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难愈 旧疾难愈 第110章
作者:泉起
待眼泪被擦干,宣赢眼皮轻颤,睁开眼,毫无预兆地跟一双清冷的眼睛对上了目光。
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宣赢怔愣一下,像是没睡醒,又似受到了惊吓,喃喃地自我质疑了一句:“幻觉?”
对方微微挑了下眉尾,配合着印证幻觉,竟对他弯了弯唇角。
周遭灯光昏暗,唯有窗外雪色漏进几分,恍如白森森的月光,晃的房间寂静朦胧。
宣赢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随即抬起双手慢慢地抚摸上对方的脸颊,触手的皮肤细腻,手感微凉,宣赢用手指抚过他的眉弓、鼻梁、再到唇角。
他目光眷恋地停留几秒,一点点凑近,直至彼此的呼吸交缠,两双唇即将要碰上时,他双腕一痛,被人按下。
“宣赢。”杨如晤眼神沉静。
床头灯悠然转亮,杨如晤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宣赢无意识地攥了下他的衣袖,还是凉的。
神思瞬间回笼,宣赢哑声问:“你回来了。”
杨如晤嗯一声,放下他双手,坐在床边。
若即若离的感觉又降临在彼此中间,他们好像在仅仅分离了一些时间下,突然变得无话可说,只能用长久的沉默填满空虚的房间。
太阳穴的胀痛还未消失,宣赢不敢擅自开口,余光里看到有一道淡淡的身影映在墙壁上,也不知怎么想的,在安静的气氛里,他慢慢地去靠近那道巍然不动的身影,彷佛这样做,就能跟身影的主人亲密一些。
杨如晤在好几分钟之后才发现宣赢在玩幼稚的游戏,后脑勺两撮头发跟主人一样别扭的翘着,杨如晤鬼使神差地伸手压了一下,头发没下去,宣赢却回头看了过来。
再次对视上,那种紧促的氛围又回来了。
可能宣赢永远无法知晓,他的眼睛很会说话,所有的情绪在眼神变换之间让人看得一清二楚,杨如晤就在这双眼神里败下阵来,开口询问:“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晚上。”宣赢尽力让自己的声音稳下来,“回来.....没跟钟姐说吗?”
这一次的相见仍是意外,钟姐那边并未收到杨如晤回来的消息。
“重要吗?”杨如晤注视着宣赢的眼睛,不乏冷淡地又问,“说与不说,你不还是想来就来了,想走就走。”
杨如晤面无表情时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宣赢大气不敢喘,攥着小灰移开了目光。
“宣赢,好好睡吧。”杨如晤起身冷哼了一声,自嘲道,“我又不能赶你走。”
“你去哪里?”宣赢急忙攥住他衣尾。
“哪里都不去,”杨如晤将他手指掰开,“我去客房睡。”
高大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模糊,脚步声在耳里闷闷回响,宣赢胸腔刺痛,再一次体会到焦灼不安濒临崩溃的绝望感。
直到杨如晤打开卧室门,客厅的光漏进室内,宣赢挣脱开浑身的紧绷感,飞扑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将要踏出房门的身躯。
“不许走!”宣赢克制着哭腔,大吼着重复,“杨如晤,我不许你走!”
第122章
在紧紧抱住这道强壮的身躯时,宣赢听到了嘶嘶的气喘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也感觉到……杨如晤明显地颤栗了一下。
一个荒唐的想法冒出来,他竟然觉得杨如晤在害怕。
宣赢的敏锐以及下意识反应总能得到意外收获,或者说能精准地捕获到所有伪装之下的那层真实,杨如晤确实产生了一种害怕的情绪。
回望过去岁月,杨如晤害怕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这种格外违和的情绪宣赢占据了一多半。
世间绝大部分难事无非两个字,一是钱,二是权,立于俗世间,杨如晤不否认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俗人,他的目标从一而终,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并且要有说不的权利。
经常有人用冷血评价他,也有人用异类来概括他,杨如晤从容地接下所有标签,甚至觉得这些言辞都算是夸奖,他确实是这样,而且不止这样。
杨如晤深深地知晓自己骨子里存在着某种不被认同东西,他习惯权衡利弊,每一件事都规避开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他不喜欢被人反驳,更加讨厌无法掌控的感觉,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危机与生死关头,在每一次成功后,它们在血液里淬炼的更加锐利。
那些张狂深埋在沉稳的气质里,杨如晤深谙人性,却不与之为敌,他将自己也混在复杂的人性里,心头却永葆一份清明,他明白就事论事的重要性,也懂得强硬与柔和要分场合来用。
