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 污秽 第11章

作者:苏二两 标签: 近代现代

  台球厅的店面经理算半个正经人,不知道城中村认祖归宗的旧闻,也没看出周若安与蔺逸之间添的新怨,依旧拿着账本,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了周若安之后。

  周若安行至案台前,叫了蔺逸的名字,对方手兴,连了三杆,第四杆恰巧被人一撞,无球落袋,才抬起眼,好似刚刚看到来人。

  “稀客。”蔺逸握着球杆,松松懒懒地靠在案台上,“周公子怎么屈尊降贵来这种地方了?”

  周若安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走近蔺逸,凉意也漫了过去:“你给我发照片,不就是让我来找你吗?”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对方击球未中,又轮到蔺逸。高大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用巧克粉擦了球杆,然后俯身趴在球桌上:“周少爷还看我发的信息呢?不人以群分了?”

  蔺逸打球动作极快,爆发力又强,话落一杆下去,撞到的球准确无误地入了袋。

  周若安屈指在案台上敲了敲:“蔺逸,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行啊。”蔺逸将球杆往前一送,“你先帮我打一杆。”

  周若安的耐心已经告罄,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是蔺逸掌握着游戏规则,他沉吟片刻,只能被迫妥协。

  脱了外衣扔在旁边的凳子上,周若安接过球杆,俯身,瞄准了一个桌球。

  量体定做的西服不适合如此开合的动作,腕口和脚踝都露着,臀线明显,西裤微微内压,看着像北方冬季不常见的水果。

  蔺逸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走过去,贴近周若安。

  “腰再弯下一点……”蔺逸伸出手,在周若安的腰上轻轻一按,然后也跟着俯身,包着周若安的手,同样握住了球杆。

  男人的气息突然袭来,周若安皱眉:“我自己会打。”

  “你的技术太稀松,既然以后要分道扬镳,那我就最后教你一次。”

  放在周若安背上的那只手慢慢下移,隔着衣服陷入了熟悉的腰窝,不论是角度还是力度都与昨天在隔间中时毫无二致。

  瞬间,蔺逸就感觉到自己半拢着的身体僵硬起来。

  他瞄着前方的八号球,贴着周若安的耳边问:“昨天的事儿,还记得多少?”

  周若安深吞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放软了身体,轻轻一嗤,他小声道:“手冲而已,记住多少重要吗?哦,其他倒是没记住什么,只记住你的技术是真他妈糟糕了。”偏头对上那双黑沁沁的眼睛,“蔺逸,你也就打人和打台球再行点。”

  蔺逸点点头,吞着周若安的鼻息说:“一回生二回熟,就像台球,总是越打越顺手。”

  “发力。”他道。

  周若安面色阴沉地用力一击,顷刻砰的一声,瞄准的桌球就落了袋。

  稀稀落落的掌声中,还夹杂着几声口哨,蔺逸利落地从周若安身上起身,边翻烟边向他的休息室走去:“你不是要谈谈吗,那谈吧。”

  周若安也慢慢直起身体,腰窝中的那片滚烫还未散去,他极不自然地揉了一把,拿起大衣跟了上去。

  一直恭候的店面经理适时递上账目,稍有谄媚:“哪里需要我做解释的,您叫我。”

  进了蔺逸的休息室,周若安坐在了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开门见山:“昨天我着了周彬周哲的道,谢谢你救了我。”

  蔺逸烧水泡茶,像是听不懂似的,随口问:“我救了你?怎么讲?”

  “事后我打听过,那个女公关是周景韬面前的红人,我要是睡了她,也算是丑事一桩了。周景韬倒是不会为了一个夜场的女人与我大动干戈,但他心里必然添堵,以我俩之间比水都淡的那点父子情分,以后我想在他面前得眼,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再一个,你知道周景韬为什么总点那个女公关作陪吗?”周若安的脸上隐现怒气,声音也冷了下来,“因为她长得像张瑾的妈妈。”

  蔺逸倒茶的手一顿:“既然看出来了,那你还往陷阱里钻?”

