医生一走,宣赢下床在病房内绕了几圈,感慨道:“明天就能走了。”
“你要在阮医生手里也这么听话就行了。”杨如晤留他在外散步,拿起保温桶,带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房门掩盖了一些音量,不过杨如晤声线依旧清晰,宣赢走过去,见杨如晤背脊微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托着保温桶正在细细冲刷。
“杨如晤,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宣赢问。
杨如晤回头看过来,欣慰一笑:“刚订了外卖,饿不着我。”
宣赢哦一声,半晌又说:“你放着我洗吧。”
“三少爷好好养病吧。”说话间杨如晤已经把保温桶洗好,擦干手与他玩笑,“做饭洗碗的活留着我做吧。”
高级病房设施齐全,除去病床也单方着一张软榻供家属使用,杨如晤吃完饭,把窗帘拉上,留一盏昏黄夜灯,合衣躺下。
周遭变得安静,宣赢翻身转到杨如晤这边:“你还在忙?”
杨如晤摘了眼睛,手机屏光极亮,他先抬手示意一下,回完工作消息,才说:“不忙了,睡吧。”
宣赢没换身姿,闭眼沉思几秒:“杨如晤,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宣赢少有如此客气的时候,杨如晤心下好奇,望过来:“你说。”
“我....”宣赢迟疑。
杨如晤皱了下眉,正要起身,宣赢转身背对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帘缝隙。
那一缕露出窗外夜色,缥缈恍惚。
渡过一段极其漫长的沉默,宣赢声线轻微,还带有一丝诚挚的恳求意味:“程愿为我付出了很多,我欣赏过他依赖过他,杨如晤,请你不要再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同一房间,压抑袭来时的滋味格外凌冽,宣赢把脸埋进被子里:“答应我。”
杨如晤靠在软榻上,未置可否,目光如炬地盯着宣赢的后脑勺。
“杨如晤。”宣赢闷闷叫他一声。
杨如晤眼睛缓缓一动,猛然把手攥了起来。
宣赢从被子里抬起脸,深吸一口气:“杨如晤,你应该知道的。”
窗外风动,那双紧攥的手忽然松下,继而慢慢舒展,很快变得跟原来一样,妥帖温热。
杨如晤重新躺下,闭上眼:“好,答应你。”
第50章
程愿第二天来医院接宣赢出院时就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原来的杨如晤眼高于顶,傲慢强势,但因他是沈休好友以及宣赢的态度,程愿甘愿退让几分。
然而今天刚刚步入病房,杨如晤主动招呼:“程先生早上好。”
那种针对的意味好像消失了,程愿跟不认识他了似的怔愣半晌,心道这医院果然风水极好,杨如晤仅住一晚,行事作风都给改了。
程愿狐疑地点点头,礼貌应话:“杨律早上好。”
寒暄一句,杨如晤看向宣赢,不说话,用眼神淡淡扫他一眼,似乎在问,你还满意吗?
昨晚睡得格外好,宣赢眉眼舒展,笑一声,说饿了。
办好出院手续,一行人外出觅食,早点刚刚上来,杨如晤接了一通电话,沉吟几秒跟对方说晚些联络。
待他挂断电话,宣赢问:“有急事?”
杨如晤看眼时间:“不急。”说罢再看他两眼,“急也得等你吃完饭。”
宣赢挑挑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滋味,杨如晤言出必行,没勉强他,也开始待程愿友善,但他仍不大适应杨如晤这样的语气,就好像明明本该正常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隐晦不清了。
“不是饿了?”杨如晤抬抬下巴,“吃饭。”
投桃报李宣赢还算懂,杨如晤照看他一晚,怎么也得客气客气,于是宣赢夹起一只虾饺放他盘里:“杨律昨晚辛苦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明显没有过去那样的紧绷感,尤其外人看的更是清楚,程愿抬了下眸,想插一句,话到了嘴边,自嘲笑笑,又安静下来。
一顿早点,风平浪静地用完,杨如晤工作在身,出门后也并未流露出半分不舍,坦然与宣赢二人告辞。
杨如晤还是昨天那身衣服,白色衬衫上有些许褶皱,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宣赢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缓缓移动,杨如晤刚到车前,听见后面那人扬声唤他。
“杨如晤!”
杨如晤手指莫名缩了一下,暗笑自己毛躁,扭头看过去,对他轻挑眉:“怎么了?”
宣赢僵站半晌,闲庭信步似的走过来:“那个.....我跟程愿走了。”
“走吧。”杨如晤往他身后看,程愿恰好也跟着走到了跟前,“麻烦程先生。”
程愿颔首,突然对杨如晤说了一声:“杨律,我们打算后天回去。”
程愿一如既往温和,脸上的浅笑也斯文至极,待杨如晤打量他时,他坦荡回视,大有摒弃前嫌之意。
看来握手言和的好处还是有的,杨如晤笑道:“好,这边工作大概能收完尾,麻烦程先生帮我一起订下回程机票,费用我会让祝词转给你。”
程愿看向宣赢,抿唇笑笑:“好。”
他说完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二人,走到不远处,安静地等待着。
宣赢望着那道背影恍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他跟程愿牵扯不清,现实程愿与他半分关系也无。
“又发呆?”杨如晤在他跟前挥挥手。
宣赢看过来,细瞧他几眼:“你不介意了?”