在宣赢身上,杨如晤实实在在地将态度用了一个遍,友善、冷淡、教训、诱哄,甚至是强迫,直到扔下理智将自己掏空,他发现仍然没有办法让宣赢心甘情愿地待在身边。
那是一种罕见的束手无策,曾险些令杨如晤泯灭人性。
在绝对甚至有点偏执的思想下,杨如晤并不认为一场分离就能将所有的不忿平息下来,何况以他对宣赢的情感,无论宣赢是什么样子,他都可以义无反顾地接受。
可是宣赢偏偏害怕这样的接受,所以他坚持自己,跳出了杨如晤的处事规则里。
他的决然离开让杨如晤除了愤怒也有真切的悲伤,后来随着那个人一封封发来的书信,杨如晤平息内心,也反思自己一直信奉的准则或许是错误的。
没有人会甘愿被人掌控与股掌之中,哪怕是以爱的名义也不行。
确实,杨如晤不止一次想过要用爱来禁锢宣赢,他可以给予宣赢任何想要的东西,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安安分分地在自己身边。
可是他们都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若宣赢真的如杨如晤所愿,需要丢掉自我,丢掉灵魂,杨如晤也会在日益紧贴的关系里对这段感情变得更加贪得无厌。
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虽然相爱但不能相欺,有些东西犹过不及。
宣赢的离开恰好在关系即将扭曲或者倾塌的关键点,牺牲式的情感戛然而止,断缺的时间横亘在中间,他与他的关系在分离的时间下停滞不前也意犹未尽。
快乐山的偶遇其实有刻意之嫌,起因是祝词某天提起应酬的地点,杨如晤短短地思考了几秒钟,跟对方改口说会去赴约。
不过他没料到宣赢会在那一晚下山,他们在前厅门口久违地碰上一面。
也就是这一面,让杨如晤发觉他虽然理解宣赢的离开,但仍旧无法接受。
那晚相顾无言,内心积攒了一年多的愤恨蠢蠢欲动,但非常无奈的是,愤怒稍有起伏,就在这场偶遇里一丝丝地挥散了出去。
他们隔着人群静静地对视,宣赢褪去了浮躁与沉郁,望来的目光沉静缱绻。
赤裸裸、静悄悄,那猝不及防的一瞬间,杨如晤感觉他与他的灵魂热烈地拥抱在了一起。
周遭人声嘈杂,庭外烟花绽放,他们都能感受到惊天动地的情绪深埋在这一眼里。
那一晚的烟花余烬之下,悲伤与愤怒在那一刻默契地合并了起来,它们搅动着、挤压着,最后混合成一种浑然天成似的阴沉,严丝合缝地扣在心门上。
杨如晤说不出温暖寒暄的话,只能用平淡到冷漠的态度对他。
应酬结束,回到北苑十二号,在温泉池里泡了半晌,出来后便听到了门铃响,那个没心没肺的人窃取他的信息,拎着行李箱,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回来了。
回来了?
那是什么意思?杨如晤的意识不知所踪了几秒钟,回过神来宣赢正抓着他的腰带隐晦地表达想要留下。
在对方的注视下,杨如晤看见愤怒偃旗息鼓,害怕取而代之。
他害怕偶遇只是偶遇,过了今晚宣赢仍不知归期,害怕即便宣赢独自出走良久,在踏过山海享过悲欢之后,仍然沉疴入骨,旧疾难愈。
他更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就如这次一样,宣赢再次给他留下一句归期不定,独自游荡尘世。
于是他将宣赢赶去沙发上,宣赢自知有愧,在他身边底气不足,每晚乖乖睡沙发,他就在每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悄悄下楼,静静地看他好久。
时间永不停息地流转着,关于那份爱意谁都清楚它没有丝毫减弱,只是宣赢让杨如晤很难办。
惯性冷漠的理智与唯独对宣赢的感性碰撞在一起,杨如晤罕见的不知如何去面对,所以他选择让宣赢先回归大众视野,他隔开众人,去出一趟可去可不去差事。
料想钟姐已回沈园,今晚回来的消息也没透露给任何一人,下了飞机,手机恢复信号,他错愕地听见震动声响了好半晌。
打开一看,全是宣赢发的,没什么次序也没什么特别,上一句接不起下一句,跟那些发来的信件一样日常冗余。
回过一通电话,对方关机。宣赢良好的改变大家有目共睹,杨如晤想他在沈园大约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于是作罢,摁灭手机,没想到一进家门就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鞋子。
宣赢还是不讲理,敢跑出去那么久,还能跟以前一样有恃无恐地霸占他房间。
“我没有失联,”宣赢抱在他腰腹,“你知道我在哪里住,也知道我去过什么地方,所有的事情我都有告诉你,我没有想走就走。”
这样的见面是杨如晤始料未及的,腰间的双臂一寸寸收紧,杨如晤被他勒的上不来气,他按上那只手腕,稍稍用力:“放开。”
“不放!”宣赢忍着酸疼,“你答应过我见字如面,也答应我不会不要我。”
他们始终还未来得及好好聊天,亲朋好友都见了,唯独爱人,他不肯放下身段听他一言。
在门口纠缠了半晌,杨如晤烦躁地往下按,宣赢不管不顾地往上攀,这时候他格外佩服程愿的勇气,若他也能出息几分,真真正正se.诱一把,他还真不信杨如晤能如柳下惠坐怀不乱。
“杨如晤!”宣赢气喘吁吁地大喊,“你到底让我怎么求?我真给你跪下来?也行,反正外面在下雪,我出去给你跪,跪到你消气为止行不行?”