  “刚一开始只觉得眼熟,后来见了那女的素颜才确定下来。”周若安靠入沙发靠背,说话间随手翻开账册,“而我现在又顶着张瑾的身份,昨天我要是真把那事儿办了,让周景韬知道,他以后见到我就会犯恶心。”

  投茶、过水,蔺逸在初沁的茶香中嘲讽:“昨天周公子的裤子都脱了,离事成也就只差半寸了。”

  “等等。”周若安并未理会蔺逸的讥讽,他看着手里的账册微微蹙眉,“怎么差这么多?”

  又翻了两页,周若安落下结语:“蔺逸,你他妈就是废物。”

  站起身,周若安拉开了休息室的门,扬声叫来店面经理。他面上带着微笑,眼里却装着凌厉:“我两个月没看账,台球室的效益下滑这么多?天儿越冷,生意应该越好,外边冷得待不住,这些人就会往台球厅里跑,可现在效益不增反降,你说说,怎么回事?”

  经理看了一眼周若安身后的蔺逸,有点支支吾吾:“老板说烟酒不能卖给十八岁以下的,酒要卖原装的,不能分装,小时费也下降了五块,连泡面都降了五毛。”

  周若安啪的一下合上的账册,转身骂蔺逸:“你他妈入的是黑涩会,不是红十字会。”

  蔺逸眼里终于染了些笑意,手一扬,挥退了店面经理,他将泡好的茶向前一推:“你也知道的,我不指着这里挣钱。”

  “那指什么挣钱?”周若安迫近一步,站在蔺逸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抢劫摄影师?”

  蔺逸慢慢收了脸上的笑,端杯自饮:“你着了你那两个哥哥的道,人家雇人拍下照片,做实你的把柄,事后也好搬弄是非。”

  “可是据那个女的说,我手机中的这张照片是你拍的。”

  骤然而至的声音极冷,“拍完,又发给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蔺逸?”

  蔺逸那支一直没怎么抽的烟,又被夹在了指间重新过了把火,打火机一扔,他反问:“你说呢?”

  房间安静了下来,极致压抑的寂静之中,任何一丝轻响都可能成为冲突的导火索。

  周若安从口袋中翻出手机,扔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蔺逸,你也想威胁我?”

  他探身看着异常平静的那张脸,“不然你不会拍下那张照片,也不会传给我。”

  蔺逸吐了烟,扇了扇口边的烟雾,极其随意的一口认下:“你猜对了。”

  四目相视:“周公子,我为什么不能威胁你?”

  周若安一把攥住蔺逸的手腕向前一拉,满眼都是怒火:“为什么?蔺逸,你为什么这样做?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蔺逸笑出声,“你是周家少爷,我是下等打手,不在一个圈子,就别往一起扯了。”

  他将箍着的手往回收,轻声道:“松开。”

  见人没动,他送烟入口,空出的手提起茶台上的水壶,将刚刚滚沸的水毫不犹豫地倒向周若安的手背。

  “草!”周若安猛然收回手,动作虽然迅速,却也让热水淋了指尖。

  蔺逸自己也未幸免遇难,手背上被热水烫出了一片红痕。

  “蔺逸,你他妈疯了!”

  周若安对这间休息室了如指掌,他拉开蔺逸的办公桌的底柜,拽出医疗箱,从里面翻出了烫伤膏。

  蔺逸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身边常备着医疗箱,周若安以前经常帮他处理一些小伤口,如今也熟练了将烫伤膏厚厚地涂在了红痕上。

  烫伤膏中的冰片缓解了灼热的痛感,蔺逸看着周若安低垂的眉目,平静地说道:“三十万,换走你的照片。”

  涂抹药膏的手指一顿,周若安敛眉:“蔺逸,你来真的?”

