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 污秽 第3章

作者:苏二两 标签: 近代现代

  城中村的路旁没什么垃圾桶,只有一米多长的绿色垃圾箱,蔺逸将烟头弹进去:“你想尝尝?”他向理发店抬了抬下巴,“去吧,我等你。”

  周若安抽烟从不深吞,过了口就吐,如今吐的不利索,轻咳了几声。

  “草”他笑,“以我的时长,你跟这儿守着能冻死。”

  他将人向前一推,“我他妈就算开荤也得选选,哪能上来一个就行。”

  蔺逸个子大,拎着印着丧葬店名字的袋子更显煞气,他隔着衣服摸了一把胸口的伤疤,又低又缓地说道:“选吧。”

  丁老头脾气不好,生前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却得了个大善人的名号,只因他二十多年前先后捡了两个襁褓中的孩子,还一直抚养长大。

  周若安十四岁之前与张瑾一直住在丁老头的废品收货站。十四岁那年他坑蒙拐骗存了点小钱,就在附近租了处民房,告别了与苍蝇蟑螂共处一室的糟糕环境。

  丁老头不来住,嫌周若安赚得钱脏,却把张瑾送来了,名义上让他看着周若安别犯事儿,实际是想体弱多病的张瑾住得舒服些。

  有人说周若安像丁老头,肚子里揣了八百个心眼子,丁老头将说过这话的人都噘了八辈祖宗,嚷嚷着:“我哪有那小子那么心术不正。”

  周若安如今二十一,这房子已经住了六七年,六十年代建的筒子楼,二楼,最里面那间。

  刚走到楼下,蔺逸眼尖,看到了角落里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又来了。”蔺逸说。

  周若安爆了粗口:“草,张瑾他们母子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一直把我夹在中间当传声筒。”他调出收款码向角落走了过去,“今天我就让她知道知道老子有多贵。”

  走了几步,周若安又回头看蔺逸,“晚上吃什么?”

  蔺逸瞧了一眼楼上:“要不我做?”

  周若安的戾气一扫而空:“别带张瑾那份儿,让他饿死总比病死强。”

  在冰箱中冻了几个月的排骨淋上了酱油,煤气灶的火被调到最大。

  蔺逸做饭不算好吃,倒意外合了周若安的口味,大油重荤,不必精致,但要味厚香浓。

  据说是丁老头苛刻,养两个崽子时一个月也见不到一回荤腥闹的。

  破旧的案台上放着手机,蔺逸专心,电话响时,他磕了一下烟机。

  听筒里的声音有些陌生,报出的名号却响亮:“蔺逸吗,九爷让你过来打一场擂台。”

  蔺逸被锅沿儿烫了下指尖:“九爷吗?”

  人分三六九等,堂口帮派中亦然。

  烟城被一江横断,分南北两区,城中小的帮派不计,大的只有两个,以一江作隔,划分地盘。

  蔺逸在南城的白九麾下,如今只是个收债的打手,虽然做出了一点名堂,却仍是不入眼的末流。

  他自然想往上爬,各方打点见过两次白九,与白九碰杯时,中间人介绍蔺逸只用了几个字:“下手狠,是个能打的。”

  当时白九点了下头,嘴皮子连杯口都没碰上。

  电话里的人明显拿出了高位者的架势,寥寥几句后报了个地址:“快点过来,你是第三场,好好表现。”

  放下手机,蔺逸从有限的对话中捋出了大概。

  南北两帮的大佬见面,一时兴起弄了打擂台的“友谊赛”。

  名头挂着“友谊”二字,实则带着火药味,双方各选了几人,因着对方的名单里有个最近风头正劲的年轻人,白九这边不好用老手压人,分支堂口百来号兄弟,不知怎么蔺逸就被白九点了将。

  对于蔺逸来说,这是个一飞冲天的机会,但他却在上场半个小时前接到了周若安的电话。

  短裤背心外只套了件长款羽绒服,蔺逸离开场馆时留下一句:“上场前我一定会回来。”

  车子的刹车声异常刺耳,推门下车,蔺逸拉开前车的门,将周若安一把从驾驶位拖了出来。

  他将人过了遍眼:“受伤了吗?”

  周若安恍若未闻,在蔺逸脸上盯了三五秒便疯狂地去翻他的烟。

  蔺逸握着周若安的腕子将人向身边一拉,发现他整个人正微微打着抖。

  “能走吗?”似乎也没打算要答案,蔺逸一沉身将周若安坑在了肩上,“我没空和你废话,误了我的时间我弄死你。”

  他将周若安摔进自己车里,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烟,整包扔了过去。

  屈身坐进车里,蔺逸离上场还有15分钟。

  他发动车子,一脚踩下油门。

  不断后退的光影在蔺逸脸上掠过,车内没人说话,只有火石一次次被拨动的声音。

  蔺逸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抓过周若安手里的打火机,一甩,弹开金属盖子,拇指向下一拨,引出了火苗。

  跳跃的火光被送到不断轻抖的烟杆前,他问:“怎么了?”

  周若安凑过去点了烟,深吸了一口开始轻咳。

  火苗灭了,车内又陷入黑暗,周若安擎着烟,烟杆顶端的猩红映入了他的眼底,烧起了一片火光:“张羽婷死了。”

  “谁?”

  “张瑾的妈妈。”

  蔺逸微微蹙眉,他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一个小时前,我离开你家时,你不还在楼下敲她的钱吗?”

