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骨寻踪[刑侦]》作者:清韵小尸 文案: 【预警:文内多战损!】 黎尚长相干净、俊秀,记忆力超群。 大好前程不要,非要来市局里小小的失踪调查科。 有人对他的关系户身份议论纷纷:空降大美人,废物小点心。 岂料相处不久,队员们直接起跳: 谁家废物点心查案如神、不惧权威,方向感犹如北斗,抓捕时以一挑N?! 谁家“弱不禁风”美人跟嫌疑人窄巷飙车、零帧跳楼、秒卸胳膊?! 队友们直接顶礼膜拜:太好了,是黎神,我们有救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们破案迷路了! . 唯有队长贺临望着黎尚一脸担忧。 他发现了黎尚的问题——帅,用血条换的。 黎尚几次出生入死,一身旧伤,苦受病痛折磨,实力强悍只是表面,底子里却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 . 云城市局失踪调查科的队长贺临,出身特战队,曾因头部受伤失忆。 贺临伤退后进入了失踪调查科,却莫名被新队员黎尚所吸引。 贺临想知道,这个一身伤病的美人,有着怎样的过去。 为什么越是探究,越是熟悉,越是不能自拔。 . 贺临不把失忆放在心上,却不知有个人格外在意。 忘记是遗憾,记得是惩罚。 贺临在记忆里弄丢了爱人。 不记得生日时亲手包给他的饺子。 不记得异国他乡千挑万选送给他的冰箱贴。 不记得年少时打过的雪仗,互相依偎时取过的暖。 二人相互试探,渴望得到又害怕失去。 却不知命运的红线,早已悄无声息,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 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水。 但贺临却会一次,两次,三次地爱上同一个人。 哪怕他失忆了,哪怕那个人每次出现时的名字都不同。 #找到失踪者的概率纵使只有千万分之一,也要踏骨寻踪,把你找回来。# 刑侦队长×前特战队长 失忆狼狗攻×高岭之花美人战损病弱受 青梅竹马 破镜重圆 封面:小林则虚 食用说明: 1,双视角,多视角,多回忆杀。 2,硬核悬疑,案情居多,感情为辅。 3, 多战损,多病弱,不符合医疗常识,介意勿入! 4,架空!架空!架空!一切编制,部门,案件皆为架空。 5,HE,主角及重要配角皆存活。 6,公众章节有提及MBTI,不接受者误入! 祝大家阅读愉快~ 内容标签: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正剧 美强惨 主角:容倾/黎尚,贺临 ┃ 配角:林会,金庭瑞,方觉,程笑衣,吴韵声 ┃ 其它:专栏内有大量完结刑侦系列文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我爱正义,也爱你 立意:寻找失踪人口,给世界正义与希望 第1章 01 M国北,百合园区。 落日熔金,残阳如血,最后一缕阳光缓缓地没入了地平线。 日薄星回,又是一个长夜即将来临。 忽的,一枚烟花砰地一声射入了天空,在宁静的暗夜之中炸裂开来。 耀眼的火光仿佛破碎的星辰,划出道道弧线,映亮了百合园区里那数座灰压压的办公楼。这里足足有十九栋楼,可以容纳几千人,宛如一座小城。 随后第二颗,第三颗……绚丽的烟花接连升空,砰砰声不断。 园区里的空地上,那些被人们称作“猪仔”,“狗推”,“红棍”的渣滓们已经陷入癫狂。他们欢声雀跃,酒水四溅,庆祝着今日的“大丰收”。 这是开了大单以后,园区独有的庆祝方式。 每入账五十万,便放一枚烟花。 今夜,三十枚烟花将依次绽放。 那些沾满了血腥的不义之财,尽数落入了这些骗子手中。于这些背后的,却是无数个倾家荡产,即将破碎的家庭。 人群后方,两名园区的老板正在聊着什么。 他们是M北有名的赵氏兄弟,哥哥名叫赵展平,弟弟名为赵展奇,已经从事这个行业十余年。 此时,在一片嘈杂之中,赵展奇却有些忧心忡忡:“哥,我还是担心,前天跑的那几个人……” “怕什么?”赵展平打断了他的话,仰头望向漫天的烟花,语气中满是不以为意,“这里跑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了。” “他们带走了袁工,而且我们不是还抓了那个……”赵展奇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那些人不像是普通的卧底,会不会是……” “你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就算是想要行动,他们也鞭长莫及。“赵展平自信道,“系统的开发已经完成,袁工对我们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他说到这里喝了口酒,又得意道:“白葬还真是个小天才,终于把系统开发完成,只要有了那东西,其他的园区都要求着我们办事,就连这里的军方,都得让我们三分。以后,我们的畅快日子才刚开始……之前的那几只小蚂蚁,撼动不了什么。” 听哥哥这么说了,赵展奇扶着胸口道:“那就好,我这心里,这两晚总有点不踏实。” “放心吧,白葬会处理好的。”赵展平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人群,“不过说起来,他们外出办事怎么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吧?” 两个人说到这里,最后一颗烟花升空,消散在了黑色天幕之中,夜晚重归了宁寂。 庆祝仪式结束,人群刚刚准备散去,园区里的灯忽的就全灭了,所有楼宇都被黑暗吞噬。 在人们的讶异声中,一架直升机由远而近,出现在了他们的头顶。螺旋桨卷起阵风,嗡鸣之中,数道黑色人影从直升飞机上锁降而下,犹如神兵天降。 “警察!快跑!”黑暗之中,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喊叫。 人们像是受惊的鸟兽一般四散逃亡,然而,他们哪里还有逃跑的可能? 那些警员们早就拿到了园区的内部地图,熟悉各个通道和人员分布,早已堵住了所有的出入口。 他们已经犹如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几名穿着迷彩服的红棍最先反应过来,举起了手中的枪高声喊着:“艹,和他们拼了!” 双方发生了交火,枪声不断响起。 数枚子弹嗖嗖地在空中穿梭,妄图负隅顽抗的几人很快中弹倒地,还有人被特警当场击毙。血花四溅中,其他人见状纷纷抱头蹲身,颤抖不已。 他们原本以为固若金汤的园区,原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赵展平早已没了刚才的淡然,他的两股颤抖:“完了,全都完了……” 今天夏厌也不在,那些红棍没人带领,很快就溃不成军。 赵展平踉跄着跑到人群之后,喃喃道:“老子就算是死,也不能落在那些人手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喘息着拿出一把枪,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紧张地闭上了双眼。 还不等赵展平扣动扳机,一股大力忽然向他袭来,他手中的枪瞬间就被特警夺下,紧接着有人铐住了他的双手,把他牢牢按在地上。 慌乱之中,赵展奇掏出了一把纸币撒向空中,妄图制造混乱,还未等那漫天的纸币落地,一发子弹就射中了他的肩头…… 更多的执法人员鱼贯而入,把诸多的犯罪贩子押解归案。 哭嚎声伴着枪声响起,满地的碎屑、钱币,遍地的鲜血、酒液。 短短的数分钟内,这里就从狂欢之所变成了末日之地。往日的风光不见,只有一片狼藉。 “警察!站住,不许动!” “手抱住头!蹲下!” 广场上蹲满了人,成捆的纸币被纷纷抬出,一台台电脑手机被收缴。 在今晚的行动以后,这个M国北部的最大园区,将不复存在。 . 与此同时,距离此地不远处,一片漆黑的坟地中阴森恐怖,四处是残肢断骸,累累白骨。 这里是百合园区的埋尸处,数名中方特警正在心急如焚地搜寻着。 “找到了!”一声呼喊打破了深夜的死寂。 容倾循声奔去,几步跨到一处刚挖不久的浅坑旁,纵身跃下。 他的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拨开坑中的浮土,土下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他找到他了…… 被半埋土下的是一名遍体鳞伤的年轻男人,他的双目紧闭,身上大片的皮开肉绽,伤痕纵横交错,溢出鲜血。最触目惊心的是位于他头上的伤口,红色的血液混着脑髓汩汩外流,形成了一道蜿蜒的血河。 看着眼前的一幕,无尽的悲痛仿若潮水将容倾吞噬,但他还是强忍心痛,附身去查看男人的伤势。 “贺临……贺临……”容倾伏在他身上,一声一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 一旁的同伴拉了他一下:“容队,冷静,他已经……” 遍身酷刑,头部中弹,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重伤下存活。 容倾却固执地挣开了同伴的手:“不!血还没凝固,他还活着……” 也许是那些人在逃跑时太过慌张,这一抢并没有从男子的前额射入,而是偏了少许,打在了头侧。 容倾一手轻轻虚掩住那处吓人的伤口,另一只手缓缓探向男人的鼻下。 一丝极其微弱气息轻轻拂过他的指尖,容倾那颗沉至谷底的心似乎又看到了一丝曙光,他回身急道:“他还活着!快!把救护车开过来!” 安排好后,容倾连声呼唤着:“贺临!醒一醒……”往日冷静的声音如今却带着颤抖,一颗心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得四分五裂,他像是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外表冷静地执行最后的程序,内里却早已土崩瓦解,神形俱灭。 终于,在他的呼唤下,面前的人缓缓睁开狭长双眸,眼神迷离而虚弱,回望向他。 贺临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凝视了片刻,他的薄唇微微张合,想叫什么人的名字。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带起微风,彻底吹断了贺临记忆的弦,随后又将一个声音吹进了贺临的耳朵。 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和那段记忆却在风里先一步随着血液,浸润进了泥土,封存在了这片地狱里。 把那句带着颤抖和颤栗的:“我是容倾。”隔绝在了最后的意识里。 贺临只来得及在意识消散前,问出最后的问题:“容倾是……谁?容倾,你来晚了……” 那声音轻的,更像是一声叹息,仿佛刚一开口就散在了风里,却又像迎面而来的钢刃,没入胸口。那阵来自心间的巨痛,将容倾活生生撕成两半。他看着自己的灵魂浑身是血,肝胆俱裂,身体却被死死地定在原地。 从此神魂分离,再无一线生机。 . “近日,经公安部部署,我国公安机关与M国相关执法部门联合协作,在M国北部地区展开了针对百合园区的专项行动,此次行动成功抓获了2000余名跨境电诈人员。” “四名主犯之中,主犯赵氏兄弟已被抓获,另外两名主犯在逃,其余人等已全部归案。目前,涉案人员与涉案物品已通过口岸顺利交接我方。针对在逃主犯,警方发布了国际通缉令。” “本次行动的成功,彰显了我国公安打击跨境电诈的坚定决心与高效成果。” “截至目前为止,已有累积5万余名电诈犯罪分子被移交我方,打击M国涉我犯罪的各项工作,取得重大进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无论风暴将我带到什么岸边,我都将以主人的身份上岸。 ——贺拉斯 . 两年后,清晨,云城公安市局七号楼。 上班时间还未到,失踪调查科内已经有身影在忙碌了。 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宁静。 只响了一声,电话前的男人就第一时间拿起了话筒,动作干脆利索。 “喂,贺队,上次你们送来的DNA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与失踪儿童的完全一致。” 听到这个消息,男人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如释重负道:“谢谢。” 又是一名失踪者的身份得以确认。 阳光下,男人挂断了电话,打开了面前的卷宗,在最后的结案处签上了名字。他的字苍劲有力,非常好看,不用仔细辨认就可以认出,那是“贺临”二字。 签完后,贺临把整份案卷打印了出来,想再核对一遍,确认没有错漏。 那是几年前的记录,纸张已经微微泛黄,还是当时分局的警员手写的。贺临盯着纸面上的字,认真读了大概有十分钟,渐渐的,纸面上地文字开始跳舞,他揉了揉太阳穴,把一段话反复读了三遍才能够勉强理解其中的含义。 贺临知道,这是之前伤愈后留下的后遗症又在作祟。 他没和文件过不去,起身去泡了一杯速溶咖啡。 热气腾腾的咖啡端到桌前,办公室里有了一种淡淡的香气。 . 这里是云城公安局的失踪调查科,贺临担任队长一职。 他过去曾经隶属于一支特警战队,转职来到市局做刑警刚刚一年半。 贺临在两年前参加过一次任务,身受重伤,特别是头部被子弹贯穿,伤愈后留下了一些后遗症,失忆、头晕、头疼、耳鸣、失眠,还有就是阅读障碍。 他的失忆是间断性的,记忆像是一条断了点的线,有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有些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贺临努力寻找过他的记忆,缺口最多的地方是他在特战队里的几年。 后来他通过以前的同事了解到,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执行各种特殊任务,国外也去过十几趟,签署了不少的保密协议。 贺临只能无奈地自我安慰,记不清楚那些过往,反而避免了泄密的风险。 还有一项后遗症比较严重,他在阅读时,大脑对大片手写文字的输入奇差。看着看着就会走神,脑内像是浮起了迷雾,让他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在漫长的康复期内,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贺临看过不少的医生,试了很多的药物和偏方。他试过进口药,也喝过中药,DHA和鱼油也一把一把地吃,可效果却不尽人意。 半年的休息期结束,情况稍有缓解,贺临不再和那些后遗症死磕。 他通过了公安考试,转职到了云城市局,接手了这个无人问津的失踪调查科。 失踪调查科主要负责管理归档各个分局提交上来的失踪案卷,对领导批示的疑难失踪案件进行侦办,也会接受分局发来的案件协调申请。 失踪案的情况多变,很多案件线索繁杂,情况复杂,时间跨度大。经常一年里也结不了几个。 所以在过去,这个部门被人开玩笑说只是个存档点,更被嘲讽为是市局冷宫。 贺临到了以后,失踪案件的调查进度得到了飞速提升。每个月平均破获两起,最多的一个月破了四起,几乎是一周一个结案的高效节奏。 这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震惊了整个云城市局。 去年年底的工作总结时,市局的一把手陈局连续给他颁发了几个奖项。 会后谈话,陈局对贺临的侦查能力给予了高度肯定,领导认为他在这样的小部门有点屈才,便询问他是否愿意升职,调到其他部门。 贺临略加思索后,婉言拒绝了,失踪调查科虽然是个边缘部门,但却难得清静,更适合他目前的情况。 他向陈局提起自己伤愈后的不便,特别是阅读障碍,表示难当重任。 “这么严重嘛?”陈局惊叹,“可自从你接手了调查科以后,这边的破案率可是翻了几翻啊。你不说,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贺临回应道:“少量手写阅读还好,遇到大量卷宗和文件会看得头疼,偶尔还需要别人读给我听。” 好在他的阅读障碍仅限于手写文字,一旦那些线索转换为电脑字体,就好了很多。声音,图像,影像等则完全不受影响。 这对日常生活来说的确影响不大,但关键在于工作时很不方便,尤其是面对堆积如山的案件资料时。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贺临铺垫完了,开始向陈局念苦:“这些我还能克服,目前最大的问题是队里的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成绩不错,自然有底气向领导要人。 寻找失踪人口,不确定性比一般的凶案还要大上许多。 因为案件的复杂度和人口的流动性,他们的工作繁忙不说,有时还需要出差去各地调查。 陈局理解地点头,拍拍贺临的肩膀,递给他一根烟,以示安慰:“我和老白那里打个招呼,回头给你们调查科增加个名额,配个调查人员,既能缓解你们的办案压力,又能够帮你们整理档案资料。”说到这里领导顿了一下,接着道,“只是估计你们要再坚持一段时间,人才能到岗。” 饼虽然画下了,但是云城公安队伍人手吃紧是局里人尽皆知的事。 刑侦、经侦、缉毒、反诈哪个口子不缺人? 就算是个小小的实习生都够一众队长们急赤白脸地抢破了头。 总之,今年开年以后过了大半年,眼看都已经入秋,新人始终没见着。 再往下等都要到明年了。 . 贺临的一杯咖啡刚喝了一半,队里最年轻的小警察方觉跑了进来,豆浆都来不及放在桌子上就急着道:“我刚才看到老白……带来了一个新人。” 老白名叫白玉荣,是市局里的副局长,专管人事方面的工作。 贺临放下了手里的咖啡:“去了哪里?” 方觉把气喘匀:“是个年轻人,被他带到办公室里谈话了。” 贺临准备先下手为强,拿起手机给白副局拨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重提了给调查科增加人手的事。 老白电话里向他打哈哈:“啊,贺队,最近市局真没进新人。”随后他又道,“你的需求陈局叮嘱过了,我早就放在心上,就咱们这关系,要是有人我还能不想着你?” 贺临呵呵一笑,并不被他忽悠。 他挂了电话起身:“我过去看下。” . 与此同时,白玉荣挂断手机回到了办公室,脸上挂着笑,却又略显拘谨地坐回一位年轻人对面。 他面前的年轻人身材消瘦,五官清俊,天生有种冷峻的气质。 可就是这么一位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却让老白这位市局的副局长正襟危坐,就连回答问题都小心翼翼的。 白玉荣对面的人来自天宁基地,调岗前职位颇高,而且这调岗只是临时的,基地那边没有放档案过来。天宁的领导还特别叮嘱过,说他身体不太好,需要特殊照顾。 天宁基地在公安系统中的地位特殊,算是他们的半个上级单位。老白可不想把这差事给办砸了。 刚接完电话,白玉荣怕那那年轻人多心,赶紧解释了一句:“我把你带进来就有人得到了消息,他们误会了,以为你是刚毕业的新人,问我要人呢。” 年轻人似是随口问:“哪个部门这么缺人?” 老白回答道:“失踪调查科,缺个调查员。回头有了实习生,我挑一个能干的派过去。” 年轻人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 他拿着的是云城公安的组织架构名册,里面做了标识,有名额的部门后面有着红字。 年轻人默不作声地翻到了失踪调查科的那页,在队长贺临的名字处,手指轻轻划过。 看他许久没有说话,老白毕恭毕敬地建议:“您选好了吗?去哪个部门?财务处,法制大队还是政工室?这几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有空缺。” 那些都是坐办公室的文职,非常稳定,相对轻松,没什么危险,算得上是“美差”。 年轻人没说话。 老白又笑呵呵地继续:“分局还有两个局长的位置空缺,目前是副局长在代职。”言下之意,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安排过去。分局的局长虽然会忙一些,但是毕竟职位高。 年轻人的目光在那一页停留了许久,这才眼睫一眨,合拢了名册,语气平静道:“失踪调查科吧。” 老白:“?!” 他瞪大了眼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管理岗还是……” 年轻人打断:“你刚才不是说,缺个调查员。” 老白急得直冒汗:“领导你别为难我,那是个基层的岗,你让我怎么安排啊。这职务职级薪资都对不上。而且那个工作就是查查失踪案,您过去不是大材小用……” 他想不明白,眼前这位有着过硬背景,晋升潜力的年轻人,为何放着好好的领导不当,要去基层受苦,自降薪水,还是要去个又忙又累又没前景的部门。 这么做不亚于是在“自愿流放”。 市局里上一个这么选的,还是贺临…… 老白不禁皱眉,心中暗自疑惑,天宁基地出来的人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对小小的失踪调查科情有独钟? 年轻人的目光直视着他,声音不大,语气坚定:“就那个职务,你正常安排吧。” 从这句话语里,老白感觉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感。他的汗都下来了,急忙找了文件打印出来。 那年轻人毫无废话地接过文件,迅速浏览一遍,确认无误后,拿起笔签上了名字。 木已成舟,白玉荣这才找回了自己的魂魄,清了清嗓子:“我给您介绍下情况……” . 几分钟后,贺临来到了副局长办公室外,抬手敲了敲门。 白玉荣把门打开。 贺临的目光越过了他,直接往里望去。 桌旁果然坐着位俊秀的年轻人,听到了声音抬头回望。 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贺临微微一愣。 只是匆匆一瞥,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长相,贺临却莫名觉得那人的身上有种让他说不出的熟悉感。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年轻人看到他时也愣住了,随后迅速别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在这个瞬间,贺临觉得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他的脑袋里挣扎而出。 然而,当他想要细想时,大脑里升起了刺痛,那痛如同尖锐的针扎入了头部,又如汹涌潮水一般将他的意识淹没。 贺临不禁屏气了几秒。 这也是他受伤后遗症的一种,好在这次疼痛不算严重,持续的时间也不长,他很快回神,恢复了清醒。 “唉,贺队,我正要找你。”白玉荣热络地把贺临拉出去几米远,这才小声开口,“真没糊弄你,这位不是新人,是转职过来的,得尊重人家的想法。” 贺临听了白玉荣的解释,表示理解,他把原本准备的质问收了回去:“那你找我是……” “不过……”老白话锋一转,拍了拍他的肩膀,“考虑到你们调查科的特殊情况,我做了半天心理工作,他终于同意去你那个部门啦。交接手续都办好了,你过来了正好,把人顺路领回去吧。” 贺临没料到这个转折,心中虽有疑虑,还是道了声谢。 他凭直觉猜到,老白不会如此好心,这里面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但他没追问,队里多个人,总归是好事。 贺临问:“档案呢?” “外面调过来的,我这里没有,只有基础信息,体测和考试都已经通过,成绩优异。”老白递给他一张表格,“你自己和他聊吧,反正人都归你了,以后慢慢了解。” 表格上只有几行字,工作经历一栏是大片的空白。 贺临扫了一眼,新人的名字叫做黎尚。 他刚才和他对视时,以为那人会比较年轻,没想到表格上填的年龄是30,和他同岁。再看证件号码,生日比他还要大上几个月。 贺临迈步往回走,老白比他矮上一些,为了跟上他的步伐,两条腿快速倒腾着。他不放心地叮嘱:“还有哈,别随意加班,别给繁重工作,不要频繁出差……你耐心点,脾气好点,派工作悠着点,千万别欺负新人。” “他是来做领导的?”贺临忍不住反问。 “呃,那个,当然不是……”老白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又不会吃人……”贺临眉毛一挑,“还有,如果怕累别做警察。” 白玉荣怕里面的人听到,急忙给贺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贺临推开会议室的门,朗声道:“你好,我叫贺临,是失踪调查科的科长。情况老白和我说了,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了。欢迎你加入失踪调查科。” 现在站在对面,贺临终于看清了那人长什么样子,第一印象便是干净耐看,那人的眉宇俊秀,面庞清瘦,皮肤特别白,是那种缺乏血色,能够隐隐透出青色血管的冷白,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我叫黎尚。”男人抬起眼眸,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一双眼睛明亮而安静,“贺队好,以后请多关照。” 第2章 02 副局长办公室在主楼,这里和失踪调查科所在的七号楼有一定的距离。 贺临如愿领走了新人,不用像来时那么步履匆匆,宣示主权般地领着黎尚在洒满阳光的市局院子里溜达着。 两个人是一路聊着回去的,说是聊着,大部分时间都是贺临在介绍,黎尚在安静倾听。 “科里之前的调查刑警有四名,我,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吴韵声,一名叫做方觉的年轻警员,还有一位负责技术与监控的女警程笑衣……大家各司其职,合作还算默契。” 大概介绍完情况,贺临问他:“你为什么选了失踪调查科?” 他不信老白那么好心,黎尚的选择应该起了决定性作用,他对此有些好奇。 黎尚似乎不善言辞,本是俊美漂亮的长相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别有了一种不易亲近的疏离感。 现在被贺临问到,黎尚低头迟疑了片刻:“我觉得这里的压力不大。” 紧接着,他抬眸反问:“贺队你呢?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贺临回忆道:“说起来有点奇怪。我当时转业过来,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但是拿到名册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失踪调查科。可能在潜意识里,我很想去寻找那些失踪的人吧。” 贺临在警务系统中,不乏一些老朋友,他们早已帮他打听好了哪些岗位空缺,哪些位置晋升机会多。但是贺临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就像是有种使命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承诺过什么人,或者是发过什么誓,当时就像“鬼迷心窍”一般,不顾一切地,非要坚持来这个部门。 “真来了以后,我也觉得这里确实不错。”说到这里,贺临悠悠继续道,“这个部门很安静,虽然案子来时还有中秋节前有点忙,但是像你说的,压力不那么大。而且这里还没有那么多破事。” 简单来说,这里不像是缉毒部门,每天都要和毒贩们斗智斗勇,随时面临生死较量;又不像是刑侦,时刻被各方催着要给出结果,查明真相,发布警方通告;也不像是热门部门随时会有领导空降。 科室虽小,权限却不低,可以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地查案,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办公室斗争。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继续交流。 贺临又问了黎尚的情况。 听说黎尚是天宁基地过来的,贺临有些惊讶:“我也在天宁呆过,你是哪个队的?” 黎尚平静地回答:“蓝雀。” 蓝雀是天宁几支特战队伍中最为神秘,也是人数最少的一支队伍。专攻一些不那么暴力但却不可或缺的调查任务。比如:黑客,监听,无人机,信息干扰,密码破译,地形地貌勘查等。 蓝雀里面有不少的文职人员,也有一些通过考核进入的特警,与其他只需要进行体能测试的队伍不同,蓝雀需要提前加试文化。能进入的,在文化方面也需要是佼佼者。 贺临微微点头:“那你过来还算对口,应该能够很快适应。” 黎尚问:“贺队你是哪里出来的?” 贺临的语气中带了点自豪:“我曾经在龙炎。” 这支队伍是天宁基地的王牌,在云城乃至国内都颇有名气。 云城有一部分的国界线,临近边境。 天宁基地就在云城北侧不远处,是附近最专业也是最大的特警训练基地。 里面有能够容纳几千人的大型训练中心,为附近三省培养专业的特警人才。 天宁基地内常驻着四支特战队伍,是由数千普通特警经过严苛的选拔,层层筛选出来的精英组成。 其中最有名的是龙炎,负责解决国内外的特殊任务。 化妆侦查,跨国抓捕,解救人质,甚至参加与别国警方的联合行动,只要是没到需要武警或者是军队层级处理的重大事项,都归他们负责。 除了龙炎,其他几支队伍分别是:适合山地调查抓捕的蟒蛇,应对城市反恐作战的狼牙,还有就是黎尚提到的蓝雀。 快走到办公室楼下时,贺临又问:“你为什么退了?” 黎尚道:“一方面是年龄大了,还有一方面是伤病导致体能下降,对执行任务有些影响。”离开基地的决定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理性而客观。虽然他来云城的目的不仅如此,不过拿这些理由来应付贺临,足够了。 贺临看出来他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但是既然能进市局,肯定是体测过关,而且得到了领导首肯的。 他转头安慰道:“我也是伤病退役后进来的。你的身体情况怎样,方便说吗?” 贺临问这些的目的不是嫌弃,而是为了以后方便照顾下属。 黎尚回答道:“有贫血症,还有些旧伤,不常发作,不会耽误工作。” 贺临了然,这个情况的确不适合继续做特警,但是一般的警务工作应该问题不大:“这边需要抓捕的情况不多,我多给你安排文职工作。” 黎尚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道:“此外还有个情况要和你说明一下,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在基地工作,但是如果基地有任务需要召回,就要回去一段时间。” 贺临表示理解,这种情况他以前也曾听说过,基地对一些特殊人才存在召回机制:“基地需要的话,我这里配合安排。” . 两人进入办公室,贺临把黎尚带到队员们面前。 吴韵声是几人里年龄最大的,看上去四十多岁,肤色偏黄,眼角有着鱼尾纹,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给人一种亲切随和感,一看就是那种常年跑基层的老刑警。 老吴自我介绍道:“我最早是做缉毒的。后来呢,娶了老婆,领导体恤我,我就从缉毒到了刑警。再后来,老婆生了孩子,孩子太小,我又要照顾家里,没法长期加班,就从刑警队转来了失踪调查。这边的几个部门我都很熟,回头带你认识认识。” 贺临道:“老吴就是队里的定海神针,有他在,日常工作我都不用操心。” 接下来介绍到队里的年轻警员——方觉,他留的是短发,笑起来非常阳光灿烂,满是活力。 一见了黎尚,方觉就像是遇到了转学生的班干部,马上站得笔直,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方觉,比你早进科里一年,老吴是我的师父,一直都是他带我。我除了会参与调查还是队里的司机,一般有外勤任务都是我开车出去。” 作为队里唯一的女警,程笑衣早上起得匆忙,头发松松地在脑后抓了个短马尾,此时见了新同事,注意起了形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拢着自己的碎发:“我叫程笑衣,警务视听技术专业毕业,在科里负责查取网络资料收集和视频监控分析。你想要调什么数据资料,都可以问我。” 介绍完队员,贺临带着黎尚熟悉办公场所,七号楼的三楼都是属于他们部门的。 办公室、会议室、茶水间、带淋浴的洗手间,一间双床值班室,占地面积最大的是一间档案室。 这间档案室是精心整理过的,里面有通风干燥设备,防止案卷发霉,门口设置的是电子指纹锁。 贺临帮他录入了指纹。 黎尚进门以后抬头望去,一眼没看到头,屋子里是几排高高的书架,每个架子上都放满了密密麻麻的案卷,按照年份整齐排列在柜子里,层层叠叠的。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年份编号。 每一份档案就代表至少有一名失踪人员,从几十年前,直到现在。 这景象虽然没有看到尸身和白骨那么直接,却也让人感到世事无常。 贺临指着那些卷宗对黎尚说:“这里保存着整个云城最全的失踪案卷,下面的分局或者是县里的资料丢了还要过来查找。那些打了紅色标记的,说明后来人找到了,进行了销案。大部分没有标记的,都是目前依然下落不明的。” 黎尚轻轻应了一声,抽出一份案卷翻看了一会。这份卷宗的纸张已经明显泛黄,按照上面的年龄记载,失踪者如果还活着,应该已经87岁了,也许他已经离开了人世,也许就算找到了他,期盼他回家的家人也早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一本薄薄的册子,就是他曾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证据。 但只要这份案卷在这里,哪怕希望再过渺茫,警方也不会放弃对他的寻找。 黎尚看完后,又将卷宗插了回去。 也许数年后,他们会找到他的去向,把卷宗打上红标,才算是圆满。 贺临道:“以后你的工作之一就是进行案卷的存档和整理。收到新的案卷后,你需要把信息提炼录入总表,还要扫描电子版。随后再把复印件,原件分别存放。以前的案卷也要熟悉位置,以便在需要时能够快速调取。如果案件有任何进展,都要随时进行更新,做上标记。” “其他的工作,主要是跟着我出警,辅助调查,写勘查记录,记录证人证词,完成结案报告。” 这些工作虽然以文案处理居多,但是都很琐碎,需要极大的耐心,并不轻松。 贺临原本担心黎尚难以胜任,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好。” 贺临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这略显沉闷的档案室里,黎尚的双眸明亮,似乎对这样的工作安排非常满意。 贺临又补充道:“队里原来人不多,你来了以后就好了,可以分成两组出警,方便调查。” 黎尚道:“嗯,我也会开车。” 之后,贺临又带他去了协警中心,和那边的负责打了招呼。他们部门的出警频率不算高,和其他几个部门一起共用二十多名协警。 转了一圈后,贺临将黎尚的办公位置定在自己侧面的空位上,和方觉并排。 方觉热情地忙前忙后,帮黎尚装着电脑,程笑衣则是帮他登陆进了警务系统,并给了他一本册子,现在警方也是电子办公,各种查证批捕都需要走流程申请。册子里面就是各种流程的使用说明。 黎尚接过册子,低头认真查看。 失踪调查科拥有很高的调查权限,包括手机定位,通话数据,银行卡消费,车票机票汽车票等信息查调,还可以快速调取城市各处的摄像头画面,以及进行DNA比对。 黎尚暗暗把这些记下。 “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随时问我。”方觉凑过来道,“现在查案子,比以前方便多了。” 吴韵声却在一旁泼了冷水:“不过,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追查手段再完备,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怎么也找不回来。” 听了他的话,黎尚的表情若有所思,他抬起头望向了贺临的侧影。 基本情况了解完后,终于可以投入工作。 一会功夫,黎尚就把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擦得一尘不染,显示器的角落上整齐地贴了几个写满了字的小便签,字迹清秀好看。 贺临又给了他几个分局刚交过来的档案,让他进行整理,做电子录入。 原本以为至少要做半天的整理工作,黎尚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全部完成。还指出了案卷中的几处缺失错漏。 贺临问黎尚:“之前做过类似的刑侦工作?” 黎尚回答:“第一次。” 贺临又问了几句,黎尚的回答条理清晰,内容完备,听得他连连点头。 而且他发现黎尚的办公习惯很好,做事仔细,系统操作也很熟练,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新人。 他动了培养黎尚,想要收个徒弟的心。 随后贺临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有些遗憾地想,黎尚的年龄比他略大,如果让他喊自己师父,难免尴尬,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 转眼到了中午,平时在市局里,警员们多在小食堂解决午饭。 方觉一边领着黎尚拿餐盘,一边给他传授经验,他压低声音提醒:“千万别点黄焖鸡,那些冻鸡肉不知道多久了,透着一股干尸味,大师傅自己都嫌弃……” “扬州炒饭还挺正宗的,你多打点。” “要是想改善伙食,可以吃食堂里的椒盐排骨,一般都是现买的,那味道外酥里嫩,简直绝了。” 五个人坐了一桌。 方觉滔滔不绝地拉着程笑衣说着八卦趣事,吴韵声和贺临聊着上一个案子。 半顿饭吃完,看黎尚一直没说话,方觉忍不住,停下了和程笑衣的闲谈,转头问他道:“黎尚,你话不多啊。” 程笑衣跟着点头,笑着调侃:“是啊,自带仙气,看起来就无欲无求的,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贺临对此也深有同感,这位新人的身上有一种清冷寡淡的气质,有时候微微笑笑已经算是有表情了,像是一块不易融化的冰。 黎尚低下头解释:“我有点社恐。” 程笑衣道:“哦,I人嘛,你做过完整版的MBTI没?” 黎尚平静地报了几个英文字母:“INTP。” 程笑衣发出了呦的一声感慨:“逻辑学家啊,好奇,热爱学习,性格柔和,喜欢独处。我是INFP小蝴蝶。”说着,她又转头问贺临,“贺队你测过吗?” 贺临道:“测过,不过具体的结果我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什么……”他略一思索,“主人公人格。” 程笑衣笑了,勺子在汤里打着圈:”ENFJ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宝剑啊,坚定的信心,明确的目标,热心的利他主义。果然很符合你呢,贺队。” 老吴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他明显对这些年轻人的新鲜玩意不太了解,他好奇地问每个字母代表什么。 程笑衣给他详细解释了一遍,还热心地推了个链接过去让他等下测测。 方觉在一旁听了个大概,连忙道:“我也是I人。” 程笑衣白他一眼:“你绝对是E,而且我怀疑你是ENFP。” 方觉一听,来了精神:“是最好的人格吗?“ 程笑衣望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你这种性格啊,火烧屁股了也能保持乐观,自制力几乎为零,只要三个小时不和你说话就能把你逼疯。这就是典型的快乐小狗ENFP。” 方觉挠了挠下巴,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吧,我承认我有以上部分特质。可我也觉得自己很内向啊,下了班看着家里的碗筷衣服就不想动,只想一个人躺着睡觉。” 程笑衣追问:“你更想打游戏还是更想一个人躺着?” 方觉略作思索:“打游戏。” “有人请客你是去聚餐还是一个人呆着。” “当然是去聚餐。” 程笑衣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方觉的“伪装”:“看吧,你那不是I,你只是单纯的懒。” 一句话绝杀,方觉暂时闭嘴,所有人得以安静吃饭。 吴韵声最先吃完,他仔细端详了黎尚一会,忽然问道:“对了,黎尚,你今年多大了?” 黎尚神色不变,低头夹菜,报出了一个数字:“三十。” 听到这个答案,除了早已知情的贺临和提出问题的吴韵声,方觉和程笑衣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黎尚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反应,补充道:“我在刑侦方面经验不多,还是新人。” “那不是重点……”方觉像看怪物一般看向黎尚,脸上满是失望,语气中带着沮丧,“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我终于能摆脱全队最小的命运了呢。” 程笑衣从警校毕业四年,今年二十六,眼见着弟弟变成了哥哥,也感慨道:“我以为他最多二十五,这个样子说是还在读大学我也信啊。”说着,她转头问吴韵声,“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眼神啊。”吴韵声露出了个不出意外的笑容,“黎尚的眼睛长得是挺好看,但眼神看起来可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他虽然对年轻人的时尚玩意儿不太了解,但是凭借多年的刑警经验,他的直觉往往十分敏锐。 吃完饭,大家起身去放餐盘。 程笑衣开始追问黎尚:“你到底是怎么保养的啊?回头可得教教我。” 黎尚:“……” 他还没说话,方觉就从后面插嘴:“有些人天生面嫩,这个你别想了,学不来的。” 一句话犹如一把尖刀直接插了程笑衣的心,快嘴小狗成功报了刚才的“仇”,被程小姐一路追着跑回办公室去了,完全不顾虑这样的运动会不会得阑尾炎。 黎尚和贺临并排走出食堂。 吴韵声走在最后,皱眉拿着手机,一副老人地铁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这个ESFJ的男妈妈又是个啥?” 第3章 03 下午晚些时候,贺临招呼黎尚单独出去。 上个案子确认了一个孩子是三年前失踪的被拐儿童。三分局的人把孩子带来了市局,他们负责把人送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去。 贺临提前联系好了两边。 他们把孩子接上车,一路开了过去。 黎尚的任务就是陪着小孩子坐在后座,负责照看孩子。 那孩子是个六岁多的男孩,被拐走的时候只有三岁,懵懂的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家和父母在哪里。也不理解所谓的回家是什么意思。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反倒是觉得自己被从爸爸妈妈身边带走了。 面对着两个陌生的男人,孩子一上车就开始闹着要下车,小小的身躯在座位上不停扭动。 随后贺临就发现,自己好像带错了人,这个看似完美的新下属也有不擅长的工作。 比如:带小孩。 黎尚一上车就坐在离孩子很远的地方,他的坐姿端正,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然后冷冷地对孩子道:“别动。” 最初的一两分钟,孩子是被他的气场震住了。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刚安静了一会,他马上就按耐不住了,开始在座位上爬上爬下,还故意往黎尚身上拱。 他似乎是对这位冰山一般的漂亮哥哥挺有兴趣。 黎尚用手指把孩子从他的身侧推开了一点,再次警告他:“别闹,你自己玩。” 这一次,维持安静的时间比上次还要短,小孩子又开始左摇右晃地移动身体,还在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哥哥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为什么之前的警察叔叔说是带我回家啊,可是我不是刚从家里出来吗?” 好像再不管,会影响到贺临开车。 黎尚终于又动了,他拿出手机给孩子讲道理:“如果你再吵闹,就会影响司机,造成交通危险。这一路的全部车程16分钟,现在车已经开了三分二十秒,你只需要再安静十二分半,就可以了。” 他的态度不可谓不认真,时间也算得十分严谨,可惜这招对小孩子不太有用,孩子伸出小手:“可是哥哥,好无聊啊,你陪我玩游戏吧。” 见状,黎尚叹了一口气,他看向孩子,神色认真道:“好,但是玩什么,要我来定。” 小孩子:“好啊!” 黎尚问他:“成语接龙你会吗?” “会!我玩得可好了。爸爸妈妈都说我会得成语多。” “那我来给你出题。”黎尚略微思索说出一个词,“兴高采烈。” “烈……”小孩子忽然就顿住了,整个人就像是个电脑当了机,又想是被施了定身咒,完全不动了。 黎尚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转头看向车窗外:“你可以慢慢想。” 贺临一边开着车,一边也在跟着想答案。 他思考了一分钟,把熟悉的成语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后意识到,这根本就是接不上来的吧? 黎尚就是在套路小孩子。 果然,两分钟后,小孩子就算迟钝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皱着眉头说:“不行,这个不好接,哥哥你换一个。” 黎尚转过头对孩子微微地一笑:“好。”他的薄唇轻启,又说出了一个词,“四分五裂。” 怎么又是裂?刚从坑里挣扎出来的孩子又被黎尚给推回坑里了。 在又思考了一分钟以后,他终于认输,哇地一声哭了。 黎尚神色淡然地从一旁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安慰他:“别哭,如果不会就回去多背成语。” 此刻,有一个小朋友的心静悄悄地裂开了。 听到黎尚说的那句话,贺临的脑海里不知怎的,浮现出一个略微冷漠的声音:“菜就多练。” 听着孩子越哭越伤心的哭声,他不得不出来救场。 贺临变魔术一般,拿出了两个棒棒糖,往后座丢了过去。 黎尚给孩子打开包装吃了一颗,甜美的滋味暂时让孩子擦了眼泪,安静了下来。 随后,贺临倒是非常轻车熟路,他没给孩子解释为什么之前家里的不是亲爸亲妈,直接告诉他:“我们都是警察哥哥,都是好人。等下带你去的地方可好玩了,有很多的新玩具,还有好吃的,新衣服。你听话,先在那边玩几天。” 终于,孩子不闹也不问了,吧唧吧唧地坐在后座上吃糖。 黎尚把另一颗糖捏在手里当做备用。 贺临从镜子里看到了这一幕,微微扬起嘴角。他开口道:“那个是给你的,我这里还有。” 黎尚微微一愣,垂眸盯着玫红色的糖纸,犹豫了半天也没打开包装,他低头拿着那枚棒棒糖,放在鼻下唇边,轻轻嗅着,看起来就像是在闻一朵玫瑰花。 贺临趁着红灯回头,他看到了这一幕,开口问:“你不爱吃糖啊?” “不……”黎尚抬头,他先否认了,随后解释道,“总觉得是小孩子吃的,平时不太常吃。” 贺临笑了:“那你尝尝,这家的棒棒糖挺好吃的。” 黎尚道:“好,我等会吃。” 他这么说着,拿着糖的手却没动,丝毫没有打开包装的意思。 那小孩子见状,眼睛里闪着星星,伸出手去抢:“哥哥不吃的话给我……” 黎尚似乎是怕手里的糖被觊觎,伸手护了一下,然后把糖放在了口袋里:“这是我的,你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多吃糖。” 贺临坐在司机位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得会心一笑。 他想,虽然这位新人不会带孩子,但是不得不说,他还挺可爱的。 . 小孩子的亲生父母家距离市局不算远,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开到了。 贺临把车停好,黎尚拉着孩子下了车。 在孩子走失的三年里,这家人从未放弃过对他的寻找。 他们在大街小巷张贴寻人启事;在网上发孩子的照片;在各个寻人网上登记信息;随后又在警方的资料库里留下了孩子的DNA信息。 贺临就是通过这些线索逐渐找到了孩子的下落。 直到比对结果出来,最终尘埃落定。 这场漫长的寻亲之旅才终于迎来了曙光。 提前得到了消息,孩子的爸妈早就等在了门口,除了他们两个以外,还有一众的亲戚。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对孩子的归来早就望眼欲穿。 看他们从车上下来,妈妈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把孩子哭着抱在怀里,不停叫着他的小名,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孩子的父亲也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他的肩膀耸动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哭得太过大声。 大人们的情绪无比激动,小孩子却还蒙着。 他清澈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不安,迟疑了一会,或许是被这浓烈的亲情所感染,或许是被唤醒了残存的记忆,孩子终于伸出了稚嫩的小手,在母亲的痛哭声中,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妈”。 妈妈浑身颤抖着把孩子抱得更紧了,紧得像是一辈子也不想再松开。 孩子爸爸感激到了语无伦次,只会不停地对贺临重复说着谢谢,那简单的两个字仿佛包含着无尽的感激。 贺临叮嘱道:“孩子还小,让他慢慢适应,多给他买点喜欢的东西。” 黎尚在一旁站着,再感人的画面也不能动摇他完成工作的决心,他把文件递给孩子父亲:“麻烦给我们签个字。” 处理完了,他把资料收好,准备回去归档。 这个案子可以打上红标了。 贺临和父母又聊了几句,不打扰他们家人团聚,转身回程。 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到下班时间。 “东西我带回去吧,你可以直接回家,明天再存档。”贺临问黎尚,“你现在住哪里?” 黎尚报了个小区的名字,随后又道:“租的房子,就在市局旁边。” 贺临也听说过那个小区:“那里不错,离得近,能够睡到早上八点半再起床上班。” 黎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低着头,似是在回味刚才亲人相认的感人一幕。 贺临笑着对他说:“这种感觉还算不错吧?” 黎尚嗯了一声,系上了安全带坐好。 贺临道:“我最初虽然选择了失踪调查科,但是我真正爱上这里,还是在我破了一个案子,把失踪者送回家以后。” 随后他又道:“我们接触的案子不像是普通的刑侦案件,结局已经注定了,只需要找到凶手。调查失踪案件,就像是打开一个盲盒,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结果。” 黎尚问:“今天这样的情况多吗?“ 贺临道:“能够最终找回的情况不到五分之一吧,但是每次送人回家都很令人感动。我们寻找的那些人,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可能结局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 贺临说话时,黎尚扭头看了看他,眼前的男人相貌英俊,鼻梁高挺。在他说这些时,冷峻坚毅的侧脸让他看起来充满了正义感,可自信飞扬的眉眼,又带着曾经的少年气。 黎尚不由得有些看愣了。 贺临迎着身侧黎尚看向他的目光,脑子里微微刺痛,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又上来了,但是还好并不严重。 他继续,一句话脱口而出:“当带着一个人找回了自己的生命轨迹,我就觉得又是一次圆满。毕竟我们警务人员经历最严格的选拔,完成最高难度的训练,目的就是为了守护我们要守护的人。” 他的语气里,仿佛有一种哥帅吧的炫耀。 贺临平时不是常说这种话的人,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还觉得挺满意的,他抽空过去看了一眼黎尚的反应。 听到这句话,黎尚的目光却忽然变了,他略带不可思议地看着贺临,眼神里似乎有种贺临看不懂的情绪。 贺临被这眼神看得后背一紧,以为黎尚的这个反应,是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次在人面前说这些,又被黎尚这样的目光一盯,贺临也不知道为什么顿时有点心虚露怯,于是摸摸鼻子故作镇定地解释道:“这话其实不是我说的,是脑袋里突然蹦出来的,应该有人跟我说过。” 黎尚的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像是随口一问:“能让你记这么久,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实则他的视线并没有从贺临身上挪开,似乎专门在等这个问题的答案。 贺临以为黎尚是在笑话他记忆力不好,见他并没有揪着那几句话不放,松了一口气跟他开玩笑:“那一定是了,说不定是曾经的女朋友。我记不清了,哈哈。” 很好,将尴尬进行到底。 黎尚被这个答案噎住,想说的话上不上下不下地卡在喉咙里,只好叹了口气,眼睫低垂下来:结果勉强算对,过程全错。 . 贺临把黎尚放在了小区的门口。 黎尚回家,打开了房门的密码锁。一到了无人的地方,他的表情瞬间就变了,更自如也更冷漠。 黎尚一边换鞋一边想,今天和贺临重新接触,他没有再出现之前那种头疼出血的状况了,算是个好消息。 看来,他可以试着留在他的身边了。 今天晚上,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这处房子他是从网上租的,昨晚他才办完了天宁基地的手续,今天一早就赶了过来。到得太急,都没来得及整理就急匆匆地去了市局报道。 房子是一室一厅,有点空荡荡的,和他的风格挺像,简单,干净,肃静。只有最基本的家具,多余的东西一件没有。 黎尚点了份外卖,又买了点必备的东西让跑腿送过来,随后开始收拾房间。 他整理得安静无声,但却速度很快,井然有序。 九年的岁月,最后能带回来的只有一个行李箱。 他过去常年穿作战服,便服不多,衣服大部分只有黑白灰,他一件一件拿出来,整齐地挂在了柜子里。 除了压缩起来的被子枕头以及衣物,还有三样东西他也带了过来。 第一样是一个长方形的计时闹钟,就算是现在常用手机,黎尚还是保留了这个闹钟,他的时间观念极强,每天做好了规划安排,差不得一分一毫。 不过就算是上好了闹钟,他也总是会在闹钟响前五分钟把它按掉,随后准时起来。 除非是伤重或者是生病到完全爬不起来,否则绝不赖床。 第二样是一个塑料小药箱,里面有十几种药,纱布,胶带,消毒水一应俱全,被他整齐地码放在了床头柜里。 最后一样是一个沉甸甸的小盒子。 黎尚打开,上面一层是好多个冰箱贴,五颜六色的,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天宁基地只有队长的公寓里配有冰箱,那地方能照到太阳,晒得很多冰箱贴褪了色。 黎尚面无表情地开始整理,他把冰箱贴一个一个贴在了厨房里的冰箱上。 被晒过的冰箱贴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让人能够辨认出购买的时间长短,发白的晒了很久,几个颜色鲜艳的是近一两年的。 黎尚的记忆力很好,能够清晰记得这些冰箱贴是何时又是何地购买的。 他做其他的整理都很快,唯有面对着冰箱,神情严肃,贴得很慢。 一直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他才终于贴完。 黎尚退后了一步,仔细看了看,随后又上前把一个冰箱贴向左移了几毫米,确认毫无问题才完成了这项工作。 上半部分的冰箱贴看起来杂乱无章,后面的几个却排队一般整整齐齐。 到过容倾宿舍的人才会知道,他是把原来那个老冰箱上的排序位置一比一还原了出来。 这是那段岁月里,为数不多的见证物了。 完成了整理工作,网上买的东西就送到了。 黎尚吃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他把剩下的饭菜放回打包盒,收拾好放在了门口。 他的作息和在天宁基地时没有什么不同,一直忙到九点,准时出去夜跑。 云城的夜晚灯火阑珊,他跑的速度很快,绕着市局和小区跑了一圈。 跑步回来后,他气喘吁吁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连唇色都失了颜色。 黎尚没怎么在意,径直走向浴室,去洗完澡吹干了头发,换了干净的睡衣以后,开始吃药。 他熟练地打开那些瓶瓶罐罐,有的三颗,有的两颗,凑了一把五颜六色的一起吞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最近一次伤愈后,他的体重一直在掉,身体也在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怎么锻炼和吃药都补不回来。 但是对于几经生死的他来说,能够活着,能上班工作,维持现状就算是不错了。 全都收拾好,黎尚从待洗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白天的那颗糖。 小巧的棒棒糖拿在手中,轻轻的。 他神色凝重地看了糖一会,似乎在思考着究竟应不应该吃它。 他过去吃糖的次数不多,似乎这种甜丝丝的味道,都是源自于一个人,以前总是不知道珍惜,遇到事情以后才知道,这人生的糖,是吃一颗少一颗的。 如果是容倾,大概在拿到糖的时候,就打开吃了,最多是留个糖纸。 可他不行,因为那个人把他忘记了,他只能看着这颗糖,想着那个人。 黎尚忽然就舍不得了。 他闭了眼,把糖拿到了胸口的位置处,用心跳,感受着那种甜甜的味道。 他这么安静地坐了一会,在想象里吃完了那颗糖,随后才恋恋不舍地睁开双眼,取出个防潮的密封袋,把棒棒糖收了进去,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是在收起一件稀世珍宝。 还有时间,黎尚又把之前的那个小盒子拿了出来,冰箱贴拿出来后,盒子轻了许多,在盒子的底部是一些零碎的照片和打印出来的资料。 黎尚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他拿着这些东西到了位于屋子中央的一间储藏间,那是房东改造过的,一间隔出来的存放杂物的暗室。 暗室不大,大概三平米左右,黎尚特别让房东提前清空了。 里面的灯光不亮,但用来看清那些资料已经足够了。 黎尚把照片用钉子按在了墙面上,然后熟练地用红线做了一副线索图。 他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照片与红线之间,等红线犹如蛛网,遍布了白墙,手中的线索照片也正好用完。 黎尚仔细看着那些线索与图片,他的记忆又回到了两年前。 回顾人生,他少有败绩,可唯有这一次任务命运弄人。 清剿百合园区,那是两国联合执法的抓捕任务。 当时为了救出一名重要人员,摸清园区里的情况,他和几名警员在里面卧底了两周,看似行动一切顺利,大获全胜,可容倾知道,于他而言,其实输了。 因为他不得不把贺临留在了那里,而他也差点因此牺牲。 百合园区一共四位老板,大老板和二老板是对姓赵的兄弟。三老板和四老板则是偷渡过去的华人。 最后清点时,那些被捕的人中,就少了园区的三号四号人物,负责打手保安管理的红棍夏厌,以及负责管理园区账目的白纸扇白葬。 这两个人是在警方行动之前偷偷出逃的,与他们一同消失的,还有园区里的大量赃款。好像他们早就对警方的这次行动有所预判,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事先逃离。 关于夏厌,警方发出了国际通缉令。 关于白葬,所知的信息却少之又少。 白葬又被那个圈子里的人叫做白老板,这个代号尤为神秘,警方只确认他是名华人,男性,入伙三年,隐藏在园区百合之中,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除了园区里的几名老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园区里的所有员工,线人,竟然都没有见过他。 他就像是一个幽灵。 当初几位卧底的警员和线人费尽了心思,也没搜集到关于他的多少信息。 可是这个人又是真实存在的,白老板是那个圈子里的传奇,从一名猪仔爬到了园区四把手的位置上,也让百合一跃成为当地的第一大园区。 在园区时,他每天都会在网上发号施令,管理组长,下达任务,处理园区内外的各种事务。 警方在后来查缴出来的聊天记录之中,判断这个人和各处的关系都缠绕颇深。 平时赵氏兄弟外出,他和夏厌共掌园区。 关于白老板,有限的信息里还有一条,这个人是个实打实的变态。有传闻说,他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园区的刑房,他以折磨人为乐。警方有一种猜测,除了那几位老板,其他见过白老板的人,全是死人,所以才无一人得知他的真实信息。 当时百合园区被破,警方想要进一步追查夏厌和白葬的下落。 可就在这时,M国监狱之中的赵氏兄弟还未提审就双双离奇死亡。 这条线索又断了。 时隔两年,等黎尚重伤后伤愈归队,就听说线人再次传来消息,有人发现夏厌在云城附近活动。 夏厌在这里,那很有可能白葬也在。 这么多年来,见过白葬真正面目,还活着的人,只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贺临。 尽管已经失忆的贺临完全不记得有关白葬的任何线索,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但他依然可能会成为那些人的目标。 当时得到了这条消息,黎尚就知道,他必须来到这里了,那是容倾当初未完成的任务。 他得守着那个人。 最好,还能抓住那两个漏网之鱼。 . 十一点半,黎尚准时上床睡觉。 陌生的环境,又是独自一人的夜晚,床垫比基地的软一些,让他有点择床。 黎尚犹豫了一下,从床上爬起打开了衣柜的门。他把一个旧枕头抱在怀里,这才睡了。 第4章 01 贺临第二天来到办公室,黎尚已经来上班了。 昨天的那份资料早已完成了存档。 贺临注意到,黎尚不光给自己的桌面收拾好了,办公室的公共区域也被打扫过。 他和黎尚打了个招呼,随后就看黎尚的目光飘了过来,落在了他的桌面上。 黎尚问:“贺队,我可以帮你整理下办公桌吗?“ 办公桌属于私人领地,想要动之前最好征求主人的意见。 贺临的办公桌并不脏,但是上面的东西实在是多,很多资料和文档堆放在一起,有点杂乱无章。 贺临正好接到个四分局警员的电话,准备去交接案卷。他在市局这边没什么私人物品,刚点了下头,黎尚就冷着脸走过来开始收拾。 他那表情并不是想拍领导的马屁,而是……有点看不下去的嫌弃。 等贺临拿着案卷回来,办公桌上已经焕然一新,上面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干净整齐到他有点不敢认。 黎尚忙完了,接了杯清茶面无表情地在喝着。 贺临道了声谢。 黎尚回他:“不用谢。” 贺临拉开了抽屉,里面是满满一抽屉的各式糖果,够开一个糖果铺子。他从中挑了一袋子吸式果冻,扔给了黎尚:“进口的,尝尝看?” 黎尚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贺临看他拿着果冻,没有要打开的意思,随口问他:“不喜欢吗?你要是不爱吃这边还有别的。” “不。”黎尚把果冻攥紧了,一副给了他的就别想拿走的护食表情,“喝完茶再吃。” 这也算是个正当的理由,果冻配茶,的确是个有点新奇的搭配。 贺临没太在意,开始早上的工作,过一会把一份案卷递给他:“这是第四分局今天发过来协调案件。你先拿去整理存档吧,等下人齐了我们开会。” . 九点一到,所有人拿着记录册在会议室里开会。 中间的圆桌上摆好了复印好的资料。 贺临介绍:“这个案子是四分局的协调案件,失踪者有两名,一名是位名叫唐爱莲的中年妇女。另一人是她的丈夫郭木春。夫妻两人前后失踪,已经有一段时间。” “消失的夫妻啊?这种案子可不多见。”吴韵声翻看着手中的复印资料,“妻子先失踪了两年,一直没有找到。这个月,丈夫的父亲又报了丈夫的失踪。” 黎尚配合着把几张失踪者照片贴在了白板上。 左边的是妻子的照片,右边是丈夫的照片。 妻子的照片有三张,照片中是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穿着老式的长袖长裤,身材消瘦,笑容腼腆,有些不太自然。 吴韵声问:“这照片清晰度不高,以前的吧?” 程笑衣看了看案卷上的标注:“是几年前照的,丈夫只给警方提供了这些照片。” 方觉皱眉:“拿着这么老的照片让我们找人,警察又不是神仙?” 程笑衣:“她丈夫说她不喜欢拍照,这些已经是最近的了。其他的监控清晰度还不如这个。” 右边的丈夫照片倒是不少,大部分是一些和朋友喝酒时拍下来的照片还有视频截图。 贺临对黎尚道:“你把基本情况给大家说一下。” 黎尚翻开了发黄的卷宗,开口念道:“失踪者姓名:唐爱莲,性别:女,失踪时年龄:44岁,失踪时间:两年。” …… “失踪者姓名:郭木春,性别:男,失踪时年龄47岁,失踪时间:二十三天。” 一时会议室里安静,只有他读卷宗的声音。 贺临平时看手写字的时候脑子里和灌了浆糊似的,可只要听别人念出来,他的脑中就一片清明。 黎尚读得不快,吐字清晰,断句合理。 他的声音冷清而好听,没有什么起伏,能够让人把注意力专注在案情上。 贺临微闭了双目,耐心听着,仔细整理思路。 失踪的妻子名为唐爱莲。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是四十六岁。 女人失踪于两年前,当时的报警人是她的丈夫郭木春。 唐爱莲所在的电子厂效益不好,四十岁的时候就拿了一笔钱退了,那几张照片还是她同事帮她照的退休纪念。 后来唐爱莲就没去工作了,偶尔做一些打扫卫生的散单。 她的身体不太好,曾经在年轻时有过一个儿子,在几个月时夭折了。后来还怀过一个,还没生下来又流产了,自此以后没再有过子女。 唐爱莲的父母已经双亡,家中只剩下一个哥哥和嫂子。 社会关系简单,没有什么亲朋好友。 在报警失踪以后,警方介入做了调查,他们追踪到唐爱莲在一个秋天的清晨离家,登上了一辆827路公交车,失踪前的最后影像是她从公交车的终点站下车,随后失去了踪迹。 身份证在家中,没有补办过,名下的所有银行卡,微信账号,手机号都再没有使用痕迹。 这个女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很多这类的案件,丈夫都有重大的嫌疑。 虽然他是报警人,但也不能排除贼喊抓贼的可能性。 当年,四分局曾经反复询问过郭木春,他对调查不太配合。 分局警方没有找到他和唐爱莲失踪相关的实际证据。 再说到那名丈夫。 郭木春原来是电子厂的小领导,这两年身体不好,基本也是退休状态。 他的母亲没了,只有个老爹,岁数大了,身体倒是还康健。 近期父亲报警以后,分局警方查问了他所有的可能去处,一直没有找到人。 听黎尚念完,所有人一时沉默。 线索不多,这个案子恐怕不好破。 方觉小声抱怨:“郭木春也失踪了二十多天了,这两起案件分局没有第一时间汇报给市局,拖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又把案子扔给我们协调?” 吴韵声看破了其中的缘由,叹了一声:“八成是出现了遗产纠纷吧?” 几人很快就理清楚了。 夫妻二人共有一处房产。 唐爱莲失踪接近两年,一旦利害关系人向法院申请,就可以宣告正式失踪。 本来郭家掐着指头数着日子,准备把房子弄过来。 结果郭木春也忽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下子郭家人急了眼,郭木春的父亲想要儿子名下的房子。 唐爱莲的哥哥唐爱竹却坚称自己的妹妹还活着,认为房产是夫妻共同所有。 两家人各执一词,有所争执。 四分局调查无果,这个烫手山芋就扔了过来。 几个人看向贺临,等着他定夺。 贺临一边思考着,一边拿起了手边的笔,手指轻轻一捻,笔就在他的指间转动。转了一会,他的手又一动,把笔稳稳停住:“大家休息五分钟,等下再继续商讨。” 趁着这休息的间隙,贺临翻着案卷里的图片信息,老吴起身倒水,方觉去了洗手间,程笑衣对着笔记本开始查看视频资料,黎尚则是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五分钟以后,所有人坐回位置。 贺临问方觉:“你觉得这个案子应该怎么调查?“ 方觉道:“两份档案上的信息都挺少的,特别是丈夫的这一份。关于妻子的……这么久没有找到,很可能已经去世了。凶案案发原因大部分是情杀仇杀财杀,从资料上来看,唐爱莲没有出轨,和别人无冤无仇,家里也并不算富裕。我更倾向于意外身亡,比如溺亡,车祸等……” 贺临忽然问他:“你知道做医生的基本准则是什么?” 方觉被他问得一愣。 他们是警察,这是在讨论案子,为什么忽然提到医生? 贺临开口给了答案:“永远都别信病人说什么,只相信那些检查结果。”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案卷:“我们警察也是一样,别信这些案卷口供上写了什么,嫌疑人可能会说谎,亲友们会人云亦云,调查的警员也有可能会糊弄了事。这些卷宗是没有破案的人写的,可能根本就是一份错误的未完答案,所以你要看它,但不能信它。” 简单来说,方觉的推理,太过依赖于这些卷宗了。 方觉这孩子贺临带了一年多,工作上热情肯干,就是有两点不好,一个是心直口快,正义感太强,眼里容不得沙子;一个是悟性上差了几分,没法自己查案子,需要别人领着走。 但是人无完人,能够像方觉这样有正义感的小警察,已经是个合格的好警察了,只要慢慢培养,经验逐渐丰富,有一天说不定也能独当一面。 贺临转头问黎尚:“你觉得呢?“ 现成的案子就是最适合的考题。 破案这件事如果真的都能从书本上全部学会,那么人人就都能做神探了。 每个案子的情况不一样,千变万化,不能生搬硬套。 特别是对于这种线索较少的失踪案,能够快速找到破题思路的警员并不多。 黎尚低头看着自己纸上画出来的思路:“两起失踪案之间可能会有一定联系,现在郭木春刚刚失踪,线索会比较多,我觉得可以从他的失踪开始调查,反查到唐爱莲失踪的案子上去。由于失踪是不确定状态,具体分析,又可能有这么几种情况。” “第一种,两个人都活着,但都是失联状态;第二种,两个人都已经死亡;第三种,妻子死亡,丈夫活着;第四种,妻子活着,丈夫死亡。” 黎尚这么一说,不过是几句话,就把案子梳理分析了一遍,逻辑清晰多了。 贺临对他的答复非常满意,轻轻点头道:“思路是对的。” 黎尚道:“其他的就是纯推理了,也许这对夫妻惹到了什么人或者是事。也许是处于巧合碰到了什么意外。也许是丈夫杀掉了妻子,几年以后事情被人发现,丈夫被人报复杀害。” “你漏说了一种情况,那就是离家自杀。在失踪者之中,这种情况也占有一定的比例。还有……”贺临补充,“妻子如果死亡,丈夫可能是第一嫌疑人。同理,如果妻子没有死,只是躲藏起来,万一丈夫死亡,妻子同样会是第一嫌疑人。” 黎尚听完,认真记录。 听到这里,程笑衣抬眸,她看了黎尚一眼,又看了看贺临,随后她低头继续翻看案卷。 贺临又问其他队员:“你们还有什么思路?“ “两年了都没找到,万一唐爱莲还活着,那她有可能是在隐藏自己。”吴韵声补充,“这么长时间,她没有过消费记录,肯定有人在给她提供帮助。” 贺临点他们:“案子里还有一个点很关键,是和唐爱莲的失踪息息相关的。” 黎尚翻看了一下案卷:“827路公交车站……” “调查失踪案时,往往很难找到第一案发现场,只能追查到失踪者消失之前到过的地方。这是我们的调查重点。”贺临的神情严肃而认真,“还有,很多失踪案并不是偶然发生的,而是早有征兆,我们警方需要特别留意失踪者在失踪前的异常行为,这也是破案的关键。” 说到这里,贺临安排道:“我们现在顺着几条线往下查。第一,程笑衣从档案入手,排查过去几年内有没有情况近似的案件。第二,老吴尽快去约分局的刑警,我们四个一起去一下失踪者的住所,重新进行搜查。第三,方觉你约下郭木春的父亲还有唐爱莲的哥哥,再进行一轮家属问话。” 下午的办公室里,整个队伍都忙碌了起来。 过了一会,贺临走到黎尚的办公桌前手指点了点桌面:“走,和我去失踪者的住所看看。” 第5章 02 下午三点,两辆市局警用车停在了失踪者家楼下。 一位四分局的徐警官等在楼门口,一见他们下车,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 徐警官一边带着他们上楼,一边微笑递烟:“劳烦市局的几位领导过来了。这家的老婆失踪时就是我负责的,后来男人失踪,也是我带队过来看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贺临接过了烟,以前做特战对身体素质要求高,他没抽过这玩意。那时候他们队里就有个二代喜欢抽烟,偷偷抽也能被队长发现,不知道被批评过多少次。 但他最近这两年开始做刑侦,跟着老刑警和领导们就学会了。 黎尚侧目看到了他们几个交接烟的一幕,眉头微微一蹙,说了一声:“注意现场。” 贺临轻笑一声:“知道,现在不抽。” 他主动把烟放在了口袋里,其他的几人看到了这一幕也就都没点火。 屋门一打开,有一股怪味,那是数日无人打扫也没开窗的一股霉味。 徐警官开始抱怨他们分局的工作多么难做,几个人负责了好大的一片区域。 和徐警官聊完,贺临起身环视了一周。 黎尚在一旁摆弄着今天刚领来的录音笔还有执法记录仪,随后就开始跟着贺临进行记录。 贺临首先去查看了门口的鞋,郭木春的拖鞋还在,其他的几双鞋也横七竖八地摆在门口,没法判断是否少了。 屋里有些杂乱,像是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打扫过,冰箱里放着早就过期的食物。 两人的身份证被之前调查的警员翻到了,并排放在了茶几上,其他的还有一些银行卡,证件以及病历本,都被堆放在了一起。 卧室里,袜子随意丢弃,墙角有了蜘蛛网。 只有客厅的中心位置相对干净,没有明显的大片血迹,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 贺临仔细看了看地面道:“客厅像是被单独打扫过,至少拖过地,就这一片。” 他用手比着,大概框定了一个范围。 这种比较懒的独居单身汉,一般一个月有上一两次大扫除就算是勤快了。 郭木春在失踪前,为什么单独扫过拖过客厅的地面? 这一点明显不太合理。 黎尚安静地站在贺临旁边,把现场情况记录下来。 贺临又转头问徐警官:“当年唐爱莲失踪的时候,你们好好搜查过这里吗?” 徐警官想了想:“问过几次话,唐爱莲的身份证在家里,随身物品都没有带走,并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当天郭木春有不在场证明,他坚称他老婆还活着。我们前后来回访过几次,但是因为是失踪案,不涉刑事,没有申请搜查令。” “应该搜查一下。”贺临说着起身走到了电视前,轻轻地把电视移开了一点,在下面盘根错节的线路后,露出了几个暗红色的细点。 那颜色和形状做警察久了都会熟悉。而且看那梭状形态,绝对是快速飞溅出来才会形成。 “有血啊。”吴韵声走过去蹲下身,“看颜色不是最近新留下的。” 他拉着方觉比划了一下。 从位置判断,伤者坐在地上,头部受到了打击,电视上的血点被擦去了,后方罅隙处却留下了一些痕迹。 贺临转头问黎尚:“唐爱莲的照片。” 黎尚迅速翻了出来,把照片递给他。 贺临把照片拿在手中,指给众人看:“这张照片是七月底拍的,是退休纪念照,唐爱莲的脸上丝毫不见开心。阳光明媚的午后,预计气温绝对超过三十五度,背景里的人穿的都是短袖短裤,她却是长衣长裤,扣子也系得紧紧的。” 吴韵声会意了:“她可能在遮挡什么。” “这点血迹不致命,不过这男人应该是个家暴惯犯。”贺临回身问技术人员,“鲁米诺带了吗?” “带了。”技侦非常配合,马上从包里取出几瓶喷剂。随队的还有一名实习法医,可以跟着提取血迹回头进行化验。 贺临道:“把客厅和卧室仔细查一遍。” 黎尚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他也戴上口罩,拿了一瓶。 贺临耐心地告诉他这东西的使用方法,又告诉他要喷洒哪些地方更容易找到血迹:“家暴多发生在客厅和卧室里,还有,各个房间的门口一定要仔细检查。” 方觉作为旁听生,好奇地问:“贺队,为什么要重点检查门口?” 贺临解释道:“因为妻子作为弱势方,在挨打后,第一反应就是想要逃离,门口更容易留下血迹和痕迹。” 等鲁米诺显色,整个房子里到处都是成片的血液反应。 黎尚低头凝望着地上的一大滩痕迹,那痕迹位于卧室的门口,明显像是滴落下来的,一直绵延到了大门口。 大门内侧浮现出了几个血掌印,让这座房子顿时变成了“凶宅”。 血掌印中最为清晰的一个是在门的中部,随后位置越来越低,血痕也变得模糊不清。 可以想象,唐爱莲曾经挣扎着来到门口,试图开门,在受到了连续的暴击以后,颓然倒地。 “根据血液的形状判断,门口处的,应该是这一次……”贺临拿起了茶几上的病历本,指了指其中的一张,虽然他看医生写的病例眼晕,但是不影响他看图。 黎尚拿过来道:“手心被刀割破,缝了十三针。” 方觉也探过头来:“病历上写的是病人自称做饭时不慎……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这刀要多大力气才能以这种角度砍到手心里呢?“ 徐警官的脸色如同这房间一般斑斓多彩,他一边擦汗一边道:“我们没有收到报警记录。那男人看起来挺老实的,我们之前还真没看出来……” 吴韵声和贺临看了他一眼,看破没说破。 徐警官是分局的刑警,每天在基层跑来跑去,怎么可能没有遇到过家暴的案子? 作为一名老警察,那些家暴男往他们眼前一站,闻着味就能分辨出来。 但是家暴案又往往是最难办的案子,深浅不好处理。有时候一听说牵扯家暴,警员自己先头疼了。 所以基层办案有条潜规则,如果苦主自己不说,民警们一般是不会主动多事的。 技侦人员把成片的血迹做上标识,分别提取。 这时,黎尚在鲁米诺试剂的味道中又捕捉到了一股不太浓烈的异味,他跟着味道来到了厨房,打开了一个柜子,从里面的角落处取出了一盒喝了一半已经发霉的牛奶:“这里有盒牛奶。” 方觉道:“黎哥,你鼻子真灵!” 贺临和老吴还没说什么,那位徐警官先皱眉走了过来。他的目光盯在牛奶盒子上打量了一会,明显觉得有些异常。 方觉问:“这盒牛奶有问题吗?” 徐警官这才说了:“我们分局之前就在调查附近的几起入室盗窃,案件的特征之一就是盗贼会化装成送奶工上门推销,我记得就是这个牌子的牛奶,没想到在这里出现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人也想了起来,他们之前也听说过这件事,只是一时没有联想到。 老吴是听邻居说起过。 贺临是在市局的工作简报上看到的。 方觉更是直接就叫了起来:“是不是之前短视频里说的什么‘牛奶大盗’?” 几人之中,唯有刚刚来到云城的黎尚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什么,可偏偏那盒牛奶的重要线索是被他发现的。 新媒体的标题起得像是童话故事,讲述出来的事实却并非美好。 云城之前发生了一系列的入室抢劫案,作案的是一伙人,具体的人数未知。 他们的目标是城市里的独居者。 窃贼们会事先收集独居者的信息,在门口做好标记,然后在下午的时候假装是牛奶推销员上门,留下几个鸡蛋,一盒临期的牛奶,挂在门口把手上,写明供住户免费试尝,还会留一个订奶的联系方式。 俗话说得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很多年龄偏大的中老年人就是抵御不了免费鸡蛋和白给牛奶的诱惑。 他们通常会把牛奶喝掉,殊不知那些牛奶是被加了麻醉剂的。 晚上等到独居者熟睡的时候,就会有窃贼进入,穿着鞋套带着手套,悄无声息地卷走现金和财物。 最初的几起案件,警方以为只是普通的入室盗窃,调查起来毫无头绪。 那些匪徒们会选择下雨或者是月黑风高的夜晚,挑选没有监控或者是保安稀疏的小区。 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拿走的也仅是现金和部分财物,被盗的独居者往往都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响动都没听到。 开始时,受害者也并没有把窃贼和免费的鸡蛋牛奶联系起来。 直到有一次,一位受害人把牛奶放入了冰箱,准备明早再喝。她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和进屋的窃贼正好对上,女人吓得惊叫起来,盗贼夺路而逃。 事后女人回忆起了那盒牛奶,警方化验之后,在其中发现了麻醉药物的成分,这才确认了那伙人的作案手段。 那些药物的使用,大大增加了他们的成功率,也增加了警方的破案难度。 之前云城市局就在缉拿这群入室抢劫的牛奶大盗,警方在各个社区宣传,让门卫小心伪装成牛奶公司的人,提醒人们不要贪小便宜,损失财务。 在郭木春失踪的那几日,这个团伙正好在附近的小区里作案。 随后,牛奶大盗就销声匿迹了,很快被新的新闻所取代。 现在想想,郭木春倒是符合这伙人的目标特征,他独自居住在一个保安不多的老旧小区,而且现在黎尚发现了柜子里喝剩了一半的牛奶。 他的失踪会和那些牛奶大盗有关系吗? 贺临把那盒长满霉菌的牛奶交给了技术人员,让他们带回去化验里面是否有麻醉成分。 方觉挠了挠头:“我之前看视频上说,牛奶大盗主要是图财,之前并未杀过人。” 吴韵声分析:“虽然他们过去没杀过人,但是也不能排除被郭木春目击之后进行灭口的可能性。” 贺临沉思片刻道:“如果这案子真的和那些盗贼有关,那就需要并案调查了……” 徐警官给他们指路:“牛奶大盗的案子因为分局的警力有限也上报了。现在案子在市局反扒队那边。你们是兄弟部门,说不定可以一起查办。” 第6章 03 下午四点半,徐警官和技侦的人收好东西以后先后撤了,只剩下调查科的四人。他们约了相关家属,等下就在屋子里谈话。 贺临道:“我们继续搜查吧,查漏补缺,记得把他们当做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案卷上的文字。” 几名警员开始更为仔细地搜寻。 家是什么地方? 日日夜夜,两个人曾在这里朝夕相处。 装修方式,物品的放置,日后的打扫,微小的生活痕迹中可能都蕴含着重要的意义。 随后四个人翻出了更多的东西。 贺临带着他们一起进行侧写,像是给一具枯骨附上了血肉,唐爱莲的形象在他们的脑海里逐渐丰满了起来。 这是个爱干净,很安静,好心肠的女人。 “唐爱莲应该有洁癖,她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她的生活很拮据,衣服不多还都是旧的。” “当年孩子的小衣服她还留着……” “她的柜子底下有一些希望小学的捐款记录,都是小额的,但是加起来有几千。” “虽然唐爱莲的文化程度不高,但是看的书不少,这里有份手抄的佛经,还有一些请的香。她好像曾经在庙里做过义工。” 方觉的动作一停:“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个女人跑到了很偏远的尼姑庵去出家了啊?” 吴韵声摇头:“想要进入尼姑庵也是要拜师的,至少需要身份证师傅才敢收。” 方觉的想法被否掉了,他哦了一声继续去搜查。 这种头脑风暴的过程就像是在草原上点起一个一个的火点,错误的就按灭下去,谁也不知道哪个想法会忽然点亮整个世界,帮他们找到那个人。 另一间房间主要放的是郭木春的东西,两个人看起来泾渭分明。 郭木春和唐爱莲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个男人邋遢,各种衣服和臭袜子放在一起。 唐爱莲失踪后,家里没人打扫,厨房的柜子上有了一层黄黄的油腻。 他酗酒,各种酒瓶摆满了半个阳台。 他喜欢看足球,还喜欢和一群狐朋狗友聚会,柜子抽屉里还有一些印着各种美女电话的小卡片。 翻了一会,贺临过来问:“有什么重要的新发现吗?” 黎尚摇头。 “郭木春的失踪似乎线索更少。这男人简直是娶了个仙女一样的女人,怎么不知道珍惜?”方觉忿忿道,“我希望唐爱莲活着,她被伤得这么惨,肯定是逃到哪里去了,故意躲着不回来。” 吴韵声的神色略微有些凝重:“这些东西也说明她的善良,软弱可欺,被害的几率同时也增加了。” 几个人刚聊到这里,门外传来了一阵哒哒的敲门声。 方觉急忙起身开门,门口处站着一位看上五十来岁的男人,身材微胖,头顶略秃。 一进门男人就点头哈腰:“警察同志们好。”随后不等问询,他就搓着手自报家门,“我是唐爱莲的哥哥,唐爱竹。” 贺临让他坐在客厅里的餐椅上。 他喜欢在非市局的地方询问这些证人,关在审讯室里虽然有一定的威慑性,但会让很多人的回答变得非常小心。 对于失踪案件,很多线索会隐藏在生活的细节之中。 熟悉的环境会让知情人更为放松,可以给警方提供更多的信息。 众人走到桌前,贺临和吴韵声负责问话,两人坐在唐爱竹的对面,黎尚和方觉作为记录和旁听坐在一旁。 黎尚按照工作流程查验了他的身份证和个人信息。 贺临对他小声道:“等下本子上能记多少记多少,反正有录音笔,还有语音转换文字的软件,可以回去整理。” 黎尚道:“没关系,我记得下来。“ 问询很快开始,问到唐爱莲失踪的事,唐爱竹的表情停顿了一会:“我觉得我的妹妹还活着。” 贺临敏锐问他:“她联系过你?或者你知道一些什么?” 唐爱竹摇了摇头:“只是我的直觉,或者说是希望。她不敢联系我的……” 他说到这里,手紧握了一下,腮部的肌肉一紧,明显在咬着牙:“我们家的人尝试过寻找妹妹,郭木春也想尽了各种办法找她。”他顿了一下,重复道,“他一直在各处找她。” “具体你们做过什么?” “报警,登报,贴寻人启事,网上发帖子,能做的都做了。”唐爱竹耸肩,“结果你们都知道,到现在人还没找到。” 贺临问:“你为什么肯定郭木春一直在找你妹妹?” “我妹妹失踪以后,郭木春几乎把她能去的地方能投靠的人都找遍了。包括我妹妹去做义工的庙里都去过好几次。他隔三差五,喝了酒就去我家闹事,差点对我爹妈动手。我爹妈死了以后,他也来找过我。最初我觉得我妹妹可能是被他杀了,可是后来我又觉得,如果真的人死了,他做戏几个月也就够了,犯不着一连装了两年。” “所以我就觉得,我妹妹应该是离家出走了……”他顿了一下问,“姓郭的是怎么了?我听说他也不见了?” 贺临:“目前还在调查之中。” 唐爱竹长出了一口气:“我妹妹有家不能回,都是他逼的。我希望他死了,如果他没了,我妹妹才算是解脱了。” 几人都听出了唐爱竹对这个妹夫的恨意。 吴韵声在一旁问:“郭木春是不是打过你妹妹?” “何止是打?”唐爱竹的眼睛红了,“我妹妹当初找工作,去了一家老国企电子厂。姓郭的算是她的小领导。我妹妹和他谈了半年就非他不嫁。我们都反复劝她,也让她相过亲,可她当时就认准了这个男人。我爹妈只能给他们操办了婚事,连彩礼都没收。” 唐爱竹越说越气。 “事实上,姓郭的只是想要个免费保姆,只想着怎么让她听话。” “他们刚结婚不久,我妹妹回家的时候就经常带伤,我们怎么问她也不说。我妹妹就是脸皮薄,好欺负。姓郭的后来拿准了她的性格,就开始变本加厉。” 一旁的黎尚低头,脸上面无表情,手中的笔记得飞快。 贺临问:“你妹妹没想过离婚?” 唐爱竹道:“这事,也怨我爹。” 他长叹了一声:“我爹在世时是个老古董,有一次我妹妹哭着回来,说是挨了打,还说想要离婚。我爸骂她,说她这么跑回娘家万一别人知道了丢他的人,说她肯定是不守妇道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了姓郭的生气,还说人是她自己选的,现在被打了也是活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家过日子不吵架的?他还说,如果我妹妹非要离婚,他就不认我妹妹这个女儿了。” “最后我妹妹是被我爹送回去的。”唐爱竹说到这里又是长吁短叹。 贺临问:“你有没有过问过这些事?还有,你那边有没有拍下来的照片和证据?” 唐爱竹道:“作为哥哥,我本来是有点气不过的。可是我老婆说,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我爹也让我别多管闲事。再说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会想着留证据和照片?” 说了这些话以后,他似是有些不落忍,身子在椅子上动了动,为自己这样的行为辩解道:“当年……我就有糖尿病,身体不好,打不过郭木春。我只能和妹妹说,受了委屈就来找我。做哥哥的给她做主。可是后来她没来找过我。” 贺临轻叹一声。 这个女人曾经是孤立无援的。 迂腐的爹,事不关己的哥哥,身处一室犹如猛兽的丈夫,性命像是被别人随时握在掌心之中,她还能依靠谁呢? 唐爱竹缓了一会才继续道:“后来过了一段,我妹妹好像又不说离婚的事了,反正就好一阵坏一阵的。现在想来,如果我当时强硬一些,也许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吴韵声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唐爱竹继续说:“我妹妹二十四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孩子,有了孩子以后,他们安分过一段日子。后来忽然有一天早上,我妹妹和我哭着打电话……说孩子没了。那时候孩子刚几个月吧,说是半夜从床上掉下来磕到了脑袋,孩子当时没怎么哭,他们就以为没大事。第二天早上一看,孩子翻了白眼,刚送到医院,人就没了。” “我去了那孩子的火化仪式。我妹妹的眼睛都肿了,姓郭的却哭得假惺惺的,还安慰她以后再要一个。”唐爱竹说到这里,眼神惶恐,他压低了声音,“但是我知道,姓郭的一直不喜欢孩子。以前听到孩子哭就会大声说烦,孩子一直是我妹妹带的,甚至我怀疑是姓郭的故意把孩子摔死的……” 贺临问:“有证据吗?” 唐爱竹摇头:“没有,我猜的,我妹妹都不闹,我还能怎么说,万一真的只是不小心呢?” 听到这里黎尚望向了贺临。 两个人仅是眼神交流,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如果孩子的死真的有什么问题,事情的结果也已经说明了唐爱莲的无奈。 也许苦于没有证据,也许是被威胁,也许是委曲求全也许另有原因。 总之,她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两个人又好了一阵,到了三十多岁,姓郭的也收敛了一些。几年以后,我妹妹三十六的时候又怀孕了,这次还没等到生,大概六个月的时候,她说下楼梯摔了一下,孩子又没了。我妹妹没了生育能力,姓郭的也没再提要孩子的事。” 黎尚在纸上画了一个问号,这次看似意外的流产是否又是郭木春的杰作,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后来就是断断续续的,我妹妹脚腕扭过,胳膊也脱臼过,隔一段就会去趟医院。我猜她过得不好,但是她也不再向家里诉苦了。” “慢慢的,我也人到中年,爹妈孩子老婆,有更多的事情要忙。” “到了四十多岁,逢年过节见到她,她说自己退休了,偶尔会在庙里当义工,心胸开阔了好多。我当时还觉得她苦尽甘来了……” “大概是两年前吧,也就是她四十四岁失踪前一段的时候,我妹妹又给我打电话说在医院,那时候她说家里的钱存了定期,不够做手术的,能不能借她点。我去医院一看,她的手被刀砍伤了,缝了好多针。” “我去帮她交了钱,回来就看到郭木春跪在她面前。” “我妹妹就那么呆愣愣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整个人惨白惨白的。我刚要问,郭木春看到我来了,站起来走了,他身上好大的酒味。” “到那时,我才确定,郭木春的酗酒和家暴从未停止过。我问了我妹妹,是不是去爹妈家或者去我那里住住。她说不用麻烦了,钱会过一段还给我的。” “后来,她还是跟着那个男人回家了……” 第7章 04 贺临看了看黎尚的记录册,他的写字速度很快,唐爱竹所说的关键信息以及时间点都被他仔细记了下来。 家暴有过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伤害总是变本加厉的。 听完唐爱竹的这些陈述,贺临可以想象到,那个女人眼里的光逐渐没有了。 她也曾经年轻过,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进入了一个名为家的牢笼。 也许她终于有一次没躲过,死在了这个男人的刀下,也许离家出走是这个女人最后的挣扎。 贺临问:“后来呢?” 唐爱竹说到这里挠了挠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后来……伤好后,她去我家把钱还给了我,不久后,她就失踪了。那次还钱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大概讲完了唐爱莲的故事。 贺临问唐爱竹:“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比如想要去做什么事,见什么人?” “当时我们就见了几分钟,她把钱给我,没说什么别的。她急匆匆的,好像有事的样子。” “有什么事?” 唐爱竹沉默摇头,事情毕竟发生在两年前。 贺临又问:“就你所了解的,唐爱莲有些什么朋友,她可能会在哪里?” 刚才还在滔滔不绝讲述的男人卡壳了,过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在她孩子死后,我们来往不多了,就我所知她没什么朋友,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想到找我这个哥哥借钱。” “那关于郭木春呢,你知道什么?” 唐爱竹哼了一声:“那个男人,我巴不得他死了,他不是喜欢喝酒吗?说不定是出去喝酒醉死在哪里了。” 老吴又加问了几句,确定从他这里挖不出什么信息。 唐爱竹看警察们不再问了,他的目光往屋内望去,主动打听起来:“如果我妹妹还活着,这房子应该是她的吧?” 吴韵声一眼就看穿了男人的心思:“我们是警察,只负责调查案件。” 唐爱竹给口供签完字。 方觉和黎尚去送他出门,唐爱竹都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道:“这房子是我妹妹苦了大半辈子才攒钱买的,她前半辈子都和那男人住在发了霉的房子里。就算是补偿,这里也应该是给她的……” 贺临给他支招:“遗产的事你可以走法律途径,找个律师咨询着。”随后他小声道,“当然,最好的方式是你能帮着我们找到你妹妹,那比做什么操作都管用。” 唐爱竹往出走了几步,忽然又顿住了脚步:“对了!” 看起来是贺临的“点拨”有了作用,他问:“你想到什么了?” “那天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把钱给我,聊了几句以后,她的手机就响了,当时她好像在打电话,我听到她叫对面的人……”说到这里,唐爱竹皱眉想了一会,“是种颜色,好像是叫什么姐?” “颜色?”方觉脱口而出,“赤橙黄绿青蓝紫!” 唐爱竹摇头:“不,不,都不是……” 吴韵声:“金,银?” 黎尚:“黑,白,灰?” 唐爱竹的眉头紧锁。 贺临:“红……” “对,红!就是红!红姐!”唐爱竹的眉头随之松开,哈哈笑出了声,“你们顺着这条线索好好找找,说不定可以找到人。” 贺临问:“电话是关于什么的?” 唐爱竹摇摇头:“这个不清楚了,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我这个记性,能想起来那个红姐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黎尚回到座位,把这几句口供补上,随后在“红姐”这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 送走了唐爱莲的哥哥,过了一会,郭木春的父亲郭自应来了。 老头看上去八十多岁,走路生风,精神还挺好的。 黎尚依然是按照规定走过流程,登记了他的个人信息。 郭老头说话做事一副老流氓的态度和语气,对警方的问题不太配合,有的不想回答就装作耳背,时不时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贺临问到了郭木春打唐爱莲的事,老人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哼了一声道:“男人哪有不打老婆的,打几下算个啥。” 有这样的爹,不奇怪会教出那样的儿子,贺临的表情有些不悦,眉头微皱。 黎尚也略微停顿,抬头看向老人。 方觉的胸口起伏,明显是憋着一口气,忍了一会直接小声嘀咕:“家庭暴力是犯法的。” 他说的话是没错的,可是用在这里,可能会让审问之中的关系恶化,更不利于问出信息。吴韵声在桌下伸手拉了他一把。 方觉这才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郭自应看着眼前的小警察,厚着脸皮笑了:“那就去告呗,我也打过老婆,好多次呢,去告我吧。要是把所有打过老婆的男人都抓起来,监狱还不够用呢。” 感觉到了气氛的紧绷,吴韵声打了个圆场:“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们先说眼下的案子。” 郭自应道:“你们是不是先见过姓唐的了?别信唐家的人胡说八道。我儿子是和他老婆有点摩擦,但是关系好着呢,要不然那女的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离婚,生不了孩子了还赖着不走。” 贺临把话题扯回来:“你那里有没有唐爱莲的新消息?” 老头没直接回答:“不管是生是死,那婆娘跑了快两年了,就该让我去注销她的身份。我儿子现在不见了,这房子总不不能落在外人手里。你们快把案子破了,我也省得麻烦。” 贺临道:“想让我们破案,你得配合我们的工作,告诉我们相关事实。让我们帮忙找到你儿子。” “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还报警干什么?”老头说到这里稍微一顿,神秘兮兮道,“如果那女人还活着,犯罪了,也没法和我抢这房子吧?” 他这样的语气和神态,不见担心也不见伤心,完全不像是个儿子失踪了的老人,活脱脱一个准备好讹人的老流氓。 贺临答他:“那要看究竟犯了什么罪。” 郭自应这才开口:“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定她和我儿子的失踪有关系。” 贺临抬眸,目光锐利:“怎么说?” 郭自应这才开口道:“我儿子找了她两年了,最初他是单纯有感情,想找他老婆,后来嘛,就是想要报复。” 贺临眉头微皱:“报复?” 郭自应皱纹叠起,笑得阴森森的:“那女人就这么一走了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这是背叛。我儿子说,等他找到她了,一定要把她打个半死,然后栓在家里。他要是心情不好,把她掐死也是活该的。他查过了,这种情况判不了死刑,蹲个几年出来了。” 老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方觉的脸色更难看了,要不是刚才师父提醒过他,这时候他都要忍不住骂出来了。 其他几人也面色微沉,他们听得出,郭木春和老人说这些话时绝对是动了这种心思,不是在开玩笑。 郭自应说到这里,舔了舔嘴唇:“就在我儿子失踪前不久。他和我说,‘他快要找到那个臭娘们了……’” 贺临问:“他有没有说他发现了什么?” 老人摇头:“不知道,他没和我细说。总之,你们不把我儿子找到,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郭自应离开,黎尚合拢上了记录册,薄唇轻启,低声骂了一句:“垃圾。” 贺临没听清:“什么?” 黎尚抬头看他:“我说家暴的男人,都是垃圾。” 他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话语冷冰冰的。处理工作时,他看起来事不关己,更不会像方觉那样沉不住气直接发作,可他还是有自己的喜恶。 “说得没错。如果我们找到唐爱莲,房子就不会到这老头的手里。”贺临问他,“怎么样?记录还跟得上吧?” 黎尚道:“口供我晚上整理出来。” 今天贺临给他申领了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平板,可以回家使用。 “也不用这么急,这案子得查几天呢。”贺临教他,“我们查失踪案和刑事案件不太一样,并不急于一时。而且破案这件事,需要剥丝抽茧,有句话叫做欲速则不达。有时候休息休息,反而会有灵感。” 贺临会在必要时加班,下属们加班他也不拦着,但是他并不提倡这种行为,就像他自己,如果超过了工作时间,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状态下滑,会马上停止去干点别的。 看似是在休息,但放松了以后,有时候调查的思路却会自己从脑子里冒出来。 心在案子上比身体在座位上更有效率,找到自己的节奏和适合的工作方式才更重要。 黎尚道:“知道了。”也不知道这话听进去没有。 贺临又问他:“有调查思路吗?” 黎尚想了想:“接下来可以去查查那些牛奶大盗,还有那名红姐。”他顿了一下又说,“我觉得这些人似乎都不关心唐爱莲和郭木春的死活,只关心这套房子。” 甚至说,如果没有这处房子,这个案子可能都不会到市局里来。 “正常的。”贺临道,“你接触多了就知道了,人的死亡或者是失踪,只有至亲和挚爱才会伤心。和周边的其他人,真的是毫无关系。” 贺临的话有点凉薄,说的却是事实。 已经是日落西山,调查科这边也准备收队了。 下楼以后,贺临看了看时间,过了下班的点:“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不用回去打卡了,各回各家吧。” 吴韵声和他们告了个别,直接就往小区外面走。 方觉叹了口气:“那我把车开回去。” 黎尚看出了他的为难,今天来的时候,方觉和他说过,自己家就住在附近。他主动道:“我帮你开回去吧,我租的房子就在市局旁边,还要回去取下电脑,正好顺路。” 一听这话,方觉的眼眉顿时飞起:“黎哥靠谱,我可太爱你了!” 黎尚接过了队里的车钥匙,问贺临:“贺队,用我送你吗?” 贺临拒绝了他,摆了摆手:“我坐地铁回去,直达。” 黎尚望着他的背影,等贺临离开才收回了目光。 方觉不放心地和他说了一堆警用车的使用条例,黎尚轻轻点了下头:“我记住了。” 他上了车,熟练地开了出去。 车上没人,黎尚也放松了下来,他完全没了之前在同事面前的拘谨,表情之中多了一份淡然。 黎尚很快就熟悉了车的操作,没有用导航,凭着记忆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白色警用车灵巧地在道路上穿梭。 等他把车停到了市局里的固定车位,在没超速的情况下,只用了十几分钟。 第8章 05 天色已经全黑了,空中缀着一轮明月。 市局办公室里的大部分灯都还亮着,其中就包括失踪调查科的那一盏。 黎尚走上楼以后,程笑衣还在,她面前摆着一份外卖米粉,冒着热气,正准备享用。 看到有人回来,程笑衣微微一愣:“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黎尚给她看了下车钥匙:“那边离方觉家比较近,其他人直接撤了,我把车开回来,顺便拿下今天发的办公笔记本。”他取好了东西,问她,“你怎么还不回家?” 程笑衣指了指桌子上的档案:“还差很多没看完,我怕拖了队里的进度。反正我一个人租房子住,在家也是无聊,闲着也是闲着。” “需要帮忙吗?”黎尚问她。 “行啊。我看了一天眼睛都有点花了。” 程笑衣并没有拒绝新同事的好意,她把剩下的案卷递了几本过去。 黎尚接过来,拿起第一本翻看起来。 程笑衣的位置在黎尚的侧前方,白天的时候黎尚进来,她就觉得眼前一亮,但是毕竟是异性同事,白天人多,她也不好意思仔细盯黎尚着看。 现在晚上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白色的灯光洒下来,照在黎尚的脸上,让程笑衣一时有些晃神。 黎尚的皮肤是那种冷白色,在这遍地糙汉的市局实在出挑。 他的眉目生得也好看,眉毛没有修过,天然就是那种远山黛一样的淡眉,再配上鸦羽一般的睫毛,安静不说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冷清,实在是赏心悦目。 程笑衣看着帅哥下饭,她吃了两口米粉问黎尚:“你要不要点个外卖?” “不用,我回去再吃。”黎尚果断拒绝了她的好意,他依然低着头,神情专注,“这些半个来小时应该可以处理完。” “半个小时?!”程笑衣发出了一声惊叹,“怎么可能?我花了一个下午,也只看了三分之一。” 如果是程笑衣来处理,剩下的这些,少说也需要五到六个小时才能看完。 “现在是两个人在看了,而且我看东西比较快。”黎尚道,他仿佛只是在描述一件稀疏平常毫无难度的事。转眼之间就把手中的案卷放在了一旁。 “那个,你真的仔细看了吗?”程笑衣觉得黎尚没有领会这项工作的意义,“这可是不能错漏的。万一有关联的案件没有查看出来,不光会增加破案的难度,还可能会带来严重后果……” 她想了想又给黎尚举了个例子:“曾经有一起连环失踪案件,当时负责排查的警员没有找到一起几年前的关联案件,是贺队在翻找旧档案时,发现失踪者家里有一个鞋子上的绳结打得比较特殊,这才没有错过。很多案件之中有着隐藏的关联,复印件还会丢失细节,这是我们比对时不用电子档,坚持要用纸档人工比对的原因……” 黎尚没有和她解释,而是把刚才看完的案卷递给了程笑衣:“你可以问我。” 程笑衣把米粉放到一旁,将信将疑地把案卷接了过来:“那你说说吧,案发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毫无难度,黎尚从时间地点,失踪人姓名,身份证号一路说了下去。 程笑衣的眼睛逐渐睁大…… “失踪者的家庭住址是白龙岗路543号小区4-302,车牌号是YB2783……”不光有这些细节,黎尚还简单描述了一下整个失踪过程……提起了文件里一行小字标注的细节。 程笑衣的嘴巴微微张开了,等黎尚全部说完她才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可思议地感慨:“记忆力真好。” 