  蔺逸抽回手,拿起自己的手机,调出收款码,另一手端起茶杯,向周若安面前一送:“周公子,这是我的相机,里面有你和那个女人的照片,只需30万,相机和照片全都归你。”

  周若安脸色铁青,怒视蔺逸:“你把我当提款机了?30万,你也真敢开口!”

  “那28万,不能再少了,28万买个永绝后患,周公子你不亏的。”

  “周家是有钱不假,但那些钱不是我的。”周若安一把打开茶杯,“我现在每个月只能领固定的开销钱,蔺逸,我不是你的摇钱树!”

  蔺逸摘了烟,吐出青白色的烟雾,不为所动:“两条路,要么相机你拿回去自己欣赏,要么就和大家,以及你的父亲一起在网络上欣赏。”

  “草。”周若安猛然起身,越过茶台,将蔺逸用力压进沙发,“蔺逸,我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一起挨过冻、受过饿,一起被人揍,又一起揍别人,我是有错,但我只是说我们以后别见了,而你却他妈来敲诈我!”

  蔺逸不常笑,如今却将周若安的讥笑学得惟妙惟肖:“周若安,别提从前,你没资格。”

  周若安盯着蔺逸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直到不得不相信那片深域中只有冷漠,才慢慢恢复平静:“行,我不提。”

  他松开手站起身,抬手系上了崩开的袖扣,“咱俩之间从现在开始,没有情义,都是生意。”

  “30万是吗?可以。我先给你打张借条,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蔺逸翻出纸笔,扔在凌乱的茶台上:“周公子什么人品先不论,但只要提到了生意,你就是个极讲信誉的。”

  周若安写了欠条,在名字上落了手印。

  做完这些,他抽出纸巾边擦手上的红泥,边问:“相机呢?”

  蔺逸收了欠条,痛快地将相机递了过去:“不问问我有没有备份?”

  周若安低头翻看照片:“不用问,蔺哥做事有自己的原则。”

  蓦地,周若安浑身一凛。

  除了车内的照片,他在相机中看到又一个自己,靠着卫生间的隔板,满身狼狈。

  周若安下意识摸了一把脸,指尖似乎又缠上了肮脏的黏腻。

  昨天,当他终于从疯狂的臆想中清醒,看到镜子里那张沾满污浊的脸时,最先想到的竟然是白板书中的话:“闹的女人满身污秽。”

  那段疯癫中,周若安不是全无记忆,至少还记得粗糙的掌纹与起落的力道,以及蔺逸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草。”

  他趴在洗手池前,骂了自己,也骂了蔺逸,打开水龙头,将脸插了进去……

  “拍这个是什么意思?”说话间,周若安已经删了照片。

  “没什么意思,刚得了相机,新鲜,练手。”

  周若安咬紧牙关,却扯出个笑容:“蔺逸,有时你做事很多余,像昨天那种情况,其实我是可以自己来的,真不用炫耀你生涩的手活。”

  “是吗,那我下次就不用手了。”

  这话听着别扭,周若安本来便压着戾气,如今更不惯着:“下次你招了别人的道,记得给我打电话,哥们将这次的情还给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欲仙欲死。”

  他背上相机转身往出走,手搭上门把,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好啊,那我就等着了。”

  

第13章

  地处边陲的小县城,周若安一个人在喝闷酒。

  天气冷,路边摊扣了塑料棚子,热气被圈在巴掌大的地方,坐在里面倒也不觉得冷。

  周若安的邻桌坐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应是放了假约在一起闹腾,点了满桌子肉喝的却是汽水,周若安瞧着乐,可瞧着瞧着,笑容就慢慢散了,转回头,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哥,给支烟尝尝行吗?”邻桌的男孩倾身过来,笑嘻嘻地讨烟。

  周若安抿了口酒,偏头问:“十几了?”

  “十七。”男孩一顿又补充,“转过年就十八了。”

  周若安忽然想到了蔺逸台球厅定的新规,十八岁以下不售烟酒。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烟盒抛过去:“留着吧,等转过年再抽。”

  男孩接过烟盒,一瞅上面的字儿:“哎呦,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