这话不光火上浇油,而且有卖惨之嫌,口不择言这毛病大约宣赢这辈子都改不了,不过由于病情好转很多,他不会如同以前惯会摆臭架子当真一走了之,亦或真往雪地里扎,还在学会了及时灭火,在杨如晤粗重的呼吸声,连忙又给一颗甜枣。
“我认打认骂,求你了,别不理我。”
其实连着说会更好,听起来像撒娇像讨好,偏偏这两句话中间隔了一两分钟,意思又差了十万八千里。
杨如晤手下真用了力,轻而易举将扒在身上的双手掀开,转身目光凛凛地盯着宣赢,末了冷冷勾一勾唇角,一言不发。
不管宣赢如何胡闹,其实他真的很怕杨如晤冷脸的样子,压迫感与轻微的窒息感接踵而至,宣赢双臂垂在身侧,动了下唇,眼睛很快浮起了一层雾气。
“杨如晤,你真的不要我了是吗。”
他说这话时嗓音里几乎没有情绪,非常平淡,与那双充满水汽的眼睛分外不符,杨如晤仍然无动于衷,只是轻轻地偏了下头。
宣赢的手指无意识地跳了几下,感觉浑身血液一泵一泵地往指腹抽,刺痛又鼓胀。
他永远不会忘记,杨如晤曾对他说过,再生气不会不理人,可他现在一个字都不肯说,其中意味令他无法承受。
那层悬在眼中的雾气终于掉下来,宣赢转过头,忍着委屈小口呼吸几下,刚抬起手臂准备擦掉,余光扫见墙壁上的身影突然动了,紧接着他头皮狠狠一痛。
“跪啊!”杨如晤揪着他后脑,摁他在墙壁上,沉声讥讽道,“你想凭几封信,几句话,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吗?你以为跟我哭几声委屈几次,我就能跟顺你心意,跟你和好如初吗?你太高看我了!”
宣赢闷哼一声,感觉血液都顺着头皮去了,顺着本能挣扎了一下。
“别动!”那把黑丝在指缝扭曲变形,杨如晤攥的更加用力,逼迫他仰起头来:“你说走就走,还敢用那几张纸吊着我,你说,我得吊你多久,才能让我舒坦一些,痛快一些!”
杨如晤的沉默会令宣赢恐惧万分,但愤怒却丝毫不会,他的粗暴行为彷佛是解除僵冷的开关,宣赢被迫地仰起脖颈,虽然呼吸不畅,却忽然很满足地笑了。
终于撕开了沉闷,终于打破了无言以对,杨如晤给他的感觉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他趋之若鹜,他求之不得。
“你可以.....”宣赢不再挣扎,把手撑在墙壁上,不顾头皮刺痛,费力地扭过头,断断续续又无比诚恳地说,“吊我....一辈子。”
后脑的手松了几分,宣赢得以自由,他用鼻尖抵在杨如晤鼻尖,双手捧住他的脸:“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们相距毫厘之间,气息频繁交换,宣赢在对方温热的呼吸声里,第二次看到了杨如晤的眼泪。
第一次也是一个雪天,欢喜园里杨如晤跪谢养育之恩,用一颗眼泪为他斩断了那份无法握手言和的亲情。
宣赢摘下他眼睛,仰头珍重地去吻那颗泪水,一丝丝潮湿沾在唇边,他抿了抿,苦涩的让人心里酸软一片。
“别怕,”现在换宣赢安慰他,“我真的回来了。”
第123章
宣赢还想接着亲,杨如晤没再给他机会,他重新攥住宣赢的后脑,另外一条手臂箍住那截清瘦紧绷的腰身,用力扔在了那张大床上。
一股微弱的气流翻涌几下,杨如晤俯身压下去,先吻的还是他左耳上那颗鲜红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