何止是好,简直是过目不忘。 程笑衣振作了,几口吃完了晚饭,继续进行案卷筛查工作,有了黎尚的加入,速度一下就快了起来。 黎尚给自己到了一杯热水,接下来像是老干部一样开始工作。 他教给了程笑衣一些简单的排查诀窍,两人先简略快速地把所有案卷过了一遍,根据情况分门别类,再拿出几份重点排查。 他们很快把范围缩小到了三份案卷,黎尚递给了程笑衣:“这几份需要复印一下。” “好的。”程笑衣起身,等她站在了复印机前,忽然觉出来事情有点不对,她怎么这么听话地按照黎尚的话在做事? 程笑衣复盘了一下。 开始的时候还是他们商量着来,黎尚并不像是白天在贺临身后时的安静听话,而是很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他的态度温柔有礼,给出的方案高效理性,的确是更好的解决方案。 而且他还教给了她很多简洁的处理方法。 后来在不知不觉之中,黎尚就逐渐占据了主导……这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想清楚了以后,程笑衣释然了。 她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谁能力强谁上,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反正都是为了完成工作,她乐于配合。 而且,黎尚足够优秀,如果不是他愿意帮忙,她可能要加班到很晚,到明天都不一定能做完。 对于黎尚的帮助她还是挺感激的。 除了复印机发出的轻微声,办公室里一时安静,黎尚稍事休息,程笑衣随口问他:“对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黎尚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她:“特战。” “特战?”程笑衣微微吃惊,“那你是文职吗?” “不,不是。”黎尚否认了,没说自己是做什么的。 程笑衣更加好奇了。 黎尚斯文的样子和她印象里的特战不太一样。 程笑衣又说:“我听说,贺队以前也是特战队的。” “嗯。”黎尚低低应了一声。 相比较黎尚,贺临的个子更高足足有一米八七,他的身材更为健硕,一双长腿,干事利索,绝不拖泥带水,似乎更符合程笑衣心中特战的形象。 第一次认识贺队,她就感觉到了一种炙热,那个人像是正义的火,可控的火,会给人们带来光明,带来温暖。而黎尚却斯文安静,像是块冷静的冰。 程笑衣问:“那你以前认识他吗?” 黎尚略微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她:“他很优秀。” 看起来,两个人可能以前在临近的部门。 聊到这里,复印机发出了咔的一声,程笑衣拿着复印好的资料走过来递给黎尚。 黎尚又给她一张便签:“这几个问题需要查询一下。” 程笑衣坐在了电脑前,把资料汇总后打印,乖乖地做着秘书工作。 又过了片刻,黎尚把其中的三份案卷挑了出来:“有一份可能有些关联。其他的有两份不能排除相关性。” 程笑衣侧头看了看时间,一共花费了三十八分钟,果然如同之前黎尚所说的,半个小时多一点就能完成工作。 她翻看着那份被黎尚最终挑选出来的关联案卷,那是一份二分局的失踪卷宗。 失踪者是一名二十六的年轻女人,名叫刘予舒,报案者是失踪人的家人。 她皱眉问:“这两份案卷的近似点是……” 相比较于唐爱莲,刘予舒更年轻,更美貌,学历也更高。 这两个案件的失踪者情况完全不同,年龄差得有些多了,生活区域也不同。 很难想象这两起失踪案在背后会有什么联系。 黎尚指出:“都是丈夫报案,丈夫有家暴嫌疑,家庭关系近似,最主要的是失踪地点和失踪时间。” 他用手机打开了云城地图,放大之后给程笑衣看,那是刘予舒最后打车的下车点。 程笑衣惊讶了:“距离827路的那个公交站只差一个路口,几分钟以内路程……” 并且因为路口的位置特殊,两侧分属不同的行政区,这个案子被划分到了二分局。 时隔了两个月,在同一个近似地点失踪,这的确是重要的疑点。 黎尚道:“具体的等明天贺队来判断吧。” 收拾好办公室,程笑衣关上了灯,两个人来到了走廊里。 程笑衣走在前面,她忍了许久,还是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黎尚,今天下午的时候,贺队问你那个案子的分析,你明明在纸上写了更多的信息。还在827路上画了个圈,可是为什么,你最初没有讲,等到贺队总结的时候才说出来?” 贺临不知道,但是程笑衣所在的角度看得清楚。 一般的新人都会更愿意表现自己,得到领导的重用,黎尚的举动让她看不懂了。 程笑衣回头看向自己的新同事,等待着答案。 黎尚抬头,恰在这时,楼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响起了啪的一声爆鸣,随后有个车的报警被触碰了,嗡鸣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响起。 那个瞬间,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黎尚的眼神锐利,身体微微紧绷,他侧了身,目光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似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程笑衣正回着头,被那声音吓了一跳,脚步一错,差点扭到脚,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黎尚站姿未动,手却快速抬起,扶住了程笑衣的手臂,拉她站稳。 程笑衣被他扶住,感受到他的手臂结实有力,黎尚的表情和姿势让她感到了一种压迫感, 随后,黎尚看向了马路对面,那里有个拿着气球的小商贩,他身边有辆闪动着的车。 他很快确认,声音应该是那里发出的,小商贩爆了个气球,慌忙中碰到了报警,骂骂咧咧地走了。 警报声稍纵即逝,紧张气氛也随之褪去。 黎尚这才回头对她解释道:“贺队问我,我就如实说。他不问我,我就查漏补缺。至于你说的那些,贺队应该能想到那些问题,我没必要说。” 程笑衣低头思索,这么听来,黎尚像是主动藏起了自己的优秀,给足了贺临领导的面子。 随后黎尚又加了一句,“对了,明天不用和别人提起我帮你的事。” “哦,好的。”程笑衣慌忙点头答应,她觉得这位新同事更加神秘了,“谢谢。” 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程笑衣回想着刚才黎尚的那个眼神。 她不再质疑黎尚的特战身份了,锐利,警觉,给人带来十足的压迫感,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程笑衣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黎尚真的是INTP吗? 不会是……INTJ吧? 程笑衣一个激灵,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她所有的困惑就忽然有了答案。 那么之前和她说时,黎尚是记错了吗?还是他测错了? 但是对于逻辑严谨的INTJ,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错误。 只有一种可能性,他是故意的,他可能在隐藏什么,或者单纯是在演戏。 那只是一层无关紧要的伪装,没有在意的人时他就把面具随手撕下来了。 第9章 06 第二天一早,贺临来到队里,黎尚交给他昨天的各种记录,资料非常完备,也不知昨晚忙到多晚。 吴韵声带来个新消息:“技侦那边的化验出来了,牛奶果然有问题,里面的药物残留和之前几起案子的一致,估计我们是绕不过那些牛奶大盗了。” 贺临道:“有可能他们和郭木春的失踪有关。” 程笑衣汇报了相关案卷的核对情况,把刘予舒的失踪案卷递给他。 贺临看了看一旁的一堆案卷:“小程,昨天你看了那么多案卷,辛苦了。” 程笑衣受之有愧,她看向一旁泰然自若的黎尚,又马上收回了目光:“贺队,接下来怎么查?” 贺临走到白板前,看着这案子绵延出来的几条线。 牛奶大盗,神秘的红姐,再到现在的刘予舒失踪案。 案子才刚开始查,线索又多又杂,这种感觉就像是盲人摸象,目前还属于探索期,怎么也拼不出一副完整的真相。 贺临沉思片刻下了决断。 他走到程笑衣身旁:“你在网络信息上查一下,唐爱莲和刘予舒有没有什么交集,比如家暴受害者相关的群,论坛,她们之间有没有过通过电话,进行过网络交流。” 程笑衣一一记录下来:“我尽快查清。” “老吴,你去和二分局沟通下这起新的失踪案,我们介入调查。”随后他和吴韵声沟通,“郭木春现在是失踪状态,可刘予舒的丈夫李嘉贺我们还能找到,她有家人还有亲朋好友,说不定能够知道一些什么,等下你去见下失踪者的家人和丈夫,看看有什么线索。” 吴韵声接过了档案:“我带着方觉过去。” 贺临最后说:“我和黎尚去郑队那边。”他安排完后补充道,“老吴,下午我们在827路公交站附近会和。” 两人出发时,贺临告诉黎尚:“反扒队的队长名叫郑立阳,等下你叫他郑队就好。”随后他沉吟了片刻,补充了一句,“那边有点奇怪。” “奇怪?”黎尚不解其意。 贺临:“和别的警队不同,你见到就知道了。” 那支队伍在市局五号楼。 等他们过去时,反扒队还没正式开工。 队里充满了生活气息,桌子上摆着好几个新式的锁扣以及各种撬锁的工具,一旁放着几个密封袋,里面是还没来得及退还失主的赃物手机。 桌面上还有空的易拉罐、饮料瓶甚至是薯片和吃完没扔的方便面盒。 沙发上躺了两个昨天晚上值夜班的警员,正在打着呼噜。 “见笑,见笑,昨晚我们进行了一个针对电瓶车盗窃的突击行动,忙了一宿。”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说着话迎了出来。 那人带了副平光眼镜,穿着一身西服革履,看上去不像一位警察队长,更像是哪个上市公司的精英高管。 贺临和郑立阳打了个招呼,黎尚跟着叫了一声郑队。 郑立阳拍了拍手,招呼队员们:“起吧,早点都给你们买好了。” 那些和衣而睡的警员们这才打着哈欠一个一个坐了起来。 郑立阳把人聚齐,会议室里很快就被坐满了。 黎尚环顾四周,终于明白贺临所说的奇怪指的是什么了。 带着金链子刚从夜店里出来的DJ,进城卖菜的老农民,喝着奶茶带着眼镜的外地女游客,穿着格子衬衫的程序员…… 再加上那位似乎随时准备给人讲解PPT的郑队长。 这一群人拉出去让人猜职业,估计没人能猜得中。 郑立阳一边给他们发资料一边道:“工作需要,我们每天都要在公交和地铁线路巡视,有点伪装能够更好执法。” 那位卖菜的老农民是副队,非常应景地姓蔡,起身向他们汇报了牛奶大盗一案目前的调查进度。 “我们已经调取了之前几次案发地附近的监控视频。一共拍到了这么多,能够看清脸的都被截图打印了出来,这些人都在便宜坊附近活动,粗略估计得有七八人。” “受害人的口供都收齐了,那些人都是独身居住,有租房的,也有自己买的房子,有男有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盯上的。” “牛奶盒子我们收集到了几个,被注射过药物,注射孔都是用蜡封好的,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你们那起案件的资料我们也收到了,从牛奶盒子以及里面的成分来看,应该是这群人所为,不过我们尚不清楚失踪者和他们有没有直接关联。” “不过……的确是在这起失踪案之后,那些窃贼就没有继续犯案了,这也给我们现在的抓捕工作带来了难度。” 贺临仔细听着,黎尚在一旁安静记录。 随后贺临把截取出来的监控一条一条仔细看过。 “我们反扒的情况贺队你也知道,一般只是处理小偷小摸的,抓点扒手和偷车贼,这种有预谋的很少碰到。谁想到这事情越来越大了呢。”郑立阳愁眉苦脸,“贺队你快给我们出出主意,要是能找到那伙人,你们的案子也能跟着推进了了。” 贺临问:“这些人是本地的还是外来的?” 老蔡摇头:“不知道,忽然冒出来的,本地的几个线人我问过了,都说不认识。” 他随后补充:“便宜坊那地方鱼龙混杂,监控比较少,还有很多群租房,很难找。” “指纹呢?” “这些人晚上做事的时候很小心,一般都带着手套,有时候还会简单清理下现场。我们之前在牛奶盒上发现了几枚受害人之外的指纹,去库里比对了,没有记录,应该不是近年出狱的惯犯。” “目击证人能够提供更多的信息吗?比如画像……” “唯一目击者是个女的,当时被吓坏了,只记得是个比她个子高不少,带口罩的男人,其他的信息提供不出来。” “药物方面有线索吗?” “一种口服后会导致短暂嗜睡昏迷的药物,计量调配得非常讲究,不知道是不是从医院里流出的。” 老蔡把药理报告也给贺临看。 “这种药品的医院管理比较严格。”贺临抬头问,“宠物医院有没有调查过?” 如果是同类兽药,可能反而更好获取。 听到这里,郑立阳的眼睛一亮:“这个目前还没查过,我们记录下来,查查看。” 紧接着,贺临又帮着分析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蔡副队听完却叹了口气,眼皮耷拉下来:“这个案子和我们以前接触过的感觉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他完全靠的是老警察的直觉。 会议开到了这里,一旁的黎尚默不作声地整理着那些监控截图照片,他从几百张照片里挑选出了几张照片,把照片在贺临面前的桌面上一字排开。 贺临跟随着他的手,目光下移。 那些照片有白天的,也有晚上的。 盗贼们会有意识地遮挡面部,也会故意躲避摄像头,这些放大后的监控截图却依然捕捉到了一些不易觉察的细节。 有一名被拍到的盗贼,虽然戴了口罩,但是依然在脑门处有一道明显的黑白分界线,那应该是被电瓶车头盔晒出来的晒痕。 另一名窃贼,在外面穿了一件外套,可是衣领和袖口却是那种板正的白色衬衣。 还有,冒充送奶员的人,车后的箱子上装饰有几只毛绒小羊。那些毛绒羊明显经过了风吹日晒,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贺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指了指那张照片:“我觉得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郑队看他指着的牛奶箱:“牛奶?”随后他皱着的眉头松开,“老蔡,你们去联系一下这家牛奶派送公司,把截图给他们辨认……” 老蔡还没开始行动,贺临就连忙否认:“不,不是牛奶,我指的是职业。”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他们去受害人家里推销牛奶时,装备齐全。我觉得他们其中一个,或者是几个,可能真的在相关行业做过……” 听他说了以后,其他的警员们也纷纷反应过来,一直处于瓶颈的调查分析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的确,这些人中有的人掌握着附近的道路信息,逃跑迅速,不留踪迹,交通工具是电瓶车,头上和袖口处有晒痕,应该是送过外卖?” “有几个看身材像是做体力活的,会不会之前是快递或者物流人员?” “他们知道哪些人是他们的目标人群,甚至知道独居者对应的准确住址,肯定有详细资料。一般中介能够查到这些信息。” “那种药物也是,需要有药理知识,不是人人都能轻易获得。我觉得刚才说的兽医院或者是小诊所是重点的排查对象。” 众人七嘴八舌地总结着,知道住宿情况的可能是中介,了解药物的可能是兽医或者是医生,上门推销的可能是牛奶推销员,熟悉每条小路和小区居住环境的可能是外卖或者是快递员…… 老蔡终于知道自己之前感觉到的异常之处究竟在哪里了。 他感慨道:“这起案子的确和一般的盗窃案不一样,我们以前接触的团伙作案,大部分是有领头的,其他人是做事的小弟,多是一些混混或者是惯偷出身。而这起案子的嫌疑人,就像是临时起意,然后从各行各业凑起来的,每个人都在利用自己熟悉的技能,分工合作进行作案。” 贺临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觉得可以查一查便宜坊附近目前处于无业状态的失业人员,有消息我们随时沟通。” 郑队千恩万谢着把两人送了出来。 . 走到了外面,贺临对黎尚道:“这是部门之间的会议,有存档就好,不用记录得太细致。特别是这种别的队主要负责的案子,重在结果,不在参与。” 工作完成的用不用心看一眼就知道,贺临今早看了黎尚昨天整理的文件,简直是事无巨细,整理得非常详尽。 刚才他看到黎尚还在记录,怕他做了无用功,开口提醒他。 黎尚道:“贺队,我觉得你说的都挺重要的。” 贺临差点呛到:“我都是随口说的,又不是圣旨。案子还没破,回头再推理错了,写出来不是丢人嘛?” 黎尚这才略微妥协:“我先记下来。如果你觉得没必要,存档的时候可以删除。” 贺临想到还要改文件就觉得头疼,可笔在别人手里,他总不能抢过来不让记。只能等回头案子破了再说。 随后,贺临又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刚才你给我看的那几张截图照片,是不是在提示我?” 他正是顺着那些照片中不同的职业元素,想到的关键点。 黎尚声音平静:“贺队,那些是你想到的。我只是觉得照片太多,里面有用的信息不多,整理了一下。”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一双眼睛望向贺临,“如果你非要找点原因,那可能是默契吧。” 世间最难得的,莫过知己二字。贺临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惺惺相惜。 和反扒队开了一个上午的会,贺临看了看时间:“走吧,去吃午饭,我请客。” 第10章 07 贺临选了一家离市局不远的饭店,领着黎尚进去。 两人一进门,老板娘就热情地和贺临打着招呼,显然他是这边的常客。 黎尚环视了一周,找了个位置先去坐了。 贺临和老板娘聊了几句,转身回望,发现黎尚坐在了餐厅里侧。 那里避开了窗口,远离了就餐的人群,倒是离后厨的出口比较近,就算是中午也需要灯光照明。 黎尚坐在位置上翻看着菜单,他的坐姿自然端正,头微垂着,灯光侧照下来,打在他分明的下颌线上,留下一条近乎完美的分界线。 如果是方觉独自坐在那里,那绝对像是一只落了单无所事事的小狗,可是黎尚坐在那里却有种悠然自得,看起来安静而孤独。 贺临想了一会应该用什么来形容才更恰当,然后他想到了,就像是一只美丽而高傲的鹤。 贺临对这种独立又干练的同事抱有好感。 以前在队里,老吴虽然经验丰富,但却行事老派,和他有点代沟,程笑衣主要做的是辅助和文职,方觉年纪太小,热情有余,稳重不足,队里连个能够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贺临忽然觉得,就算是不能做师徒,他和黎尚应该也能处成哥们。 那个角落看似不起眼,可贺临却一眼发现了其中的玄机,他走过去坐在黎尚对面:“真会挑位置,一来就坐了个好地方。” 黎尚抬眸解释:“我觉得这边人少,比较安静。” 贺临笑道:“你坐的位置是处死角,如果外面有狙击手会因为障碍太多无法射击。但从你那里向外看却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整个餐厅的环境,无论是前后门有人进来,都可以很好应变。” 说到这里,他补充了一句:“我以前在队里的时候,这种位置是专门留给现场指挥的。” 黎尚似乎没想到这些,他发现贺临是背对着大厅,开口道:“那我们换下吧。” “换什么?我和你开玩笑呢。”贺临随手抓了一把桌旁的瓜子,没有要交换的意思,“这是市局旁边,一屋子吃饭的有一半都是警察,有人进来找事怕是疯了,吃个饭而已,用不着这么警觉。” 他说完这话,服务员走过来放下一张打出来的单子。 贺临道:“菜我自作主张先点了,都是这家的特色,你看看需要加什么或者改什么。” “你点了就好。”黎尚完全没看,他合拢了菜单,“我吃得不多,不用加了。” “行,那就这些。” 等菜的功夫,贺临对他道:“对了,菜还要等一会,先说正经事。” 听见正经事,原本对吃饭兴致缺缺的黎尚坐直身体看了过去。 “我想要和你说说,我的独家秘籍。” 黎尚抬头,看向周围嘈杂的环境:“这里?” 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和敏感让黎尚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贺临反倒很轻松,完全不怕其他人“偷艺”:“没事,一般人学不来。也用不上。” 听到这句话,黎尚放松下来,但也没急着让他说,他又问:“队里其他人学过没?” “他们也用不上,老吴是老刑警自成体系,方觉的悟性有点差,程笑衣主要是做网络工作。”贺临说到这里,看向黎尚,诚恳道,“只教给你。” 听到想听的,黎尚才道:“那你说说看。” 贺临把瓜子放在了桌子上:“追查失踪案,和其他的案件都不一样。” 随后他细说:“常规的案件调查,比如刑事案件,都是先有案发,尸体首先摆在了法医和刑警的面前,你顺着现场,尸体、痕迹、目击,一路查下去,总是能够发现点什么。可失踪案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黎尚低头,手指轻轻敲击了两下桌面,开口回答道:“没有尸体。”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才叫做失踪。 “对。”贺临点头,他的目光深邃,“案发的那一刻,留在那里的那具尸体,那个死人,那个凶手,这一切,就是凶杀案的原点。而我们,没有这个原点。我们面对的是无踪无际的迷雾,它可能是任何的情况,所以失踪案是所有案件里最难破的。” 黎尚听到这里才像是真的来了兴趣,配合地问贺临:“那该怎么破局呢?” 贺临道:“我有一个方法,叫做结果导向法,就像是之前开会时,你归纳的那种方法,但是还可以总结得更为细致,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写出来。往往这么归纳过后,能够更快破局。” 黎尚思索了片刻,眼睛微眯,他领会了贺临的意思:“无论失踪者是死是活,总有一个现在的状态。你的目的是把现在的可能状态全都假设罗列出来,一一调查排除,尽可能地缩小范围,找到失踪案的终点,再反过头去倒推那个原点。” 想清楚这层逻辑,黎尚有种豁然开朗之感,看向贺临的眼神也多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这种纯脑力的推理和他过去的调查以及执行任务时的感觉不同,虽然少了很多客观条件或者是数据的支撑,但却开拓了更宽的思路,能让他从更多的角度去分析问题。 黎尚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感觉到了曾经让他心跳加速,热血沸腾的那种感觉。 贺临难得跟人聊得这么投缘,不禁拍了拍黎尚的肩膀:“聪明,我就知道你悟性高,跟你聊这个准没错。” 黎尚没接话,似是接受了这段恭维,只是轻轻动了动刚刚被贺临拍过的肩膀。他开口道:“光是听理论就觉得挺有用的,感谢贺队传授经验。” 贺临听了这话,被夸得心里美滋滋的:“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常用方法,我还有其他的绝招,等以后案子里遇到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详细和你说。” 两人等菜上桌,贺临吃了几口忽然放下筷子特别认真地问:“对了。你昨晚是不是帮着小程处理案卷来着?” 黎尚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一时没说话,似乎在思考是怎么被他看出来的。 贺临不想让他误会:“程笑衣没告诉我,是我猜的。她的效率我比较了解,处理完那些案子大概需要一天半。你昨天晚上把车开回来,她就提前完成了任务。早上汇报的时候,她看了看你,我就知道了。” 黎尚不善于解释,想了想才开口:“我当时只是……” “没事,部门里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贺临打断了他的话,一副了然的神情。 黎尚坚持把话说完:“我没有别的意思,她是位优秀的警员,做事认真仔细,但是她使用的方法不太对,导致处理案卷的效率有点低,我帮着看了下。“ 贺临:“……” 这么直接的答案他倒是没有料到。 . 饭店上菜挺快的,不多时就都摆了上来,韭香腰花,铁板牛肉,素炒青菜,主食点了点米饭,一盘子水饺,还有一盆黑褐色的东西,盛放在一个煲里。 黎尚的目光落在了最后的那个菜上,他闻到了一股菌菇的味道。 贺临给他介绍:“这个东西是菌菇煲,是用坝上的菌菇和肉沫一起炖出来的,浇在米饭上很好吃。”他又指了指一旁的饺子,“还有,这家的饺子不错,和我妈当年包的味道很像。” 说完他就拿了个空碗,热络地给黎尚盛了一勺子菌菇。 黎尚闻着蘑菇的味道,迟迟没有动筷子,他问:“这是这家店的特色菜吗?” 贺临介绍道:“说起这道菜,还是我教给老板娘做的。这是我过去喜欢的一种吃法,可又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做,偶然一次和老板娘说起过,她就给做出来了。你尝尝看,特别好吃。” 黎尚拿起了筷子,开始吃起来。 昨天在食堂吃饭,边吃边聊还不觉得。 今天单独出来,贺临才发现黎尚吃得慢条斯理的,他低头吃得专注,也不玩手机,就是单纯吃得慢。 贺临都吃到第二碗了,黎尚的米饭刚吃下去三分之一。 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吃起饭来嗓子眼这么细? 贺临有点感慨:“我做特战时,有过野外训练。经常会限制饮食的数量和时间,一瓶水加一大块压缩饼干,一分钟结束一顿饭。想再补充体力,那得等到六小时以后。” 黎尚轻轻哦了一声:“我们蓝雀没有这些,听起来挺辛苦的。” “水需要有技巧地挤出来,压缩饼干基本是硬塞进去,否则撑不了几个小时的训练就会饿晕。”贺临笑着调侃他,“你这种吃饭的速度,在那边得饿死。“ 黎尚说:“那是训练的特殊要求。平时吃太快对身体不好。” 贺临轻轻呵了一声:“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别的队都会放放水,只有我们以前的队长是出了名的变态,特别严格。” 黎尚抬了头问:“他对你不好吗?” 一句话把贺临问住了,他想说点什么,皱眉道:“他对我……” 贺临想要举出点具体的例子,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很多的画面,却是云雾一片,周围的喧嚣忽然就淡去了。有血从胸口往上涌,热热的,那些事和人像是麻线一般缠绕在一起。 贺临忽然有点难受,大脑刺痛,口中泛起了铁锈味。 他已经好久没有经历这么严重的发作了,以前伤口没有愈合的时候甚至还会吐出血来。 随后,他感觉自己像是穿过了一片雾,两秒以后才听到了周遭的声音,他从那种状态里脱了出来。 不适渐渐褪去。 似乎是这瞬间的空档让黎尚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脸色发白,愣愣地看着贺临,握着筷子的手略微收紧了,等着他继续说。 “其他的记不清了。”贺临有点后悔提起了这个话题,摇头道,“不提了。” 说到这里,贺临又让黎尚尝尝饺子:“你快吃吧,等下饺子凉了。 黎尚夹起了一个饺子,刚尝了一口,没等咽下去就被哽住了。他捂着嘴,眼睛里泛起水光。贺临急忙给他倒水,又坐过去给他拍了拍背。 黎尚侧头咳了几声,喝了点水,才像是把食物顺下去了。 折腾了一番,他的眼睛红红地像是哭过。 贺临这次完全不敢催他了,安抚道:“不急不急,你慢慢吃,我等你。” 黎尚似乎也没了胃口,他又低头放慢了速度,小鸟似的两三粒米往嘴里放。 贺临见状去买了单,等他回来黎尚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 贺临丢给他一个车钥匙:“走吧,等下我们直接开车去827的公交站,你知道位置吧?” 黎尚:“知道。” 贺临已经有半个月没坐别人开的车了,往日里方觉就像是个一刻不停的小喇叭,现在换了黎尚来当司机,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黎尚的车开得又快又稳,贺临看了一会就完全放下心来,侧头靠着椅背休息了起来。刚吃饱喝足,阳光照着让人有点昏昏欲睡。他的头部受过伤,又刚刚发作过,需要休息一会才不会头疼。 贺临闭目养神,感觉到车停了。 他在朦胧之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在被人盯着看。 贺临完全是靠着特战时的直觉,瞬间清醒。他睁开双眼以后发现车在等红灯,黎尚侧了头,正在专注地看着他,大概是在看他是不是睡着了,发现他醒了,目光才不动声色地移开。 贺临整理了下衣物,睡意全无:“别看我,看路。” 车很快停在了827路的公交车站。 他们到的早了一些,把车找了个地方停好,观察着周边的环境。 827路公交总站靠近市郊,这里却没有普通郊区的萧条落寞,因为这里是云城两个区和周边县城的交界处,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他们稍等了一会,吴韵声和方觉就来了。 一见面,贺临开口问:“情况怎样?” 方觉急吼吼地说:“那男的简直不是东西!”然后他就气愤道,“我还以为学历高,工作好的男人能收敛点呢,结果也是家暴,还是明里暗里PUA的那种家暴!什么青梅竹马,校园爱情都不可信!” 贺临来到了吴韵声身边:“老吴,你把情况说说。” 老吴在一旁点了根烟:“我们先去找了刘予舒的丈夫李嘉贺,和他了解情况。当初他们两个是在大学校园里认识的,还是所重点大学。这男人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家暴过,一直在寻找他老婆。我们问了一会,他很不配合,说要去开会,把我们支走了。” “出来后我们就去问了刘予舒的家人。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女儿结婚以后,他们就过得胆战心惊的。半夜里会收到女儿的求救短信,刘予舒失踪之前,这种情况发生过三次。” 贺临问:“这家又是因为什么不离?” 老吴道:“刘家父母说,那男人是个疯子,吵架的时候会脱衣服,拿刀往自己身上划,有一次光着身子舞到了楼道里,还有几次想要跳楼。他威胁说,如果离婚就杀了刘予舒全家。刘予舒一直担惊受怕,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 贺临听到这里道:“和唐爱莲的遭遇有相似之处。” 刘予舒最后的失踪地点也在附近,黎尚取出了早就打印好的失踪者照片,他们重新开始排查。 道路两旁开有一些沿街商铺。方觉和吴韵声从路的西边开始问,贺临和黎尚从路东开始扫。 两队约定在中间处会合。 由于两起失踪案都发生在几年以前,附近的人能够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 问了一会,贺临看到有家小卖铺,一位老人家在柜台里打着瞌睡,他过去把老人叫醒。给他看过郭木春,唐爱莲还有刘予舒三个人的照片。 那老头凝神看了一会,表示没见过郭木春,随后他指着另外两张照片道:“我还记得这两个女的好像都是失踪的,之前分别有警察过来问过,怎么?人还没找到啊。” 黎尚略微有些失望,用手收拢了照片。 贺临却锲而不舍地和老人聊着,他买了几瓶矿泉水,递给了黎尚一瓶,又问店主这个店子开了多久了,平时生意怎样。 和老人聊了几句,贺临问他:“对了,附近有没有一位叫红姐的?” 他本是随口一问,老头却有了反应。 “红姐?”老店主的眉头松开,“是那个红姐吗?这附近的人都认识她。” “她是做什么的?”贺临忙问。 “什么都做,什么忙都能帮,她年轻的时候可是这附近的交际花。”老头走出去,朝着马路对面伸手一指,“那就是红姐开的店子。” 贺临和黎尚抬头望去,对面有一家小店,上面立着招牌:万安劳务介绍所。 第11章 08 贺临和黎尚谢过老人,两人过了马路,来到了介绍所前。 这种劳务介绍所在云城挺常见的,门口的玻璃后贴满了各种用工招聘信息。从外面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贺临推门试了下,门没锁,他带着黎尚走了进去。 门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来啦!” 随后从里屋走出来一位女人,她的身材和皮肤都保持得挺好,化了淡妆,纹了眉毛,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是那种有点年龄的成熟美。 女人笑着走出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两位老板第一次来吧?你们是哪里的?要找用工的工人吗?” 女人说着话,用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本档案册:“你们要什么学历的?初中,职高,高中还是大学?需要什么职业技能?我这边的信息可全。而且价格便宜,比起那些招聘网站,只需要一个零头。” 贺临没隐藏身份,他按照问询流程,直接取了警察证出示给女人。 女人哦了一声,把自己的证件翻出来拿给他们查看。 黎尚在一旁登记,这女人名叫万红,今年43岁,就是云城本地人。 贺临拿出了唐爱莲的照片给她看:“你见过这个人吗?” 万红侧头看了一眼,匆匆摇头,“没印象了……我这里人来人往的,太多了。你这忽然问我,我还真想不起来。” “再仔细看看,她叫唐爱莲。”贺临报出了唐爱莲的电话号码,“你和她通过电话吗?” 万红拿出手机晃晃:“我这里一天少说也有几十个电话。有的是自己打过来的,有的是别人介绍来的,就算是给我打过电话,我也不可能每个都记得。” 贺临又给她看了刘予舒的照片。 万红瞥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也……看着眼生。” 贺临最后给她看了郭木春的照片。 万红摇头:“应该是没见过。” 随后她八卦地问,“你们警方在找这些人?他们出了什么事?是嫌疑人?还是被害人?” 贺临没告诉她具体的:“警务排查,如果你知道这三个人的消息,一定要告诉我们。” 黎尚停下记录的动作问:“能不能用电脑查一查,看下他们有没有在这里登记过?” 介绍所的里屋明显有电脑开着。 万红笑着摆了下手:“我岁数大了,眼神不好,这里的电脑就是个摆设,很多信息还是纸上留的。” 随后女人热情道:“你们要是不急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回头等我翻翻那些旧档案,有消息了告诉你们。” 贺临让万红留了手机号,又查看过这里的营业执照。 这店里只有万红一个人,她除了介绍工作,有时候还帮着人介绍房子,什么挣钱,就干什么。 正说着,万红的手机响了,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又回来和两位警员聊着。 贺临问:“你这家店开在这里多久了?” “有个二十来年了,我这里什么都做,你要是想打听消息,或者是介绍对象,都可以。” 贺临:“老板娘你没结婚?” “结什么啊,我每天忙来忙去的,哪里有空伺候男人。”万红哈哈笑了,眼睛往贺临身上撇,“再说了,谁让我年轻的时候没遇到像你这么帅的男人呢?” 这一句话占了贺临的便宜。 贺临没太在意,黎尚却抬头,冷冷看了女人一眼。 很快,店里又来了几位找工作的年轻人,贺临和黎尚没在店子里待太久,转身走了出去。 吴韵声和方觉正好也结束了问话,四个人会和,一起进了原本停在路边的车里。 贺临开门见山:“我们应该是找到红姐了,就是那家职业介绍所的老板。” “那她说不定和唐爱莲的失踪有关系。”吴韵声的眼睛一亮,“问过话了吗?” “简单聊了几句,有破绽。”贺临没直接回答,转头问黎尚,“你觉得呢?” 黎尚略一思索道:“那位红姐是做劳务资源生意的,最基本的就是要认人,我们一进门她就知道我们第一次来。贺队给她看了几张失踪者的照片,她特别快地答复不认识。以前警方搜查过这附近,连对面杂货店的老板都还记得,她这种职业介绍所的,不太可能没印象。” 老吴猜测:“会不会是不想惹麻烦,所以才这么说的?” 贺临摇头,他继续补充:“刚才黎尚让她用电脑查一下记录,她的反应有点慌。还有,我们问话的时候……她不关心这几个人的情况,反而想套我们的话,问警方为什么在找那些人。” 黎尚听他说着,拿起本子又要记录,贺临一把抢了他的笔:“这有什么好记的?”他转身对吴韵声说,“老吴,你让程笑衣去调取她的通讯记录,看看唐爱莲和刘予舒有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方觉接话:“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唐爱莲和刘予舒都是被这位红姐给藏起来了?”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们都被家暴了,肯定要找个地方躲藏,说不定红姐就给她们介绍了一份不用见人的工作。” 吴韵声眼睛微眯摸着下巴:“说得通,但是有一点挺难解释,我们接触过的失踪案多了去了,想要把两个大活人完全藏起来不留痕迹,这事可是有点难。她们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住在哪里?怎么通讯?这些都成了问题。”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我是一时想不到,能有什么好方法来藏人。” 方觉猜测:“不会是运到矿里,或者是带到乡下去了吧?如果人在外地,那就难找了。” “我们想不到,不代表没有。”贺临道,“如果真的是红姐把人藏起来了,她肯定会留意警方和家人的动向,防止那些人被找到。” 黎尚领会了他的意思:“如果那些女人的失踪和她有关,那她肯定会联络她们……” 话刚说到这里,贺临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喂了一声,随后就按了公放。 手机中传来了郑立阳略显激动的声音:“贺队,我们查到了一些信息,便宜坊这边的社区在几个月前做过一次人口登记。里面有失业统计,我们排查下来,找到了两位嫌疑人,随后确定了更多的嫌犯,目前一共找到了六个人,我们准备下午抓捕,你们有多余的警力能帮把手吗?” 贺临没拒绝:“我们正在便宜坊附近,你把资料发过来看看。” 这边刚挂了电话,老蔡就把牛奶案主犯的资料发到了工作群里,其中一位送过牛奶也送过快递,一直在打零工,目前在失业状态;另外一人是兽医专业毕业,曾在附近的一家兽医诊所做过助理医师,半年前失业。 郑队加了一句:“他们是老乡,我们问过他们的房东,这两名主犯租在一起,经常半夜出去,白天睡觉,嫌疑很大。还有,他们最近在和房东折腾想要提前退租,说是要回老家去。” 算着时间,郭木春的那盒牛奶很可能是这些人的最后一次作案,也许是因为出了人命,所以他们才想要回去避避风头。 “确定了这两个人以后,其他的调查就简单多了,我们很快又找到了四名嫌犯。” 贺临惊讶:“进展这么顺利?” “嗨!”郑队叹了一声,“这些人在软件平台上互关着呢,就像是葫芦娃救爷爷似的,查出来一个就揪出来了一串……” 贺临:“……” 黎尚把之前的监控截图照翻找了出来,递给了贺临。 贺临拿着证件照比对了一下,那名送过牛奶的,就是之前照片上的那个阴阳头盗贼,名叫范晓庄。 他果断道:“分开行动吧。老吴你和方觉盯着红姐,她没见过你们,比较好跟。你们仔细查查她,我和黎尚去便宜坊,帮郑队抓人。” . 便宜坊这片区域过去是两区一镇的交界处,因为交通便利,最初是片小商贩的聚集地,沿街都是两层楼高的门面房。 很多商贩为了做生意,把摊子摆得越来越靠近路中央,各种的私搭乱建也是层出不穷。让这里变成了一片杂乱差的小商品市场。 后来网络销售风靡,这种小市场逐渐荒废了,随着几次安全检查,这一片的很多店子关了,又成了廉价的出租屋。 政府一直想要拆迁,却因为各种原因怎么也拆不掉。 黎尚开着车往便宜坊的方向走,路况越来越复杂,他终于打开了导航。 贺临接入了反扒队的通信频道。 郑队正在里面做抓捕动员:“我们不急,先集合了再说。他们好像在一起聚会,我们这边已经派人在盯梢了。嫌疑人目前毫无察觉,绝对能够打个措手不及。” 他在群里发了图,标识了几个位置。 随后郑立阳还特别打来个电话:“贺队,你看我们的人呈包围之势,把他们围住。等下你们就守在前方的出入口,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贺临不想喧宾夺主:“抓捕你们有经验,一切按照你们的安排来。我们这边还有五分钟到位。” “别谦虚啊,我可听说贺队你有次一对六还大获全胜,这次正好给年轻警员们上下实战课。” 两位队长正在“友好交流”,郑队的语气忽然一变:“等等!我们这边有点情况,等下再和你说。” 贺临挂了电话,他们的车拐过了前面的弯儿就正式进入了便宜坊的区域,道路已经开始变得狭窄。 车正开着,忽然有辆电瓶车刷地一声从他们旁边的小缝里钻出来,差点蹭了他们的车。 电瓶车开得飞快,车后座上还载了一个人,两个人都没带头盔。 黎尚侧眸看了一眼,他反应迅速,当机立断,没走既定路线,一个刹车然后快速倒车,向着那辆车追去。 贺临感觉身体晃了一下:“怎么了?蹭到了?” 黎尚简短回复:“嫌疑人。” 贺临一惊,刚才一个照面他根本就没看清楚电瓶车上的人:“会不会是看错了?” 黎尚斩钉截铁:“不会!” 第12章 09 黎尚把车头一转,追向了那辆电瓶车。 贺临决定先问清楚,他再次接入了对讲频道:“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老蔡的声音传来:“刚才这伙人想溜,我们的行动提前了。现在从犯抓住了三个,但包围圈没围住,那两名主犯从后侧的窗户翻窗溜走了。” 这么说,黎尚刚才没有认错。 贺临往车窗外看了看,明白了问题所在。 也许郑队的包围圈在市区里管用,但在这种高低错落,地势复杂的地方,漏得像是个筛子。 不同的抓捕行动会根据地形不同应用不同的策略,这地方要是抓捕实战,那得算是地形复杂的巷战,简单来说,他们的指挥不行。 “老实点!”对讲那边传来了一声呵斥,还有着一些杂音,“快点快点,人往那边跑了。” 随后,对讲里又传来郑队气喘吁吁的声音:“贺队你放心,我们的人已经追出去了!” 贺临道:“知道了,我们在附近,看看能不能帮忙。” 那辆电瓶车拐过了两个弯,始终在他们的视线以内。 这里的道路多得像是蜘蛛网,又细又密。 很多路仅可一辆汽车通过,还好这个时间点,这里的车不多,黎尚的车速很快,几乎是贴着旁边的建筑过去。 往前追着,他们又急转了一个弯。 “慢点!”贺临感觉汗从后背上往外流,“从犯已经抓住了,够我们问话的。” 贺临之前看黎尚行事稳妥,没想到车开起来这么不管不顾。 以前方觉开车的时候,贺临总觉得他追捕时开得慢,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可遇到了黎尚,他只想让他悠着点。 “我小心些,不会有事。”黎尚的回答肯定,手上的操作不停。 这话说得轻巧,做着却难。 在狭窄的闹市飙车,稍不留意就会撞上东西。 贺临的心悬了一分钟,发现警车并不是在莽撞地横冲直撞,黎尚的视力很好,他会看着一旁的立体地图,然后再结合现场的实际情况,计算出那些缝隙能不能让车通过。 他会注意路上的行人,也会小心避过障碍物。 关键是进行这些操作时,他整个人冷静到可怕。 贺临想,眼前这人不知是开车多少年的老司机,这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敏锐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手眼配合协调到了极点。 这种开车法,他还是以前在特警队的抓捕行动中见过。 可就算意识到了这一点,贺临依然是坐得有些心惊肉跳。 幸好在黎尚的操作下,他们和电瓶车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这场追逐战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眼见双方之间只剩几米,那辆电瓶车早已发现了有人在追他们,一转方向,往更加狭窄的路上钻去。 两辆车再度失之交臂。 黎尚没有硬跟,他的目光在地图上一扫,调转车头换了一条相对宽的路。 电瓶车在他们的前方失去了踪迹,黎尚车速不减,贺临问他:“你能确定方向吗?” 黎尚的神情格外严肃,回了他简单两个字:“预判。” 预判总是要先预再判。贺临还没来得及看清地图,黎尚的方向盘就又动了,他甚至选择的路线都不是直线,而是七扭八怪的复杂线路。 贺临奇怪,便宜坊地形复杂,他们又是第一次来,黎尚怎么能够断定对方会这么走?他问:“现在你是在往哪里开?” 黎尚没回答他,方向盘一打,车辆从一处缝隙里穿过,不差分毫。 贺临彻底被绕晕了,他还在愣神着,黎尚对他叫了一声:“扶稳!” 贺临下意识伸手一拉扶手稳住了身体,警车咯噔咯噔碾下了几阶楼梯,随后转弯,横着来到了另一条道上。 汽车开过了一个路口,在路的中间掉头。 黎尚刹车。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呲的一声长响。 警车直接封住了一段路,随后稳稳停住。 短短的几分钟,贺临的后背都被汗湿透了。 “下车吧。”黎尚说着咔哒一声解开了安全带,那语气严肃,仿佛他才是带队的领导。 贺临跟上,他迈步跨出车门。 今天只是出来问话遇上了辅助抓捕,两个人身上自然都没带枪,贺临抽出了一根警用甩.棍,想要递给黎尚:“会用吗?” 黎尚撇了一眼:“用不到。” 贺临:“……” 有家伙在手总比没有好,对于没怎么参加过抓捕的新人来说,更是能够壮胆。可这东西拿着的确有点碍事,贺临把甩棍扔回了车里。 他们说话之间,电瓶从侧面驶来,正好狭路相逢,被他们的警车堵在了当街。 黎尚的预判是准确的。 离近了,贺临终于看清,那两人坐在前面的是那位短发阴阳头的男人,手脚和脸上被太阳光晒得黝黑,偏偏额头上的一块捂得雪白。 后座的则是个白净的细高个儿,戴了眼镜,这两人正是之前警方锁定的两位主要嫌疑人。 贺临还记得之前看过的资料,阴阳头名叫范晓庄,那个眼镜名叫宋清。 电瓶车停在了一条小路中间,他们想要掉头已经来不及了。 贺临喊了一声:“追!” 黎尚跟着他冲了出去。 车上的两人一看这阵仗弃车而逃。 他们常年生活在便宜坊附近,对周边的环境都很熟悉,跑出去不远,就往那些自建房的二层冲。 这里原来都是门面房,层高比一般的民居略高,二层有五米多将近六米,上面搭建了民宅和平台,房子建得紧密,很多台子之间相隔不远,胆子大的可以跳过去,就像是个天然的跑酷场所。 那两名嫌犯不想被抓,横了心不要命般地往前冲。他们试图给抓捕增加难度,时不时把一些纸箱木条往后丢,还弄洒了一袋晾在天台上的豆子。 贺临以前跑四百米障碍是强项,基本功没丢,这点阻碍对他来说是小意思,一个健步跨过,接着一个翻身卸力。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黎尚也紧随其后,而且他跑得极其轻巧,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转眼之间,他们连续跳过了几个平台,追出去百米。 那两人逃到了一个稍大的平台上。有人在这平台上养鸽子,顿时鸽群展翅飞起。 跑在后面的范晓庄看到了平台上晾晒衣服的钢丝和铁架,甩过去想要阻拦他们。 贺临脚步一顿,伸手扶住铁架,上面的衣服差一点落到地上。 黎尚仰面,腰往下弯,躲过了迎面而来的钢丝细绳。 他躲避过后,默契地去追宋清。 宋清眼看要被追上,他身侧是一间天台上搭建出来的储物间,上面有一扇窗户,他单手握拳用力一砸,哗啦一声,玻璃碎了。 黎尚反应迅速,伸手挡脸,侧身躲过了飞溅的玻璃碎屑。 宋清伸手捡了一块长尖形的玻璃,当做武器,一边前刺一边高喊:“你他妈别过来……” 黎尚目光一寒,速度极快,出手击向他握着玻璃的手…… 与此同时,贺临冲到了阴阳头范晓庄的面前,范晓庄的身形比贺临低上一些,但是更为壮硕。他劺足了劲儿,抬腿踢向贺临。 贺临一个闪身随后伸手,看上去像要用手格挡他的进攻,其实却是一招声东击西。 范晓庄还来不及应变,就被贺临牢牢抓住了右手的手腕。他的脸色一变,想要抽手,手就像是被铁钳夹住,捏得生疼。 贺临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直接就是快准狠的抓腕砸肘,这是个主动进攻的经典动作。 贺临的单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劲腰一转,往前一带,趁着对方失去重心,另一只手的手肘往下压下,结结实实地砸到了短发男人的背上,发出砰的一声。 范晓庄发出了一声哀嚎,弯腰差点吐出来。 贺临拧动他的手腕,把他的右臂背在身后,整个动作干净利索,完全不带任何花架子,几秒制敌,把他按在了地上。 贺临将人放倒,伸手把腰后别着的手铐取了出来,铐在男人的手腕上。 他还在担心另一边的战况。 贺临一抬头,余光看到宋清手里的玻璃已被夺下,他跑到了天台的边缘,身形摇晃了一瞬,随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天际。 黎尚也跟了上去,他单脚在天台边缘一点,身形轻巧,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一时,天台的边缘空了,只余几片浮动在空中的鸽羽,缓缓降下,预示着这里刚刚进行过一场恶战。 看到这一幕,贺临的心里猛然一空,一种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他连忙反手把范晓庄的手铐在了一旁的管道上,急跑了几步来到平台边上向下望去。 五米多的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如果不会卸力,很容易腿脚骨折。 下方,黎尚蹲着,宋清躺在地上。 看到了贺临,黎尚面色淡然地站起身,抬手给他比了个任务完成的手势。 贺临这才呼出一口气,低头喊道:“没事吧?” “他可能腿摔伤了。”黎尚向他补了一句,“是他自己跳下来的……” 贺临低骂了一句,他没硬往下跳,找了一旁的楼梯哒哒哒跑下来,剩了几节纵身一翻,落在了不远处。 宋清的眼镜碎了,痛叫着躺在地上,一直在哼哼。 贺临径直走到黎尚面前,他的个子比黎尚高上几厘米,低头质问他:“刚才为什么跟着跳下来?” “这里不算高。”黎尚的回答声音平静,“我怕他跑了。” 这理由真是理直气壮,贺临反问他:“五米多的两层楼顶不算高,那多高算高?” 黎尚眉头轻皱,沉默了,但是他感觉到了贺临的怒意,没说话。 贺临弯腰低头检查了黎尚一番,手脚没骨折,看起来没受什么伤,他责怪道:“抓住他是迟早的事,我还在呢,轮不到你在这里呈这没必要的英雄。” 黎尚作为新人,配枪和手铐还没派发下来,贺临拿出了备用手铐,准备把宋清也拷上。 他忽然发现,宋清的脸上鼻青脸肿,右手的手臂软软垂着,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男人痛苦地躺在地上,不停低吟。 贺临发现,这些伤中有些不像是从这么高坠下形成的。他皱眉问:“他这胳膊……” 黎尚简单道:“刚才他拿了块碎玻璃,我怕伤到人,把他的胳膊卸了。” 贺临:“……” 他似乎有点明白宋清刚才为什么非要跳楼了。 感觉到了贺临的怒意增加,黎尚蹲下身,伴着宋清的不断哀嚎,一拉一送,咔咔两声,干净利索地给他把脱臼的手臂接上了。 贺临:“……” 黎尚抬头看他:“没事,我会接。” 贺临倒抽一口凉气,脑子里记起了一些什么,让他觉得自己的胳膊也在跟着疼。 . 贺临把宋清铐好,又把上面的范晓庄押了下来,等着郑队长来接人。 不多时,反扒那边的人到了,又是对他们千恩万谢。 贺临不想当着外人的面教训下属。 等郑队把那两人押走,他们把警车开到了路边。贺临终于忍不住开始严肃批评:“刚才的动静太大了,你这阵仗,又是飙车又是跳楼的,被人拍下来还以为是在抓什么通缉要犯呢!” 黎尚略一迟疑答道:“抓人自然要全力以赴。” 贺临道:“不许那么开车了,抓捕的时候也要注意方式。” 黎尚眉头轻皱,他对贺临现在的逻辑不太理解,简单回顾了一下,刚才他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这是最快速最直接的方式。 但是他给贺临队长的面子,沉默了片刻还是答了一声:“知道了。” 说完后,黎尚身上刚才抓捕时的那股狠劲儿消失不见,低头轻咳了几声,疲惫地眨了下双眼。 贺临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脸色不太好?” 黎尚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白,是那种看不见血色的苍白,连着唇色都淡了几分,他轻轻摇摇头道:“可能太久没剧烈运动了。” “那刚才还跑那么快?”贺临道,“车我来开吧。” 还不等换位置,贺临忽然道:“等下。” 他不再说话,定定地看向黎尚。 黎尚眉头轻皱,贺临忽然凑近,眼神更为专注,他轻声道:“别动。” 车厢里太安静了。 黎尚的身体僵住了,他咽了一下唾沫,喉结轻动,眼睫垂落下来,避开了贺临的目光。 那表情竟然有点视死如归,贺临感觉到了他的怪异,反问他:“你怕什么?”他伸手迫使黎尚的脖颈微侧,指着他的颈侧问,“你这里划破了,不疼吗?” 白皙的脖颈上,多了一道两厘米长的血痕,大概是宋清打碎玻璃时被弄伤的。鲜血染红了衣领,血已经有些凝住了。 黎尚这时才感觉到了疼,他的身体放松下来,想要伸手去擦。 贺临啪地一声打落了他的手:“也不怕伤口感染?”说着话,他从一旁的书包里娴熟地抽出一片酒精棉片,撕开给黎尚擦了擦,又贴上了一片创可贴。 黎尚抬眸看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脖子上的创可贴。 两人下车换了位置。 黎尚坐在副驾上眉头轻皱,默不作声,仿佛刚才闹市飙车,追打逃犯,卸胳膊,跳楼那些危险行为完全不是他做的。 贺临坐在驾驶位,长出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刚才的处罚太轻了,又严肃地补了一句:“回去写个八百字的检查,下周交上来。” 第13章 10 天宁特警训练基地。 烈日炎炎的训练场上,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明晃晃的,铁架子被晒得滚烫,所有的东西被照得快要烧起来了。 贺临看向站在他对面的男人,那人的身高足足有两米一几,比他还高了半头,保守估计体重得有两百多斤,一身的腱子肉,满是力量感。 尽管贺临在射击和技巧性的考核中领先于对手,男人却在力量训练一个项目上和他拉平,到最后只能在格斗上决一胜负。 他们之间的胜者将能在特战选拔魔鬼周中,获得自选队伍和加分等优待。 两人之间身高体重相差悬殊,看好贺临的人并不多。 教官一喊开始,贺临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脸上毫无惧色。 他选择了对方的脖颈作为攻击目标,大块头因为体型大动作会减缓,身体有肌肉覆盖,脖子却和普通人一样缺乏防护。 贺临侧击插喉,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 一招得手以后,他的双手直击男人肋下。可其实那只是一招声东击西,对方伸手防护,扑了个空。贺临用一招侧鞭腿,又快又狠地踢向了男人的脖颈,顿时他的脖子处青紫了一片。 大块头正要反击,贺临却在这时又打出了一拳,砰的一声击中了男人锁骨上方的凹陷处。 这地方有气管和血管,尽管贺临留了力,对方还是觉得呼吸一抑,一时站在原地,被他连续打了几拳。 贺临的身形更为灵活,一直在绕着大块头游走,时不时给出攻击。 很快,大块头被完全激怒了,想要使出绝招抱摔将他摔倒,贺临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一招蟒蛇绞,双手用力如同蛟龙一般控制住了男人的身体。 男人轰然倒地,整个地面好像都在随之颤动。 他刚想再站起来,贺临却绕到了他的背后,双手勒住了男人的脖颈。 随着贺临的双臂勒紧,大块头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他旋转身体,故意往地上倒去,想要把贺临甩开。两人一同倒下,贺临的肩膀先行着地,被男人故意压在下面。关节处一痛,贺临咬牙没有松手。 他的双腿用力,缠住对方的身体,更是用另一只手疯狂勒紧了对方的脖子,脑子里只剩下胜利一个念头。 大块头缺氧,终于体力不支松开了手。 贺临打滚起身,膝盖下压,抵住了男人的胸口,随后用另一只还能动的手挥拳打向他的头脸。 大块头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贺临的身上也挨了几下。 这场缠斗持续了几分钟,对手终于认输。 格斗赛以贺临胜利告终。 等贺临喘息着从大块头的身上爬下来,这才意识到他的肩膀脱臼了。 贺临还是第一次胳膊脱臼,那是一种不同于血肉受伤的神经疼,一跳一跳的,似乎有什么东西直接连着心脏和大脑,打电钻似的往里钻。 贺临咬着牙,没吭一声。 这伤得不是时候,比起伤痛,他更担心选拔赛无法参加,如果今年不行,恐怕要到来年才能报名。 训练营的队员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争着要送他去医院,贺临疼得一时站不起来,有人去借轮椅,还有人说应该抬担架来。 他被太阳照得有点中暑,加上围着他的人多,一时听不清教官的安排。 随后人群让开了一条路,有个人走近他,蹲下身来。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什么身份,直觉判断应该是位领导。他们的教官都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连句话都不敢插。 那人穿了一身训练作战服,声音冷清:“是这只手吗?” 贺临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把受伤的那只手送了过去,仅仅是略微抬起,肩膀处又是一阵疼。 男人活动了一下他的手腕,然后在他的肩上探了探:“我数一二三,然后帮你复位。” 贺临放松下来,心里燃起了曙光,他在心里跟着默数:“一……” 男人根本没数。按着贺临肩膀的手干净利索地一拉一扯一挂,一阵尖锐的痛袭来。 那感觉,就像是肩膀忽然中了一枪。 贺临全无防备地艹了一声,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肩膀,眼前都是黑的。 疼痛击垮了理智,那个瞬间,他心里想的:“骗子!”这是哪里来的江湖医生,他的胳膊估计完了。 下一秒,男人起身道:“好了。” 随后他就潇洒地转身离去。 等那阵疼痛过去,贺临动了动手臂,真的能够抬起来了…… . 贺临睁开双眼,四周的阳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旁桌上的一盏小夜灯,亮着淡淡的橙色的光。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肩膀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是深夜,调查科的值班室里非常安静。 贺临脑子里的思维这时才跟上。 他做梦了,一定是因为之前看到黎尚给别人上胳膊他才做了这个梦。 梦里的一幕是过去发生过的,那件事在他进入龙炎特战之前。 当时胳膊被接上的一瞬,他是真的很气愤,那种愤然感甚至延续到了刚才的那个梦里。 后来贺临平静了下来,又觉得应该去谢谢那个人。 那人纯粹是为了帮他,一旦等他做好了准备,肩膀就绷起来了,他没反应过来,同样他的肌肉也没反应过来,让他措手不及才更容易复位。 可惜当时他疼得都快晕过去了,连声谢谢也没来得及说,后来他去过医院,稍微好些以后问自己的队友那人是谁,朋友们都说不认识,没见过。 伤情因为处理及时,他只修养了半个月,随后慢慢就康复了,没有耽误选拔的事。 . 伴随着时间推移,贺临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值班室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五点半。 距离他们抓捕到那几名“牛奶大盗”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老吴和方觉一直都在跟着万红,她上午会上班,下午会在各处逛,晚上会去打麻将,那条线没有查到太多的线索。 倒是反扒队这边进展顺利,贺临带着黎尚也参加了几场审讯,连续两天的审问击垮了那些人的心理防线,逐渐撬开了他们的嘴。 昨晚,郑队再次夜审了那一伙人,为了防止有突发情况,贺临也跟着值了个夜班。 这间值班室靠墙的两侧是两张单人床,中间是过道,有点像是旅馆的双人间。 值班室里除了他,还有主动要求留下来加班的黎尚。 此时的黎尚醒着,他正趴在隔壁的床上,手里拿着笔,面前有个本子。看贺临坐起身,他单手托着下颌看过去:“你做噩梦了?” “做梦了,不过不算是噩梦。”贺临睡不着了,他问黎尚,“你怎么没睡?” “睡醒了。”黎尚顿了一下道,“检查写得不够好,我起来改一下。” 贺临:“啊?你真写了?” 那个检查他本来也是在气头上随口说的,他气的是黎尚当时为什么不听话。这事如果不提,拖一拖也就过去了。 现在黎尚这么认真,他忽然觉得好像他也没犯什么大错。 贺临的心头浮上来点愧意,要是黎尚真的交上来一篇熬夜写的声情并茂的检查,他反而觉得是自己太过严厉了。 黎尚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合拢了面前的本子,他淡然回答:“我骗你呢,检查我没准备写。我睡不着,搜搜最近的新闻。” 贺临:“……” 刚才的歉意顿时塞在了喉咙里,这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下属? 黎尚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幕,继续解释了一句:“我怕我写了检查,你以后想起来后悔,所以就没写。” 贺临忽然有种,等会,咱俩谁是领导的错觉。 这人,怎么和领导说话呢? 什么叫做为了他不后悔? 贺临的嘴角抽动,真想反讽一句:“呵呵,你好贴心哦。”随后他忍住了。 这么几天接触下来,他已经发现,黎尚的乖顺似乎只是在表面上,他做很多事,只是他愿意,他不想做的,别人一点都勉强不来。 骨子里他好像根本就驾驭不了这名太过优秀的下属。 黎尚完全没在意贺临内心里的五味杂陈,起身穿了鞋去倒水。 借着橙色微光,贺临看向他。 黎尚的个子虽然比他略低,但是也有一米八三左右,站在人群里绝对是高的。他的骨架不大,背影看上去有些纤瘦,特别是从背后看时,肩膀微宽,腰却很细,甚至,有点太细了…… 睡衣有点薄,他人又瘦,光一打过来就透了。贺临所在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从他的双肩往下,一根脊骨绵延,串起了背后微微隆起的蝴蝶骨和细腰下一对若隐若现的腰窝。 看着这一幕,贺临的心里翻腾,忽然也有点口干舌燥。 他又想到了黎尚的诸多好处,他在其他方面真的是无可挑剔,工作完成得漂亮,推理的时候能够说到要点,和他心有灵犀,干起活来任劳任怨,早到晚走,这会还是主动留下来陪他加班。 贺临的气消了,算了,不写就不写吧,他也不喜欢那些形式主义。 人无完人,黎尚只是偶尔脾气倔了点,以后估计要换个法子,才能让他听话。 想到此,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写不写无所谓,关键是以后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 听到了他的话,黎尚嗯了一声,反过来安慰他道:“我有分寸的。” 平时做事,黎尚总是不紧不慢,自然而严谨,仅仅是一个倒水的动作,就透着一股淡然与矜持。 他拎着水壶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泛着冷白,被灯光一打,像是件艺术品。 望着他的背影,贺临忽然心里猛跳,大脑里又传来刺痛,他哑声问:“黎尚,我记性不太好,我们以前见过吗?” 听到了贺临的问话,黎尚的动作明显一僵…… 第14章 11 凌晨,失踪调查科值班室内。 黎尚背对着贺临,把水杯缓缓放下,随后回答:“你不认识我,那就是没有。” 下一秒,他端起水杯,转过身低头喝着,眼睫垂落下来,看起来神色如常。 贺临想,也是啊,就算是因为受过伤,记忆有点混乱,但是黎尚这样优秀的人,如果见过,他应该多少会有点印象。 值班室的门被人砰砰敲响。 黎尚走过去开了门,郑队和老蔡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他们两个都在一种亢奋之中,就是眼睛微红,眼下带着黑眼圈,像是一夜没睡。 看来,反扒队的审讯已经有了最终结果。 老蔡道:“贺队,我们审得差不多了,主犯都招了。” 贺临问:“郭木春找到了吗?” 郑立阳:“问出地点了,被埋尸在城西的荒地里。” 贺临去拿放在凳子上的衣服起床:“辛苦了,我们一起去找下。” 黎尚的动作更快一些,迅速去洗手间里洗漱换了衣服,穿上鞋来到了门口。 郑立阳等着他们出来,一边走一边对他们道:“这次多谢你们,我们反扒队多少年没摊上这样的大案子了,要是没有你们的帮忙,不知道要查多久。” 贺临问:“那些人的动机是什么?” “嗨,和我们前期分析的差不多,失业后心理失衡,看准了片区内的独居者。”说到这里,郑队回忆着,“据口供说,他们没想伤那些人的性命,他们犯的最后一起案子就是郭木春的案子,是个意外。” 贺临:“意外?” 郑立阳继续说:“反正嫌疑人是这么说的,那天下午范晓庄踩过点以后,晚上过去就发现这男人死在了客厅里的地上。宋清进来看到了死人,顿时就吓坏了,他认为可能是药物过敏或者是引起心脏麻痹导致了男人的死亡。范晓庄当下决定把尸体运走,进行抛尸,掩盖事实。” “他们简单打扫过现场,然后一伙人连夜把尸体用行李箱运走。” “出了人命案子,那些人也慌了。有人觉得是宋清的过失,不愿意担责,宋清却说自己是为了所有人。后来他们争执不下,最终把尸体运到了城西,挖了个坑埋了。” . 西郊处有一片大荒地,地广人稀,这里还有过去的几条废弃铁路。 贺临和郑立阳带队,技术和法医都到齐了,他们还专门牵了两条警犬,连夜押着范晓庄过去寻找尸体。 到了目的地附近,范晓庄有点摆烂:“我们当时就到了这里,太慌张了,不记得具体埋在哪里。不过挺匆忙的,应该埋得不深。” 郑立阳废了半天口舌,看实在问不出来,转头道:“大家开搜吧。” 十几个人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查,漆黑的荒地之中,手电筒来回照射着。 黎尚默不作声地独自搜寻,前方有一小片坟地,地面上是一个一个鼓起来的小土包,寒风阴冷,远处有其他人的人影晃动,记忆深处的一幕似乎又在脑海之中重现,他缓缓顿住了脚步。 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味道,随后他发现了地面上有些新土的痕迹。 黎尚寻着味道一直走到了一个土堆旁,他用带着手套的手扒拉开上面的沙石,下面顿时露出了一张腐烂的人脸。在黑暗之中,难以分辨五官。 在那个瞬间,黎尚的身体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双眼紧盯着泥土里的人。记忆闪回,他生怕看见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的脸。 可他的动作没停,更多的尸体显露出来,他仿佛置身于幻境之中,记忆和现实中的那两张脸重合了…… 黎尚的身体不可抑止地发抖,额头冒出冷汗,腐尸的味道飘散,胃里翻腾起来,他用力地用指甲扣住手心,试图用疼痛将自己从噩梦里叫醒,可是眼前的画面却逐渐清晰,梦里走不出的场景,此时此刻依旧困着他。 正当黎尚的恐惧快要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黎尚猛地转头,他看到了贺临,一时觉得有些恍惚。 贺临的手还搭在黎尚的肩膀上,甚至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又回身冲着那些人喊:“找到了!” 一众法医和刑警纷纷向着这个方向奔了过来。 黎尚被贺临拉了一下才站起来,他的身体还在颤抖,低着头不肯再看尸体一眼,甚至也不敢再多看向贺临,生怕两个人的位置突然对调,自己的情绪当场崩溃。 黎尚低头摘下破损的手套,用力搓着满是泥土的手指,调整着乱七八糟的呼吸,他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无能。 这两年来,他以为做了这么多改变,可以走出来,可以重新面对贺临。 但是土坑边上发生的一切犹如迎头一棒,他发现,他走不出来。 贺临看黎尚一直缩着身子发抖,还以为他冷,上前一步说道:“我就看你出来得急,衣服穿少了吧?” 黎尚:“……” 他不敢说话,怕一说话,自己的声音会颤,甚至会因为过度紧张而直接吐出来。 贺临道:“那就是害怕了?” 还没等黎尚给出反应,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黎尚感觉整个人像是被突然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骤然遇热的身体打了个哆嗦。 贺临连黎尚的反应都没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穿着吧,来自领导的庇护。” 众人七手八脚地,终于把尸体又挖了出来。 一位法医检查了一下,开口道:“运气不错,保存得挺完整。” 现场检查完后,尸体被放入裹尸袋,上了运尸车。 他们又跟着车队回到了法医中心。 在高楼林立的市局里,法医中心是整个院子里最为低矮的一栋,整个建筑只有两层高,地下还有一层地下室。这里是市局里最为偏僻也最为神秘的角落。 刚走近,就能听到一种嗡嗡声,那是法医中心里几个常年开着的巨型排气扇发出的声音。 就算开了再多的灯,凌晨来到这种地方,也总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法医们推出来一辆带轱辘的担架车,把尸体运了进去。 黎尚走在最后面,贺临招呼他:“过来认认门,以后少不了要和法医打交道。” 黎尚这才快走了几步,和他并排而行。 一走进法医中心,就能够闻到一股味道,那是淡淡的,腥甜的血味,怎么擦,怎么抽也无法消除。 黎尚对味道挺敏感,上次他闻到类似的味道还是在医院的ICU里,这里的味道比那边还要独特浓烈一些。 他想起了菜场里的生鲜区,养鱼摊有一种味道,猪肉和家禽摊也有不同的味道,法医楼也是一样,好像是人类的骨血已经融入到了这栋建筑里。 法医中心里的设备还挺新的,临近走廊的一面有着大大的透明观察窗,那具尸体很快被运到了二号法医室,平躺在解剖床上。 一名高个子法医已经做好了准备,换上了衣服,冲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走到门口打开门:“解剖还没开始。你们可以先进来看看情况。” 解剖室里比外面低了几度。 黎尚观察了一下门里的值班表,这位应该是法医部的主任尹向荣。 尹法医看起来三十多岁,蓬松的头发微长,有着令人艳羡的发量,刘海一直过了眉毛,带一副金丝眼镜,他把所需的解剖器材整整齐齐由小到大排成了一排,认认真真地洗手,然后带上薄薄的奶色手套,一套动作非常娴熟,甚至优雅。 给他做助手的是位年轻的女法医,短发,人挺瘦小的,但力气很大,能够一个人拖动尸体。 就算是有抽气扇的存在,屋子里还是有种浓烈的尸臭味。 贺临对此毫不在意,和那位尹法医交流着关于牛奶的问题以及可能的死因。 尹法医道:“虽然腐烂程度严重,但是目前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具体的还要看解剖结果。” 黎尚打过招呼,借用了里面的水池仔细洗过手。 到了这里,他之前的那种感觉全然褪去了。 中年男尸正躺在解剖床上,尸体身上的衣服被法医剥了下来,蛆虫早就已经对尸体进行过啃食,很多地方烂得出了洞。 黎尚屏住呼吸,与尸体对视。 在解剖室里比在野外看得真切多了。 他确认,这人正是他们正在寻找的郭木春。 贺临那边很快聊完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有结果会发给我们。” 黎尚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 等他们从法医楼出来,已经过了早上七点,天空早已大亮,贺临问黎尚:“还回去睡觉吗?” 黎尚摇了摇头,早就睡意全无。 这时候再睡觉好像有点多余,特别是在这么一个刚刚接触过尸体的早晨。 贺临道:“那走吧,去买早点。” 市局的东南角有一条小巷子,早上有一些临街的摊位,有馄饨豆腐脑,两个人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打算买回去吃,黎尚选了包子,贺临买了个鸡蛋灌饼。 最后一人又买了一杯热豆浆。 路上的人忙忙碌碌着,城市看上去无比的安宁,就是东南角出现了一丝丝的阴霾,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 早上的空气挺好,贺临把黎尚领上了顶楼的天台,这里视野开阔,很适合说话。 贺临两三口吃完了灌饼,侧头看见黎尚端着豆浆暖手,小口小口地吸着,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 贺临像是被烫到眼睛似的,挪开了目光,假装很忙的样子找纸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把豆浆盖子扎穿,镇定开口:“你以前见过尸体。” 黎尚咽下嘴里的豆浆才避重就轻地回答:“这种烂掉的是第一次。” 贺临问:“什么感觉,害怕吗?” 黎尚又喝了一口豆浆,神色平静而淡然,目光却有些深邃:“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 “你刚才看了那尸体挺久,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不对劲,有一种不真实感,那种感觉挺奇怪的,我还记得他的档案。”黎尚觉得很难准确描述。 贺临却说:“我明白,就像是一个有点熟悉的人,比如是多年未见的老邻居,忽然以尸体的形态,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我明明看得到他,但他其实已经不在了。” 他的形容正好,黎尚嗯了一声:“贺队,这种情况你经历过很多次吧?” 贺临道:“我记得一个破过的案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失踪者的尸体。” 他说到这里看向远方:“我到现在还记得案情,失踪的是个十五岁的女孩,是和家人一起旅游时失踪的,同行的有妈妈,继父,还有弟弟。后来我们审问了三天,真凶才招了。” “是那个继父有问题吗?” 贺临摇头:“是弟弟。”他顿了几秒道,“我们找了很久,后来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她。尸体是爸爸藏的,妈妈也知道。” “还有一起案件,寻找的是一名女孩,父母一直以为她被拐卖,从未放弃过对她的寻找。直至八年后,我们在她必经之路的一处井盖下发现了她已经白骨化的尸体,头上还系着母亲给她买的蝴蝶结。” “人们一不小心就会弄丢自己的身份证,车钥匙,更别说更小的,笔,橡皮,皮筋儿,地球这么大,那些失踪者就是被命运弄丢了的人。” “这个世界太大了,一个人的身体又太过渺小,可能以各种形态藏匿在任何一个角落。” “这些丢掉的人,不论是谁,不论好坏,我们都需要千方百计地把他们找回来。” 贺临说到这里,喝完了豆浆,他低头把杯子按扁。 黎尚想了想:“我看到郭木春尸体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了一句话,我找到他了,但没能把他活着带回来接受法律的制裁,他不该这么轻易地死在哪里,前尘往事一了百了。” “我好像又来晚了。” 贺临皱着眉并没有听懂黎尚语气里那股浓烈的悲伤:“是啊,寻找,直至找到他们,找到后面藏着的真相。” 黎尚听见了,又似乎没有,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贺临又开口叫他。 “不过我们来得并不算晚,给生者一个真相,给死者一个交代,这是我们的职责,是我们终身需要坚守的信念,只要信念还在,就永远都不晚。” 两个男人在天台上喝完豆浆,不知怎么就喝出了一起喝啤酒的惺惺相惜。 贺临侧头看向黎尚,他前两天受伤的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创可贴已经撕了下来,只剩下了一道细细的红线,横在白皙的脖颈间。 黎尚的眉眼太过干净,看起来总让人有种不真实感,带了这点伤,才更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看着他,贺临一时有点恍惚,好像这一幕在很久以前的过去曾经出现过。 第15章 12 朝阳万顷,微风肆意,两个人站在天台上,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看了看时间,贺临把杯子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他拍了拍黎尚的肩膀:“这是你参与找到的第一个失踪者,值得纪念一下。” 黎尚道:“案子还没破,现在还需要再找到唐爱莲。” “说的没错,还需要查清究竟是谁杀了郭木春。查了一半的案子,我不喜欢让刑侦的再插手进来。”贺临迎着早上的太阳伸了个懒腰,“法医的验尸报告差不多该出来了。走吧,下楼开工。” 清晨的办公室里,快到上班时间,队里的人终于齐了。 由于案子有了进展,贺临进行新的调整:“根据嫌疑人的口供和尸检结果可以判断,郭木春的死亡时间预计是上个月二十九号的夜晚,八点到十二点之间。他的胃里有微量含有麻醉成分的牛奶,不过,这并不是他的死因。” 方觉皱眉:“那他是怎么死的?” 贺临答道:“中毒,法医在他的体内提取出了一种比较稀有的化学毒药,服用以后能够快速致人死亡。” 吴韵声听到这里总结了一下:“也就是说,那些牛奶大盗很可能无形之中成为了这一起案件的‘收尸人’。” 方觉挠了挠头:“真凶还是另有其人?除了喝了牛奶,他还喝了毒药?那凶手会是谁啊?” 现在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贺临转头问:“这两天,你们有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程笑衣掏出了一叠打印好的文件:“我最近在查红姐的个人信息,终于有了一些新的发现。我倒查了她三年的通话记录,发现她和唐爱莲还有刘予舒都进行过短暂的通话,时间就在这两人失踪前不久。” “万红平均每天都要接几十个电话,有工厂的,公司的,也有求职人的。” “外部可查的信息,那处门面房是她购买的,她名下有三套房产,公司的账目上有不少的资金,她出入于各种的工厂、公司,人脉很广。微信和支付宝上也有不少私账往来。” 贺临问:“老吴,你们那边呢?” 吴韵声道:“白天万红基本上都在店里,偶尔会去附近的工厂和人才市场看看。哦对了,她会去附近的花店买花,这几天就去了两次花店,她还会在网上订那家的花。我们去问过花店的老板,她是那里的常客,经常会给附近开业的新店送去花篮。我们还专门让那位老板拉了一下她的购买清单。” 看起来,这位红姐很忙,很有钱,也很会做人,她和那些店长处好关系,店铺就会照顾她的生意。 方觉有个疑问:“我有点奇怪,现在不都是互联网招聘了吗?为什么红姐的这家劳务介绍所看起来生意还挺好的。” 吴韵声倒是毫不见怪:“这你就不懂了,大公司也许要靠猎头和招聘网站,小公司,小店铺就需要几个人,不用那么麻烦。还有,有的工厂业务忙时需要临时工,没业务时就不需要那么多人了,只有这种小型劳务介绍所才能够灵活操作。” 他们在一旁讨论着,黎尚拿起了程笑衣和吴韵声那边整理出来的文件,一页一页仔细翻看着。 过了片刻,他开口说:“账目有些不对。” 贺临问:“怎么了?” 黎尚把发现问题的几处做了标记:“这些月的都有问题,有多笔支出,还有很多的不明进账。” 贺临猜测:“也许是代发的劳务费?” 吴韵声道:“我们查的都是明面上看到的,这些小老板肯定还有一些私下的收入,对不上不奇怪。” 方觉被他说服了,黎尚却轻轻摇头道:“她每个月都有几万块钱的稳定收益,不像是代发劳务的钱,金额太大了。” 贺临问:“房租和投资理财呢?” “扣除了。”黎尚沉默片刻道,“此外,我觉得除了一些灰色收入外,她应该还在参与非法借贷。把钱拆借之后,收取高额利息。” 贺临:“很有可能。” 黎尚又把花店的订单圈了几个圈:“还有,她经常会给这里送花。” 程笑衣扫了一眼,急忙去查,过了片刻搜出了结果:“这个地址是云城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 吴韵声猜:“会不会有长辈在长期住院?” 程笑衣对照着清单分析:“给医院那边买的都是康乃馨,颜色有紫色,红色,还有粉色,买的最多的是名叫伊人的,白色的花瓣带着点粉边,基本上隔几天就买上十朵。买的最少的是紫色的野马……”说到这里,她的脑中灵光一闪,“这些花的颜色会不会有什么意义啊?” 她快速筛选了表格,把这个地址的订单都单独拎了出来,随后再对比日期和颜色。 几人都聚拢到了她的电脑前。 吴韵声皱眉:“单看表格好像看不出来什么规律。” “有规律。”贺临指着屏幕道,“是渐变色。每次都是伊人跳到紫色,随后紫色连接红色,红色连接粉色,粉色连接伊人,再周而复始。” 黎尚用笔勾了几下,于纸上划出了一条波线:“这像是一种预警信号,上个月的二十八号,二十九号连续买了两天紫红色的。” 那段时间是郭木春出事的时间。 贺临:“回头想办法证实一下这件事。现在没别的线索,这位红姐非常可疑,我们重点再跟一段这条线。”他说到这里稍稍停顿,又想起了什么,“我觉得,可以用郭木春的死,试试她。” 程笑衣拿出了纸笔:“怎么试?“ 贺临凝神思索了片刻:“你在上午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问她之前查询的唐爱莲和刘予舒的信息有没有结果。她一定会说没找到,如果她反向来套你的消息,你就假装不经意地告诉她,警方想要通知唐爱莲,她丈夫郭木春的死讯。如果她可以联系到唐爱莲请务必让她与警方联系。另外告诉万红,警方在查找唐爱莲的下落,并且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程笑衣:“好,我等下就打。” 方觉好奇地问:“这么试能够试出什么结果?” “假设之前真的是她把那些女人藏起来了,目的只是为了不让女人们的丈夫找到她们,那现在唐爱莲的丈夫去世,她就没必要再瞒着警方,而且还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唐爱莲。”贺临继续推理,“如果万红没有联系唐爱莲,送去医院的花朵颜色又发生了变化,那就说明她在预警,她把警方的调查也视作了一种威胁。” 方觉恍然大悟。 贺临总结:“要是这样的话,她和凶案可能脱不了干系。” . 做好了工作安排,警员们各自忙碌。 贺临约了郭自应来认尸,又去法医那边开了个会。 等他回到了办公室,程笑衣的电话早就打过了。 黎尚走过来递给贺临一叠资料:“贺队,我看完了反扒那边的各种记录,然后发现了一些线索。” 贺临伸手接过厚厚的文件,上面用各种符号画出了重点。 黎尚道:“在这个盗窃团伙之中,他们每个人都认识万红,其中有一些人通过万红介绍过工作。还有,他们和万红一直有财务往来。有人曾向她借款。” 贺临略一思索:“如果万红是他们的消息来源……甚至是幕后之人。那么,这些人去郭木春的家中行窃,并且碰巧收尸,那就有可能不是偶然。” 线索逐渐收拢,似乎找到唐爱莲只剩了时间问题。 到了中午,老吴那边终于传来了花店的消息:“红姐又给医院定了一束紫色的康乃馨送过去!” 之前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贺临给老吴发了个信息:“我这里会申请万红和唐爱莲的拘捕令,你等我的消息,等下把万红带过来问话。” 提交了手续,贺临起身招呼黎尚和程笑衣:“走吧,我们去人民医院看看。” . 过了中午,云层渐厚,太阳还挂在天上,天气却有点发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降下雨来。 几辆警车来到了云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这家医院位于整个城市的中心,院子里一共十几栋楼,比市局还要大。 贺临有备而来,早就和陈局长打过招呼,又带上了数名协警,保证警力充足。 他们几人来到住院部后,首先把楼下的几个出口都控制住了,协警们守在门口,所有人进出都要进行简单的问询。 贺临去见过住院部的领导,再从前台开始调查。 两名前台的小护士没有见过这种阵仗,有点慌慌张张的。她们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刚来不久,不了解情况。 黎尚从包里取出失踪者的照片给她们辨认,小护士看起来都快哭了:“这里每天路过的病人、医生、护士、家属那么多,进进出出的得有上千人,我们也不可能每个都记得啊……” 程笑衣道:“你们再仔细看看,别紧张,我们只是问问情况。” 另一名护士看着那几张照片,忽然目光顿住,她拿起了其中的一张道:“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贺临和黎尚低头去看,她挑出的那张照片是郭木春的。 此时另外一名小护士也想了起来:“好像……是见过这个人。” 之前的那位小护士笃定道:“这个男人来过住院部,还闹事来着,说什么要找他的老婆。他还说,他老婆被人藏在这家医院里了,就在住院部。后来他被几名保安给架走了,我们领导说,如果再看到这个人,要马上报给保安队或者是报警处理。不过,他再也没有来过,就闹过那么一次。” 郭木春曾经和他父亲说自己快找到唐爱莲了,看起来,这话可能是真的。 贺临顺着问:“他有没有说过他老婆在哪个科室?” 小护士摇头:“如果知道具体的科室或者是床位号,那他就能找到人了。” 贺临又问:“事情发生那天是几号?” 护士翻了翻值班日志:“上个月的二十七号。” 也就是说,间隔了两天,郭木春就遇害了。 贺临看了看一旁的记录册,这边的餐饮和快递送上楼需要登记,他问:“鲜花送入你们有记录吗?有家花店经常送花过来,帮我们查查看具体是送到哪里的。” 小护士慌忙去翻记录册,过了片刻抬头回他:“十四楼,肿瘤重症科的前台。” 第16章 13 云城第一医院第十四层肿瘤科,走廊尽头的特需vip病房,1436。 唐爱莲穿了一身蓝色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发着呆。 这种蓝衣服标示着她的身份,特护护工。她需要照顾那些没有家人的危重病人,有的病人无法自理,有的出入需要坐轮椅。 她们做的是最脏,最累的活。 二十四小时无休,吃住都在这里,需要时刻盯着病人的情况,给他们擦身、喂饭、翻身,随时观察他们的病情,不能玩手机,不能看书。 她们没有住所,就睡在病房里,偶尔有个空子,赶紧去洗手间洗个澡,再把自己替换的衣服用手洗了。 晚上她们睡的是窄小的陪床椅,几乎是刚睡着,又被病人唤醒,早上六点多就得起床,又是一天的活等着她们。 单人病房还好,有时候是两人间三人间,陪床家属的呼噜声震天,她们也得忍着,还不能塞耳塞,如果病人有需求,或者是有生命危险,她们没有及时起来,就会挨骂甚至是被辞退。 红姐会帮她们订好三餐,生活用品也会定时让人送过来。她偶尔会给她们一些现金,那些钱只能在医院里面的便利店买点东西。 这样的生活自从她从家里逃走,已经过了两年。 现在她负责的病人在睡着,还有半瓶药水要输,衣服已经洗好,不到吃饭的时间,她可以稍微休息一会。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唐爱莲一哆嗦,敏锐地起身从门口往外张望。是家属来探望隔壁的病人了,拎着花篮和果篮。 唐爱莲松了口气,看着那一家人其乐融融,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去的那两个孩子,如果他们还活着,大的应该有十几岁,小的也应该有几岁了。 她的心里一时酸酸的,那个大孩子死的时候都会叫妈妈了。 那是个周六的晚上,中午郭木春去应酬了一场,喝了不少酒,下午一直在睡觉。 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做饭,孩子弄洒了一瓶奶,她手忙脚乱地去拖地,就在这时候厨房的锅开了,她又跑去关了火。 当时她忙晕了,抱怨了郭木春两句,想让他帮帮自己,孩子跟着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郭木春忽然暴起,他从床上一脚把孩子踹到了地上,她听到孩子的头磕到了地面,发出了咚的一声。 她惊叫一声,把孩子抱起来搂在了怀里。 男人面目狰狞,就像是凶神恶煞:“不许哭!”然后他用手指指着她,发出警告,“还有你!” 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伤到了,孩子果然不哭了。 她摸了摸孩子头后的包,不算大,她不敢提去医院的事,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孩子没事。 她提心吊胆着,随时关注着孩子的情况,看起来还好。 到了半夜,孩子忽然开始浑身抽搐,呕吐,翻白眼,眼看不行了。 “妈妈在,妈妈在,别怕,我们去医院……”她浑身颤抖着,哽咽着,抱紧孩子。 郭木春似乎也吓到了,跟着准备东西。 还没等他们出门,她就感觉到孩子的身体越来越凉。 她六神无主地哭了:“孩子,我的孩子……” 郭木春慌乱了一瞬,随后他反应了过来,男人用手掐住了她的喉咙:“我是有错,但是你也脱不开干系。不!你才是罪魁祸首!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如果你不说我,他不哭,我就不会打他。” “你要是敢报警,我就说孩子是你推下去的,是你这个当妈的没有看好他,你不信就试试,看看最后他们相信谁。只要我进监狱,就一定会拖着你一起去,这是意外,肯定判不了死刑,等我出狱,我就砍死你。” 他不停咒骂着,一双手越缩越紧,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我今天就掐死你,然后再自己了结!” 她的脸上都是泪水,无法呼吸,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眼前都是黑的,她捶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可却无法撼动他分毫,她感觉到了绝望。那时候她甚至想着是不是要一了百了,跟着孩子去了。 过了一会,郭木春的手稍微松了松,她大口喘息着。 男人又说:“这孩子是自己掉下去的,我们当时都不在旁边,事实就是这样。只要你和我的说法一致,就不会有人怀疑。” 他的声音逐渐软了下来:“我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你要是同意,就点点头,我就放开你。” 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等扣着喉咙的手松开,她又开始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叫郭木春过来帮忙,她哭到脱力,感觉自己真的成了帮凶,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最终,她什么也没和别人说。 可她的苦难远未停止。 等她怀第二个孩子时,她做了一锅番茄鸡蛋汤,里面少放了点盐,郭木春对着她的肚子踹了两脚,那个孩子就掉了。 后来她也想清楚了,无论再怀多少个,再生几个,孩子也是养不大的,他们只会跟着她受苦,担惊受怕一辈子。 她试过眼不见心不烦,也试过吃斋念佛,可毕竟是生活在一起的夫妻,这些都没用。 她都四十多岁了,看他中午喝了酒,下午又要出去,她顺口问了一句:“你今天几点回来?” “轮不到你来管我。”郭木春又是忽然暴起,拿起厨房里的刀,往她的身上砍,她用手挡了一下,刀子就嵌在了骨头里,几乎把她的手掌给砍下来,她当时怕极了,踉跄地往门口逃,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他先她一步反锁了门,她用血肉模糊的手掌绝望地拍着眼前的铁门。 男人拉起她的头发往门上磕:“我让你叫!” 拳打脚踢下,她的身体逐渐下滑。 那时候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打定了一个主意,她要逃,她要离开这个男人的身边。 那是一个连亲生儿子都杀死了的畜生,毫无人性可言。 和他住在一起以后,她不知一共过了多少夜不能寐的夜晚。她也曾想过是否要在他熟睡时把他杀死。可是最终没能下得去手。 现在,她意识到,如果她留下来,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她想过好多的方法,逃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去,或者是出家当尼姑,可是似乎都行不通。 最后,一位好心的居士阿姨给她介绍了红姐这里,她终于有了个安身之所。 可是,这里的生活也并不美好,时间像是没有了意义,只有黑夜和白天的不停轮转。 活动空间有限,终日劳作不能好好休息,惶惶不可终日,生活在恐慌和巨大的压力之下。 有时候她会感觉,她的生活像是在坐牢,被自己的人生判了无期徒刑。 想到了这里,唐爱莲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慌乱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揉了揉自己发疼的手掌。 她的伤口表面愈合了,可是那道深达骨头的伤痕还是让她的行动有些不便,每到大雨之前,她的手掌就会痛。 唐爱莲看了看时间,起身去外面接水。 路过护士台时,她看了一眼前台上摆的花,花又变成了紫色。 这是红姐定下来的规矩,这些花色代表着事态急缓,危险是否在临近她们。 最严重的是紫色,看到紫色的花,她们只能在这一楼层活动;看到红色的花,不能出住院部的大楼;看到粉色的花,能够稍微下楼透透气;只有看到伊人,能够在医院里自由活动。 这种情况以前就出现过,去年有位和她同样情况的女护工,她的老公住了院,红姐连续送了一周的紫色康乃馨,直到那男人出院,花才换成了红色。 上个月月底郭木春来过一次,那些花紫过两天,后来事情平息渐渐换了色。 今天不知道又怎么了,花的颜色又变成了紫色,不知这危机何时才能解除。 小刘也在接水,那是个腼腆的姑娘,她是所有护工里最年轻的一个,细皮嫩肉,没比那些小护士大几岁,她说起话来文质彬彬,一看就是读过大学的,可没想到年纪轻轻也到了这里。 小刘显然也看到了紫色的花,她的脸色不好,有着大大的黑眼圈,眉头也一直紧皱着。暖壶里的水还没接满,护士就跑来:“小刘,你床的病人又吐了,快去收拾一下。” 小刘手忙脚乱的,差点烫到自己。 唐爱莲见状接过了她手里的壶:“我来吧,等下我给你送过去。” 小刘对她道谢:“谢谢唐姨。” 是的,唐姨。 唐爱莲苦笑一下。 在这里,因为怕被人问到,除了被雇佣时给主顾出示一下身份证复印件,她们都不说自己叫什么。唐姨,小刘,就变成了她们的名字。 唐爱莲刚把两壶水送回两个病房,电梯厅那边就起了一阵骚动。她听到了声音,略微一惊,下意识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唐爱莲背靠着墙,心砰砰直跳,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有种预感,这次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女人的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发抖。 果然,没过两分钟,护士来敲门叫她,:“唐姨,你出来一下。” . 贺临带着黎尚和程笑衣来到了病房的门口。 他看到一位穿着蓝色护工服的中年女人一点一点移着脚步,来到了门外,她的眼神里满是惶恐。 至此,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一案之中的另外一位失踪者——唐爱莲。 . 医院的走廊里,贺临亮出了自己的证件:“你好,请问是唐爱莲吗?” 黎尚拿出纸笔,在一旁记录。 唐爱莲挽了下头发:“我是……” “我是云城市局失踪调查科的队长贺临。两年前,你的丈夫郭木春报案了你的失踪,警方一直在寻找你。”贺临略微顿了一下,“郭木春,他近期去世了。” “去……去世了?”唐爱莲捂住嘴,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想要哭又哭不出来。 贺临一眼判断出,这是装出来的悲伤,她的眼睛往左移动了一下,并没有常人亲人去世的悲痛。她的反应也不够惊讶,恐惧盖过了一切,那应该是因为警方来到这里问话而产生的。 挤不出来眼泪,唐爱莲放弃了,她甚至想要笑,拼命压着自己的嘴角才能够做到没有表情。 她问:“他……他是怎么死的?” 唐爱莲的声音很小,结结巴巴的,像是好久没有和人正常交流过了。 贺临的回答礼貌,公事公办:“牵扯到刑事案件,请你配合警方的工作,去市局接受问询。稍后我们会调查清楚。” 第17章 14 住院部的走廊里。 唐爱莲的肩膀瑟缩,像是一只一直躲在暗处,被人类发现了的小老鼠:“好……好吧,不过我要收拾下东西。” 贺临道:“只能带必要的药物和外衣,不能携带手机、电子产品。”他顿了一下说,“配合调查以后,如果没有问题你可以尽快回来。” 目前,唐爱莲是杀害郭木春的嫌疑人之一,在审问前要小心看护,防止逃跑或者是自杀、行凶等行为的发生。 唐爱莲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低头想了片刻道:“那算了,我也没什么可带的。” 程笑衣进入洗手间,给她搜了身。 他们准备离开,刚出了两步,唐爱莲又停住了:“我可以和我的主雇说一声吗?我不能就这么和你们走了,不打招呼就把她一个人丢下。” 贺临轻轻点了一下头,让开了门让她进去。 唐爱莲刚推门进入,里面就传来了一阵骂声,原本躺着的女人坐了起来:“吵什么?大下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不知道我快要做手术了吗?” 贺临通过门缝往里看,躺在床上的是一位上了岁数的枯瘦女人,头发全白,非常凌乱,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 唐爱莲的眼圈红了:“我有事要走了,和您说一声。” 老人皱眉打断了她的话:“我才不管是什么原因,你给我的服务时间还没到呢!难道又要给我换护工?你这是违约,必须赔我!” 唐爱莲道:“我丈夫去世了,我要去配合警方的调查,你可以让他们帮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团用过的纸巾扔了过来,打在了唐爱莲的头上。里面的秽物沾到了她的头发,唐爱莲的脸色苍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贺临觉得这病人有点过了,他把唐爱莲往后拉了拉,挡在了她的身前。 看到有人撑腰,老人这才作罢,气呼呼地望了她一眼,骂骂咧咧道:“滚滚滚,尾款就别想结了,我的钱不是那么好挣的。” “对不起。”唐爱莲对她鞠了一躬,她的目光暗淡,低头抹了眼泪,跟着贺临走出去。 程笑衣帮着女人擦头上的东西:“太过分了,这里的病人都这么不讲道理吗?” 唐爱莲已经习以为常,显然经常遭遇到这些,她低头道:“他们身体不好,连带着心情不好。” 贺临没给唐爱莲上手铐,他回身,发现刚才一直跟在他身后做着记录的黎尚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贺临的眉头微皱,正准备问下,就见一名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队长,有位护工上了平台,像是要跳楼。你同事跟上去了,你快过去看下……” 贺临急忙让程笑衣和协警看好唐爱莲,跟着护士往十四层的天台跑去。 天台就在这间病房的旁边。 十四层是住院部的次顶楼,为了晾晒衣服和床单,有个不大的小天台,天台周围围了一圈半人多高的护栏。 贺临跑过去,就见一名穿着蓝色衣服的年轻女护工已经站在了护栏外,而黎尚就在距离她几米处。 那个女人,就是他们之前也在案卷上看到过的刘予舒。 . 几分钟以前,黎尚跟着贺临上楼,他们顺利找到了唐爱莲,进行完问话。 随后,黎尚就看到了人群之中躲躲闪闪的刘予舒。她的神色有些异常,黎尚眉头微皱,跟着她往前走去。 刘予舒径直走到了天台上,摇摇晃晃却毫不犹豫地往护栏边走去,然后她就翻过了护栏,颤巍巍站在了上面。 黎尚的心跳加速,叫住了她:“刘予舒!你要干什么?” 刘予舒侧头看向他:“你们是来带走我们的吧?” 黎尚马上明白过来:“不,不是,我们不是来找你的。” “骗人,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刘予舒的眼睛睁大了,眼眶红红的,“我看到了,花是紫的。就算这次不是,下次也会是,总是有人来找我们,想要把我们带回去!” 她每天早上惊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前台的花,红色,紫色…… 那些花就像是刺入她胸口里的针,让她不可抑制地发抖。 黎尚一向处事不惊,可是看到面前随时有可能坠落的女人,他有点慌了:“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下落。你很安全,我们也不会送你回家。” “你骗人,当初他和我说得好好的,骗子都是骗子。”刘予舒的胸口起伏着,“如果……如果我回去,我不被他打死,就会做出杀人的行为来!” 她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她的婚姻成为了她竭尽全力也无法挣脱的噩梦。她还不到三十岁,黑眼圈,粗糙的手,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有时候她怀疑,她会死在随便哪里。 黎尚的眉头微皱,他看得出,女人的神经早就已经无比敏锐,精神也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这些日子一定过得很辛苦,那些繁重的照顾病人的工作,夜不能寐的夜晚,还有随时会被丈夫找到的恐惧,化成了重物,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警方的行动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黎尚观察了一下四周,脑中飞速回忆着档案里这个女人的生平,试图从中找到可以安慰她的细节,他拼命地思考着,要怎么才能够把她劝下来。 可惜黎尚并不是一个有着丰富情感经历的人,长期用理性主导行为的他,一时间居然无法从那些资料里找到能让刘予舒冷静的理由。 果然,过于理性的人无法在这种时候给感性的人提供帮助。沉默了片刻,黎尚只好尽力地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别冲动!“ 刘予舒低头往下看去,楼下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都让她羡慕不已,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可她呢?永远都不可能有了。 “这样担惊受怕,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过够了!” 女人的脸色苍白,她想象着自己坠落下去的样子,也许会四分五裂,鲜血飞溅,可她的心里却有个声音,那不是最坏的结果,跳下去吧,跳下去你就自由了。 比起死亡,那些随时随地呼上来的巴掌,狠狠踹在她肚子上的脚,不停贬损她的话语,才更让她恐惧。即便是逃离了那个地狱,她却依旧无法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强烈的痛苦一直伴随她至今,哪怕午夜梦回也令她痛得胆战心惊,恨得撕心裂肺。 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好的解脱了。 刘予舒张开双臂,探出了一只脚,试图拥抱她的自由。 那个瞬间,黎尚站在离她不远处,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的肌肉紧绷,神情紧张,如果女人再往前挪动,他就会全力地冲过去,这样的距离以他现在的体力,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只能拼一次,决不能让她掉下去! 正是焦灼之时,贺临和护士跑了上来。 看到贺临的瞬间,黎尚悬着的心落下了几分,紧绷到微微痉挛的肌肉也开始放松下来。 贺临站在他面前的瞬间,让他有种感觉,贺临一定可以有办法,他能把女人救下来。 贺临并没有和刘予舒废话的意思,甚至并没有因为她的一只脚已经探出去而感到丝毫的紧张,他径直走过去,直接伸出手,动作绅士又温柔,但嘴里说出的话带着不容拒绝的严厉:“你快下来。” 看女人的身形未动,他道:“没人要抓你,你丈夫也不知道你在这里。但是如果再僵持下去,事情闹大了,他就能找到你了!” 贺临的话说完,刘予舒的脸色变了,身体也跟着一抖,看得黎尚都为她和贺临捏了把汗。 但是刘予舒反而稳住了,另一个念头顿时在她的心中升起:我决不能让他找到我,人不可以,尸体也不行! 她不怕死,可是在她的心里,那个男人是比死亡还要令她恐惧的存在。 贺临观察着刘予舒的情绪变化,见她冷静下来,又上前一步拉近了和她的距离,他继续道:“你们还没有离婚,你如果现在跳下去,他就还是你名义上的丈夫。你的尸体只有他能认领。他还要给你操办葬礼,想想那场面多可笑啊,你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众人围在你身边,看着那个男人为你痛哭流涕,听他说你是他今生的挚爱,希望以后可以将你们两个合葬在一起,你将生生世世跟他待在一起,哪怕你已经变成了一捧灰,也甩不开他了!” “哦对了。”贺临看向她,嘴边挑起一个有点恶劣的笑,“你的遗产都是他的,你辛辛苦苦,没日没夜照顾人赚到的钱,会被他拿去干什么呐?或许很快就会有另一个可怜的女人过上你曾经的日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现在的冲动造成的。” 