杨如晤唇边溢出一丝笑,微微倾身:“宣赢,你都跟我表态了,说我应该知道,那我确实知道了,这就不能介意了。”
夏日的光线格外刺目,宣赢眼前一阵阵发晕,感觉心跳像蹦到了手心里,牵连的五指酸麻,恨不得使劲攥几下。
宣赢不由地感慨,杨如晤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松弛有度,他们的默契从杨如晤口中的‘不勉强’,变成了他口中的‘知道’。
不勉强什么,又知道什么,那一点暧昧的滋味儿隔着他们两个的心知肚明快要溢满出来。
“还不走?”杨如晤捏下他手臂,往程愿那儿扫一眼,“程先生该等着急了。”
说不介意,又指点上了,宣赢把脸绷起来,不顾杨如晤戏谑眼神,扭头走了。
杨如晤说指的收尾工作其实就是齐二爷。虽说与齐二爷明面上的交情不错,但在与光同辉活动中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就走有欠稳妥,早餐间那通电话便是齐秉屹亲自打来的。
齐秉屹为人精明,话说的也漂亮至极,只说长久不见闲叙几句。
翌日,齐秉屹安排专人来接。
车子抵达齐公馆,齐秉屹早已等候多时。
正是燥热季节,院内树荫遮盖,倒是凉爽几分,周决明手持一把黑色手杖,站在齐秉屹身后,树荫下,两人倒颇有些清朗从容之感。
“如晤,如果在古代,你一定是个孤臣。”齐秉屹赞赏道,“多少年了,你一直这性格,我喜欢。”
杨如晤只身前来,瞧着悠然自得,但周身气息却不敢令人小觑,他在齐秉屹对面坐下:“齐二爷谬赞了。”
佣人上来一壶茶,周决明殷切服务,杨如晤彷佛才看见他:“那日有急事,怠慢周先生了。”
“杨大哥太客气了。”周决明转过身子,温言解释,“那日二叔看您走的匆忙,怕您在这儿遇上什么事,原本是要遣我去看看,但我年轻,怕不知轻重,这才邀您到家里,小蕊听说您来,已经提前交代厨师,杨大哥中午一定留下吃个便饭。”
说着他把续好的茶放到杨如晤跟前,杨如晤慢悠悠地端起,汤色清透,香气馥郁。
瞧完嗅罢,杨如晤把茶杯轻轻放下。
“齐二爷,我一介孤臣。”这盏茶喝的不容易,这顿饭自是也不能白吃,杨如晤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直接给他点明了,“有些事,我办不到。”
社会里有些事普遍存在滞后性,而且不乏避重就轻,早先杨如晤有所耳闻,当地几个官员因贪污受贿落马,涉案金额好几百个亿,最大的那个是港城的一把手。
明面上一点风声没露,实际上现在干活的早就换了人,唯一留下了二把手,倒不是说他有多干净,毕竟历来如此,需得新官平稳地过了河,才能腾出手来清算剩下的蛀虫。
齐秉贞之子齐皓走了他爹的老路,齐皓没得选,亲爹入狱,从政之路被断送,从商轮不到他说话,何况无论家族内部还是外界,其中关系盘根错节千丝万缕,他若脱离齐家,保不齐第二天就能命丧黄泉,为保地位,齐皓成了揽航集团的那条‘暗线’。
人前是齐家大少爷,人后做些权色交易,服务对象从一而终,都是当地官员。
那二把手是齐皓花重金疏通的关系,原本早就有风声透露出来,上面要严厉打击贪污腐败,但这种类似于狼来了的话齐皓都听腻了,没成想这次是真的,而且雷厉风行,不到数月,连根拔起。
眼看就剩二把手,齐皓慌了,其他人栽了他还有的辩,这二把手可是真真跟他有实质性联系的,许多事都是他在中间牵线,这样一来,一查一个准儿。
齐秉屹不至于看着亲侄子坐以待毙,从外地找的关系见了专案组的某个人,见面伸出四根手指,想把这事平息掉,那人摇摇头,笑说爱莫能助。
眼前杨如晤给他同样的回答,爱莫能助,齐秉屹思忖良久:“如晤,只要能把齐皓保住,这个数我可以给你。”
齐二爷比划着四根手指,杨如晤笑了,起身说:“齐二爷太高看我了,我也是个人,也贪生怕死。”
遥想当年,初出茅庐的杨律师何等威风,能从枪口下抢回齐秉贞,如今竟说贪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