  周若安急急地把烟咬进嘴里,呼吸逐渐变得短促:“那个女人被车撞死了。”

  他骤然看向蔺逸,“就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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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砰,一记重拳迎面砸在蔺逸的脸上,见了血。

  擂台下,欢呼声压着咒骂声,差点掀了房顶。

  “妈的,这个姓蔺的到底行不行?”

  “咱们连输了两局,要是这局再拿不下来,老脸都丢光了。”

  台下最显眼的位置,白九耷拉着眼皮坐在那里,手里夹着雪茄,脸上不辨喜怒。

  他顺着蔺逸的目光看向场下一个失魂落魄的青年,面白,清俊,皮囊不错,未经雕琢。

  “那个人是谁?”他问。

  手下回得恭敬,腰几乎弯了九十度:“蔺逸带来的,不是咱们的人。”

  白九“唔”了一声,轻轻扬了下手。

  周若安被身边欢呼的人重重一撞,终于回了神,他深吸了口气,用手抹了把脸。

  垂着的眼皮一掀,周若安猛然从椅子上站起,看着台上青紫交加的那张脸,扯着脖子怒吼:“蔺逸,你他妈废物啊,连鸡崽子都收拾不了,赶紧回家穿张瑾的寿衣吧。”

  台上的蔺逸微微一怔,从带着血水的齿间吐出一声“草”。

  对手拳风再次呼啸而至,蔺逸眼神冷静,身形微侧,轻松躲过了对方的猛攻。

  他像终于按下了自己的启动键,在周若安攀着擂台要送张瑾来比赛的骂声中,绷紧肌肉以一记凶猛的肘击直击对方胸部,又在对手初露颓势之时,乘胜追击,挥出了一记重拳。

  拳风凌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皮肉被击打的声音清晰得像过年时炸响的烟花,在全场短暂却又异常漫长的静默中,对手应声倒地!

  蔺逸的身后终于爆发出惊呼和掌声,白九的目光在蔺逸和周若安身上滑过,咬着雪茄,慢吞吞地鼓起掌。

  拳馆后台,周若安正给蔺逸上药。

  他斜叼着烟,在腾起的烟雾中眯着眼,用棉签没轻没重地往蔺逸脸上涂药水。

  “今晚这是第几根了?”蔺逸把烟薅下来往自己嘴里送,送到唇旁一停,他看了看烟蒂上的清晰齿痕,一转手,将烟按死在旁边的空酒罐上。

  “你他妈嫌弃我?”周若安手下微微用力,疼得蔺逸“嘶”了一声。

  两人眼中都含了笑,目光陡然相撞,又都慢慢收了。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瑾的妈妈为什么会被撞死?”

  周若安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又是那副与己无关的腔调:“我和她说张瑾要死了。”

  沾了碘伏的棉签在蔺逸的脸上拖出了像泪水一样的黄色道子,从颌角滑下,被握入手中:“她说要去找周家救张瑾,又说见张瑾他爸不容易,让我帮她。”

  将棉签扔进插着烟蒂的啤酒罐,周若安空出来的手撑住了屁股下的长条椅子,挺直了脊背:“那个女人每三个月来看张瑾一次,这种话我每三个月就要听上一回。”

  他轻轻一笑:“可是两年了,她却从来没去找过周家。”

  “你知道吗?”周若安又抽出根烟衔进嘴里,含混的话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像是嘲讽,“周家根本不知道张瑾的存在。”

  “我想着反正她也是口头功夫,何不敲她一笔,就同意开车载她去找周家算账。”

  周若安没去寻火,撑着的手臂让他微微耸着肩,看起来有些懒散:“本以为她会中途变卦,毕竟她怕了这么多年,怕人家老婆再次报复,怕她那个当科长老公将她扫地出门。”

  “可她......”周若安终于松开手臂去找火机,没了支撑,他的脊背微塌,失去了美感。

  坐在对面的蔺逸递来了火,不远不近的。周若安凑上去,那把火又离远了一些。

  叼着烟的人翻起眼皮:“别惹你爷爷。”

  蔺逸笑着拍了拍身边的长椅:“过来坐,肩膀给你靠。”

  周若安笑骂:“别搞的跟他妈基佬一样。”

  还没骂完他就坐了过去,就着蔺逸的火点了烟,却没往人身上靠,脊背向后,靠在了墙上。

  “我开车带她去了张瑾他爸上班的地方,好巧不巧看到那个人乘车要离开,她急了,我还没停车,她就推门跑了下去。”

  这回周若安停顿的时间有点久,那支点燃的烟一直没被送进嘴里,腾起的烟雾越来越细,最后只在修长的指间绕了一缕。

  蔺逸耐心等着。友谊赛还在继续,欢呼和咒骂声远远传来,将这间休息室塞得满满当当。最后不知哪方赢了,在巨大的充斥着狂欢的音浪中,周若安将烟放进了嘴里:“她冲下车向马路对面跑,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货车撞飞了,当场死亡。”

  周若安蜷起一条腿踩在条凳上,“流了那么多的血,比他儿子昨晚吐的都多。”

  蔺逸轻轻凑近,抬起手,指尖碰到了周若安的发丝,犹豫了一下落在了他的肩上。

  “这事儿与你没有关系。”

  “当然与我无关。”周若安去拂蔺逸的手,力气用的不大,没拂开也就算了,“只可惜我没有提前收钱,让她跑单了。”

  “你打算怎么和张瑾说?”蔺逸问。

  周若安咬着烟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漏了一点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们母子马上就要团聚了。”

  恶毒的笑话还未落音儿,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群人呼啦啦的进来,为首那个披着皮草的被人簇拥着,是白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