贺临的话起了作用,句句都敲在她的心头,刘予舒干呕了几下,只觉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但她此时的神志已经清醒,似乎大脑终于能够正常思考。 对,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就算是死了,做鬼也做不安宁。 她不能让那个人脏了自己的黄泉路,更不能再让无辜的人步上自己的后尘! 第18章 15 刘予舒现在不想死了,她哆哆嗦嗦地自己从栏杆处翻了过来,在护栏外站了一会,她的腿软了…… 贺临大步过去,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危险的地方拖下来。 黎尚也上前,两人一起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算是死里逃生的刘予舒,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向贺临的眼神带着茫然和希冀。 贺临原本已经不准备再跟她多说什么了,但是他被这样的眼神盯了一会,终于还是认真地看着刘予舒道:“你要相信,错的不是你,你生来就是自由的。” 刚才的孤勇用尽了。 刘予舒缓缓地蹲下身来,把头埋在膝盖里抱紧了自己。 她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细碎的呜咽声从喉咙里传出。 贺临示意一起上来的护士和赶来的程笑衣照顾一下刘予舒,确保她的安全。 他自己带着黎尚往楼梯间的方向后退了几步,给她留出崩溃的空间。 贺临这才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侧头看了一眼一直盯着他瞧的黎尚。 他知道黎尚不抽烟,又走了几步,背过身才给自己点了一根,刚抽了一口身后就响起了嚎啕大哭。 女人似乎要将自己曾经受过的所有屈辱都哭出来,或许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今后面对一切的勇气重新生长出来,为了她渴望的自由,再次孤注一掷,去拼一拼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听到这样的哭声,贺临吐烟圈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却没有回头。 黎尚站在贺临的身后,他看了一眼还缩在天台上痛哭的女人,回过头眼前是贺临高大又熟悉的背影。 虽然境遇不同,但此时他们三个人都站在了阳光里。 . 下午的云城市第一人民医院,贺临带着警员们处理了后续问题。 他们从天台上下来以后,阳光褪去,天色转阴。 到了傍晚,雨终于下了下来,似乎连老天也在为这些女人悲泣。 院方和万红在之前有协议,肿瘤科的二十几名重症护工都是她负责提供的。 那些女人大部分是离家出走的,其中有些被家人报了失踪。 她们宁愿生活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家。贺临给她们进行了简单的登记,确认了身份,随后再三保证不会向外界透露她们的行踪。 他向陈局说明了情况,利用警方的关系暂时封锁了媒体消息。 但是同时,贺临也对这样的情况有些忧心,万红和案件有了牵扯,这些女人很可能在这里做不长久。 万一医院这边主动辞退这些护工,她们又能去哪里安身呢? 终于,万红和唐爱莲都被带到了市局,关在了不同的审讯室里。 时间已经临近下班,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今晚加班夜审,他们给两位嫌疑人安排了晚饭。 队员们稍事休整,整理好手上的证据。 贺临把人分为了两组,黎尚和程笑衣审问唐爱莲,吴韵声和方觉负责审问万红。 他在观察室里,听着两边的进度。 第一审讯室里进展得更加顺利,程笑衣问得柔声细语,细致入微,她没有强烈的攻击性,唐爱莲也十分配合,几乎是问到了就会给出回答。 黎尚在一旁安静听着,负责进行记录。 “上个月二十七号那天,郭木春去过医院的住院部,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有看到他,但是后来我听别人说了。郭木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在医院里的消息,就来这边闹事,可是他没能上楼,就被保安们赶出去了。” “我们调取了肿瘤科的记录,在上个月的二十九号下午,你请假了。直到凌晨你才回来,那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唐爱莲低头迟疑了一会,抬起头道,“我回家了……” 光线略微不足的审问室里,气氛凝重而略显压抑。 唐爱莲坐在冰冷的审讯椅上,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之中满是惶恐不安,她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准备去见郭木春,但是我没有杀他……” 程笑衣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你回去都做了什么?请你详细说一下整个过程和当时的情况。” 唐爱莲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上个月二十八号,晚上的时候,红姐找我聊过一次,她当时说……郭木春这样来医院里闹事很危险,有可能会让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她让我回家找郭木春谈谈这件事。” “我当时……我当时害怕极了,我哭着求红姐,我不敢去见郭木春,那个男人见到我可能会把我打死的。” 唐爱莲的声音发颤,继续讲述当时的情况。 “我求红姐给我换个地方,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红姐还是让我回家去,她说……这是我的家事,应该自己去处理好。不能给其他人带来危险。” “我不去,她就威胁我说她会和郭木春直接聊,把我交出去。如果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最好自己去主动找他,和他好好谈谈。红姐答应我,如果我处理好了,还能回来继续在医院里做护工。” 说到这里,唐爱莲低下了头,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鸟,收拢起了自己的翅膀。 “然后呢?”程笑衣追问。 唐爱莲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二十九号下午的时候,我请假出了医院,我想到要面对郭木春,还是觉得很害怕,后来我去超市里买了一把水果刀防身,到了离家不远处。我一直犹豫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我又去小超市买了点吃的,然后我就看到了架子上的酒……” “我平时是不喝酒的,郭木春喝,他喝了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过去很恨这个东西,但是当时,我想也许我喝上一点,就有胆子面对他了。” “我买了一瓶二锅头,一斤的那种,一口气喝了半瓶,我的头晕晕沉沉的,确实胆子大了不少。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楼下的人也不多,我看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就鼓起勇气上了楼。用我的钥匙打开了门。他一直没有换锁。” 审讯室里,唐爱莲的呼吸渐渐加速,手指也逐渐攥紧,发出轻微的关节响,她的讲述忽然停在了这里。 程笑衣微微皱眉,继续问她:“进屋后呢,发生了什么?你见到他了吗?” 唐爱莲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说不清是开心还是迷茫,亦或在其中有些什么别的复杂感情。 女人的嘴唇颤抖着:“我看到……我看到郭木春躺在了客厅的地上,他在抽搐着,口吐白沫……他让我救他……” 随后她的身体轻微一抖,像是从可怕的幻象里挣扎了出来,回到了现实之中:“我……我当时吓坏了,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我吓得蜷缩在沙发上,我怕他打我,也怕他碰到我,我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我的酒劲儿上来了,头晕得厉害,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可能睡着了,也可能没有。” “等我再次清醒,发现他躺在地上,已经不动了,我吓了一跳,到他的鼻子底下摸了摸。他没气了,人都开始凉了,硬了。” “我想,也许是他心脏病发作了,也许是因为他吃了药又喝了酒。我很害怕,但是又觉得他这样是活该,死有余辜。” “我当时的想法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回来过,我看到桌子上摆着他的杯子,就把杯子洗了,又把客厅里的地拖了,小心地把我碰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然后我用布子垫着关了灯,锁了门出去……” “后来我趁夜打车回了医院,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说到这里,她的头低了下来,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祈求大人们的原谅:“我心里一直很害怕,我因为见死不救这件事很后悔,可是当时即便我打电话救他,他也活不下来。可能救护车没来,他就已经死了。如果因为这些要判刑,那我都认。” 说到这里,唐爱莲哭了,她用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声音中带着无助:“但是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他。我做不出来杀人这种事。如果我要杀他,那我可能早就动手了,没必要自己躲出去受罪。” 观察室里的贺临皱眉听着。 尸检结果显示,郭木春是中毒而亡,这是明显的谋杀。 他从情感上不希望眼前的女人是凶手,但是作为一名刑警,他必须理性地处理每个案件,辨别出案子的凶手。 这些目前只是唐爱莲的一面之词,也许她在说谎;也许她当时喝了酒,趁着醉意毒杀了郭木春,但是忘记了行凶过程;也许凶手另有其人;也许事情还有其他的真相。 不过,这些证词之中有一些信息是能够确定的,第一,当晚唐爱莲确实回过家,出现在第一案发现场;第二,不止一批人当晚去了郭木春的家里,破坏过现场,打扫过客厅的地面,所以那里才会异常干净。 贺临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声。 看来,这个案件背后的真相比他们想象之中还要复杂。 第19章 16 审问室里,程笑衣转头和黎尚小声交流了几句,询问他这些供词有没有什么问题。 黎尚低头把记录册给她看了一眼,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地方。 程笑衣马上会意,她扭头问:“当初,万红和你聊的时候,有没有详细说让你怎么处理这件事?” 刚才在唐爱莲的描述中,到了这里好像跳过了一些细节。 唐爱莲看糊弄不过去,低头犹豫了一会,她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女人叹了口气,用双手掩住了脸,颤声道:“红姐让我杀了他。” “方法呢?她有没有告诉你具体怎么做?”程笑衣之前温柔的声音变得严肃,紧盯着唐爱莲的反应。 女人的身体颤抖:“她……她让我对郭木春态度好点,任他打,任他骂,等他放下戒心,给他下药。然后,她还专门给了我药。”说到这里唐爱莲的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可是我知道,我熟悉郭木春,这样根本没用的,他会打我,打不死的话就把我绑起来,关起来,我根本就没有办法给他下什么……” “后来我一回去就发现郭木春死了,红姐准备的东西也没用上。” 程笑衣继续追问:“那些东西呢?” 唐爱莲低下了头,声音怯懦:“就一点点,在一个小瓶里面,说是能毒老鼠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把那些药倒在厕所里了,瓶子也扔了。” 贺临听到这里,在耳机里提醒他们道:“再问她一些细节,问得详细一些,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程笑衣又开始问询,她让唐爱莲给出更为详细的时间线,后期好去调取相应的监控,寻找能够证实她说法的人证物证。 每一处细节,程笑衣都仔细询问,唐爱莲也在努力回忆着,回答着。 又问了几分钟,唐爱莲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双眼猛地睁大:“我知道了,是红姐,是红姐杀的人!她说过,不能让郭木春影响到这边,万一他找什么媒体曝光,她就没法往这边安排护工了!” 想到了这一点,她似乎把一切都理顺了,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没错,就是她!她让我不要害怕,让我放心,大胆去做。说会想办法找人处理后续的事。要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你们警方也不会这么久才找到我。” 这些分析虽然是唐爱莲在情急之下说出来的,但是贺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一定道理。 在郭木春的死亡事件之中,万红的确是做了很多,她的嫌疑也很大。 但是现在,光凭现有证据,对唐爱莲更不利。 此时另一侧的审问室里,万红正在接受吴韵声和方觉的问话。 女人坐在审讯椅上,姿势悠闲,双臂环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侃侃而谈:“我是给了那些孩子们一些信息,可我哪里知道,他们会去盗窃呢?我也给那些女人们安排了护工的工作,可是这又怎样?我只是可怜她们,那个男人的死和我可没关系。” 她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语气中还带了点委屈,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方觉听不下去了,他的脸色发沉:“你所说的做好事,就是指让那些女人在医院里做护工,然后工资都交给你?你这分明是把她们当做你的敛财工具。” 万红选择了在女人们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把她们带入医院,做重症护工,断绝了她们和外界的联系,让她们在她的掌控下,为她卖命。这和把人卖到黑煤窑也没什么差别了。 万红却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怎么可能?她们的日用品吃喝拉撒不要用钱啊?再说了,医院上下哪里不用打点?要不是她们哭着求我,我怎么会带她们去那里?不是我收留她们,那些女人可能早就被男人打死了。” 吴韵声道:“你还有放高利贷的行为。这也是在做好事吗?你这是在违法犯罪!” “我借给街坊邻居一点钱,人家感谢我,多给我点作为感谢的利息怎么了?你们不信就去问那些借钱的人。” 这一幕看得方觉不自觉得攥紧了拳头,对她又气又恨。 女人看起来八面玲珑,能言善辩,她明明在便宜坊没少占便宜,却好像自己是在忍辱负重,受了委屈一般。 她把那里搅得风风雨雨,失业者受到了她的蛊惑,女人们被她变相利用。 现在她又在这里胡搅蛮缠,试图混淆警方的判断,逃脱法律的制裁。 “你这是在钻法律的空子。”方觉皱眉。 万红回怼他:“我是钻了点空子,但是前提也是有空子可钻,如果没有失业的人,他们怎么会想尽办法生存下来,用尽一切办法搞钱?如果没有这么多家暴的男人,受欺负的女人,我去哪里找这些廉价的劳动力呢?这些都是社会的问题,总不能怪到我一个人头上。” 这几句话把对面的警员们说得无言。可这些顽疾又岂是他们这些基层能够一朝一夕改变的? 贺临在耳机里提醒老吴:“别被她转移重点,把话题拉回来。唐爱莲那边说万红曾经给她提供药物。但是她否认了自己是凶手,她说人可能是万红杀的。你们抓住这个问题往下问。” 吴韵声轻咳两声,把话题拉入正题:“郭木春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万红脸上的笑容消失,但她还在嘴硬:“当然没有。我和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你们不要听唐爱莲胡说八道,她是在推卸责任,想要找人替她背锅。” 吴韵声道:“你给了唐爱莲一瓶毒药。” 万红的身体明显一僵,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慌张,可随后她又马上反应过来,强装镇静道:“警官你这么说,算是指认我吗?说话要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给过她药?我看你们是找不到凶手,想拿我来顶罪吧?” 吴韵声步步紧逼,眼神紧盯着万红:“上个月二十八号你去医院见过唐爱莲。二十九号她就请了假,回到她与郭木春的住处。还有,二十九号上午,你见过范晓庄,下午,他去给郭木春家送了加药牛奶,晚上他们又去行窃。这些事情都和你有关,你怎么解释?” 这女人至少进行了两层布置,也许还在后面做过更多的手脚。 无论警方查到了哪一层,她都可以最大限度地洗脱自己的嫌疑。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她所为,那她真是个心思缜密,手段高明的凶手。 万红安静了一瞬,随后道:“好吧,既然那些人不仁,那我也就不替他们藏着掖着了,人是唐爱莲杀的,她和我说都是她老公惹的麻烦,她自己去处理。至于范晓庄那里,我只是偶然和他们提起了这边的情况,什么药的事我不清楚。那是唐爱莲诬陷我的,我是不会承认的。” 她似乎在心里认定了,唐爱莲手里的药已经没有了,范晓庄也没有证据,现在警方拿不出任何实质证据来指证她。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吴韵声问:“二十九号晚上你在做什么?” 万红道:“郭木春死的时候,我和几位老板在聚餐,然后我去了KTV,一直待到快12点才出来,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有不在场证明。你们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是清白的。” “我都没告诉你郭木春的准确死亡时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吴韵声再次戳穿了她,“而且你所说的那家KTV距离郭木春家不远,只需要二十分钟,你就足够来回了。你能给唐爱莲毒药,那就说明你能搞到这种东西。” 万红的脸色又是一变,她低了头拒绝正面回答:“死亡时间是我猜出来的,唐爱莲只有那段时候能去杀人,我知道的都说了,其他的我不清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审到了晚上九点多,贺临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先到这里吧。” 两组人从审讯室里出来,把口供对了一遍,方觉啧了一声,满脸无奈道:“一个人一个说法,这倒是整了一出罗生门。总不会其中还有鬼吧?” 黎尚低头看着资料,他轻声说:“也许我们遗漏了什么。” 贺临道:“大家辛苦了,找到了两位失踪者已经是很大的进展,回头我们再核对下手里的证据,明天再审。” . 夜色将整个城市紧紧包裹。 贺临回到家后有些疲惫,简单扒拉了几口外卖,用热水冲刷过紧绷的身体,随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身体停止了运转,他的思绪却一直在思考着这个案子,并未停歇。 浅眠如同一张随风而动的薄纸,朦朦胧胧地盖在眼前,其后总是有人影晃动,可他却一个也分辨不出。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吧嗒一声坠落在地,那是个跳楼的女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如同一朵被蹂躏后扔在了地上的紫色康乃馨。 女人长发,整个身体像是被绞肉机绞过,全身上下都是伤痕,几乎没有一处好肉。 贺临注意到,那些伤不光是跳楼造成的,她的手脚扭曲,身上都是紫色红色的伤疤,层层叠叠,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她曾经的遭遇。 他在心中暗想着,要尽快取证,辨认死者的身份。 他看着死去的女人,觉得十分眼熟,可他却完全分辨不出那是谁的脸,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 跳下来的人长得像是唐爱莲,可又比她细瘦,有点像刘予舒,又比她年长。 他心急地想要弄清楚真相,可一低头,手中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那些字他一个也看不懂。他焦急地回头,本能地想去寻找黎尚,可黎尚却不在他的身边。 他的身侧站了一个男人,安静无声地看向他,可他却看不清男人的脸。 随后那人转身,与他渐行渐远,他的心口处涌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涩,从身体中萌发而出。 贺临在梦中拼命回想着各种糖果甜蜜的味道,可是那些甜似乎不足以掩下那种强烈的酸。 贺临睡到这里,梦就醒了,他起来看了看时间,现在刚刚早上七点多。 但此时,他已睡意全无,简单洗漱后,驾车驶向市局。 市局大楼的门头在晨曦之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贺临还没走到失踪调查科的门口,就敏锐地察觉到办公室里有人。那扇磨砂玻璃门后,隐隐透出一种莹白色的光,在那光晕里,有个人影端坐其中。 贺临轻轻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只见黎尚已经坐在了工位上。他的腰背笔直,面前的电脑开着,桌面收拾得干净,没有一丝杂乱,桌上右手边放了一杯热茶,袅袅的茶香在办公室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黎尚听到门响,抬起眼眸,定定地望向他。 贺临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他难以形容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的感觉,好像这种场景在以前也曾经出现过。 像是他独自回到冰冷的家,一推开门就发现了阔别已久的故人,一股温暖填满了胸腔。 只是黎尚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些苍白。他似乎没料到有人这时会忽然过来,一只手的手腕是抵放在肋下心口处的。 看到他的动作,贺临不知为何心里一紧,脑中想到了一个成语:西子捧心。 他问他:“不舒服吗?” 黎尚把手放下:“没什么。”然后和他打了个招呼,“贺队早。” 第20章 17 清晨, 失踪调查科办公室内。 贺临问黎尚:“来得这么早。吃过早饭了吗?” 黎尚道:“吃过了,刚来了一会。昨天我从程笑衣那里拷贝了一些监控,想要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这些监控都是各处提供过来的, 有很多的角度需要仔细排查,程笑衣还没来得及全部过上一遍。 贺临来到了黎尚的身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积极的警员,仿佛对案子有无限的热忱。 贺临静静地看了一会监控画面, 然后说道:“给我也拷贝一份。” 黎尚应了一声,迅速按照他的要求操作起来。 贺临转身给自己倒了杯速溶咖啡, 办公室里, 咖啡的味道与茶香混合在了一起。 他一边搅动着咖啡, 一边简单地分配任务:“你查看医院里的监控,我负责郭木春家附近的几个天眼。一旦发现可疑的人或车,就给视频做个标记,再把截图保留下来。等下我们一起汇总。” 看监控是一项极其考验耐心的工作, 单调的画面,重复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感到无聊。 不过现在不一样, 有个人在和他一起忙碌,并肩作战,就连这无趣的加班, 都变得不那么难熬起来。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临近九点, 黎尚忽然道:“贺队, 你过来看一下。” 贺临从抽屉里拿了点东西,走过去微微探下身来。 看他贴近了,黎尚往旁边挪了一点,给他让出位置。 贺临的手在黎尚的桌面上张开, 自然地放下了一枚话梅糖。 不同于之前的欣然接受,黎尚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是什么东西,随即眼神就又回到了屏幕上。 他的神情专注,全神贯注地紧盯着监控上的画面,并没有在意出现在桌上的糖果。 贺临看屏幕的同时也下意识的分心去观察了一下黎尚的反应,见他似乎不感兴趣的样子,顿觉刚刚还酸甜可口的话梅糖此时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看来不喜欢这个。 贺临心想。 那下次给他换个口味,上次给他的那种他似乎还挺喜欢来着? 黎尚操纵鼠标,清脆的敲击声唤回了贺临的思绪。 监控显示的时间是二十八号晚上,这正是万红找唐爱莲谈话的时间,地点是那天刘予舒想要跳楼的天台上。 两人站在靠近门的那一侧,仅能在画面中看到她们的下半身,从衣着和动作判断出当时的状况。 监控摄像头是从侧上方拍摄的,距离较远,画面非常模糊。 黎尚熟练操作着电脑,把画面放大,锐化,再调节了颜色,画面变得清晰了一些。把那些原本难以辨认的细节显现了出来。 “这里……”黎尚快速按下了暂停键,指着画面中的一个位置给贺临看,“你看,万红给了唐爱莲什么东西。” 贺临顺着他指尖所点的方向看去。 在灯光的映照下,能够看出万红手上拿的是一小瓶闪亮的液体,唐爱莲把东西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衣服口袋里。 贺临点头:“这和之前唐爱莲的口供对上了。” “另外,再看这个。”黎尚又指向画面的右下角。 贺临仔细看去,他发现在画面的角落里有一小片阴影,像是个人形。他做出了推断:“有人站在走廊里,从这个位置来看,有可能能听到她们的谈话。”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不光找到了监控证据,还有可能能够找到人证。 “另外,我注意到了二十九号,在唐爱莲离开以后不久,有人走出了1436病房。”黎尚说着,又打开了另外一个监控视频。 画面中,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正是晚饭时间。 在人群之中,有个人影穿着常服慢慢走出了病房。 贺临微微皱眉:“1436是特需病房,里面只有一个病人,她的名字是……” 那是个年龄很大,头发花白的暴躁女人。 贺临努力在脑海里回忆着她的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黎尚开口道:“姚翠。” 随后他解释道:“病房床头上方有她的名字,我那天看到了,她是重症患者,特需护理,名叫姚翠。” 贺临当时也扫了一眼床头,可是完全没能记下来女人的名字,心中不禁暗暗佩服黎尚的细心以及记忆力超群。 贺临继续道:“我记得她病得很重。” “病重,但是还能自己走路,不算完全不能自理。”黎尚一边说着,一边熟练操作电脑,打开了更多的监控视频。 这些监控都属于医院的住院部。 画面之中,满头白发的姚翠摇摇晃晃地走出了病房,乘坐电梯下楼,她的身影在人群之中显得渺小而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在出电梯时,她差点一个踉跄摔倒,是身边的人扶住了她,她才顺利走下了电梯。 女人混入了那些即将离开医院的家属之中,坐上了一辆离开医院的计程车。 黎尚接着道:“肿瘤科只有两位夜班护士,病房在下午护士交接班查完房后,如果当晚没有特殊的治疗,要间隔两到三个小时才会再次查房。为了方便进出,晚上有个小门不会锁上。” 在这个时间里,姚翠偷偷遛出去了一趟,并且没有被护士发现。 “等下,这辆车在郭木春家附近出现过……”贺临忽然眼睛一亮。他迅速把自己的笔记拿过来,仔细地比对了车牌号,“没错,是这一辆,在附近停留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才离开。” 黎尚扭头看向他:“我怀疑,是姚翠听到了万红和唐爱莲的对话。” 贺临在脑中快速推理着:“姚翠和唐爱莲住在一起,随后,她又出现在了案发现场……也许唐爱莲和万红真的都没有说谎,人并不是她们杀的,而是这名叫做姚翠的女人杀的。” 线索归于一处。 又一位嫌疑人浮出水面。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临忽然发现,他们对这位可能的凶手一无所知。 她的过去,她的动机,都像是一团迷雾,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贺临的眉头轻皱:“我还是想不通一点,一个癌症晚期,走路都困难的老人,怎么能够独自做着这一切?瞒过所有的医生和护士,去杀掉一个陌生男人。” 黎尚问他:“需要给医院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吗?” 贺临看了下时间,随后果断道:“算了,直接冲过去吧。” 黎尚应了声,先一步走了出去。 贺临习惯性地回头检查是否有所遗漏,目光一扫,他便敏锐地发现刚刚还孤零零躺在黎尚桌子上的话梅糖,此时已经不见了。 他停下脚步,再次回头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贺临越发觉得黎尚真是个有趣的人,他快速抬步追上黎尚,心里已经开始期待下次给他糖果时,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 此时,市局里上班的时间到了,其他警员们陆陆续续地朝着办公室走来。 贺临却带着黎尚,逆着人流向外走去,他们在走廊里与来上班的吴韵声狭路相逢。 老吴急忙叫住他们:“贺队,今天怎么审?“ 贺临道:“先等等,有个线索要查。” 吴韵声皱眉,担忧地说:“那拘捕的时间……” “到了就申请延长。”贺临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回头叮嘱,“等我们的消息再做处理。” 黎尚今天的脸色不好,以往永远挺得直直的背,今天有些微微的弯,贺临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主动去开了车。 黎尚坐在副驾上,手里拿着平板,快速地查着着姚翠的信息:“姚翠,女,73岁,结过婚,丈夫在她68岁时去世了。她还有个儿子定居在国外。姚翠的学历挺高的,是早些年的本科,过去是一位公司职员,后来她做了家庭主妇,无犯罪前科。” 贺临一边开车一边道:“能够住特需病房,请单独特护,条件应该条件不差。” 黎尚嗯了一声:“她去世的老公是做生意的,好像很有钱。名下有房产,银行有存款。不过资料上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 这些冷冰冰的简述,不足以让他们看透这个女人的内心世界,也无法让他们了解她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行为。 贺临沉默了片刻道:“我记得,她最近要做手术了。” 早高峰的市区车水马龙,道路拥堵不堪。他们的车在车流之中走走停停,缓缓前行,耽搁了不少时间。 终于,两人再次来到了云城医院的住院部。 医院里一如往日一样,嘈杂喧闹。 病人、家属、医生、护士,忙忙碌碌,人来人往。 贺临带着黎尚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向了肿瘤科,然后直奔1436号病房。 病房的门虚掩着,贺临推开了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负责的护士看到他们,走过来解释道:“姚翠是早上的第一台手术,已经被推到手术室了。” 姚翠是嫌疑人同时也是病人,都进了手术室,他们总不能把人拉出来进行审问。反正人在医院,不怕找不到,贺临道:“我们先去和医生护士聊聊吧。” 黎尚跟在他的身后,取出了记录册拿在手中,准备随时记录重要信息。 护士长还在忙碌着,一听说他们想要了解姚翠的情况,就拿出了一叠病例:“1436房的病人啊?姚翠是这里的常客了,住过好几次院,她年轻的时候做了乳腺全切手术,后来又扩散到了胃部,又做了胃全切,吃饭只能吃流食,一次只能吃一点,吃多了就会吐。” 贺临问:“她的病情严重吗?” 护士长叹了口气:“我们这里哪里有不严重的?姚翠虽然自己还能行走,但是最近精神不太好,具体的要看今天的手术情况。” 贺临又问:“其他的呢?唐爱莲是什么时候开始照顾她的。” “姚翠的脾气有点怪,还很挑剔。我记得换过好几个护工,小刘和王姐都照顾过她,后来换到了唐阿姨才没闹了。” 护士长补充道:“去年姚翠住院,也是住这间病房,唐姨照顾了她一段时间,结果今年姚翠的癌症转移了,就又住了进来,我记得是上个月十号入院的,点名还让唐姨照顾她。” 贺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又问:“她的老公对她怎样?”他的心里清楚,这些护士未必知道这些情况,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地问了出来。 果然护士长摇头:“这个没听说过,她来这里看病的时候,老公就已经去世了,我们只知道她的儿子在国外,没来看过她。”说到这里,她又深深地叹了一声,“所以……人老了,生病了,有钱有儿子又有什么用呢?” 贺临问:“二十九号的晚上,你们注意到姚翠有什么异常吗?” 护士长想起了什么,翻了翻记录册:“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夜班护士和我抱怨,说是特别地忙,各个床都出了不少的状况,一直有人呼叫,九点以前,她们忙得一刻都没能歇息。” 贺临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护士长开始摇头,表示不太清楚,贺临见从这里问不出其他的消息,便结束了问话。 护士长反过来问他:“唐阿姨没事吧?” 贺临道:“她还在配合我们的调查。” 护士长有点惋惜:“唐阿姨是这边最好的护工了,有她在,我们也省了很多力气。” 刚聊到这里,护士站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护士长急忙走过去接起电话,喂了两声以后,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知道了,我们马上处理。” 护士长挂断了电话,转身对两人道:“姚老师人没了。” . 在来之前,贺临不是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当护士长面色严肃而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他又觉得还是有点突然。 贺临带着黎尚下楼到手术室去看了姚翠的尸体。 女人的脸上已经被盖上了白色床单,贺临轻轻撩起,露出了老人苍白削瘦的脸。确认死亡,而且是因病死亡。 主治医生有些遗憾:“我们打开她的身体以后,发现肿瘤已经全部扩散,没法治疗了,本来准备缝合后再转保守,没想到她没挺过来。” 一旁的医生也道:“手术前她的状态就不太好了,病人的求生意志不强,我们做医生的也没办法。” 核实情况后,两人回到了病房,那间特需病房已经被腾空了。 护士们早就见惯了这种事,一听说人已经没了,就有人去了1436病房,把唐爱莲和姚翠的东西分别拿出来存放,等着后期有人来领取。 她们的动作太过娴熟了,手脚麻利,一共没用半个小时,连床铺都已经完成了消毒,铺好了密封罩,仿佛姚翠从未在这里住过一般。 站在1436号病房里,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黎尚合拢了记录册望向贺临。 贺临轻轻摇了摇头,人死了,事已至此,他们准备好的拘捕和问话都没了意义。 护士长走进病房问:“都收拾好了,你们还要搜查吗?” “我们简单看看。”贺临检查着姚翠留下来的遗物,他的眉头轻皱,“没有手机。” 护士长凑过来看了看,果然手机不在:“也许是拿到手术室里去了,我和他们说一下,如果发现了等下给你们送过来。” 贺临问:“我们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吗?” 护士长点头:“可以,只要不封了这间病房就行,下午会有新的病人进来。” 床位紧张,早有人在排队,没有人忌讳这边是不是刚死了人,这里的床位可没有空窗期。 贺临和黎尚在病房里仔细搜了一圈,一无所获。 病人们陆续知道了1436床去世的消息,有几个病人来到了病房门口,小心地往里看了看,随后脸色灰暗地走开了。 没有人悲伤,没有人哭泣,就像是一片树叶轻轻落地,这里的人们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空荡荡的病床上。 过了一会,有位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走到了门口,她往里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姚姨没能回来啊。” 黎尚冲她点了下头。 几分钟后,女人再次折返回来,手里还拿着一袋子东西:“你们都是警察吧?我就住在隔壁。这是姚姨昨天晚上找我,让我帮忙保管的。她在手术前特别叮嘱了,如果她没能回来,让我帮她把这封信和这个手机交给来的人。” 女人说着把手里的袋子递了出去,里面装有一个手机,一个信封,一张银行卡,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物件。 贺临接过来问:“她没说什么其他的?” “没有。”女人摇头道,“就和我说了这么多,大概希望你们能够转交给唐姨吧。” 贺临明白信封里的东西是什么,那可能是凶手的自白。 姚翠昨天应该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也知道警方必然会查到这里。 他打开了那封信,信有好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这封信是姚翠的遗言,也是她的绝笔信。 贺临看着那些字,刚刚读了两行,一阵剧烈的头疼袭来,像是有根针在脑海中搅动,他不得不停了下来,闭目按了按晴明穴。 黎尚见状,把信主动接了过来:“贺队,我念给你听。” 贺临轻轻点了下头,就算已经推理出了大部分的真相,他还是想要了解,这位凶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床铺已经收拾干净了,贺临靠坐在病房外侧的飘窗台上。 这里只有他和黎尚两个人,时间都仿佛已经停止了。窗外是喧嚣繁华的世界,病房内却宛如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安静到让人有些窒息。 黎尚展开了信,他的动作轻柔,声音一如既往的干净。 “你好,唐爱莲: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死去了。 按理说人死万事休,我也不用再顾及别人对我的看法,可是有很多事我还是想要说给你听。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你当初照顾我时,我们甚至没有好好说过话,可现在,我想要让你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又经历过一些什么……” 贺临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黎尚读信,他的目光转向了病房的床头,仿佛那位白发老人正坐在床上,对着他倾诉自己的一生。 “小时候,我是父母的独生女儿,我曾是个美丽天真的女孩,有着快乐的童年。 我还记得小时候过年,有个姑姑被家暴到无法来吃年夜饭。大人们议论起这件事都在长吁短叹。有位婆婆惋惜地说:‘她这辈子完了,年轻时候选择错了一个人,就能够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 当时的我嘻嘻哈哈,完全不以为意。我觉得家暴这个词离我很远,想着我才不会这么倒霉,想着她怎么那么笨,离开那个男人不就行了。 可是当我真的经历过这一切,我才知道,老婆婆说的那句话是真理。 不是每个深陷泥泞的女人都有能力自己挣脱出来。 那是一座座难以启齿的坟,被名为家务事的薄土掩盖着,里面埋葬了一代又一代成千上万的女人。 我不是第一个,你们也远远不是结束。 我曾经是名普通的职员。我的老公做家具生意,他很有钱。我儿子的学习成绩不错,出国定居在国外。 别人都说,我的人生一帆风顺,非常幸福。 但是,这些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 我的丈夫成熟稳重,他在外面没有女人,平时很能挣钱,我的父母都很满意他。 只有我和儿子知道,他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旦有事情不如他的意,他就会对我们拳打脚踢。 我和儿子是他的私有物,是他的出气筒,他会从各种角度打压我,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在我的身上,让我百口莫辩。 我曾经被他打掉过三颗牙齿,两根肋骨,一次胃出血,脚腕韧带撕裂,我的背上都是伤疤,那是一次他把滚烫的粥倒在我身上留下的。我的头上至今缺少一块骨头,摸上去软软的。 我的儿子单耳失聪,腿骨骨折,他恨他的父亲,觉得不愿反抗的我就是帮凶。因此他远走他乡,再也不愿意回来。 在我丈夫活着时,我不止一次动过杀了他的念头。 我也曾经想要逃走,一走了之,可是又放不下年幼的儿子还有年迈的父母。 身边的人总是劝我,婚姻生活,柴米油盐像是温水煮着青蛙,我逐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没有足够的勇气离开这个家。 日子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去了。 我一直以为,等我熬到岁数大了,他就打不动我了,等我熬到他去世了,我就自由了。 这种强烈的愿望支撑着我,让我活下去。 他脾气不好时,每一天都像是在凌迟我的血肉。 我忍耐到整个人都麻了,浑浑噩噩的。 最终我忍下来了,熬过来了,挺过来了,我甚至不敢去回忆这些年我都经历过什么。 当他真的因为脑血栓去世时,我的内心里没有愉悦。 我忽然发现,那些岁月,那些事,早就在我身上落下了深深的烙印。 虽然他死了,但是我也已经成了一个身心俱疲的废人。 我老了,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不再相信任何人,我的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我抵触别人的触碰,再也无法与人们有亲密的关系,甚至无法和其他人聊天。 我的身体早就垮掉了,伤痛会反复发作,看不见的还有心灵的创伤,在睡梦之中,我还会梦到他,被噩梦忽然惊醒,然后瑟瑟发抖,独自哭泣,直到天明。 我意识到,并不只有流血失去呼吸才是杀人。 他死了,同时也杀死了以前的我,我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为了这短暂的,丈夫死去的自由岁月,我葬送了我的一生,这完全就不值得。 根本就没有什么坚持下去会变好,那是别人欺骗我,也是我自己自欺欺人的谎言。 儿子还是不愿意回来,我只有鼓起勇气,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努力生活。 当我住院以后,因为身体原因必须要请护工,可每当想到要把我满是伤痕的身体暴露在人前时,我就无法抑制地颤抖。 我用谩骂赶走了一个一个的护工,以维持我的尊严。 直到遇到了你,在你看到我背上的伤痕时,我大骂着让你走开,你却问我:“当时很疼吧?”然后你向我张开了你的手掌,我看到了一道深入手掌的伤痕。 那时候我知道,我们是同病相怜的。 我们的人生都曾经被一个男人囚困住了。 我想要了解你们这些护工,我想知道你,小刘,王姐,还有很多很多女人,你们这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当我问过护士,当我听到了你们聊天时的只言片语,我确认了我的猜测,我发现我不是孤独的。 小刘就像是刚刚结婚不久时的我,你就像是人到中年时的我,而我,又像是委曲求全后年华老去的你们。 我们经历过同样的事,一切就像是一场轮回。 我为你们感到庆幸,你们比我幸福,勇敢逃出了名为家的魔窟,可是我发现你们也不快乐,这间医院是你们新的牢笼,你们也在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怎样。 后来,我听说了你丈夫来医院里闹事的事,我也偷听了你和那个女人的谈话。 晚上你回来以后,我听到了你在陪护床上哭。 我知道,对于善良的你来说,要做这样的事情太难了,你一定对他下不去手。那个肮脏的男人,也不值得你脏了手,让你成为犯罪之人。 我萌生了想要帮帮你的想法。 那天躺在病床上,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虽然我已经注定无法改变我的人生,但是我或许还来得及改变你们的人生。 在那个瞬间,我的身体里忽然苏醒了什么,有种动力在支撑着我,我的血都沸腾了。 我好像又找回了那个年轻的自己,我的生活不光只有等死这一件事,我好像又有用了,又能帮到别人了。 我好像是在拯救那个过去的自己,证明我曾经活过。 我换掉了你的药。 在你离开以后,我按照你身份证复印件上的地址,找到了你家,那个男人给我开了门。 我说,我见过你,我知道你的具体下落,但是需要他给我一些现金。 他把我当做急于用钱的病人,相信了我的话。 在一番讨价还价后,他去屋里拿钱,我把几滴药滴在了他的水杯里。 我们进行了半个小时左右的谈话。 我看着他把水喝下去后,如释重负。 为了避免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录下了我的犯罪过程,就在我的手机里,密码是我的生日。 在生命即将走向终点时,我杀了人,成为了一个罪恶的人。我擅自夺取了另外一个人类的生命,纵使他是一个烂人,我也活该下地狱。 但是我不后悔,我做了我年轻时曾经千百次想要鱼死网破,想要做的事。 不过,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我杀掉的那个男人毕竟是你的丈夫,是你曾经同床共枕的爱人。 也许你会感激我,也许你会憎恨我。 但是我想,这辈子你应该都会记得我。 你照顾了我的生,而我也回报给你一场死亡作为礼物。 我希望,你可以在老去之前,就自由…… 姚翠。” 黎尚读完了这封长信,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暗哑。 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一案的真相,虽然有些沉重,但也不失为另一种角度的圆满。 贺临想起了他昨晚做的那个梦,那个从空中坠落的女人,原来长得像是年轻时的姚翠,也许那时的她,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贺临轻语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黎尚:“什么?” 贺临忽然想通了一切:“知道这些事的人,可能不止姚翠一个人。” 他分析道:“护士长说,那天的工作特别忙,一直有人在呼叫护士台,否则她们怎么会在一个重病的病人离开医院几个小时都一无所知?”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药,需要拖住唐爱莲,还要让她毫无觉察,这件事一个人也很难办到。” “二十九号下楼的时候,电梯里有人扶住了姚翠,那也是一起住院的同层病人。” “还有隔壁帮她掌管手机的人……” 贺临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之前他想不明白,一个重症的老人是怎么能够独自完成这件事的,现在他找到了答案:“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个病区里的其他病人中,有人在掩护她,帮助她。” 刚才那些病人走到这里,是在和姚翠无声地道别。 朝夕相处,他们之中可能有人知道这些女护工身上发生过什么,也有人知道姚翠准备做什么。 作为普通人,他们或许没有杀人的勇气,但是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贺临说到这里,又想到了什么,他开口对黎尚道:“这些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许姚翠只是拜托他们拖住护士,其他的事情只是巧合。” 黎尚道:“我明白,这些细微之事根本无法改变这一案的结果。与案情无关的东西,我不会记录。” 说到这里,黎尚抬起头看向贺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是姚翠的选择,她独自承担罪孽,带着罪与罚,善与恶,带着那个男人,坠入了深深地狱。 病房之中的两人久久沉默未语,直到贺临起身:“走吧,我们回去。” . 一起诡异的夫妻失踪案终于告破。 失踪的妻子唐爱莲被找到,丈夫郭木春被姚翠杀害,案件的处理临近尾声。 唐爱莲涉嫌犯罪预备,但考虑到她曾经受到过严重的家暴,又受到了万红的影响,应该会获得轻判。 贺临把那封信带给了唐爱莲,唐爱莲读完以后,泣不成声。 至于她对姚翠究竟是感激还是憎恶,贺临没问。 不管怎样,从今往后,她打开了她身上的枷锁,不用再担惊受怕。 万红的劳务介绍所被查,她的罪行会受到惩罚。 今后,住在便宜坊的人们要适应没有这个女人存在的生活了。 到了唐爱莲被送走的那天,是程笑衣去做的交接,回来以后,她少有的沉默。 贺临借着午饭的时间问她:“还顺利吗?” 程笑衣点头:“顺利,她和我聊了几句,我一直在想着她的话。” 随后她复述道:“唐爱莲和我说,读了那封信,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是个怎样的女孩。她还说,她没有想到,这世上有人会愿意为了她而杀人,她不想辜负那个人,她会努力替她活下去,享受这份自由,看着这个世界。” 午饭食堂的餐桌上,几个人一时沉默无语。 下午,贺临去向陈局汇报案件的情况,讲完这边的处理,他问:“关于那些万红派过去的医院护工……” 陈局道:“你放心,那些事已经处理好了。” 随后陈局细述:“医院和那些女人挨个谈过,尊重她们的个人意见,愿意留下来的可以继续工作,以后转成医院与她们个人的合作。院方给她们安排了一处宿舍,方便休息。想要离开的,也可以选择结算离开,医院会把和万红协议的押金与尾款作为工资发放给她们。” 贺临问:“选择离开的人多吗?” 陈局道:“一半一半吧,忽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需要给她们一些时间来适应,考虑自己的生活要怎么过下去。” 贺临还有些忧心:“那些离开的女人,她们的安全能够保证吗?” “市局这边派女警和她们进行了沟通,进行了普法教育,告诉她们受到伤害以后一定要报警,还要保留证据。几个涉及的分局那边都打了招呼,给那些家暴的丈夫开具了家暴告诫书,民警们会对那些归家的女人重点关注,保证她们的人身安全。” 陈局喘了口气继续:“另外,我让刘秘书联系到了云城的妇联部门,他们愿意接手相关的工作。对于希望离婚的,会给她们提供免费的离婚律师和法律咨询,并会出具相关证明,希望法院尽快办理。” 说到这里,陈局喝了口茶:“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剩下的,就要看她们自己的选择了。毕竟这种事,我们作为警方能够保护她们一时,也跟不了一世啊。” 贺临点头道:“领导们费心了。” 对于这个案子,现在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陈局道:“还有件挺奇怪的事,刘予舒的丈夫,不知道接到了个什么电话,忽然就态度转变,同意离婚了。” 贺临点头道:“肯离婚总之是件好事。” 聊完了案子,陈局又问:“那个,黎尚是在你们队里是吧?他怎样啊?” 贺临道:“很好,人很聪明,记忆力很好,这个案子能破他出了不少力。” “那好,那好。”陈局微笑,“他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记得他还在临调期,你可要善待啊。” “临调期?”贺临皱眉,之前白副局没和他详细说这些。 陈局:“怎么老白没和你说吗?黎尚是走的临时借调,关系都没过来,基地舍不得放人,具体能不能留下来还要再看。” 贺临沉默了片刻,这才想起老白和他说过,黎尚的档案不在这里,他开口道:“黎尚只和我说了有可能会被召回处理一些特殊情况……” 陈局:“长期短期,他留在这里还是回去,这不都是那边领导的一句话嘛。”他顿了一下提示贺临,“他本人的意见非常重要。” 贺临从陈局的办公室里出来,他回忆了一下,在这段工作之中他对黎尚好像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倒是黎尚对自己的要求特别严格。 哦,除了八百字检查的那件事。 贺临按了按眉心,决定再把关系拉近一些,毕竟这么得力的下属可不多见。 他一路回了队里,看黎尚不在办公室,问老吴:“黎尚呢?” 吴韵声道:“他赶完了结案报告,好像不太舒服,我让他去值班室里歇着了。” 贺临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值班室,黎尚侧躺在床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浸湿了,眼睫垂落,手放在被子外面,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手却是抵在腹部的。 贺临帮他掖了掖被子。 这轻微的动作把他弄醒了,黎尚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眸悠悠地看向他:“贺临……” 贺临的心猛然一跳,起身道:“没什么事,你继续休息吧。”说完,他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站在了值班室的门外,贺临才渐渐恢复了心跳的速度,他想,他应该是能把黎尚留下来的吧…… 第21章 18 贺临本来还想着让黎尚多躺会, 结果过了午休时间,黎尚又回到了办公室里,若无其事地开始办公。 见他脸色恢复如常, 贺临才稍微放下心来。 案子破了,加上又是周末,整个办公室都是轻松的氛围。 一下午的时间匆匆过去。 眼看着还有十分钟下班, 方觉提前关了电脑,趴在桌子上叫:“好饿啊。” 黎尚:“?” 坐在一旁的他似乎不太认可这种在办公室里喊饿的行为, 但是本着不理解但尊重的原则, 他还是给方觉以安慰:“再等一会就下班了。” 看有人理他, 还是平时最是冷脸的黎尚,方觉受宠若惊的同时,越发来劲儿了。 他干脆直接唱上了:“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安静环境里呆惯了的黎尚不堪其扰:“那你吃点东西, 或者少说点话。”虽然有点舍不得,但为了不被这种噪音荼毒,他还是指了指贺临的办公桌, “贺队那里有糖。” 程笑衣笑得前仰后合:“你听他叫呢,他是想让某人主动请客。”她作势摸出一包小饼干,像是投喂小狗般招手, “喂,小方, 我这里有储备粮, 你要吗?” 刚才还喊饿的方觉摆手:“不要,我要留着肚子晚上吃大餐。” 看黎尚更为困惑,老吴解释:“我们队里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只要案子破了赶上周末, 就是贺队请客。” 众人的戏都唱了一出,贺临终于抬头道:“好了好了,你们不用提醒了。我刚回个领导邮件,你们就等不及了,好像平时饿着你们了似的。饭店下午就定好了,晚上火锅,回头开我的车去。” 他说着把车钥匙扔了出去。 方觉欢呼一声,伸手去接。 结果那车钥匙啪嗒一声,准确落在了黎尚手里。 贺临在方觉震惊的眼神里,挑眉一笑道:“既然方觉你太饿了,那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车还是黎尚来开吧。” 方觉的脸皱了皱:“当初你叫我小甜甜,今天就说我开车不安全,果然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唉~现在一代新人换旧人……” 老吴打着哈哈笑道:“黎尚开车挺好,又稳又快,我放心。” 方觉更委屈了:“师父,连你也嫌弃我……” 下班的时间终于到了,几人收拾着东西关电脑下楼,贺临和黎尚走在最后。 贺临又想起他中午不太舒服的样子,主动问他:“晚上聚餐吃火锅的话,你可以吗?” 黎尚的表情并无异常:“我没什么意见。” 贺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给他:“饿吗?”随后没等黎尚回答,直接塞到他手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种巧克力很好吃的,没什么糖精味,我挺喜欢的,你尝尝。” 贺临似乎总是能从身上变出来各种各样的零食和糖果。 黎尚在手心里攥了一会,把巧克力默不作声地藏在了口袋里。 贺临给自己又剥了一块:“我喜欢带这种巧克力,小块的,很方便,就是以前在基地老被变态队长没收……” 黎尚:“?” 贺临还在哀悼他的巧克力,完全没发现黎尚的额角青筋直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每次都能在我兜里摸出来的,藏在哪都能被翻到。没收的次数多了,我都怀疑他是想蹭我的巧克力吃。” 说到这里贺临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黎尚的脸色不对,但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只好试探性地又掏了一块:“你还要吗,我这里还有,再给你一块。” “不用了。”黎尚感觉自己现在看见巧克力就头疼,他冷冷拒绝,“我不爱蹭巧克力吃。”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把贺临甩在身后,径直走了,独留贺临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好好的,谁招惹他了? . 贺临约的是一家市中心的火锅店。 一路开车过去,黎尚都没怎么说话,等到了店子里正好赶上饭点,人声鼎沸热闹得很,可黎尚好像天生是个热闹绝缘体,这样喧嚣的场景他安静地坐在了角落里,仿佛跟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一桌人点了个红白双拼锅,贺临、老吴和方觉喝了酒,就连程笑衣都跟着喝了一点,只有黎尚说自己吃了药不能喝酒,滴酒没沾。 贺临觉得黎尚实在是太沉闷了,这样怎么能融入大家? 作为一个称职的领导,贺临认为自己应该给他往起带带,于是整顿饭下来不是给他推荐羊羔肉,就是让他尝尝肥牛卷,十分的热情。 黎尚却不怎么给他面子,不拒绝也不接受,一律以哦对答,筷子没动几下。 贺临忙活了半天没有一点效果,低声问他:“不爱吃火锅吗?还是不适应和我们出来聚餐?” 黎尚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来是不是真心话:“没有,挺好的,挺适应。” 能在吃火锅这种热闹场景下,把贺临噎得无话可说的人也没有几个,原本为了烘托气氛让大家尽兴,贺临还特别多要了几瓶酒,众人把酒言欢,畅所欲谈,可黎尚好像并不能融入其中。 就好像火锅蒸腾出来的热气,虽然打在他的脸上,却无法温暖他的身心,他的周围有一圈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那些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其他人吃得热热闹闹的,黎尚却很早就停了筷子,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始终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着众人的欢声笑语。 贺临揉了揉眉心,几次试图带动黎尚的情绪,让他不要这么拘谨,加入大家的话题,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他有点失望地得出个结论,不是他不够努力,是黎尚他完全带不动。 还好其他人都挺给面子,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八卦。 方觉喝酒上脸,整个人变成了粉红色,还在不停地给他们贡献话题:“那个八卦你们听说了没?刑侦队那边有一对情侣原本在谈恋爱,结果最近分手了,现在两个人都不在那边了。” “办公室恋情嘛,若是不能修成正果,那就没啥好结果。”吴韵声给了个后续,“大概是怕留下来尴尬吧,男人转了缉毒,女的转了后勤,谁也没留在本队。” 程笑衣叹了一声:“我说怎么忽然小宋就转职了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见自己贡献的话题大家感兴趣,方觉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他打了个酒嗝,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搂住了身边一直安静坐着不接话的黎尚的肩膀。 黎尚:“……”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方觉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带着几分醉意开口,拍着胸脯邀功道:“黎哥,你能来我们这都是因为我消息灵通,当时是我看见你和白副局在一起,像是个新人,及时通知贺队去争取了你。” “你都不知道贺队有多不解风情,就去年,隔壁大队有个新来的女警,申请了好几次要来咱们失踪调查科,上头都批了,结果贺队连面都没见,直接就给拒了。还有你过来的前几个月,还有个姓……姓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也有意向要过来,贺队也没要。” 方觉突然神秘一笑,凑到黎尚耳边:“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想来吗?因为他们都对贺队感兴趣。” 原本看着黎尚被方觉搂得浑身僵硬,贺临还觉得挺有意思,恨不得拿出手机拍照记录一下,可听到这儿,他的脸就突然黑了,实属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比贺临脸更黑的是黎尚,连老吴和程笑衣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了,只有方觉还傻呵呵地搂着黎尚的肩膀傻笑。 老吴看不下去了,一把将方觉从黎尚的身上扯下来。 “胡说八道什么呐,那个女警是移民管理的,咱们用得上吗?还有另一个,是干涉外警务对接的,贺队招过来给咱们的结案报告翻译成八国语言吗?” 老吴解释了两句,气氛还是怪怪的,他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酒杯。 “那个,不提这些了啊,既然是黎尚来了咱们科,就是缘分好吧,我们又刚刚破了一个案子,干杯干杯啊,大家都辛苦了。” “啊,对对,大家辛苦了,我都熬了好几个大夜了,眼角都长纹了,吃好喝好赶紧回家补觉。”程笑衣也赶紧举杯开口,缓和气氛。 终于坚持到一顿饭吃完,其他人逃也似的各回各家。 贺临喝得头有点晕,没想到全程冷脸的黎尚这会倒是热心起来,伸手扶了他一下。 贺临脚步晃了一下,站稳后,道了一声谢,他准备掏出手机叫个代驾,黎尚却主动道:“贺队,我没喝酒,开车送你。” 今天喝得有点多,酒劲儿上头,引得贺临的后遗症有点犯了,最典型的症状就是头疼,头晕,他盯着黎尚看了一会,终于妥协了。 也好。 贺临上了车,含糊地报了个地址,就闭上眼睛歇着了,黎尚的车开得很稳,等他再睁眼,已经在车库里了。 贺临缓了一路,这会感觉好多了。 他下了车并没有放黎尚回家,而是借着几分酒气拉着黎尚的胳膊往楼里带:“都到楼下了,上去坐坐。” 黎尚犹豫了一下,似是想推辞,可他对上贺临带着些许醉意却坚定热切的眼神,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 就当是不放心醉鬼一个人回家吧,黎尚叹了口气,在心里劝了自己一句,还是跟着他上去了。 这是个房龄一年多的新小区,精装房,门口是指纹锁。 贺临买的是三室一厅,一个人住有点空荡荡的。 黎尚进门以后仔细打量,房子装修得挺好的,黑白灰加上低饱和度木纹的配色,简洁干净,是他喜欢的风格。 他仔细看了看,问贺临:“你自己买的吗?” “是啊,当初的转业金加奖金,全款。”贺临顿了一下道,“我是攒了几年,但也没想到,基地会补贴那么多。当时看到银行卡上的数字,我都有点惊讶到了。” 作为主人,贺临极尽热情地招待黎尚:“喝水吗?” 黎尚不想贺临这么折腾,拒绝说:“不用。” 贺临没搭理黎尚的拒绝,倔强地拿着杯子去给他倒水,他因为醉酒头晕,手也不稳,差点有半杯洒到一边,黎尚怕贺临烫到,急忙伸手帮忙托了一把水杯:“贺队,你喝醉了。” 贺临摇了摇晕乎乎的头,开口道:“没醉,就是有点晕,老毛病了,以前受伤的后遗症。” 黎尚扶了下额,一个字都没信他的,心里已经把他当醉的来处理了。 贺临把杯子递给了黎尚,给他指了一下自己头侧的一个伤疤:“子弹是从这里穿过去的,现在头发盖住了。” 黎尚的手伸了一下,手指轻颤,似乎想要触碰伤口,可他很快意识到不妥,又把手收了回来,手指蜷起紧紧地握住杯子,掩饰情绪似的低头喝水。 贺临没有察觉黎尚的动作,转身道:“我想去换个衣服,你不介意吧?自己坐一会,或者到处随便看看。”吃完了火锅,一身都是火锅味和酒味,贺临被身上的味道熏得想吐。 黎尚没看他,还是保持低着头喝水的动作,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不……” 也算是熟络的朋友,贺临没避讳,当作了以前男寝换衣物,边往卧室走边开始解扣子。 等贺临转过身,黎尚才重新抬起头看他,一路目送他走进卧室,看着洗手间的灯亮起来,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不真实。 贺临没掩门,甚至对处在同一屋檐下的黎尚毫无防备,他站在主卧的走廊处把上衣脱了,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黎尚:“……” 借着客厅和洗手间的灯光,他所在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个人形的剪影。 黎尚只看了一眼,就像被烫到似的,飞快挪开了视线,侧了头看向窗外,可随后他又没忍住,转过眼来极尽贪恋地注视着那道身影。 感觉到自己的失态,黎尚灌了一口水压下自己不应该有的情绪,杯子里散发出来的水蒸气氤氲了黎尚的视线,一颗心被蒸腾在水里,湿漉漉的滚烫。 网上流行什么关灯脱衣,似乎都没有眼前的一幕秀色可餐。 贺临的身材绝对是标致的,宽肩窄腰,腰腹肌肉紧绷,八块腹肌看起来就蕴藏着力量,几缕青色静脉微微隆起,顺着人鱼线顺延而下,进入低胯的工装裤。 黎尚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允许自己再看,可关于贺临,似乎并不需要通过眼睛去看,哪怕黎尚闭着眼睛,可记忆还是可以清晰地描绘出贺临的一切。 还好贺临没忘了有客人在,并没有离开太久,让黎尚一个人陷入情绪里。 他干净利索地换了件无字黑T走出来,还特意洗了把脸,神志看上去也清醒多了。 黎尚长睫低垂,偷偷吐出一口浊气,他仰头喝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轻轻地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第22章 19 夜晚, 贺临家中。 难得的没有外人,而且是相对闲适的环境,感觉时机逐渐成熟, 贺临打起精神准备和黎尚聊聊正经事:“你来这里也一段时间了,你觉得这边的工作怎样?” 黎尚似乎情绪不高,但还是很配合地回答道:“不算太忙, 破了案子很有成就感。” 贺临想了想,他认真地看着黎尚, 抛出橄榄枝:“你很擅长刑侦工作, 队里现在缺人,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黎尚并没有先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借着今晚方觉的话题,转而问贺临:“方觉说的那两个人,你为什么没要, 队里不是很缺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贺临先是一愣,没想到黎尚还记得这事。 但是黎尚既然问了, 贺临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他一个解释,于是他开口说道:“原因基本上和老吴说的没有出入,确实不太合适, 至于方觉那小兔崽子说的,就纯属无稽之谈了。虽然缺人, 但是我对队员也是有要求的, 并不是谁都可以。所以,黎尚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建议。” 黎尚听完,点点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起伏, 只是嗯了一声:“谢谢贺队的认可,我会认真考虑的。” 见有戏,贺临乘胜追击,话题继续深入,他问他:“其他方面呢?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这段时间和队里的其他人相处还好吗?” 黎尚道:“挺好的,大家都很好相处。” 贺临这才放下心来,至少黎尚并不排斥这个地方,于是他继续关心道:“遇到什么情况或者是有不顺心的,一定要和我说。” 黎尚反应了一下贺临说这些话的意思,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斟酌了半天才开口解释:“我一向是这样,在生活中比较自我,不是很擅长集体社交,但是我对同事们没有什么意见。大家都很好,和你……和你们共事,我挺开心的。” 贺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能感觉的出来这是黎尚的真心话。同时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今天一顿饭吃下来,黎尚的态度实在让贺临没什么信心把他留下来。 如今听到黎尚这么说,他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有些人生来就喜欢独来独往,而且黎尚这种人,足够优秀,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展示出来他的全部实力,但是他给贺临的感觉似乎不是游离在集体之外,而是凌驾于普通人之上。 想到这里,贺临看着黎尚俊逸的眉眼,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新人。 他忽然意识到,那份简单的档案,并不能描述出眼前这人的经历。 很多时候黎尚给贺临的感觉像是一个曾经的上位者,冷静果断,追求高效,一些无关紧要、没有意义的人和事,他从不会多看一眼,所以他不会过分苛责什么,会让人觉得他很和善,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他懒得搭理罢了。 贺临忽地在脑子里冒出了一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给他听过:“牛羊才成群,野兽总独行。” 他意识到,也许黎尚只是表面看上去温良,实则是一只伪装得很好,随时伺机而动的野兽,神秘危险但是却让人忍不住好奇,即使知道危险,却还是想要靠近。 正事聊完,两个人彼此心里也有了数,接下来的话题就变得轻松多了,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着。 这还是第一次有同事来家里做客,贺临主动给黎尚介绍着自家的藏品。 黎尚跟着贺临的脚步在屋里逛着,他走到了装饰柜前,里面有贺临做特战时的一些徽章奖状,还有收藏的一些武器,短的是匕|首,长一些的是长刀,还有各种的唐刀袖剑,一些枪的模型,甚至还有一个仿真弩,看起来像是末日武器储备库。 两个人找到了共同的爱好,男人聊到了这些就有了无限的话题。 贺临没想到等聚餐结束了黎尚这么健谈,他要是刚才有现在一半话多,他也不至于一个晚上那么忐忑。 黎尚的兴致不错,又指着其中的一个勋章问了一句。 听到他问这个,贺临顿时打开了话匣子,他将里面的所有勋章一起拿了出来,放在了茶几上,把自己记得的给他介绍了一遍,其中有四枚,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得来的了。 贺临有些茫然又尴尬地看着黎尚,刚刚还侃侃而谈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 黎尚却十分平静,就那么安静地望着他,语气轻柔地安慰道:“没关系,你慢慢想。” 屋子里的暖光灯照下来,给黎尚清冷干净的侧脸平添了几分温柔。 有瞬间,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酸胀感涌入了他的心脏,贺临的心跳陡然加速,看向黎尚的目光多了一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热切。 贺临靠坐在沙发上,试图放松自己的情绪,在此之前,他甚至已经和自己的失忆达成了和解,想起来或是想不起来都没什么要紧的了,可今天,在黎尚的注视下他却很想想起那些过往。 酒劲儿上涌,脑中有些微涨,耳中传来持续的嗡鸣,他感受着这种熟悉的痛楚。那感觉就像是在暴雨之中顶风前行,贺临不想停下来,却又被风雨模糊视线,寸步难行。 贺临和那些疼痛僵持了一阵,出于大脑对自己的保护,困意伴随着酒劲席卷而来。 当晚他的记忆,就断在了这里……大概是因为散热问题,整个人被强制关机了。 . 黎尚眼看着贺临合上了双眼,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 他又叫了贺临几声,看他没有反应,呼吸平稳才确认他已经睡着了。心里隐隐的期待又落了空,不过这次黎尚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原本他也没抱什么指望,能跟贺临像今天这样说说话,已经很好了。 但是下一个问题出现了,此时黎尚站在贺临的面前,十分真切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贺临弄到卧室里去。 如果是之前的他,别说是这几步路,训练里一百八十斤的人形沙袋,他扛着爬楼都不成问题。可现在,他估算了一下贺临的体重和自己体力……以及现在强行把醉鬼带回房间的后果。 黎尚低头沉思。 是拖呢,背呢,还是扛着,又或者是一巴掌扇醒让他滚回屋里睡? 最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算了。 没必要对这种没良心的小狗崽子这么好,也没必要那么严厉。 想想就觉得累,让他在沙发上睡也不是不可以。 黎尚把他的腿抬起来,又从卧室里抱了枕头和被子出来。贺临倒是乖乖地在睡梦中任由他摆弄,睡得挺沉。 安顿好了贺临,黎尚又去把窗帘拉上,他就开了一盏橙黄色的暖灯。做完这一切黎尚本想直接离开,可他看着贺临安静的睡颜,突然又有点舍不得走了,最终思念占据上风的黎尚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他。 气氛一时间缱绻旖旎,连黎尚的眼神里都带着化不开的温柔,时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但很快贺临睡得不再安稳,他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有时候呼吸有些急促,有时候眉头轻轻皱起。 黎尚用手指拨弄着他前额的头发,又用手指把他的眉心抚平,一颗心被爱意填得满满的。 他却听到贺临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该死的,骷髅头……” 黎尚的手指一滞,目光瞬间晴明。 一切美好都在贺临这声梦中的呢喃里被打碎,黎尚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推进了残酷的现实里。刚刚滋生出来的爱意,此时变化成为了无数把钢刀,刺得黎尚心口生疼。 这样的落差让黎尚神情恍惚了半天,他踉跄着站起身,不敢再做丝毫的停留,拔腿就走了出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 各种光影在眼前晃动着,耳边的声音也朦朦胧胧的,像是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叫嚷。 贺临确定,那是一场梦,可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被困在了这场梦里,非得让他把经历过的事再历练一遭。 反复尝试都无法挣脱后,贺临躺平了,不再挣扎,梦里的一切也更为清晰…… “接下来,我们将要进行的是为期一周的魔鬼周选拔赛,记得我们的宗旨‘挑战极限,突破自我’!” 大巴车摇摇晃晃的,车上都是各个特警队伍中选出的精英。 后来的车换成了敞篷,又换成了越野,车一直在往前开,从最初的沥青路开到了石子路最后又开到了泥土路,一路开到了远离尘世的深山老林里。 下了车就是个下马威,十公里长途奔徙,不断有人在后面追赶,所有人跑到丢盔弃甲,耗光了体力还有所有补给。 就算参加的都是各个队伍推选上来的精英,还是按照成绩直接刷下去了晚到的人,人数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 夕阳下,有位长着扑克脸的领导出来,用大喇叭进行最后的动员讲话:“你们都是特警精英,知道我们的特战是做什么的!防爆、反恐、解救人质,甚至到国外执行特殊任务!我们需要的是最为精英的全能型人才!这次魔鬼周就是要把这样的人从你们之中筛选出来!等到魔鬼周结束,根据你们的评分,优秀的将会被选拔成为天宁基地的特战队员!七天后,我来迎接你们之中的胜利者!” 选拔赛有红蓝对抗,他们这些人所属的是红方,时不时有装作恐怖分子的蓝军跳出来,冲着他们一阵扫射。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一冒烟就是被淘汰了。几乎每天都要进行对战激战,头顶的无人机一直在盘旋。一晚上睡不了三四个小时。 训练还有大纲和课程,跋山,涉水,识别射击,空中索降,深夜追击,还有攀岩……次次都有时间要求,时不时会有新的任务出现。 “各个小组注意,接到最新消息,有数名‘暴怖分子’进入我方阵地,请及时进行清除。” “有不明武装力量出现在我方西部,请各组注意,排除‘诡雷’。” “上级通知,‘暴恐分子’劫持了四名‘人质’,需在中午十二点前进行解救。” 身体好重,背后的背包、枪重重地压在身上,还需要拎着一个弹药箱,头上也顶着几斤重的头盔。 一直在奔跑,肺变成了一个不停运动着的风箱,一丝一缕的空气进入,似乎还没在身体里留存片刻,就被毫不留情地挤了出去。 时间、空间似乎都被模糊了,脑子还需要不停地转着。行动没有地图派发,纯靠人力去探,然后在脑中汇聚。 第六天,总人数只剩下了最初的十分之一。 临时小队里,一个个战友冲他告别挥手:“你们剩下的人得替我们报仇啊。” 贺临叼着野草回答:“快了。” 距离第七天只剩一天。 除了他,组里还有个肉滚滚的小胖子熬了过来,他是做拆弹的技术员,对他的体能要求比一般的队员宽松一些。 晚上,又是一轮追逃结束。 休息时,有人骂骂咧咧地说:“这究竟是谁制定的演习计划,一刻都不得歇,真要把人往死里整?” “是啊,太操蛋了。我打听了,往前几届的选拔根本就没有这么丧心病狂。” “说不定领导还觉得挺缜密科学的,这地形可是一点也没浪费啊。” 小胖子指着脸上的黑色面罩给剩下的人认真讲:“你们知道这帽子叫什么吗?” 所有人一愣,虽然他们之前也是特警,经常这身装备,但是谁也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 看没人应答,小胖子自问自答:“叫做巴拉克拉法帽。” 这个问答引起了同伴们有气无力的哄笑。 有人没好气地反驳:“什么鬼?还巴拉巴拉小魔仙呢。” 小胖子却一脸严肃认真:“前几天的演习之中我看到了,为了区分,蓝军佩戴的帽子和我们的不太一样,有几个用的是覆面,那些人应该就蓝军的队长。其中有个带着骷髅覆面的,有一次我看到他在和其他蓝军讲解地形,我猜他应该就是这次演习的计划制定。” “卧槽!”那群被蓝军折磨已久的队员们这才找到了罪魁祸首,“那大家回头认准了骷髅头,要是找到了一定要打一顿报仇雪恨!” 最后一战,要求最大限度地捣毁蓝军的基地。 贺临所在的小队包括小胖子几乎“全军覆没”,他单枪匹马冲到蓝军的指挥间里连开了几枪,弹尽粮绝之后拉动了胖子留给他的催泪训练弹。 一时间,帐篷里浓烟密布,入耳的满是咒骂声,呛咳声,训练弹里面的烟被加了催泪成分,虽不致命,却让人足够难受。 帐篷里的烟越来越多,贺临所处的地方烟雾正浓,他第一次进来,辨不清方向,被烟呛得直咳,头晕晕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出流,随后他被个人拽着拎了出来。 那人力气挺大,手一甩把他丢在距离帐篷五步以外。 他躺在地面上,仰面朝天,大口地呼吸着,似乎从不知空气如此甜美。 透过密林的缝隙,天空上的星星格外清晰,可是看在他的眼中,却在斗转星移,像是流星一般划出光圈。 迷雾之中,他看到那个拽他出来的人带了一个骷髅覆面。 那人低俯下身,与他对视。 恐怖的骷髅面具覆盖了他的脸,他只能从那黑洞洞的眼窝之中辨认出一双幽深的眼。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略显冷漠的声音:“这个人,我要了。” 第23章 20 贺临醒来以后酒已经全醒了, 他简单洗漱,先去外面跑了一圈。 比起夜跑,他更喜欢晨跑, 早上的空气更加新鲜,会有一种迎着朝阳的感觉。 一边跑着,他一边想着昨晚的事。 他受伤以前是千杯不醉的, 伤愈后很长时间遵循医嘱滴酒不沾,过了一年才开始逐步尝试, 为什么这次会断片? 究竟是喝酒醉了, 还是后遗症发作, 他也有点分不清楚。 回家以后,贺临吃过早饭,开始收拾房间。 他把一枚一枚的徽章放回收藏盒,又勾起了点进入特战队时的回忆。 就像是很多人成年以后依然会梦到高考一样, 总有一些人生的瞬间会成为一辈子的梦魇。 贺临的梦魇就是魔鬼周。 他做特战那几年,魔鬼周一共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十几次,有的侧重体能, 有的是野外生存,有的需要进行团队配合,还有一次特训是极限挑战, 唯有这最初的一次是大规模的实战考核。 就是那次魔鬼周,他获得了一枚勇士徽章。 在那次选拔结束之后, 他们剩下的队员终于被拉到了天宁的训练基地, 一队人就像是从原始社会重返了人类文明。 经过了七天的苦练,一个个准特战队员甚至来不及欣喜,一心只想着躺平休息。 领导讲完话后,公布了成绩, 贺临是这次所有新人之中的第一名。 随后是选人阶段,领导让他们原地休息。所有人不管脏累,纷纷瘫倒在地,除了呼吸连手指头都懒得动。 领导们也没渴求这时候还能保持什么精神面貌,这些新人们就像是羊圈里待分的羊一般,等着特战的队长们挑选。 几位队长在一旁拿着考核成绩,根据特长商量队员们的归属。只有他们选定的人,才能重新分配宿舍,去食堂吃饭,进行洗漱休整。 那四只队伍就是他们早已耳熟能详的龙炎、蟒蛇、狼牙还有蓝雀。 特战队中按照工作重点不同,又分爆破员,神枪手,尖兵,进攻等,每个队也会按照自己的或缺,进行人员补充。 一般有特长的都比较好定,贺临眼见着小胖被那个骷髅头选走了。 其他人也都跃跃欲试着,等待自己队长的召唤,草坪上的人越来越少。 到了贺临这里,近可做尖兵,远可做狙击,进攻也很擅长,简直是特战队里的自由人。 除了蓝雀,其他的三名队长都对他有兴趣。 那三个人穿着蓝队的特战服,装备都没卸,就在那里论述他的归属。 其中就有他曾见过的骷髅头。 等其他两位队长吵得差不多了,骷髅头淡淡来了一句:“人是我先要的。” 顿时,其他的两位闭嘴了。 骷髅头走过来准备领人。 贺临愤怒了。 他还记得他在帐篷外时听到他的那句轻飘飘的:“这个人我要了。” 仿佛他是什么早就预定好的战利品,一句话就可以确定所有权。 贺临决定向他证明,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需要起码的尊重。 他当下站起身道:“你们这么挑选,怎么不问问我的想法?” 看还有机会,有位年纪大点的队长笑着问他:“那你想要选哪个队?要不要去我们狼牙。” 另一位也起哄:“是要听听工资待遇开的条件吗?我们蟒蛇的年假天数可是排第一。” 狼牙的队长呸了一声:“别蒙骗小弟弟,年假最多说明伤病最多,谁不知道你们做的都是危险的活?如果想要钻进深山老林十天半个月,和虫子野兽作伴,吃不到一顿热饭,你就去那边。” 蟒蛇队长道:“我们再危险能有你们狼牙危险?一年到头你们的任务最多吧?” 贺临有了计策:“想做我的领导,至少各方面都比我强吧,谁能赢了我,我就跟谁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锁定在骷髅头身上,就是在故意将他。 一句话说完,狼牙队长看出了他的意图:“还会用激将法啊?我们几个都比你资历深,小崽子想要下克上?” 那个蟒蛇队的直接退出:“性子太野的我就不要了,你们领回去教训吧。” 只有骷髅头看向他:“你刚参加完极限训练,胜了也胜之不武,要比晚几天吧,我允许你调组。” 又是这种冷冰冰的恩赐的语气,听了就让人来气。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输吗?”贺临的劲儿上来了,“不用等,就现在。” 骷髅头戴着骷髅的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清表情,就这么默许了。 “有意思,你们年轻人比吧。”狼牙队长哈哈笑了,给了他个保底,“你叫贺临对吧?如果你输了就归龙炎,万一你胜了,来我们队,我给你留着位置。” 蟒蛇队的队长退出了竞争,主动站出来要做裁判,他问:“你们要比什么。” 骷髅头毫不在意地看了贺临一眼:“你定。” 贺临也就没客气:“枪支拆组,射击,格斗。三局两胜。” 这是他所有成绩之中最高的三项,对方毕竟是队长,应该有两把刷子,他也没敢硬刚,没说一局定生死,准备了一定的容错率。 骷髅头似乎连声好都懒得说,轻轻一点头。 其他几名队长听了这话,呵呵笑了起来,特别是蟒蛇的队长,笑而不语。 被挑选完的队员见到有乐子可看,都纷纷围拢了过来。 这些器械在基地都是现成的,蟒蛇队的队长取来了两把空枪,给两个一人发了一支。 他们就在基地旁侧的桌台上比试。 两人面对面站了。 一声开始之后,贺临瞬间就把枪拿起来拆卸,对面的骷髅头却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贺临的手速极快,不过瞬息,就把一支完整的枪拆卸成了几个零件,分开摆在面前,那边还没开始,他已经要进行拼装了。 学员之中有人开始喝彩。 贺临觉得自己这局赢定了,他挑衅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这时,骷髅头的手才慢悠悠地动了,他拿起了枪,随后在手里捏晃了一下。动作唯有丝滑两个字可以形容。 伴随着轻微的咔哒声,枪就拆卸完成,分为了各个零件。 弹夹、上滑套、复进簧、枪管……一字排开。 贺临抬起头看到眼前的一幕,难以置信地瞳孔悠然一缩。 刚才,那枪仿佛是在那人的手里变魔术一般,忽然碎了。 碎了…… 同时碎了的还有贺临的一颗心…… 场边也一片安静,几乎都忘了喝彩。 随后骷髅头才低头,修长的手指拿起零件,精准而迅速地拼接。 贺临额头的汗下来了,手忙脚乱地继续装着。 骷髅头却游刃有余,枪在他的手中逐渐还原,滑套锁喀拉一声入扣。 还没等贺临装完,对方就一上弹夹,拉下了保险,对他比了个射击的动作。 紧随其后,贺临也完成了。他心底凉凉的,如果这是战场,那他现在已经死了。 蟒蛇队长看了看手上的计时:“都看出输赢了吧,我不报秒数了哈。”随后他看向骷髅头道,“这么慢,你放水啊,蒙着眼睛你也拼不了这么慢吧!” 骷髅头没解释,一个转枪,默不作声地把枪放在桌子上。 贺临也看出来,对方故意起步慢了许多。 这种枪的拆卸,贺临的成绩已经是学员里数一数二的优秀,往后再练,想要提升一秒都困难。 眼前这人,又是怎样的一种变态? 贺临明白,就算是排除掉他今天休息不足,状态不好的误差,他也比不过那人。 忽然,贺临对比赛射击没了把握,骷髅头问他:“下一项比什么。” 贺临道:“格斗。” 第二局他必须拿下,至少才会输得不那么难看。 蟒蛇队长一声令下,贺临就直接冲了出去。 虽然刚经历完七天的非人训练,他却把整个魔鬼周积累的怨气都爆发在了这一刻。 看他杀了过来,骷髅头往后退步。 贺临在脑中整理着思路,眼前的人和他之前交手过的大块头完全不一样,骷髅头的身高比他略低,体型纤细但有肌肉,他的动作灵活,力量也不弱。 眼前的人绝对是个劲敌。 贺临眉头一皱,所有学过的擒拿术都在他的脑中过了一遍。 对方一直在退,他就要用更快的进攻来逼他出手,制定了战术以后,他就开始不断进攻。 贺临擅长的招式是鞭腿,这是一种散打技能之中的弧形腿法,他腿长,力量足够,无论是上鞭腿还是下鞭腿都很娴熟,扫射范围广,威力极大。 可当他面对骷髅头使了一串连环的鞭腿之后,只把那人逼退了两步,连手都没有出。 贺临更加愤怒了,在他看来,对方的每一次闪躲都是对他的挑衅。 他迅速变招,快速地挥出了拳头,骷髅头一偏身,拳风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而过。 贺临一边打一边在心里感慨,骷髅头有几把刷子。他的反应速度太快了,几乎一看到他的出招,就知道要用什么招式,马上就做出闪避的动作,他必须出其不意才有可能制胜。 骷髅头以逸待劳,贺临也不知疲惫一般,越打越来劲儿,一招连着一招,拳脚相加。 随着时间的推移,骷髅头虽然还没出手,但是也已经闪躲得越来越狼狈。 与此同时,贺临的体力消耗巨大,开始气喘吁吁。 终于,骷髅头被贺临逼得用手格挡了一下。 手套和衣服之间,露出了一段腕骨,黑衣下掩着的皮肤居然是白皙的,贺临上前,与他擦身的瞬间,张开嘴巴去咬他露出的手腕。 贺临以前的搏击教官教过他们,生死搏斗之中不论君子,真打起来什么踢裆、插眼、咬人都可以用,这些小孩打架的招式,有时候在搏斗之中却有奇效。 简单来说,用了不可耻,输了才可耻。 骷髅头反应神速,把手收了回去,手腕几乎是蹭着贺临的嘴唇而过。随后他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眉头似乎是皱了起来。 贺临从他手上闻出点洗手液的味道,心里更气了,他们泥里来去的七天没洗澡,一个个泥鳅一般脏得要死。这位蓝军队长倒是细皮嫩肉干干净净的。 贺临呸了一口,吐在地上,故意气那个骷髅头。 随后他再次冲了上去。 贺临越战越勇,各种招数不断出着,故意把骷髅头逼向了人群,等他退无可退时,贺临又是一抬腿。 这一招看似是鞭腿,实则却用了变招,他的腿没展开,提膝横撞,击向了那人的肋部。这一招要是结结实实地顶上去,轻则受伤,重则肋骨断裂。 骷髅头再也不能轻敌,一手格挡他袭来的膝盖,另外抬膝袭向他的站立腿。 贺临没慌,用了个鱼死网破的招式,直接带着骷髅头一起翻倒在地,两个人在操场的草地上滚了两圈。 贺临一鼓作气压在那人身上,阳光炙热,围观的人们爆发出了一阵喝彩。 他一下子用力拉掉了那人的骷髅覆面…… . 客厅里,贺临回忆到了这里,脑中又开始了刺痛,随后就是无尽的混沌。 他就像是走在一座桥上,刚走到中央,桥就断了,身体随之落入了水中。 记忆出现了断裂,原本清晰的画面忽然幻化为泡影,明明在此之前的很多细节还记得,可随后的记忆却变成了一片片碎片。 他不记得当时掀开了面罩自己看到了什么,只记得那一战的结果。 他以为第二局自己胜券在握,却因为愣神错过了良机。 他刚看清楚对方的脸就被掀翻,随后局势瞬间反转,他被骷髅头反制,一顿胖揍。 虽然对方没下狠手只是点到为止,他还是输了个彻底。 贺临仔细总结过自己的失败,一个是魔鬼周的确影响了他的体能,其二是对方的身手实在太好,第三是他当时拼组枪支输了一局,太过急躁想要急于求胜,前半程就消耗了太多的力气。 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他愣神了,在与对手的格斗期间,这是足够改变生死的大忌。 在那之后,愿赌服输,他加入了龙炎特战队。骷髅头也成为了他的队长。 可就像是胖子后来感慨的:“你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那个煞星?” 好像从那以后,他没少被队长刁难。 每天额外加训,空余时间还要干活,训练前帮着搬东西,训练后打扫训练室做训练收尾,忙里忙外的,还要给他去食堂排队打饭,给队长打扫宿舍,简直是不把他当人看…… 贺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血脉在翻涌。 他讨厌那个人。 那人叫什么来着? 应该是两个字…… 有个虚影就在他的眼前,无论怎么抓也抓不住…… 贺临很少和自己较劲儿,可是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他那么讨厌他,怎么连名字都忘了呢? 大脑像是被放在锅里,于火上灼烧着,每一次搜寻,都像是用勺子在搅拌着脑髓,一勺一勺地剜出来,贺临疼到双手抱头,浑身颤抖,非常想吐,头疼让他恨不得用头去撞墙。 贺临捂着头难以抑制地低咳了几声,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从身体里往出涌。 他一惊,手捂唇边,直接吐出了一口血,那是脑部受伤的后遗症之一,会出现应激性溃疡出血。 与此同时,有两个字从一片血色里杀了出来。 龙骨。 吐完血后,贺临的身上出了一身的汗,鬓角都被汗湿贴在了脸颊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就像是跑了很远的路,又像是死了一次以后魂魄归来。 所幸的是,这次发作不算严重。 贺临停止回忆之后,头疼散去,吃了点止血药后,出血也渐渐停住了。 他想,原来那个人叫龙骨啊…… 这不算是名字,只是个代号,脑海之中,那人的样子模糊不清。 贺临疲惫地合拢了双眼,算了,反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第24章 01 一切诸果, 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华严经 . 又是一个周一清晨, 伴随着阳光洒满大地,整个云城苏醒了过来。 贺临一到办公室就打开了工作邮箱,一封邮件映入眼帘, 那是一则会议通知,手上没有案子的队长集合, 到大会议室开会, 可以带上队员旁听。 贺临环顾四周, 招呼了一下已经到了的黎尚和方觉:“走,和我一起去开个早会。” 黎尚拿了纸笔跟着他出去,方觉也跟在贺临身后,他问:“贺队, 什么情况?” “不清楚,应该是大事。”贺临一边走着,一边查看着邮件的抄送名单, 他轻啧了一声,“刑侦那边的几位支队长都要来……” 黎尚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捕捉到点别样意味:“他们和我们的关系不好?” 他来到这里一段时间,发现失踪调查科虽然会和其他的部门一起合作, 但和刑侦队伍鲜少往来。 方觉哼了一声:“最早失踪调查是放在刑侦队下面的,后来被分出来做了独立部门, 关系有点微妙。还有, 去年年初刑侦队破了几个大案,大家都觉得年末的优秀部门肯定是他们的,结果下半年破案率被我们超了,人均三百的奖金没了, 那边有人耿耿于怀,一有机会就明里暗里地使绊子拆台。” 三个人随口聊着,走到了主楼。 他们来到会议室外,里面已经到了一些人。 贺临的目光扫过,认出了其中的几位,轻声和黎尚说了他们的名字。 随后贺临在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队长旁边坐下。 等贺临坐好,黎尚和方觉从旁边拉过两个小凳子,掏出了纸笔,坐在贺临的斜后方,准备记录会议要点。 黎尚回想起贺临说的话,心中暗自对号入座,贺临旁边这人应该是刑侦一支队的副支队长林会,他是这边几位队长中态度温和,比较好说话的一个。刚才提到他,贺临加了一句评价:“要是没了林会,刑侦一支队这个家得散。” 黎尚对他有些好奇,多打量了几眼。 这位林队长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镜片下却藏着双眼尾微扬的狐狸眼。 此时,会议室里已经或站或立地聚集了二十多人,开会时间还没到,人员也没到齐,等待的间隙,有人聊起了闲话。 贺临和林会打过招呼后,看他一脸的疲惫之色,打听道:“今天这会是什么议题?” 林会顶着两个黑眼圈,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走失案……昨天下午云城国际高中有四名学生失踪,昨晚八点我们就紧急集合开始开展调查。找了整整一个通宵,到现在人还没有下落。” “昨天吗?”方觉在后面小声问,“怎么没听说这件事啊?” 本是一句正常的疑问,然而在一众通宵未眠,睡眼朦胧的刑侦队员听来却有点火上浇油的意味。 林会另一侧坐着的是和他同支队的支队长,名为金庭瑞,这人身材魁梧,足足有一米九几,皮肤黝黑,肌肉壮硕,单论体能,在市局里少有敌手。他是市局刑侦队里有名的暴脾气,下面的队员都怕撞在他的枪口上。 金庭瑞听到了方觉的话,顿时愤然道:“这分明是你们失踪调查的活儿!结果你们却在家里睡觉。” 贺临看不得下属被怼,他开玩笑似的反问了一句:“金支队长,你指望我们五个人接这种紧急事态?” 这里毕竟刑侦队的主场,下面有队员小声嘀咕:“依我看,现在把他们找来开会也是浪费时间。” 还有人酸溜溜的,笑里藏刀地拱火:“失踪调查那边的破案率可不低呢,破案的速度也不慢,就该能者多劳,说不定昨天叫了他们现在就找到人了呢。” 金庭瑞是个直来直去的急脾气,被撺掇得冒了火,冷哼一声提议道:“贺队,要不我们打个赌?看哪边先把人找到。” 黎尚坐在贺临身后,长睫低垂,无奈地幽幽叹了口气。 他对这些小学鸡般的幼稚行为感到费解。好歹都是年逾三十的刑侦队长,为何不想着尽快解决问题,却在这里无聊地拌嘴,连打赌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贺临抬头看了看,刑侦队那边一共来了二十来人,他摇头道:“不赌,你们这么多人,赢了也胜之不武。” 金庭瑞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副就知道你们不敢比的神情。 贺临不紧不慢地把后半句话说完:“万一到时还是我们赢了,以后你们的脸往哪里放啊?” 这话一出,其他的人面色都是一变。 还没等有人插话,贺临又正色道:“最重要的是,现在学生失踪,生死未卜,家长们心急如焚。维护人民生命安全是我们的工作也是职责。拿这个来打赌,实在是不合适吧。”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一时安静了。 金庭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妥,只能尴尬地把话往回圆:“之前我是看大家太紧张了,开玩笑的。昨天熬了一夜,这破嘴,说话没过脑子。” 林会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金队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为了激励大家尽快找人。有了贺队帮忙,肯定会顺利一些。” “大清早的在这里拌嘴,不如留着力气快点去把人找到。”众人身后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极具威严的声音,大家纷纷回头,说话的正是市局的一把手陈局,他身后还跟着负责刑侦工作的谢副局。 陈局继续道:“今天把你们找来,是让你们几支队伍群策群力一起调查的。” 这话一出,人们纷纷恭敬地和他打着招呼。 贺临也叫了一声:“陈局,谢副局。” 此时会议正式开始。 今天这场会的规格够高,不光由负责刑侦工作的副局长谢思南亲自主持,就连陈局都来坐镇。 办公室的刘秘书把打印好的资料分发下去,黎尚伸手接过,手指轻轻一摸,那资料还是热腾腾的,显然刚从打印机里蹦出来就被第一时间拿了过来。 谢思南作为几名副局长里最年轻的一位,是从一线一步一步升上去的,他的身材保持得干练,等陈局坐定后就开始主持会议。 “你们有的人应该已经听说了,我再说下详细情况。昨天下午,南三区附近出了一起失踪案,四名学生相约出去,到了晚上八点还没回家,父母报警,这四名学生都是云城国际学校高二(3)班的,其中两男两女,具体的资料都在各位的手上。” “接警以后,刑侦队集合,展开了初步调查。学生们没有留下信息,身上也没有带着足够的钱款。警方第一时间查找了他们的手机定位,没有搜索到任何信号。各大机场车站没有他们的购票记录,汽车站同样没有出入记录。” “随后,刑侦支队联系了他们的家长,班主任,授课老师,还有班上的部分学生做过笔录,试图对失踪学生的去处进行排查。但截至目前,学生们依然下落不明,所以今天一早,才把大家召集过来开会。” 谢思南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神冷峻地扫过众人:“希望诸位能够协调合作,以孩子们的生命安全为重,务必把握好失踪后的24小时黄金期,尽快将人找到。我们会在市局里成立临时指挥部,校园里设置临时审讯室和办公室,及时向大家通报调查情况。” 陈局在一旁问:“媒体方面呢?” 谢副局回答:“怕引起恐慌暂时没有……” 陈局果断道:“都这个时候了,别管什么恐慌不恐慌了,发个警方公告,公开征集线索,对提供有效线索的知情人可以给予奖金奖励。” “今天的这个案子我亲自坐镇,谢副局是总指挥,第六分局和学校那边也会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大家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都会帮你们协调解决。” 陈局最后严肃道:“希望你们抓紧时间,争分夺秒,散会吧。” 会议结束以后,所有人都迅速行动起来,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 与刑侦队那边的三支支队需要协同作战不同,失踪调查科这边独立开展工作。 贺临带着黎尚和方觉回了七号楼,黎尚快速地把资料复印了多份,发给了科室的众人。 会议室的白板上擦除了上一案的分析图,换上几张新的照片。 刑侦队那边已经收集了几名失踪学生的信息。 黎尚把学生们的照片贴在了白板上,其中有四张是档案上的正面一寸照,被放大后打印了出来,还有一些全身的合影图,照片上的学生们面容稚嫩,穿着好看的秋季校服。 除此之外刑侦队还搜集到了学生们的生活照,家长也提供了孩子外出时的装扮信息。 黎尚很快就在白板上做好了详细标注。 为了方便讨论,他按照顺序给失踪者编了号。 一号失踪者,吴莹莹,她是一名长发女生,16岁,面容娇艳美丽,家庭条件十分优渥。 二号失踪者,温商,她留着一头短发,同样也是16岁,她是吴莹莹的好朋友,在班上担任文艺委员。 三号失踪者,张彦,他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16岁,是班上的班长。 四号失踪者,李卫阳,男性,17岁,是一名体育特长生,身体素质极佳,他是张彦的好哥们,同时也是班上的体育委员。 除了这些基础信息,白板上还记录了学生们的身高、体重,家庭成员等详细情况。 前三名孩子的家庭经济条件不错,李卫阳家虽然比不上其他几人的家庭,但也算是有房有车的中产。 情况写完,众人仔细翻看着家长和师生们的供词。 孩子们出去时都说了谎,两名女生说要结伴去逛街,两位男生说是要一起去打篮球。直到家长们找不到孩子,在家长群里互相询问才知道这四个人竟然凑到了一起。 然而,孩子们具体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情,从其他师生那里得来的线索也寥寥无几。 贺临并没有急于把队员们安排出去调查,而是照例先让大家先进行案件分析。 “基础的排查工作刑侦队那边会做,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查漏补缺,目前距离孩子失踪还未超过24小时,我们先进行头脑风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排除的可能性,或者是哪些需要重点调查的方向。” 吴韵声看着家长一问三不知道的供词,无奈叹气道:“我还是觉得像是离家出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如果想要离家出走或者是去做点什么,第一反应肯定是要瞒着家长。” 程笑衣道:“这类多人失踪的案子本来就不多见,这种年龄的更是少之又少。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就是H国的那起五名少年失踪案,还有一起大学生登山失踪案。” 方觉接着她的话说:“我记得有一起孩童相继落水案,起因是一个孩子落水,其他的孩子去救人,结果也都没上来。同理的还有沼气案,也是一个人被迷晕了,其他人再下去救人,导致了多人被困。” 吴韵声听后,摇了摇头并不赞同:“这几个孩子年龄比较大了,可能不会这样涉险。” 方觉又提出了一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被绑架了?” 吴韵声又摇头道:“如果是绑架的话,很少有绑匪能同时控制住四个孩子,特别是其中还有两名男孩,这个难度太大了。” 程笑衣问:“如果是女孩先被控制住了,劫匪用她们的性命进行威胁呢?” 吴韵声分析:“那也太冒险了,很难做到没有目击者,而且关押四个孩子也是个大问题,除非是匪徒早有预谋,而且匪徒不止一人。” 经过一番讨论后,贺临道:“我们用结果导向梳理一下思路吧。” 他示意黎尚进行总结。 这是贺临上次和他提到过的调查方法。 黎尚略一思索,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延伸出两条线,一条代表生,一条代表死。 先假设出这两种结果,再反向往前推。 在生的那一侧,分出几条支线,分别标注着:离家出走,匪徒绑架,被困失联。 死的那一侧则写着:意外身亡,遇害身亡。 为了确保分析的严谨性,他还在一旁写了一个“其他”。 这么一归类,整个案件的调查方向就清晰了许多。 即使实际情况千变万化,但基本上都不会超出这六种情况。 方觉看着白板上的分类,好奇地问:“这个‘其他’又会是什么情况?” 黎尚解释:“比如有人遇害,其他人逃跑躲避,或者是他们之中发生内讧,有人被杀,凶手逃亡。” 贺临点头称赞:“很严谨,这些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你们也可以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众人听后,一时安静,都在冥思苦想。 刚才该讨论的基本都已经提及,一时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新的思路。 方觉不想轻易放弃,挠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冒出来个荒诞的想法:“集体穿越……” 其他人:“……” 方觉:“被外星人绑架……” 其他人:“……” 方觉:“平行时空……” 越来越不靠谱了,老吴听不下去,轻咳一声提醒他:“想不出来可以不说。还有,少看点小说。” 这么讨论了一会,好像有了一些大致的方向,但是细细想起来,又没有具体可行的调查方案。 几人的目光看向了贺临,等着他做出定夺。 贺临看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走向白板…… 第25章 02 清晨, 市局失踪调查科的会议室里。窗外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桌面上。 贺临站在白板前,声音低沉略带磁性:“这种多人失踪的案件, 如果只是意外或者特殊情况,会存在很大的偶然性,完全无法预测。想在短期内找到人, 难度非常大。” “这样的现状,在找到确切线索之前, 搜寻工作就像是在大海捞针。只能依靠大面积排查和人海战术, 这必然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警力。在这方面, 我们只能期待刑侦队那边能有突破性进展。” 稍作停顿,贺临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着:“我们失踪调查科,人力有限,想要破局, 就要把所有精力集中在我们擅长的方向。重点排查那些可预判的失踪因素,也就是人为情况。所以,当下我们必须假设孩子们还活着, 还有被解救的可能性。” 方觉急切问:“那我们到底该从哪里入手啊?” “社会关系。”贺临详细解释,“只要是人为导致的失踪,不管是孩子们主动离家出走, 还是遭遇绑架,都绝对离不开‘关系’二字。” “高中生尚未真正踏入社会, 他们的社交圈层相对简单。每天大部分时间在学校, 剩下的时间基本在家中,孩子们之间的交集大多是在校园里产生。所以,我们就先沿着这条线索脉络,深挖下去。” “现在, 我们把结果和可能出现的情况总结了出来,这些关系,就是导致最终走向的一张网。”贺临说着,目光落在了正在低头认真记录的黎尚身上。 贺临作为“老师”,对如此专注的“学生”,深感欣慰。 “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全面、深入地挖掘这些学生的社会关系。无论是他们小团体内部的关系,还是与外部学生之间的关系,亦或是师生之间、家庭内部以及亲戚之间的关系,找出这些关系中的任何异常点,把能摸清的情况全部排查清楚,以此来推动调查的进程。” 原本毫无头绪的案件,在贺临的分析之后,终于有了较为明晰的调查方向。 贺临开始安排任务:“先讨论到这里。我带黎尚去学校,了解学生们的情况;程笑衣,你留在局里,密切留意网上的相关信息,看看有没有对案件有价值的线索;老吴,你和方觉逐一走访失踪学生的家长,进一步了解家庭方面的情况。记住,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 云城外国语高中位于城南。 贺临开车时,一旁的黎尚早已争分夺秒,将相关的学校资料准备妥当。 “云城外国语是南区资历最老的私立学校,与国际教育接轨,部分学生有机会直接通过考试出国留学。学校涵盖小学到初高中全学段,一共有六十多个班级,在校学生两千余人。”黎尚一边看着手中的资料,一边清晰地念给贺临听。 “听起来走的是西式教育路线。”贺临微微点头,接着问道,“学校的生源一般来自哪些方面?” 黎尚有条不紊地回答:“这里的学生大致分为三种情况。一种是家庭经济条件优越,凭借财富和人脉关系入学;另一种是通过严格的择校考试,以优异成绩被录取。还有一种比较特殊,是特招生,像在美术、音乐、体育或者各类竞赛中有特长的学生,会被破格录取。” “从老师们的反馈来看,这四个孩子平时在学校里就是一个形影不离的小团体。”贺临微微眯起双眼,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四个孩子的模样,捕捉到一些信息,“而且,这个小团体在班里应该颇具话语权。” 毕竟,美女、学霸、体育生这样的组合,在任何班级里都注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如今,他们却一同离奇失踪了…… 贺临继续与黎尚探讨:“在这四个人当中,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核心人物,也就是这次外出游玩的发起者?” 黎尚再次仔细翻看手中的资料,思索片刻后,凭借直觉首先排除了体育生李卫阳和文艺委员温商:“感觉是张彦,他身为班长,成绩十分优秀,组织能力肯定很强。” 贺临却持有不同的看法:“我反倒觉得吴莹莹的可能性更大。她的母亲是企业高管,父亲在银行工作,家庭条件极为优渥。自幼备受宠爱的她,性格中有着很强的主见,不会愿意总是跟在别人身后。” 贺临说到这里稍稍一顿:“不过,这也仅仅是推测。有些时候,一些不显山露水的才是真正的核心人物。” 就在这时,市局的大群里弹出一个文件包,里面是这段时间内的最新调查汇总。 刑侦队那边取得了一些新进展,有目击者提供信息,称在青山营附近看到过四个孩子的身影。 然而,这进展相对整个案件而言,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调查工作依旧没有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贺临将车稳稳停好,与黎尚一同走进了学校。 自昨晚接到警方的联系,校方就得知了此事。 今日,高二(3)班为了全力配合警方调查,方便随时接受问话,全天的课程都临时换成了自习课。 刑侦队在旁边的办公室楼内设立了一间临时问话室,同时还设有专门的办公场所。 贺临并没有急于前往,而是先与黎尚在校园里走了半圈。 此时正值早上的大课间,校园里满是青春洋溢的学生。 从他们的发型和衣着便能明显看出,这里与公立学校有着很大的不同。 这所学校的管理模式更为宽松自由,女生可以留着飘逸的长发,男生也能有个性的刘海,身上的校服是充满英伦风格的秋装,显得格外时尚。 黎尚突然有所发现,他指着不远处的学生对贺临说:“这里的学生可以携带手机。” 那几个学生正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按,似乎是在发送消息。 贺临心领神会:“这里的校风和公立学校截然不同。在很多公立学校,是严禁学生带手机入校的,一旦发现就会没收。” 可在这里,课间使用手机似乎都不受限制。 清脆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学生们纷纷快步跑回教室,原本喧闹的校园瞬间安静了许多。 贺临和黎尚一路走到教学楼下,恰好遇到了刚刚结束一轮问话的班主任周老师。 周老师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数学老师,身着一身整洁的职业套装,神情严肃,乍一看,就像刻板印象里那种一丝不苟、不苟言笑的教务处主任。 贺临礼貌地出示了警官证:“周老师,你好!我们想占用您几分钟时间,聊一聊关于失踪学生的情况。”接着,他又特别补充了一句,“我们和刑侦队的调查方式可能会有所不同,如果有重复提问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警方的工作。”周老师脸上难掩疲惫之色,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几个孩子在班上一直都很听话懂事,学习上也从来没让老师和家长操过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发生了这种事。” 贺临在教室外的楼道处开始了问话,黎尚安静地站在一旁,迅速打开了记录本和录音笔,准备详细记录。 贺临先询问了四名失踪学生的基本情况,得到的答复与之前掌握的资料大致相同。随后贺临话锋一转,开始询问四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他们是否存在恋爱关系。 周老师听后,表情略微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后回答道:“我们学校是明令禁止早恋的,但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贺临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深意。 处在青春期的孩子,情感萌动是人之常情,学校的这条规定究竟能起到多大的约束作用,实在难以确定。 贺临接着问:“那班上同学之间的关系怎样?” “都挺好的,我们班的班级凝聚力很强,学习成绩等各方面在年级里都是名列前茅的。”周老师说起这些颇为自豪。 贺临不再绕圈子,直接把话挑明:“我想问的是,这个班里有没有出现过校园暴力或者霸凌现象?” 在调查校园相关案件时,想要彻底理清其中的关系,这一点是绝对绕不过去的。 “不,不可能有。”周老师立刻摇头否决,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脸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显然,刑侦队之前也已经询问过这个问题,周老师对此极为敏感。 “你要是说早恋的问题,我不敢打包票,但是霸凌这种事在我们学校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你们警方可能不太了解,云外对校园暴力是零容忍的。一旦发现有类似的情形,无论涉事学生是什么身份,事情发生在校内还是校外,只要一经证实,学校必定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将其开除离校。” “而且……”周老师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属实,伸手指向一旁教学楼楼道里的圆形监控摄像头,详细介绍道,“我们学校的管理体系非常完善。每个班不仅有班主任和各科老师的日常监督,还专门设立了监导员这个岗位,每位监导员负责两个班级。每个教室里,前后左右共安装有六个监视摄像头,走廊里每隔十五米就有一个,就连操场周边也设置了足够数量的监控,可以全方位覆盖学生的活动区域。” “学校的天台全部关闭,严禁学生进入;体育器材室需要指纹开锁,更衣室也有老师专门管理。一般容易成为霸凌重灾区的洗手间,我们也在每个隔间里都安装了一键呼救按钮。这样一来,一旦学生遭遇危险,就能在第一时间叫来老师。”周老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稍微停顿了一下,调整了情绪,接着说道,“所以,我们的学生之间是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暴力现象的。” 解释完后,周老师轻轻扶了眼镜,带着一丝怨气看向贺临:“你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孩子们怎么可能还会发生霸凌他人的行为呢?你们警方可以节省时间,多去调查其他更有价值的方向。” 贺临并未回应周老师的建议,只是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好的,周老师,非常感谢你的详细说明,情况我们已经了解。那我们现在可以见见其他学生们吧?” “可以。不过在问话的过程中,最好是有老师在场陪同。”周老师随后解释道,“我们积极配合警方的工作,但孩子们毕竟是未成年人,他们只是案件的知情人,不是罪犯,不适合进行单独问话。而且,刑侦队之前也是按照这样的流程操作的。” 黎尚记录到这里,抬起头看向贺临。 他们都清楚,对于私立学校来说,声誉就等同于生源。 学校方面显然担心学生们在问话时会说出什么有损学校名誉的话。 然而,有老师在场的情况下,学生们难免会有所顾虑,说话变得谨小慎微,这无疑会给警方获取真实信息增加难度。 贺临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在这样的限制条件下,想要深入了解班里的真实情况,实属为难。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礼貌地对周老师说:“那好,我们先商量一下具体的问话安排,等下再麻烦你们配合。” 随后,贺临和黎尚来到了警方的临时问话室。 此时室内空无一人,非常安静,正适合他们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进行推进。 黎尚看向贺临,询问他的意见:“要把所有的学生们叫过来挨个问话吗?” 这是最基本的排查方式,也是常规的操作流程。 贺临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睿智:“这件事刑侦队肯定已经做过了,我们再重复一遍,没有意义,还会浪费大量的时间,大概率只是做无用功。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快速、精准地理清关系。” 黎尚的目光落在贺临身上:“那你……还在怀疑,这样的班级里存在霸凌吗?” 贺临轻轻点了点头:“我刚才一上来就问了周老师这个问题,虽然她马上否定了,还解释了那么多,信誓旦旦地给我们打包票,但我觉得,那些表面上的管理措施,根本无法完全遏制人类的天性。只要有群体存在的地方,霸凌与排挤就永远不会彻底消失,区别只在于程度的深浅。” 说到这里,贺临看向窗外正在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们:“你听说过黑羊效应吗?” 黎尚点了点头:“知道一些,在羊群中,受到欺负的那些羊就是黑羊,其他在一旁围观的羊是白羊,而加害者则是屠夫。其中涉及的角色转化和具体的心理分析比较复杂……” “不用考虑得那么多,我只是觉得这种比拟适合作为参考模型,这些代称简单明了。”贺临狭长的眼眸微眯,“几个失踪孩子的特征太过明显,我怀疑他们在班级里有可能会是‘屠夫’。我想快速把‘黑羊’,‘白羊’,还有其他可能存在的‘屠夫’区分出来。” 可是,要通过怎样巧妙的问话,才能够快速达到这样的目的呢? 两人一时冥思苦想,都没有说话。 审讯室里安静了一会。 一块厚重的云朵缓缓从天空飘过,短暂地遮挡住了阳光,临时审讯室里瞬间暗了几秒,随后又豁然明亮起来。 阳光照在窗外的银杏树上,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那些阳光同时也打在了黎尚的侧脸处,像是给他的眼睫镀上了一层金辉。 他面色沉静地开口道:“我有个方法,你听下是否可行。” 说着,黎尚迅速从之前整理的资料之中翻出了高二(3)班的名册。 这个班里原本一共有45人,如今四人失踪,还有41人今天在校。黎尚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快速地写画着,和贺临简单说了他的想法。 贺临静静听完黎尚的话,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聪明,我觉得这个做法值得一试。说不定,这就是我们打破僵局的关键。” 黎尚神色淡然,谦逊地说道:“那你来操作,我负责做好记录。” 两人达成一致,从审讯室出来,再次去找周老师。 贺临礼貌道:“周老师,能否麻烦你将班里的学生带到楼下?我们想和他们做个小游戏,大概会花费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你和其他老师都可以在旁边全程观看。” 周老师听了贺临的话,明显愣了一下。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警方会提出这样一个看似与案件调查毫无关联的要求。 她迟疑了片刻,回答道:“那应该是可以的吧……不过我做不了主,你们稍等,我先去问一下校长的意见。” 周老师匆匆离开,与校领导进行协商。 过了一会儿,她返回原处:“校领导同意了,我这就去组织学生们下来。” 贺临补充道:“请你告知学生们,让他们每个人用一张纸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尽量写得大一些,清晰一些,这样方便我们辨认身份。” 周老师虽然心中依旧充满了疑惑,但出于对警方工作的配合,还是点头应道:“好的,我这就去通知学生。” 第26章 03 云外的校园内, 过了十分钟,学生们排着松散的队伍下了楼。 今天的天气不错,早上的几缕云划过了天空, 太阳再无遮挡,阳光洒遍了整个校园。 有的孩子嫌热,没穿校服外套, 仅仅穿了件简洁的白色衬衣。不过大部分学生还是身着整齐的秋季校服。 青春期的孩子们,仿佛一夜之间就拔高了身姿, 很多已经有了近似成人的身高。 他们忽然被从楼上叫下来, 脸上有些不快, 眼神之中也带着不情愿。 几名男生更是极为散漫,溜溜达达地走在最后面,肆意舒展着手脚,一脸不想配合的样子。 周老师催促着孩子们, 让他们排了个早操的四列纵队。 贺临站在前方开场:“你们已经被问过话了,也知道班上发生了什么。现在麻烦大家配合我们警方,做个小游戏。” 那些学生们站在一旁, 听到“游戏”二字心生好奇,还有些人按捺不住,在一旁窃窃私语。 周老师见状, 出来主持秩序:“大家一定要尽力配合警方。如果等下有人不好好配合的话,就去操场上跑上两圈冷静一下。” 这威严的话语, 顿时让学生们安静了下来。 贺临耐心解释道:“这个游戏, 就是结对子。你们在体育课上做过类似的游戏吧?” 学生们纷纷点头。 贺临进一步详细说明规则:“我会给你们一段时间组队。等我一拍手,你们就可以进行协商,选择自己的队友。再一拍手,你们就站到队友身边, 不许再动。第一轮,是两人一组。现在有问题的话,你们可以举手问我。” 有学生举手,好奇地问:“完全自由组合吗?” 贺临给予肯定答复:“对,我会限制你们组队的时间,不能太久。至于选谁,你们随意。不过,选择时必须大家都同意,你们最好是选择自己的好朋友,这样才会更加默契一些。” 又有学生迫不及待地问:“是要一起学习?还是要做体育项目?” 贺临道:“不做什么,只是为了方便给你们定下问话的顺序,让我们了解基本情况。计时开始以后,你们可以抓紧时间,互相商量一会,还有,没能成功组队的同学,等下退到队伍的后方。” 这么一番详细的讲解之后,学生们的紧张褪去,全都放松了下来。 贺临宣布开始以后,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有的学生互相指了指,意思是选了对方;有的眼神交汇,神情之中满是默契;还有人更为直接,干脆把选中的人拉了过来。 几名任课老师站在一旁,帮着维持秩序。 黎尚也立在场边,安静敏锐地观察着。 大部分学生选了同性好友作为队友,也有少部分人选了异性。 虽然这游戏表面上并不代表什么,但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内心世界远比成年人更加细腻、敏锐。 他们更加珍视友谊,更加在乎自己在其他人心目中的位置,谁都不愿意成为被落下的那一个。 当被人选择到,或者是选择别人有所回应时,学生的目光之中有了一些情绪的变化。 很快,贺临清脆的拍手声再次响起。 选中的人迅速排列在了一起,贺临高声让他们把名字举过头顶。 黎尚手中的手机记录着一切,镜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同时,他也在全神贯注地辨认着那些学生们,以极快的速度记住他们的名字,观察他们的表情。试图从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中解读出更多的隐藏信息。 四十一个人,两两结队,必然会有一个人单下来。 黎尚注意到,人群里有个留着妹妹头的女生,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周围的热闹仿佛都与她无关。没有人找她,她也没有主动找别人,就那么落了单。 结果不出预料,那名女生默不作声地退到了最后。 第一只黑羊出现了。 贺临见他们排好,又开始有条不紊道:“第二轮,三人一组。方式和刚才相同。我会开始计时。记得,还是队内人全部对组队无异议才可以在一起。还有,在后方的同学也是你们的备选之一,如果缺人也可以选择他们组队。” “呦,这是在搞什么啊?”一个带着些许不满的声音率先响起。 “真是麻烦,卷子还没做完呢。”另一个同学随之附和,抱怨声在学生中蔓延开来。 老师们又出来说了几句,他们才消了声。 因为熟悉了规则,这一次更迅速了一些。 刚才的队伍有的被拆开重组,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最后,留下了两个人,除了那名女生,还有另外一名微胖的男生。那名男生站到了后面,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一丝尴尬与无奈。 第二只…… 贺临没有丝毫停顿,拍拍手,直接跳过了四人,五人和六人的组合:“第三轮,七人一组,规则同样。” 这次被余下六个人,刚刚学生们费了一番心思排好的组合又被拆开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个简单的游戏里显露无疑。 没有规则,才更让学生们可以无情地展示自己对同学的好恶。 更多的黑羊出现,即便他们之中有的人最初选择了抱团取暖,也在前两轮没有被刷,但是当人数不足时,还是会被其他的白羊无情抛弃。 有些无人选择的学生们沉默不语,有的面露不悦,还有的甚至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没有人从之前余下的同学里挑人。仿佛那些人身上有着某种无形的排斥力。 贺临继续道:“第四轮,十一人一组。注意人数不能少也不能多。” 随着游戏局数的不断增加,每个队的人数越来越多。 那些学生渐渐意识到,如果找不到足够的朋友加入自己的队伍,他们也会站到后排去。 孩子们内心的胜负欲被悄然点燃。 在讨论期间,整个班热烈了起来。 组里有人负责统计,跑前跑后地数着人数,也有人充分发挥社交能力负责拉人,保证自己组里的人数够多。学生们认真的模样,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战斗。 当一个组里人数过多时,就会出现一种微妙又残忍的局面,有人会被其他人投票出局。 这一轮结束后,一共有八个人被剩了下来。 贺临再次拍手:“最后一轮,十五人一组。” 这一声令下,整个班级被分为了两个阵营余十一人。 刚刚站好的队列又被打乱,在原有的队伍中,孩子们的内心陷入了挣扎,他们犹豫着留下谁,拉拢谁,又要让谁出去,拉不到足够人的队伍就要被迫打散。 这一局花费的时间最长,游戏开始时的和睦气氛早已荡然无存。 没有人想自动退出,他们互相讨论着,猜忌着,友好着,埋怨着,甚至有些同学之间起了一些争执和小摩擦。 最后又有几名被刷下来的学生磨磨蹭蹭地站到了后方。 结果出来了,贺临看向黎尚的目光不禁变得钦佩。 这是个看似简单的游戏,经过了短短的十几分钟,警方没有对学生们进行单独问话,但是他们已经掌握了除了那几位失踪者之外,这个班级里复杂的关系分布。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云外的招生方式天然就给学生们分了阶层。 这个游戏的精妙之处就在于进行了人为的分化,在学生们之间制造出亲密关系和矛盾点。 好朋友,关系亲近,可以为伍的人,可以被牺牲的人,层层分化下来。 学生们是会自动抱团的。 逐渐的,每一组的核心人与领导者都变得明晰,谁是领袖,谁又是跟随者,谁是受欢迎的,谁又是被讨厌的,已然可以让人一眼看出来。 最后一轮的情况又更加复杂,站在队列外的那些人中,有些是被欺负和排挤的学生,有些则是没有了领头人的从属屠夫。 因为白羊是在一个班级里为数最多的。 屠夫注定是少数派。 他们作为剩余的屠夫,少了那关键的四个人,得不到照拂,又凑不够人数,就会反被白羊分化出去。 可以说,最后剩下的,就是一个黑羊与从属屠夫的组合,也是接下来他们需要重点询问的对象。 记录完成,黎尚冲着贺临轻轻点了下头。 贺临也对黎尚做了个手势,那是特警交流中计划顺利的意思,随后,他又变换了一下手势,这个表示表扬。 黎尚看了,没做回应,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个角度。 游戏结束,贺临回头对老师和学生道:“感谢大家配合。我要再问一下,关于吴莹莹和几名同学失踪的事,你们有没有人知道相关线索?” 孩子们一片鸦雀无声,一个个抬着头看向他们。 这个问题刑警们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贺临特别关照了刚才被刷下来的学生,他的目光在那几个孩子的脸上一一划过。 随后他继续道:“如果有知道情况的,随时可以过来找我。”说完这些,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老师,“我这里的游戏做完了,你们把学生们带回去吧。” 一名任课老师带着学生上楼,周老师似乎对贺临刚才的行为非常不解,她皱着眉头道:“你说的那些,早上警员们已经挨个问过了,应该不会有新的信息了……” 黎尚记录好,递给贺临几张按照编组速记的人名图。 贺临找到了那位从第一轮就出局的女生,决定从她入手。 他对周老师道:“我们想了解一下这名叫于晚樱的女生。” 周老师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色,似乎是在隐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秘密。 贺临敏锐察觉到了:“怎么?她有什么问题吗?” 周老师吞吞吐吐地说道:“嗯……这个孩子,平时的学习成绩一般,性格有点孤僻,不太合群,喜欢独来独往。” 贺临道:“我们只是想和她单独聊聊,她应该有受到过其他同学的排挤吧?” 刚才的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时候再否认,那明显是在说谎了。 周老师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一位女老师道:“这些事情你问她吧。” 那名女老师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姓王,是这个班的监导员,负责班级里学生们的日常监控,还有他们的心理健康。我会和每个学生定期谈话,你们想要了解什么?“ 这位王老师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皮肤白皙,斯斯文文,说起话来也是柔声细语。 贺临简单说明了想要了解于晚樱的情况。 王老师小声说:“我是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事,不过这些关乎学生的隐私,可能和这个案子无关,你们不要记录。” 贺临对着黎尚做了个手势,黎尚会意,他停止了记录,又当着王老师的面按掉了录音笔。 王老师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也不能怪其他的同学,这孩子,自己有一些问题。” 她一边说着一边陷入了回忆:“她从入学的时候就比较迷信,信什么塔罗啊,紫薇,星座,就是那些网络上流行的算命方式。她开始只是自己在算,后来还要给别人算。我曾经说过她几次。她不给同学占卜以后,就变得越来越不合群。” “后来她的同桌主动来找过我,说她在课堂上总是会小声地自言自语,同桌想要换座位。我询问过她,她说自己只是在默读默记。可后来连续几个同桌都反映了这种情况,我只能把她调到了后面的单桌。” “有天中午午休的时间,我忽然看到她慌乱地在操场上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追她,她当时差点撞到几名其他班的学生,我觉得她的神色怪怪的。出言提醒了她,她才走回了教室。” 班上有这么一位离群的学生,实在是令人头疼,王老师似乎也是在心里憋了很久,这时候不吐不快。 “在一个月以前,她还向我求助过。” 贺临连忙问:“求助?是因为什么?“ “那件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王老师侧头回忆着,“那是一天的晚自习之后,好像是周三吧,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回家了。我从办公楼上下来,灯都黑了,她忽然从一旁的树丛里走出来叫住了我,当时,她吓了我一跳,然后她对我说……” 王老师说到这里,开始陷入回忆,试图还原当时女孩的语气和话语。 . 漆黑的夜晚,空荡荡的校园,少女稚嫩惊慌又无助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无法逃避的恐惧,还有渴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希冀。 她的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她说。 “老师,我被人读心了。有人能够听到我的心声。他们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没有秘密了。” 第27章 04 在这看似普通的班级里, 似乎隐藏着更多的谜团。 读心术,这个充满了神秘色彩,本应只在小说之中才出现的词语, 竟然突兀地从一个学生的口中说出。 更令人诧异的是,并非是她自称有读心术可以窥探他人的内心,而是她宣称自己成为了被读心的对象。 这种情况, 透露出一丝诡异的气息。 王老师继续讲述着事情的经过:“于晚樱神色紧张地对我说,不让我告诉她的父母, 恳请我想办法帮帮她, 让同学们停止读她在想些什么。” 贺临专注听着, 眉心微微皱起,一旁的黎尚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王老师轻轻叹气:“这话语,可不像是普通学生要向老师反映问题时该说的。所以我开始以为这是她的什么恶作剧,毕竟这个学生平时的状态就和其他学生有些不一样。” 这样的回答, 暗示的意味有些重。一直在记录的黎尚抬起头看了王老师一眼,又和同样看过来的贺临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无声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见他们二人没有反应, 王老师犹豫了一会,又补充说道:“当时,我尽可能委婉地劝告她不要太累, 不要想太多,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有时间不妨去医院检查一下。第二天, 我怀着担忧的心情与她的家人通了电话,提示他们要密切关注孩子的精神状态,家长表示会小心留意。” 说到这里,王老师再次停下来观察了一下贺临和黎尚的脸色, 见两个人还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才放心的继续说着。 “作为一名老师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出于对学生负责的态度,我还是觉得,这种话不会从一个心智正常的人口中说出。虽然我只是名老师,并非专业的医生,无法做出精准的判断。但是在那一刻,于晚樱的语气太笃定了,不像是在恶作剧,结合她平时的表现,我更加怀疑这个孩子会不会是生病了?她或许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可是两天过后,我再去联系家长,家长说已经和她聊过了,声称孩子只是小说看多了,沉浸其中产生了幻想。他们向我保证孩子绝对不存在任何心理问题。” “之后我找那孩子谈心,于晚樱竟然红着眼眶反过来质问我:‘老师,你不会真的把我那天说的话当真了吧?我就是想要试探你是不是真的关心我,能不能为我保守秘密,没想到你转头就告诉了我的爸妈。’她还对着我笑,那笑容挺瘆人的,我现在回想起来就背后发凉。她当时还不屑地说:‘你说能够和我当朋友,可以帮助我,全是骗人的。你也不过是个恶心的大人,和他们是一样的。’” 贺临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思考着刚刚听到的话。黎尚抬起头见贺临还在皱眉思考,并没有打断他,而是对王老师说:“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先去忙了。” “从那以后,我每次看到这个学生,都觉得她怪怪的。她在班上也时常说一些疯言疯语,同学们因此都疏远了她。”王老师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在黎尚看过来的视线里,王老师顿了顿,最后补充道,“不过依我个人之见,她应该与此次的失踪案并无关联。” 一声下课铃声骤然响起,结束了他们严肃的谈话。 课间休息时间到了,学生们纷纷走出了教室。 班主任周老师见状道:“你们要见于晚樱的话也可以,只是我觉得,你们的调查方向或许有点偏。” 她的话音未落,跟随着下课的人潮,一名女生快步走到了几人面前。 那女生穿着洁白的校服衬衣,一头乌黑的头发柔顺地垂落双肩,标准的黑长直发型散发着青春气息。 “她叫叶双成,是刚才游戏中最后被淘汰的学生。”黎尚凑近贺临,压低声音说道。 贺临微微点头,他也认出了这名女生,她是刚才游戏中出现争执的学生之一。看来,利用游戏对学生进行分化的策略取得了一定效果。 看到女生,周老师明显一愣,脸上现出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 贺临见状,上前一步拦在老师和学生之间,然后他对周老师道:“孩子们的心思总是千变万化,或许她想起了什么重要线索,我们和她聊聊。” 周老师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给他们腾出谈话的空间。 贺临迎向叶双成:“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们吗?” 在班上,叶双成与吴莹莹几人的关系比较亲近。 本来她没想打算提供信息,可是刚才那个游戏的最后一轮她竟然被几名女生一起联手踢出了局,这种感觉让一向自视清高的她非常不舒服。 刚才回到教室后,她思前想后复盘了一遍。女孩惊觉,离开了那个小团体的庇护,她似乎也在被班上的一些人无形地排挤着,这让平日里自傲的她无法释怀,半节自习课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于是叶双成决定不再沉默,她鼓起勇气跑过来,想把所知的说出来。 然而现在站在了警察的面前,面对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刚刚滋生出来的名为冲动的勇气,散了一大半,女孩又有点犹豫和惶恐,说话间眼神不自觉地撇向老师:“周五放学前,吴莹莹悄悄和我说,周日他们会放个大消息。” 贺临立刻追问:“什么消息?” 女生摇了摇头,低头小声说:“她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只是说这个消息会让全班震惊。结果到了周日晚上,我没等来什么大消息,却听说他们失踪了。虽然,这个结果也挺让人震惊的。” 女孩说话时的神色有些紧张,不太擅长说谎的她,到处乱瞟的眼神和脸上的不自然被贺临尽收眼底。 贺临继续引导她:“你和吴莹莹的关系不错吧?她真的一点也没向你透露?” 叶双成的胸口微微起伏,手指揪着衣襟不停地搅动,似乎内心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警方更多的实情。 “那你能不能推断出,那个消息可能是关于什么的?这个问题至关重要。”贺临弯下腰跟女孩对视,语气温和又带着些许恳切,“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尽快找到他们。若是耽误太久,他们的处境可能会十分危险,毕竟他们也是你的同学和好朋友,帮帮他们好吗?” 叶双成直愣愣地看着贺临的脸,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定,终于说道:“她提到,那个消息是关于于晚樱的,可以让她颜面扫地。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清楚了。” 贺临直起身冲向她点了下头并道谢:“感谢你配合警方的工作,我们会全力以赴去找他们的。” “嗯。”叶双成的呼吸还有些乱,但是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再加上往日的自信让她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她故作镇定拨弄了一下散落在肩膀上的长发,耸了耸肩道:“你们还是尽快把他们找回来吧。要不然被这么问来问去的,我们也没法安心学习,实在是让人头疼。” 说完,女生转身匆匆离去,像是只落荒而逃的小孔雀。 贺临转身对周老师道:“麻烦你帮忙安排一下,我们要和于晚樱谈谈。” 周老师的语气依旧有点不太情愿:“好吧,我来安排……” 嘴上这么说着,她还是上楼去找女孩了。 贺临和黎尚站在了教学楼下等着,黎尚若有所思地总结着刚才的信息:“听起来那些孩子们是早有计划才出发的。” 贺临也小声道:“大消息,而且又和于晚樱有关,这么看,我们目前的调查方向没有错。” 可是,究竟会是什么消息呢? 黎尚问:“你觉得于晚樱和他们的失踪有关系吗?” 贺临抬头望向教学楼:“即便是没有直接的关系,大概率也和她脱不开干系。毕竟那几个学生原本要去曝于晚樱的八卦,可如今于晚樱按时来上学,他们却离奇失踪了,这件事有些蹊跷。再加上那诡异的读心术……” 说到这里,贺临的话锋一转:“刚才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王老师的描述中,起初于晚樱对自己被读心一事表现得惶恐紧张。如果这真的是疾病所致,随着病情的发展,她的恐惧情绪应该愈发严重,父母的沟通也会起反效果,绝对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后就矢口否认。” 贺临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眼睛得出结论:“所以,我认为要么真的像是于晚樱后来所说,她是故意为之,要么就是另有隐情。” “不过我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在王老师的描述中,暗示的意味很强,她似乎想要引导我们相信于晚樱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而且那态度并不像是为了自己的学生开脱,反而……” 贺临顿住并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感慨了一句:“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她都辜负了一个孩子对她的信任。” 说到此处,贺临又思考了一会才反问黎尚:“你觉得,被读心这种情况可能是什么原因?” 黎尚收回思绪略一思索,冷静分析道:“在医学领域,这种情况被称为内心被洞悉感。并不是偶发现象,如果能够排除掉于晚樱的精神问题,那么所谓的读心也可以理解为通过某种手段,窃取对方的思维信息。” 他的面容平静,眼神之中透露着理性与睿智,对怪力乱神之事全然不信,有条不紊地进行分析:“想要达到这种目的,常见的手段一般有几种,比如窃听、监视、盗取手机信息、利用大数据分析、解读微表情,再配合一些巧妙的话术。虽然听起有些玄,但实际上这些方法不难实施。” “这些手段,即便会存在一些破绽,但用来吓唬一下小女生,绰绰有余。”贺临点头表示赞同,“于晚樱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或者是真的有精神有问题,等会问话的时候一试便知……” 贺临说到这里,微笑着凑近了黎尚:“你听说过好警察和坏警察的审问方法吧?等下,我做‘坏人’,你做’好人’。” 听贺临这么安排,黎尚微微一愣,一般在审讯工作中,都是抢着做‘好人’的,‘坏人’角色往往费力不讨好。因此,通常‘好人’角色都是默认的领导位。 他低头显得有些为难道:“我的演技不好,这个,我不太擅长。要不然换过来吧。” 贺临没给黎尚商量的机会,头一昂十分坚定地拒绝了:“我不。我是领导,你得听我的安排。” 随后贺临又看着黎尚略带无语的表情,给了他一个非常信任的微笑,充满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的,这不需要演技,等下我先问她,一旦她出现不一样的情绪,你只需要安抚她就好,你们之间自然就会建立信任,试试看。” 两人交谈之际,周老师带着于晚樱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随后四人一起去了警方的临时问话室。 临时问话室的面积不大,是一间空荡荡的小教室,里面仅仅摆放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 贺临和黎尚坐在一侧,于晚樱坐在对面,周老师作为旁听人员坐在了斜侧方。 贺临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于晚樱身上,面前的女孩容貌平平,瘦瘦小小,穿着略显宽松的校服,显得弱不禁风。 贺临从最基本的问题开始询问,核对姓名、年龄,接着便切入正题,开始问她和班上那几名失踪同学的关系,以及是否知道他们的去处。 于晚樱的声音轻柔微弱,语速缓慢,回答问题时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对于大部分的问题都只是轻轻摇头否认,偶尔会偏头思考片刻再作回答,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我不太清楚,我和他们没什么交集。” “我不知道。我也是看了群里的消息才知道的。” “昨天下午我在家,一直没出去,我妈妈也在家。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打电话问她。” 如果于晚樱所言属实,那么在几名同学失踪的时间段里,她有不在场证明。 然而,叶双成提供的线索以及贺临的直觉都告诉他,眼前的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应该与这起失踪案有关。 尽管于晚樱的话不多,但是从问答过程中可以看出来,她的情绪稳定,不太像是患有精神疾病,但奇怪的是,她的每个回答都很笃定,甚至黎尚和贺临都听不出任何破绽,可她的目光却始终漂游不定,从未直视过对面警方的眼睛。 贺临思索片刻,决定不再兜圈子,他抛出了关键问题:“你对读心术有什么看法?” 黎尚敏锐捕捉到了于晚樱细微的变化,像是原本装作紧张的人,突然听见了真正让她惊恐的东西。 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女孩像是触发了关键词的NPC,双眼下意识地微微睁大,原本躲闪的目光此时也收了回来,直直地投向贺临,那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与惊讶,茫然无措的同时,她似乎在疑问警方为何会知晓并提起此事。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重新低下头,连忙否认:“没,没什么看法。那都是小说里面虚构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读心术。” 贺临也察觉到了女孩表情的变化,他与黎尚对视一眼,暗示他做好准备,随后他又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是吗,我并不这么觉得,怎么会没有呢?这种神奇的本领叫做‘他心通’,在古书之中就有过记载。只要稍加掌握,就能轻易看穿别人的心思,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于晚樱听了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让人难以分辨她是表示赞同还是在继续否认。 贺临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继续刺激她:“我们做一个假设,起初,可能只是一个人偶然说出的一句话,恰好戳中了你的心思,这很正常,所有人都不会往读心术这方面想,巧合,是你的第一想法。” “可是紧接着,你发现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也能做到,他们在你周围,甚至是当着你的面讨论着关于你的事情,还会时不时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你……无论你走到哪里,这种无形的压力都会跟随着你,让你无所遁形。” 于晚樱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像是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段痛苦记忆,手指不由自主地慢慢攥紧,嘴唇也紧紧抿了起来。 “你想要吃什么,放学后打算去哪里,周末有什么安排,喜欢看什么小说,交了哪些朋友,甚至是更为私密,不为人知的事,连这样的隐私都被他人洞悉,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那些人面前。” “不仅如此,你的秘密还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你被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你躲闪,你不再直视任何人的眼睛,不再跟任何人说话,试图保护自己,保护自己那为数不多的秘密。可是没有用!” “最终,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秘密……” “别说了!”于晚樱的胸口剧烈起伏,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试图逃避贺临的问话,她情绪激动地喊道,“世界上根本没有这种事。你们不是警察吗?为什么会用这么不符合实际的假设,怎么能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她急促呼吸着,看向了周老师,目光中带着责备和乞求,似乎是在指责老师们不应该把那些事情告知警方,同时又像是在向老师寻求庇护,像一只误入猎人陷阱的无助小鹿,徒劳地乞求着经过的路人能够帮助她。 然而,于晚樱却未曾意识到,普通人听到这些话语,绝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她过激的情绪,成为了她确实经历过类似情况的最好证据。 第28章 05 上午, 云外高中。 于晚樱坐在那间略显空旷的问话室里,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飞速。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如今又被人残忍地撕裂开来,痛意瞬间蔓延全身, 她曾精心伪装的平静生活被彻底的打破,只一瞬间就被重新推回到了那些噩梦般的日子。 在那些被读心的小说里,有些路人能够听到主人公的心声, 他们会因此发现女主的心地善良,产生爱意, 产生愧疚, 他们会爱上她, 会同情她,误会能够解开,女主总能获得友情亲情与爱情。 仿佛读心术是一把打开幸福之门的钥匙,被渲染得极其美好。 可是那些全部都是假的, 是虚构的。 真正经历过被读心这件事,才能体会到这一切绝非像小说里描述的那般美好,只会让她感觉到犹如脱光了衣服站在众人面前, 每一寸肌肤都被羞耻感灼烧着。 无人同情无人帮助,她只能如同一缕幽魂一般,一步一步堕入地狱, 陷入无尽的痛苦。 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于晚樱经常会被一个噩梦纠缠。 一个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如同鬼魅, 将她围拢在中间, 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哈哈大笑。 那些人未曾对她有过任何肢体上的触碰,但他们吐出的每一个字,看过来的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用小刀凌迟着她的灵魂, 窃笑着她无能为力的反抗,欣赏着她的无助,然后再阴阳怪气地叙述她的每一个秘密。 “你竟然会在晚上看那些书,喜欢那个小明星。” “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会真情实感地相信那些谣言。” “她居然买那么幼稚的东西,我都替她感到羞耻。哈哈哈。” “你心里的那些小算盘,我们都一清二楚。” 每当从这样的噩梦之中惊醒,她都会大口地喘息,而梦中那些原本模糊的人影也会逐渐在脑海里具象,变成她在学校里朝夕相处的同学。 她惧怕上学,惧怕被那些人包围,惧怕他们在她的背后无休止地窃窃私语。 那声音就像是恼人的苍蝇,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有一次,她不过是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没过两天,便有两名女生在她的背后扯着嗓子大声议论起这件事。那一刻,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我该怎么救自己? 于晚樱无数次地提问,无数次地尝试,可终究她还是绝望地意识到,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那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围在中间,忍受他们的羞辱欺凌。 她慌乱地在校园里跑过,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拼尽全力渴求搏出一分生机,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收获到一丝安慰和帮助,只得到了旁人冷嘲热讽的耻笑和老师满含怒意的责骂。 当初她不是没有求救过,她鼓起了勇气去找了王老师,希望老师能够帮帮她,可是王老师用一种在看精神病的异样目光看着她,还提醒她要去看医生。似乎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仅如此,老师转头就告知了她的父母。 那原本最应该庇护她的存在,却再次击垮了她。 父亲非但没有为她做主,反而对着她大吼:“你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上云外,我们费了多少的功夫,找了多少的人,花了多少的钱?家里的钱几乎都用在你的身上了,我们全家省吃俭用,就为了供你上学,可你在学校干什么,不学无术,惹是生非,老师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心?” “太让我失望了,我真的宁愿没有生出你来。” “你要是因为所谓的精神病被学校退学了,那我们全家就一起死了算了……” 那一刻,于晚樱恨死自己的家人,恨死老师了,那些人都是虚伪的成年人,嘴上说着关心她,爱护她,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可是结果呢?他们庇护的永远都是排除她之外的其他人。 她甚至想过,要一死了之。 如果那些同学们是杀害她的凶手,那老师和家长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此时于晚樱沉浸在这痛苦的回忆中,她把手指捏得咯咯作响,那些负面的情绪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她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面前只有冰冷的海水,逐渐将她吞没。 正当她陷入这种情绪无法自拔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如同一束温暖的光,穿透了她周围的黑暗,将她从那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之中缓缓拉出。 “冷静点,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于晚樱缓缓抬头,有些惊愕地看向了面前的另一位警察。只见他语气柔和地询问她:“所以……你身上是不是发生过类似的事?你别紧张,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那是位面容俊秀的年轻警员,在刚才的询问过程中,他一直在默默做着记录。 他的语气和旁边那位警察问话时的盛气凌人,步步紧逼完全不同,他的嗓音清冽,说话的语速缓慢平和,垂下的眼眸透露着一丝淡然,让人觉得要柔和得多。 “没……没有……”于晚樱用力地搓着手指,虽然是在极力否认,可那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与不安。 那个警察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继续问着,他的声音沉静:“班上的同学,是不是经常会在背后议论你,这让你很不舒服,对吗?” 于晚樱有些哽咽了,身体也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温柔的关心了,同龄人的排斥霸凌,成年人的冷漠质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她是孤独的,没有人帮得了她,她只能靠自己。 此时她的内心在痛苦挣扎,一方面,她很想大声说是的,可另一方面,理智就像是一道坚固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不断地在她的耳边提醒她: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那一刻天人交战,理智和情感在于晚樱的脑海里碰撞,思绪翻涌间她甚至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女孩只能紧紧咬住嘴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的心跳快得如同密集的鼓点。 那名警察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当时,一定非常害怕吧?” 于晚樱颤着身体,差点哭了出来,她的一颗心几乎都要被这温柔的问候融化了。 是啊,害怕,她特别害怕,她才只有十六岁,怎么会不怕呢。 可是为什么当时没有人这么问问她?没有人肯伸出手救救她! 脆弱的灵魂在于晚樱的身体里嘶吼:如果那时候有人愿意帮助她,她一定会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的日夜了。 可是现在,太迟了,来不及了…… 另一个幻化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安抚她,没关系的,有人看见了,有人知道了你的无助,再勇敢一次,他们是警察是正义的化身,你快要得救了。 得救,多么美妙的词语啊。 就在于晚樱快被第二个声音说服时,那位警察问出了一个问题:“那几名学生,有没有参与过这件事?” 这一问如同一记惊雷在于晚樱的耳边炸响,一切美好的幻想就此湮灭,很快第二个声音消失了,她也从那短暂的恍惚里清醒了过来,果然还是为了这些。 陷阱,现在是陷阱。 这些警察,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现在又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根本不是来拯救她的,他们是来制裁她的,是来看她的笑话的,他们过来是为了袒护那些欺负过她的罪魁祸首,而不是来救她。 不会有人救赎她,没有人能救赎她。 她已经在绝望中徘徊了太久,正义的一方抛弃了她,那就试试别的办法吧。 无助的少女最终选择向着魔鬼伸出了手,达成了契约,她不能丢弃自己黑暗中的盟友,既然无法逃避,那就与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平一起沉沦吧。 一瞬间,于晚樱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抹掉了眼角的眼泪。 再抬起头时,少女已经把心里那只乞求帮助的小鹿关了起来,无数个日夜积攒下来的恨意,让她的神情中带着不符合她年纪的冷静,看向警察的目光之中也充满了冰冷的恨意。 . “那位警官,他刚才说的事太过可怕了,真的有点吓到我了。但是,这么幼稚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真的。我根本不相信读心术的存在。” 女孩眨着眼睛,压抑住了情绪。 那阵恨意被强行压制了,转眼她的表情又变得天真无辜,于晚樱用细细糯糯但又透出了一股无奈的声音开口,同时她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们,她终于直视了他们的眼睛。 “我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我只是为那个你们假设中的人感到难过,被这么欺负,居然没有人帮助她,作为老师,作为警察,你们没去帮她,这算不算是你们的失职呐?” 欣赏着对面警察微微愣住的表情,她继续说:“不过这些和我没关系,之前我和王老师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她甚至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一歪头,眉眼里带着一丝挑衅反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警、察、先、生。” 第29章 06 临时审讯室, 黎尚和贺临听到了于晚樱的回应,看到了她略带得意的笑容,都是愣住。 他们在这个少女的眼中看见了对胜利的渴望,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发泄的方式,胜利的天平偏向她,却也无形中把她带往更黑暗的深渊。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贺临装作“坏警察”负责施压, 黎尚作为“好警察”,引起于晚樱的倾诉欲。 起初,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于晚樱的情绪有所波动, 但是结果很显然,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女孩好像在关键的时候,给自己的内心穿上了一层坚硬的铠甲,她迅速找回了自己的心理防线, 恢复了镇静,将一切全盘否定。 贺临不甘就此放弃,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于晚樱似乎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套路,不会再被情绪左右,依旧应对自如, 不慌不忙地回答了。 她微微垂眸,似是叹息地轻声道:“他们几个, 对我都很不错,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我也希望警方能够尽快找到他们。” 女孩说到这里,还不忘略带嘲讽地说道:“还有,作为警察,你们应该少信点迷信的东西, 少看点不切实际的小说。那样才能够有利于你们查案。” 贺临虽然心中有点无奈,但介于面前的小女孩还是个未成年人,他最后还是控住了情绪,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她的建议:“感谢你的配合和建议,我们会查清楚的。” 随后,他转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都有一丝遗憾。 他们心里清楚,已经错过了这场审讯的最佳突破时机,如今想要再次破开女孩的嘴,恐怕难上加难。 如果时间充裕,对象合适,他们或许还可以对她采取更多的审讯手段,慢慢地消磨她的意志,突破她的心理防线。 可如今,情况紧急,再加上于晚樱是一个未成年人,他们无法对她使用太过激进的审讯方法,所以再这样拖延下去,他们不仅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反而可能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更何况,尽管女孩的表现非常可疑,但是在没有找到进一步的切实证据之前,他们身为警察,必须依法办案,不能对她进行强迫,也不能随意关押。 贺临经过短暂的思考,当机立断,选择了暂时停止审讯。 他起身道:“周老师,我们的问询就到这里,你先把她带回去吧。” 周老师听到这句话,似乎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走上前,领着于晚樱出了房间。 等两人离开后,黎尚垂眸,带着一丝疑惑问:“我刚才的问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问题并不在你。”虽然于晚樱的情绪变化是在黎尚询问时发生的,但是贺临并没有丝毫责怪他的意思,而是冷静地分析出了核心问题所在。 “于晚樱应该是曾经陷入过被读心的困境,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这种状态被解除了,她识破了那些人的阴谋诡计,所以我们的问法才会在她的前面失效。” 贺临主动将这个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是我开始时考虑不周,没有预想到这种情况。” 黎尚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贺临的安慰,依旧是低着头回忆着刚刚的审讯过程,试图从中寻到蛛丝马迹。正当黎尚钻牛角尖时,旁边的贺临突然舒展身体,抻了一个懒腰。 临时的审讯室不过是一个空置的教室,所用的桌椅还是淘汰下来没来得及拉走的老物件,贺临这个长手长脚的成年人,缩在这样的桌椅里实在有点委屈他了。 贺临的胳膊搭在黎尚那张椅子的椅背上,从后面看像是搂着他的肩膀似的。 黎尚被贺临这么大的阵仗打断了思绪,皱着眉看向他。 贺临一耸肩膀,语重心长地跟黎尚说:“行了,别想了,谁来问都一样,关键的问题就那么几个,总会有一个触发她的保护机制,规避不了的。更何况,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我们确定了,这个于晚樱就是引发失踪事件的关键人物,我们再找找线索,总是还要再跟她碰面的。” 说到这贺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十分认真地看向黎尚说道:“作为一个警察叔叔,一天被小女孩们教育好几次,也挺有苦说不出的。” 黎尚目瞪口呆地看着跟他散德行的贺临,一时有点说不出话。但很快他抓住了贺临那段话里的几个关键词,瞬间想通了症结所在。 原来如此,怪不得于晚樱的情绪转变会那么大,不是他们的审讯方法有问题,是她一早就预料到了警察来的时候会问什么,所以提前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 如果说“读心术”这个词是打开于晚樱心门的钥匙,放出了那只渴望得到帮助的小鹿,那么就还会有个安全词让她重新启动自我保护的机制,把那只单纯无知的小家伙再关回去。 而这个词,或许就是“失踪人员”。 所以无论之前的情绪再怎么激动,只要听见了这个安全词,于晚樱的心理防线就会重新建立起来,甚至比之前更为坚固。 思及此,黎尚甚至有些心疼和佩服这个叫于晚樱的小女孩了,这是经历过怎样的痛苦磨难,才能让这个年纪的少女有着这么强大的心智。 刚刚郁结在心的那点情绪此时因为想通了这个审讯过程的关键点散了个干净。 是的,这不是结束,真相远不止于此,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黎尚转过头,便对上了贺临含笑的眼睛,面对这再熟悉不过的眉眼,黎尚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连喉咙都像是被火烧了一般,一股难以言语的燥热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他们的手机一阵震动,屏幕上狂弹着消息。 贺临刚刚拿出手机准备查看,刑侦的金支队长就从门口探进头来,和他们打着招呼:“呦,贺队,你还在研究学生们呢? 贺临懒得搭理这幅阴阳怪气的嘴脸,转而问他:“你们的进展顺利吗?” 金支队长一副炫耀的语气:“还行吧,有了不少的收获,我们确认了张彦离家时带着家里的单反相机,说要给同学拍照。而且我们还调查到了他约的网约车,把他们四个人放在了青山营附近。这和之前的信息也对上了。” 说完他还不忘补充道:“我们这边的人都准备撤出学校了。看来你们是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喽?” 他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嘲讽贺临他们追错了方向。 贺临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嘲讽一般,面无表情道:“哦,好啊,你们有进展就好。还有,我们是平行部门,你们撤出的话不用单独再向我汇报。” 金庭瑞的挑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干咳了几声,灰溜溜地把头缩回去了。 黎尚那边打开了手机地图,对照着刑侦队传来的消息仔细查看。 青山营离这里不远,靠着青山,周围有不少的烂尾楼和已经搬迁的厂房,面积又大,地方又荒。 如果没有更加精准的定位,想要找到失踪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这时,他们的工作群里忽然又弹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有自称劫匪的人,给父母那边打电话了!” 这变化让他们始料未及,现在刚刚上午十点半,距离孩子们离家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两人刚刚理清了学生们之间的关系,正准备进一步深入调查,却没想到会有劫匪忽然冒了出来。 贺临迅速反应过来,带着黎尚快步走向那间警方的临时办公室。 林会正在里面坐镇指挥,看到他们进来,连忙起身让出位置:“你们也是看到消息过来的吧?电话是打给吴莹莹母亲的。” 贺临急切问道:“音频发过来了吗?” “有警员早就在父母那边,给他们的手机做了监控。”林会指了指一旁的办公电脑,“音频刚发过来,你们赶紧听一下。” 贺临接过了一个耳机,同时递给黎尚一个,两人神情专注地将耳机戴上,全神贯注听着电话录音。 录音里传来一个明显使用了变声器的粗壮声音,他说得不快,声音有些沙哑。 “你好,是吴莹莹的妈妈吗?” 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传来:“是,你是谁?” “你听好,你女儿和她的同学在我的手上,为每个人准备一百万的赎金,我才会放人。否则,我会撕票。” “他们在哪里?我要先确定我女儿的安全。” “稍后会发给你。”电话里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跳过了这个问题,“我要不连号的现金,明天以前准备好。” “这么大笔的现金,我们需要时间准备。”女人身边明显有警员在悄悄进行指导,试图用话语拖延劫匪的时间,让他不要很快挂断,以便警方能够通过技术手段获得更准确的定位。 “两天,最多两天。把钱装在黑色的背包里。” “好,我去准备,你可一定要确保孩子们的安全,钱要怎么交给你?” “我会再联系你们的。” 随后,电话断了。 贺临听完后,抬起头问林会:“后续有发视频或者是照片过来吗?” 林会无奈摇头:“没有,这个电话马上就关机了。不过,家长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他说的来准备现金。我们的人会全程跟进,如果劫匪再次打来电话,一定要想办法问出交易地点进行提前布置。” 至少对于那些心急如焚的家长来说,这个忽然打来的电话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孩子还活着的希望。 第30章 07 云外, 上午十点五十。 临时办公室里,贺临继续问道:“关于这个手机号有什么线索吗?” 林会双手抱胸,表情略显无奈:“是黑市上收来的旧号。号主已经去世几年了, 因为之前预存了很多话费还没扣完,未被销号,所以还能使用。通话时间太短, 没有找到准确的定位,只能肯定是青山营西侧的基站打出的。” 贺临微微点头, 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变声能够还原吗?” 林会回应道:“技术部已经去处理了, 应该不会太难, 等回头有消息了,我们再发到群里。” 贺临听完道了声谢,带着黎尚转身离开。 他们回到了空无一人的临时审讯室,贺临掏出手机, 给老吴拨了个语音,一场临时会议就此展开。 贺临先将这边的情况详细和老吴说了,随后问他有没有那个所谓“劫匪”的消息。 老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接电话时, 我和方觉正在现场,我还是坚持之前的观点,这个案子不像是简单的绑架案。” 贺临也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觉得打电话来的可能不是劫匪。以绑架为目的的劫匪, 应该是在警方介入之前就打电话给家长,强调不许报警。这个电话来得太晚了。” 现在警方已经在追查这件事, 消息虽未传遍全城, 但也有不少人知晓。 如果是有经验的劫匪,不难推测出来,警察可能就在家属旁边。 这个时候来电话,无疑是在自投罗网。 贺临继续深入分析:“还有, 能够一次性绑架四个孩子,肯定是有组织犯罪,为什么不通过境外汇款转账?对于交易赎金来说,那是更方便,更安全,更难以追踪的现代化方式。劫匪非要使用大笔现金赎金这种老掉牙的方法,明显不合常理。” 老吴在电话那头道:“我也发现了这一点,现在的监控和警力都要比过去发达,四百万的现金得有好几大袋子,就算是不连号的,这么大笔的现金,想要追踪很容易,转移也很困难,存银行存不进去,花出去更是危险。” 方觉也在对面说:“就是,这种方法有命要钱,没命花钱。这劫匪也太不专业了吧。” 贺临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但是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劫匪会打来这个电话,提出这些细细想来并不合理的要求。” 他们的面前像是被摆上了一道难题。 一时间,电话两头陷入了沉默。 “模仿。”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黎尚忽然开口。 这两个字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瞬间点亮了贺临的思路。 贺临猛醒了:“是,这有可能是有人在模仿绑架,劫匪参考了一些过去的经典绑架案例,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旦转变了这个思路,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贺临的脑中火花闪动,很快就发现了新的疑点:“还有,这名劫匪的电话打进来的时间太巧了,我们这边刚刚问到于晚樱,那边就来了电话。” 老吴道:“那很可能在那名女生在被问话前,就发出了消息。” 贺临顺着思路推测:“如果事情真的和于晚樱有关系,她有不在场证明,那打电话的,应该就是她的同伙。要钱不是目的,拖延时间,转移警方的注意力可能才是目的。所以他并没有发出照片或者视频……” 贺临说到这里,又问老吴:“你们那边有新的发现吗?” 吴韵声道:“这几个孩子的家庭都有一些特点,父母非常忙碌,只关注孩子的学习成绩,在生活上极力满足他们,却对孩子们实际的关心挺少。像那个吴莹莹,一个月的零花钱就有几千块。张彦更是夸张,家里好多的电子产品。” 分析梳理完成,贺临的思路越发清晰:“大家继续调查吧,反正还有刑侦那边盯着,万一我们的推断不对还有他们,容错率高。” 挂了手机以后,贺临问黎尚:“从信息上看,现在有有嫌疑的人吗?” 黎尚紧握着各种表格,快速翻阅,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能够打进电话来,不是这里的学生,我看过于晚樱的家庭情况,没有兄弟姐妹,也没什么关系亲近的人。” “父母呢?有没有嫌疑?” 刚才他们在问于晚樱时,黎尚就发了信息让程笑衣去电话核实过相关情况,此刻他把信息报了出来。 “于晚樱的母亲卧病在床,证实了她周日下午没有出去过。她的父亲是名电器安装工,周日全天都在加班。”黎尚说出自己的结论,“我觉得可能要扩大搜查范围。” “要知道,绑架可是重罪,参与其中的人,就等于一只脚已经在监狱里了。那名铤而走险的共犯究竟会是谁?” 贺临说完陷入了沉思。 临时审讯室里一时寂静,只有窗外秋风瑟瑟,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两人沉默了片刻,黎尚抬眸问:“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查?” 贺临在脑中仔细梳理了一遍思路,手中的笔顺势转了个圈,动作流畅:“从模仿绑架的方式来看,绑匪应该是初犯,并且可能年龄不大,我们都看得出来,在班上于晚樱受到过隐形的霸凌,那几个失踪的学生很可能就是欺负她的主力。除了于晚樱,还有没有其他的受害人?” 其他的受害人…… 那名第二个被筛选出来的小胖子常晨宇?还是另有其人? 这个群体之中,还有被遗漏掉的黑羊吗? 黎尚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取出平板,纤长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对照着学校官网上给出的信息,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疑点:“现在这个班级里一共有45人,而在高一年级开学时,班上有46人。” “可能是有人退学或者是转学了,我等下问问周老师。”说到这里,贺临下了结论,“下一步先打之前的那张牌。” 两人心有灵犀,黎尚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想要回过头来再问叶双成?” 贺临点头:“那个女孩明显有所保留。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够把‘尾巴’甩掉。” 所谓的“尾巴”自然是那些会在问话时旁听的老师。 只要有老师在,学生难免有顾虑,回答问题时会有所保留,警方的问询节奏也会受到影响,对破案极为不利。 让老师旁听必定是校方领导的安排,贺临能够感觉到,老师原本也不想卷入这场风波。 询问未成年人需要监护人在场,但是只要不是老师,其他人在场都不会对学生的影响这么大。 贺临拨通了陈局的电话,他将自己的判断和调查进度简要汇报了一番,随后道出了审讯过程中的不便。 陈局道:“现在刑侦队那边也在积极办案。你和他们的调查方向不同,有自己的见解,这是件好事。这个案子不适合打赌,但是年轻人嘛,争强好胜的心还是要有的。我希望你们能够比着尽快破案。尽快把孩子们找到,回头任务完成,我这里也会有额外的嘉奖。” 给下属打完气后,陈局又道:“至于你说的事,我会和校方领导沟通一下,帮你们协调解决。” 贺临向陈局保证:“我们只会对那些嫌疑比较大的学生问话。”他把叶双成的名字报了出去。随后补充道,“我们会按照规则办事,通知家长,询问监护人能否到场,如实登记,另外找这边的女警旁听记录。” 陈局的沟通效率极高,没过多久,周老师便将叶双成单独带了过来。 这次,周老师没有留下,主动开门走了出去。刑侦队这边的女警也进入,安静坐在了笔录侧位。 贺临快步走到门口,他问周老师:“这个班上是不是曾经有名学生退学?” 周老师思索片刻回答:“是,那孩子是被开除的,原因是打了其他同学,我记得,他名叫陈卓。”随后她详细解释,“我是上学期末才开始跟这个班的,以前他们的班主任姓韩,后来忽然离职了。至于被开除的那名学生,我没见过他,具体的情况,我还得再问问其他人才能答复你们。” 她稍稍停顿后,抬眸又问贺临:“贺队长,这个案子,真的牵扯到霸凌吗?” 就在早上时,周老师还信誓旦旦地说学校里绝无可能发生校园暴力事件,可是这些警察的问询却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周老师的目光中带着一些期待,她希望眼前的警察否认,那样可以减轻她心中的失责感。 贺临却面色微沉地开口道:“不是看得见的欺负,才是暴力。” 听了他的话,周老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些规则只能约束孩子们的外在行为,却无法触及到他们的内心世界,限制到他们的灵魂。 他们这些监护者,终究是忽略了这一点。 贺临得到答案后,回到了临时审讯室。黎尚正在做着准备,见他坐下,轻声说:“问到了吗?” 贺临点了点头,在手机打了陈卓两个字,偷偷给黎尚看了一眼。 黎尚心领神会,立刻把这个名字发给了程笑衣,让她去调查相关信息。 . 坐在对面的叶成双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之前提供了一些信息以后,老师就叫了于晚樱出去。可没过多久,于晚樱回去了,周老师又把她叫了出来。 在来的路上,叶成双就满心忐忑。 她记得之前的问话,老师都会在场。可当她走进这间房间,却发现周老师自动出去了。旁边还坐了一位女警察。 不仅如此,眼前的两位男警察还神神秘秘的。 叶双成的心中暗自懊悔,早知道刚才就不和警方透露那些信息了,如果没说的话,她现在就不会被单独叫出来了。 至于那四个失踪的人…… 这么多警察呢,总归能找得回来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面前的警察叹了口气,随后面露同情地抬头看向她:“目前的情况对你有些不利。” 叶双成的眼睛悠地睁大了。 这是……把她也当做嫌犯了吗? . 贺临其实是在故意诈叶双成。 他继续说道:“我们刚才问过了于晚樱情况,她说,班上有些人一直在欺负她,然后她说出了你的名字。” 叶双成的表情瞬间僵硬,脸色变了几变,明显是想要反驳:“这是于晚樱说的?” 贺临语气肯定:“嗯,她特别提了你的名字。” 叶双成气得眉毛竖起:“她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班上根本没人欺负她,我更是不可能。” “真的吗?”贺临目光如炬,紧盯着她,“你们是怎么让她觉得她是在被读心的?” 临时审问室里瞬间安静得掉针可闻。 听了这话,叶双成的呼吸猛地一滞,双眼睁大,女孩那表情分明是:于晚樱连这些都说了吗? 想要于晚樱产生自己被周围的人读心的错觉,这样的局面绝非几个人就能轻易完成的,贺临是在赌,赌这件事叶双成也有参与过。 此刻看到叶双成的反应,贺临知道,自己赌对了。 面前的女孩开始心虚,她不再像刚才那般理直气壮,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什,什么?这怎么可能,那么无稽之谈的事,那些哪里算得上是……” 黎尚记录到了这里,心中也有了答案。 贺临严肃道:“如果情况属实,那也是一种隐形的霸凌。你应该清楚,你们学校对于霸凌是零容忍的,目前我们还没有把情况上报,可是一旦落实,涉及到的学生都会受到处罚。” “这……我……”叶双成结结巴巴地试图为自己辩解,却一时语塞,她的双手抓着校服裙子的下摆,紧张到舌头不停舔着嘴唇。她的眼神无助:“你们不是来查失踪案的吗,为什么还要管这些?” “这也是案件的相关调查,发现了霸凌存在,我们身为警方,不能置之不理。”贺临义正言辞地说到这里,语气一转,“当然,如果你真的没做过那些事,就不用担心。相关的情况警方会全部查明。” 他这么一说,女孩却明显更慌了。 这时,黎尚看向叶双成,给了她一个新的选择:“如果你愿意配合警方的调查,告诉我们更多的隐情,我们可以向校方提交申请,免于对你的处罚。” 叶双成的目光看向黎尚。 眼前这位警察的目光温和,语气诚恳。 叶双成眨动眼睫:“真……真的吗?” 黎尚道:“前提是,你要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们。” 第31章 08 每一场审讯都是智慧与心理的较量。 这次面对叶双成, 贺临和黎尚之间的配合更为默契,节奏明快紧凑。 叶双成之前提供了信息,贺临故意没有问她一些具体情况, 就是为了在问过于晚樱之后再把她叫过来,利用中间的信息差。 贺临不动声色地坐在桌前,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她的内心防线。他有种预感,这名女生, 会成为这一案件的突破口。 从进门起, 叶双成就明显带着不安, 她不知道他们之前询问于晚樱的结果,女孩现在怕了。 听过黎尚的建议以后,叶双成低下头,嘴唇轻咬, 明显是在犹豫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只有向警方全盘托出一切才是唯一的解脱之道。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女终于鼓起了勇气, 缓缓开口:“那件事,是吴莹莹挑头做的,大半个班的女生都知道, 也都参与了。” 叶双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描述着那些过往。 “于晚樱总是神神叨叨的, 班上的女生也喜欢让她算些什么, 星座、八字、还有紫薇斗数塔罗一类的。” “可是她经常算出来的不是什么好结果。这学期,吴莹莹也找过她,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运势很好,可于晚樱算了她的骨重, 却得出了一个‘女命孤零独凄身。’的说法。那是全班女生里最差的。” “后来,吴莹莹和一些女生就开始说于晚樱的坏话,说她是神棍,还说她是故意的。她们想要捉弄她。后来吴莹莹偷偷看过她的开机密码,趁着一次她的手机落在桌子上,她们互相掩护着,遮蔽了班上的摄像头,在她的手机上安装了一个软件。” “那个软件是张彦提供给她们的,只要安上了,于晚樱的手机就相当于被‘克隆‘了。里面的信息会被传递到另外一个手机上。” 叶双成说到这里,似乎也在为自己参与其中有点后怕。 果然,失踪的学生们和这件事有关系。 贺临的声音严肃:“这样做后,他们能够看到于晚樱拍摄的照片和发出的信息?” 叶双成眨动着眼睫,轻轻摇头:“不光如此,她接打的电话会被录音,她播放过的视频,浏览过的网页,搜索过的内容,加入的群聊,还有购买记录,备忘录,都能被对方看到。” 黎尚认真记录着每一个细节,听到这里,他看向了自己的手机。 在这个数字化的时代,手机承载了一个人几乎全部的隐私,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将一个人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遭受着无情的精神虐待。 贺临听到这里也心生寒意。这样的所作所为,比他之前预想得还要过分。 “吴莹莹经常一边看一边笑,她还会把里面的一些消息告诉我们,让我们一起捉弄她。她还吓唬于晚樱,说可以读到她的心……于晚樱应该是真的相信了这些,她不停地搜索被读心一类的关键词,人也瘦了很多。看到这样的结果,吴莹莹就更加开心了。” “最近……吴莹莹和我说了个八卦,她说于晚樱竟然和一个男生谈恋爱了。” 贺临听到这里心里一动,问她:“是陈卓吗?” “是。”叶双成的表情露出了几分惊讶,随后又似反应了过来,“是于晚樱说的吧?” 贺临没有回答,叶双成就继续说下去:“吴莹莹一边看他们谈恋爱,一边说,这两个人竟然凑到一起了。后来,就是她周五告诉我,说要曝个大八卦。” 贺临问她:“那陈卓又是怎么被开除的?” 叶双成的脸上现出了一些鄙夷的神情:“那个男生,有点恶心。” 随后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讲述:“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一些大概的。高一时,我们的班主任是位姓韩的数学老师,谁知道,陈卓对韩老师有那种心思。” “他先是写了个作文,在里面说什么,‘老师像是妈妈一样。’那些男生们就开始开他和韩老师的玩笑。” “后来,他的手机屏保是用韩老师的脸P成的色图。” 贺临问:“这是怎么被发现的?“ “张彦当时坐在他的后面,大课间的时候,张彦发现他在看这些,抢过了他的手机,当时班上不少同学都看到了。” 说到这里,叶双成脸上的表情更加鄙夷:“当时陈卓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抢过手机把图都删了。这件事之后不久,韩老师就主动辞职了。” “再后来,一次体育课上打篮球时,陈卓被张彦的球砸到了,当时他就冲过去打了张彦,后来就被开除了。” 贺临略一思索,问道:“于晚樱的手机被做了手脚,那个软件就是张彦提供的,那陈卓被开除,和张彦有没有关系?” 叶双成抿唇没有说话,随后她摇头道:“这个我是真的不清楚了。我对他们那些男生的事不太关心,不能乱说。”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那表情说明,其他学生对此也有所怀疑。 贺临整理完叶双成的供词,迅速向陈局汇报,申请了拘捕于晚樱的流程。 与此同时,程笑衣那边查到的资料也发到了群里。 “这名叫做陈卓的男生是名化学竞赛生,他进入云外以后,成绩一直在前几,特别是化学一直是班里的第一。” “他当初进入云外是特招,学费减免,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后,他先是去了另一所高中,后来因为不适应,成绩一落千丈,就直接退学了。退学后,他好像一直在打零工。” “还有,陈卓的母亲在他初三时就去世了,父亲在外地打工,后来和当地的一个女的结婚了。陈卓之前一直在和外公一起生活,去年他的外公也去世了。可能这些事也影响到了他的成绩。” 黎尚跟着把这些信息整理了出来。 贺临起身,一边踱步一边推理道:“也许陈卓是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外出感觉到孤独无助,所以他会对关心他的韩老师产生了敬爱之心。可这种情绪却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同学利用。他们在陈卓的身上用了与针对于晚樱类似的手段,P了照片存在他的手机里,然后又几次三番的挑衅,最后让陈卓做出了打架的行为,导致他退学。” 说到这里,贺临叹了口气:“学校里原本用来保护学生免于霸凌的机制却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变成了他们进一步完成霸凌的工具。” 黎尚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所以……这次失踪,是于晚樱和陈卓一起对那些霸凌者们的报复?” 贺临点头继续分析:“在陈卓被退学之后,于晚樱成为了他们针对的对象。陈卓也知道了这一点,曾经被监控过手机的他知道其中的猫腻。于是,他联系上了于晚樱,一起给那些霸凌者做了这个局……” 这些会是真相吗? 现在那些孩子们又会在哪里? 贺临说到这里又摇头道:“不过,现在仅有叶双成的证词,分析之中的凭空推断太多。更多的真相,还是要等于晚樱招供后才能确认。” 就在这时,群里又有消息发出,隔壁的林会敲了敲临时审讯室的门走了进来:“贺队,技术部门已经把劫匪的声音提炼出来了,我们都没有想到,那声音居然……” 贺临打断了他的话问:“是个少年?” “你们知道?”林会有些惊讶,“那声音听起来特别年轻。” 他说完后,把转换后的音频播放了出来,劫匪的声音变得稚嫩了起来,甚至有些微微发颤。 贺临听完之后没有藏私,把陈卓的信息给他看:“我们刚刚查到的,目前怀疑这是一起针对校园霸凌的报复案。嫌疑人一男一女,女嫌疑人为失踪者的同班同学于晚樱,男嫌疑人是这个班里曾被退学的一名男生,也就是这个名为陈卓的人。” 林会翻看了一下基本的资料,神色凝重起来:“好,我们尽快对他进行调查。”他说到这里,扶了一下眼镜,“想不到还是你们查得更快一些。” 贺临谦虚:“调查方向不同,都是为了尽快破案。要不是你们在进行周边排查,我们也不能潜下心来研究这些学生间的关系。” . 临近中午十二点,在失踪十几个小时后,案件终于有了两名嫌疑人。 关于两人的拘捕令领导特事特办用最快的速度批了下来。 于晚樱先一步被带回了市局,进行问话。 不同于在学校的互相试探,如今关在了市局四面无窗的审问室里,再加上叶双成的证词,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女孩终于不像之前在学校里那么坦然。 在经过了几轮审问之后,警方终于撬开了她的嘴,只是于晚樱虽然坦白了罪行,却不知道关键信息。 负责案件的警员们心急如焚,到后来,谢副局也进去问了一次话。 “那四个人现在究竟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于晚樱低下头,“是陈卓约他们出去的。” “陈卓现在在哪?” “他没和我说。” “你的手机呢?” “也在陈卓那里……他说,我做得已经足够多了,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审讯陷入了困局,谢副局也没有问到答案,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 时间推移,他们还没找到陈卓的所在,更不知道那四个人现在在哪里。 “这个时候,欲速则不达。很多情况,她可能没有说谎。”陈局沉思片刻作出指示,“还是要从长计议,从犯罪动机和犯罪手法入手,仔细询问。” 下午三点,贺临带着黎尚再次进入了审问室,他们耐着性子把问话拉了回来,一点一点问着女孩所知的细节。 贺临:“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这个复仇计划的?” 于晚樱低着头,一边讲述,一边回忆:“我在周末,会去图书馆学习。在上个月一次我去图书馆的时候,忽然看到了陈卓,他给我写了一张纸条:‘你的手机有问题。’然后,他让我关了手机,把我叫了出去……” 第32章 09 于晚樱还记得那是个周六的下午,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沉闷。 那段时间她的心情不好,整个人都濒临崩溃。 她的内心在去与不去图书馆之间挣扎, 一方面,她实在不想在这样糟糕的天气出门;另一方面,图书馆是她唯一能够逃离家庭与同学恶意的避风港, 是她能够安心学习的净土。 最终她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带着雨伞出发了, 即便天气再恶劣, 至少能让她拥有一天平静自由的生活, 不会再被那些可怕的事情困扰,她甚至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仿佛曾经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这份平静一直持续到她遇到了陈卓。选择关掉手机后,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于晚樱不知道陈卓究竟想要跟她说什么, 只是木讷地如同脚踩棉花一般,脚步虚浮地跟着他走到图书馆外的屋檐下。 这个时候雨已经下起来了,雨滴打在房檐上, 又聚成一串从房檐上滑下来,形成了一扇雨幕,将身在其中的两个人隔绝在现实世界之外。 于晚樱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 世界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淅淅沥沥的雨声充满了整个空间, 让人有一种虚幻感, 使她更加的惶恐不安。 这是陈卓退学以后,她首次与他再见,仅仅半年的时间,曾经熟悉的同班同学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他们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陈卓身着一件宽大的牛仔服,比在班里时显得更加忧郁也更为削瘦。 面对少女苍白又惶恐不安的脸,陈卓并没有绕弯子,他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地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没有什么读心术,他们在你的手机里安装了监控软件,再故意说一些针对性很强的话,等你意识到自己的秘密被窥探了,他们才心安理得地躲在暗处欣赏你的崩溃。” 于晚樱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根本回不过神来,陈卓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却每一个字都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里。 纤弱的少女几乎站立不住,她摇摇欲坠,欲言又止了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真……真的吗?”她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第一反应她竟然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坏到了这个地步。 看着眼前的陈卓,于晚樱甚至带了一丝质疑,她有些不愿意相信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真相。 可很快于晚樱就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陈卓并没有骗她,也没有理由骗她。 紧接着,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席卷了她的全身,于晚樱再也站不住了,仓皇地蹲下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不停地发着抖。 她终于意识到,那些人在她身边阴阳怪气的话语,那些无情地刺向她心里的一把把锋利的刀,都是哪里来的了。 那是她自己在夜晚浏览的私密内容,崩溃时发出的求救信息,在社交平台上的绝望呐喊。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她亲手毫无保留地递到了那些人面前的。 这些日子挣扎求生的努力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笑话。 想清楚了这些,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愚弄过之后的恶心感和羞耻感。同时她也忌恨着自己的蠢笨,这么明显的事,却一直毫无察觉。 她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死去,灵魂被人踩在脚下践踏,她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扶着一旁的玻璃干呕起来,然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泪水决堤一般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也随着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 陈卓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的狼狈与痛苦。面对她的崩溃,一言未发。 他安静地看着于晚樱哭了半个小时,把泪水都快要流干了。 “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虽然哭到有点缺氧,但情绪发泄出来后,于晚樱总算有力气站起身,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她这才想起来应该谢谢他,话说到一半然后她猛然想到了,“那你当初退学也是因为……” 陈卓嗯了一声,目光看向了远方,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逃避:“如你所想,你所经历过的事,我在半年前也经历过。” 于晚樱一怔,但很快她就感同身受地明白,即便现在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当时,他被冤枉,被开除,一定承受了更多。 她想要安慰他,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有什么余力去安慰别人呢? 反倒是陈卓问她:“现在你知道真相了,然后呢?后面你准备怎么做?” 于晚樱沉默了,她心里清楚,告诉家长,找老师肯定是无用的,她已经不信任他们了。 她哽咽着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拿着手机报警,警察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陈卓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他也曾想过这件事的可能性,但结果只是让人再一次失望罢了,于是他毫不留情地冷笑了一声:“那样会让你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你应该尝试过寻求其他人的帮助吧,结局如何,你不是知道吗。” 他的声音冷静,语气却是决绝的,在决绝之中,还隐藏着深深的绝望。 “报警没有用,警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出警立案。就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遇到了负责的警察来学校调查,那些人也会在你发现证据之前就将其销毁。” “退一步,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证据还在,也顺利收集到了,他们也不怕,警方最多是对他们批评教育,因为这只是未成年人之间的恶作剧。” 听着陈卓的话,她瞪大了双眼,心如刀绞,为什么? 他们遭受过了如此巨大的伤害,遍体鳞伤,几乎被痛苦吞噬,难过得快要死去,为什么那些作恶之人却能逍遥法外,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陈卓的眼神淡漠,继续说着:“再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收集到了全部的证据,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把事情闹大,上了法庭,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别忘了我们,他们都是未成年人。即使真的告赢了他们也最多是会对我们轻飘飘地道个歉,罚上少量的钱。” “我翻遍了律法,也没有合适于此,能够让他们受到严厉惩罚,付出应有代价的条款。更何况他们的家里可以给他们请到很好的律师,而我们却浪费了金钱和精力,被这些事折磨到遍体鳞伤。” 陈卓嘴角的笑容凄然,仿佛在自嘲命运:“就算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被毁掉的只有我们。” 此刻的他们就像是一盘美味佳肴,被摆在餐桌上供人食用,那些人一边啃食着他们的心脏,咬得鲜血淋漓,一边对他们的存在品头论足。 于晚樱此时已经不想知道想要得到他们所希望的正义,到底是多么微小的几率了。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会如此? 那些人明明已经高高在上了,为什么还要毁去他们的人生? 那个瞬间,于晚樱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绝望席卷了她的全身,此时眼前的陈卓就是她全部的救命稻草,是她这条绝路上唯一的同行者。 “那你说,可以怎么办?” “报复,我们可以报复他们。”陈卓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透着一股鱼死网破的狠戾。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宣判,却无比的坚定:“我们被他们毁了,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于晚樱被这样的坚定蛊惑了,她颤声问:“要怎么做?” 陈卓的目光看向她,指了指她已经关掉的手机:“就用它。” “那就是钓鱼的饵。”随后陈卓解释道,“他们用它来伤害我们,我们也可以把它作为武器,来诱惑他们。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现在他们并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他们在监控你的手机,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给他们布置一个陷阱。” 于晚樱下意识地摇头道:“那怎么可能……他们又不是傻子,想要诱惑他们哪里有那么容易?” 陈卓看着她:“所以,我们需要做出一点牺牲,你听说过登门槛效应吗?” 她好像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有关心理的名词,描述的是通过得寸进尺,达到最终目的。 陈卓继续讲述他的计划,此时他的眼眶微微泛红,里面似乎有鲜血在涌动:“你要有所牺牲,把自己的弱点和不堪暴露给他们,给他们一些甜头,让他们得意忘形。然后一点一点地诱惑着他们登上台阶,直到他们深信不疑,迫不及待,想要去揭开你最狼狈的一面。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面对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的于晚樱,陈卓贴心地给了她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件事,随着于晚樱的神情渐渐缓和,陈卓才开口问她。 “你现在可以做决定,是换一个手机,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去和那些伤害过你的畜牲作为同学,忍声吞气地度过你的高中生涯,让这件事成为你一生的痛苦,一辈子的噩梦。还是加入我的复仇计划,与我为伍,共同搏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让他们受到惩罚。” 说到这里陈卓顿了一下,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他看向面前娇弱的女孩,语气虽然温柔了许多,但反而更加带有蛊惑的意味:“你要想好,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你必须把自己也变成魔鬼,让他们付出沉重的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撒旦递过来的苹果,通常都是最娇艳欲滴的那一个。 于晚樱站在图书馆的屋檐下,身边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一排排的书架和琳琅满目的书籍,那是知识与文明的象征;另一侧则是大雨倾盆的世界,天色暗沉,暗淡无光,她几乎看不清五米以外的景色,只能看到漫天的雨幕。 天地那么大,他们却孤独地面对面站在这小小的角落。 他们的身体完整,灵魂却已然枯萎。 她忽然觉得,好像整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身边的这个男生与她同病相怜。 他们就像是在暴风雨中奋力挣扎,想要撼动世界的两只小小蝴蝶。内心的痛苦,想要把他们撕得粉碎。他们拼命地挥动着翅膀,试图与命运抗争,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 雨越来越大,天色暗得如同黑夜降临。 陈卓在静静等待着她的抉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去,背靠着明亮的图书馆,转头凝视着那片无边无际的潮湿雨幕。 她想清楚了,她无法原谅对她做出如此残忍事情的人,也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 过去的那些痛苦好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灼烧着她,与那冰冷的大雨相互抗衡。 出神中,她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忽然就安静了,她听不到路上的车流声,听不到那些雨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心跳声也听不到了。 她感觉自己被一种死亡般的寂静所包围。 有瞬间,她甚至希望这个世界与她一同毁灭。 随后,她听到了自己陌生的声音从喉咙中晦涩而出:“我选择让他们付出代价。” . 审讯室里的气氛宁静得令人窒息,只有女孩的声音在供述着案情:“于是,从那天开始,我们就在进行着一个诱捕计划。” “想要把他们引诱过去,必须有足够的饵料,我假装在和陈卓抱团取暖,陷入了爱河。而暗中,我们开始共用我的手机。一点一点地撒下诱饵。” “我假装一边继续苦恼读心术的事,一边和陈卓倾诉。” “陈卓也在和我说生活之中不如意的事。” “我们两个装得很可怜。”她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或许不用装,我们本来就很可怜。” “吴莹莹似乎很喜欢我们的这个新剧本,因为这个剧本出乎了她的预料,过去的剧本她看腻了,如果我早恋,和男人上床,甚至堕胎,她就可以变本加厉地羞辱我,嘲笑我。” 于晚樱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麻木的淡然:“按照陈卓的计划,我们暴露给他们更多的隐私。” “我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露骨,看起来像是情难自禁,我甚至拍了自己的内衣照发过去,还在手机上留下了购买避孕套的记录。我甚至能够想到,吴莹莹看到那些时,会是怎样嘲讽的表情,她会多么开心地想要把我们彻底地踩在脚下。” “一切按照约定的计划进行着,我们约在上个周日下午见面……” 于晚樱冷笑:“我们没有钱,不能去开房,要瞒着大人,不能在家里,于是陈卓说他知道一个地方。” “他们……我知道他们会去的。” 于晚樱讲述到这里,黎尚理清楚了,那些孩子们是去做什么的。 这个年龄的孩子们满心都是好奇与八卦,这些满足了他们的窥私欲。 他们渴望捕捉到那些所谓的“丑闻”,想要用桃色照片曝光他们的恋情,彻底毁掉这两个孩子的人生。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陈卓和于晚樱早就反过来利用了他们心中的恶。 引着他们一步步踏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 “我们在上周五碰面,陈卓拿走了我的手机,给了我一个旧手机。他没有告诉我最后的地点。他还说,无论事情成功与否,以后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了。” “旧手机是空的,上面只存了一个手机号,他告诉我如果警方要找我单独谈话,或者是我觉得有暴露的危险时,就给那个号码发个数字过去。上午在你们找我谈话前,我借口收拾书包,把数字发了出去。” 于是,收到信号以后,陈卓给家属打来了那通电话。 谜题已经揭开,时间线于这一刻合拢。 而陈卓,恐怕早就预料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先一步躲藏了起来。 距离四名学生失踪已经临近二十四小时,他们是否还活着? 贺临的目光紧盯着于晚樱:“陈卓有没有说,他准备怎么报复那些落入陷阱的同学?” 于晚樱皱起眉头想了想:“我也问过他这一点,我怕他冲动,去直接杀了他们。他和我说,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他会让他们咎由自取。” 市局指挥室里,看着监控上传来的审讯室里的画面,陈局的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这些遭受过精神霸凌的孩子们都很可怜,他们的遭遇令人同情。他在心疼他们。 施暴者的行为更是罪孽深重,他们应该付出代价。 但是这一切本可避免。 如果学校并不是只有表面的规章,能够早点发现这些真相,如果老师没有失察,没有在学生求助时无动于衷,而是仔细问询,公正处理…… 如果家长能够更多关心自己的孩子,无论是制止施暴者的恶行,还是早点拯救受害人痛苦的心灵,如果立法能够更完善,能够有效的保护受害人,能够让施暴者得到惩罚,让他们畏惧,而不是肆无忌惮…… 也许现在的这一幕就不会发生。 可是事情已经至此,作为警方,他们不能支持私刑。 无论那些学生的行为有多么的恶劣,在法制社会,也不应直接绑架杀人。 还有,如果事态继续恶化,于晚樱和陈卓同样需要付出沉重的不可挽回的代价。 作为警察,他们不能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想到此,陈局道:“发动全市的警力,务必尽快找到陈卓。” 第33章 10 城市里出了紧急案件, 今晚注定要全员加班。 此时,关键问题有两个,一个是要寻找陈卓, 一个是要找那下落不明的四个孩子。 他们或许藏匿在同一处角落,又或许分散两地。 可无论是哪种情况,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都实在太少, 除了于晚樱的口供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佐证。 市局里已经许久未曾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难题, 多人失踪的现状是对警力的巨大考验, 需要警员们全力以赴。 调查至此, 基本确定了孩子们的失踪地点是在青山营附近,可青山营太大,如何利用有限的警力最快速度地完成搜捕,是目前最应该解决的问题。 陈局果断决策, 在距离该地最近的六分局设立临时指挥中心,把市局里的一众警员搬了过去,又申请了几个分局的协同办案。 谢副局根据现在的调查进展, 重新任命了三位指挥员,分别负责刑侦、技术与搜寻工作,梳理了汇报流程, 几百名警力通力寻找。 贺临和黎尚被陈局留在了指挥室里协助工作。 贺临主要负责后期的抓捕,黎尚则被陈局调去做各组之间的联络。 伴随着时间悄然流逝, 指挥部里的人员穿梭不息, 每个人都仿佛置身于紧张的战场,消息从四面八方涌来,然而情况依旧严峻。 青山营附近地广人稀,夜幕即将降临, 调查工作会越来越困难。 到了晚上,贺临趁着间隙穿过灯火通明的走廊,直奔角落里一直闷头工作的黎尚。 “晚上想吃什么,我来点外卖?” 这份工作的常态,一忙起来,吃饭就没了规律,他们上午回来得晚,小食堂里只剩了一些残羹冷炙,两人草草应付了几口。 此时的黎尚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刚刚发送完一封邮件的他神情严肃,头也未抬,简洁回应:“不用给我点。” 贺临十分不赞同黎尚的这个态度,上前一步挡住了黎尚的电脑屏幕道:“那可不行,人是铁饭是钢,查案子固然重要,也不能饿着肚子,否则犯罪分子还没找到,你就先倒下了。” 黎尚整个人被巨大的人影笼罩住,有些不满地抿了下唇,听他这么说了,这才抬头,目光与贺临交汇。 对视了良久,在贺临一步不退的目光下,黎尚终于败下阵来,他缓缓开口,算是给了个认真的解释:“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黎尚本就肤色白皙,今天中午没吃多少,又忙碌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唇色越发浅淡,透出一种虚弱感。 贺临看他这幅样子,很是担心一直这么下去他会撑不住。 可偏偏陈局对黎尚颇为器重,把很多资料都汇总到了他这里。 贺临明白,现在情况特殊,即使他有私心想让黎尚回去休息,陈局也不会应允,就算陈局允了……贺临看向对着电脑认真工作的黎尚,叹了口气,黎尚也不会听他话的。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贺临算是摸透了,黎尚是个绝对的工作狂,一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 他这个人本身对吃饭这件事也并不热衷,既不擅长烹饪,也不会主动自备一些餐食,点外卖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甚至有时候他会忽略掉自己也需要吃饭这件事,如果没有人提醒,他还意识不到自己少吃了一顿饭。 贺临觉得他好像是对自己不太在意,有意无意地在苛待身体。 仿佛只要意志坚强,他就能仅凭一口仙气吊着,这让贺临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平白长到这么大的。 此时,贺临凝视着黎尚雪白干净的侧脸,心中暗想,这人也太娇气难伺候了。可他又觉得这个词不对,哪有娇气的人会在这样繁重复杂的工作中一动不动地干一整天的。但又哪有不娇气的人吃东西还要别人三请四请才肯勉强赏脸吃上一口的。 这让贺临忽然想起了当年母亲捡回来的一只小猫。 那猫也是这样特别难伺候,到家以后不吃不喝,别人都说养不活了,就连母亲也渐渐没了耐心,只放着羊奶和水盆在那里,让它自生自灭。 那时贺临正好在暑假,他是个爱心泛滥又责任感极强的人,主动把喂猫的活揽了过来。 他把羊奶弄温了,泡了点猫粮一勺一勺地哄着喂。发现猫还是不爱吃,就抱着它去宠物医院看病。医生说这猫肠胃虚弱,他就混了益生菌和消炎药去慢慢给它调理。小猫吃得不多,他就让它少食多餐,一天不厌其烦地喂上个七八次。 贺临觉得这是件挺有挑战性的事,也就不觉得麻烦。 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小猫终于顺利长到了八个月大。 后来他们举家搬迁,无法带着猫走,才送给了亲戚喂养。 现在看着黎尚,贺临又被激起了同样的责任感和胜负欲,他想要挑战试试,巴掌大的小奶猫他都能奶活,就不信这么个大活人,他会照顾不好。 贺临不死心地继续劝他:“多少吃点,不知道熬到几点呢,我给你点份粥吧。” 黎尚妥协般的嗯了一声,眼睛转过来看看他:“白粥就行。” 其实黎尚从下午就开始不舒服,中午吃了几口凉饭,胃部便开始阵阵抽疼。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吃还能撑着,有时候吃了东西,犯起痉挛来,就不知道要到什么程度了。所以晚饭时他不敢吃东西,就喝了点温糖水补充体力。 但他明白,贺临是在关心他,不想辜负这份好意。 更何况连轴转了这么久,他也怕自己完全不吃顶不住。最后才让贺临带了份白粥。 贺临刚下单不久,陈局又召集开会,让各组汇报进度。 总局与几个分局的人员齐聚,六分局最大的一间会议室也几近坐满,还专门摆放了一些小凳子供相关人员旁听。 目前,陈卓毫无外出记录,高速早已封锁,他应该还在云城。警员们想尽办法,试图探寻他的踪迹,但是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四个孩子同样毫无消息。 案件调查初期,众人还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满怀斗志,查到了现在,就像是长跑进行到了后半程,激情褪去,终点线却依然遥不可及。 刑侦科的警员们已经连续奋战超过二十四小时,一个个面容疲惫。 分局的人员平日里闲散惯了,面对如此重大紧急的案件,一时难以适应,没法承担重任。 时间紧迫,线索却寥寥无几,查找难度很大,这些问题如同坚固壁垒,横在众人面前。 案子陷入瓶颈,各组的推进缓慢,人员众多导致环节繁杂,各组相互推诿着责任,抱怨之声四起。 讨论过程中,几位中层领导情绪激动,言辞激烈,差点争吵起来,谢副局也有点压不住场。 技术组的指挥道:“我们技术已经临时抽调了人手进行监控排查,可这范围实在太大,时间来不及。关键还是得靠你们刑侦,现在的线索严重不足!” 刑侦的负责也满面愁容:“位置,位置最重要!我们几十号人全部出动,但就和无头苍蝇似的。要实施抓捕和救人,总得有个准确的位置才能进行。这么耗下去再找三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人。” 调查也在抱怨:“能查的地方都查了,我们已经掘地三尺,那个小王八蛋早就做好了准备,瞒了所有人,从亲戚到朋友,就没有一个知道他去处的,你们倒是说说,还能查点什么?” 贺临懒得听他们吵架,接了个外卖的电话,亲自出去取餐,想图个耳根子清净,这帮人叽叽歪歪的吵得他头疼。 黎尚虽然身体不适,但是还能忍耐。他的面容平静,让人难以察觉异样。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地坐在旁听位,认真做着会议记录。 这不是个简单的活儿,得从那些领导们的垃圾话里找出一两句有用的记录下来,还要去除其中无用的牢骚和骂娘的部分。 平日里黎尚大概还会耐着性子做这种无聊的事,可现在黎尚的身体不适,耐心也跟着大打折扣。 这时见贺临离了席,再听那些人要么在争论一些毫无意义小问题,要么就是已经开始在为找不到人而互相甩锅,愣是没有一个人提出有效建议,他的忍耐度直逼临界。 恰在这时,谢副局怒火中烧地拍了桌子:“推卸责任的屁话少说!你们浪费的是大家的时间,如果能力不足,干脆主动引咎辞职得了,别在这里占着地方不干事。” 几个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被骂到了头上,顿时噤了声,屋里难得静了几秒钟。 谢副局继续:“你们的调查思路混乱不清,怎么指挥着下属往前冲?从网购记录上看,嫌疑人早就购买了大量易燃的化学品,他应该早就已经做好了布局,想要烧死那几个孩子。你们总不能拖到火都烧起来了还找不到人吧?!真要是出了重大案件,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此时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刚刚还争论得热火朝天的人,都不说话了。 陈局清了清喉咙,开始扮红脸缓和气氛:“各位还有什么建设性意见?我们查漏补缺,尽快推进。” 听见陈局这么说,刚刚噤声的几个人又跃跃欲试起来。 黎尚抓住时机,把笔插进笔帽里,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磕,咚的一声,打断了马上又要响起来的争吵声。 趁着这一刻的安静,黎尚冷清开口:“陈卓可能在的藏身之处,进行倒查了吗?” 贺临不在,他也无需避讳,坐在旁听位上,长腿随意交叠,面容冷峻如霜,手中托着平板电脑,径直发问。 参会者皆是市局与分局里面的中层领导,职位最低也是队长级别,谁也没想到旁听位上忽然有人插话。 场上一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 黎尚镇定自若,坦然地迎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冷傲的眼神甚至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他看起来年纪轻轻,面容俊秀,脸色显得略微苍白,身着一件白色衬衣,却透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与气场。 众人心中都有疑问,这人是谁啊?从哪里冒出来的?指使谁呢? 还有这所谓的倒查又是什么意思? 陈局却听到了黎尚的话,急忙伸手示意:“黎警官你细说。” 这老头刚才忍了好久,听着会议发言,心急如焚,血压一直在危险边缘试探。那几个分局的领导起初还以为这是什么升官进爵的好差事,一个一个抢着上,等事情解决不了了就开始互相甩锅。他碍于总局分局协调作战,人事关系复杂,不便直接越权指挥,只能在中间端水,完全没法运筹帷幄。 这时候黎尚出来说话,老头恨不得递给他个话筒,拍手叫好。 黎尚声音沉稳冷静,条理清晰,语气中并没有带丝毫情绪:“我的意思是,陈卓近期必然刻意隐藏了行程。但是他布置筹备这个陷阱已久,一定谨慎挑选了作案地点。” 说到这里,黎尚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仿佛在这群人的脸上看见了清澈的愚蠢:“那处场地不会小,一定已经废弃,不易被人察觉。嫌疑人曾经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频繁多次去过该地,进行模拟与布置。只盯着近期寻找,可能会事倍功半。我建议至少倒查三个月。交通卡,打车记录,共享单车记录,所有的购买记录,订餐记录等,全部梳理排查,或许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一句话,让陷入困局的调查负责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这个方案可行,我马上安排人去调取记录。” 黎尚继续道:“如今范围缩小在了青山营,最好整合相关区域的平面地图和立体地图。便于分析布控。” 此前众人讨论时,图纸零散杂乱,没有整合在一起。几个分队各自为政,极易出现漏洞。 黎尚毫无顾忌,十分熟练自然地给在坐的每一位安排任务,一项一项梳理下来,这种关键时候,他也不怕得罪这些人。 “此外,需派遣专人在各个区域进行严密监控,留意是否有起火点,一旦发现立即报告。” …… “还可利用无人机从空中进行红外扫描排查。虽然可能因为墙体过厚和遮蔽原因有部分区域难以探测,但至少能够排除掉一些错误选项。” 他的声音不大,慢条斯理、简洁明了地指明了方向,把诸多问题都一一理顺,最关键的是,他说的都能切中要点,结合实际精密布局,几乎没有什么疑问句或是猜测,让人无从挑剔,无可指摘。 “以上各项,请各组抓紧配合落实。”陈局又问,“目前已经安排特警,消防与医疗随时待命,黎警官认为还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 黎尚并不托大,思索片刻,回应道:“区域设防不可忽视,将陈卓之前购买的化学品易燃品的名目报给消防部门。和医院那边做好联络,最好预请烧伤科的专家。为保险起见,再联系一下嫌疑人之前的班主任,了解情况,排除是否有共同作案的可能性,如无嫌疑的话,也可当作嫌疑人的亲密关系人。留以谈判备用。” 思虑周全,缜密无疏,短短几分钟便化解了难题。 陈局频频点头,随后转向众人:“都听明白了吧?抓紧时间,一个小时以内提交新的进度报告。” 众人应答,随即散会各自忙碌。只一会的功夫,会议室里的人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贺临取餐回来,与从会议室走出来的林会在走廊里相遇。 “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 贺临惊讶,“我还以为他们要扯淡一会呢。” 林会微微点头:“开完了。”他扶了扶眼镜,好奇问道,“对了,你那个新队员是什么来头?” 贺临开始并没有当回事,一挑眉下意识地回答:“转岗来的,怎么了?” 林会看贺临的样子就知道,他或许对这个黎尚知道的也不多,于是有些复杂地看着贺临道:“没什么,刚才会上他发言来着。” 话到此,贺临才来了兴趣,开口追问:“说什么了?” “大致意思是……”林会仔细斟酌措辞,简要概括,“在座的诸位都是垃圾。” 贺临愣住:“……” 林会赶紧压低了声音补充:“别误会,我这可不是嘲讽。他也没有不尊重那些人的意思,纯粹是在解决问题。前面你也听见了,原来的方案是真的挺难评的,鸡同鸭讲地说了半个小时,一点推进都没有。要是继续等那群老家伙吵出结果,黄花菜都凉了。估计黎尚也是被吵烦了,所以他快刀斩乱麻,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方案列出来了,至少那帮叽叽喳喳的老头都闭嘴了。” 贺临:“……” 这么高的评价? 为何听来嘲讽意味更大了? 第34章 11 晚八点, 第六分局临时指挥中心。 贺临转了个弯进了会议室,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黎尚没在这边,纸笔却放在桌子上, 可能是被领导叫去了。 贺临把外卖放在了一旁。 刚刚林会的话,让他心里好奇,他没找到黎尚就先去技术组找了程笑衣。 贺临敲了敲她的桌子小声问:“刚刚的会议有视频记录没?调出来, 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程笑衣刚才没参加会议,看了看信息库的文档目录表, 已经有人上传了。 她找了台笔记本, 又给了贺临一副耳麦, 让他在旁边看着。 贺临跳过了那些人前面争论的部分,直接往后拉到了谢副局拍桌子。 随着咚的一声响,黎尚冷清的声音出现了,会议的记录人员显然也没有料到旁听位上有人会说话, 扭转了一下镜头,寻找了片刻,镜头才聚焦在了黎尚的身上。 画面之中的人面容干净俊秀, 虽然眉眼间有些许的虚弱和倦怠,但是难掩他身上的锋芒与干练。 在这冗长的会议中,黎尚的出现成为了那个勇敢无畏而条理清晰的破局者。 看着黎尚的影像, 他嘴唇一张一合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气场, 即便是隔着屏幕, 贺临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这样的黎尚是贺临之前没有见过的,却似乎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在贺临的印象里黎尚总是跟在他的身后,认真地听他说话, 拿着本子记录,仿佛记录本才是他的本体。以至于他少有机会这么长时间地直视他,听他的发言。 这段视频并不长,主打一个言简意赅,逻辑缜密,有几条建议让贺临忍不住在心里为他拍手称快,贺临反复拉动进度条,去听黎尚最开始说的那几句话。 画面之中的那个人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贺临的心中同时有一种别样的感情滋长而出。 他一边看一边想。 看着屏幕里的面孔,贺临不禁开始思考,原来真实的黎尚是这样的吗? 他有种感觉,那是他寻觅已久,足够优秀到可与他并肩的人。 不,甚至黎尚在某些方面,比他还要优秀。 贺临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整个过程,起身有些意犹未尽地对程笑衣道:“后五分钟的内容截一下,单独发给我一份。” 程笑衣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下头:“好。” . 刚才,黎尚和陈局聊了几句,随后抽空去了趟洗手间,他从衣服口袋里取了止疼药背着人吃了。 等黎尚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贺临已经在座位处等他,手边是还没有拆包的外卖。 贺临看向黎尚的眼神有些热切,直接开口问他:“听说刚才你发言来着?” 刚刚在会议室里无畏无惧的黎尚此时却有些不敢面对贺临这样的视线,他撇过头嗯了一声,低着头解释了一句:“只是提了几条建议,这种关键时候,说废话没意义。” 他向来如此,不怕担责任,也不怕那些人有想法,就讨厌工作进展得不顺利。 对于需要抽丝剥茧的刑侦调查他还是个新人,但是论对紧急事态的调度应对,那绝对是他所擅长的领域。 他曾经在基地里负责过更复杂的指挥工作。 整个云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要专业的现场指挥。 贺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说道:“做得很好,有些话总是需要有人来说,事情才能推进下去。” 指挥室里不能离人,两人快速地交流了几句就回了那边,找了个地方,一边吃饭一边等着最新的消息。 止疼片好像没起什么作用,黎尚还是胃疼,腹部旧伤处也不舒服,身体里像是有把刀在慢慢搅。 他前段时间休养得还不错,偶尔疼起来,忍一忍也能过去,给他一种身体好些了的错觉,结果一熬起来就原形毕露。 黎尚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可能这次发作躲不过去了,只希望事情能早点结束。 他用勺子搅着粥慢慢喝着,强迫自己多少吃了一点。 表面上他和贺临淡定地谈论着情况,手却在桌下不动声色地顶进腹部,越压越深,隔着皮肉也可以感觉到内里器官的痉挛躁动,强忍着愈演愈烈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时不时地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调整说话的节奏。 这种时候,他不想被身体拖累,也不想让别人分心。 还剩大半碗粥,黎尚就一点也喝不下去了,让贺临帮他收了餐盒。 随着夜色渐深,调查终于又有了突破性进展,更多的信息传了过来。 “陈卓曾经出现在青山营的西南方向。” “半个月内,陈卓在二道江的一家便利店里买过三次水。” “附近一家工厂的看门人反映,曾经见过疑似陈卓的人出现。” “他的打车记录有所发现,我问了当时的司机,他曾经往西南方向的莲花路运了一批东西。可他没让司机开进去,就卸货在路边了。” 青山营,西南,二道江,莲花路…… 这些地方都曾出现过少年的踪迹。 已知的线索越来越多,范围逐渐缩小,他们也渐渐临近了答案。 . 程笑衣在技术组已经连续奋战了好几个小时,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监控屏幕,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 时间在悄然流逝,程笑衣的眼睛开始酸涩,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她的脖子也变得僵硬,稍微转动一下,便是一阵酸疼。 实在难受得不行,她才停下手中的工作,起身去包里拿了眼药水滴了。稍作休息后,程笑衣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位置,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这是一项需要十二分耐心与细致的工作,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导致关键线索的遗失,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突然,程笑衣的目光被画面吸引住了,紧紧锁定在屏幕上一个移动的人影身上。她用纤细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她又迅速往回倒了一小段视频,重新看着那个人影从监控画面中缓缓走出。 程笑衣反复确认了两遍,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涌上心头。她猛地转身,大声叫道:“有一处监控上的人影身高体型相符,有可能是嫌疑人!” 站在一旁一直关注着进展的林会听到声音立刻弯腰问道:“找到他了吗?” 技术组的领导也快步走了过来,一脸严肃地询问:“没看错吧?” 金庭瑞听到这个消息,急忙从人群中挤到程笑衣的身后。一时间,程笑衣被众人围在中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操纵着鼠标,熟练地把那段监控截取了下来。随后,她反复播放了几遍,将画面定位在男人警觉回头的瞬间,一点点把画面逐步放大:“我觉得很像……” 随着软件自动进行画面调整,图像逐步锐化,原本模糊的五官变得清晰可见。 金庭瑞激动得叫了起来:“是他,没错!”他兴奋过度,手掌大力地拍在了程笑衣的肩膀上,哈哈大笑着,“这么模糊也能发现,真是火眼金睛!牛啊!这是突破性进展!” “我也就是看多了,凭借经验……”程笑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力神掌拍得身体猛地一歪,手中的鼠标差点掉落下来,僵硬地接受了他的夸奖。 金庭瑞趁热挖墙脚:“你是哪个分局的?要不要来我们市局刑警队?” 程笑衣瑟瑟发抖:“我是失踪调查科的……” 金庭瑞:“……” 他愣了三秒才把话圆回来:“那也,还是挺优秀的。你要是想调部门和我说哈。”随后金支队长压低了嗓门,用附近三米都不用凑过来就能听到的音量说,“别让你们队长知道。” 程笑衣嘴角抽动,不远处的贺临打了个喷嚏。 另一侧,林会已经迅速和技术组的人根据这条线索开始了紧张的商讨。 “他去往的这个方向是……” “定淮路的西南方向,那边有一片烂尾楼。” “无人机扫过那一边没?” “刚才扫过,正在导出数据。” 话音刚落,就有人传来新的消息:“靖西小区的烂尾楼八号楼6楼发现了一处热源,疑似有人藏匿!” “找到嫌疑人了!” 这句呼喊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整个指挥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甚至有人忍不住欢呼出声。 陈局激动地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惊喜,随后急忙招手:“黎尚,贺临,你们也过来看下!”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烂尾楼的资料上。 程笑衣和几名技术员已经快速调取了出来。 包括位置,地形,现场照片,以及无人机的空中热成像。 这片烂尾楼烂得十分彻底,门窗大多没有安装,外墙也毫无修饰,施工队早已撤离,现场一片荒芜。 这里基本不具备居住条件,环境恶劣,就连流浪汉都嫌弃,不愿在此安身。 陈卓应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选择了在这一处躲藏。 他所处的八号楼位于小区的中心位置,四周被各种杂物和未完工的建筑环绕,位置非常隐蔽。如果不是通过红外扫描,几乎难以发现他的踪迹。 贺临看着地图上的位置,神色凝重地说道:“挺会选地方,易守难攻,他在这里有多条退路。” 金庭瑞闻言一愣,疑惑地问道:“哪里?现在没安装电梯,不是只有连廊和一旁的安全通道吗?” 贺临伸出手指,指了指一旁几处还未安装窗户的缺口:“如果逼急了,他可能就没想活。” 黎尚在一旁补充道:“他会时刻盯着下面的路,走常规的通道上楼很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贺临沉思片刻,提出自己的想法:“从另一个单元的顶面绕过去?” 黎尚脸色微白,双手抱胸,陷入了思考,片刻后,他给出了一条更为详细的路径:“从小区北侧的门潜行进入,不要从楼道口上楼,保险起见,从一单元的厨房翻窗进去。一直上到顶楼,然后用悬索速降。” 抓这个嫌疑人本身并不难,但想要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成功抓捕,难度着实不小。 林会转身看向陈局,询问道:“那陈局,现在怎么抓捕?” 那片烂尾小区距离指挥中心并不算远,开车大概只需十分钟。 陈局沉思片刻,果断下令:“直接上特警队吧。他们之前已经在外面待命,贺临你跟着,务必要活着抓到人,迅速带过来进行审问。” 贺临站起身来,坚定答复:“好!” 黎尚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小声问道:“用我跟着一起去吗?” 贺临往身上穿上一件战术背心,摆了摆手道:“不用,小任务,你留在这边吧,回头陈局这里找不到人了。” 黎尚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现在身体不适,去了也怕拖累他们。 趁着疼痛稍减的间隙,黎尚伸手轻轻整了整他的衣领,认真地叮嘱道:“楼的高度不高,最好几个窗口同时下人。还有,枪不一定有用,如果近战的话,别伤了他。” 他本是贺临的下属,可是此时却在自然而然地对着贺临做着战术指导。贺临也完全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好像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专注地侧头往耳朵上挂耳麦,回应道:“知道了,等我回来。” 说完,贺临走出了六分局的大门,大步迈向了行动车辆。 第35章 12 靖西小区八号楼六楼, 少年陈卓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紧缩着身体。 他的手紧握着一把刀,坐靠在窗口旁, 把身形隐藏在墙后。 夜色如墨,萧瑟的秋风顺着窗口吹入,带来丝丝凉意。 他所在的烂尾楼里漆黑一片, 四处都是灰黑的冷冰冰的水泥,仿佛是一座被世人遗忘的孤岛。 陈卓不敢点火, 生怕那一丝光亮会暴露自己的踪迹。 空中盘旋过一会无人机, 嗡嗡的声音让他心跳加速, 但是还好,那东西很快就飞走了,他藏得十分隐蔽,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距离事发已经过了二十四个小时, 陈卓一直没有睡觉,他一刻也不敢松懈,神经紧绷地守在这里。 打过电话以后, 最后的那个手机也关机了,他主动切断了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除了喝水和吃了点干面包,他几乎没有做别的事。 少年时不时警觉地看向楼下, 从窗口望出去,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漆黑。 时间推移, 他还没有等到自己期待的消息。 他回忆着一切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高一的上学期, 那时候的他还很迟钝,浑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些同学。可能是他的化学成绩考了几次第一,每次都比班长张彦高了几分。也可能是他因为太忙,拒绝过给吴莹莹讲题, 从而招致了怨恨。 班主任韩老师对他照顾有加,那温柔的呵护让他想起自己去世的母亲。 于是,他就在一次作文里写下了:“韩老师像妈妈一样。” 他的那篇作文写得真情实感,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在班里朗读。 然而,当读到这一句时,后排的李卫阳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嗤笑。 当时的他还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可自从那次以后,那些男生们便开始频繁地拿这件事和他开玩笑。 每次快要到数学课,就在人在他身后高喊:“陈卓,你妈来了。” 当他愤怒转身,那些男生就笑嘻嘻地走过来,假惺惺地说:“和你开玩笑呢,你不会是当真了吧?” 后来,他的手机就开始出现各种异常,常常莫名奇妙地迅速发热,电量也消耗得特别快,那时他单纯地以为是手机太过老旧出现了故障,丝毫没有意识到,里面已经被他人暗中安装了恶意软件。 直到有一次,体育课结束后,他回到教室,听到班上的男生窃窃私语,对着他的课桌指指点点。他那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急忙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他震惊不已的图片,他的心头猛然一跳。 张彦从他的身后探出身,不怀好意地笑着夺去他的手机:“哎呀,你P的图吗?原来你对老师有这种心思啊?”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泛着恶心,从张彦手里把手机抢过来,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匆匆删除了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 但是一切已经太晚了,监控摄像头将这一幕完整地记录了下来,那些恶意的消息快速传播开来,让他百口莫辩。 “他P了老师的黄图做手机屏保呢。” 似乎每个人都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一道道异样的目光化为刀剑,刺入他的内心。 这件事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几名老师和校领导都知晓了此事,尽管他泪流满面地向所有找他谈话的老师保证,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是有人故意陷害,但那些诋毁和猜忌还是汹涌而来。 老师,同学,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恶心与畏惧,仿佛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事情发生后不久,韩老师就辞职离开了。 副校长找他谈过话:“我们查看过监控,你在校期间,没有人动过你的手机,既然你说你是冤枉的,总要有证据。” 他那时不停地立下保证,苦苦哀求。 副校长最终无奈道:“我们愿意相信你一次,但是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就必须退学。” 从那以后,他换了手机,小心翼翼地不把手机带来学校,他低调行事,把自己变成班上的透明人,希望能够平息这场风波,可到最后他还是没躲过那些恶意。 一次体育课上的篮球活动中,那些男生们故意将篮球砸向他,然后让他捡球过来。 他拿着球走过去时,张彦忽然假装亲昵地揽住了他的肩膀,他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问他:“你为什么还没退学呢?” 他一愣,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球,身体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你知道韩老师是为什么走的吗?”张彦继续笑着说,“是被你连累走的,因为她袒护你,四处说你没有问题,那你没有问题,就只可能是她有问题了,她就成了一个勾引男学生的贱人,背着这样的骂名走了,根本找不到工作呢。还有啊,那些图我还有很多哦,我可以免费打印送你。” 他愤怒地看向张彦。 张彦微笑着继续说:“你很气吧?可你除了生气,什么也不能做。” 那一瞬间,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手中的篮球应声落地,大脑空白中,他的拳头挥了出去。 理智回归的瞬间,一切都已经晚了,他重重的一拳落在了张彦的脸上。 随后,他立在篮球场边,愣住了。 张彦狂笑着,舔舐着自己唇角的伤口。 就是这一拳,让他失去了继续在学校里学习的机会。 他被云外退学了,因为他没有证据。 那些人从始至终没有对他动过一根指头,却用他们阴险恶毒的手段,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地毁掉了。 从云外离开以后,他的生活陷入了无尽的困境。 再入学,成绩一落千丈,新学校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不断。 他的家人觉得他自毁了前程,父亲不再关心他。家里唯一对他好的外公去世了。 他彻底休学,开始打零工。 他的心里埋藏着对那些人的恨意,在这个冷漠的世界卑微地活着。 直到他有次无意之中碰到了以前的同学常晨宇。 常晨宇是班上那些同学里,唯一一个愿意相信他,曾为他说过话的人,也因此受到那些人的排挤。 两个人聊了几句,当旧事重提,他的心脏咚咚跳着,一阵剧痛,仿佛被人撕开了一道旧伤口。他以为那伤口已经快要好了,可是撕开表面才发现,里面已经腐烂生蛆。 常晨宇和他说:“现在那些人换了玩弄的对象了,在欺负班上那个叫做于晚樱的女生。” 他颤声问:“他们是怎么做的?“ “不清楚,他们说他们会读心术,可以读到她的心,那些女生们还把她的隐私到处说。” 听到这些消息,他衣袖里的手在发抖,随后逐渐攥紧。 他意识到,他一直期盼的机会可能来了…… 随后,他终于去找了于晚樱,一起制定了这个复仇计划。 他把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四处寻找合适的位置,采购所需的物品,巧妙地设置陷阱…… 计划至此,一切都是按照他的预想进行发展的,可是现在的他却丝毫没有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反而有了一丝丝的难过。 随着那四个人被他关入了那间房间,他复仇的靶子就碎裂了。 一直推着他向前走的仇恨没有了。 失去目标,让他感觉到了迷茫与空虚。 陈卓的内心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之中,他忽然有点后悔,心想,应该给那几人来个痛快的,让他们一进门就去死,这样他现在就不会这么忐忑了。 但是一时之间,他又有点犹豫,觉得把他们关在那里就够了,他不应该真的要那几个人的性命。 他胡思乱想着,以后人们会怎么说他呢,是个被同学霸凌陷害的可怜人,还是一个杀死同学的残忍凶手? 那个觉得他没有前途,把他丢开的爹会不会有一丝的后悔? 那个被他卷进来的女孩,她会不会和警方说出一切? 韩老师,她会怎么想他? 还有,妈妈…… 陈卓合拢了双眼,泪水含在眼中,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来。 后来他想清楚了,他大概就是在讨厌眼下这种悬而不决的状态。 无论结果如何,都快点结束吧。 最好,都去死! 他这时又坚定了起来,期待着听到那些人死亡的消息,如果真的看到那一幕,他应该会愉悦地狂笑出声。 他靠这种信念支撑着自己,继续等下去。 陈卓正在发着呆,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声响,像是小石子击打了一下金属,发出了叮的一声微响。 他紧张地向楼下望去,空荡荡的楼下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是他听错了吗? 陈卓缩回头来。 也许只是猫吧?老鼠也有可能。 他正在愣神间,头顶又传来了几声轻响。 没听错! 陈卓的心里升腾起强烈的不安,他浑身的汗毛竖起,嗖地起身,想要往门口跑。 他的反应很快,但是对方的速度更快。 下一秒,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如同夜空之中的鬼魅,从窗口降下。那人一跃进入阳台,取下锁扣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面前的人几乎是从天而降,全副武装,穿了一身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特战服。 是特警! 陈卓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还不等他做出反应。第二个人也从另一边的餐厅位降落下来,如猫一般悄无声息翻滚入内,动作敏捷而又利落。 那两人一前一后,完全堵住了他的去路。 陈卓低骂了一声,对方人多势众,训练有素,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少年转身就跑向侧方,那里有个小房间,或许可以从那里跳窗。 夜晚的凉风灌入窗口,他刚扒住了窗户的外墙,单脚跨上窗台,想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道人影闪电般落下,从窗洞之外一跃而入。 陈卓只觉得眼前一花,被扑得向后倒去,他的手指和墙体分开,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后退了好几步,终究是无法保持平衡,砰的一声重重落于地面。 少年仰面倒下,尘土飞扬,溅了他满眼,激得陈卓完全睁不开眼睛,灰尘又呛进他的鼻子里,使他整个人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经历过一阵咳喘,陈卓总算缓过来一口气。 少年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刚刚破窗而入将他扑倒的男人。 男人没穿特警服,在黑色衬衣外套了一件战术背心,他站在撒满月光的窗台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只被这个眼神盯了一下,陈卓立刻打了个寒颤。 没有机会了…… 门口也有脚步声响起,他被这些警察团团包围了。 数个枪口对准了他,空气仿佛都凝结住了。 陈卓却在那个瞬间咬牙拿着刀暴起,起了鱼死网破之心,他不怕那些枪口,甚至希望有人开枪把他杀死。 警察们瞬间反应过来,那四个孩子还没找到,无人敢在这时射杀嫌犯,对准他的枪口没有了震慑作用,收枪需要时间,反而成了一种拖累。 少年趁着那一点空隙,红着双眼刺向了身前的人。 男人却像是早有准备,他的身体一动,侧身躲过锋利的刀锋,单手架住了他的手。 陈卓的动作一顿,感觉手腕像是被铁钳牢牢卡住。 男人动作利索地一拧他的手腕,同时脚绊向他的下盘。 陈卓的体力再好,个子再高也不过是名高中生,完全不是眼前警员的对手,这是单方面的碾压。 陈卓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身体就失去平衡应声倒地,他闷哼了一声,手中的刀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其他的警察也都冲到了他的近前。 “不许动!” “老实点!” 一声声暴呵声中,少年感觉到自己的肋下被人踩住,他拼命想要挣扎,下一秒,他的头也被按住,脸颊摩擦着粗糙的地面。 刚才扑倒他的那个男人看到这一幕出言提醒:“轻一点。” 陈卓的双手很快就被戴上了手铐,随后他被人卡着后颈拉了起来。有警员在他的身上快速搜过一遍,确认再无其他凶器,两个人架着他往楼下走去。 他踉踉跄跄地被他们带出小区,推到一辆特警车上。 整个过程太过迅速,前后不过持续了几分钟。 陈卓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车内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听到有人叫那个刚才抓捕他的男人贺队。 男人拿起对讲,在向什么人汇报:“任务完成,人已经抓到了。” 第36章 13 指挥室里, 贺临的声音传来,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陈局问:“有没有问到那四个孩子的消息?” 贺临言简意赅:“问了两句,嫌疑人没回答, 那四个孩子不在这里。” “先把人押过来吧。”陈局转身对谢副局道,“马上做好接应准备,进行审问, 用最快的速度撬开他的嘴。” 谢副局起身去准备审讯室。 黎尚低头研究着技术部交过来的最新地图,眼眸低垂, 若有所思…… 负责押运的警车很快到了六分局, 陈卓被直接提到了审讯室里。 贺临和特警的队长一起回到指挥室汇报情况。 黎尚递给他一瓶水, 贺临接过来喝了几口,随后问他:“用了多长时间?” 黎尚扫了一眼:“三十三分钟。” 从来到回,已经把时间压缩到了极致。 警方搜索了烂尾楼中的证物,在另外一个楼层找到了陈卓扔掉的通话手机, 也就是打给吴莹莹妈妈的那一个,但是并未找到之前属于于晚樱的那一台。 无法从证物之中获得更多的信息,警方只能寄希望于问出口供。 已经有负责审讯的警方进入了审讯室中, 审讯的过程也被投影到了指挥室里。 “警方已经掌握了你犯罪的证据。” “快说!那四个人被你关在哪里了?”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现在告诉我们,一切还来得及……” 耳边响着各种声音,严厉的, 温柔的,苦口婆心的, 他们费尽了心思不停地问着。 陈卓却一直低垂着头, 紧抿着干裂的嘴唇坐在桌边,他软硬不吃,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审讯室外的监视屏前, 陈局眉头紧皱,随后他抬头问:“不能这么拖下去了,那个老师的电话呢?联系过了吗?” 马上有人回复:“联系过了,对方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要现在给他吗?” 陈局神色凝重道:“去试下,告诉韩老师注意事项,让她和他通话,务必尽快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黎尚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出言提醒。 他觉得以陈卓现在的状态,可能不适合让他和韩老师直接对话。 韩老师没有经验,时间紧急,根本来不及给她进行更多的沟通与培训。万一操作不好,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联系韩老师这件事是他提出的,陈局已经做好了安排,他此时也不好出面阻拦。 而且眼下,的确并没有更好的方案,从策略上来讲,至少试过才知道结果会怎样,这个安排是一步险棋,但不能说错。 往好处想,韩老师也许真的可以让陈卓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审讯室里,警察进了又出,有人耳语了几句,随后一个手机摆在了陈卓的面前。 从里面传出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喂,陈卓吗?我是韩老师。” 那声音瞬间就打破了审讯室里压抑的氛围。 陈卓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忽然就动了起来,像是一个木偶突然被注入了灵魂一般,他的双目悠然睁大,眼神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少年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手机,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把手机抓在手里,他挺起身子想把嘴唇贴近话筒,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呼吸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干涩的喉咙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发出了声音:“韩老师?” 还没等听筒那边发出任何回答,陈卓就哽咽起来,整个身体都在抖,又似确认般,低低叫了一声。 “韩老师。” 压抑已久的情绪此时全部迸发出来,那些成日困住他的愧疚、懊恼、不甘此刻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那是他陷入黑暗中时,唯一一个关心过他的人,可最后他却连累了她,他想给自己和他最喜欢的老师一个公道,可终究他什么事都没有做成。 归根结底,这名绑匪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此时的陈卓就如同被困在悬崖峭壁上的雏鸟,羽翼未丰,拼命地挥动翅膀也飞不起来,又被狂风和暴雨压得受不住,只好孤注一掷地纵身跳下深渊,妄想窥得一线生机。可弱小如他,怎么能料到,这又何尝不是另一条绝路。 韩老师尽力地压住语气里慌张,语气柔和地安慰着他:“老师知道当初你是被冤枉的,你没有做过那些事……” 听到这久违的话语,倔强的少年终于忍耐不住心里的委屈和难过,他哭着说:“老师,我好想你,我对不起你……” “老师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觉得对不起。” 陈卓并没有接话,电话里依旧传出了少年的啜泣声。 韩老师的心里也觉得无比难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抚少年的情绪,她有些着急想要结束这件事,为了陈卓这个孩子,也为了她自己。 于是韩老师的话锋一转,“陈卓,你应该配合警方的工作,告诉他们那些同学在哪里。” 监视器前,贺临的眉头微皱了一下,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名女老师毕竟没有经历过专业的训练,她有些心急,节奏太快了。 现在这个阶段如果多带着陈卓沉浸一下情绪,让他自己主动提到绑架这件事,可能效果会更好,只可惜话已经说出了口。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的陈卓停止了抽泣,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与不甘,甚至还有失望:“老师,你是在责怪我吗?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韩老师语塞了,她一时无法站在任何立场去评价这件事的对错,嗫嚅了许久才斟酌着:“没有,老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那样并不能解决问题,听老师一句劝……” 陈卓直接打断了韩老师的话,冷声拒绝:“不,老师,其他的事情我都愿意听你的,唯有这一件不可以。” 少年语气中的决绝得让韩老师心慌,但她还是不死心地想要继续劝他:“可是,可是这样可能会出人命的!陈卓你还小,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有些代价你负不起!” “呵,人命……”陈卓的眼泪流出,表情有些扭曲,声音却带着哭腔,“他们当初欺辱我,欺辱晚樱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为什么当时没人阻止,没人劝说,没人告诉他们这样做是错的!” “难道就因为他们高高在上所以生命格外珍贵吗?那我们呢?” “我们就不会因为他们的欺辱崩溃而自杀吗?那我们就活该吗?我们的命不是命吗?如果我们真的因为他们死了,他们会后悔吗?他们会吗?” “所以我为什么要后悔,该后悔的应该是他们,该付出代价的也是他们!我只是在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为所有人讨一个公道,我有什么错!” 韩老师被陈卓逐渐失控的情绪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听着少年歇斯底里的质问,听着他语气里的偏执,她只觉得心里很难过,于公于私她还是想再拉他一把,还想要争取一下。 “你听我说……” “不!我不听!”陈卓的身体颤抖着,情绪越发激动,有些神经质地呢喃道:“我等了那么久,只要,只要过了今晚……不,也许只过一会就可以……” 听筒里就只剩下韩老师一声长长的叹息。 陈卓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对着手机决然道:“对不起韩老师,但我不后悔,我可以为此去死。甚至我在死前还听到了你的声音,就更死而无憾了。” 不等警方的人接过手机,陈卓伸出了被拷着的手,按挂了手机。 这一通电话原计划是想打动陈卓,让他能够对着自己最喜欢、敬重的老师打开心扉,但此时却恰恰起了反作用,彻底了断了少年的最后一丝牵挂。 陈局发出了一声叹息,事与愿违,他们错失了一张好牌。可是面对此前的现状,他们不能等,也等不起。 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撬开陈卓的嘴?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旁的黎尚忽然道:“我有一个想法。” 他说着指了指面前技术部整合出来的新地图。 “我认为,陈卓所在的地方,和他关着那四个人的地方不远。”黎尚忍着身体的不适,说话的语速不快,顿了一下说,“但是也不近。” 金支队长闻言直接跳脚,冲过来毫不客气地就是一句:“这不是废话吗?!” 贺临直接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隔在了金队长和黎尚之间,高大的身形将金庭瑞的气急败坏隔绝在了黎尚的世界之外。 陈局也看过来,冲金庭瑞打了个手势让他先闭嘴,同时对黎尚道:“别着急,你慢慢说。” 黎尚理都没理金支队长,将地图上的一块区域放大道:“如果我是陈卓,那我选择的位置,应该是在这个区域。” 他纤长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贺临定睛去看:“青山营废弃仓库?” 之前警方已经把怀疑的区域划出了一个圈,而黎尚现在是把它聚在了一个点。 黎尚点了一下头解释道:“那里早就荒废,地广人稀,怎么呼救也不会被人听到,方便设计陷阱。最关键的是,这样在那栋废弃楼的六楼,也就是你们发现陈卓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这个方向的情况。” 说着黎尚手指又动了动,在两个点之间画了一条不穿过任何遮挡的直线。 “这个位置,将是 ‘最佳观景台’。” 一句话,令指挥室里的众人汗毛倒竖。 刚才黎尚一直在估测两地间的距离和方位,他并没有到过现场,仅凭贺临他们带回来的信息和地形图便测算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贺临看着地图,回忆起刚刚现场的情形,瞬间明白了黎尚的意思:“作为凶手,陈卓必然要亲眼看着那场火燃起!” 陈局也听明白了,立刻激动起身:“我调度人力,安排人去搜。”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仓库在地图上看上去不大,但是实际占地不小,一个一个去搜,还是太慢了。”黎尚微微顿了一下道,“我觉得,可以诈一下陈卓。” 随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黎尚详细说了一下具体的方法。 听完后陈局很快就连连点头:“值得一试。” 黎尚目光回转,看向指挥室里的众人:“那现在需要一位看起来脾气急躁,性子不太好的警员配合。” 听他说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贺临拍了拍金庭瑞的肩膀。 黎尚的目光也头一次停在了金庭瑞的身上,彬彬有礼道:“金支队长,麻烦你了。” 金庭瑞的身体僵直:“……” . 陈卓看着眼前的警员又换了一波,这次进来的是之前抓捕他的那名男警员,他曾听过特警叫他,记得这位警官姓贺。跟在贺警官身后的还有一位陌生的年轻警察。 陈卓哼了一声,看着他们有些不忿地用手指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血痕。 贺警官却像是置若罔闻,坐在他的对面开始提问:“你的姓名。” 陈卓低着头没有说话。 “性别。” 刚才其他的警官都跳过了这些环节,他们却似乎不急不躁。 陈卓被问烦了,骂了一声:“看不出来吗?” 贺警官继续往下核实:“于晚樱的手机你放在哪里了?” “你们是用什么软件进行联络,让那些人过去的?”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被他们霸凌的?” 这两名警察换了策略,他们没有直接问人在哪里,似乎是想要通过推理和寻找别的方向找到答案。 陈卓翻了个白眼:“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那些人却不急不躁地问了三四分钟,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砰的一声打开。 一名黢黑的大块头男警察火一般地冲了进来,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青山营仓库方向着火了!” 听清了他的话,陈卓原本木然的眼眸动了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一阵风吹起了微波。 下一秒他的嘴角上扬,呵呵地笑了起来。那表情仿佛是在独自品味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秘密。 随后,他的笑声逐渐放大,变为肆无忌惮的大笑,又变成了近乎癫狂的狂笑。 陈卓越笑越开心,整个身体瘫软在了审问椅上,不停抽动着,审讯室里都是他歇斯底里的笑声。 “操他大爷的,是你小子做的吗?!”那名高个警察直冲着审讯位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陈卓的衣领,把他推到了椅背上。 陈卓的背脊和椅背相处,搁着骨头,发出铿的一声。 贺警官和另外的一位警察冲过来拉他:“金队,注意纪律……” 陈卓笑到目中带泪,笑到咳了起来:“活该,他们活该……” 此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匆匆跑过,楼道里紧急集合的铃声骤然响起。 外面传来警员们的对话声:“那么大的火,不可能有人活着。” “还是没赶上。等消防到了,骨头都要烧化了吧?!” 陈卓的脑海之中幻想出了那一幕,那几个人在大火中惊恐地尖叫,跳动,哭嚎,然后被火焰团团包裹,直至被吞噬。 他的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意:“可惜啊,我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 贺警官还在用力拉着金队:“先别急,往好处想,还没证实,也许是其他地方的火灾,不是他关人的地方!” 陈卓心中暗自冷笑,那片废旧仓库根本就没人去,除了他设下的陷阱,还能有什么火?他心满意足地呵了一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挑衅道:“你们去给他们收尸吧。” “多少号仓库!”那警察怒目瞪着他,双手继续用力,连手臂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似乎想要把他活活掐死。 “CZ47。”陈卓张口,那些字符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已久,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吐字清晰地说出了仓库标号,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得意。 下一秒,他脖子上的力卸去了,按着他的那名警察站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回身走出了审讯室。 其他的两名警员也像是松了口气,彼此对望了一眼。 审讯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又有新人进入接替审讯。 那名贺警官回复着耳麦:“好,收到,我们马上过去。” 陈卓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本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们是在……诈我?还没着火?” 少年的身体前倾着,似乎想要用力挣脱手铐。 “不,不可能的,你们怎么会知道仓库?难道是……”他抱住了自己的头,又哭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的运气那么好,都到这时了,还有人要去救他们……” “你以为我们只是在救他们吗?”听到他的话,贺警官顿住了脚步,目光复杂地回头看他,“我们同时也在试着救你,无论是在窗台上,还是在现在,都是在救你!别把自己的人生搞砸了,一旦他们死了,你也就再也出不去了。你说你现在不后悔,你又怎么确定五年后十年后的你依旧不后悔。” 陈卓被他说得一愣,呆呆地回望着他。 “其实,你是希望当初有人能够发现你的事情,然后拯救你的吧?”贺警官又道,“我很遗憾,没能早点帮到你,但至少还有机会让你的人生错得没有那么离谱。” 说完话,他快步走了出去。 陈卓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他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心脏忽然被人揉成了一团。 他知道,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怪不到这些警察,反倒是他给他们添了好多麻烦。 他是名罪犯,他们应该指责他,辱骂他,折磨他,唾弃他,这样他的内心才会舒服,他罪有应得。 可是那人却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真的有人会为他这样的烂人感到遗憾吗? 少年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着,一滴一滴地无声滴落。 经历过刚才情绪激动,心情变化之后,他也仿佛死过了一遍。 大脑终于能够正常思考。 他忽然想起来,当时他之所以会设置那个缓冲期,一个是希望那些人死于他们自己之手,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一个是希望万一后悔的话还有一步可退……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现在的自己是在教室里,做着那些无聊的题目。 而不是在这里,等着命运的宣判。 那些人固然该死,可他值不值得赔上自己? 眼泪滑落脸颊,少年低垂着头,看着晶莹的泪水打湿了一小片地面。 那个警察说得没错,比起复仇,他更希望的是当时有人能救救他。 此刻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被复仇蒙蔽下的真实想法,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杀人犯! 只是一切……还来得及吗? 第37章 14 秋日的寒夜, 墨黑的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 夜越来越深,吴莹莹缓缓抬起头, 望向仓库顶面的小小的窗户,从里面挤进来一点月光,吝啬地洒在墙上, 那是这黑暗空间里唯一的光亮。 一天前的下午,他们兴致勃勃地打车来到了这偏僻之地, 仿佛在寻宝一般, 一路按照之前手机上仔细研究过的地址, 走到了仓库的里端。 他们听到了那两个人的声音,感觉像是在召唤着他们前进。 孩子们激动万分地走入了黑暗,他们讨论着即将到来的“胜利”,甚至想好了要怎么捉弄和嘲笑那两个人, 可等他们掀开了盖在桌上的布子,却发现杂物之下只有一个小小的录音笔。 而与此同时,沉重的铁门却在他们的身后关闭, 把四人和外界隔绝开来。 他们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噩梦。 关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 此时,温商无力地躺在吴莹莹的旁边, 张彦和李卫阳死气沉沉地坐在房间的另外一端。 在这里,手机全无信号, 他们挣扎过, 呼喊过,仔细探寻过每个角落,尝试撬动过所有的门窗,手指都磨破了皮, 但一切都是毫无用处的徒劳。 他们瞒过了父母,老师,来做这样的事,本以为是一场刺激的冒险,可到头来,却害了自己。 黑暗中,李卫阳又开始不停地咒骂,他握紧了拳头,眼神之中带着怒意:“他妈的,那两个小兔崽子,竟然敢耍我们!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局的?” 张彦哼了一声:“还不是你们非要来这里?我开始就在反对。” 李卫阳气呼呼地看向他:“当初你也是要来的。” “事情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互相怨来怨去?”吴莹莹起身,“那些渣滓,根本就不应该和我们在一个学校。等我们出去了,一定可以找最好的律师,把他们都关起来!” 事已至此,他们没有悔改,反而认为那两个孩子是罪魁祸首。 “好像有声音……”一直躺着的温商忽然坐了起来,她的头微微扬起,望向窗外。 众人屏气凝神地等了一会,寻找着那薄弱的生机,可是外面安静极了,希望的泡沫再次破灭。他们最后还是失望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温商的头垂落下来,眼神之中有了绝望:“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几人一时沉默了,黑暗之中只能听到他们沉重的呼吸声。 孩子们没带水,一天多没吃东西,所有人都是饥肠辘辘。手机的电量已经用尽,只能待在这黑暗里。 “快呸掉,别瞎说。”吴莹莹忽然想起了什么,“张彦,带烟了吗?” 张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带,要是带了我不是早就抽了?” 他身为班长,却一直在抽烟,这是他的秘密,其他的学生很多不知道,有的知道了也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告诉老师。 吴莹莹却早就知道这一点。 女孩道:“我的意思是问你带了打火机没,我再去看看屋子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有没有能吃的,或者是能让我们出去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急切与期望,试图在这绝境里寻找一线生机。 几人中,吴莹莹是最积极的一个,因为最初这件事就是她提出的,于晚樱也是她选择的目标。 “他们会那么好心,留吃的给我们?”张彦质疑着,但他还是打开了书包,从里面掏出打火机向她丢了过去。 在仓库的一角,堆放了好多个箱子,吴莹莹昨天只看了看上面的,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东西,像是什么试剂,现在她想再仔细翻找一下。 少女拿着打火机走近了,她的手指颤抖着,轻轻往下一按。 黑暗之中,发出了哒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在寂静之中格外清晰。 下一秒,轰的一声巨响传来,她手中的打火机忽然变成了一个火球,瞬间呼啸着扑到了她的脸上。 漆黑的仓库里忽然被火光照亮了,几人惊恐万分地抬起头来。 吴莹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一疼,她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手中的打火机坠落在地,火焰蔓延开来。 这一下,堆在墙脚的几个箱子全部都被引燃了。 那些箱子里不知道放了什么,烧得劈啪作响。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就燃着了半个仓库。 他们这才发现,每个墙边处都被涂抹了一些东西,像是助燃剂,大火越燃越旺。 不光如此,这里的墙面也都被铺上了易燃材料。 其他的三个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随后还是李卫阳先反应了过来,走上前去把受伤的吴莹莹往后拖,试图扑灭她身上的火焰。 吴莹莹的脸上一片焦黑,皮肤被烧得惨不忍睹,她大声地惨叫着,其他人的身上也被火舌舔食。 温商只觉得嗓子里吸入了什么东西,跪在地上不停呛咳。 张彦的手被点燃了,右手整个被火焰包裹其中。 随后,李卫阳的背部也被烧到。 仓库里的温度迅速升高,热浪滚滚,浓烟呛着喉咙。 事到如今,他们才真正怕了,陈卓原本就没想让他们活着! 几人互相拍打着身上的火焰,拥到了门口,不断敲击着沉重的铁门! 孩子们声音沙哑地喊着。 “救命!” “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惨烈叫声在寂静的寒夜中响起,划破了夜空。 . 几辆警车快速驶到了仓库的正门外,这里由于早就荒废,被几扇大门锁住,只留了一扇工人进出的小门,车是开不进去的。 警员们鱼贯进入了犹如迷宫的巨大仓库,数个货仓伫立在黑暗之中。为了防止陈卓报出来的仓库号有诈,那个方向也只派了双倍的警力。 仓库里的路线有些复杂,他们顺着往里,听到了有人喊救命的声音。 几名警员循着声音快速向里跑去,贺临和金庭瑞的动作最快。等他们冲到门外时,呼救声已经开始变得微弱。 浓烟顺着窗口和门缝开始往外滚滚而出,空气之中都是刺鼻的味道。 “躲开门口!“贺临吼了一声,他迅速拔枪,两枪打歪了铁质的门栓,一脚把铁门踹开。 浓烟滚滚而出,瞬间把周围的一切笼罩。 大火肆虐,他们看清了门后的情况,两名女生已经晕倒在了门后,男生也已经多处烧伤,痛苦地低吟着。 贺临和金庭瑞没有丝毫犹豫,他们一人背起了一名女生,李卫阳扶起了张彦,跟着警察们往出跑去。 这里不知被陈卓进行过什么布置,那间库房燃烧起来以后,火势很快蔓延。 转眼之间,整个一片库房区都被火焰包裹,热浪滚滚。 浓烟赤焰就在他们身边翻腾,火舌舔食着周围的一切,浓烟让人根本辨不清方向。 几人迷失在这混沌之中,难以辨清东南西北,只能凭借着记忆,跑向来时的路。 不仅如此,仓库已经年久失修,一些立柱被烧后,失去了支撑力,高高的顶棚开始吱吱作响,不时有巨大的板子坠落下来,发出轰然巨响,扬起一片尘土和火星。 大火肆虐。 他们刚跑出去一个弯路,忽然就被熊熊烈焰挡住了前面的路。 身后亦是一片火海,想要回去也不可能了。 顷刻之间,他们就被大火团团包围,陷入了绝境之中。 金庭瑞双目赤红,绝望地怒吼了一声:“操他大爷的,没路了……” 一旁的李卫阳望着眼前炼狱般的场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崩溃大哭。 张彦也吓得发不出声音,他浑身颤抖着,泪水在被浓烟熏黑的脸上冲出两道明痕。 贺临被迫停住了脚步,放下了背上的温商。 他喘息着,烈火之中汗如雨下,胸口起伏,因为大火的燃烧,这里的空气稀薄,让人缺氧。 顶棚吱嘎作响,仿佛是死神步步紧逼的脚步,整个空间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就在他们被困在这里时,忽然一侧巨大的隔板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那隔板随之震颤。 显然,是有人在踹击隔板。 随后是更猛烈的一声,砰! 仿佛有人用全身的力量撞了上去,隔板上的几个螺母在巨大的冲击下已然松动。 贺临猛醒,如猎豹般冲了过去,双手紧紧握着螺钉,徒手掰下了几枚松动的螺丝。 金庭瑞也把背上的女孩放在地上,清理着挡住隔板的杂物。 对面的人也未停歇,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轰的一声巨响。 巨大的隔板终于落了下来,砸在震颤的地面上。 贺临侧身望去,透过浓烟与烈火,只见那道纤长的人影收回了腿。 烟尘渐渐散去,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他不远处的黎尚。 于这绝境之中,黎尚生生从外面给他们劈开了一条生路。 火焰在他的身侧舞动,映照着他俊美的面容,仿佛从天而降营救世人的神灵。 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涌到身边,褪去了灼热。 贺临看着黎尚向他们伸出了手,做了个招手的动作,他冷静的声音传来:“跟我来!” 贺临几乎是本能地,背起温商跟随着那道身影跑了出去。 黎尚转过身,身姿矫健,极其快速地在前方奔跑着。 他手握着对讲,声音清晰沉稳:“找到人了,现场有爆炸危险,其他人员撤离,尽量破开大门接应,救护车和火警准备进入。” 跑进来的时候他们寻着声音相对容易,现在想要出去,却困难重重。 由于路径改变,这里已经变得宛如迷宫。 在这火场之中,只要拐错一个弯路,就有可能被困在里面,被无情的火焰彻底吞噬。 黎尚由于没有负重,又要给他们引路,一路都跑在了最前方。 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极其熟悉,不时回头,眼神坚定地做出指示。 “左转。” “有障碍物,小心!” “前方二十米右侧是出口。” 黎尚说出这句话时,头顶的一块顶板发出了吱呀一响,那声音在这紧张的氛围之中格外刺耳,眼看顶板就要掉落下来,贺临正背着温商跑在他身后,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顶板急速下坠。 变故太过突然,贺临的头上冷汗骤降,本能地想要伸手格挡。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黎尚忽然一个停步,毫不犹豫地回身,举手支向了那块掉落的顶板,他的手臂并不粗壮,却在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把那几十斤重的顶板撑住,随后黎尚咬牙将它推开了。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顶板歪向一旁,成功清出了一条生路。 黎尚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脸色因为用力过度变得森白如纸,他不忘回头招呼愣住的贺临:“快走!” 几人在黎尚的带领下冲出了那片仓储区,一到外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浓烟散了。他们一路狂奔,终于跑到了安全区,和其他的警员汇合。 . 黎尚站在火场前方,停下了脚步。 周围都是喧嚣与混乱,熊熊的大火燃烧着,发出巨响,就算是站在不远处,也能够感觉到脸颊被火焰烤得火热。 救援人员紧张地在现场穿梭忙碌着,脚步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刚才在火场之中,他像是开启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自动屏蔽了身体里的痛觉。然而现在一停住,觉得浑身都在疼。 他之前就不舒服,一天的高强度工作,身体早就是疲惫的状态。 刚才他在火场里不管不顾地用身体撞倒了隔板,牵动到了体内的旧伤,随后又是一路领路,撑住那块掉落的隔板…… 这一番动作下来。 一时间他竟然分辨不出哪里更疼。 可能是腹部,一直被压制的胃痛泛起了痉挛,每一次呼吸都能够感觉到内脏在腹腔里跳凸。晚上吃下去的止疼药还没起作用,反而刺激了肠胃,让它们痉挛得更加厉害。 可同时,腰处的旧伤也在疼,从脊骨的缝隙里,有一种尖锐的刺痛传来,那疼痛沿着脊髓神经蔓延至全身,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拦腰撕成两段。 黎尚的腰腹疼得颤抖,额角满是薄汗,眼前也阵阵发黑。 他本能地想要把身体蜷缩起来,试图缓解腹痛,但是腰里又疼得让他弯不下腰去,一时间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心肺由于剧烈运动带来的缺氧,让他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四周依旧嘈杂,人来人往,火焰烧得猎猎作响。 而他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疼痛的世界。 黎尚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极力地忍耐着。 他紧闭了双眼,冷汗一层层地渗出,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 为了缓解剧痛,他双手下意识地掐住了腰,手指用力陷入腰的两侧,纤细的腰身被布料紧绷着,似乎这么勒住能够把里面的疼痛削减一分。 “黎尚?“他忽然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黎尚吃力地抬起眼睫,发现贺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刚才多亏了你。”大概也被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吓到,贺临急问,“你不舒服吗?” 黎尚疼得有点说不出话,他单手捂唇咳了两声,压下了想吐的欲望,剧痛在身体里升腾而起,肚子疼得像是有把刀子在里面不停拧动,他真怕自己腿一软跪在地上。 幸好贺临发现了他的异常,伸手扶了他一下,他才没直接摔倒。 黎尚缓过来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能是……刚才跑得急了,有点岔气……” 他不想让贺临过多担心。 贺临有些疑虑,但也没有多问:“那我先扶你去车里,你歇一会。” 黎尚虚弱地轻轻点头,扶上了他温热的手:“好。” 第38章 15 深夜, 现场。 失踪人员获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总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黎尚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握住了贺临的手。 至少现在贺临在, 他不用硬撑着处理后续。 随后黎尚犹豫了一下,他也不清楚自己腰部旧伤的状态,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行动自如。他不想让贺临久等, 于是心一横,迈了腿出去, 姿势刚一变, 腰和腹部同时一痛。 那疼痛如此剧烈, 他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发抖,那感觉就像是有根长刺直接从后腰处蛮横插入,贯穿了整个身体,又从前方破体而出。 他差点疼得当场晕死过去。 眼前骤黑的瞬间, 黎尚的心头一空,咬紧了牙,死死地攥紧了贺临的手, 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 还好下一刻,腰部汹涌的疼痛如潮水一般褪去。 可能是因为腰伤,之前的某个部位卡住了, 这么一动解开了错位。他的眼前又能看到东西,腰也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黎尚稳住了身形, 寻回了知觉, 松了手上的力。 贺临只发觉自己的手在一个瞬间被黎尚重重地握住了片刻,他刚有点疑惑,那力量很快就松了,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 好像都是他的错觉。 黎尚调整了一下呼吸,现在他是能缓缓移动了,可他胃疼,腿也没力气,迈步走得很慢。黎尚都有点嫌弃自己,伸手推了贺临一下:“你先去处理吧,别管我。” 贺临却没答应:“人都救出来了,现在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再说了现场这么多人呢,缺了我一会也不会耽误什么。倒是你,脸色这么差。” 他架着黎尚慢慢往车上走去。 随后,贺临打开车门让他坐在后座位上,他以为黎尚就是跑多了岔气,见他出了不少汗,又从后备厢里取了件衣服给他,那是一件秋季警服。 贺临道:“是我的衣服,洗干净的,你别嫌弃。” 黎尚把衣服接了过来。 随后贺临道:“伸手。” 黎尚:“?”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 贺临变魔术一般,把一枚姜糖放在了他的手心里:“驱寒的,如果好一点了,可以含着吃。” 黎尚眼睫轻眨,轻轻合拢五指,把糖小心翼翼地攥在了手心里。 贺临关切道:“你好好休息,估计还要处理一会,后续的交给我就行。”他刚想走又回身叮嘱,“实在不舒服就发信息给我,我陪你去医院。” 黎尚面色透出霜白,对他疲惫地摆了下手,示意他放心离去。 . 看着黎尚上了车,车门关闭,贺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时间太过短暂,以至于他有点恍惚,不能确定刚才那被狠狠攥住的瞬间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贺临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刚刚被黎尚握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那人的手太冰了。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黎尚单薄的身影。 一个画面是黎尚于火场之中冲他招手,他的身侧是漫天的大火,却宛如神降,镇定自若地带着他们冲出火场。 另一个画面,是黎尚独自站在深夜的冷风之中,面色苍白,却又倔强站立,显得清瘦孤寂。 这两道身影合二为一,莫名触动着贺临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让他的心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想到这里,贺临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特而陌生的感觉,满满登登的。 那么一个聪明,强大又独立的人,却在某个时刻,是需要他的,信任他的。 似乎在黎尚的世界里,他是极其重要的。 想到了这一点,贺临的心头猛然一跳,他被自己这种带着些许甜蜜的想法吓到了。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理智,脑海之中的那些杂念散去。 贺临转身走入人群之中去。 大门已经被后续到来的警员们想法子锯开,消防车开了进来,数名救火队员冲向了熊熊烈火。 救护车也已经就位,四名学生经过了简单检查,吴莹莹的容貌尽毁,张彦的右手手指粘连在了一起,可能会被截肢,温商的嗓子沙哑,李卫阳的肩背烧伤。 贺临望向了那片大火,仿佛是一朵绽开的红莲。 这些孩子们或许伤得不算重,不会危急生命,但也伤得绝不算轻。 好像是冥冥之中,老天也在惩罚他们,从他们的生命中割舍去了他们最珍视,最骄傲的东西。 危机过去,但是现在还不是轻松的时候,现场依然一片狼藉,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警方需要通知家长和校方,还要出具警方通告。 陈卓和于晚樱需要进行进一步审讯归案。 贺临走到了金庭瑞的旁边,暴脾气的金队回身,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刚才,挺凶险的。” 贺临轻轻嗯了一声。 金庭瑞又道:“谢谢。” 贺临道:“客气什么?合作愉快。” 金庭瑞听他这么说了,似乎才松了一口气:“还有,帮我谢谢你们部门的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姓黎是吗?” 贺临道:“嗯,黎尚。” “我记住了。”金庭瑞重重点了下头,“多亏了他,要不我们都要死在里面。” 贺临道:“好,感谢我会帮你带到。”他说着话,还有些担忧地往警车的方向望了一眼。 黎尚还坐在车里,似乎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贺临这才放心,继续去处理其他的事务。 . 在警车那相对封闭的狭小空间内,外界的嘈杂都被隔绝开来。 贺临离开以后,黎尚抱了那件衣服坐了一会,衣服上贺临的味道,闻起来可以止疼。 可他怕把衣服弄皱了,又怕额头的汗把衣服弄湿,他只小心地抱了一会,就缓缓把衣服叠好放在了一旁的座位上。 然后他把贺临给的那颗姜糖放在了靠近胸口位置的上衣口袋里。 强撑着做完这两件事,他的眼睫如同疲惫的蝶翼,缓缓地合拢。 黎尚咬着下唇,将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吟强咽了回去。 他不是轻易会示弱叫疼的人,可是胸腹里的痉挛实在是疼得有点厉害。 旧伤完全发作了,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像是在被一只隐藏在黑暗之中,留了长指甲的手摩挲着,所有伤口都被鲜血淋漓地撕扯开来。 胃里不消停地一阵翻腾,配上肚子里群魔乱舞的绞痛,再加上时断时续的腰疼。有一会,下半身已然疼得没有知觉。 阵阵剧痛的侵袭之下,他的胸口也跟着一阵阵的发闷,心跳失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困难,他用微颤的手指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 车窗外还有忙碌的同事在来回穿梭,贺临也时不时朝着警车的方向回望,黎尚强撑着自己的倔强,不想让人看出太多的异常。 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这一天的疲惫散尽了,黎尚用力才能够把自己的身体撑住。 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坐姿,端端正正,腰杆笔直地坐在那里,只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黎尚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裤子,力气之大,几乎要把衣服戳个洞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仅靠鼻子喘不过来气,却也不敢张嘴呼吸,生怕一开口,还没喘上气,就已经痛呼出声了。 冷汗一直不停地冒,就这么僵持了一会,黎尚把手腕抬起,送到了唇边,张口狠狠咬在了手腕处,牙齿穿透了皮肤,嘴巴里弥漫起了一种血腥味。他不敢照着一个地方狠咬,会被人看出端倪,咬上一会就松开,再换个地方。 手腕上的剧痛终于让他分散了点注意力,混动的意识之中有了一丝清明。 黎尚自嘲地想:容倾,你现在……真的是太狼狈了。 .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现场处理,救护车终于开走,大火也在消防员的奋力扑救下终于熄灭。 一片库房区变成了废墟,焦黑的断壁残垣滴落着水滴,地上的积水倒映出一副凄惨的景象。 现场的工作全部完成,警方开始撤离这片混乱之地。 贺临来到了车前,黎尚依然如同他离开时那般,端端正正地坐在车里,除了脸色越发苍白,看不出半点异样。 贺临问他:“你现在感觉怎样了?” 黎尚道:“好多了。” 贺临仔细地盯着黎尚的脸看了好一会,还是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暂且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和他道:“我和陈局说过了,先送你回去。” 黎尚低低地嗯了一声,神色之中有些难掩的疲惫。 贺临坐上驾驶位,启动车子。 黎尚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把手腕处的伤口掩藏了起来。 药物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体内的疼痛稍减,已经降到了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然而超负荷的体力消耗和长时间的剧痛还是导致他的身体太过虚弱,意识在不停地拉扯,想要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黎尚强撑着精神,靠和贺临说话才能保持着清醒,他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如果现在陷入昏迷,他控制不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否会说出不该说的胡话。此时身边坐着贺临,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幸好一路上,贺临和黎尚说着案子的处理结果,彼此的交流吊着他最后的一丝神智。 车一直开到了黎尚住所的楼下,稳稳地停在了车库里。 黎尚下车,道了声谢。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贺临却忽然叫住了他:“等下,你的手腕怎么了?” 黎尚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腕处的血已经蔓延了出来,给衣袖染了一片刺目的红。 他的声音平静:“可能是刚才在火场弄的,我没注意。” 贺临跳下车,拉起他的手腕看了看,叹了口气道:“一个手不好包扎,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黎尚无力拒绝,低头默认,两个人并肩上楼。 黎尚独居这里,屋子简洁而冷清,干干净净的空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收在了抽屉中,多余的或者是无用的摆设一样没有,整个房间透露出了一种孤寂,看起来毫无生活气息。 幸好这里的药品齐全,贺临根据黎尚的描述,很顺利地取出了处理外伤的药物。 他坐在黎尚身边,小心翼翼地翻起了他的衣袖,露出了伤口。 黎尚的手腕已经被他咬得血肉模糊,正好那里也被火舌舔到,让人难以分辨这伤是怎么造成的。 贺临认认真真地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掉,露出狰狞的伤口。贺临倒吸了口气皱着眉道:“早知道这么严重,就让你跟着去医院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完全没有察觉?” 相比贺临的反应,黎尚的脸上没什么痛苦的表情,闻言也只是淡淡道:“并没有很疼。” 至少比起旧伤发作时的痛,这点伤痛简直是不值一提。而那些旧伤,他也已经久病成医。 黎尚知道就算是刚才去了医院,除了上点止疼药,做个心肺检测,急诊的医生也没有其他办法。止痛药用多了不好,还不如狠心扛过去算了。反正主要就是痉挛,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熬到时间过了,自然也会停止。 贺临没再多言,低头仔细地帮他消过毒,然后又用纱布仔细裹了几圈,动作轻柔而熟练。 处理好了伤口,看着黎尚眉眼间的疲态,贺临并没有多做停留的打算,而是直接向黎尚辞行,叮嘱他好好休息。 路过厨房时,贺临不经意地看到了里面的冰箱,他顿住了脚步。 在这个以灰色为主色调的冰冷房间里,只有这个冰箱是格格不入的。 白色的冰箱门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冰箱贴,上面满是各种可爱的卡通图案。 贺临一时间难以形容看到那些东西时内心的感觉。 它们不像是黎尚那么简洁冷漠的人会喜欢的东西,可却又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 贺临暗自揣测,这些冰箱贴不会是房东留下的吧? 贺临从小时就对这些小东西很有兴趣,他家里过去的冰箱就被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在他看来,收藏武器还有冰箱贴一样是能让他感觉到愉悦的小爱好。 怀着这份好奇,贺临忍不住往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随后他发现那些冰箱贴上有着不同的文字,有英文,泰语,缅语,还有一些他分辨不出的文字。 它们像是旅游的纪念品。 就在这时,黎尚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站在卧室的门口注视着他,目光里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期待。 贺临指着冰箱,手指在冰箱贴周围画了一圈问:“都是你收集的?” 黎尚看着他,简短回答道:“算是吧。” 他的手腕处缠着纱布,站在门口,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贺临的思绪飘远,他记得自己在国外做过一些任务,虽然去过不少地方,但是远远没有到过这么多的国家。 对啊,那时候,他为什么没有买点冰箱贴回来装饰一下? 是因为没有遇到心仪的吗? 贺临忽然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他站在一个嘈杂的市场里,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低头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纪念品,指着一个黄色的卡通图案说:“这次不是保密任务,我买个冰箱贴带回去不为过吧?” 那时候,他是在对着谁笑呢? 记忆与现实在某个点重叠。 像是一根尖锐的针扎入了大脑,贺临下意识地皱眉。 这该死的头疼!贺临心里暗骂一句,非常确定他该离开了。 贺临忍住了些许不适,甚至来不及和身后的人告别就转身匆匆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屋内那一抹孤寂的身影,和那扇贴满了记忆的冰箱门。 第39章 16 这次发作直到深夜才渐渐平息, 打乱了黎尚的所有计划。 晚上十二点多,他从床上爬起来,翻找出了放糖的那个小袋子, 把那枚姜糖放了进去。 随后他强撑着洗了个澡。热水流过身体,终于洗去了一天的疲惫。 黎尚换了身衣服,走入厨房, 房间里一片昏暗,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冰箱上面的冰箱贴, 目光随之被吸引。 黎尚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站在冰箱前。 黄色的那一枚贴在冰箱门中心的位置, 带了个夜光的光圈,在深夜里格外显眼,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把它摘了下来。 . 这一枚冰箱贴是从S国买到的, 回国的时候还被开箱检查才被放过。 在S国举办的那一届国际特警挑战赛,是他带着贺临和几个队员一起参加的。那时候贺临刚入队一年多,除了他和一名叫做祝小年的队员算是新人, 其他的几人都是队里的老队员。 当时容倾有点担心贺临心理素质不够,承受不住压力。 结果开始的几场比赛,贺临的表现却非常不错, 甚至因为临场应变能力强,有一些令人惊叹的超常发挥。 后来有一场封闭场地的障碍射击赛, 参赛的选手们需要挨个进去射击, 成绩到最后才会公布。 贺临一下了场就面色深沉地坐在休息位不停叹气。 容倾问他比得怎样,他的声音有些沮丧:“队长,我这次没有发挥好。” 容倾向来对队员们要求严格,训练时也是一丝不苟, 追求完美。 但是当时他看着贺临自责的样子,心里不禁微微一软,开口安慰了他几句,他理性地分析:“来这里比赛的毕竟都是各国选拔出来的精英,谁也没法保证一直赢,胜败都是正常的,偶尔的失误在所难免。” 贺临却似乎没有被他安慰到,眼神也有些失落无光:“我觉得有个失误是不应该的。” 容倾向来不太会安慰人,怕他太过自责影响后续,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憋了半天说:“后面还有各项比赛,如果拉了分,再补上去就可以了。” 贺临抬起头,定定地望向他。 容倾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把手移到他的头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以示安慰:“还有我呢,放心吧,我给你兜底。” 过了一会,大屏幕上显示出了成绩,其他的队员开始鼓掌欢呼。 容倾抬头看向大屏幕,当他看到贺临高高在上的第一名时,一向淡然的他也有些错愕。 容倾转头看向贺临憋笑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想起贺临刚才给他演戏,容倾忽然有点想要打人的冲动,他也没犹豫,顺手就照着贺临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挨了打的贺临也不生气,就那么笑嘻嘻地看着他,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容倾确信如果贺临此时有尾巴,估计已经摇上天了。 那次比赛,他们团队最终获得了集体第一名,还有几个单项第一。 贺临就在回国的机场买了这枚冰箱贴。 那时候祝小年还嘲讽他:“你个连冰箱都没有的人,买冰箱贴干什么?“ 贺临冲祝小年笑笑:“冰箱会有的,老婆也会有的。” 他在人群里听到了,没吭声,心里却想着,这个混小子不知道会娶一个什么样的老婆。 贺临自己确实没有冰箱,他转头就把这个冰箱贴贴在了容倾公寓里的冰箱上。 除了宿舍,天宁基地给教官和队长每人在附近分配了一套人才公寓。 那地方从基地走路过去只需要五分钟,十分方便。 容倾偶尔会睡在那里,比起集体宿舍,公寓里有个小厨房,客厅靠近阳台的位置还有台冰箱,看上去有几分家的温馨。 那原本是他的私人空间,却被贺临硬生生地闯了进去。 最初是因为公寓里的热水器坏了,他又在外面出任务,无奈之下,只能打电话给贺临,让他帮忙在公寓里等下师傅,贺临欣然答应。 从那以后,他就认上了门儿,像是一只小狗,圈了自己的地盘。 他不仅会帮着容倾拿快递,还会主动替他打扫房间,看到公寓里缺了什么生活用品,还会帮他买了带过去。 在那次国际赛中取得了优异成绩以后,容倾答应了给参加的队员一些奖励。 贺临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把我的休息日换到周五和周六吧。方便我找这边的同学。” 基地里的特警们都有值班和调休安排,之前贺临的休息日是在周二和周三,这两天都是工作日。 关于调休这件事,贺临曾经磨了他好久。 自从加入训练队不久,贺临就开始天天主动帮他的忙,有时会帮忙拿教具,有时会帮忙准备训练场地,结束后还会收拾,忙前忙后的,围着他转。 基地的时支队长总是喜欢在饭点前开会,这导致容倾常常会错过正常午饭。 可自从贺临来了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他总会贴心地提前打好饭,等着容倾回来。 贺临的做法让其他的一众队长羡慕不已。他们面对着做事不积极的队员时,口头禅都变成了:“看看人家龙炎的贺临,多配合领导的工作。” 容倾问过他想要干什么,贺临就说出了这个要求。 然而,容倾却一直不想给他开这个特例,反复拒绝了贺临三四次。 每次被拒绝了,贺临也不生气,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怪可怜的。 容倾本以为拒绝过几次,贺临就会知难而退,可他照样忙前忙后地帮他做事,没有丝毫的抱怨。 这次贺临旧事重提,容倾也有点动摇,作为比赛获奖的功臣,调整个休息时间,这要求不算过分。 他心一软,答应了。 然后容倾发现,贺临根本就不是为了找这边的同学,改了调休以后,他一次也没出去过。反倒是他们的休息时间,完全重上了。 容倾自己不会做饭,又不喜欢点外卖,一般都在食堂凑合。 贺临得知后便笑着说:“好不容易休息,我不喜欢吃食堂,能不能借你的厨房用用?我多做点,你也能一起吃,就当使用费了。” 从此,一到了休假,贺临就往他基地外的公寓里钻。 打扫卫生,洗菜做饭洗碗收拾一条龙,等到天擦黑了,他再自己回宿舍去。 有天晚上,贺临像是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碌。收拾完厨房以后,他却在洗碗的时候故意磨蹭,容倾催了他几次,贺临却不着急,依旧不紧不慢。 容倾坐在沙发上,假装自己没发现地板已经被贺临擦得反光了,而刚好不远处是已经反光了的餐桌。 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悄然过了十点。 容倾没有再催贺临,他倒要看看这家里究竟还能有多少活。 确实没有了。 贺临用尽浑身解数,干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他把拖把洗干净放回位置,回到客厅,看到的就是容倾似笑非笑的脸。 贺临转了转眼睛,随口说道:“这窗帘,该洗了吧!” 说完就要去拆客厅里的窗帘。 容倾没搭话,只是又看了贺临几眼,那个跃跃欲试的人,立马老实了。 “慢走不送。”容倾朝门的方向扬了扬头,几乎就是下了逐客令。人也随之起身,准备回卧室休息。 “哦,容队再见。” 嘴里说着再见,可人却一步没动。 容倾当时有点恼了,回过身想要呛他几句,但一回头撞见的,是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小狗般纯粹极了。 对上这样的眼睛,容倾心头一颤,刚刚要骂的话,突然卡壳了。 见他没说话,贺临赶紧开口:“容队,今天有点晚了,何垣的呼噜打得惊天动地的,我能在你的沙发上凑合一晚上吗?” 语气不可谓不真诚,此时的贺临站在客厅和门厅的中间,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 容倾记不得当时他的表情了,只记得那双极亮的眼睛满是希冀地看着他,盛满了他想看却又不敢看的情。 那一瞬间,容倾难得的妥协了,似乎是接受了贺临说的那个蹩脚的借口。 “随你吧。” 匆匆撂下这句,容倾脚步极快地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上,指尖触碰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加快的心跳,事情似乎正在逐渐脱离控制。 不,并没有。 容倾轻轻地摇了摇头,努力要把这种荒唐的念头赶走。一个刚断奶的小狗崽子而已,更何况这还是他的家,他的主场。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才对。 贺临就这么留了下来。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容倾洗漱完毕准备睡觉。 他突然听着自己的手机一阵震动,容倾心中疑惑,拿起手机打开,却发现贺临给他发来了一连串的撤回消息。 容倾当时心里生疑,贺临人在客厅,有事情喊他一声就好,发什么信息? 发了信息为什么又要撤回? 容倾打字问他:“什么事?” 贺临没回。 容倾冷着脸继续打字道:“你打了什么不能给我看的?要不你直接把我删了吧?撤这么麻烦干什么?” 他质问了一句,对面没声音了。 容倾忽然有点不放心,他起床查看。 贺临还没睡,他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黑亮亮的。 容倾问他:“有什么事吗?” 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贺临忽然就扑了过来。 容倾正站在他的对面,身后便是冰箱。 贺临大力地将他抵在了冰箱上,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容倾的身体一震,他的头随之往后仰去。就在他的后脑即将磕到冰箱的瞬间,贺临迅速伸出手,用他那宽大温暖的手掌垫在了容倾的后颈。 紧接着,贺临的另一只手顺势搂住了容倾薄瘦的腰,他整个身躯紧紧地贴了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容倾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贺临便深深地吻了下去。 那一刻,他的意识片刻空白,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贺临那灼热的呼吸和深情的吻。 容倾被贺临独特的气息所包围,像是陷入了一个温柔的漩涡之中。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合拢了双眼,仰头反吻了上去。 房间里太安静了,只能听到他们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 贺临似乎是有种原始的本能,对“咬”这个动作非常执着。 他的吻亲昵而带有侵略性。 一吻之后,他又从额头开始,慢慢地细细地亲着他,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宣示主权。慢慢的,细细密密的吻移到了他的脸颊,下颌,修长的脖颈和明晰的锁骨也未能幸免。 容倾能够感觉到,贺临的薄唇在他的肌肤上轻轻摩挲,辗转。 容倾被他弄得发痒,一手揽着贺临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侧脸,把他的头掰正。 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他感觉着贺临的鼻息。 容倾直视着贺临的双眼,在他那深邃的眼眸之中,看到了自己略显迷离的倒影。 在那个瞬间,容倾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从刺骨的冰湖里捞出来的,是他在几个队长那里争过来的,无论何时何地,队内队外,时过境迁,都该是他的。 是理所应当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第40章 17 贺临的亲吻变得逐渐失控, 炽热与浓烈交织,偶尔夹杂着稍重的啃咬,那微微的刺痛竟然生出了奇异的快感, 引得容倾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 但这种以下犯上的逾越行径,同时也触碰了容倾的底线。 容倾伸手猛地一把揪住贺临的衣领,拽着他踉跄走入了卧室, 狠狠推搡着他的胸口,随后一把将人甩落床上。 贺临的后背和棕榈床垫猛烈相撞。 木架床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抗议, 贺临闷哼出声。 容倾完全没管他, 顺势强硬地擒住了他的双腕, 举过头顶。 随后,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骑跨在贺临身上,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皮带,寒声教训道:“小狗崽子, 胆子大了,刚才敢偷袭我,是想挨教训了?” 贺临躺在床上, 被容倾有力的手牢牢压着,刚预反抗。 容倾单掌卡住了贺临的脖颈,那是经典的搏斗动作。 他低头俯视着贺临, 那一刻,他满心里只想将贺临彻底占有, 把他拆吃入腹, 那样眼前的这个人,这颗心就永远都是他的了。 容倾能够精准地拿捏住对手的弱点,只是此时,他强忍着心里的燥热和悸动, 情欲翻滚下,下手有点失了轻重。 有瞬间,他清晰感知到了贺临的颈间动脉因为缺氧而加速的跳动。 贺临一时没有挣开,只能喘息着躺在床上,任他压在身上。被掐得呼吸不畅时,盯着他的眼睛带了水汽,眼尾微微发红:“容队……” 这一声称呼,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容倾的欲望。 一瞬间,理智回笼战胜了情欲。 容倾的心里浮起了一丝理智,贺临毕竟是自己的下属队员,好像这么做,是不太好。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与失神之间,容倾稍一松手。 贺临却瞅准了时机,双腿发力,一个拧腰翻身,以容倾所授的招式反将他控制住。 容倾闷哼,下一秒,手脚就被贺临牢牢把控,他一时心情复杂。 此时,贺临气喘吁吁,双目泛红,眼中的那股温顺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饿狼般凶狠而炽热的精光。 容倾用力挣扎,贺临却没给他机会,直接准备提枪上马。 容倾本能地伸手想要推开他,却惊异地发现,平时随手就能轻松撂倒的小狗崽子,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用了力竟然没能推动。 这哪里还是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小狗崽子,分明是只隐藏已久,此时终于露出了獠牙的饿狼。 贺临重新开始俯下身,炙热的唇落在他的身上,肆意游走。 他的双手也没闲着,一颗一颗解开了他上衣的口子,动作略显生涩,却又带着一种急切的渴望。 “容队,你真漂亮……”贺临一边亲吻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喃喃说着。 他的头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容倾的身前,低头亲吻着,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渴望与哀求:“容队,你让我一次。” 下一秒,那狗崽子竟然得寸进尺,继续往下探索,口中依然不停呢喃:“求求你……” 容倾的身体顿时感觉像是被电流击中,一阵酥软,震颤不止。 他皱着眉,再次用力去推贺临的身体,那人却趁机握住了他的手。 容倾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也被贺临一一含入口中。他的舌尖轻轻舔舐,眼神之中满是对他的沉醉与痴迷。 容倾清晰地感觉到贺临的掌心滚烫无比,那力量大得仿佛要把他都揉进身体里。 他不停地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在耳边一遍又一遍苦苦哀求:“容队,你让我一次。求求你……” 贺临的体力仿佛是无穷无尽的,结实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他的力气也大,单手就能把容倾紧紧搂住,让他无法挣脱。 容倾骂他:“贺临!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贺临伏在他的耳边说:“容队,我在取悦你,你明明也很舒服不是吗?” 一句话,热潮就染上了容倾的脸。 那晚,贺临不断重复着那充满诱惑与哀求的话语。 “容队,再让我一次。“ “最后一次……” 中间有一会儿容倾有点受不住了,手伸出去,去抓床头的闹钟,心里有瞬间想,要不把这人砸晕算了。 刚刚伸出去,就被贺临给抓了回来,把他十指相扣着,举过了头顶。 容倾咬死了嘴唇,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怕一张口就溢出压抑不住的低吟。 贺临就偏偏非要去撬开他的双唇,一边撬一边和他说:“容队你的腰好细,腿好长。” 容倾常年坚持锻炼,穿着衣服身形清瘦,一旦褪去衣衫,就可以看出贴着身体的一层薄薄肌肉,腹肌壁垒分明,清晰流畅的线条下,蕴藏着力量。 最关键的是,他的筋骨是柔韧的,能摆出各种的姿势。 他的肤色天生冷白,怎么晒也晒不黑,从他的胸口绵延到小腹的皮肤都是白白嫩嫩的,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只要按上去就会红上一片。 贺临情难自已地把头埋在他的身上,容倾的身体微微颤动,忍不住伸出手拽住他的头发。像是想要阻止,又像是一种本能的回应。 贺临的动作渐大,容倾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配合着他。刹那间,容倾微微扬起了清晰的下颌线,在灯光的映照下,贺临甚至可以看清上面挂着晶莹的汗珠。 贺临顺势把他侧压在床上,随后又轻轻扳过来亲他的脸颊,他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容倾,欣赏着他往日冷若冰霜的脸染上情欲,渐渐浮现出难以自持的表情。 抖动的睫毛,颤抖的双唇,都让他流连忘返。 贺临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带着一丝沙哑:“容队你全身上下,也就嘴是硬的……” 容倾的身子一抖,把一声低吟咽了下去,贺临见状,低头轻轻咬上他正微微滚动的喉结。 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容倾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白色的床单,他的指节微微泛白,床单被他抓出了一道道皱褶。 对于容倾而言,这是悸动又荒唐的一夜,可对于贺临来说,这是清醒而沉沦的一晚。 贺临就像是完全不知疲惫,把什么叫做言而无信做了个淋漓尽致的示范。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贺临才心满意足地欣然入睡。 容倾看着身旁贺临的睡颜,简直有种想要把他从床上踹下去的冲动。可他尝试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腰酸痛无比。 容倾勉强踢了两下,根本无法撼动贺临分毫,只能无奈作罢。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到床上。 容倾悠悠转醒,他觉得腰还是酸的,疼得他连起身都有点困难。 当时一刻,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容倾下意识地磨了磨牙,心想,这个不知节制的畜牲。 正在愤然之际,他却闻到了一股早餐的香味。 容倾叹了口气,罢了,就看在早餐的份儿上,暂时留他一命。 贺临精心做好了早点,一开门习惯性地一声:“容队……” 瞬间一个枕头砸在他的脸上。 当天销假上班,容倾只要听到“容队”这两个字,就开始应激,腰里一股酸意顺着尾椎直冲大脑。 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贺临还在他的身边,像个没事人一样。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又到了下个假期。 还没到解散的时候,容倾就手机震动,收到了贺临的信息:“容队,我买了东西放在你小区驿站了,你回去早的话可以先去拿一下。” 容倾不禁微微皱眉,他平时很少网购,疑惑贺临买了什么。 打开了驿站软件,就发现提示到了三箱的小雨伞。 看清的那一刻,容倾额角的血管突跳,脑海之中闪过了无数念头,谁家买这个东西论箱买? 荒唐和恼怒涌上心头。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动,简短回复贺临几个字:“自己去拿!” 没过多久,容倾冲动的情绪稍稍冷却,又开始担心起来,怕贺临被人看到,于是他又补了一条信息:“先回去,晚上再说。” 当夜,两个人全副武装,带了口罩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趁着驿站关门前,悄悄摸到了驿站门口。 贺临进去拿东西,容倾目光警惕地站在门口望风。 两人像是做贼一般把东西搬回家。 一进家门,容倾就摘了帽子和口罩面色不悦地坐在沙发上,他看着贺临拆箱,寒声道:“你这是在储备军火?还是要把它当饭吃?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大需求吧?还是说你想要去夜市上兼职摆摊卖套子?” 贺临却一脸无辜地抬头:“好不容易才赶上大尺寸的打折。” 他的语气平和,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丝毫不妥。 容倾问他:“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考虑过才买的。”贺临过来笑着蹭他,“我要是不囤,才不正常,总不能让你买吧?” 他的话让容倾语塞,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就被贺临抵在了沙发上。 贺临跃跃欲试,拿了一盒出来:“来,容队试下……” 容倾看着他兴高采烈地样子,心中又气又无奈,他忍着内心的躁动,冷着脸问:“贺临,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贺临听到这个问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他又跑过来蹭他:“容队,你那么聪明,你猜猜?” 容倾不吃他这一套,直接一脚把贺临踹开。 后来,容倾就把这事给忘了,不重要,反正这个人招惹他了,那他就只能是他的了。 直到一次在温暖的床上,意乱情迷迷迷糊糊之间,贺临的声音温柔,在他的耳边低语:“容倾的倾,是一见倾心的‘倾’……” . 黎尚静静地伫立在冰箱前,他回忆着那些点点滴滴,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勾起了淡淡的微笑。 下一秒,一抹伤感却笼罩了他的眼眸。 黎尚把那个冰箱贴又贴回了原位,动作轻柔带着一丝落寞。 那些美好的瞬间,他也只能在忙碌的间隙之中偶尔回味。 不过最难耐的时光已经过去。 很快,他又能见到贺临了。 第41章 18 周末, 贺临没有在家休息,而是去了一趟云城二院。 二院是市局的合作医院,设有警属专科, 专门针对警员的伤势进行处理,里面有几位专家坐诊。这边有位刘医生是脑科的专家,一直是他的主治医师。 刘医生给他又做了一次详细的复查检查, 对照着结果道:“没什么异常,甚至僵化区有一些好转的迹象。” 贺临说出了他的困扰:“最近做梦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好像头晕和头疼的发作也变多了。” 随后他详述了之前吐血的情况。 刘医生一眼看穿:“你近期喝过酒?” 贺临点了点头没有瞒着:“喝过一次, 后续反应有点强烈。” 刘医生听完贺临的话思考了片刻道:“酒精是种刺激, 这种现象是脑神经运动的一种体现, 只要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就未必是坏事。但是需要密切观察,一旦严重马上就到医院来。” 贺临随后又补充道:“我过去曾有过几次,想要尝试想起以前的事,就会出现比较严重的出血现象。” 当时的情况凶险, 一发作起来就头疼欲裂,大口吐血,把照顾他的亲友还有医生都吓坏了。 反复进出了几次icu以后, 医嘱明令禁止他接触一切可能的刺激源。 “那时应该是伤口没有长好,现在伤情已经基本稳定了,应该不太会再出现那种危险情况。但是还要小心为妙。毕竟记忆没有生命重要。”刘医生又仔细看了看片子道, “你可以少量多次地尝试回想以前的事,有一些事情和人可能会是你记忆的锚点。回想的过程也许会有点痛苦, 但是对于长期康复而言, 会有帮助。失忆能够得到改善,后遗症和阅读障碍也可能会减轻。” “不过顺其自然就好,能想起来也不要抗拒它,想不起来也不需要着急, 健康最为重要。” 随后,刘医生给他开了一些药,贺临去拿药和拍的片子。 路过医用胶片打印机时,贺临注意到上面有几张之前病人遗留下来的样片和袋子。 本来他想帮忙放在一边,却无意之中目光一扫,上面写的名字是黎尚。 应该不是同名,贺临把片子拿起,帮忙收了起来。那些片子他看不懂,但是隐约看到了上面有一些光痕和光斑,散落在图上的不同位置处。 贺临的眉头微皱了,紧盯着那几张片子,心口处骤然发紧,他猜到黎尚为什么会退下来了,也许他的伤情比他和他说得严重很多。 . 此时的另一间诊室里,本来准备拿点药就走的黎尚被医生又叫了回去。 一直给他看诊的医生姓宋,是这边的主任医师,宋医生对照着检查片子道:“我看有一些弹片的位置又有了移动,你躺在床上,我触诊一下。” 黎尚有点不情愿,但最后还是仰面乖乖躺在了诊疗床上。 “最近剧烈运动过吗?”宋医生带着手套过来问他。 “我有尽量注意。” “平时疼得还厉害吗?” 黎尚长睫眨动:“还好,不会影响日常的工作生活。” 当初容倾的手术就是宋医生做的,是他把他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十三个小时的手术,他的伤势他再清楚不过。 宋医生嘴角一勾,压根不信他说的鬼话,手往下摸去,原本应该光洁的身躯布满了大大小小已经愈合了的创口。 黎尚感觉到医生的手在自己的腹部游移,从心口处的伤口一直往下,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 “放松,放松。”宋医生说着,轻轻地在一处按下去。 腹腔里传来了熟悉的闷痛,黎尚望着天花板,缓缓吐气极力忍着。 宋医生的手按了一会,在黎尚刚刚开始适应这种闷痛时,忽然指尖照着一个点探了下去。 “之前发作最严重的是这里?” 黎尚顿时觉得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戳进了小腹。一阵剧痛下,他的呼吸一滞,咬着牙,发出了唔的一声闷哼。 随后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宋医生还没轻易放过他,手指微微一动,黎尚的汗刷就下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手指在身体里搅动柔嫩的内脏。 黎尚的下颌疼得上挺,冷汗打湿了额前碎发,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也不受控地开始颤抖,想要蜷缩起来,双手本能地按住了宋医生放在他腹部的手。 神智尚存,剧痛之下,他再没吭上一声。 “你可真能忍……”宋医生这才松开了他,用警告的语气道,“容队长,谨遵医嘱,不是别人看不出来就叫做不疼。” 黎尚的身体瞬间蜷起,手捂腹部,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一动不动地躺一会,这才感觉能够呼吸,缓缓坐起了身。 宋医生坐回了座位,之前经过了手术,大的碎片已经尽量取出,但还是有一些位置刁钻的遗留在了体内。有的取出需要破坏脏器,得不偿失,有的干脆就无法拿出来。 他一边对照片子一边道:“你得时刻记住自己是个病人,正常的体育运动不会有事,但是超过了限度,就会造成那些碎片的游移。虽然腹部这枚周围没有大的血管,但是附近神经最多,会让你受罪,刺激肠胃,甚至造成痉挛,疼痛时间会延长。” “肺里的那一枚在急促呼吸时可能会引起出血。” “卡在后脊骨缝里的,你也知道情况,手术硬取可能会造成瘫痪,还可能根本下不了手术台。” “还有……” 宋医生还想再说,黎尚打断了他的话,刚经历过剧痛,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坚定,他问:“宋医生,如果我从此开始休养,放弃工作,能一直保证不疼吗?” 宋医生卡壳了,答案显然是否定。 “我会尽量注意,但是我也不想做个废人,每天躺在床上,我有我想去做的事情,如果还是会发生意外,那大概就是命数到了。”黎尚整了整衣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宋医生叹了口气:“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让人头疼的病人。”他揉了揉额角开出单子,“按时吃药吧,保险起见我给你开点止痉挛的针剂,比止痛药副作用小一些,扛不住可以自己注射,看看能不能缓解,你该庆幸是我的医术过关,要不你可没机会和我在这里顶嘴。” 黎尚道:“谢谢宋医生。” 从医生的诊室出来,黎尚才想起来机器上打了一半的片子。 他走过去,一抬头居然看到了贺临站在机器旁。 黎尚的脚步一顿,原本泰然自若的他有点慌了,下意识的反应是转身就走,片子也不打算要了。 然而下一刻,贺临突然看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像是一直被小心保护的秘密忽然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戳破了,黎尚紧张得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却也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叫了一声:“贺队。” 贺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十分自然地把袋子交给他:“你的片子。” 黎尚双手接过来,有点忐忑:“你……看过片子了?” “没有,就算看也看不懂。”贺临忽略了他语气里的不安,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看诊结束了吗?走吧,去拿药,我开了车,顺路捎你回去。” . 把黎尚送回家,贺临也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犹豫了一会,他想起了医生说的话。 他开始正视失忆这件事,想要寻回那些记忆。 贺临打开抽屉,一张拍立得的照片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把照片拿起,作为特战身份保密,他们鲜少会留下影像,这次是刚分好队时,一位老队友帮他们用拍立得照的,因为清晰度不高,才得以幸存留了下来。 照片上有四个人,都是通过了那次选拔同期进入龙炎的特战队员。 这次再看那张照片,贺临忽然发现,在照片的背景之中,有个人侧身站在那里,没戴帽子,似乎在看向他们的方向,但照片太过模糊,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 晚上睡觉时,贺临没有主动去回忆,那些记忆却又入了他的梦。 而且梦是连贯的,就像是在看连续剧似的,准时准点就开始播放,也不问问他愿不愿意。 贺临有一会被这梦缠得难受,脑子里憋闷闷地难受,辗转反侧醒了两次,想要强行掐断这段梦境,到最后还是被那梦境包裹着,一头扎入了进去。 那是他刚刚进入龙炎的时候。 在极限训练以后,进行了三天的休整,他们被带到了龙炎特战的训练处,这一次他们队一共选拔了四名新人。 除了他和小胖子何垣,就是一个叫做祝小年的大高个富二代,以及一个名为柳逢生的农村孩子。 特战的条件和待遇明显优于普通特警,这里的住宿条件很好,两人一间宿舍,食堂都是单独的餐盘,一顿四个菜荤素自选。 除了其他的教官负责他们的日常训练,就是骷髅头带队,他将来还会带着他们执行任务。 过去做特警时,他们也执行过一些任务,但大多数都是难度不大的,几人刚进队,血都是热的,对将来的生活又向往又期待。 因为是新队员,他们需要进行一年的特殊训练。 四人被编入的是B队,结束了第一天的训练以后,骷髅头给他们训话。他话不多,基本就说了有哪些规矩和注意事项。 比如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不得随意饮酒,不得随意外出,需要请假。每周两天调休假期。 最后他问几人:“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贺临嘴角上的青紫没散,低头立那里格外安静。 那个富二代祝小年站在队列的最前端,几个人里他的个子最高,接近一米九,跑得快,体能好,是做尖兵的料。 他从小没被教训过,一直是温室里的花朵,被爹娘宠爱惯了,叛逆期超长。 看其他人没说话,祝小年一身反骨,开口直问:“为什么我们都被分在了B队,不能进入A队?难道AB队不是按照成绩排列的吗?” 骷髅头冷冷回答:“A和B是用来区分新人和老人的,只看经验,不论成绩。只有两种情况你们可以从B升级到A。” 他伸出了两根修长的手指:“一个是A队有老人退役或者是调动,一个是A队有人牺牲。所以,每个人都是从B队过来的,你们也终将成为A队。” 祝小年被这直白的回答呛住了,沉默了片刻,没再就这个问题接茬。 骷髅头又道:“今天再给你们留一个任务,每个人给自己想一个代号。” 祝小年又问:“代号?网名可以吗?我网名尼采。” 骷髅头道:“不能用外国名,也不得长于四个字。” 祝小年问:“这东西有什么用?” 骷髅头看了他一眼:“龙炎是一只特殊的特警队,大部分的特警队只需要处理国内的任务,而我们偶尔需要出国处理国外和边境任务。在外面时,有时候会用到假护照,有时候需要进行卧底,有时候需要和线人交涉,接头时用的也不是真名而是假身份和代号。” 他说到这里稍稍一顿:“简单来说,只有代号还是真的,如果有人埋骨他乡,那代号就是他最后的身份代表。” 这一次,祝小年的舌头打上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骷髅头加了一句:“代号要求简洁,好记,如果不行会被打回来。你们今晚想好,明天训练时告诉我,我会进行上报。” 看他要走,贺临终于开口问了一声:“队长,你的代号是什么?” 骷髅头的脚步顿住,回头侧眸看向他,眼神之中透着一股清冷,薄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龙骨。” 龙脊难折,傲骨铮铮。 是个好名字。 第42章 19 晚上, 祝小年专门拉了柳逢生来到他们宿舍,说是要一起想想代号,这样风格比较统一。 提起骷髅头, 祝小年也是磨牙:“这队长又冷又傲的,训练计划制定的一点时间也不浪费,不像隔壁的队长那么温柔体贴没架子。以后估计我们有的受的。” 何垣道:“听说我们队长各个方面都很出色, 大概是因为年纪没比我们大多少,怕压不住吧。”他说到这里轻轻踢了贺临一下, “你也真是的, 惹谁不行, 惹那个煞星做什么?便宜没讨到,先让他给个下马威。” 贺临没吱声,他摸了摸嘴角的青紫,回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伤口还是有点酥麻麻的疼。 柳逢生看了看他们:“快想名字吧,你们如果不想,我就回去睡了。” 他是几个人里唯一一个乡下来的, 一看就是那种吃过苦的孩子,皮肤黝黑,说话略带口音, 头发没比寸头长多少,睫毛又长又密, 黑色瞳孔大大的, 目不转睛看着别人时,像是那种村子里常见的吃苦耐劳的马。 他是这次队里选拔的狙击手,龙骨一看就选了他,说是睫毛长, 不怕风雪沙尘适合潜伏。 祝小年嚎叫:“想!想!我这不是想呢嘛!根本没灵感!” 何垣在一旁支招:“你不是想和队长对着干嘛!那你起个对应的呗,他叫做什么龙,那你就对凤……”他想了想,“泡椒凤爪怎样?” 祝小年气道:“去你的!你怎么就知道吃?!” 何垣好脾气,没气恼笑嘻嘻地说:“我从小到大还就只知道吃,我早就想好了,用我中学时候的外号。” 贺临问:“什么?” 何垣道:“貔貅。” 貔貅瑞兽,何垣微胖,人如其名,还挺贴切的。 “光吃不拉没那啥……”祝小年直接吐槽。 何垣气得把他压倒在地,祝小年喘息着反问:“貔貅两个字不查字典你能写出来吗?” “Emmmm……”何垣被这个问题硬控了三秒,缓缓撒开了手,“等我查手机!等下我就默下来!反正我就喜欢这个,不改了!” 第二个想好的是柳逢生,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我决定了,叫雪柳。” 祝小年捂着肚子哈哈笑他:“你都黑成煤球了,起这么个风花雪月的名字。” 柳逢生没说话,长长的睫毛挑起,白了他一眼。那白眼像一对卫生球般在黑脸上看起来黑白分明的。 何垣又催他:“祝小年,你别笑了,快想。” 贺临也在一直想着,他很喜欢何垣以神兽为名的起名方式。 他回忆起了高中时,有一次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爬山,为了躲雨,偶然进入了一座半塌的寺庙。 那是一座地藏王菩萨庙,里面的前殿有地藏王菩萨的雕像,在后殿却有着十八层地狱的雕塑,拔舌,开膛,刀山,业火灼烧,在光线不足的下雨天,那景象看起来非常渗人。 他进入偏殿,忽然看到了一座两米多高的神兽雕塑。 那威严的样子,镇住了所有的魑魅魍魉。 看着眼前的巨兽,贺临被震撼住了,他看了一旁的标注,这神兽名为“谛听”。 一向不信神佛的他那一刻也双手合十,对着神兽拜了一拜。 贺临小时候看西游记,记得谛听能够辨别出孙悟空和六耳猕猴的真假,那时脑海里抽象的神兽,于多年后在他的面前化了形。 它法力强大,无所不能,坐听八百里,卧听三千里,天上地下,似乎什么也瞒不过它。 犬耳,虎头,龙身,独角,麒麟足,威猛之下又带有一种悲天悯人之感,晓佛理,通人性,不愧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 那种本领和通达让他向往。 心念至此,当下在特战队的宿舍里,贺临做出了决定:“我的代号取谛听。” 何垣支持他:“这个好,而且你这神兽名一听就能压得住龙骨。” 祝小年嘴贱:“啥啥,迪厅?还迪迦呢!哦对了不能用外国名。” 贺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捏手指发出咔哒一声。 祝小年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忙加了一句:“我开玩笑的。谛听挺好,你们的名字都挺好的。” 其他三人冷冷看他。 四个人得罪了三个,要不是新入队不能打人,他估计就被群殴了。 祝小年抱头服软:“哥几个别这么认真,留我一条狗命,要不然回头斗地主你们三缺一都不好开局。” 何垣催他:“少废话,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取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好名字。” 祝小年道:“我吐槽就是因为嫉妒你们想得又快又好,我们家没什么起名基因,当初我是小年夜生的,我爹妈生生憋了三天,大吵了几架,最后决定就叫祝小年了,害得我一米九的高个儿,天天被人叫小年年。这样的遗传,你说我能想出什么好名字?” 何垣沉默片刻悠悠道:“小年年啊,既然祝小年……那你就叫‘有鱼’吧。” 除了祝小年,全体都很满意,一起为何垣的机智鼓掌。 “不要叫我小年年,还有,能不在吃的上打转吗?”祝小年问,“我想起个威猛霸气的,让人一听就能联想到我,还知难而退的!” 柳逢生沉默了片刻,倒出点杯子里的水,在桌面上划拉了几下,写了两个字:“诛杀。”第一个字谐了祝的音。 祝小年的眉头皱着:“好是好,但是杀气太重了。” 贺临问:“朱砂呢?” “我还挺喜欢那种红色。”祝小年终于满意了,“就这个吧。” 贺临:谛听,柳逢生:雪柳,何垣:貔貅,祝小年:朱砂。 几个代号既有特点又很霸气。 第二天,每个人认真填写了自己的代号上去。 不久后龙骨给了他们答复:“这次你们起的代号都不错,简明好记,上级已经批准通过。今后的行动之中,你们要对代号熟悉,日常的训练我也会时不时叫你们的代号,等于是在叫你们的名字。” 几名新晋的特战队员昂首挺胸,信心满满:“是!” 随后龙骨单独叫了贺临:“谛听留下,其他人解散。” 贺临被领到一间装备室,龙骨道:“这是明天训练要用的,你帮忙搬下。” 贺临答了一声:“好。” 随后,龙骨问他:“怎么起这么一个代号啊,你知不知道谛听的原型是什么?” 有个声音回答:“知道啊,是大白狗。” 龙骨微笑看他,甚至做了个摸头的动作:“挺可爱嘛,大白狗。” 大、白、狗? 贺临瞳孔地震。 梦被气醒了。 贺临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自己脑袋顶上都在冒烟。 . 贺临平时是个随和的人,轻易不会激动,更别说和别人动怒。 可现在,一种怒意甚至通过了记忆带到了梦外。 窗外的天快亮了,贺临跑到阳台打开了窗户,自己点着一根烟,随后连续抽了三根。 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着手指尖明明灭灭的火光,贺临忽然想到了一点,他有点怀疑,那个当初在操场上给他接胳膊的领导,是不是就是龙骨? 脑海里的画面不停翻涌,情绪完全不受控制,一股气憋在了胸口,又酸又涩,让他很难受。 不知为何,怨气值又开始叠加升高。 可他想不起来,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贺临腾的一下站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狠狠抽了一口烟。 半明半昧的烟雾之中,他尽力让自己的情绪平息,更多的记忆清晰起来。 那次起代号意味着他们特战生涯的开始。 不过,当时起名字的他们太过年轻,太过天真。后来他们才发现,平时在队里根本就没有规规矩矩按照代号叫的时候,大部分老人会根据代号再给新队员起个外号。 于是,貔貅变成了皮球,雪柳变成了柳儿,朱砂变成了小红。 幸好其他的特战队员因为他的训练成绩好,还是叫他贺临或者谛听,没叫过他的外号。 否则,他的一世英名简直要毁于一旦。 只有那个人偶尔背地里会那么叫他…… 大白狗…… 一想到这个外号,贺临就快疯了。 他当时怎么就默认了呢? 直到太阳升起,看着初晨的城市,贺临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做好了一番心理建设,暂时把那个该死的梦境抛诸脑后,洗了个澡去上班。 今天是周一,要开部门例会,他和往常一样稍微早些到了办公室。 晨光中,黎尚已经在整理桌面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几盆多肉,拿着小喷壶在认真地给花浇水。 黎尚见到贺临来了,抬起头打了个招呼:“贺队。” 看到了黎尚,贺临的心情转好了起来,那些之前的烦躁不安瞬间都烟消云散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吃了一枚清凉的薄荷糖,压下了所有的火气,又像是刚淋了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让他心平气和。 黎尚却看着他忽然皱眉:“你抽烟了?” “这都能闻出来?鼻子挺灵啊,我明明都洗过澡了。”贺临闻了闻自己的身上,没觉得味道有多强烈。 黎尚继续给多肉喷水:“大早上起来抽烟,是因为新案子吗?” 贺临不想提以前的那些事,简单答他:“没什么,有点失眠。”他说着打开了电脑,邮箱里有几封新邮件,他一边点开一边道,“对了,我听陈局说,云外高中严查了那些事,对之前涉事的学生进行了处理,老师们也受到了处罚。” 黎尚道:“能够引起重视,总归是好的。” 贺临又说:“各个分局需要存档的案卷到了,我先把目录文件转发给你。” 黎尚嗯了一声,低着头道:“以后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好。”贺临回应了以后,愣了一秒。 他听到了黎尚的话就自然而然地答应了下来,话都说出去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这么听话? 还好黎尚完全没有注意他的反应,认真地看起了邮件。 第43章 01 这个世界就是靠荒唐支撑起来的, 要是没有荒唐,世界只是一潭死水。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 周一,失踪调查科会议室, 早上的例会即将开始。 最近没有分局的协调案件进来,贺临刚想喘一口气,才把气吸到嘴里, 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见黎尚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进入了会议室。 贺临见状一滞, 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咳了几声后, 他在黎尚投过来的不解目光中,微微皱眉,轻声问道:“有什么异常吗?” 黎尚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在桌子上,回答道:“目前并不确认, 但是我总结了最近一段时间各个分局发过来的存档案卷,发现其中有一些奇怪的现象。” 他说着,把几张表格交给了贺临:“这是过去几年里, 云城七十岁以上老人失踪案件的数量统计。” 贺临接过表格,仔细查看起来。 他在失踪调查科从业了将近两年,看过不少的数据总结, 对常规的失踪案件已经司空见惯。 失踪比率最高的,就是婴幼儿和老年人。婴幼儿由于无法保护自己, 易受侵害, 离开大人的视线就有可能遭遇意外或者是被拐卖。老人则多因为老年痴呆症的影响,容易走失。其次的易失踪人群是年轻女性,失踪原因多为拐卖、侵害性死亡、轻生等,而失踪比例最少的则是成年男性。 在过往的案例之中, 老人失踪一向不少见,但是黎尚给出的这份总结,还是有些异常。 他一共汇总了最近五年间的老人失踪案件。包括每个月的失踪报案数量,做出了曲线图。 贺临眉头紧皱:“数量在逐年明显增加。” 今年还没过完,这数量已经是去年的两倍多,比起前几年,更是翻了几番。 方觉看着那不断上升的数字,脱口而出:“不会……是有人在拐卖老太太吧?” 一旁的程笑衣正在喝水,听了这话没绷住,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我还没听说过有拐卖老太太的,拐卖了回家供着吗?” “不。”黎尚严谨纠正,“失踪的老年男性也不少。” 随后他详细补充:“我对这些案件进行了研究统计,发现由子女亲人报案的走失情况并没有明显的增加。这些增加的报案多是一些无子女的老人,因为长久失联,由邻居、远房亲戚、房客等代为报警。” 方觉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的人民群众越来越热情了。现在人们更关心老年邻居的去处,所以报案数量增多了? 程笑衣却不赞同,她轻轻摇头:“手机普及以后,应该和你说的情况是恰恰相反的,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冷漠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家楼上楼下住的是谁。” “不,这数据不对,肯定是有异常情况。”贺临没有搭理打岔的方觉,而是顺着黎尚的思路继续思考下去,他神情凝重地说,“这也就意味着,这种失踪情况是不容易被人发现并且报警的,警方未知的此类失踪案件可能会更多。” 黎尚看贺临消化了这一点,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还有一个更加有趣的现象,这些失踪案件之中,有一部分在一段时间后,失联人员会到分局销案。因此此类案件的销案比例,远高于普通的失踪案件。” 吴韵声总结道:“也就是说那些老人们失踪了一段时间,大概一两个月,就又回归了正常的生活?那他们有没有解释过自己失踪失联的原因?” 黎尚摇头:“没有人说明他们这段时间的具体去处,大部分都是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吴韵声皱着眉头嘶了一声,“我在失踪调查科这么久,还没遇到过这类情况。” 众人又是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方觉弱弱地举手开口:“那就可能真的是有人在绑架老太太,还有老头了。” 程笑衣听了他的结论,有点想不通:“我无法理解,听说过绑架小孩子的,绑架网红的,绑架富商的,从来没听说过绑架老人的。难道绑架老人家索要赎金吗?那些老人们无亲无故,谁会给他们交赎金呐?” 贺临沉思片刻道:“老人们自己就有钱,退休金,存款。越是没有儿女的,越是留有存款。” 吴韵声跟着点头:“对对,你别看有时候他们为了几毛钱能在菜市场吵一下午,那只是节俭而已,比起那些有房贷车贷的年轻人,他们可是有钱多了。” 程笑衣和方觉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嘶,好疼…… 体弱,钱多,无人撑腰,不易察觉,以前还难以提取现金,现在么,电子转账就可以了。 不少老人那些购物软件也是用得溜着呢。 这么听来,这些老人还真的是完美的绑架目标。 难道他们是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给盯上了? 所以这类案件才会多发? 可究竟他们都经历了什么呢? 贺临起身道:“我先去和陈局汇报一下,正式立案进行排查。这个案子不难入手,不是有一些失踪后销案的情况吗?我们分组去做查访,然后从中看看能不能获取一些信息,翻回头去再根据线索进行调查。” 晨会结束,贺临立刻拿着黎尚总结的单子去找了一趟陈局,很快陈局就通过了立案申请。 程笑衣查过老人们的银行信息,发现他们在失踪期间都有过多次大额转账记录。 同时,黎尚迅速整理出了几起核销过的案件,准备进行详查。 贺临分配任务,他和黎尚一组,方觉和老吴一组,两组人分别开始进行排查工作。 他们在不同的城区对老人们进行问话。 贺临对于这种寻访工作经验丰富,他周身都散发着正义的气质,往那里一站几乎就把警察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再搭配上那英俊帅气的外表,下至幼儿园的小朋友,上至阿公阿婆,简直是可以通杀,特别是他轻易就能获得那些奶奶们的喜欢。老人们不仅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恨不得要把他当场留作孙女婿。 可这一天的工作却进行得一点也不顺利。 他们马不停蹄地一连跑了几家。 起初,老人们都表现得客客气气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然而,当他们一说明来意,提及失踪一事,老人们的脸色就瞬间骤变。 “哎呀,我那就是出去旅游了,邻居不清楚,所以才稀里糊涂报的警。”一位老人眼神闪烁,语气之中也满是慌乱。 另一位老人给出了另外一套答案:“我去远房亲戚家住了一段日子,都是误会。” 还有位老人满脸不耐烦:“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好,出去逛了逛。现在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我没啥事,你们快回去吧。明明有那么多严重的案件需要你们处理!” 老人们的语气有的迟疑,明显底气不足;有的躲闪,不敢直视他们;有的反过来嫌弃他们多事。 当贺临问起他们的钱用在哪里以后,老人的脸色更是瞬间变了。 “我花我自己的钱,有什么不可以的?”大部分老人都会硬邦邦地回上这么一句。 没等他们进一步询问,老人们就纷纷下了逐客令,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扫地出门,对于背后的具体原因却避而不谈。 从第五家出来以后,贺临眉头紧锁,他对黎尚道:“这些人都在说谎。漏洞百出的,想把我们当傻子糊弄。” 黎尚对此也深有同感,那些谎言编造得太过粗糙,一听就是敷衍之词,而且老人们对询问极不配合。 黎尚若有所思地翻看着记录册:“不知道老吴他们那边有没有进展?” 贺临立刻拿出手机给吴韵声发了个语音:“你们情况怎样?” 吴韵声很快回复,声音里满是无奈:“这边的几个老人嘴巴紧得和蚌壳似的,怎么问都不说,他们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但是具体在怕什么我又没试出来。” 贺临原本以为这案子并不复杂,能够顺利推进,可没想到第一步就遇到了难题。 因为那些老人年事已高,又不是嫌犯,他们根本不能采取拘捕措施将老人们带回市局细细查问,一时间还真没好的突破口。 黎尚垂眸看着资料:“再努力试试吧,下面的一家是一对夫妻。这两个人失踪了一个多月,昨天刚刚去销了案,说不定可以问出些什么。” “夫妻吗?”贺临的眼睛一亮,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个主意,“那等会,我们好好试试他们。” 他和黎尚很快就商量好了十个问题,然后匆匆赶去了这最后一家。 两人敲开门,向两位老人出示过警官证,核对了他们的身份。 这家的男主人叫做周靖,女主人叫做何芸慈,年龄都是74岁。 他们以前是在学校工作,是退休老师,一看就涵养很好。 贺临故意板起脸,把事情说得严重了一些:“你们两位牵扯进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连环失踪案件,市局领导高度重视,下令要彻查到底。所以今天我们要对你们进行详细问话。我提醒一下,如果你们知情不报,可能会被拘留、通报,还会面临其他更为严重的后果。二位为人师表了大半辈子,总不希望这个年岁,晚节不保吧。” 两位老人被这一套义正言辞的说法唬住了,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之中难掩惊恐与不安。连放在膝盖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接下来贺临拿出了绝杀:“为了确保问话的真实性和准确性,我们将在楼下的小公园里对你们进行分别问话。大爷,你先和我们下楼吧。” 就这样,两位老人被迫分开,周大爷被带下楼时,脚步沉重。回答问题时更是吞吞吐吐,犹犹豫豫。 黎尚仔细问出问题,老人挨个回答。 “我们是去……我老伴的姐姐家了。” “坐大巴去的。” “过去以后我们的手机就丢了。” “后来住了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我们的钱……买东西花掉了。” 黎尚把他的回答记录下来,并将他的每一个回答又重新复述了一遍,得到周大爷的确认后才算结束。 几分钟后,他们又把何奶奶叫了过来。 何芸慈的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显得更为紧张。 “我们是去的我老伴的校友家。” 第一个答案一出,贺临和黎尚就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两个一起,打车过去的。” “手机……手机欠费了,后来才发现……” 仅仅几个问题下来,两个人的回答就漏洞百出。很显然,这两位老人根本没有提前商量好应对的说辞,更没机会串供。 贺临拿着他们撒谎的实证,带着底气上楼。 他让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黎尚道:“给他们说说问话的结果。” 黎尚心领神会,他拿起记录本,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他刚读了几句,周靖的脸就白了,何芸慈更是情绪崩溃,小声求道:“别,别念了……” 贺临见状,扮着黑脸,他严肃道:“你们知道作伪证是违法的吗?情节严重可能还会判刑!” 看两人低头不语,贺临问出了更多的细节:“你们养的狗都因为无人照料死在了家里,邻居闻到了臭味后报警,警方这才判定你们失踪。养了几年的狗,你们就这么忍心把它活活饿死?” 提起了这件事,何芸慈的眼圈红了。 问到这里,贺临给黎尚使了个眼色,让他来扮红脸。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他们早已配合默契。 黎尚轻声安抚:“你们走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会离开这么久。”他顿了一下又说,“爷爷奶奶,我知道你们是有苦衷的,你们也是受害者。” 这一句话巧妙地给事情定了性,让两位老人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何芸慈听到这里,明显哽咽了一下,抬眸看向他。 黎尚面容俊秀,收敛锋芒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乖顺的小辈:“如果你们真的牵扯进去一些事,也别害怕,只要配合警方的工作,如实交代,我们一定会向上级申请,对你们从轻处罚,甚至有可能免于处罚。” 这话一出,周靖原本紧绷的神情也出现了松动,贺临敏锐捕捉到了这些变化。 他知道,方向对了。 那段时间,老人们可能做了一些触犯法律的事,这才让他们这么惧怕警察。 黎尚继续循循善诱:“你们也不希望以后出现更多像你们一样的受害者吧?要是你们能够提供线索,就能避免更多的悲剧发生。” 这句话一出,何芸慈的眼睛之中泪光闪动,她开口道:“我……我……” 女人似乎下定决心就要说出真相。 关键时刻,周靖却突然一拍她的肩膀,低声呵斥:“你要是说了,以后咱们还怎么在这世上做人啊?” 贺临看着他们已经在纠结挣扎,知道此时只需要轻轻再推一把。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以为一直守口如瓶,事情就能这么过去了吗?你们每天在夜里睡得安稳吗?难道就不怕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 他知道这两位老人都是老师,为人师表的他们道德感极高,如果做了什么亏心事,他们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果然,这句话一出,如同重锤,狠狠击中了何芸慈的胸口。 女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她崩溃地哭了出来:“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那段时间我到底经历过什么……” 第44章 02 受害者家中, 问话还在继续。 “事情都是从我老伴的朋友开始的!”何芸慈一边哭诉着,一边狠狠地瞪了周靖一眼,眼神之中有着深深的怨恨。 周靖看拦不住她, 无奈地低下了头,只发出一声叹息。 “那人是他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忽然有一天, 我丈夫在看朋友圈时,看到他发了很多动态。看起来他住在一处惬意的小别墅里, 每天下棋打牌, 每餐都是丰盛的四菜一汤,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他还会发一些关于老年康养中心的宣传内容,把那里说得就和人间仙境似的。” 何芸慈一边回忆着,一边用颤抖的手擦着脸上的泪水。 “我老伴点了个赞,他就开始主动和我老伴聊天, 说他住的地方,便宜又舒适,一个月的费用比我们两个人在家里的日常开销还要低。而且说什么那里环境宜人, 服务周到。还有专门的医护人员,就像是住在高档养老院里一样。” 说到这里,何芸慈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懊悔:“我和老伴开始没有太在意, 也就简单问了个价格,他很快就发过来一份看起来正式的资料, 还有详细的价格表, 上面写的数字确实不高,以我们的退休金和积蓄,完全承担得起。” “又过了几天,那个朋友打电话过来, 语气特别热情,他说那家康养中心有了体验名额,可以帮我们申请。三到五天的时间,完全免费,包吃包住包玩,还车接车送的,走的时候还送礼品。他说这是专门回馈老客户的福利,邀请名额有限,机会难得,让我们一定要抓住。” 何芸慈的声音哽咽:“当时,我老伴就心动了,他想着反正也不要钱,就当出去旅游放松几天,还能享受各种服务,于是就拉着我报名了。” 贺临安静听着,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 对方是步步深入,一点一点洒下饵料,而不是急于求成。 这样的诱惑,对于那些辛苦了一辈子,渴望安享晚年的老人来说,无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那些人正是抓住了他们的软肋。 何芸慈讲述到这里,情绪完全失控了,愤怒地骂道:“那些王八蛋!他们都是骗子!那里就是个地狱!” 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肩膀也在不停颤抖。 黎尚抽出一张纸巾,轻声安抚她:“你别着急,慢慢说。” 贺临问:“那接下来呢?你们遇到了什么事?” 何芸慈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从我们上车开始,就被几个人给控制了起来,手机被拿走,眼睛被蒙住。然后他们带我们去的,根本就不是之前宣传册子上说的地方。” “我们被带到了一栋偏僻别墅,随后就被关在了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那里就像是个牢房。那些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粗暴地脱去我们的衣服,用凉水给我们冲身体,还专门拿出相机,拍下我们狼狈的样子,用来嘲笑和威胁我们。他们说,如果我们不听话,就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去,让亲朋好友看看我们的丑态。” 何芸慈的脸上满是屈辱和痛苦。 “只要我们有任何的反抗,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们,没有饭吃,不给水喝,随时对我们拳打脚踢,晚上也不许我们睡觉。这些虐待都是家常便饭。” 听她说到在里面的遭遇,一旁的周靖也开始涕泪横流,默默擦着眼泪。 “我们联系不到外面的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然后就有人进来,劝说我们,意思是只要我们交钱……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们,还说交得钱够多,就会放我们走。给的少也没关系,至少他们可以往上交差,给我们一顿饱饭吃。” “大概是进去的第四天,我老伴就挨不住了,又疼又饿的,就转过去了三万块钱,他们对我们的态度一下子和善了起来,给了一顿好吃的。可是从此以后,他们却似乎试探出了我们的底线,每天威逼利诱着,变着法儿和我们要钱。” 黎尚记录到了这里,笔尖一顿,听起来那些人并不是一味地虐待他们,而是打个巴掌,给个蜜枣,非常讲究手段。 何芸慈哭着道:“到了第七天,他们说我们的表现不错,把手机还给了我们。我们以为有了机会,互相掩护着,偷偷拨打报警电话,可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手机早就被他们动了手脚,电话根本就拨不出去。” “他们冲进来了一伙人,把手机拿走,说我们不乖,需要惩罚,又打得我们浑身是伤。” “还有一次,大概是住在那里十几天的时候吧,看守我们的人故意没有锁门,我们以为有了逃跑的机会,可是刚跑出去不远,就被他们在楼下堵住了。带我们回去以后,又是一顿毒打。” “这样的折磨反复来了好几次,直到最后,我们的心都死了,再也不敢乱说乱做了。他们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听到这里,黎尚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给贺临看:“服从实验?” 贺临轻轻点头。 那些人就是用这些方法来试探,玩弄他们,不断消磨这些老人的意志,让他们逐渐失去反抗的勇气,到最后,就算是门开着,他们也不敢跑了。 因为他们的心智已经被彻底击垮了。 何芸慈低着头道:“他们还威胁我们,说别指望有人能够救我们出去,我们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他们说在这里做了很久,有很多关系,就算是我们报警,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如果我们死了,他们把我们随便往哪里一埋,别人根本就找不到。他们却知道我们的电话,住址,我们跑都没有地方跑。” “后来我们的钱就陆陆续续,越转越多,把这么多年的积蓄和养老钱,都花光光了。” 说到这里,何芸慈用手捶打着胸口,仿佛可以减轻一些内心的痛苦。 贺临皱眉问:“你们一共损失了多少钱?” 一旁的周靖哑声开口:“前后一共转过去了一百九十多万。” “在里面一共呆了多久?” 周靖道:“四十二天。”他说到这里痛苦地闭合双眼,“那四十二天就像是四十二年一样漫长。我们每天都是在痛苦和恐惧之中度过的。我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出不来了。” 这明显是非法囚禁外加敲诈,金额数目巨大,性质特别恶劣。 何芸慈苦笑道:“到后来,我们没剩多少积蓄,也不敢往出逃了,他们才把手机交给我们。下一步是选择我们手机上的亲朋好友,指导我们用同样的话术来骗人。他们用我们的手机在朋友圈里发送那些美好的照片,去骗人……然后让我们亲自给点赞的亲朋好友打电话。” 她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发抖:“我们当时是被逼迫的,是在他们的监视下才这么做的……我们也不想骗人啊,可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们不想再被他们折磨了。” 这是他们不敢报警的真正原因,他们也骗了别人进去受苦,老人们知道那些人会遭遇到和他们一样的待遇,可他们在当时的情况下别无选择。 “我们两个人,找了四个朋友过去,那些人才放过我们。在走的时候,他们给了我们十万块钱现金。然后他们告诉我们,这十万块不是我们自己的钱,而是帮他们介绍人的辛苦费,也就是一旦我们收了这笔钱,就和他们是共犯了。” “他们说,如果我们敢报警,也会被警察抓起来。这些事我们都脱不了干系。我很害怕,可是我过不去良心的这一关。” 何芸慈说到这里又在擦泪:“他们还是开着同样的车,把我们送了回来。家里的花,还有狗,都死了……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我看着死去的狗,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我回想着那段日子,就像做是噩梦似的。现在说出来这些,就算是后面会惩罚我,要把那些钱收回去,我也认了。我只希望你们能把那些人抓住,别让他们再害人了。” 周靖也长叹了一声:“经历过这些事,我觉得很丢人。我们一辈子老实本分,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可是没想到老了老了,还是被这些人骗了,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 贺临和黎尚终于明白了那些老人们经历过什么。 先收走他们大部分的积蓄,把他们逼入绝境,再返还少少的甜头,让他们成为所谓的共犯,彻底击垮他们的内心。 让他们屈服,不敢报警,不敢反抗,这就是那些人的手段。 “情况我们了解了。”贺临看向两位老人真诚道,“敢于说出这些,你们很勇敢。” 受到这突如其来的表扬,两位老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贺临又道:“你们是受害者,就算是后来的行为,也是被迫做出的,处理这个案件时,警方会考虑这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量追回你们的损失,然后尽力解救出那些人,把坏人抓住,不再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所以,我们需要你们提供一下那些人的联系方式,转账的记录。此外还需要你们提供更多的信息。” 贺临把手指放在桌面上,一边在脑内回溯整个过程,一边说着:“比如,事情发生的具体的时间?接你们的车是什么样子的?路上一共开了多久?你们吃了些什么东西,在那里一共遇到了几个人,他们都长什么样子?钱款转到了哪里?你们描述的细节越多,我们越容易找到那些人。” 黎尚在一旁记录,老人们一起回忆着,把信息补全了。 来接他们的车是一辆黑色比亚迪电车,窗户都是特殊改造过的,贴了黑膜,从外面看不到车内的情况。 车一共开了四十多分钟,路上他们被控制住了,蒙住了眼睛,所以不知道走的是哪条路。 住的是改装过的别墅,窗户都被堵上了。 屋子里只有简单的床铺,院子里有一棵挺大的桂花树。 他们吃的菜应该是附近餐馆的订菜,感觉像是粤菜,如果给的钱太少,就会吃一些残羹冷炙,如果给的钱多,会给大餐,甚至还能点餐。 那别墅的面积不小,里面大概关了有七八个老人,都是被关在不同的屋子里。他们曾经听到过隔壁的房间传来哀嚎,那声音凄惨无比。还有一次楼上的房间有哭声。 房门每天被锁住,下面大门也是锁住的,院墙有足足三米多高,有保安看守,对于他们这些老人,完全无法逃出去。 他们在那里,最常接触到的是一些年轻男人,他们穿着白衬衣,这些人负责给他们分配食物和水,游说他们不断花钱,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人。 不过这些白衬衣似乎也被更高级的人监视着,老人们没有看到过他们玩手机,也没有见他们出去过。 能够碰到手机的人被白衬衣们称呼为领导,他们大多数穿着西装,能够自由出入别墅。 每次他们打电话,或者是发信息,转账,都要在这些西装领导的监控下进行。 至于转账的方式,那些人让他们注册登陆了一个购物网站,进行了虚拟物品的购买,每次银行都会让他们进行面容认证,但是只要点了确定就可以转款,随后银行卡里的钱就没有了。 贺临皱眉,听起来这些人是有组织的,而且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等级分明。 被困的人数也不少。这说明案件的规模可能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大。 从这对老夫妇这边出来,两人很快和吴韵声那边交流过信息。 案件查到现在终于有了突破口。 随后的几天,他们返回头去带着这些消息去问其他销案的老人,一点一点地收集到了更多的信息。 通过耐心询问,仔细引导,在他们的劝说下,又有几位老人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到了周三,部门里就这个案子开了进度会,他们把所有信息汇总到了一起。 老人们描述出来的过程,受到虐待的流程,以及见过的人这些描述听起来差不多。 黎尚看着那些信息微微皱眉:“他们的说法虽然听来类似,但是有很多细微的不同……” 他说着打开了云城地图给众人看:“按照他们所说的家到目的地的乘车时间,应该不存在交集处。” 吴韵声问:“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被收了手机,时间估算不准?或者是对方绕路了?” 黎尚摇头:“还有其他的,房屋结构不同,院子里种的树也有差别,甚至是吃的食物,用的食盒包装也不一样,所以这样关着老人的刑房,可能在城市里不止三四处,而有可能更多。” 听了黎尚的分析,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开完会后,贺临和黎尚不敢懈怠,他们带着相关的资料去见了陈局。 听完他们的讲述后,老头皱眉:“这么看来,这个案子的牵扯有点大。” 贺临坦诚回答:“只凭我们几个估计办案困难。需要更多的人力支持。” 陈局思考片刻道:“上个案件你们和刑侦队合作不错,之前他们也打掉过几个传销窝点,认识一些相关的线人,处理这方面很有经验。这样,我回头和他们说说,这次还是你们两个部门合作吧。” 他很快给金庭瑞那边打了个电话过去,把事情说定。 随后陈局坐回来,以宛若媒婆的口吻道:“你看你们两个部门,刑侦支队人手充足,行动力强,你们部门小而精锐,破案神速,以后好好合作。” 第45章 03 回去以后, 黎尚把调查科这边关于这一案的详细资料发给了刑侦队那边一份,又去找林会交流了一下情况。 他和林会在队内都是负责调查分析工作,聊起来很有共同语言。 刑侦队的动作非常迅速, 不出两天,问过了几个线人,查到了一些信息, 很快摸清了这伙人的背景。 周五下午,金庭瑞和林会来到失踪调查科和几人一起开了一次会。 人还没到会议室门口, 他们就听到了金庭瑞那如同洪钟一般的爽朗笑声, 随后金支队长晃着膀子推门而入, 一见面就和贺临打了个招呼:“哎呀,你们失踪调查科是在七号楼这边啊,我还是第一次过来,像你们独门独院的真是清静。” 金庭瑞那大嗓门在会议室里一说话就自带回音和混响。 方觉甚至有种错觉, 觉得墙灰都被震得往下掉。 林会跟在金支队长的后面进入,狐狸眼睛扫视一圈,不动声色地推了推金丝眼镜, 和黎尚点头打了个招呼。 随后两人落座,坐在了长桌对面。 程笑衣小声和方觉耳语:“看到这两个人我就想起了一个成语。” 方觉看了看道:“狐假虎威?” 程笑衣:“……” 她压低了声音:“不是让你看面相,我想说的是这两人倒是挺刚柔并济……” 随后程笑衣又仔细打量起金支队长和林队, 金庭瑞的衬衣小了一号,肌肉绷起, 似乎一用力胸口的扣子就要掉了, 林会的嘴角带笑,狭长眼尾微扬,镜片一挡显得他人还挺温良如玉,可仔细一看又觉得透着狡黠。 程笑衣扶额道:“完了, 狐假虎威这个词在我的脑袋里洗不掉了……” 四位领导并不知道这两位在这里说着小话,会议很快正式开始。 林会介绍着刑侦队这边的调查情况:“通过线人的反馈,整件事背后,可能是名绰号叫做袋虎的传销头目。” 林会一边说着,一边熟练操作着投影仪,把几张照片投在幕布上。 照片上的男人身材壮硕肥胖,留着络腮胡,头发在脑后抓了一个小揪揪,穿着打扮还挺时尚,都是一些大牌奢饰品。 他继续介绍:“袋虎本名钱代豪,以前是一个传销机构的小头目,因为上次警方抓捕时人在外地,成为了漏网之鱼。他继承了以前传销集团的犯罪网络,归拢了之前的下属,又吸纳了一些新人,这才又组成了这个新型的犯罪集团。这个集团专门以老年人为目标,以康养中心为幌子,传销、绑架、诈骗一条龙从事犯罪行为。” “目前经过调查,这些人做这件事应该已经有三年左右的时间,最开始他们只是小范围的秘密进行,随着他们的流程逐步完善,现在已经扩张开来,并且这种犯罪模式有往其他市县扩散的趋势。” 林会大体介绍完了,会议进入了讨论期。 贺临问:“有这个人更详细的资料吗?” 黎尚那边已经打印了资料,把文件发给了众人。 上面有长长的一串曾用手机号,曾用名,曾用住址,刑侦队为了搜集这些资料下了一番功夫。 吴韵声忍不住评价道:“还真是狡兔三窟啊。” 林会继续说着自己掌握的情况:“这位袋虎,当年大学读的医学。据说,他是个很‘勤学好问’‘谨小慎微’的人。有认识他的线人说他很谨慎,有反侦查意识。过去几次清扫都被他躲了过去。” 金庭瑞在一旁,满脸不屑地啧了一声:“这么有进取心,干点啥不行,非得做这损人利己的营生?” “为了钱。”林会扶了一下眼镜,解释道,“在失踪调查科前期的查访中,我们得到了一些信息,那些被选择的老人,多是有积蓄和稳定退休金的。老人被关的时间在20到48天不等,平均被诈骗的金额在百万左右。仅从那些销案人员口中得到的累积金额,就近千万元。真实的涉案金额,肯定远远不止于此。” 为了让其他人有更直观的了解,林会又举了个例子,同时投屏出了一张图表。 “我和黎尚做了一个简单的数学模型,进行了更为详细的计算。枯燥的计算过程就不和你们说了。可以给你们一组假设数字,如果按照十处据点,每个据点有十个关押老人的房间,一个月收益在五百万到千万的话,那单单一个月,就会有几千万的纯利。” 听到这个数字,警员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连金庭瑞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嘶了一声。 方觉更是在一旁直接叫道:“这也太暴利了吧,普通人可是几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林会继续说明:“而且,这个组织能够充分拿捏住老年人的心理,只有带入了新的受害者,旧的受害人才能够从其中脱身,这种强制拖人下水的方式,导致至今无人主动报警。” 方觉问:“那如果,老人就不妥协,不愿意给钱,怎么问也不肯说出转款密码,会怎样呢?” 贺临冷静分析:“他们会花大量时间折磨他们,那些老人是经过了背景调查的,知道老人们的资产数量,一般的老人都会选择消财免灾。” 黎尚补充道:“不能排除已有老人遇害的可能性。” 听到这里,金庭瑞又把关节按得咔咔作响:“那线人有没有说,这袋鼠现在躲在哪里呢?” “是袋虎。”林会撇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面地严谨纠正了自己的领导。 金庭瑞眉毛一竖刚要说什么,林会又迅速开口:“也不全怪你,这个代号确实挺为难大舌头的,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大家懂的都懂。” 方觉快把自己的大腿掐青了才忍住没有笑出声。他心想,你也没放过他啊。 面对金庭瑞快要气冒烟了的头顶,林会倒没觉得有什么,视而不见地继续说。 “想要抓捕他,不算是难事,但是就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这个组织沿用了以前传销机构的预警机制。也就是说,一旦有一个据点被警方进入,他们就会拼命抵抗,拖延警方搜查,销毁那里的数据和罪证。其他的据点同时会收到警报消息,进行快速撤退转移,等风头一过,再重操旧业。” 贺临听后反应过来,眉头轻皱:“所以,光找到一个据点,抓住袋虎没有多大用。我们如果从根本上打不掉这个集团,很快它就会死灰复燃。” 林会对此表示赞同,他微微点头:“贺队说的对。” 贺临继续低头分析道:“这个组织这么有钱,如果没有有力的证据,钱代豪一定会请最好的律师,尽力给自己脱罪。他可以把老人们的打款说成是自主消费。入住那里也说是老人的意愿。所以我们必须掌握足够的罪证,才能把他们绳之于法。” 金庭瑞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人我们有,大不了搞个全市的集体行动,进行一次大清扫,可是关键是这些具体的位置怎么获得?” 侦破难度有点大,众人一时沉默。 金庭瑞看向林会,观察了片刻他的表情,语气有些嗔怪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大伙都等着呐,你有对策了是不是?” 众人听到这里打了个寒战,这句话从一米九的金支队长口中说出来,竟然有点撒娇的意味。 林会这才开口道:“我和线人那边聊过,钱代豪那边目前还在扩张期,他们一直在招募年轻人入伙。所以我和黎尚商量了一下,目前最好的调查方法,就是派卧底进入这个犯罪集团,获取他们的犯罪证据,想办法找到所有的据点地址。” 贺临思索:“卧底行动啊,是不是有点冒险?” 黎尚的声音冷静:“从老人们的反馈来说,对方没有太多武装力量,每个据点的人数不多,总体来说,危险系数不大。” 金庭瑞表示同意:“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能不能找到进入途径?” “这个倒是不难。”林会苦笑了一下,“你们绝对想不到,那些人张狂到什么地步,就连直聘网站上,他们都留有招聘信息。” 金庭瑞又是嘶了一声:“现在做传销的,都这么猖狂了吗?” 林会给他们看了一个招聘截图,简单介绍:“工作的职位就是康养中心的销售。招聘要求是男性,20岁-35岁之间,从事过销售行业,甚至在暗示是类似传销这种模式的销售。我大概问了下客服,想要进入需要进行至少两轮面试和一轮培训。薪资很高,底薪就是一万外加高额的提成。” 贺临问:“能打听到更具体的要求吗?怎么才能进入?“ “据说初试不难,难的是后面的,有一关是由钱代豪亲自把关面谈,会问一些刁钻的问题,他只选择自己看上的人。”林会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线人说,有过传销机构的从业经历绝对是加分项,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伪造被捕记录。他们会去暗中搜寻面试者的资料信息,看到这一点,可以增加录取率。至于其他的,就要等面试的时候随机应变了。” 金庭瑞点头道:“那回头我们筛选一下各队的适龄人员,凑一凑,看看能不能放进去几个人。” 贺临略作思考又说:“光放销售进去可能较难全面搜集证据,最好能够找到一两名退休警员,装成被害者混进去。让他们使用我们做过标记的银行卡转款,这样警方就能收集到更多的犯罪证据,测试赃款的流向。做实他们绑架、诈骗、传销以及非法拘禁的罪名。” 林会点头:“这个主意很好,我联系下刑侦队退休的老警员。” 这边开完了会,金庭瑞和林会离去,失踪调查科的几人回到了办公室。 程笑衣一坐下就好奇地问:“方觉,刚才开会的时候你在看什么,左看看右看看的。” 方觉回答道:“我还是第一次开这种四位领导都参加的会,发现了一件特有意思的事。” 程笑衣不明所以:“什么?” 方觉认真给她解释:“你看黎哥冷冷的,这温度也就是零度左右,林队呢,是温的,差不多是三十来度,贺队是热的,有六十度,到了金队那里,暴脾气,就是九十度快开了!你看这温度不同,就和等差数列似的。” 吴韵声听了以后笑了:“再加个你,二百五十度,他们都没你高。” 方觉转头一脸期待地看向黎尚:“黎哥,黎哥,你说我是多少度。” 面对所有人好奇的目光,黎尚淡淡看了他一眼:“36.5℃。” 众人一噎,很好,这天儿彻底聊死了。 刚说到这里,贺临就走到黎尚的桌边,把他叫出来商量进一步的方案。 失踪调查科的走廊里,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打在贺临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比人生规划还清晰的下颚线。 此时的贺临微微侧目,眼神专注地看向黎尚:“刑侦队那边另算,我们部门这里,你打算怎么安排?” 黎尚只盯了面前的人三秒钟,就飞快地挪开视线,同时毫不犹豫地回答:“问问方觉的意见,然后我过去试试。” 贺临沉默了片刻,他明白黎尚的打算。 程笑衣性别不符,被排除了,老吴岁数太大也不行。年龄性别合适的只有他,黎尚和方觉,但他这身高和体型往出一站,气势太足,刻在脑门上的警察两个字,一时半会也擦不掉,通过的可能性太低,况且行动也需要有人坐镇指挥。 所以这个局面,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贺临道:“方觉的话……我有一点不放心,你也知道他靠谱程度有限。” 说到这贺临停顿了一下,相信黎尚应该明白他的意思,随后他看向黎尚,觑着黎尚的面色,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你的话……身体扛得住吗?” 黎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头看着贺临的眼睛,瞪得贺临有些尴尬地直挠鼻子,他这才开口道:“底薪一万还有提成,待遇比咱们队里都好,更何况具体面试是钱代豪挑人,说不定会选谁。” 贺临被他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好像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黎尚了。不过黎尚的意思他也明白,现在想这些属实是有些多虑了。 现在队里只适合派出这两个人,总得去试试。 随后黎尚语气缓和下来又给他理性分析:“刚混进去肯定是白衬衣,是没机会碰手机的,如果需要找到他们所有的据点地址记下来,手记不一定来得及,还容易被发现。” 要是只能靠脑子记的话,恐怕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贺临妥协下来:“行吧,回头如果方觉愿意去的话,你照看着点他。” 两人回到办公室,贺临征求了所有人的意见。 一听说要去犯罪集团做卧底,方觉就兴奋了起来,他把手举得高高的,生怕贺临不选他。 黎尚埋头做着准备,迅速给他和方觉做了两个假身份,并且都做了一段因为传销而被拘捕的经历。 他化名为李裳。扮演一位肄业的大学生,曾被高中同学带入过传销集团,就此开始混社会。 方觉则是拿到了一个叫做王珏的身份,曾被家中二叔骗入过类似的机构。 这两个名字和他们本来的名字近似,但又完全不同,就算是偶尔叫错,也不容易穿帮。 黎尚把资料发给后勤部门去进行证件制作,又把全套的资料和人物小传给了方觉,然后问他:“进行过卧底侦查吗?” 方觉想了想:“我在警校上过这门选修课,我在考试时……” 黎尚一眼看穿,眉头微皱打断了方觉的话:“也就是完全没有过实战经验?” “啊……”方觉实话实说,“还没机会。” 黎尚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今天晚上先把所有的东西背会,明天你过来加下班,我给你临时培训一下。” 时间紧急,也就只能抱抱佛脚了。 方觉满眼的钦佩:“黎哥,你原来是做什么的?你怎么什么都会!” 黎尚:“我只是做过几次类似的任务。” 方觉一个劲儿地问:“黎哥,我需要不需要买点什么啊?穿什么衣服啊?怎么化妆啊?我今天晚上用不用买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突击一下?或者,看两集那种教人演戏的综艺?” 黎尚听他越说越没边,只觉得有点头疼,他扶额道:“没有用的事少惦记,也来不及了,你先把资料背熟。” 看着方觉老老实实地打开了资料开始准备。 贺临又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黎尚的肩膀:“明天我来看你们的训练进度。” 第46章 04 贺临这两天又开始持续做梦。 其中有的梦他能够区分出是自己的记忆, 有的则是光怪陆离,醒来后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梦到了什么。 这天睡前,贺临翻看着朋友圈, 忽然看到了何垣的一条消息:“已到秦城,兄弟们可以约起来了。” 他和何垣聊了几句,对方直接给他拨了个语音电话。 贺临接起, 手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最近何垣的工作转职到了秦城,出任排爆队队长。算起来从贺临受伤退离龙炎, 再到何垣去国外学习, 两人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 秦城离云城只有五十多公里的距离, 属于在一个省厅之下,两边经常会进行技术交流,还会一起组织考核和练兵,也就是说, 以后大家有机会常见了。 何垣问他:“你的记忆恢复得如何了?” “想起来一些,但是还是有很多记不起来。医生说不能强求。”贺临说到这里一顿,“你记不记得我们基地有个叫做黎尚的?” “没有啊, 没听过这个名字。”何垣很快回答,随后他问,“需要帮你查一下吗?” 贺临道:“不用了, 可能蓝雀的。”他顿了一下说,“也许都不是真名。” 两人很快跳过这一节, 多年不见的昔日战友一旦打开了话匣子, 总有聊不完的话题,特别是何垣还有点话唠。 “祝小年前一段也联系过我,那小子现在转业以后和家里人在做生意,钱挣了不少, 但是也更贱了。还有他和我说,队长好像也退了。” 贺临道:“你们当年被他虐得还不够啊?怎么还想念上了?斯德哥尔摩?” 何垣被他说笑了:“哈哈,是啊,当时觉得挺累的,后来我也开始理解他了,特别是我现在做了队长以后,下面的猴崽子太闹腾了,不严厉点不行。”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前几天我们这里举行了模拟特训,结果我下面的队排了个倒数第二,我气得批评了他们一个晚上。” 贺临闻言打趣道:“我当年可是看不出,你也有这么重的胜负欲。” “那当然,谁不想赢啊?”何垣引起了回忆,“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和蟒蛇队的对战吗?那时候多爽……如果后来我没去邀功就好了。” 贺临隐隐约约想起了点什么:“化工厂模拟战那次?” “对啊,从龙炎出来以后,我再也没遇到过比队长更好的实战指挥。他退了挺可惜的,老时居然放人了。改天我再和小年年打听一下……” 老时应该是基地的时支队长,时任。 话题聊至此处,贺临的眉头微皱,脑子里感觉像是有一股电流流过,酥酥麻麻的。 他像是站在了封锁记忆的大门前,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就能够寻回一切,却始终徘徊在门口无法找到关键的钥匙。 “队长……他叫什么来着?”贺临试图通过何垣的提示来唤起自己的记忆。 “容倾啊。”何垣似是没想到贺临会问他这个问题,下意识地飞快回答。可说出来以后他又慌了,“啊,那个,你最近头不疼吧?最近肯德基出的新品不错,你吃了吗?还有最近有个挺好看的新电影上了。啊哈哈哈。” 这么明显的打岔,就像是怕和他提起这个名字似的。 何垣说出的名字,让贺临有点陌生,他绞尽了脑汁,始终没有任何和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 何止是忘了名字,简直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他还是不甘心,想再问问何垣具体情况:“队长,就是容倾他……” 他话还没说完,何垣就急匆匆道:“我这边有紧急情况,这犯罪分子真不会挑时候。不说了,改天我去云城,咱们好好聚聚。” 说完他就烫手似的挂断了电话。 贺临有点懵,何垣是在害怕和他讨论这些事吗?可最初话题不是他引过去的? 贺临思索了一会,打开了一本笔记本。 他最近记起来的片段总是零零碎碎的。 贺临会把这些碎片随手写在本子上,就像是破案子收集线索一样,回头说不准能串联起来。 台灯下,贺临把容倾这两个字写在了本子上。 看着这个名字时,贺临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容倾,容倾……” 贺临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虽然还是毫无印象,十分陌生,却觉得胸口忽然有点发紧,一种让他无处安放的奇异情绪油然而生。 然而此时他脑子里浮现出的依旧只是那个骷髅面具,贺临闭上双眼冥思苦想,还是记不起那位队长究竟长什么样子,他的面容像是被蒙在了雾里,无论贺临怎么努力眨眼,都无法看清,甚至连声音都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像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变声一般,无从对比。 明明是提起来就讨厌到咬牙切齿的人,那种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情绪,绝对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可既然这样为什么会不记得了? 贺临想到脑子微热,感觉又快要过载,他停了下来。 他随后又写下了“模拟特训”。 贺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顺着脑子里的绳索往下走去,回想起那段经历,好像绕不过那个人…… 还有,相比容倾这个陌生的名字,他还是更习惯叫他龙骨。 当年他们被选拔上龙炎特战以后,就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学习与训练。 龙炎是一只最为特殊的队伍,经常需要处理国境线甚至是国外的特殊任务。入队以后,除了要给自己起新的代号,还要办理各种的手续。 一周后,他们的正式证件和代表龙炎身份的徽章都发了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套袋子装着的资料。 那是他们的影身份。 这种影身份,有点像是现在方觉和黎尚去做卧底任务时,临时身份的完整版,具体到这个世界上仿佛真的存在着这么一个人。 贺临现在回忆起来,方觉如今经历过的事,他当初也经历过。 影身份会有从小到大的一套档案,各种毕业结业证书,出国护照,还有一个专用的任务手机。 配套的还有影身份的经历档案,细致到出生地,父亲母亲,从小到大的学籍资料。 简单来说,就是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作一个陌生人去塑造,这样关键时刻用上这个身份才不会让人怀疑。 龙骨告诉他:“这些是你们完成任务时的一个常用假身份,一周以内,所有的资料都必须背过,会有老师专门教给你们具体怎么来使用这些东西,两周学习后,会对你们进行考核。” 他还给他们传授经验:“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影身份,但不会是最后一个,名字和身份只是代号。需要的时候,要把自己当作是变色龙。” 等他一走,其他队员就开始七嘴八舌地交流起自己的影身份。 祝小年是个大学毕业后出国务工的学生,进过工厂,做过黑车司机。 何垣是个导游,兼职做代购。 柳逢生的身份是个在中餐馆打工的白案厨师。 贺临的假档案名字叫做萧远,他淡然地打开了袋子,看到了几个字。 男公关。 当下贺临瞳孔地震,他不动声色地把档案合拢,下定决心不能让其他的人看到他的资料。 祝小年过来搭上贺临的肩膀:“临哥,你是什么身份啊?” 贺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高端手机,淡然道:“创业富一代。” 他说的没错,是给人提供情绪价值的创业富一代。 回到宿舍后,每个人苦背自己的档案。 祝小年也带着柳逢生过来和他们一起背。 他看着手里的旧手机皱眉道:“贺临,就你的最好,还是个折叠屏。我们两个的是不是搞错了啊?要让小爷我装个有钱人,那绝对是本色演出。” 贺临冷笑,抓紧自己的档案本:“就是个执行任务的身份,都不一定能用上,你还当真?” 何垣笑祝小年:“我要是领导,怕你这样的出去就没正型了。” 几个人里,就柳逢生最老实,默默地打开了资料,开始从生日背诵。 以一个身份活了二十多年,忽然又要习惯另外的一个名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特别是祝小年叫苦不迭。 何垣给大家出主意:“你们就想象哈,自己有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小时候就被人贩子拐卖了,他就是这样的身份。” 祝小年撇嘴:“我弟弟不会和我的生日只差上八个月零两天。按照我们家族的智商,应该也上不了大学。” 何垣不理他,开始戏精上身地雕琢着自己的演技,为了切合影子身份,他给自己加了点口音,还专门准备了一句口头禅。 贺临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是给自己重新开上一个小号,随时登陆一下,而且要在自己的大号和小号里切换自如。 背得多了,真的有一种出了第二人格的感觉。 那场考核更有意思,每人要首先进入一个房间,挑选适合自己身份的衣服和道具。随后再到领导面前进行自我介绍,还要回答各种提问。 那时候的贺临还年轻面嫩,入行年头不长,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在市局里养出了一身正气。 他进了屋子以后,就开始装扮,什么贵就穿了什么。 贺临第一次尝试这些衣服,搭配得有点绚丽夸张。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换了风格,贺临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只开了屏的花孔雀。 还好他个子高腿还长,硬是把这套浮夸的衣服撑起来了,再搭配上一副天生的好皮相,倒还真有资料里那个男公关的几分神韵。 换衣服的时候,却出了点小插曲。 贺临不知道是自己手劲太大,还是这个衣服的质量就是不行,上衣的扣子根本不牢靠,淅淅沥沥的只有四颗扣子,系得不严不说,还没穿好,最下面的那颗直接就脱离组织,掉在了地上。 盯着地上的扣子,贺临觉得天塌了一半。 不过很快他就欣然接受了这个不怎么顺利的换装过程,道具间里有烟有酒,他往衣服上淋了点酒,半透的衬衫,被酒打湿的位置就是全透的,随着他身体的移动,可以若隐若现地看清他流畅的肌肉线条。 还有系反了的衬衫夹绑带,以及因为崩掉一颗扣子导致整个敞开的上衣下摆…… 贺临拎了瓶酒出来以后遇到了龙骨,一向严苛的龙骨这次只是皱眉看了他几眼,难得地没有挑剔什么。 紧接着龙骨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走过来整了整他的衣领,本就摇摇欲坠的扣子也没能吃住他的手劲,只是轻轻一拽,瞬间又弄掉了两颗,随着龙骨松手,轻薄的衣服向两边滑开,贺临的胸口直接跟他打了个照面。 贺临绝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天彻底塌了。 龙骨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用手里的册子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对他淡淡来了一句:“去吧,好好准备问答。” 其他几人也陆续换了衣服出来。 何垣一身导游服,带了标配帽子和小旗子,武装到了细节,脖子上还挂了个小哨子。 祝小年给自己加了一副眼镜做道具,难得的文质彬彬。 最像的是柳逢生,黝黑的皮肤,系了个简单的围裙,看上去就像是在东南亚呆了多少年的。 那一刻之后,他们就把自己全心全心地当作了影子人物,一言一行都符合赋予的人设。 当天,整队人有惊无险地全部通过了考核。 祝小年晚上请客,四个人吃了几百的烤串。 贺临回忆,他们在基地的第一年主要是在训练中度过的。除了那些为了适应卧底工作的练习,其他的还有战术训练,语言训练,迷彩训练,变装训练,新型装备训练以及模拟训练。 这些都比他们过去在特警队里学到的细致得多。 除了这些有趣的课程,占比最多的还是常规的练习。 龙骨总是比别的队长对队员苛刻,要求严格。他好像能够明确地知道每个人的极限在哪里,再据此提出要求。 用祝小年的话来说就是,被他训练过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们每天训练完,都是疲惫不堪。 龙骨的字典里没有平易近人,他不像是其他的队里的领导,还会和队员一起玩玩牌,打打游戏,聚下餐,拉近拉近感情。 他永远是冷漠的,高高在上的,能用一句话说清楚的事,就绝对不说两句。 再后来的细节,贺临又一时记不起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经历还挺宝贵的。 他们最终还是从B队的新人一个一个进了A队,执行的任务多了,出生入死,才发现竟然没有珍惜当年训练时的悠闲时光。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回忆得时间长了,贺临的头开始晕晕的,随着血管的跳动,大脑在发涨。 贺临合拢了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算了,英雄不提当年勇,都过去了。 看了看时间,他决定早点休息,毕竟往事之忆不可追,他还是更想看看明天黎尚准备怎么教育方觉。 第47章 05 第二天是休息日, 贺临来到办公室,一眼便瞧见黎尚和方觉早已就位。 黎尚身姿挺拔地坐在窗边,晨光洒落在他身上,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起,眼睫垂落,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资料, 那是方觉写的他对王珏这个人物的理解。 方觉老老实实地背着一个书包,将自己的衣物和黎尚让他准备的一些简单道具都带了过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等着老师进行教学的乖学生。 黎尚看完了文件, 点评了几句, 他仔细看过方觉带来的衣服, 修长的手指在衣物间翻拣,很快照着王珏的人设给他搭出了一套衣服。 他将东西递给方觉,淡声道:“去换上。” 方觉赶忙接过来,跑去值班室里换了。 不一会儿, 他走了出来。 贺临围着方觉前后打量了一番,伸手将他的头发捋了捋,认真叮嘱道:“回头换一双旧一点的鞋, 这样才更贴合人物身份。” 黎尚抬眸看向贺临,嘴角上扬带了淡淡的笑意:“变装课程学得不错。” “那是。”贺临在黎尚笑容里有些得意忘形地回答,“我这门课程可是全A通过的。” 黎尚闻言挑了挑眉, 只见他伸出手,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全A的贺队, 你来教。” 贺临倒是从来都没见过这样鲜活会开玩笑的黎尚, 愣了半天神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回头不是你和他一起去面试嘛,黎老师请。” 黎尚压下了嘴角的笑意,这才没有再推辞,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张空白表格递给方觉,神色平静道:“先把这个填了。” 方觉昨天背了一晚上资料,可那些问题都是记在脑子里的,人物理解也是打的电子稿,这一要手写,瞬间就抓了瞎,此时不知道应该怎么下笔。 黎尚见方觉半天没动笔,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厉:“迟疑时间太长了。” 方觉慌忙开始填写。 黎尚犹如一名严厉的班主任站在旁边点评:“电话号码背得不熟,证件号码写得更不流畅。特别是其中生日那几位,一定要连着写下来,不能涂改。还有,名字写法不对,哪里有人写了名字二十几年还这么一笔一划的,回头把王珏这个名字写上一百遍。” 此时他手里就是没有鞭子,否则方觉确信,自己肯定要被抽上几鞭。 进行完了这一项,黎尚坐到了方觉对面,目光紧紧盯着方觉的眼睛,神情严肃道:“现在把我当做面试官,我来问你问题,你来回答。” 说着,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口问道:“年龄。” 方觉不假思索,大声道:“24岁。” 这是最基本的问题,他回答得自信满满。 “生日。”黎尚紧接着又问。 “4月17日。” “星座。” 方觉“呃”了一声,一下子卡住了,这题表格上没写,他平时也就能记住自己的星座,他本人是十二月的射手,这个四月是什么来着? 黎尚微微抬眸,轻声告诉他:“白羊,是白羊座。”接着,他又抛出一个问题,“阴历生日。” 这一问,恰似一记绝杀。 方觉大脑彻底宕机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恨不得直接给黎尚跪下,带着哭腔说道:“黎哥我错了,我功课没做到位,你再给个机会,我晚上一定研究透了。” 看着方觉的惨样,贺临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场景让他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基地的考核现场,也是这样“哀鸿遍野”的。 黎尚看着方觉语重心长地道:“背会那些资料不是目的,目的是让你对这个人物融会贯通,让你真正成为他。” 方觉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懊悔:“我是有带入啊,我想象着自己成为王珏,最爱吃的菜是酸菜鱼,我还设计了他的爱好应该是打羽毛球,我连他会有几段感情史都考虑到了。” 一旁的贺临听得抚额。 “你是去面试当卧底的,又不是要跟他们相亲,谁会问那些没用的?”黎尚被他这一打岔,思路断了,一时忘了说到了哪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你把王珏这个名字再抄一百遍。” 还好,王珏这个名字不复杂,方觉像是个犯错的孩子,把头缩了回去,小声说道:“知道了。” 黎尚干脆跳过基础问询,告诉了他一些需要回去再做功课的要点,随后他直接切入正题:“为什么来这里面试这份工作?” 方觉愣了一下,差点没跟上黎尚的思绪,迟疑地回答:“呃,我是在网络上看到了招聘信息,最近失业,想要来试试。” 黎尚的眉头轻轻皱起,他又问:“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方觉被他这个样子吓得够呛,鹌鹑似的缩着脖子,眼神闪躲,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一些……你们是做推销业务的……地推还是网推我都做过……” 黎尚的眉头已经彻底拧在一起了,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方觉,贺临在一旁看着,也沉默不语。 方觉顿时知道自己错了,可又完全不清楚错在了哪里,这么一来,他心里愈发慌乱。 接下来黎尚又问了两个问题,方觉回答得结结巴巴。不仅说的内容不对,更关键的是他的神态完全不行,一张脸上写满了不自然,眼神躲躲闪闪,双手也不自觉地搓来搓去。 黎尚刚要开口说话,还没等他出声。方觉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抢先双手合十,开始给黎尚鞠躬道:“我知道,我错了,我去把王珏这两个字再抄一百遍!” 孩子都学会抢答了。 黎尚看着方觉就觉得眼晕,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这个问题,你要是一直都是这个表现,我就不能带你去。你抄一千遍也没用。” 贺临看向黎尚:“现在完整培训还来得及吗?” 黎尚轻轻摇了摇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方觉这副躲躲闪闪、小心翼翼的模样,紧张得仿佛浑身都散发着不安的气息,生怕自己出错,就差把“我有问题”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就他这个样子,肯定是无法成功卧底的。 想要改掉这些毛病,需要时间。 贺临思索片刻,决定下点狠药:“方觉,实在不行,你调队吧?” “啊?”方觉还沉浸在王珏的身份之中,完全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贺临,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愣了两秒后,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问:“贺队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临表情严肃,他双手抱胸,看向方觉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笑意,继续刺激他:“其实你的能力一直有所欠缺,以后队里还有可能会遇到卧底任务,你总不能胜任的话,可能不太适合做刑侦工作。回头我和陈局说一下,看看分局那边的户籍还有没有位置,给你安排过去。” 方觉死死地盯着贺临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贺临板着脸,神色冷峻得如同千年寒冰,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方觉一下子急了,眼眶微微泛红,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贺队,你是在说真的吗?” 贺临并没有因为方觉的反应有所动容,依旧目光坚定,语气没有丝毫动摇:“当然是真的,本来准备看你能不能完成这次任务,再考虑是否让你留下来,但是既然你做不来,那不如早点给你做个更好的安排。你放心,那边工作轻松,不用加班,工资也不会降。” 方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忙哀求道:“贺队,黎哥,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琢磨琢磨,我肯定能做好的……” 黎尚这时也领会了贺临的意思,他开口道:“这不是小孩子的游戏,再简单的卧底任务,一旦被识破也意味着伤亡。为了一个月几千万的生意,那些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贺队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 贺临也再次启发他:“你如果想要我把你留下来,那你得说服我,证明你真的能胜任这份工作。” 方觉的眼圈更红了,他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随后咬了咬牙,坚定地说:“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也知道卧底有一定的风险。我就是觉得我能胜任这份工作,才报名的,我能吃苦,我一定努力,我也不怕牺牲,黎哥你再教教我。” 至此,方觉的情绪才算是彻底对了,黎尚再次耐心地从头给方觉分析。 “方觉,你之前没有真正带入王珏这个人。他家里穷,父亲在工地上做工的时候受了伤,家里一屁股债,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二叔把他带入了传销公司。明明是把他推入火坑,可是他觉得自己在那种环境里找到了自我,混得如鱼得水。他把传销工作视为救命稻草,当做自己的事业,把那里视作为家。可后来这地方却被警方查抄了,他无家可归,挣不到钱,他每天刷新招聘软件,四处和以前的朋友打听,就希望能够进入一家传销公司……”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提示方觉:“这样的一个人,去面试时,会做出你刚才的表情,反应和回答吗?” 新手卧底会出现的最常见错误,就是不能带入身份,卧底的视角和警察的完全不同,和普通人也不一样,他们都是“犯罪者”。 在混入狼群中时,一颗堕化的心,才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异类永远不会得到狼群的认可,反而会被啃食殆尽,只有让他们意识到你是同类,才有机会接近他们。 随后,黎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许:“我不需要你扮演他,我是要你成为他。你的反应,就是他的反应。” 方觉听到这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激动地说:“我刚才总是很拧巴,一直是在演,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是警察,带着一种对这种行业的排斥感,所以才做不好。但其实,王珏不是来求职的,而是来寻找家人的,那是他想要奋斗的事业,就像是我想要做警察一样……” 贺临再次提醒他:“记住我刚才吓唬你时,你的心情和说过的话,带着你想说服我的那种迫切情绪去打动面试官。你学好了,那这次卧底任务就是你的功勋,做不到就是你警察事业的危机。” 黎尚郑重地看向方觉道:“来吧,再试一次,你要知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他再次问道:“为什么来这里面试这份工作?” 方觉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自然而坚定,目光中带着殷切和热情:“我适合这份工作,我有绝对的热情,我以前也有过相关的从业经验……” 就这样,他们忙了整整一天。黎尚耐心地纠正方觉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终于把他的整个行为模式彻底调整了一遍 。 方觉虽然领悟力没有那么强,但是整体还挺聪明的,交流到后来,他已经能够把握王珏的人设,把自己的贫嘴融入了进去,看起来更为自然。 瞧着方觉终于成功过关,贺临也放下心来,这才将目光转向黎尚,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开口问道:“方觉已经教得不错了,那你呢?你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黎尚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他反问贺临:“我有什么准备工作?” 贺临抬手指了指一旁静静躺着的那份李裳的资料:“你难道不用提前适应一下这个角色?” 顿了顿,他笑道:“再说了,给方觉做个范例也好嘛。” 贺临这么说着,其实纯粹是出于好奇。 他一直都不太确定黎尚在卧底伪装方面的本领,想知道他到底是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还是真有过人之处。 此刻,他满心期待,想看看黎尚到底能将这个角色演绎到何种程度。 黎尚听闻,微微迟疑了片刻。 他的目光扫向方觉带来的那堆衣服,轻轻翻拣,最终挑出了几件——一件黑色衬衣、一条黑裤子,还有一副平光眼镜。 拿着选好的衣物,黎尚转身走进值班室里。 几分钟后,值班室的门缓缓打开,黎尚从里面走了出来。 就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贺临微微一惊。 方觉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这一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眼睛瞪得滚圆,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完全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黎尚。 从走路的步态,到站立的姿势,再到脸上的神态,没有一处和原本的黎尚相同。 只见黎尚将头发稍稍梳理了一番,用刘海遮住一点眼睛,眉毛稍作处理,后半段浅淡。他带了眼镜,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再加上那一身黑衣。 黎尚本是干净温良的长相,这么处理之后,他的身上多了阴冷和狠戾的气质,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却又透露着精明和算计。 这让他在平静的外表下有一种淡淡的疯感,阴郁、贪婪、危险,那是被压抑许久才会形成的气场,让人觉得他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他像是一只削瘦又狡猾的野兽,长期在黑暗中游走,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短暂的利益共同体,甚至愿意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一切。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仿佛是拥有相似外表的另一个灵魂。 满意地欣赏了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 黎尚淡定地拿下了那副平光眼镜,眨动了一下眼睛,只一个呼吸间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他看向贺临,嘴角微微上扬,有些玩味地询问他:“贺队还有其他问题吗?” 贺临神情木然地盯着黎尚的脸摇了摇头:“没了……” 他有想过黎尚应该挺厉害的,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贺临甚至想到,如果当年黎尚也是他们队内的成员,估计那个什么龙骨面对他也要甘拜下风了。 方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过来,兴奋地大叫起来:“黎哥!太牛了!我能不能叫你黎神?” 黎尚懒得搭理一惊一乍的方觉,放下眼镜去忙别的事了,反而是贺临被方觉这一嗓子喊得回过了神,低头咳嗽了几声,掩盖了自己表情的不自然。 他难以解释,为什么自己看到黎尚的这一面时,竟然有些心跳加速。 第48章 06 方觉为了维持王珏的形象, 这几日都是全身心投入,不仅将穿衣风格彻底扭转,说话方式也焕然一新。 在办公室里,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沉浸在了即将要扮演的角色之中,随时随地大小演。 科里的几人对他的这种行为极为包容, 纷纷热心地配合练习,指出其中的不足。 甚至在叫他时, 那几人都默契地自动改口。 经过几天的刻苦练习, 方觉终于有了出师的底气。 随后, 黎尚还教给了他一套手语动作,以及如何使用眼神交流,以便在有人监听无法说话时互相沟通。 这次方觉听得十分认真,也很快就练到了融会贯通。 黎尚伸伸手, 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刑侦队那边也紧锣密鼓地完成了人员选拔,最终挑选出了四个人。加上方觉和黎尚,他们六人各自精心填写好简历, 随后分不同时间段,更换IP地址,将简历发送给了目标公司。 很快, 投递简历的警员们便陆续收到了面试通知。 幸运的是,六个人中有五人成功获得了面试机会。这家公司采用的是集体面试形式, 通知的面试时间都是在周三下午。 周三上午, 两人早早便完成了装扮。 为了确保身份不被暴露,他们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办公室里,特地从后勤申领了两部旧手机。 趁着午休的空隙,程笑衣贴心地为他们安装了具备定位功能的GPS。 方觉适应了一会手机道:“我已经把师父设为紧急联系人了, 还存好了他的号码。” 程笑衣好奇地问道:“那你标注的是什么?可别露馅了。” 方觉得意地晃了晃手机,手指着屏幕上大大的“爹”字,满脸自豪:“我机智吧?” 吴韵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挺好的,乖儿子。” 黎尚午饭回来正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盆冷水浇了过来:“删了吧。” “啊?”方觉瞬间愣住,一脸疑惑,“不能记吗?” 黎尚耐心解释道:“记,当然要记,但得记在脑子里,而不是手机里。” 他翻看了一下,又说:“GPS定位也删了,我能看得出来,对方就能看的出来。” 众人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黎尚抬眸对大家道:“一旦身份暴露,他们第一个就会搜查我们的手机。况且进去之后,手机肯定会被没收,等我们脱身的时候,手机能不能拿回来都不一定。” 随后他进一步严肃解释:“那些人是一群亡命之徒,近些年来警方一直在严打传销组织,他们能存活至今,肯定有他们自己的本事。现在我们对他们的技术并不是十分了解,一旦他们破解了加密的部分,后果什么样,也不用我多说吧。或者,简单点,不需要过高的科技含量,只要他们从黑市弄到一本市局刑警的电话簿,通过对比,很快就能查出老吴的号码,进而确定方觉的身份。” 程笑衣这才知道差点好心办了坏事,慌忙道:“好,我马上删除。” 方觉冒冷汗:“那我们还不如不带手机呢。” 黎尚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这个东西,你该把他视作个伪装道具,只是为了让我们看起来像是个普通人的道具。” 看着面前手忙脚乱消除痕迹的程笑衣和方觉,黎尚补充了一句:“不过,也不用太紧张。因为如果对方怀疑到我们身上,想要调查身份,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不通过号码和手机也有的是方法,有时候防不胜防,我们尽量小心就是了。” 方觉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谢谢黎哥,不过你这么说并没能安慰到我。” 看他这后知后觉的样子,黎尚有点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面临什么,他对方觉道:“等下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聊聊。” 方觉一口答应下来:“好啊,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听刚才黎尚那么说,吴韵声也有些紧张起来:“那个,黎尚你不是说这个卧底任务没有那么危险吗?” 黎尚认真道:“所谓的不危险只是相对而言,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他是拿在基地执行的任务来做类比,之前他的哪次任务不是九死一生? 相比之下,这次任务的确是个小任务。 就在这时,贺临站起身来:“方觉、黎尚,和我出来一下。” 三人一同来到隔壁的会议室。 贺临面容冷峻,开场便极为严肃:“下午你们就要正式出发了。从任务完成的角度出发,我自然希望你们能够顺利卧底进去。但有些事情,必须跟你们讲清楚。我希望你们能够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去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尤其是方觉。” 贺临看向队里最年轻的队员:“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对于这个任务,你拥有自主选择权,如果你想要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方觉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上次被贺临威胁要调职场景,心有余悸地问道:“贺队,你是不是又在吓唬我呢?” 贺临语气诚恳:“这次绝对没有试探你的意思。之前我那么说,确实是在吓唬你。那时候我看你挺想参加任务,但演技有点不尽人意,所以才故意那么说的,就是想让你破釜沉舟,试试看能不能做到。” 解释完这件事后,贺临的神情却愈发凝重:“但是有危险我也必须告诉你。这可能是你目前执行过的任务中最为危险的一次。我希望你能深刻理解这一点。” 贺临继续给他们详细分析:“这种传销诈骗涉及的金额特别巨大,可是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有人因此死亡,即便是抓到主犯,也多为罚款和有期徒刑,很难将其判处死刑。所以,我们这次行动等于是断了他们的财路,那边的人必定会对进入卧底的警员恨之入骨。” “云城市局满打满算也就几千号人,要是他们铁了心去查,不惜花费重金、下苦功,是有可能把你们的身份查出来的。要是这次行动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有机会喘息,或者是等到多少年后,这些人出来了。他们恐怕会想方设法进行报复。所以,方觉,你要是害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还有你,黎尚。”贺临又转头看向另一侧。 黎尚眼神坚定,轻声说道:“我知道。” 贺临问:“那你的决定是?” 黎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去。”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想要他命的人又不止一个两个。真要担心这些,他就别过了。 贺临又将目光投向方觉:“你呢?” 方觉认真地低下头,沉思片刻后说道:“我不去那可不行啊,总不能让黎哥一个人去冒险。而且那些被诈骗的老爷爷老奶奶怎么办?我就是为了做这些正义的事才做警察的。还有,如果我不去,我之前下的功夫不也白费了吗?” 贺临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那祝你们成功,我等着你们平安归来。” 听到这熟悉的结束语,黎尚心头一抑,翻涌的思绪几乎将他淹没。 随后,贺临交给了他们一份文件:“这是能够配合你们卧底进去的一名老警察的假身份,我们已经做好了他的全部假档案,同时和经侦的同事协商好了,一旦这个账户开始转款,就会对那些流出资金进行全面追踪。” “你们一定要记好上面的电话和姓名,等到时机成熟,就安排被困老人拨打电话,引他进去。” 黎尚接过资料,上面的名字叫做关隐川,今年75岁,他轻轻点头,把电话号码背过。 贺临介绍道:“他是刑侦队退下来的一位老队长,经验丰富,退休以后一直住在老家,帮着做防诈骗的公益宣传,这次是专门回来辅助我们完成任务的,你们在保障自己安全的同时也要尽可能地保护好他。” 黎尚道:“明白。” 方觉也连连点头:“我一定对他好一点。” 贺临连忙阻止他动蠢脑筋:“别,也别区别对待。那样就让其他人一眼看出来了。” 方觉道:“当然知道啊,贺队,我像是那么傻的吗?” 贺临轻咳一声:“不是像不像的问题,是你的智力发挥不太稳定。” 贺临又帮他们分析了一遍细节,进行最后的嘱咐:“进入公司后,你们不一定会被分配到同一处。如果能在一起,那当然是最好,可是也要更加小心。” “你们互相之间要装作不认识,遇到刑侦的同事也是一样,不能在外人面前交头接耳。只能在关键时刻,才能互相掩护。否则万一有一人被识破了,就会连累他人。” “要是分开了,你们就要更加小心谨慎。” “进入之后,手机大概率会被收走,会和外界失联,到时千万别慌张,不能暴露身份,一切都要见机行事。努力去找到更多的隐藏地点,特别是对方总部的所在位置,随后等待时机成熟再想办法往外传递消息,等收网行动后进行脱身。” 谈话结束后,方觉如释重负,他转头问黎尚:“黎哥,你刚才找我到底要说什么?” 黎尚道:“就是想再叮嘱叮嘱你,贺队刚才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也就不用重复了。” 方觉松了口气:“那行,没事我先去趟洗手间,贺队渲染的氛围太紧张了,我都有点想上厕所了。” 待方觉离开会议室,贺临看向黎尚:“你们以前在蓝雀的时候,也是这个流程吗?” 黎尚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 贺临目光深邃,仿佛透过眼前的场景,回忆起了往昔:“之前在基地时,每次出发执行任务前,我们队长都会把任务中最危险的地方和可能出现的最差结果,分析给我们听,让我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说到这里,贺临微微一顿,感慨道:“我现在,有点能体会到他当时的心情和感受了。” 黎尚哦了一声,语气有几分探究的意味:“那这么听来,你们队长还挺好的。” “不。”贺临的眉头一皱,马上反驳道,“话虽如此,但是功不能抵过,就算是偶尔有些事做得不错也不能抵过他做的那些不好的事。” 黎尚扶额,表面上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实则再次在心里骂了一句,养不熟的狗崽子。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已经确认,贺临是记起来他了的,但是从他每次提起时那种咬牙切齿的劲头也能感觉出来,一定是有哪里记得不太对,又或者还有一部分没有想起来,可是他又不能敲开贺临的脑壳看看,他的记忆究竟是扭曲成了什么样子,问题又是出在了哪里。 此时黎尚萌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急感来,随后他又强行把情绪压了下去,安慰自己道。 虽然和实际情况有所偏颇,但好歹最近是一点一点想起来了,日后多加引导,或许真的能恢复如常。熬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能够让他看到一点曙光。 贺临见黎尚半天不说话又问他:“你估计这一次任务,需要多久啊?” 黎尚回过神思索了片刻:“要看情况,顺利的话可能一周,最迟十天左右应该也能有个结果了。最长不会超过一个月。” 根据信息来看,由于对方急于扩张,现在是人手短缺的,必然会出现管理不严和松散的问题,那就是他们的机会。 如果一个月都探寻不出来什么结果,那卧底再长时间,意义也不大。 贺临点头,本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一下,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脑子一抽直接帮他整了整衣领,莫名其妙地嘱咐了一句:“那你进去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像是在这边似的,天天不好好吃饭。” 黎尚原本还在琢磨贺临突然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随后就被这句嘱咐搞得有些无语。 贺临那个担忧的目光像极了一个倚门望子的老父亲,还是不怎么靠谱的那种,任务在即不嘱咐他注意安全,保证任务,反而嘱咐他好好吃饭。 这语气,说得好像他生活不能自理一样。 此时黎尚更怀疑自己在贺临的记忆里到底被扭曲成什么样了。 实在是有些槽多无口,黎尚只好硬邦邦地点头道:“知道了。” 贺临还想叮嘱点什么,但是看黎尚冷淡的态度,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又过了片刻,他才实在忍不住地补充道:“还有,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受伤了……” 黎尚望向他,对上了那双满含关心和期待的眼睛,刚刚那点负面的情绪散了个干净,心里顿时有一股酸涩的暖意涌上来。 这一次他开口认真答道:“好。” . 到了下午,黎尚一行人分别踏上行程,各自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朝着面试地点进发。 黎尚选择乘坐公交车。 汽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不断向后闪过。 他到站下车,朝着面试楼走去。没走多远,目的地便映入眼帘。 进入以后,首先是填写了一张表格,然后就是等待叫到名字。 第一关,难度并未超出预期。 面试官是一位中年男人,整个面试过程与普通面试极为相似。 面试官先是询问他们对老年人康养中心的认知程度,接着问及过往的工作经历,最后是对薪资待遇的要求。 这些问题黎尚都提前为方觉梳理准备过,他自己回答起来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黎尚迈出面试间,目光迅速扫视一圈,有一些没有通过第一轮面试的人直接就离开了。刑警队那边的人被淘汰了一个。 他和方觉以及另外三名刑警得以继续参与后续环节。 紧接着,迎来了第二轮面试。 这一轮的形式是依次进入特定房间接受问话,每个人的面试时间大约在十分钟左右。 方觉排在黎尚之前,率先进入房间应答。 待他出来时,脸上的神情还挺自信的,一看便知发挥得相当不错。 很快,轮到黎尚。 他稳步走进房间,只见胖子钱代豪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把老板椅上。 黎尚安静坐在他的对面。 . 钱代豪漫不经心地瞥了对面这个面试人一眼,资料上的名字叫做李裳。 看起来倒是挺干净帅气的,年龄合适,经验也符合。 面的人多了,钱代豪对这些面试者有个基本的判断,他觉得这小子可以干这行。 他问了几个问题,李裳对答如流。 钱代豪连连点头,他心里一动,给李裳出了道附加题:“咱们做康养中心,主要收入就靠老人们消费。要是让你来负责这边的管理工作,你有啥法子能让他们多掏些钱呢?” 对于一般的面试者,钱代豪可不会问这道问题。 这个李裳应该能加入,他想提前试试这个人能不能成为管理。 对面的李裳稍作思索,沉稳开口:“要是我来做的话,或许会尝试增进老人之间的交流互动,让他们清晰地了解消费带来的益处,以及不消费会面临的不利局面。” “哦?”钱代豪来了兴趣,“详细讲讲。” 李裳接着阐述:“简而言之,人们都有同理心,同时也有攀比心。让老人们亲眼目睹高消费换来的优质待遇,更容易触动他们。” 钱代豪问:“具体怎么操作?” 李裳道:“而对于那些消费较少的老人,不妨采用杀鸡儆猴的方式,让他们看看不消费之人的窘迫下场。只要树立起消费的上限与下限,人们就会依据自身情况进行站队。” 钱代豪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以往他们总是采用封闭手段对付老人,对老人们逐个攻破,碰上一些态度坚决的“硬骨头”,着实难以攻克。 如今李裳提出的这个方法,可能有一定的可实施性。 给饿着肚子的老人带去看别人吃山珍海味,他们也许就扛不住了。而那些嘴硬的看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老人,也许直接就吓尿了。 在这个组织里,钱代豪并非是最高的领导,上面的大领导一直认为,他们之前的流程虽然有效,但是太慢了。 李裳提供的方式,似乎能帮他们节省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一旦能够提速,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绑架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钱…… 钱代豪顿时觉得,眼前的这名年轻人挺有想法,这个方案说不定可以获得大领导的赏识。 他点头道:“你出去等结果吧。” 等李裳出去,钱代豪就给出了通过。 可是刚发出了那两个字,他却忽然眉头一皱。 钱代豪细细想了想李裳的坐姿,谈吐,回答的各种问题,还有他提出的那个方案,忽然有了一种危机感。 钱代豪觉得,这人可能不会是个安分守己的泛泛之辈,他自己都不一定能降得住,如果真的得到了大领导的喜欢,岂不是反而会对他造成威胁? 最近大领导总是唉声叹气后辈无人可用,对他的工作也不太满意,那这个人会不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想到此,钱代豪出了一身冷汗,按下了想要告诉其他人那个方案的想法。 他得对这个李裳小心一些了。 第49章 07 等黎尚从面试间里出来, 发现外面的自己人又少了一个。 除了他和方觉,过来的刑警仅剩下两人。 而此时总的面试人数也淘汰到只剩十二个。 这时,一位身着职业套装, 女秘书打扮的美女走了出来,她的声音温柔悦耳:“恭喜各位通过了二轮面试,接下来你们可以和家人打个电话。因为我们的工作在培训后马上就要上岗, 会提供住宿、三餐和服装。但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在职期间不能拍摄, 所以会提前没收手机, 大家最好现在和家人说明一下, 避免因失联造成误会。” 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美女,我们回头要去哪里工作啊?” 女秘书礼貌地回应:“这个我目前无法答复。我们康养中心有多个分部,具体工作安排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 另外一人笑嘻嘻地凑上前去:“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秘书抿唇不语, 那人却不依不饶,油嘴滑舌地继续纠缠:“告诉我呗,以后大家说不定就是同事了。” 女秘书这才白了他一眼:“我们的面试还有第三轮呢, 如果你能通过,以后见到,再问我的名字也不迟。” 那男人还想说什么, 伸手去拉女秘书的衣服。 黎尚不动声色地把脚往前动了一下,绊住了男人。 女秘书成功脱身, 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黎尚却当做没有看到她的眼神, 低头沉思,整理着新得到的信息。 除了钱代豪亲自面试,还有第三轮? 这与林会之前打听到的信息不太相符,不过他明白, 像这种从事非法勾当的公司,吸纳新人进入必定会万分小心。 毕竟稍有不慎,走漏一点风声,都有可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风险。 而且,刚才的那一轮面试之后,黎尚有些怀疑,这个钱代豪是否能够撑起这么大的一个组织,他总觉得那人还缺一些城府。 这里的水,应该比之前警方从线人那里得到的消息深得多。 随后,又有人来通知,十分钟后众人将前往下一个面试地点。 有几名面试者赶忙去打电话,也有人满不在乎地表示不用联系家里人。 黎尚和方觉则是静静地坐在原地。 那些被淘汰的刑侦队员会把他们通过的消息传递出去,这个时候,他们做得越少,暴露的风险越少。 紧接着,又有人出来,挨个收走了他们的手机。 很快,十二个人都被带上了一辆运货的货车。 货车后车厢完全没有窗户,如同一个封闭的铁盒子。靠着车厢两侧各放置了一排座椅,一边刚好坐六个人。 见到这般情景,黎尚身旁的瘦高个可能有幽闭恐惧症,开始不安地嘀咕,趁着车门还没关,他焦急地问工作人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工作人员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在这些面试者身上一一扫过,安抚道:“放心吧,开不远就到。你们之中的幸运儿,可是会发大财喽。” 车门轰然关上,车厢里顿时昏暗下来,唯有一盏小小的橙色顶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黑暗中的一点烛火。 面试者们彼此陌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整个车厢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随后车缓缓开动,黎尚靠在位置上,双眼轻轻闭上,看似是在闭目养神,实则大脑飞速运转。 他的脑海中犹如展开了一幅精准的地图,依据出发的方位,仔细计算着,往前大概一千米,右转,又过了两个路口,左转…… 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黎尚缓缓睁开双眼,他对所处位置已有了大概的预估。 应该是云城市中心不远处的一处高档别墅小区。 众人下了车,眼前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小别墅。 别墅周围竖起了高高的围墙,仿佛要将一切秘密都隔绝在内,外面的人无从探究,里面的人也插翅难飞。 他们被带进去后,钱代豪早已先一步坐在了大厅里,翘着二郎腿,迎接他们。 “各位,你们都是通过了两轮面试的,之前的问题都回答的不错。但是想做我们这行,准入门槛还是有的。其中最难的,就是让老人下单。所以,这第三轮的面试,就是实战。” 钱代豪目光狡黠地扫视着众人。 “这栋别墅的地下室里,囚禁着一名老头,是个又臭又倔的硬骨头,等下,你们挨个去那间房间,谁能让他转账消费一万块钱,谁今天就能留下来。”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吗?” 钱代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对,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他消费什么。” 有人小声嘀咕:“一万块,十五分钟,怎么可能做到啊?” 钱代豪听到后,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那就看各位的本事了。” 还有人提出异议,皱眉问:“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钱代豪冷冷地看向那位求职者,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你如果觉得是强买强卖,那就说明,你和我们不是同路人。”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被淘汰了。如果还有人觉得自己不能胜任,也自动出去吧。我们的人会送你们原路回去,也会归还你们手机。” 高薪,严格面试,行事还如此鬼鬼祟祟,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家公司绝对有问题。一些熟悉其中猫腻的人,更是早已心照不宣。 几人面面相觑,随后又有一个人选择了提前退出,竞争者一下子只剩下了十个。 钱代豪又道:“剩下的人都想试试对吧?我可以告诉你们,之前的招聘广告我们写得相对保守,如果你们能够被正式录用,底薪不是一万,而是三万,除此以外,还有高额的提成。我下面的很多员工,一个月的收入,可以有五六十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到这么高的薪资,之前所有的恐惧和疑虑瞬间不知所踪,那些剩下的年轻人都眼睛发亮,更加跃跃欲试。 钱代豪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那我们这一轮面试,就正式开始吧。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们,这一关可不轻松哦。” 黎尚在心里飞快评估了一下短时间内只靠智取获得成功的可能性,顿觉形势并不乐观…… 想要在十五分钟内让老人改变主意,光靠口舌几乎不太可能。 而且随着面试的进展,越往后耐受度越高,难度就越大。 每个人有十五分钟的时间,除了进去面试的人,其他的人都坐在别墅客厅的沙发上等待。 果然如同黎尚预料到的。 头两名年轻人被带过去后,都耗费了十五分钟,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一名刑侦队的队员。 时间很快过去了半个小时,通过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钱代豪得意地走出来遛了一圈,阴阳怪气道:“你们剩下的人可要加油了。我们的业务现在都忙不过来,我可是很期待诸位成为未来的同事呢。” 终于,接下来的一个男人花了十几分钟,兴高采烈地跑了上来,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我完成了,他转账了!” 钱代豪热情地大步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干得不错,你可以去偏厅等着了,晚上我们会给你进行上岗培训。” 黎尚不动声色地侧头,目光扫过,他看到了男人的手上似乎沾染了一丝血迹。 答案是使用暴力吗? 这么短的时间内,光靠口舌逼单定然很难完成。 这次面试的目的其实就是试验他们这些人,能不能对老人下得去手? 是在比谁的心更狠,道德底线更低? 那他又该怎么做呢? 真的要对一位年迈老人动手吗? 黎尚想要在别墅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 想到此,他举手示意。 那名女秘书走过来,问他:“有什么事吗?” “我有点渴,这边有水吗?”黎尚随后加了一句,“最好是温水。” “你跟我来。”那名女秘书领着他来到了餐厅位置,给他倒了一杯水,温度正好,不冷不热。 黎尚道了一声谢,环顾四周,随后又马上收回目光,低头喝着。 女秘书冲他一笑,主动自我介绍:“我叫苏郁,是郁金香的郁,你再有什么需求,叫我就好。” 黎尚还记得之前她拒绝过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提醒她道:“我还没有通过第三轮面试。” 苏郁笑着说:“我觉得你应该可以通过,就算你没通过,也可以当个朋友。” 黎尚此时却不想和她多做接触,他把杯子还了回去,又是略带冷漠地道了声谢,随后让苏郁将他带了回去,坐回了沙发上。 很快,另外一名刑侦队的警员也被淘汰了。 剩下的卧底人员中,只剩黎尚和方觉两人了,等现在这名面试者出来,下一个就将轮到黎尚。 如果他们也不能成功,那这次卧底行动很可能会以失败告终。 黎尚在不停地思考着,他回想着别墅里的布置,关键点在…… 他忽然想通了一点。 黎尚换了个思路,从对方的角度考虑,马上就洞悉了这一题的关键。 这是一场面试,是对方为了把求职者和他们绑到一条船上的最后考验。 他们绝对不敢让求职者直接接触到那些真正被囚老人,否则,万一老人们说出一些报警求救一类不利于他们的话,被那些淘汰的求职者听到,可能会把消息送出别墅,给这些犯罪分子带来危险。 所以里面的那位老人,必须在强压之下守口如瓶。 那他肯定是这个组织里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那并不是一名真正被囚禁的老人,反而很可能是这些人的同伙。 甚至…… 黎尚想起刚才自己走向餐厅时看到的布置,红木的家具,古香古色的茶桌,这栋别墅的布局根本就不是钱代豪这个岁数会喜欢的风格。 再加上之前他对钱代豪是否是这个组织领导的怀疑,黎尚感觉自己洞悉到了这一题的答案。 之前刑侦队那边派出来的警员,使用的方式相对温和,看似是普通人的常规做法,实际上已经掉入了对方设置的圈套里,才会全军覆没。 而他,面对罪大恶极的罪犯,可不会心慈手软。 很快,又一名面试者失败。 黎尚起身跟着工作人员往地下室走去。 别墅的地下室被精心装修过,墙壁上挂着一些复古的画作。 穿过一条略显昏暗的走廊,工作人员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 里面没有天窗,开了一盏白灯。 屋子里没有什么家具和摆设,最里面的单人床上,坐着一位老人。 那老人看上去八九十岁的年纪,满头的白发如同冬日的积雪,下巴上也留有山羊白胡,身上穿着款式简单的衣服。 一看到有人进来,老人就抬起头来,大声吼道:“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人?我说了,我今天绝不会再花一分钱……” 看起来,精力非常充沛啊…… 老人红光满面,只是脸颊和嘴角处有点伤口。 黎尚之前去寻访过很多被关押过的老人,那些老人的眼神木然、畏惧,他们在精神上受尽了折磨,充满了对生活的绝望。 而且,那些被囚禁后的老人们一个一个都面黄肌瘦,身上还有一些红肿淤青,健康状况堪忧。 可眼前的这位老人,却相对健康得多,除了那一处伤,身上再没有其他明显的伤口。 老人的眼中透着光,分明是在试探,对方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一个照面,黎尚就知道了,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老人对面的椅子前,缓缓坐下。 老人伸出手,做着抹眼泪的动作,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地看向他…… . 坐在床上的正是这个犯罪组织中的幕后老大——孙福奎。 他上了年纪,本已经退居幕后,可在上次的大清缴之后,他又重新出山。 每次新人入职面试的最后一关,都是由他亲自坐镇,只有打了他的人才能过关。 老人家每日无聊,把这种事当做了一种消遣。 孙福奎就是要近距离观察那些年轻人的反应,考验他们究竟有没有足够的胆识和手段,从中筛选出适合的下属。 如果面试者下狠手,门外的几名保镖会马上冲进来保障他的安全。 此时,孙福奎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他还记得,在档案上,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裳。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年轻,面容也更为俊秀。 李裳的反应和之前的求职者都不相同。 刚才有的人一进来就对着他大嚷大叫,试图恐吓住他,有的抓紧时间喋喋不休想要打动他,还有的哭了出来,想要靠眼泪来唤起他的同情。 那些没有手段的怂包怎么可能成为他的手下,在这里任职? 他很快就让那些人滚蛋了。 孙福奎觉得今天的这批年轻人有点差劲儿,好几个都心慈手软,只有一个敢于动手,那也是最后被逼急了,才出手打了他两下,只能算是勉强通过。 可眼前的这名年轻人,非常奇怪,他进来以后并不说话,就坐在对面,用一双眼睛打量着他。 孙福奎一边假装抹泪,一边偷偷看着李裳。 这孩子的确长得好看,略微削瘦苍白,英俊帅气。眼神之中透着冷漠,阴狠,表情却是气定神闲,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孙福奎对李裳的第一印象不错,又对他的沉默不语摸不着头脑。 他自认为阅人无数,被他不能一眼看穿的小孩子太少了。 看他不说话,孙福奎自顾自地演了起来:“我都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天了,每天受尽折磨,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对面的人还是没有动,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孙福奎的心里被看得有些发毛,不耐烦道:“你要说什么就赶快说,坐在这里看着我干什么?” 李裳这才动了,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动作沉稳而有压迫感:“老人家,你被问了这么久,应该也了解了,我们今天的面试题,是要你进行一万块的转账消费。” 听了这客气的开场,孙福奎冷哼一声,有点失望。 他还以为来了个高手,没想到也是个草包嘛。 他态度强硬:“反正我一分钱也不会转账了,你说什么也没用。” 李裳面色平静如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你也被问了半天了,我们大家都节约点时间,如果你能够转款,我不会为难你。” 呵呵,怎么可能?这些话能够打动谁? 孙福奎已经有点想要加快进程。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这面试一场比一场无聊。 他在心里甚至给李裳目前的表现打了个很低的分。 但是他又忍不住,想再试试他。 想到这里,孙福奎不屑地冷笑:“老头子我又不是被吓大的。你们说的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有什么手段就赶快用。” 李裳终于动了,他面无表情地伸出了一只手,动作看似轻柔,却精准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孙福奎不明所以地皱眉看向他。 下一秒,李裳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忽然发力,熟练地捏紧了孙福奎手腕的腕骨,他的指节轻轻一扭,孙福奎的腕骨瞬间发出了噼啪的一阵脆响。 那一瞬间,孙福奎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他痛苦地惨叫了一声,感觉就像是手被从手腕处生生切断了,他的腕部瞬间就青紫了起来。 李裳的面色平和,声音平静,眼神却让人胆寒:“我有各种方法能够让你疼,你还想试试其他的吗?人的关节处都是身体中比较薄弱的地方,比如,膝盖,肩膀……” 孙福奎的身体颤抖,一边在装作害怕,一边心里难掩地激动。 出现了,他所期望遇到的手下,心思缜密,但却心狠手辣。 这样的表现足够通过面试,而且比上一位面试者还要优秀。 随后,李裳又不紧不慢地向他伸出手。 孙福奎假装吓得身体往后缩,可他的口中依然倔强着:“别做梦了,就算是你今天杀了我,我也不会再配合转账的……” 他想要试试,这年轻人还会做到什么程度。 李裳面色一寒,嘴角裂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直接单手掐住了孙福奎的脖子,用力将他抵靠到了墙上。 孙福奎痛叫了一声,喉咙处产生了窒息感,他瞬间涨红了脸。用手去扒李裳的手,想要挣脱开他的桎梏。 望着年轻人那俊秀但冷漠的脸,镜片后是深不见底的黑瞳。 疯子! 孙福奎的心脏咚咚直跳,甚至有了一种迫近死亡的恐怖之感,那是以前所有面试者都未能带给他的。他的脸上现出了恐慌。 门外的手下也注意到了屋内的异常,他的三名亲信冲了进来。 李裳没有太过为难他,很快松开了手,孙福奎就顺着墙壁呛咳滑落。 随后,李裳转了转手腕,看都没看突然冲进来的三个人,云淡风轻地问:“那现在呢,能转钱了吗?” 孙福奎捂着脖子咳了几声,脸因为兴奋而潮红。 有意思的年轻人,他果然没有看错他! 同时,孙福奎给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现在不要戳穿,他还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的更多表现。 他喘息着问:“你想要弄死我吗?” 李裳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想要你转钱而已,我只是为了通过面试。” 孙福奎有气无力地看着李裳,故意为难他:“如果我就是不转呢?” “时间有限,那我就需要再用其他方法了。”李裳垂头。 孙福奎看向眼前俊秀的年轻人,等着听他下一步的计划,看他还有什么招式。 时间还有六分钟,反正他杀不死他。 “你说,我是把你的脚趾一根根踩断,打掉你这剩下的几颗牙呢?还是……”李裳说着,看了看面前颤抖的老人,似乎这些暴力手段对他的震撼还不够大。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又落在老人下巴处雪白的山羊胡上,李裳的表情有些阴森,语气却淡淡道,“要不就把你的胡子一根一根拔了吧。” 不!!!!! 孙福奎的头发已经不多了,形象全靠胡子撑着,要动他引以为傲的胡子不亚于是在动他的命。 没有了胡子,那岂不是让他的威严扫地,气场全无? 老人瞳孔地震,眼含热泪,几乎要被这个提议吓到报警了。 这比直接抽他的脸还让他不能接受。 这人怎么想到了这种方法? 变态啊,警察叔叔有人虐待老年人! 孙福奎直接哭了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终于扛不住了,老人胸口起伏道:“拿手机来,我转钱!” 这句话就是代表面试过关了。 李裳转头看向愣着的手下:“听到了吗?” 手下这才急忙拿出了一台手机,递到了孙福奎的面前。 作戏做全套,孙福奎解开手机密码,按出了APP,配合着做了面部认证,完成转账。随后他把手机还给了手下,眼神又往门外一撇。 三名手下全都出去了。 看李裳依然站在屋内没动。孙福奎催他:“我都转了钱了,你怎么还不走?” 李裳看了一眼他脖子上刚刚被他掐出来的红痕,又开口道:“刚才得罪了,不过老人家,你这么做面试官,牺牲有点大。” 孙福奎再次被这句话惊讶到了,这个李裳……竟然连这一点都看穿了? 不会是在诈他吧? 想到这里,孙福奎的眉头轻皱,眸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否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面试官,老头子我可听不懂。” 李裳直接点了出来:“这栋别墅,看风格很像是你这个年岁会喜欢的。” 听他这么说,孙福奎不再否认自己的身份,他捂着脖子,轻声笑了起来:“臭小子,有两把刷子。” 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完美。 心狠手辣,聪明绝顶,心思缜密,有手段,有气魄的阴森美人。 加以时日,这个人说不定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不,甚至是接班人。 孙福奎的眼中闪着精光,看向李裳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手段不错,眼力也不错。面试的人里,你还是第一个看出我身份的,我很期待你入职以后的表现。” . 一旁的监控室内,苏郁和钱代豪也都看到了这一幕。 苏郁微笑地望着屏幕:“我就说这人一定会讨干爹喜欢。干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评价过一位面试者吧?估计很快就会分给他一个仓。” “呵呵,你根本就是看这小子长得帅。干爹现在的性子,就和小孩子似的。喜怒无常的,陪他演戏,讨了他的欢心,表扬几句不是挺正常吗?” 钱代豪开着玩笑,手指却忧心忡忡地揉了揉眉心,他之前的预感没错,这个人很可能会成为他的劲敌,威胁到他的位置。 老头子年岁大了,不如早些年头脑清晰,说是老眼昏花,识人不淑也不为过,回头说不定会养狼为患。 他心中懊悔不已,要是之前没给通过,那现在就没有这些破事了。 想到这里,钱代豪起身道:“我去把他领过去。”然后他又阴笑着回头,“不过,干爹再喜欢他,他也得从基层做起,先等他熬过这个月再说吧。” 第50章 08 黎尚顺利通过了第三轮面试, 被人领着从地下室上楼。 他一路上都在低头反思着,刚才自己看穿老人注重形象这一点有点晚。是不是进门以后,直接一把薅住老人的胡子就能快速通关了? 他正思索着, 钱代豪就迎了上来。 面前的男人满脸堆笑,非常热情。 可在黎尚看来,他脸上的笑容如同带着一副假面, 有点假得过分。 钱代豪道:“祝贺啊,李裳, 你可是今天的第二位成功者。而且, 你也是有了这第三关面试以后, 这么多面试者中,用时最短的。” 说着,钱代豪伸出手,意图揽住他的肩膀, 仿佛两人是多年的老友。 钱代豪心里打了主意,既然李裳不可避免地即将入职,就先试试能不能尽力拉拢他, 把他收归自己的旗下。 黎尚却察觉到了对方这看似亲密举动背后的试探。在摸清楚了地下室的老人才是这组织的真正老大之后,他不会再选择站其他的队。 于是黎尚不动声色地侧身,轻巧地躲过了那只手, 语气平静地问道:“现在要做什么?” 钱代豪没料到李裳会这么不给他面子,暗暗咬了下后槽牙。既然不识好歹, 那就别怪他了。心里这么想着, 他的脸上却装作对李裳的闪避并未在意,依旧保持着那副热情洋溢的笑容。 钱代豪给他指路:“去餐厅那边,有人会给你工作服,换好以后等待就可以了, 等所有的人都完成这轮面试,晚上会给你们做个培训。” 黎尚微微点头,接着问:“我想用下洗手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钱代豪不假思索地回答,同时抬起手,给他指了一下洗手间的位置。 黎尚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从他刚才走上楼开始,大厅之中剩余的几名面试者包括方觉都在暗暗关注着这个方向。 黎尚心里清楚,这栋别墅的一楼仅有这一个客卫,而卫生间门口的屏风是他们能避开监视、传递消息的唯一机会。 此前,他已经详细地教过方觉如何传递信息,他希望方觉能够抓住机会。 幸好,方觉看懂了他的暗示。 当黎尚走出洗手间时,方觉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两人一进一出,自然地侧身而过,身影恰好被门外的屏风遮蔽。 就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里,黎尚微微凑近方觉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耳语道:“老人是同伙,薅他胡子。” 黎尚说完,便用余光留意方觉的反应,只见方觉原本因为紧张而紧绷着的拳头稍稍一松,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本还在内心纠结的方觉,此刻在得到这个通关秘籍之后,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 方觉坐回了座位,在等待的间隙里,他不断在脑海中复盘着王珏的背景资料,试图将自己完全代入这个角色。 很快,又一名面试者满脸沮丧地从地下室走了出来,方觉知道,终于轮到自己了。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自信满满地跟着工作人员,沿着楼梯一步步走向地下室。 穿过走廊,地下室的那间牢房里灯光昏暗。 方觉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 他清了清喉咙,开始讲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 方觉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昂:“爷爷,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要是现在舍不得花这笔钱,看似是守住了存款,可实际上万一身体垮了,往后肯定会后悔,这才是吃了大亏啊!”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钱财乃身外之物,您活到这岁数了还不知道吗?肯定是命比钱重要啊……从佛理上说,这也是消财免灾,花出去的钱就能换来福报……” 方觉说话时,眼神始终紧紧盯着老人,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的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配合着丰富的肢体动作,说得可谓是天花乱坠。 不得不说,方觉的身上的确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尤其是对上了岁数的人,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杀伤力。 特别是刚刚经历过李裳的狠辣和上一个面试者的平庸后,方觉的出现,无疑让孙福奎眼前一亮。 再加上方觉一边分析利弊,一边恐吓,一边画饼。 孙福奎原本冷峻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动摇,目光开始变得迷离,像是被方觉描绘的美好前景吸引住了,这孩子似乎是天生做销售的料。 方觉见此情景,心中一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几乎是带着祈求的语气说道:“爷爷,您看就当疼疼我,也帮帮你自己,要不现在就转个账吧?” “咳咳。”孙福奎顿了一下,随后猛地回过神来,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他皱起眉头,语气坚决地说道,“不行。” 虽然嘴上拒绝得干脆,但方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老人眼神中的那一丝犹豫。 如果这名老人并非是故意来这里刁难,如果这场面试时间再长一点,方觉有把握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老人彻底说服。 可惜现在时间有限。 见软磨硬泡这招不管用,方觉心中一横。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刚才黎尚传递给他的消息,让他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既然不能靠说服来达成目的,那就只能用些强硬手段了。 如果这是位受害的老人,他下不去手。 可他是这些人的同伙,那就是正义警察暴打犯罪分子! 想到这里,方觉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在身前握紧,他故意按了按拳头,让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爷爷,我真的特别需要这份工作。为了能留下,实在对不住,得罪了。” 方觉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 他紧盯着老人微微颤动的白胡子,一把抓了上去,恶狠狠地问:“你就说转不转账吧!” 方觉感觉自己像是在拔萝卜一般,一手按着老人的头,另一手继续用力。 “你放手啊!!!”老头疼得涕泪横流,莫非他的胡子今天必有一劫? 地下室里响起了一阵绝望的哀嚎…… . 与此同时,在失踪调查科内,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空旷。 平日里部门里话最多的方觉和话最少的黎尚都外出执行卧底任务去了。 这两人的缺席,让办公室里少了往日的活跃气氛,只剩下一片异常的安静。 吴韵声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他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程笑衣听到这话,抬起头安慰道:“这时候没有消息不才是好消息吗?” 吴韵声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纠结:“我这心里啊,没着没落的,既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卧底进去,又担心他们卧底进去后遇到什么危险。” 贺临坐在一旁,轻笑一声:“老吴你这心理素质还得练啊,这点事就紧张成这样,那将来你儿子要是参加高考,你还睡不睡觉了。” 程笑衣看向贺临,好奇地问道:“队长,你不紧张啊?” 贺临嘴角上扬,不屑地呵了一声:“当然不紧张,紧张能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你得对他们充分信任……” 话还没说完,桌子上的电话突然铃铃地响了起来。 贺临原本轻松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无比,只见他眉头微皱,一个箭步冲过去,迅速拿起电话,手指紧紧地攥着听筒,指节都微微泛白了。 程笑衣看着贺临这一系列的反应,忍不住小声调侃道:“贺队,说好的不紧张呢?” 贺临竖着食指,冲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后对着电话喂了一声,接着便认真地听着那头传来的信息,时不时嗯上几声。 过了一会儿,他挂断电话。 吴韵声立刻站起身,满脸关切地问:“有消息了?” 贺临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面试有三关,而且一关比一关难,刑侦队的几个人已经都被淘汰踢出来了,不过黎尚和方觉还没出结果,如果等下还没有消息,大概率能够成功进去。” 吴韵声听后,松了口气:“能走到这里已经不错了,现在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隔空给他们加把劲儿了。” . 夜幕如墨,笼罩了整座豪华的别墅。 黎尚安静坐在了别墅的餐厅中,有保镖模样的人给他送来了一身所谓的工作服。 黎尚被领着来到一旁的房间,换上衣服,这件白衬衣布料厚实,可以外穿,领边处,有一枚小巧的银色星星,他一眼就判断出来,这东西是个微型的无线窃听器。 随后黎尚出来,又碰到了钱代豪和几名保镖。 钱代豪笑嘻嘻道:“我们这里有个规矩,听课之前要先检查一下。” 黎尚配合着站在那里,有保镖上前搜他的身,确认他身上没有带其他的电子装置,他们从他的身上搜出来一个便携药盒。 钱代豪问:“这是什么?” “常用药,我身体不太好。”黎尚道,为了这次任务,他已经尽量精简了一些药物,可还是有几样药必须带着。 保镖的目光看向钱代豪,似乎是在等他定夺。 钱代豪瞥了一眼药盒里花花绿绿的药片,伸手挥了一下:“拿着吧。” 同时,他松了一口气,如果身体不好,那眼前的这个人可能不足为惧,至少不会一上来就威胁到他。 六点刚过,黎尚就看到方觉也换上了衣服,坐在了一旁的位置上。 很快,最后一位通过的小胡子男人也换好白衬衣,匆匆入座。 至此,这场面试正式落下帷幕。 经过层层筛选,入选者仅有四人,而黎尚和方觉成功打入其中。这样的比例已经不小了。 苏郁再次快步上前,对比之前面试时,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倒是热情了起来:“诸位,我叫苏郁,是这里的董秘,你们也可以叫我苏秘。从现在起,大家就是同事了。你们先享用晚餐,稍作休息,晚上会有专人来给你们进行培训 。” 不多时,保姆将四菜一汤摆放在餐桌上。几人用餐完毕,又在苏郁的引领下,走进了一间经过了特殊布置的房间。 房间前方立着一块宽大的白板,白板下方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太师椅。 太师椅前方,整齐地排列着几个座椅。 黎尚一进入房间,迅速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的目光在那把太师椅上停留片刻,心中很快推断出,这应该是为那位神秘老者准备的。 待他们四人坐定,钱代豪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小胡子率先发问:“大哥,等下是你给我们讲课吗?” 钱代豪连忙摆手,脸上露出假笑:“唉,我这样的小角色,哪敢在真大神面前班门弄斧啊。”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正式自我介绍道:“我姓钱,钱代豪,不过是比你们早点入门。以后大家就是同门了,你们可以叫我师兄。” 听了这话,方觉反应极为迅速:“钱师兄,以后可得多带带我呀,我初来乍到,好多事儿都不懂。” 钱代豪听了这话,心里十分受用,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吧,以后跟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要不了多久,等开完两个仓,你就可以开上豪车,住上大别墅。”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位老人被苏郁搀扶着,在几名保镖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除了黎尚和方觉,其他两人看到这一幕,脸上皆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位老人正是他们之前在地下室中遇到的那名老头。 此刻,老人身着一身华丽的唐装,脸上虽还有些青肿未消,但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与张狂。 一见老人进来,钱代豪瞬间换了一副嘴脸,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几步上前,亲昵地喊了一声:“干爹~” 那拖长的尾音,带着撒娇的意味。 随后,他凑到老人身边,心疼地看着老人脸上的伤:“我总跟您说这个面试太危险了,您就该换个人来。您看看,这些孩子下手真是没轻重。” 老头子却不以为然地笑着摆了摆手:“我就信得过我自己的眼光,只有这么做了,我才能够在近处观察到他们的表情,了解到他们的手段。这点小伤算什么,这都是我为了大家,为了这个团队,应该付出的。” 老人缓缓转过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目光依次扫过面前刚刚通过面试的几人。 他先是将手稳稳指向第一个面试通过的壮汉:“你叫江重是吧?” 男人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 老人微微点头:“你今天第一个下手,反应迅速,行事果断,这一点非常好。而且不拖泥带水,看得出你是个敢干大事的人 。” 江重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冲着老人一拱手,粗声粗气地道了声谢。 老人微微颔首,接着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末尾的小胡子:“赵鑫才,你小子不简单啊,看到我鼻青脸肿,就知道要靠武力破局,观察力相当细致。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你极有耐心,不急躁,懂得等待时机,这是成大事必备的品质 。” 那小胡子听了,谦逊地回应道:“多谢领导赏识。” 随后,老人起身缓缓挪动脚步,转向方觉,手中的拐杖在地面上重重一点。 “王珏,”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欣赏,“你这年轻人,浑身都透着激情与活力。嘴巴很会说,脑子转得也快,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不少人啊,说不定就会被你这张嘴哄得心甘情愿掏钱。” 方觉听了道:“您过奖了。” 最后,老人的目光定格在了黎尚身上,眼神中满是器重与期许。 “李裳,”老人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你是几个人中,唯一识破我身份的。做我们这一行,光心狠还不够,更要有脑子,有手段。你好好干,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几人都听得出来,他给李裳的评价最高。 钱代豪听到这话,脸色有些不悦,眉头皱了皱。 黎尚嘴角微微上扬,他控制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欣然接受了这份赞美,神情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得意。但很快他又将这份情绪掩饰住了,随后他扶着眼镜,不卑不亢地道了声谢:“多谢您的看重,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挨个点评完,老人拄着手里的龙头拐杖,走到那张太师椅前,稳稳地坐了上去。 “老头子我叫孙福奎,当年,我就是靠着做传销起家。在这一行,我就是祖宗。” 他坐在太师椅上,俯视着众人。 “不管是最早的卖产品、保健品,还是后来的理财、集资,国内做这些行当的人多如牛毛,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我。” “现在我做的事,那是我总结了毕生所学,精心打造出来的模式,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比我更能让你们快速赚到这么多钱。我孙福奎天生就有这个本事。” 随后,他开始给面前的几人详细地讲解康养中心的运作模式。 “我就奇了怪了,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还有一些傻子传销,盯着那些普通人,他们口袋里能有几个钱?” “还有人倒腾老年保健品,一年忙活到头,也没有多少收获。” “我的方法,绝对安全,高效!” “那些老人,就是我赠与你们的肥羊,你们可以尽情从他们身上索取。“ 随后,老人又告诉了他们一些行业术语。 他一边讲解,苏郁一边在白板上写画了出来。 他们把简装别墅当做据点。 那些被改造过的,关押老人的别墅,在他们口中被称之为“仓”,寻找到老人入住,这就叫做“开仓”。 他们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当整体搬离出去的时候,就叫做“关仓”。 在一个仓运行期间,所有身着白衬衣的工作人员的手机和证件都要被全部扣留,并且不许外出。 唯有关仓之时,工作人员才能够结算薪资,获得自由。 如果一个仓的生意太好,后期爆仓,老人过多,那还需要更多的人进入补充。 他们几个就是爆仓后,要被补充到不同仓里的白衬衣。 黎尚和方觉被分到了三号仓,而另外两个男人,一个去了四号仓,一个被分去了八号仓。 “进去以后,第一个月是适应学习期,你们可以看看其他的兄弟们是怎么赚钱的,第二个月就可以上手了。” “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想尽办法让那些老人们花钱下单。用上策略,用上脑子,威逼利诱,把他们所有的钱款榨干,再让他们把身边的人拉进来。” 老人说得轻描淡写,却掩盖不住话语中的残忍。 “每个仓每个月需要完成的基础业绩是五百万,如果你们做不到,就给我滚蛋。” “不过在我们的模式下,这根本就不难完成。如果老人们再有了额外的消费,你们就有了提成,提成比例是百分之一,也就是说,每当他们再多消费一百万,你们每人就可以获得一万提成。要是提了干部,那提成就是百分之五。” 大约讲述完,老人再次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扫视着面前的几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一位面试通过者率先举起了手:“我们做这个行当,安全吗?” 孙福奎正在低头喝茶,听到这个问题,他不紧不慢地指了下苏郁,示意她来回答。 苏郁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当然安全,我们这些康养中心都已经运行好几年了,从来没出过岔子。老人的每一笔消费,我们都能找代开公司做账,开出发票来,再通过巧妙的洗钱手段,把钱顺顺利利地变到自己的口袋里。要知道,我们旗下注册的康养公司都是正规公司。” 女人的表情很是得意。 钱代豪帮着补充:“那些老人都没几年好活了,只要稍微吓唬吓唬,他们就吓得直哆嗦。他们又不会上网发帖,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等到他们一死,就更没有人会翻这些旧账了。” 黎尚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地问:“真的没有人报警吗?” 钱代豪冷笑一声,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我们的猎物都是准确寻找的,一定要够老,够单,够肥。老么,一定要年过七十;单呢,无子无女或者是亲缘淡薄;至于肥,我们有银行内部人员,核实过他们存款超过百万。” 苏郁又道:“他们每个人能出去,都代表至少拉进来了一个人,他们也是共犯。而且,最近干爹在对业务进行梳理调整,以后对那些从这里出去的老人,我们会开展回访业务。” 方觉好奇问:“什么是回访业务?” 钱代豪脸上的笑意越发阴险:“他们回去三天,我们给他们打个电话;回去三个月,我们抽空登门拜访。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清楚他们的电话和地址,我们会时时刻刻盯着他们。”说到这里,他嚣张地大笑,“你们说,还有谁敢去报警呢?” 孙福奎喝完了茶,放下茶杯,补充道:“我们虽然会让他们消费,但是首先,我们不动他们的固定资产,只动存款。其次,我们最后一定会给他们剩下点钱,大概有个百分之十吧。人的岁数越大,胆子越小。有了这些钱,他们很少会闹上绝路,拼到鱼死网破。” “万一要是有人因为钱的事儿后面来闹事,我们也不怕。我们留下过他们手机的登陆信息,可以把他们那些暴露的照片,从他们的手机上发出去。此外我还联络好了精神科的医生,要是真有人敢去报警、敢去闹,一张病例就可以把他们当成疯子抓起来。” 这老东西,太阴险了。 黎尚心想:幸好他们争分夺秒撬开了何芸慈夫妇的嘴,如果再任由这个犯罪集团发展壮大,变得更为完善,恐怕那些受害的老人们会更加不敢开口,遇害者也会更多。 孙福奎还在滔滔不绝地给他们画着大饼:“实话说,我们发展到现在,就只遇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人手不足,导致扩张的速度上不去。” 他说到这里笑眯眯道:“但是有了诸位加入我们,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把事业做大做强。你们之中的很多人会很快升为干部。等我们把这种模式推广到全国各地,你们可就都是元老了,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老人咧着嘴笑,可那目光却阴狠得如同贪婪的毒蛇:“想要发财,何必跑去M国?只要有脑子,跟着我,就能在这里赚到盆满钵满。” 听着这些蛊惑人心的话语,在座的四人中,有两人早已听得热血沸腾,眼神中充满了对财富的渴望。 黎尚淡淡笑着,看向老人。 他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即便眼睛里闪着算计的精光,可他心中却只觉得恶心。 在从事特警工作以来,他见识过世间太多的罪恶。 眼前的老人似乎已经化身为具象的贪婪,他明明已经有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财,却还要为了金钱让无数的人坠入深渊。 那些被失业,贫困困扰着的年轻人,又有多少人能够经得起这种金钱的诱惑? 想要求职的他们,就这么被诱上了贼船。 方觉热烈地鼓掌,脸上笑得热情洋溢,可他心底却和黎尚一样,对这个犯罪集团充满了厌恶。 他自信满满地想,遇到了他和黎尚,这群人恐怕蹦跶不了几天了。 第51章 09 清晨,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贺临床边的闹铃便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瞬间打破了房间的宁静,贺临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瞬间清醒, 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捞过放在枕边的手机查看。 贺临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急切地翻看各类消息,微信、短信、工作群, 一个都不放过。 五分钟悄然流逝,贺临放下手机, 轻轻叹了口气。 他自我安慰, 好吧, 没有消息也算是个好消息。 如今,黎尚和方觉进入那个康养传销集团卧底已经是第五天了。 这几日,他们音信全无。 贺临甚至都不清楚这两个人是否被分到了一处,唯一能确定的, 仅仅是他们顺利通过面试,被康养传销集团留了下来。 贺临起身,走向洗手间。 他一边洗漱, 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件事。 贺临原本以为办公室少了黎尚和方觉两个人,自己会慢慢习惯。可没想到,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 担忧的情绪却在不断蔓延。 那种感觉,就像是那颗心被一根极细却坚韧的线高高吊起, 悬在半空中, 时不时被轻轻拉扯一下,怎么也无法放下。 洗漱完毕,贺临出门前往市局。 不出意外,黎尚不在, 他就是第一个到岗的。 过了一会儿,程笑衣到了,和他打了个招呼:“早啊,贺队!” 贺临抬头回应了一声,目光又落回了电脑屏幕上。 又过了十分钟,吴韵声踩着点走进了办公室。 他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丝匆忙的神色,明显是跑步上楼的:“早,没迟到吧?” 贺临看了看时间,调侃道:“刚刚好,一分不差。” 大清早,邮箱里就来了一封新邮件,今天有案子要处理。 此时的贺临还记得黎尚不在,把邮件转发给了程笑衣,让她调出了一份失踪案卷。 随后,他招呼吴韵声和程笑衣,三人一同前往会议室分析案情。 贺临刚一坐下,习惯性地开口:“黎尚,念一下。” 话一出口,他便猛地反应过来,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程笑衣察觉到气氛不对,急忙拿起案卷,笑着说道:“我来我来。读得不好,你们可别嫌弃。” 这起案件是明城市局发来的协调申请。 程笑衣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她念得很认真,尽量将每个细节都清晰地传达出来。 贺临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中梳理案情。 本案的失踪人员是名年轻女性。 女孩名叫李时,失踪时年仅21岁,如今失踪时间已经长达四年。 明城此次申请协调,是因为最近的一起相关案件被侦破了。 李时没有念大学,19岁时便前往明城打工,初来乍到的她,文化程度不高,先后从事过美容美发、销售中介等工作。 21岁那年,她遇了一位老板,就被骗了。 那老板谎称要做美容院生意,招募了十几个小姑娘,随后竟用她们的身份证办理了各种贷款,致使每个小姑娘都莫名其妙地背上了一百万的债务,成为了背债人。 之后老板卷款潜逃,消失得无影无踪。 遭遇到了这种事,李时想要回家求助,可就在回乡之后,她却离奇失踪。 这次旧案重提,是因为明城警方成功破获了这起诈骗案,找到了当年卷款的老板。老板账上还剩几百万,按比例平分赔偿给了当年的受害人。 由于李时的账户一直有人代为还款,这次赔偿款到账后,她的债务刚好还清。 当初的报警人再次联系求助明城警方,希望能够确认李时的下落,明城警方重新分析了案卷,觉得李时在云城的可能性更大,就申请了跨城协调。 于是现在这起案件转到了失踪调查科。 吴韵声听完案件信息,眉头紧皱,担忧地说:“四年了啊,这种情况听起来凶多吉少。” 他们在过往的案件中,遇到过不少类似情况。 有些人因诈骗或炒股输钱,背负上巨额债务,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往往容易想不开,走上极端之路。 每年因这种情况自杀身亡或者是失踪的人,不在少数。 贺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有人一直在替李时还钱,这个人是谁?” 程笑衣快速翻找资料,回答道:“是失踪者当年的室友,也就是报警人,名叫孟半桃。她是李时的高中同学,也是她的好朋友。李时出事后,孟半桃每个月都会给她的账户转账一定金额,开始比较少,后来渐渐变多,就这么一直还了四年,加上这次案件破获得到的赔偿款,才把钱全部还清。” 吴韵声惊讶地感叹:“这得是多好的关系,才会替朋友还这么一大笔钱啊?” 程笑衣又仔细看了看资料,补充道:“孟半桃现在也在云城。是一家电动汽车公司的销售总监。她刚调职过来一个星期。” 贺临道:“那好,回头约她过来聊聊。失踪者的家庭情况呢?” 程笑衣回答:“李时是单亲妈妈抚养长大的,她母亲也姓李,名叫李伊云,一直住在云城。” “约她母亲了解下情况……”贺临话说到一半,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我们直接过去和她妈聊一下吧。” 考虑到对方是单身母亲,有女警在场会比较方便,贺临决定带着程笑衣和吴韵声一同前往。 很快,他们就与李时的母亲取得联系并且约好了时间。 三人开车来到李时母亲的家中。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房屋略显破旧。 他们敲开房门,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出现在眼前,女人的个子比较高,身材微胖,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警觉。 女人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听力似乎不太好,有些问题听得不是很明白,贺临他们需要反复询问、耐心解释,才能得到答复。 问询过程并不顺利,但他们依旧认真记录下了每一个细节。 问完话时,已经临近中午。 三人告别李时的母亲,他们找了一家路边的小餐馆,准备吃顿午饭。 贺临点了几个家常菜,趁着等着上菜的间隙,他聊起了案子:“刚才那女人回答问题的时候,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吴韵声点头表示赞同:“是,我也有这种感觉,可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 贺临陷入了沉思,以往和黎尚一起办案时,他提出疑问,黎尚总能迅速跟上思路,与他一起深入分析。 可现在面对老吴和程笑衣,虽然依旧是有问必答,但却没有了那种默契。 与黎尚在一起讨论问题时,他们两个人的思维出奇的互补,总是能很快地补充上对方漏掉的部分。 此时黎尚不在,老吴的回答没能补上贺临没有想到的部分。这种思考问题时突然被卡住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还好菜很快上来,无法突破此时的瓶颈,贺临只能闷头吃饭,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才问询的过程。 一顿饭快吃完时,贺临突然恍然大悟:“她好像听到女儿钱款还清的消息时,丝毫没有开心,反而更郁闷了。” 当他们说到那件事时,李伊云有一个明显的皱眉神情。 程笑衣听到这话,也猛地反应过来:“对呀,万一李时是因为欠款问题躲藏起来了,这样一来找到她的几率会变大,怎么说这也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为什么她母亲当时的表情那么怪异?” 吴韵声补充:“还有我们提到孟半桃时,李伊云的神色也很奇怪,毕竟她帮她女儿还过钱,正常人都会有所感谢吧?” 贺临接着说:“回头我们再盯盯她,看她每天的行踪轨迹和活动范围,还有问问她们家中的亲戚,查访附近的邻居,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疑点。” 几人吃完饭,准备上车返回市局。 贺临坐在了驾驶位,程笑衣钻进了后排,她随手将帆布书包放在了座位中间。 吴韵声上车时没注意,一屁股坐下,手正好压住了程笑衣的包。只听“嘶”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挤破了。 吴韵声顿觉不妙,连忙问道:“小程,你这包里放的啥啊?别让我给压坏了。” “没什么重要东西。”程笑衣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包抖了抖,一个小瓶子掉了出来。 刹那间,一股浓烈刺鼻的辛辣味道迅速弥漫了整个车厢。 程笑衣立刻捂住鼻子,惊呼道:“哎呀,我的防狼喷雾……” 贺临也闻到了这股味道,他反应迅速,立刻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吴韵声和程笑衣也紧随其后,三人站在路边,不停地咳嗽、喘气,大口呼吸。 那股浓烈的辣椒味,仅仅吸入一点,就让人后背直冒冷汗,喉咙像是被火烧一般难受,眼睛也跟着无比刺痛。 程笑衣在外面喘了几口气,强忍着刺鼻的味道,又勇敢地冲进车里,将漏了的包装捡了出来。 她把东西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尽量减少车内的异味。 谁也没想到,三名警员就这么被自己准备的“化学武器”差点放倒了。 程笑衣被熏得最厉害,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路边开始放声大哭,别提哭得多惨。 吴韵声满脸歉意,不停地道歉:“都怪我,怪我不小心。要不我给你买个新包赔罪吧?” “那东西太辣了……”程笑衣一边哭得毫无形象一边反过来安慰他,“吴哥,我这包本来就不值几个钱。呜呜呜,不过,这次也算是意外帮我验证了,呜呜,这防狼喷雾还真挺厉害。回头我再买两瓶备着……呜……” 就在这时,贺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便急忙接起电话。 电话是林会打来的。 “有消息了。”林会冷静的声音传来,“有人打电话约了关隐川,过半个小时去接人。” 这就说明,卧底行动到目前为止都是顺利的。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贺临还是神色一紧,连忙问道:“是去哪里接人?” 林会报给他一个地址。 贺临思索片刻道:“我这里离得不远,我过去盯一下,以防万一。” 林会叮嘱道:“好,我也觉得有必要去看看,至少要确认下卧底人员的安全情况。不过,你就在远处观察,记录下车牌号,千万别贸然跟车,以免打草惊蛇。” 贺临回应道:“明白,我知道分寸。” 挂断电话,贺临看了眼时间,从这里开车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而且还得防止对方提前到达,时间相当紧迫。 他看向一旁的车,对程笑衣和吴韵声道:“你们两个打车过去,查访一下李时的其他亲戚。我开车去那边看看情况。” 程笑衣眼睛刚能睁开,脸上挂着泪水,吸了吸鼻涕,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车:“那这车里的味道……” 执行任务总不能打出租车去。 贺临摆了摆手说:“熏不死人,这味道比我以前用过的催泪.弹差远了。把车窗再开大些,一会儿就散了。” 说罢,贺临再次勇敢地坐进车里,他将车窗全部摇下,朝着目标地址驶去。 车内虽然还有残留的辣椒味,但已经在贺临可承受的范围内,他偶尔被那味道刺得呛咳几声,眼睛还有点酸酸的。 大中午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多。 贺临一路疾驰,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他特意将车停在马路对面,侧后方有个公交站牌,他巧妙地把车藏在了站牌后面,就露出一个车头。 这样,对方很难发现他,而他却能将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没过多久,贺临便看到关隐川出现在了小区门口。老人手里拎着个拉杆箱,神色略显紧张,嘴唇绷紧,不停地张望着。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车窗的奥迪车缓缓驶来。 贺临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打开拍摄功能,记录下了车牌号。 车停在了关隐川不远处,有两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仅仅凭借身形,贺临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黎尚和方觉。 方觉满脸笑容,热情地迎上去,接过老人手中的行李箱。黎尚则环顾四周,眼神中透着警觉。 贺临隔着马路,远远地望着黎尚。 他那颀长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黎尚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贺临所在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贺临确认,黎尚看到他了。 他对着那个方向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尽管隔着穿梭的人流、行驶的车辆,但那一个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只是眼神对上的一个刹那,虽然隔着人山人海,却也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可能是被车厢内辣辣的味道刺激,贺临的眼睛觉得更加酸胀,刺痛传来,他望着马路对面的人,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很快,黎尚和方觉接上了关隐川,再次上车。 车子缓缓启动,渐行渐远。 直到那辆黑色奥迪车消失在视线尽头,贺临才收回了目光,两行清泪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下巴上。 贺临抹了一把脸,在心里暗自咒骂,该死的防狼喷雾! 他还是低估了那东西的威力。此刻,那股辛辣的味道依旧刺激着他的眼睛,疼得他的眼睛酸酸热热的。 贺临根本就控制不住不断往下流的生理泪水。 . 另一边,方觉和黎尚是新人,不需要负责对老人动手,他们坐在了司机位置。 方觉开车,黎尚坐在副驾位。 方觉感觉黎尚的状态从上了车之后好像就不太对,他递了个眼神过去,询问黎尚是不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黎尚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随后他就低下头看着脚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尚很确定自己看清了贺临的脸,以及他脸上挂满的泪水。 这是怎么了? 贺临不同寻常的样子,让黎尚十分困惑。 他实在是想不通,能有什么事,会让贺临落泪。该不会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情,或者是想起来什么了? 黎尚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贺临满是泪痕的脸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黎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劝自己应该冷静。 贺临是个聪明的人,他应该相信贺临能够应付一切,眼下他只有做好这个卧底任务尽快结案,才能回到他的身边,无论是什么困境,他都能帮贺临走出来。 想通了这些事,黎尚才渐渐放下心来,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沉稳,他却突然从心底里迸发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他记得,贺临的眼泪是见到他的一瞬间才落下的。 莫非…… 是想我了? 这突然进入脑袋里的想法,把黎尚吓了一跳,明知道简直荒谬,可心里却涌出来一阵滚烫的暖流,顺着血液流进他的四肢百骸,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升起了一股燥热。 该死。 黎尚在心里暗骂一声,他第一次觉得一个卧底任务是这么的麻烦和繁琐。 . 四十分钟后,他们的车停在了一处别墅外。 黎尚和方觉当初从孙福奎的别墅出来,便被一辆黑色轿车送到了这处隐蔽据点。 这是一栋近两千平的简装别墅。 这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八名白衬衣,两名管事的西装男。 别墅外面,八名保镖会日夜看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此外还有两名负责打扫卫生的哑巴阿姨,会收去垃圾,打理几个洗手间和房间的卫生。 每次到饭点,附近的餐厅就会按照人头送过饭来。 钱代豪是这边的监工,每天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前来巡视。 那名叫做苏郁的女秘书也常来查看,她负责日常的财务和管理,比如账目统计,工资发放。 偶尔,孙福奎也会过来。 黎尚确定,那三个人应该就是这个犯罪集团的核心人物。 这段时间,他已然将这个“仓”里里外外的环境摸得一清二楚。 这栋被精心改造过的别墅一共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房间,其中有一些专门用来关押那些可怜的老人。 那些作为牢房的房间从外面看,窗户依旧在,只是拉着厚重的窗帘,可内里却暗藏玄机。在房间内部靠近窗户的地方,被人砌起了一道墙,将老人的视线,声音与外界彻底隔绝。 他们这些员工三人一间宿舍,他正好和方觉一间,另外还有一个名叫宋小奎的男人和他们同屋,那男人比方觉还要年轻一些。 这里的两名西装男管理是对姓王的双胞胎兄弟,身高都有一米八几,哥哥略胖,弟弟略瘦,不难区分。 大家都管哥哥叫大王,弟弟叫做小王。 大王负责仓内日常管理,人员安排,掌管着老人们的手机,小王则是专门负责监控。 这里的每个房间里都安装着监控摄像头,时刻窥视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这些白衬衣看似自由,实则活动范围仅仅比那些被关押的老人稍大一点。 老人们睡觉休息的时候,他们能在一楼餐厅里休息,或者是在院子里短暂地站一会儿。 晚上的时间最自由,留两个人值班,其他的人可以打打扑克,。 这里不能玩手机,扑克牌就是最常用的娱乐方式。 由于黎尚和方觉是新人,他们日常所见的老人都是之前就被人教训过的。 饿肚子、遭打骂,各种手段都使过了,以至于现在黑西服一拿着手机走进房间,老人们就吓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操纵手机去转钱。 他们日常最繁重的工作,便是按时将一日三餐给老人们送进房间。 其他白衬衣们会定期用各种法子折磨这些老人,从身体到心理,给他们弄得遍体鳞伤。 方觉偶尔会和老人们聊上几句。 每当这时,老人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满是泪水,苦苦哀求他把自己放回去。方觉心里不是滋味,只能说些其他的,匆匆把这令人揪心的话题岔过去。 但即便如此,老人们还是对方觉有着别样的信任,他在老人中间很受欢迎。 黎尚也在默默观察着那些老人。 其中有一位老奶奶,因为始终没能骗人进来,一直被困在这里,无法脱身。 一天中午,趁着其他人都在餐厅吃饭的间隙,黎尚瞅准时机,在提前来收餐盘时,偷偷挡住了摄像头,把关隐川的电话号码塞给了她,小声叮嘱了几句。 这老人头脑灵活,当即就把电话背过,纸条吃了下去,下午便跟其他人说自己想要联系多年未见的前男友。 一番电话沟通后,关隐川假意上钩,这才成功混进了据点,把那位老人换了出去。 等关隐川一上了车,大王和一名白衬衣就以核对验证码为由,收走了他的手机,把他的嘴巴塞住,头用黑布蒙得严严实实,一路带着,来到了这处所谓的康养中心。 把关隐川送入了地下室后,大王说要亲自和他聊聊,他带了三名白衬衣过去。 黎尚和方觉上楼,两人到了一楼的休息间。 作为公司给予员工的福利,休息间里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零食。除此之外,一旁桌子上还放置了几盒烟。 小奎是昨晚的夜班,这时候正在吃泡面,抬头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黎尚动作自然流畅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燃。火苗闪烁间,淡淡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慢悠悠地朝着外面走去。 方觉目睹这一幕,立刻心领神会,他也伸手拿了一根烟,装模作样地叼在嘴上。 方觉快步跟在黎尚身后,一同走到了院子里。 站在门口,黎尚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周围无人后,小心翼翼地将领口那颗监听器拆了下来,他的动作轻柔,没有弄出一丝声响。 拆完后,他迅速将那东西放进了口袋里。 方觉见黎尚这么做,也有样学样地拆去了领口的东西。 随后,他点了烟,吸了一口,没想到烟味太过浓烈,方觉一下子被呛得直咳嗽,脸上瞬间涨得通红。 黎尚手里夹着烟,手臂伸得远远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是不想闻到这烟味。 他实在不想带着方觉抽烟,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带坏小孩子,心中有着一股莫名的罪恶感。 可这里的人盯得实在太紧了,尤其是钱代豪。 自从那人试探了他几次,黎尚不愿意向他投诚以后,钱代豪就开始各种针对他,让他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 屋内到处都安装着监控摄像头和监听装置,想要避开监视,也就只有门口这个地方能让人稍微喘口气。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那些人尽收眼底,要是不拿根烟作掩护,太可疑了。 方觉好不容易咳完,赶忙小声问黎尚:“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黎尚微微凑近方觉的身体,压低声音道:“先等转款,一定要把犯罪证据留好。” 说完,他又一次戒备地观察四周,确保没有任何人靠近,这才继续对方觉说:“我之前去过一次三楼的总控室,在那里发现了一些线索。” 方觉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那我们后面怎么查?” 他们还是工作原因,才知道了这个仓的位置。 每个仓都是独立运行的,互相之间距离不近,管理人员也各不相同。 在方觉看来,住在这里,想要查出其他所有仓的具体地址,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黎尚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他好像已经有了对策。 第52章 10 别墅门庭外。 方觉觉得, 如果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来执行任务,那他恐怕就此陷落在犯罪组织里面,每天急得团团转, 不到开仓找不到办法逃出去,甚至还得眼巴巴地等着别人来营救他。 幸好,他是和黎尚一起进来的。 黎尚丝毫不急,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从监控入手。这里所有仓的监控,用的都是同一个系统。” 孙福奎生性多疑, 为了严密掌控各个仓的情况, 他在所有的别墅内外都安装了大量的监控摄像头。 不仅如此, 他还使用了同一个系统将这些摄像头全部串联在了一起。 如此一来,在其中一个仓的总控室里,就能够实时监控到其他所有地方的动态。 一旦有一处触发了预警,其他仓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迅速做出应对。 他们这一处总控室的监控由专人负责,就是那对兄弟里的小王。 小王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待在总控室里面,这间总控室带个洗手间。 半夜他就直接就睡在电脑旁边, 白天更是像一尊雕像般稳稳地坐在监控设备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全神贯注盯着屏幕,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就连吃饭喝水也不会离开。 控制室的设备禁烟,只有在实在憋不住, 需要下楼抽烟时, 他才会短暂地离开一会儿。 外出和洗澡这种需要较长时间离开屏幕前的情况,小王还会让大王替班。 黎尚之前找到个小王抽烟的间隙偷偷进去过,时间紧迫,他只能匆匆地研究了一下, 随后就发现,他们可以反向利用这个系统。 整个监控系统里,所有类目一共有十三个,除去他们现在所处的仓和已经去过的孙福奎的那一处,也就是说,还有十一个仓的位置至今尚未知晓。 幸运的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尽快发出预警,孙福奎命人在每一处仓所在的小区门口处也设置了几个监控摄像头,镜头转动,就能看到小区的名称。 如此一来,只要知道小区名字,每个仓的准确位置就能确定了。 现代刑侦,监控已经是重要的证据。 这个系统有云存储功能,但是没有启用,如果能够上传一定时间的监控,就等于做实了这些人的犯罪证据。 同时,他们也要提防对方销毁监控数据,所以一旦行动开始,他们就必须要阻止小王按下一键删除按键,并操作云端上传。 上次时间有限,黎尚只在电脑上研究了一小会儿,看到了一个小区的信息,还差点被赶上楼的小王碰到。 此刻站在屋檐下,黎尚对方觉小声道:“下次要是有机会,你帮我在外面看着点,我再进去一次,尽量把剩下的所有位置都查上一遍。” 刚说到这里,黎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轻咳一声。 他迅速单手拿出那个窃听器,利落地别在了领口位置处。 方觉见状,顿时手忙脚乱地照着做,好不容易才整好,他就看见钱代豪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站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钱代豪阴阳怪气地说:“呦,你们俩在这儿聊什么呢?聊得这么起劲儿。” 黎尚神色淡然,镇定自若地回道:“没说什么,就是交流下工作经验。” 为了顺利完成卧底工作,他不想和钱代豪产生过多的交集,但是这个人总是这么找事,他也不怕他。 钱代豪皮笑肉不笑,眼睛里却透着一丝狡黠,他紧盯着李裳说:“我在楼上可看你们抽了好久了。附近的监控却没声音啊……” 方觉听到这话,吓得脸色一变。 钱代豪紧盯着李裳的脸,试图发现一些什么端倪。 李裳却看向他,泰然自若地问:“哦,哪个监控啊?会不会是风大的原因?“ 钱代豪看了看李裳的领口,脸色变了一变,他总不好说是有窃听在他们身上。 而且那窃听明明挂着,为什么刚才他想听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不好再讨论这个问题,钱代豪的目光又落在了李裳手里的烟上,不怀好意地问,“你这烟怎么不带往下走的?是不喜欢这牌子吗?怎么抽得这么慢?” “也就两三分钟吧,很久吗?”李裳不紧不慢地拿起烟,动作优雅又从容地吸了一口,然后冲着钱代豪的脸,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这个烟圈在马上就要扑到钱代豪脸上时,便随风散了,只露出钱代豪铁青着的脸。 钱代豪带着怒意看向面前的人。 李裳却似乎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面对钱代豪不虞的面色,一脸平静地解释道:“我身体不好,心肺功能弱,抽快了受不了,但是又戒不了这一口,只能慢慢抽。” 钱代豪见拿捏不了李裳,反被他轻描淡写地挑衅了,心里有些窝火,却又一时拿他没什么办法,便转头看向一旁的王珏。 方觉的心理素质和黎尚完全没法比,被钱代豪这么一盯,当下就觉得像是自己摸鱼被领导抓了个正着,心里直发慌,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立马转身找借口道:“我去看看大王哥拿下那老头没。” 他快步走到一旁的厅里,恰好看到大王正从楼上下来。 方觉赶忙迎上去,热情地问:“大王哥,你们那边进展怎么样啊?” “把人丢屋里了。”大王一脸的垂头丧气,眉头紧皱,唉声叹气地说:“这老头也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刚才我让他换衣服的时候,他威胁要报警,还说要打我,差点摔了相机冲出去,我们几个人才按住他。最近碰到的怎么都这么难啃?我费了好大劲儿,也就让他换了个衣服。” “怎么,你们三个都不行吗?”小奎吃着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嘴,“我也不喜欢对付老头,还是比较喜欢吓唬老太太,她们胆子小,好拿捏。” 钱代豪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领导关心下属业绩的派头,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质问:“这个不好搞定?你们可得抓紧点啊。” 大王一见了钱代豪,自动矮了半截身子,恭恭敬敬地解释:“看账面上这老头有不少钱,可嘴巴硬得很。还有啊,老家伙别看瘦,一身的腱子肉,我怕来硬的出事儿,没敢特别大的动静,反正人被抓在了这里,先饿上他几顿,等他老实了再慢慢收拾。” 钱代豪听了,不屑地哼了一声:“实在不行就多上几个人,直接打到服,他一个老头,还能和你们五六个小伙子对打不成?还有,你们上个月的业绩可是不高,这个月再这么拖拖拉拉,回头我可不好和干爹交代。” 大王连忙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地说:“好好,我们抓紧,驯野马总是需要时间,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搞定。” 钱代豪却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们,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停在了李裳和王珏身上:“我提醒你们这些新人,千万别对这些老人抱有同情,知道为什么三号仓一下子需要补充两个人吗?” 他说到这里,眼神阴冷地坐直了身体:“因为之前有个白衬衣,对老人下不去手,还偷偷地想要帮老人逃出去,让我给发现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弄瞎了他一只眼,才放他走的,如果他敢出去乱说,我就再弄瞎另一只。” 钱代豪满意地看着两人的反应,李裳默不作声,那个王珏似乎被吓住了,打了个寒战。 钱代豪又道:“李裳,你要不上去试试?干爹说你有些手段,我也想见识见识。” 李裳神色平静,这回似乎是听话了:“行,那我去看一看。” 说罢,他转身,拿了一瓶矿泉水上去。 这边看李裳一走,钱代豪就冲其他人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还没歇够啊?都别愣着了,忙你们的去!” 随后,他站起身来,双手插兜,朝着楼上总控室走去。 . 黎尚手持矿泉水瓶,打开门,进入了关隐川所在的房间。 屋内的灯光黯淡,狭小无窗的房间十分压抑。 关隐川已经换好了衣服,静静地坐在床边。他虽然年事已高,满头白发,但却一身精瘦,浑身都是肌肉,眼神也十分锐利。 黎尚的目光扫过关隐川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痕,应该是刚才关隐川与大王几人动手时留下的。 他心里明了,之前他们动手的过程绝对不像大王说得那么轻飘飘的,他们三个在关隐川这里没有讨到便宜,大概率是被揍了。 而关隐川这么做,目的也很明确,他摆出了强势的态度和姿态,就是为了要把他这份功劳留给警方的卧底。 这样,卧底才能够达成功绩,进一步取得那些人的信任,也才能够更好地配合完成后续的转款任务。 原本黎尚计划着两三天之后再出手,但是现在钱代豪逼着他给出态度,黎尚就顺势就把时间提前了。 但这未必是坏事。 他们也能加快一些速度,毕竟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节外生枝。 两个人目光一触,关隐川就微微颔首。他的意思明确,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黎尚的目光不动,手指背过摄像头,指向角落,示意他监控的位置。 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此刻,钱代豪、小王,甚至大王,都可能正紧紧盯着监控画面,听着屋子里的声音。 . 和黎尚预料的一样,此时钱代豪正坐在电脑前,小王和大王站在他的身后,三个人都盯着屏幕,甚至为了听清里面发生的一切,他们故意开了公放。 几人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兴奋,甚至是目光期待地看着这场好戏。 钱代豪转头问身边的小王:“这两个新人来的这段时间,没有什么问题吧?” 小王思考片刻后,连忙回答道:“没什么啊?挺好的,那个王珏,每天都活力充足的,一早起来就做那个什么赞赞操,干活也很勤快,这里的老人们都挺喜欢他。还有那个李裳,安安静静的,从他来了以后,晚上打牌的时候,那几个小子就没怎么赢过他。我听说孙董挺喜欢他啊?” 钱代豪轻轻“哦”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妒意,随后说道:“好,你以后多盯着点。” 小王一脸疑惑,他不解其意:“咋了啊?” 在他的记忆中,以前也有新人加入,但从来没有哪一个能让钱代豪如此上心,这种反常的态度让他感到十分困惑。 “没什么……都是没经验的新人,你留神着点,别有什么错处,万一出了问题,干爹不还是要找你们嘛?”钱代豪敷衍地回答道,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监视器上。 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也许是他对李裳的拉拢不成,让他窝火。也许是孙福奎对李裳的欣赏让他感觉到了危机,总之他不太喜欢这个人。 如果能够早点找个错处拿捏住李裳,或者是想办法把他踢出局那是最好。 干爹最近又在和苏郁商量建下一个仓的事,真要让这个李裳站稳了脚,说不定那个仓就是他的。 画面里,李裳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先将手中的矿泉水瓶递向老头。 那老头却毫不领情,他的头一偏,狠狠地瞪着李裳:“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你们这群骗子,打着免费康养的幌子把我骗过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老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心中燃烧,不骂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怒火,随后他“砰”的一声敲了一下面前的桌面。 “你们把我关在这里,这是非法囚禁!我告诉你,只要我出去了,一定干死你们……我豁出去这条老命不要,和你们拼了!” 隔着屏幕几人都能够感觉到老人的怒意。 有个摄像头的位置正好能够让他们看到李裳的正面,小王还故意按了个放大,让他们可以看清李裳的表情。 李裳俊秀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反而像是觉得这种歇斯底里的反应非常有趣,他欣赏般地歪头看了半天,听着老人骂着,似是十分享受现在的状态。 随后,他再次将矿泉水瓶递过去,声音温和而又诚恳:“先消消气喝点水,你也骂累了。” “骗子,我艹你大爷的……”老人猛地夺过水瓶,用尽全身力气,又是“砰”的一声,将水瓶朝着李裳的方向砸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监控前的大王都不禁往后一躲。 画面中的李裳却一动不动,任由水瓶擦着他的脸颊,撞向了身后的墙。 水瓶与墙壁碰撞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李裳转身缓缓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水瓶。 他回转头,腮部紧绷了一下,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很快他的脸上又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容,语气散漫地说:“我还是想和你聊聊,你既然现在已经在这里了,我们就不会轻易放你出去,与其让我们上什么手段,不如你配合……” 老人毫不畏惧地望向李裳,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几点唾沫粘在了李裳的眼镜上。 李裳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峻,他低下头,把眼镜摘了下来,用纸巾轻轻擦了下。 下一秒,他伸出手,拉起了老人的后脖领,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发力将老人的头狠狠地往墙上撞去。 这一击带着十足的气势,老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击之下,老人的鼻血流了出来,鲜红的血液滑落,滴在地上。 李裳又拿起矿泉水瓶,将里面的水朝着老人的头上浇了下去,冰冷的水瞬间浸湿了老人的头发。 随后,李裳的脸上挂上了冷冰冰的笑容,拉过老人的脖领,开始了毒打。 尽管之前孙福奎的面试会以暴力考核为主,但那毕竟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仅仅是为了初步判断这些人是否有对老人下手的“胆量”。 而在实际操作中,情况却截然不同。 很多人过不了心理关,还是下不了死手。让老人差点跑出去的事也曾经发生过。 虽然白衬衣和黑西装都相对年轻,但是面对一些身体强健的老人时,他们未必占得到便宜。大部分时候是先要饿上老人几顿,再带上一些鞭子,棍子,或者是把老人们的手铐起来,才能让他们更好地屈服,只是这样会花费很久的时间。 之前大王那几个人已经试过这老头是个硬茬儿。 钱代豪原本想要看李裳吃瘪,搞不定老头,颜面扫地,可现在从监控之中可以看出,李裳的身手很好。 小王也被监控中的画面所吸引,不禁惊叹道:“看不出来嘛,那小子平时瘦瘦弱弱不声不响的,真打起来,简直是个疯子。” 随后,整场打斗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 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暴力永远是使其他人臣服最为有效的方式之一。 那老头明显不是李裳的对手,他从一开始的奋力反抗,到后来逐渐体力不支,只能挣扎着试图摆脱李裳的控制。 最后,他终于精疲力竭,躺倒在地。 而此时,画面中的李裳还在不停地踢踹着老人的身体。 公放出的声音也从最初老人的嘴硬谩骂,逐渐变成了痛苦的惨叫,最后变成了凄惨的哀嚎。 就连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小王,此刻也不禁有些心惊胆战。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这么打……不会出问题吧?” 钱代豪看着视频里的这一幕,冷冷地呵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冷漠:“以前又不是没出过人命。” 小王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可是之前的那些人,手上的钱不多,这个人挺肥,万一孙董问起来……” 他的担心并非出于对关隐川安危的关心,而是完全从自身利益出发,害怕因为老人的意外导致那些钱财无法落入他们的手中。 就在这时,老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充满绝望的哀求:“别打了,我求你……” 画面之中的李裳,在听到这声哀求后,终于停下了殴打的动作,可他的脚依旧踩在老人的胸口上,鞋尖对准了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脚下人的绝望神情。 老人又求饶了几句。 李裳这才拉着老人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 他的动作粗暴,仿佛拖拽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毫无生气的死狗。 李裳蹲下身,用手背拍了拍老人的脸,冷冷地问道:“那你现在,愿意听我说话了吗?” 这点屈辱已经无法在老人心里激起任何波澜了,只是疲惫不堪地点了点头。 李裳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继续和和气气地说道:“你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必须听我们的话。我们只是为了求财,不想伤你,如果你配合的话,从今天开始不会有人打你,但是如果你不配合,我不介意每天来问候你一下。” 老人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地说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只要别再打我……” . 黎尚打了这么长时间,也有些气喘。 对于他来说,收着力气去“表演”这场殴打,远比真正用力去伤人还要更加耗费体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精心控制,既要表现出凶狠的样子,又不能真的伤害到关隐川。 关隐川的鼻血流了一地,在地上形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他的身上有很多地方出现了青紫的瘀伤,看上去十分凄惨。但实际上,他的伤并不严重,黎尚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要害部位。 他选择的都是一些动作幅度较大、看起来十分凶狠的招式。 黎尚所注重的,是从摄像头的角度看过去,这场“表演”能否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能否成功骗过那些躲在暗处看监控的人。 在打斗的过程中,关隐川甚至自己咬破了一点舌尖,然后吐出鲜血,以此来配合黎尚的表演。 不够惨烈,这场戏就不够精彩。 若是万一被发现了,那才更是卧底人员的灭顶之灾。 两人的心中也都非常清楚,他们此刻所做的一切,虽然看似“残忍”,但却都是为了遏制之后更多的罪恶。 不能再有新的受害人出现了。 终于临近结束,黎尚递给关隐川一些纸巾,示意他擦去身上的血迹,堵住流血的鼻子。 关隐川颤抖着接过,看起来动作缓慢而又艰难。 然后,黎尚转身走出了房间,锁上了铁门。 大王已经从控制室里出来,他就站在门口不远处,看了看门内老人的惨状,呵了一声:“解气,刚才还冲我们呲牙呢,老东西就该这么收拾,现在倒是听话了。” 黎尚低头擦着自己手上的血迹,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暂时服软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先饿上一晚上,明天再看,不要节外生枝。” 当天,黎尚没有再和关隐川有过多的接触。 到了第二天,方觉走进房间去给关隐川送早饭。 没过多久,他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兴奋地对大王说道:“我问了一下,他同意转款了!” 大王听到这个消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叫了几个人,一起走进了关隐川的房间。 房间里,关隐川低着头,眼神中透露出顺从,一副彻底臣服的样子。 在大王等人的监视下,他开始进行转账划款的操作。 很快,二十万元付了出去。 大王喜笑颜开:“大爷,今天给你吃顿好的。这点钱够你消停个几天。” 几人从屋内出来,大王指着小奎和黎尚道:“你们两个和我一起,把那个老太太放出去吧。” 大王先找老太太谈过话,又是一顿威胁,给了她几万块钱当做封口费。 依然是那辆黑色奥迪车开出去。 一路上,老人都被蒙着眼睛,等到下车前,小奎伸手取下蒙在她脸上的黑布,大王这时才肯把老人的手机还给了她,上面已经删除了所有相关的记录,擦去了指纹。 黎尚拉着老人下车,来到车外时,他趁着无人注意,贴近老人的耳朵,说了两句话。 车终于开走,老人回头看向熟悉的街角,忽然热泪盈眶。 这是她过去几乎每天都会来的地方,如今却已经恍如隔世。 . 古香古色的豪宅中,苏郁拿着手机,脚步轻盈地走进餐厅,她向正在吃着早点的孙福奎汇报:“干爹,这一大早,三号仓那边就开张了,昨天抓到的那只肥羊进账了二十万。” 孙福奎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这才只是个开始,我记得那老头账上有两百来万,慢慢地榨干了他。” 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昨天李裳的那段监控回放我看过了,下手够狠,行事果断,要不是他,那老头也不会这么快转钱,我果然没看错他。我们团队,也是好久没有进有能力的新人了。总不能单靠我们几个,把盘子做大吧?” 钱代豪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 他只是默默地吃着早餐,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沉。又吃了几口后,他放下餐具,起身去了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钱代豪从洗手间里出来,就见苏郁站在一旁对着镜子补妆。 苏郁看到他出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道:“依我看,你昨天就不该去三号仓故意刁难那个新人,结果呐,现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看干爹是更喜欢他啦。” 钱代豪的面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闭嘴!” “呦,生气了,真不识逗。”苏郁笑盈盈道,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随后她“啪”的一声,关上了手中的粉饼盒,表情忽地就严肃了起来,甚至变得有些阴冷,像是一只吐着信子的美女蛇,她的下颌微微扬起,斜了钱代豪一眼,挑衅地说道,“我也觉得,他比你强。” 第53章 11 上午, 失踪调查科。 贺临神色专注地进行着问询,程笑衣坐在他的身旁负责记录。 孟半桃坐在他们的对面,描述着李时失踪前后的具体情况。 女孩现在是一名电动汽车销售, 口才很好,回答问题很有条理。她赶上了行业风口,升职迅速, 一个月的业绩和提成能赚不少。 “我们是同学。我和李时的关系一直很好,因为我从小没有妈妈, 朋友很少, 她却一直愿意和我做朋友。” “当初, 是我先去明城打工,她去投奔我的,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心里都很不好受。李时说想回家问问她妈有没有存款, 能否借她一些应急,她当天早上出发回家,晚上下车时和我报了平安, 她说为了省点钱,要去坐公交车回去,随后就和我失去了联系……” 贺临看了一下记录, 当时警方有调取公交车的监控记录,确认李时下了公交车。 步行的话, 那个汽车站距离她家有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会路过几片荒地,还有一条溪流,沿途没有监控。 按照李母的说法,当天孩子并未回来, 她再未见过李时。 贺临问:“根据你对李时的了解,她在此之前,有没有自杀倾向。” 孟半桃的眼眸低垂:“不,绝不可能,我熟悉她,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她都是绝不会放弃的,而且之前我们已经约好了,一起努力打工把钱还上。”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更倾向于,她是遇害了,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一直杳无音讯。” 贺临问:“李时是否和你提到过,她和母亲的关系怎样?” 孟半桃想了想说:“聊到过一些,她是母亲一手带大的,自然和母亲最亲近,可是她和我提到母亲时,却挺矛盾的,有时候说她妈妈对她特别特别好,要星星不给月亮,什么活也不让她做,有时候又说她妈妈经常打骂她,对她很严厉,经常罚她什么的。” 程笑衣继续核问:“你一共为她还了三十七万……” 欠款百万中,这部分是孟半桃还的,其余的部分是案件破获后集体赔付的。 “嗯。”孟半桃报出了更具体的数字,“一共是三十七万三千。” 程笑衣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会这样做吗?”她说到这里,补充了一下,“如果牵扯到隐私,或者与案情无关,你可以不回答。” 按照孟半桃的说法,她们之间只是朋友关系,她却肯为李时拿出这么一大笔钱,这件事听来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人情寡淡的现代社会,身边亲近的人都不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 程笑衣也是怕里面还有隐情,会影响到案件的调查和警方的判断。 孟半桃抬起头,她的目光灼热:“因为我没有妈妈,很多事都是李时告诉我的。我们从小,在念书时就是最好的朋友。” “十八岁我高考失利,没能考上心仪的学校,是李时陪了我一个假期。” “二十岁那年,我出了车祸,做了手术,是李时一直在照顾我。后来没钱,她办了一张信用卡,借钱给我付了医药费。” “我们最艰难的时候,一起缩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畅想着未来的人生。互相聊着心事。” “为了省钱,又嘴馋,我们早上会买一个包子,一人一口分着吃。” “到了过年我们拿着存了一年的钱,去了一次迪斯尼,租了很薄的公主裙,在漂亮的大城堡里一边发抖,一边拍照……” “我能够想起来的开心的事,都是她陪着我度过的。我最悲伤难过时,她也在我的身边。” “她是在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远比那些金钱重要。我相信,如果是我遇到了这样的事,她也不会离开我,放弃我。我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知道,有些人无法想象和理解我这样的做法,但这种情感,还是会在世界上真实存在着。” 说完了这些,孟半桃给出了她之所以这么做的解释:“在李时失踪以后,我也犹豫过是不是要继续还钱。我记得她在事情刚发生时,又崩溃,又害怕地抱着我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我想,如果她还能回来,我想要她的压力小一点。如果她不在了,我希望她能够毫无负担地离开。” ”于是每当我想起她,就会往那个账户里打点钱,我拼命地赚钱,除了本职还去打零工。我也觉得我可能很快就会忘了她,忘了这些事,可是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只会越记越清晰。我意识到,我的生命里可能再也不会存在那样一个人了。” “包括我来云城也是一样,公司开设了云城分公司,一有机会,我就申请调回来了。不光是因为这里是我的老家,还因为……我想要离得她近一点。” “最近明城公安通知我,钱还清了。我就又问了一下案子的进展情况。”女人说到这里忽然垂下头,眼泪一颗一颗缓缓地从脸颊滑落。 随后,她双肩颤抖情绪有些失控。 孟半桃道:“你们听了可能会觉得我有病吧,我甚至希望钱还没还完,这样我就能够再继续那种行为,因为那是我和她之间仅有的联系,而现在这种联系也没有了。” 听了她的话,程笑衣的眼圈变得红红的,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程笑衣伸手扶住了女人的肩,希望给她一点安慰:“我们会努力找到她的。” 贺临觉得孟半桃和李时的关系像是两个年少女孩之间的互相救赎,他看得出,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一个人的生命里总是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极其重要的人,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十分投缘,有聊不完的话题。 一旦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会知你懂你,愿意无条件地帮你。一个人面对困难时像是对着一座大山,一旦是两个人共同应对,就会变得不是那么可怕。 人世间美好的感情不止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等很多种。 即便是她们之间有着超过友谊的不同寻常的感情,或许也是因为那个人恰巧是同一个性别而已。是因为对方是那个人而产生的特有的爱恋。 贺临扪心自问,如果是他,能不能为其他人做到这一点。 然后他想,如果是关系足够好的人,为了某个人而舍弃金钱,他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钱这个东西,绝对重要,每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它,但是人们对待它的态度却完全不同。 有人为了它丧心病狂,变成毫无人性的魔鬼,有人却能为了他人舍弃它,一掷千金。 对于孟半桃来说,钱没了可以再挣,而那段关系,那个人,却是更为重要的。 结束了谈话,贺临也安慰了孟半桃一句:“虽然现在线索不多,但是我们会努力查找。” 孟半桃止住了哭泣,离开了调查科。 这边刚结束,林会那边就有了新的消息,招呼贺临过去开会。 贺临马上来到了主楼会议室,不仅是林会和金庭瑞在,经侦的段哲渊也在,就连陈局也来旁听。 段哲渊是经侦那边的队长。有个外号叫做段王爷,他比他们年长一些,接近四十岁,是市局里的叔字辈。 他做经侦工作多年,破获过很多重大案件,举手投足之中,带着一股简洁明了的精英范儿。 段哲渊开场简述着情况:“就在今晨,我们的跟踪账户发生了一笔转款,这是我们早就给银行打过招呼,给这一起案件下的饵,但是其后的情况,却有些出乎我们的预料。” “我这里简单给诸位解释一下我们调查洗钱的原理。大家应该听说过一种试验,就是把彩色的小球倒入海中,通过查看最终小球会出现在哪里,以此判断水的流向。我们对电子汇款的追踪方式也类似于此。” 说到这里,段哲渊的神情格外严肃:“那笔钱被做了标记,在我们的追踪之下发现,通过交易网站转向了境外,随后又进行了虚拟货币的交易,也就是二次交易。最后,这些赃款以虚拟货币的形式与正常的虚拟资金放在了一个池子里,完全打散失去了踪迹。” 他等大家消化了一下这则消息,继续说。 “如果继续用小球的例子来进行比拟,也就是说,对方利用了虚拟货币的特性,使用了某种现代技术手段,让我们的标记物完全融化了,黑钱与干净的钱融为一体,就再也难以进行分辨。” 陈局皱眉道:“这么听来,还挺棘手。” 把大概原理解释了一下,段哲渊又告诉众人更为详细的原理和操作方式。 贺临认真听着。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正与邪在金钱领域的交锋从未停止。 洗钱最初是通过洗衣店零售等做账方式,把黑钱变成正常资金,后来随着需求和金额变大,需要更高效的洗钱方式,那些犯罪者便又开始利用一些电影制作、拍卖与奢侈品行业进行洗钱。但是这些实际金额产生的账目,总是有迹可循,可以追查。 随着警方对此的打击力度不断加强,犯罪分子的洗钱模式也更新换代。 现在早已经不是通过纸币来洗钱的年代,伴随着虚拟货币,全球化等风潮兴起,经济犯罪已经变得更为隐蔽,也更加猖獗。 段哲渊总结:“总之,这种洗钱方式非常专业,我以前也只是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系统,区别于我们以前见过的洗钱网站与系统,我们根据网站上的标识,给这个系统起了一个简称——‘psi’也就是希腊字母中的第二十三个,音为普赛。” 众人看向那个符号,像是一个高举双手对天的小人。 陈局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普赛……” 段哲渊一脸严肃:“根据其中的吞吐量,我们可以估算出,很多组织或者是个人都在使用它进行洗钱。可能很快,它就会成为目前国内最大的洗钱池。” 陈局又问:“那眼下的这个案子,能够定性吗?” 段哲渊道:“目前的好消息是,经济方面的罪证已经足够,能够证明这个机构存在的问题,如果其他证据确凿,足以把这些人绳之于法。但是坏消息是,可能除了对方公司账面上的款项,其他赃款难以追回,而且任由这个网站发展下去的话,经济类犯罪会在云城难以遏制。” 陈局果断道:“我们先把这个案子结了,洗钱网站的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处理的,还要向上汇报,从长计议。” 等段哲渊发言完后,林会又说:“我这里接到了信息,那位由关隐川置换出的老人已经安全,她报警说有人让她告知警方一个幕后之人的名字:孙福奎。” 陈局问:“进行调查了吗?” 林会回答:“刚刚进行了简单调查,孙福奎早年因为传销罚过款,也蹲过监狱,现在他名下有诸多不动产以及大量资金,很可能他才是这起案件的背后之人。” 陈局严肃点头道:“进展已经很不错了,你们继续配合卧底警员,做好抓捕准备。” 散了会,贺临专门拉住了林会:“有卧底的消息没有?” 他是黎尚和方觉的直属领导,但是那老人报警后,连线直接归到了刑侦这边。 林会看着贺临又紧张又希望他说出点什么的样子,开口道:“我问过报警人了,让她往出带消息的,是个戴眼镜的。” 贺临听了松了口气,那应该是黎尚了。 按照之前他说的期限,应该是快了…… . 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黎尚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栋别墅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几个白衬衣是下级,很好应付。 小王和大王的生活节奏如同设定好的时钟,每天按时起床、按时活动,一切都在可预测的范围内。 钱代豪却是最大的变数,他的行踪诡秘,让人捉摸不透,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又悄然消失,这让黎尚倍感棘手。 而且,钱代豪对他有着莫名的敌意,那份针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不加掩饰。 经过观察,黎尚终于发现了一个难得的时机。 每周三下午,大王都会准时前往孙福奎的别墅进行交账开会,钱代豪也会参加这个会议。 那时,别墅里的管理也随之变得松散。 若是运气好,再碰上小王下楼抽烟,就能争取到宝贵的几分钟。 在周二的夜晚,小奎夜班,其他人都沉浸在梦乡之中,他们在房间里可以稍微放松。 黎尚和方觉小心翼翼地避开监控,摘下监听设备,商讨着计划。 方觉听完道:“好,那我在楼道口帮你盯梢,你觉得整个行动需要几分钟啊?” 黎尚思索片刻:“一般小王的抽烟时间在八到十分钟之间,八分钟我就可以完成关键操作,如果能有十分钟的话,应该会比较充裕,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加稳妥。” 方觉重重地点点头:“我尽力帮你拖住他。” 黎尚连忙道:“见机行事吧,你就在楼道口,如果时间到了,他出现了,你打个招呼,给我预警就行了。” 方觉问:“那如果时间不够呢?” 黎尚的面色变得凝重:“那就需要你尽力拖一下他了。” 方觉做为卧底,这还是第一次接到如此重要的任务。从当晚开始,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演练着第二天的行动,紧张得难以入眠。 终于熬到了第二天下午,方觉和黎尚早早地处理好了老人们的事情,将各种餐盘收拾妥当,等着大王离去。 一直等到三点多,小王那熟悉的身影才慢悠悠地从楼上晃了下来。 黎尚和方觉对视一眼,随后快步朝着三楼的总控室走去。 方觉也紧跟其后上楼,在楼道口一处避开了监控的位置站定。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半杯用一次性纸杯冲好的咖啡,心脏剧烈跳动,紧张到开始默默数秒。 开始还算是顺利,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小王今天这烟抽得比他们预想得快太多了,才仅仅过了五分钟,他就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来。 方觉的心里猛地一紧,眼看着小王就要径直上楼走向房间,他知道,绝不能让小王就这样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觉咬咬牙,拿着咖啡猛地往外一冲,正好撞在了小王的身上。他手中的半杯咖啡毫无意外地全部浇在了小王的胸口处。 王珏急忙满脸歉意地道歉:“哎呀王哥,实在对不起!”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小王擦着身上的咖啡,实际是把咖啡越抹越开。 小王一脸的不快,怒声骂道:“王珏!你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啊?喝咖啡不去楼下?我替换的衣服昨天刚洗。” 王珏并不让开,就站在那里给他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小王哥你要不打我几下出出气?那个,这都弄湿了,要不你赶紧换下我的衣服?” 小王快要被他气死了:“你的衣服我也得能穿得进去啊?” 就在两人在楼道里僵持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方觉用余光往下一撇,瞬间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他们只预料到了今天下午那些人会在一起开会,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会议一结束,那群人竟然浩浩荡荡地都往这别墅里来了。 方觉的心中充满了绝望,要是黎尚在监控室里被堵个正着,那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等待他们的,可能是一场恶战,对方的人那么多,万一被抓,面临的极有可能是严刑拷打,甚至可能是杀人灭口。 就在方觉心焦之时,钱代豪已经率先上楼。 他看到王珏和小王,顿时火冒三丈,直接破口大骂:“都特么堵在楼道里干什么?” 王珏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是我不小心,把咖啡洒小王哥身上了。” 钱代豪眼睛一瞪,厉声问道:“总控室现在有人吗?!” 他这一问,小王瞬间反应过来,脸色骤变。 大王也走到了这边,直接一把用力推开了王珏,大步流星地就往监控室冲去。 方觉当时只觉得心底一凉,他的内心甚至开始考虑,究竟是要冲出去和这些人拼个鱼死网破,还是选择英勇就义。 而此时,大王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了门口,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推开了总控室的门…… . 总控室的门被猛然推开,大王往里看去,空空如也。 钱代豪也迈进这个平日里至关重要的空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室内安静得有些压抑,灯光照在一排排毫无动静的设备上,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屏保,屋内不见半个人影。 钱代豪的心底却还是有着一丝不安。 他不放心地又四处打量了一番,缓缓走向洗手间,抬手轻轻推开了门。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洗手间内整洁干净,没有任何异常,这里也没有人。 钱代豪还是不放心,又来到电脑前移动鼠标,查看监控,所有实时画面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还想细看…… 这时,孙福奎被苏郁搀扶着,上楼走了进来。 老头今天依然穿着一身唐装,面色阴沉,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杵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什么事嘛,大惊小怪的。”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 随后,孙福奎抬手招呼几人,示意大家前往三楼总控室旁边的休息厅。 钱代豪就算万般不愿意,也得给孙福奎面子,他也跟了出来。 休息厅有十几个平方,摆着几个沙发。 孙福奎在主位上坐下,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扶在龙头拐上,准备帮他们把这件事理一理。 老头摸了摸胡子:“你们刚才在楼上吵些什么?” 小王哥看到孙福奎来了,就像看到了主心骨,眼眶微微泛红,委屈地说道:“刚才钱哥问我们为什么都没在总控室。孙董,我就离开了两三分钟,就一小会儿。我知道我错了,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大王也急忙站出来,为自己的弟弟辩解,他的脸上满是诚恳:“我们刚去看了,没人进去过。小王差不多二十四小时都在这里守着了,钱哥你这也太紧张过度了。” 方觉刚才被吓得腿软,虽然他也不知道黎尚是怎么消失的,但此刻看到黎尚不在,他的腿还是努力直了起来,脸上摆出一副闯了大祸快要被吓哭的表情:“都怪我不小心,弄洒了一杯咖啡……这才连累他们被钱哥说了,您别怪他们了,都是我不对。” 孙福奎听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目光犀利扫过众人,问道:“就这些了?” 刚才听这边叫起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面前的几人接连点头,动作整齐得像是事先排练过一样。 钱代豪依旧皱着眉头,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抬眼望去,看到另外的几名白衬衣也从各个楼层陆陆续续走了上来,可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唯独少了一个人。钱代豪的心头一紧,皱着眉头问道:“李裳呢?” “这里。” 一个冷清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就见李裳从楼下慢悠悠地走了上来,脸上的神色一如往常般平静,“楼上太闷,去楼下转了一圈,怎么开会没人叫我?” 方觉看到这一幕,心才松了下来。 看到李裳出现,并无异常,孙福奎的脸色越发不悦,他直直地看向了钱代豪,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着孙福奎的语气,钱代豪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是自己太过激动,刚才一上来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他这样做平时没什么,可现在孙福奎还在这里,他分明是越俎代庖,完全没把孙老放在眼里。 冷汗瞬间从钱代豪的额头冒了出来,他急忙放下姿态,脸上挤出了谄媚的笑容:“干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福奎早就觉得钱代豪管得太多,平时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次正好借题发挥,敲打敲打他:“本来嘛,没什么大事,老虎都有个打盹的时候,你还能让所有人二十四小时都瞪着两个眼睛盯着?再说了,这里都是自己人,监控也是防的外人,那些监控自己人看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疑神疑鬼的,还让不让下面的人干活了?要不我把他们都开了,让你一个人盯着吧?是不是那样,就万无一失了?” 老头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钱代豪的心上。 钱代豪愣了一下,双腿一软,直接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干爹,我真的只是刚才心里有点怪怪的,怕出事情,我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孙福奎冷哼一声:“那你的意思是,老头子我已经老眼昏花,不能明断是非了?” 钱代豪忙把咬碎的牙咽到了肚里,低头道:“没有,干爹说得没错,是我多虑了。” 孙福奎还不解气,又揶揄了他一句:“最近你总是疑神疑鬼,一惊一乍的,是不是让你管理几个仓太累了?” 钱代豪心里一惊,老头这是要削他的权吗?他连忙道:“没有,可能是我最近没睡好。” 孙福奎道:“有问题,就去看看医生。” 钱代豪不敢回话了,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看老头还在生气着,其他人也没敢再说什么,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孙福奎被苏郁扶着站起身来,走过去语重心长地轻轻拍了拍李裳的肩膀:“好好干吧。” 老人的语气比刚才教训钱代豪时温柔多了,说完他便转身,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钱代豪一眼,就在苏郁的搀扶下慢慢离开。 第54章 12 三号仓别墅的一楼大厅里。 孙福奎走到了楼下, 坐在了沙发上。 今天他本是一时兴起,想要看看那两个新人干得如何才来这边的,结果刚到就遇到了这场闹剧, 被搅得兴致全无。 孙福奎脸色阴沉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是上好的大红袍,他却好似尝不出茶的滋味。 现在公司里每个月的营收越来越多, 孙福奎的心里却一直在隐隐不安。 当时整个云城的传销组织几乎被警方一网打尽,是他以自己的威望收罗到了这些小弟, 扶持了钱代豪, 重新出山, 一点一点做到了今日的这种规模。 但是他能够感觉到,钱代豪那日益扩张的野心。 他表面上叫他干爹,敬重有加,但是背地里, 却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又因为他上了岁数,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最为忌惮的, 是钱代豪通过一些关系,找到了那家洗钱公司,说是利用的什么最新技术, 把钱洗成什么虚拟货币,再兑换成现金入账。 他这个老头子根本就研究不懂那些年轻人的东西, 背后的那些人虽然抽成不少, 但似乎十分靠谱,钱很快就源源不断地进入了他们的账户。再加上苏郁那出神入化做假账的本领,简直是合作得天衣无缝。 大家最初都是为了赚钱才凑在一起。 现在几人都学会了这种传销模式,钱代豪直接接触、管理着那些仓的管理, 又掌握着洗钱公司那条线,只要他联合上苏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把他这个老头子踢出局。 所以,孙福奎最怕的就是苏郁和钱代豪两个人凑在一起。 也多亏了钱代豪长得丑,苏郁对他完全不感兴趣,甚至都不愿意正眼瞧他。 但是孙福奎心里知道,他不能让钱代豪一直独揽大权。 现在,终于有个新人冒头,孙福奎也看得出苏郁对李裳的喜欢。他想至少再扶持起来一个人,能够打压钱代豪,那样的局面,才会对他更为有利。 放下茶杯后,孙福奎打定了主意,他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在苏郁的陪同下径直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钱代豪自己跪了一会,觉得是在自找没趣,站起来下楼就看到了孙福奎离去的背影。 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尴尬得无地自容,也不好意思再赖在这里,急急地走了出去。 等到那些人都陆续撤了,整个别墅安静了下来。 小奎冲着方觉竖了个大拇指:“哥们儿,干得漂亮,我早就觉得那姓钱的没安好心,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还各种找茬,这次让他碰了个钉子,我们也能喘口气了。” 其他的几人也应和道:“看来今天应该是没人盯着了。” 方觉和他们聊了几句,等那些白衬衣哼着小曲儿上了楼,他瞅准了空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黎尚。 方觉没敢说话,只是迅速地做了个隐晦的手势,眼神中满是急切,他关心刚才的结果如何。 虽然黎尚及时逃脱,但是这次钱代豪和大小王都有了疑心,如果他们没有查到所有仓的位置,以后想要获取信息就更难了。 黎尚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地回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 方觉见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看向黎尚的目光却越发钦佩。 忍到了吃过了晚饭,两人又去了门口抽烟。 他们娴熟地迅速摘下监听设备。 黎尚低声解释道:“已经都查到了,我是听到了你的声音以后,从洗手间的下推窗跳下去的。” 当时时间紧迫,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他进入监控室后,就开始垫着纸巾操作鼠标,迅速寻找着关键信息,一处一处仔细查找。 黎尚的手一直很稳,心理素质也是极强,只看了一遍就把所有小区的名称全部记住。 他刚做完这一切,正好方觉撞到了小王,黎尚用方觉替他争取到的时间,精准地把鼠标和软件调回原位,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随后他立刻撤到洗手间。 黎尚计算着时间,只要速度够快,就不会被楼下巡逻的保安看到。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窗框,利索地从三楼的小窗爬了出去,站在窗台上估算了一下距离,他直接纵身一跃,身体卸力,稳稳落地。 随后,他迅速绕到一楼,再从楼梯上来,恰好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整个一套流程,环环相扣,有惊无险。 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误,一秒钟都没有浪费。 方觉听着,眼中满是惊叹与钦佩:“黎哥,幸亏卧进来的是我们,这活除了你,也没别人能干得了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黎尚反过来表扬他:“你也做得不错,要是没你那杯咖啡,我就得直接打出去了,要是真这样,后续可能就不好办了。” 方觉听后,脸上微微泛红,自己的卧底总算是没有白当,就算只是黎哥的挂件,他也是豪华好用不会拖后腿的那种挂件。 “我们两个可真厉害!”方觉感慨了一句,接着又问道,“那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黎尚沉声,目光幽深:“瞅准机会,把消息送出去,等警方的行动,里应外合。” 虽然只剩了这么几步,但这却是最为关键的步骤,一点也错不得。 万一处理不当,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他们需要等警方安排好之后,统一行动,才能够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彻底将这股势力连根拔起 。 . 接下来的几天,两名卧底的任务却没有了任何进展,经过了那一日之后,钱代豪反倒又开始变本加厉地盯着这边,这人竟然还越挫越勇了。 老人们和他们带来的手机都被大王看管着,平时锁在保险柜里,别人想摸都摸不到。 剩下的老人短期内不会出去,连个能够往出带话的人都没有。 院墙有通电,有保安盯着,还有电子报警器,黎尚想要翻出去不难,难的是翻出去以后还不惊动所有人。更难的是翻出去通知了警方信息以后怎么再悄无声息地翻回来。 这种事情急不得。 可是两人心里都清楚明白,事情不能再往后拖了。每耽搁几天就会有新的受害者出现。流失的钱款也更难追回。 还有,时间长了,身份隐藏得再好也容易暴露。卧底的工作都进行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再节外生枝,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方觉越来越着急。 借着一次接头的机会,黎尚安抚他:“别急,我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从正门出去。” 方觉一筹莫展,完全想不到有什么方法:“那要怎么才能出去啊?” 黎尚解释道:“我试试生个病,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网开一面,把我放出去一会。” 他能够感觉得出来,除了钱代豪以外,孙福奎和那个女秘书苏郁都还挺看重他的,或许可以利用这些坏人们仅剩的那一点点同情心。 方觉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那……是想生就能生的?”他一向身体好,几年都不一定会病一次。 黎尚的目光看向了远方,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生病而已,又不是生孩子,有什么不能生的。” 方觉一脸的震惊,黎尚这说的是中文吗? 黎尚对方觉的疑惑毫不在意,他的身体自己非常清楚,洗上个冷水澡,熬上一夜,第二天保准发烧。如果再折腾折腾,说不定可以再严重点。 他暗自思忖着。 这些人虽然挺丧心病狂,但尚不至于对手下的员工见死不救。 只要能想办法出去这里,躲开这些监控,哪怕是去个药店或者是去个诊所,机会都要多上许多。 . 康养中心传销的案子又是一时没了消息,贺临深知查这种事情急不得,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想,现在黎尚那里的进展如何,案子调查得如何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贺临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的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普通男同事? 这还不是单纯担心黎尚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他想起方觉,就是正常的关心工作进度,不会那么坐立不安。但是一想到黎尚……他就觉得后牙发软,心脏发紧。 特别是半夜睡醒的时候,贺临还会在想这件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太不正常了。 在贺临的记忆里,除了去世的父母,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思念过另一个人,可是他有时又会感到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清楚地知道,那个人明明就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却难以相见。 忙着的时候不觉得,稍微一闲下来就牵肠挂肚,魂牵梦绕。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他可以自己查办案件,但是习惯是种让人无可奈何的东西,他还是会时不时叫出那个名字,仿佛他的心就在这个人那里,只有叫他的名字,看见他的人,才会有踏实的感觉。 可是最近他却每次都得不到回应,直到看到空空的座位,才猛然回过神来。 贺临只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手头的案子里。 他们三个人从各个方向调查李时失踪的案子,失踪前,失踪后,网络信息,手机留言,社会关系网,那一时间段所见过的所有人,走访,排查…… 一个一个猜想,不停地落空,但是他们也在逐渐地发现新的线索。 贺临偶然有了一个发现,李母年轻时是一名护士,现在靠退休金生活。他们在跟随李母的时候,发现她有购物囤积癖,她喜欢买很多东西,虽然都是尽力挑选便宜的买,但是总量不少…… 随后他们发现,李母喜欢去家附近的小超市购物,她还办理了一张能够打折的会员卡。 于是,贺临带着程笑衣和吴韵声一起去调取了李母最近半年的购物清单。 三个人顾不得回市局,就在超市门口的麻辣烫买了点吃的,边吃边研究清单。 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购物单,贺临皱眉,思索片刻后道:“我觉得,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半年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他停顿了片刻,结合之前去寻访时李伊云的表现,想到了一个大胆的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李伊云把她的女儿关起来了?” 吴韵声问他:“这是什么心理?母亲囚禁女儿?我觉得她妈好像还挺爱她的啊?” 贺临认真分析:“就是因为太爱了,太过依赖了,女儿又在外面受了骗,做母亲的就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保护起来,就像是母鸟始终觉得雏鸟没有长大,要把它护在翅膀底下。”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只是理论层面的推测,没有实证……” “我给你提供实证!”程笑衣指着一条信息激动叫了出来,“卫生巾!还买过不止一次。” 贺临一个老爷们,对这些物品不敏感,一脸疑惑:“有问题吗?” 程笑衣因为找到了关键线索一时情绪激动,叫的声音有点大,赶忙捂住了嘴,看了看周围无人关注这一角,脸才不那么红了:“李时的妈妈都58岁了,绝经得几年了,哪里还用少女款?!这应该是给李时买的。” 吴韵声表扬她道:“丫头聪明。” 贺临也恍然大悟:“现在就说得通了。” 吴韵声又问:“不过,李时欠的钱都还清了啊?她母亲还不准备放人吗?” 贺临道:“看样子是不准备放,这或许就是之前我们去探访,告知这个消息时,李母皱眉的原因。实话说,上次去她家,我就觉得李伊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几人继续推理,他们去过李时的家,没有任何关于李时留下的痕迹。 李母的名下也没有其他的房产。 她能把李时藏到哪里去呢? 在之前,他们已经跟过李伊云几个白天,汇总了她日常的路线,她基本很少出门,去的地方也不多,活动范围有限。 贺临分析道:“她需要定期给李时送东西,白天引人注目,那最有可能的时间,应该就是晚上了。这几天我们得再加班盯一下。” 程笑衣点头表示赞同:“好,需要几个人啊?” 贺临考虑了片刻,为了避免自己晚上胡思乱想,便主动道:“我值夜班吧,应该两个人就够了,你们两个看谁比较方便过来。” 程笑衣爽快道:“我没问题,我来吧。” 吴韵声看人手够了,便说:“那这事我就不和你们年轻人争了。” 程笑衣自信满满:“放心吧。就算有情况我们两个也足够应付了。”然后她补充了一句,“我新买的防狼喷雾已经到了。” 吴韵声:“……” 贺临:“……” 沉默了半晌,贺临才憋出了一句话:“听到这个消息,真的是让人很有安全感呐。” . 另一边,之前定好了计划,黎尚已经开始进行实施。 头一天晚上,他没怎么吃晚饭,借着夜班的机会,熬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去喝了一大碗粥,远超过了他平时的食量,回到房间后,又去厕所扣喉,全部都吐了出来。头晕脑胀时,冲了个冷水澡,头发也没擦干,直接上床睡了一上午,起床的时候他就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关节发酸,果不其然,到了下午就发起烧来。 这个毛病还是当初他在M国的一次营救任务后留下的后遗症,当时有很长时间反复高烧,后来只要过度劳累加上着凉就会再次发烧,一旦发起来就不容易退。 黎尚照了照镜子,看见镜中的自己眼眶凹陷,脸色虽发白,脸颊上却带着些不正常的红,他很是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摇摇晃晃地从楼上下来,小奎最先发现了他脸色不对:“李哥,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黎尚淡淡回了一句:“没事,可能着凉了,有点发烧。” 方觉走过去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惊呼一声:“呦,好烫,这里有温度计没?” 小奎道:“有,我去和大王哥说一声。” 没多一会,大王下来拿了个温枪过来,对着黎尚的额头要测,黎尚本能地一躲。 大王的心思没那么深,并没有在意黎尚这个不同寻常的反应,一把将他薅回来:“测体温呢,你躲什么?” 几人终于把他按在沙发上测过体温,直接上了38.5℃。 众人看到这个结果,都有点慌了。 反倒是黎尚表现得最为冷静,他知道现在温度还不够高,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得让温度再升一升。 于是他很是无所谓地说:“没事,老毛病了,着凉而已就是干烧,不传染,这里有退烧药没?给我两片就行。” 看他这么说了,大王就去医药箱里翻出了退烧药,黎尚拿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拿水喝了,又说:“我回去躺会。” 大王看他那个病歪歪的样子,终究是同意了,挥挥手道:“行吧,好好休息,不行再叫我,晚上你的活我分给王珏做。” 方觉还装着安慰他:“吃过退烧药,裹着被子睡一下午应该就没事了,我每次都是这样的。” 黎尚回了屋子就偷偷把藏在舌头底下的药吐了,从洗手间里冲走。 他往床上一倒,又睡了一觉,再醒来,骨头缝里往外透着一股酸,头也晕得厉害。 他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绝对39℃往上,这会应该是烧够劲儿了。 心跳开始加速,身体酸软无力,这些难受已经不是单靠意志就能调节的了。 黎尚忍着头晕把所有的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大脑还能正常运转,没有一点遗漏。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间,现在刚七点半,晚饭他不准备吃了,最好等到八点左右再下楼。 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黎尚知道自己应该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下,等下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的,他需要让身体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至少应该有精力去处理一切突发情况,确保计划的顺利实施。 然而身体虽然在休息,可思绪却停不下来。 黎尚觉得自己快要烧糊涂了,最近收集到的各种线索,接触的人,发生的事,此时像是一个个记忆胶囊在他的脑海里窜来窜去,搅得他头疼欲裂。 可偏偏那些事都很重要,一件他都不能忘。 直到临行前贺临祝他早日成功归来的那段记忆杀出重围时,才给黎尚带来了一丝清明。 然后他想,现在的贺临,在干什么呢? . 晚上七点半,贺临已经和程笑衣会和了,两个人在警车里做好了准备,等在了李时家的门口,准备进行蹲守。 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停留在了距离她家几十米的地方。 蹲守是警务工作之中最为无聊的一项,却是容不得半点松懈,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目标人物会在哪一秒忽然出现。 深夜无聊,程笑衣打开了一包薯片,冲着贺临晃了晃:“吃吗?” 贺临道:“谢了,不用。” 程笑衣就没客气,自己咔吱咔吱吃了起来,等她正吃得起劲儿,贺临突然目光锐利,伸手往前一指:“出现了。” 程笑衣瞬间把薯片放到一边,用湿巾擦了擦手,坐直了身体。 果然,李伊云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手中还拎着不少的东西,应该是准备带给李时的生活用品。 贺临还没发动车,他的眉头却微微一皱,因为有个人影先他们一步,跟在了李伊云的身后。 程笑衣也看到了那个身影,是一名黑衣人,个子不高,戴着兜帽,走路的速度很快。 程笑衣皱眉看着那个人,总觉得似曾相识。 还是贺临先分辨了出来,他恍然道:“是孟半桃!” 随后他解释道:“她可能也发现了李伊云的不对劲,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说完了这句话,贺临的薄唇轻抿,发动了车。 李伊云走在最前面,她毕竟是上了年纪,又拎着东西,脚步缓慢,时不时地走走停停,回头张望。 那名疑似孟半桃的黑衣人距离她大约有十几米远,一直贴着路边走着,等到李伊云回头时,她就躲在树后,但是她跟踪的技术不高,看起来也挺明显。 贺临开着车,把车速压到了二十迈,远远地跟在后面。 此时的一幕倒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么慢慢地跟了半个小时,李伊云似乎是快要到目的地了,她转了个弯儿往小路走去。 那名跟着她的黑衣人也明显加快了脚步。 再往前就没法开车了,贺临和程笑衣下车,紧随其后。为了尽快赶过去,他们跑了起来…… 一处老旧平房出现在几人面前,而其中的一间,亮着灯…… . 八点一过,黎尚起身,他故意用冷水洗了把脸,把前额的头发弄湿,让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 他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更差了,脸色比下午时越发苍白,脸颊上也因为高烧而红得更加明显,看起来没有一点精神。 从楼上走下来时,黎尚故意眼眸低垂,扶着栏杆,走几步就歇上一歇。 小奎一见他这架势,走过来扶住他,一接触他的手腕就吓了一跳:“李哥,你这温度怎么比之前还要高?” 方觉也关切地问:“李哥你怎样了?现在什么感觉?” 黎尚有气无力道:“有点冷。”看起来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到似乎走路都不稳,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大王拿着温枪过来,又是对着黎尚的额头给了一“枪”,温枪发出滴滴一阵提示,已经40℃。 到了这个温度,谁也说不出没事的话。在场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方觉赶紧去给他找了个退烧贴贴在了头上,他焦急地说:“药怎么没用啊?” 小奎也急切道:“这还不到晚上呢,温度再升高,要出事了吧?” 大王去拿了件黑色西服给黎尚披上,然后小王和其他人也被叫了下来,一起商量这件事。 “现在怎么办?” “好像以前也没人生病这么重过,没有处理的先例。” “送他去医院吗?” “这怎么能行,就算是钱哥也做不了主吧?” “可是不去医院的话,高烧也是会死人的。总不能让他就……” 黎尚放平身子,裹着西服,有气无力地靠在沙发靠枕上,听着这伙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然后他们开始给孙福奎打电话。 虽然牺牲有点大,不过目前来看,效果不错。 黎尚脸色惨白,轻轻勾起泛白的唇角,长睫下一双眼眸却保持着清醒,戏台子搭好了,就等那些人上钩了。 第55章 13 夜晚, 李时独自蜷缩在狭小的房间里,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堵斑驳的白墙。 四周静谧得可怕, 她缓缓抬起手,用指甲在墙面上艰难地划过,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在墙面上, 这样的痕迹已经过千。 每一道刮痕都是她对时间流逝的记录。 她被囚禁在这座破旧不堪的老屋里,害怕自己会在幽闭中忘却时光的流逝, 便想出了这么一个笨拙的办法。 每一道线, 就代表着她被囚困在这里的一天。 这栋老宅狭小得可怜, 面积不过十几平米,仅有一间勉强能称作卧室的房间和一间老式的洗手间。 虽说洗手间里水电俱全,也有个破旧的热水器,可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像样的设施。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像是一座小小的监狱。 不,这里甚至像是一座坟墓。 她的坟墓。 四年前, 李时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哭着向母亲借钱,告诉她自己在外的全部遭遇。 李伊云轻声安抚着她, 说会帮她想办法。晚上入睡前,她递给她一杯牛奶。 她喝下去后不久, 就陷入了沉睡。 等她再次醒来, 已经身处在这个仿佛被全世界遗忘的地方。 她的母亲曾经是一名护士,家中还留存着过去病人不要的废旧轮椅,也还有一些药物。 后来想来,她应该就是被母亲用药物迷晕, 然后用轮椅推过来,安置到了这里。 门被牢牢锁上,屋里只有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窗户上焊接着锈迹斑斑的老式铁栏,将她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所有的电子产品都早已被母亲收走,她如同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鸟,纵有千万般的挣扎,哭喊尖叫,也无法与外界取得一丝联系。 第二天,母亲带来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从窗口塞了进来。 李时迫不及待地冲上前,隔着窗户急切地问道:“妈,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李伊云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轻声对她说:“女儿乖,这里的老人去世了,无儿无女的,是妈妈当年给老人送的终,他们就把钥匙给了我,水电费我也交着,现在这附近没人住了,你可以先住在这里。” 李时难以置信:“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伊云道:“那些催款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我怕有人上门来找麻烦,你就先在这里,好好躲一段日子。妈是为你好。” 李时心急如焚,据理力争道:“妈,躲一时解决不了问题啊!就算你不想借给我钱或者家里没钱,你也得放我出去,我会自己努力挣钱去还的。” 李伊云却像是完全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说着:“那么大的一笔钱,根本就是天文数字,你还不起,我也还不起。如果你出去,就会被当成老赖,你的人生就彻底完蛋了。那些催款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说不定会把你拉出去给那些男人糟蹋,或者是挖了你的器官。” 李伊云一边说着,一边从窗口的格栏往里递东西:“但是你放心,妈的钱还够你吃喝。你缺什么就和我说,妈给你带过来,从此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 李时心急如焚,双手用力拍打着门,声嘶力竭地喊着:“妈,我不会连累你的,就算成了老赖,我也有办法活下去,我朋友还等着我回去呢。” 李伊云的身子猛地一颤,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都是你不听我的话,如果你不出去打工,又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朋友?你的朋友难道比给你生命的妈妈还要重要?要不是当初你和我吵架以后出去,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到这里,李伊云的眉头紧紧皱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李时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那种压迫感从她幼时起就如影随形。 小时候,她站在母亲面前,总是仰着头,每当母亲皱眉,她就会感到无比害怕。 可如今她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孩子了,她用力摇晃着面前的窗格,愤怒地喊道:“妈,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囚禁我!” 窗外的母亲听她这么说,泪水夺眶而出,喃喃自语道:“我是在救你啊,我是为你好。你当初还那么小,我生下你的时候,把你抱在怀里,就想着从此以后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我生你下来,不是让你抛弃我的,不是让你出去闯祸的……” 李时又怕又伤心,她也哭了起来,苦苦哀求道:“妈妈,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女儿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李伊云看向她的眼神却又变换,充满了怨恨,她缓缓举起钥匙,在李时面前晃了晃。 她问道:“你想要吗?你想要我放你走吗?” 李时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把象征着自由的钥匙。 李伊云却猛地将钥匙收了回去,紧紧贴在胸口处。 她的头发凌乱,脸上有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我爱你啊,李时,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生命的延续,无论生死,以后你都离不开我了。” 李时的双目瞬间睁大,瞳孔剧烈颤动,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这才是李伊云的真正目的。 她是单身妈妈的女儿,从小就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也从未提起过。 听亲戚偶然说起,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医生,让母亲怀了孕后就出国去了。 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幼年时会把她放在姥爷姥姥家。 老人们过世后,她们便一直相依为命。 母亲有时会把她宠上天,心肝宝贝地叫着,把最好的都给她;可有时又会突然发疯,打骂她,怨恨她,觉得是她拖累了自己,认为她是导致自己人生艰难的罪魁祸首。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就像两个极端,在母亲身上随意切换。 她能够感受到母亲对她的那种病态的爱与依恋。 她在用母女关系束缚她,用母亲的权威压制她,用所谓的母爱试图感化她。 其实,她早就被囚禁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了。 因为没有父亲,她从小就畏惧男人,在学校里,只有孟半桃和她关系最好。 那次,她极力争取,和母亲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去找孟半桃。 在那段日子里,她才真正感受到自由的空气,才知道人生原来可以有不一样的活法。 可在遇到困境时,她还是本能地跑回了家,向母亲寻求帮助,却没想到这竟是自投罗网。 李时只觉周身冰冷,双腿一软,瘫坐在屋里的床上。 “你欠了钱,这件事情很好。”母亲脸上挂着泪水,却露出一种诡异又满足的笑容,“这样,我就有理由,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了。” 李伊云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留下李时在黑暗中独自绝望。 从那以后,李时就被亲生母亲囚禁在了这里。 起初,她还满怀希望,不停地尝试呼救,四处寻找能够出去的办法。 她扯着嗓子大声叫救命,学着撬开门锁,用各种东西去拧那些锈掉的螺丝,甚至用勺子去挖土,试图挖出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她甚至还试图在让母亲带走的垃圾之中写上求救的信号。可是从未被人发现。 母亲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尝试和母亲沟通,哀求、争吵、歇斯底里地喊叫,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渐渐地,她绝望了,放弃了那些挣扎。 她不再和母亲说其他的,每次母亲来,她只是麻木地提出自己需要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屋子里阳光稀少,她缺乏运动,又营养不良,身体日渐消瘦。 去年冬天,她生了一场重病,苦苦哀求母亲让她出去看病,李伊云却只是给她带了些药回来。 她顽强地挺了过来,依然活着。 她强迫自己,就算再不想吃东西,也必须一天吃三顿饭。 她坚持在墙上画线记录时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原地跑步,心里始终想着孟半桃,想着外面那个自由的世界。 她也常常会想自己的未来,被母亲关在这里,十年、二十年,一直到年华老去,会不会有人发现她? 又或者有一天,母亲不再来了,她会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饿死在这栋老宅里? 如今,四年过去了。 李时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又到了母亲给她送东西的日子。她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眼神中满是麻木与绝望。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李时!” 李时的双眸瞬间睁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她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窗口走去。 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她像是被锁在了高楼里的公主,终于等来了拯救她的骑士。 可谁又规定,那名骑士不能是女孩子呢? 只见窗外有人正与母亲扭打在一起,随后,又有两个人影迅速冲了过来…… . 小院很深,往里走了一段,贺临才看清了那间亮着灯的平房。 他跑到近前,分开了扭打的孟半桃和李伊云。 两人发丝凌乱,气喘吁吁。 程笑衣拦住了孟半桃,贺临把李伊云控制住,他开口厉声问她:“钥匙呢!” 李伊云紧咬牙关,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身体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女人试图在做最后的抵抗。 李时已经跑到了门口,一声声拍打着铁门。 贺临见女人毫无反应,再次提高音量道:“快点!” 李伊云看了看面前的警察,极不情愿地摸索了一阵,从自己的口袋里翻了一把钥匙出来。 贺临一把夺过了钥匙,这才放开了她,他来到门前打开了门锁。 李伊云意识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双腿一软,靠着墙角缓缓蹲坐了下来,她的眼神变得空洞,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孟半桃已经焦急地等在了门口,门一打开,李时就扑倒了出来,她被囚禁了许久,手脚没有力气,情绪激动下,几乎难以站立。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就在快要摔倒的一刻,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李时想要放声大哭,想要大声地叫出声,她想将这四年来遭受的痛苦与委屈都宣泄出来。可是,真当等到自由这一刻来临时,她却大脑空白,不知所措。 女人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只能哽咽出声。 孟半桃心疼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她捧着好友的脸,眼眶泛红流下泪水,她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没事了,没事了,我找到你了,钱已经还清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贺临和程笑衣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三个女人。 李时是不幸的,那份沉重又扭曲的母爱,让她遭遇了四年的无妄之灾,像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噩梦。 可同时她又是幸运的,在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至少还有另外一份挚友的爱,等待着她,将她从痛苦与黑暗之中带离…… 从今往后,她应该会一步一步走向新生。 . 此时,城市另一端的别墅里灯火通明。 大王的一通电话,终于将孙福奎和钱代豪召唤了过来,就连苏郁也一同赶至。 原本苏郁是不打算过来的,这种事情以往也都是钱代豪处理,她委实不愿意和底下这群参差不齐的男人们多做接触。直到她听说病了的人是李裳,这才跟了过来,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苏郁到了的时候李裳已经被临时安置在一楼宽敞的沙发上,那个叫王珏的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弄了点温水,润了润他苍白干裂的嘴唇。 孙福奎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地听着大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苏郁这时虽然还站在他的身后,听着他们说话,但实际上她的眼睛一直在打量在沙发上休息的李裳,把他的虚弱模样看在了眼里。 孙福奎并没有注意到苏郁的反常,听完大王的叙述后,微微皱起眉头,和众人商量道:“听起来确实有点严重,但是我们目前这一仓还没做完,按照规定……” 黎尚看似虚弱得睁不开眼,实则靠着方觉帮他卡视角打掩护,一直在暗中观察孙福奎几个人对待这件事的反应和态度。 现在这伙人争论的焦点,就是要不要为他开个特例。 钱代豪又说了一些什么,孙福奎暂时沉默不语,眉头紧锁。 只有苏郁主动走上前去查看他的情况。 黎尚知道,想要劝动孙福奎,这个女人的意见至关重要。他必须想办法争取到她的同情。 王珏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苏郁姐,李哥的温度一直降不下来,始终在三十九到四十度。” 苏郁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轻声问李裳:“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面对苏郁的关心,黎尚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把一直戴着的眼镜摘了下来,他轻轻摇头,唇边费力地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事,不用为了我开特例,这么大晚上麻烦你们过来。” 苏郁看着李裳的样子,就知道即使他没说,此时肯定也是头晕目眩,难受得厉害。 他靠了个抱枕,躺在沙发上,头无力地搭在一边,微合双目小口喘息,胸口微微起伏,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整个身体都在打颤,显得十分脆弱可怜,却在面对她时,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这样的李裳,让苏郁有些心动。毕竟一个皮相还不错的男人在自己面前示弱,最是能激起一个人的同情心和照顾欲。 苏郁见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手轻轻碰在了他的额头上,她瞬间被烫得眉头又是一皱。 苏郁早就对眼前的男人有些好感。 在这一行里,招来的男人不是像大小王和钱代豪那种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就是像王珏和小奎这种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平日里长得好看的人并不多见,更何况是像李裳这种气质独特的男人。 平时,苏郁也会时常观察李裳,印象中他总是一副冷酷冷漠的样子,让人感觉不宜亲近。除了对孙福奎敬重以外,就连钱代豪都在他那里吃过亏。 可是面对她的时候,李裳却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这和其他男人对她众星捧月般围着转的态度格外不同。 李裳越是冷淡疏离,就越让苏郁觉得他稀有,她就越发对这个人感兴趣,总是忍不住会多看几眼。 此时,苏郁看着李裳高烧不退,虚弱地躺在沙发上,这副模样与他往日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痛苦扫去了他的冷清,却像是给那俊美干净的面容注入了一丝灵气。他的下颌明晰,长睫低垂,虚弱得像是一盏随风飘摇的美人灯,好像风一吹就要灭了。 李裳平时带着眼镜,她还看不出来,现在近距离看着,那人的睫毛竟然这么长。额头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苏郁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想要呵护他的欲望。去拿了毛巾帮他湿敷。 可她还是不太想多事,一直没有说话,毕竟要出仓这是只有孙福奎才能够下决断的大事。 李裳似乎察觉到了苏郁的犹豫,他缓缓抬起眼睫,眼尾泛着红晕,眸中水汽朦胧,看向了苏郁:“谢谢你,我自己来吧,毛巾太冰了,不要冷到你的手。” 随后他拉了拉衣领,往下解开了一个纽扣,露出了修长的脖颈,李裳接过毛巾放在了自己的颈侧,又乏力地闭合了双眼。 似乎是因为毛巾有点凉,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双眉蹙聚,身体轻轻颤栗,难耐地侧过头轻咳了几声,随后就是一阵轻微的喘息,掺杂着几声不知道是不是苏郁幻想出来的低吟。 被这样神情盯上片刻,再听见那低沉的咳嗽声,她又想起了李裳打人时的疯狂模样,还有平时冷静的样子,苏郁只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咚咚”地快速跳了起来。 他真的病得很重,眼前的男人脸色冷白至极,似乎虚弱到随时都会昏迷过去,却让她的内心里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怜惜。 终于,苏郁忍不住回过身,满脸恳切地对孙福奎求情道:“干爹,要不就送他去医院吧。” 黎尚为自己成功争取到了一票。 他敏锐地感觉到,孙福奎虽然没有出声表态,但是他心里的天秤已经开始慢慢倾斜了。 大王这时也开口说道:“孙董,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谁也保不齐生个病什么的。当初我弟弟就是身体好好的,半夜忽然得了阑尾炎,医生后来说,要是晚送来一会儿,人就没了。这要是不能去医院,大家心里也都不踏实……” 大概是看到李裳现在生病的样子,让大王触景生情,想起了当初弟弟生病时的惊险场景,也许他是为了给自己将来万一生病留一条后路,所以也站出来为李裳说话了。 大王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不让李裳去看病,这里的其他人都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人心就会渐渐离散,反之,如果让李裳去了,下面的人也会对孙福奎感恩戴德。 孙福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依旧没有发出一言,他还是不想轻易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 这老头,平日里就十分古怪,甚至能把自己当做考题,让别人打他一顿才能入职,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他对自己极为严苛,对别人更是心狠手辣。 谁要是挡了他的道,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杀了也毫不怜惜。 如果是换个人,他甚至会让那人自生自灭。 可此刻,孙福奎却陷入了犹豫之中,一方面是这个新来的李裳他确实打从心底里喜欢,想要扶持栽培,另一方面是苏郁都为他求了情。 但是刚才,他从大王的话里隐隐听出了一种威胁的意味,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快。 不过,孙福奎也能理解大王这么说的缘由,大小王那对兄弟跟了他很多年,感情深厚,如果今天生病的是小王,恐怕大王真的会跟他拼命。 就在孙福奎犹豫不决之时,钱代豪突然动了。 他满脸怒意,大步走到沙发边,伸出大手,一把大力拉住李裳胸口的衣服,猛地一拽,把他从沙发上拽得坐了起来。 钱代豪吼道:“我看这小子根本就没安好心!不就是发个烧,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在这里弱不禁风的,你演给谁看?我看你就是在装病!” 只见李裳被他拽着摇晃,像一棵在暴风中凌乱的小树,脑浆都快被钱代豪摇匀了。 苏郁有点看不下去,刚想出言制止。钱代豪却一用力,直接把李裳胸口处的衬衣纽扣给拉开了。 苏郁就坐在旁边,目光下意识地往下一看,惊讶地捂住嘴,轻呼了一声“啊”。 随后,钱代豪也看向了李裳的胸前,他一下子也愣住了。 在李裳胸腹交接的地方,正心口处,一道狰狞的伤疤赫然显露出来。 这样的位置,这么严重的伤,任谁都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会有多么凶险,该有多疼,简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道伤疤,恰恰是击碎钱代豪质疑最有力的证据。 就连孙福奎的脸上都出现了片刻的动容,他盯着李裳问道:“这伤是怎么弄的?” 黎尚本来没打算主动提及这些,生怕显得太过刻意,可既然现在钱代豪意外送来了这个助攻,这绝佳的机会他可不能白白浪费。 想到此,黎尚忍着头晕,轻轻拉了拉衣服,试图掩盖住伤口,他虚弱地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当初被警察抓的时候,弄伤的,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的,所以现在身体不太好。” 这伙人干的都是非法的勾当,平日里没少被警察追着四处逃窜,可谓是对警方深恶痛绝。 现在他这么一说,恰恰成功地博取了这些人极大程度的同情。 观察到众人皆露出不忍的神情,黎尚微微停顿了一下,决定再加一把火:“孙董你不要犹豫,如果发生什么,也是我命不好。” 这一下子,孙福奎是真的被触动了,他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么处理吧。” 他看向李裳,认真地说道:“首先,医院是不能去的,这不是针对你个人,而是那地方对我们来说太不安全了。但是你是我下面的人,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见死不救。” 随后,老头缓缓说出了解决方案:“长项街上有个私人诊疗所,也挺正规的,地方不小,二十四小时营业,有急诊医生,也有输液室,那地方管得不严,不用查看身份证和医保卡,自费就能看病。”老人说到这里,看向大王,“你带他过去打点退烧的药吧。” “这样已经足够了。”李裳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谢谢孙董。” 孙福奎又把大王叫到跟前,叮嘱道:“多带些钱过去,尽量一次性把事情搞定,还有,你可得看紧了他,别让他一个病人再出什么岔子。”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大王看好李裳,不要节外生枝。 大王急忙点头,表示明白。 钱代豪在一旁,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孙福奎转身,用手中的拐杖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腿,说道:“还不走,愣着干什么。” 苏郁也站起身来,回头担忧地看了李裳一眼,随后快步跟着走了出去。 第56章 14 夜晚, 大王带着黎尚一路来到了孙福奎所说的那处诊所。 被夜风一吹,呼吸到新鲜空气,黎尚感觉自己反而好了一些, 就是还有点乏力,提不起精神。 诊所里人来人往,噪杂人声交织在一起, 灯光白得有些刺眼。 进门就有护士在做预诊,那是位气定神闲的护士阿姨, 嗓门不小, 不紧不慢地在那里维持秩序。 “大家都别急, 等会都能看到。” “大爷你这血压看目前情况还挺稳定的。” “唉,后面的,别插队!” “拿了药就快点走!” 黎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想要排队等候, 大王过去拉着他就往里走:“你还排什么啊?我们看急诊。” 护士阿姨闻言,抬头瞅了他们一眼:“谁看啊。” 大王用力把黎尚往前一推,言简意赅:“他。” 阿姨明显是不想开特例, 抬头看了黎尚一眼,面露疑惑:“这不是精神挺好的吗?” 大王解释:“发烧,高烧不退。” 阿姨这才不慌不忙地拿起耳温计, 塞入黎尚耳中测了一下,只见数字疯狂跳动, 直接飙到快40℃还冒尖。 黎尚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淡定无比的阿姨瞬间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 猛地跳了起来,声音都抬高了八度:“小伙子你快烧成溏心蛋了!” 嗓门之大,搞得溏心蛋本人有些许尴尬。 这话一出口,整个诊所瞬间忙碌了起来, 护士们脚步匆匆,有人迅速推了个轮椅过来,还有人塞给他个退烧贴降温。 黎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坐轮椅,他把退烧贴接过贴在额头上,坚持自己走入了诊室。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看病流程,大王往旁边一站,给了医生无形的压力感。 具体是什么诊断结果黎尚也并不关心,安心等着给开药。就听着大王在那里叫:“有没有退烧特效药,什么贵就开什么!” 烧到后来,黎尚感觉已经不是平时的清醒状态,意识有点模糊,他的免疫系统已经杀疯了。可奇怪的是,感官却格外清晰。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医生的每一句问询,都听得真真切切的,唯一不好的就是,都是以二倍速的形态展现出来的。 他还记得这次出来的任务,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安全地把消息传递出去。 现在,大王还看他看得比较紧,估计要等输上液以后,才有机会。 不出二十分钟,他就被安顿在了输液室里。 这家私人诊所的输液室还挺宽敞,里面一共三十来个座位,侧面有个窗户,能够看到点外面的街景。这个点儿,有几个夜市的小摊位在卖东西。 输液室里坐了不少人,有人在聊天说话,有些嘈杂,最近早晚的温差大,感冒发烧的人不在少数,大晚上输液的人还不少。 为了让患者们不无聊,输液室的墙角还贴心地挂了个电视,放着老电影。 大王去缴费的空档,黎尚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等着护士。大王应该两三分钟就能回来,这点时间不够做些什么。 有片刻,黎尚虚弱地合拢了双目,他感觉自己的力气被抽干了。但是为了保持神智清醒,他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运转,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他百无聊赖地转头看向旁边,身侧坐了个小朋友,大概五六年级,十一二岁的样子。 孩子左手输着液,右手还在奋笔疾书坚持着写作业,未免也太卷了。 黎尚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他的作业本上,用看作业题让自己维持清醒状态。 小孩正做到一道数学题,眉头紧皱,他咬着笔头,冥思苦想了一会,抬头问陪着来的老人:“这道题我不会做,爷爷你会吗?” 老人一脸无奈道:“我也不会啊,你等明天问老师吧。” 黎尚扫看了一眼,是道有点绕弯的题,他轻声告诉孩子思路:“还是用的体积公式,水的体积不变,高度等于体积除以底面积。” 孩子先是一愣,随后眼睛亮了起来,感激地看向他:“谢……谢谢哥哥。” 小护士过来准备给黎尚输液,正看到这一幕,她满脸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病历记录上的温度,“真是四十多度吗?”小护士小声嘀咕道:“好吧,看起来还没烧糊涂。” 黎尚烧得太久,血管都变得不太好找,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护士找到合适下针的地方。 他看到了小护士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有个可爱的手机壳。 于是黎尚就那么双目温柔似水地看着小护士,眼神里满是耐心。 被他这么盯着看了一小会儿,小护士莫名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忍不住抬头多打量了这个行为有些古怪的病人几眼。 终于扎好了针,黎尚非常礼貌地道:“谢谢。”他看了看药液的滴速,虚弱地捂了下心口,“麻烦调得慢一点,我心脏不好,快了会不太舒服。” 小护士赶紧把滴速调到了最慢,格外关注地叮嘱他:“如果难受,或者是有需要你就叫我。” 黎尚算了一下,医生开了整整四瓶液,按照流速估算,得输上三到四个小时。 挂上吊瓶后,黎尚就彻底安静下来,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输液室墙上贴满的各种安全宣讲海报,看上几眼电视上的老电影,偶尔还会再看看那学生的作业本。 起初,大王还尽职尽责地在旁边坐着,眼睛紧紧盯着黎尚,陪着他输液。 两个小时过去了,那孩子输完液走了,输液室里也空了许多,只剩下了十几个病人。 大王开始坐不住了,屁股在椅子上不停地挪动,神色也变得越来越烦躁。 黎尚心里清楚,在仓里关着,每天无聊极了,特别是夜班会犯困,大部分白衬衣和黑西装都靠抽烟提神,打发时间。 所以那两兄弟都是烟瘾极大的人,让他们不抽烟,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这个点是他们在仓里吃夜宵的时间,大王的目光一直在看着外面的烧烤摊子,喉结滚动,肯定是饿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大王就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刚要点燃,小护士眼尖,瞬间投来一记白眼:“想抽烟的话出去抽。” 大王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李裳一眼。 李裳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轻声说道:“大王哥,你能帮我去外面买份蒸梨吗?我有点饿又有点渴。” 这倒是给了大王个出去的理由,而且那蒸梨的摊子就在烧烤摊位的旁边。 李裳又加了一句:“大王哥你放心出去吧,我在这里一个人能行。就几分钟,不会有问题的。” 大王这才打定了主意,诊所就一个大门,眼前的人总不会丢了。 “那好吧,我出去给你买,马上回来。”大王说着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大王一离开,黎尚就摘下了领子上的监听,转头看向一旁忙碌的小护士。 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容:“你好,我今天出来得太急,没带手机,我能借你的手机给朋友打个电话吗?”随后他补充了一句,“我就在这里打。不用多少时间。” 这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不算过分,小护士没有多想,便把手机递给了他,也没问他为何不用大王的电话。 黎尚先是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大王没有盯着这边,然后选了个能被输液架和周围人群遮挡住的隐蔽姿势。从外面看,就像是虚弱得蜷缩在了椅子上。 然后他快速拨通了贺临的电话。 那个号码他早就倒背如流。 电话那头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 黎尚赶忙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是我,我现在在医院,时间有限,你最好打开录音。” 对面很快传来贺临沉稳的声音:“好了。” 得到回应后,黎尚深吸一口气,开始说着:“云浮别墅13栋,云星梦泽小区25栋,恒宇花墅小区12栋……”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计数,同时还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在心里把所有信息仔细核对了一遍,确定毫无遗漏后,他接着说道:“行动时间定在后天下午两点,对方防备最为薄弱。进入以后先找总控室,一般的总控室会在别墅的二楼或者三楼,要小心对方销毁数据和证据。每一处预估二十名犯罪分子左右,十人左右保安,十人左右内部销售和领导,受困老人十名左右……” 他留了一天半的时间,足够警方集结和准备行动。 说到这里,黎尚谨慎地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大王还在外面抽烟,等着烧烤烤好,吞云吐雾间,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进来的迹象。 他继续传递着信息:“第一处是他们的核心据点,保镖最多,这群人的老大孙福奎在那里,掌握财务信息的是个女人叫做苏郁,通常会和孙福奎一起,其他的还有钱代豪,一定要找到这些关键人。不能让他们逃了。” 重要的情报说完,黎尚想着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就在这个空隙,贺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在哪个别墅区?” “第三个。”黎尚又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方觉和我在一起,他很好,一切顺利。” 贺临又问他,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紧张:“你为什么在医院?” 黎尚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贺临在关心他…… 他顿了顿,轻声说:“发烧了,40℃。” 不知为何,黎尚忽然很想知道贺临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故意报了个体温。 可他没时间等对方给予回应,大王那边买到了烧烤和蒸梨,已经在付款,他急忙道:“不说了,我借的手机,容易被发现。” 说完,黎尚果断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小护士,随后又把监听挂在了领口。 终于成功把消息送了出去,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刚过了十几秒,大王就回来了,他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的李裳,满意地又坐在了旁边。然后把蒸梨递给了他。 黎尚趁热喝了几口梨汤,感觉胃里暖和了一些。 夜渐渐深了,他和小护士要了个毯子披在身上。 听过了贺临的声音,对高热的身体有了一种镇静作用,那似乎是最有效的药,让他的心里一片平静。 黎尚再也不用强撑着维持清醒的状态,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他纵容自己的意识缓缓沉溺在一片混沌之中,就像是一艘在湖面上漂泊许久的小船,终于可以靠岸…… . 深夜,云城市局依然灯火通明。 失踪调查科刚刚结束了手头的那起案子。 李时终于被找到了。 李母因涉嫌对女儿非法拘禁,已被临时拘捕,后续如何处理,还要再看案件的审判结果。 被囚禁了这么久,李时的身体极度虚弱,孟半桃心疼好友,主动提出愿意照顾她,打算明天带她去医院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这边的事情刚忙完,贺临还没踏出办公室的大门,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贺临早有预感似的,心脏猛地一紧,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了一下,他急忙按下了接听键。 果不其然,手机里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即便那声音因为虚弱有些沙哑,贺临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是黎尚。 黎尚的第一句话就让贺临的脑子“嗡”的一声。 “我在医院。” 贺临几乎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按照黎尚的叮嘱,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 紧接着,黎尚开始语速飞快地汇报信息,所有的地址、行动细节、抓捕目标以及注意事项,事无巨细,他都详细地说了出来。 贺临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惊叹于他清晰的思路。 可听着听着,贺临的心却越来越揪紧,黎尚什么都说到了,唯独没有和他提到他自己的情况。 贺临好不容易在黎尚停顿的间隙,问了他所在的地址,然后他急切地问道:“为什么在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黎尚轻描淡写的声音:“发烧了,40℃。” 贺临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一阵剧痛袭来,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那个刹那沸腾了。 可就在他刚要开口问详细情况时,电话那头已然安静,是黎尚挂断了电话…… 贺临呆呆地望着手机,手微微颤抖着,他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在跟着轻颤,想要咬紧牙关,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那种又气又急的情绪在他的心里翻涌,贺临反而被气得笑了出来。 这人得有多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啊? 这才离开了几天,就病得这么严重,而且是在他看不见的危险地方。 可是随后,贺临又一阵心疼,心疼到他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颤。 他想到,黎尚应该是实在没有办法传递消息,所以才想了这个方法,到医院给他打了这个电话。 他无法想象,黎尚是在怎样的高烧和虚弱状态下,还强撑着给他通报这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那些人怎么可能给他好好看病?又怎么会有人照顾他?贺临恨不得立刻就查清楚黎尚是在哪家医院,然后不顾一切地赶过去。 可是事实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贺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离行动时间已经不远了,等行动结束,他一定要当面问问黎尚,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贺临打开电话录音文件,全神贯注地将黎尚所说的信息一条一条仔细地打出来。 完成这一切后,他立刻电话和陈局汇报了情况。 陈局对这次行动极为重视,贺临得到了全力支持,就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 随后,贺临又马不停蹄地给金庭瑞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金庭瑞刚说了一声:“喂。” 贺临就直接说道:“我这里收到卧底消息了,后天行动。” 金庭瑞那边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哦,好。” 贺临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行动地点很多,需要足够的人手,陈局说明天早上就要有完整的方案,所以,现在过来加班一起做行动计划!” 此刻,贺临把之前对黎尚的担心和积攒的怨气,全都不自觉地发泄到了这里,金庭瑞就这样成了那个要跟着他一起熬夜的“倒霉蛋”。 金庭瑞听出了贺临语气中的异样,疑惑道:“我怎么听你的语气,这么激动……” 贺临冷哼一声:“少废话,赶紧过来,没和你开玩笑!” 深夜的云城市局,贺临一个电话就将金庭瑞召唤了过来。 金庭瑞进入了空荡荡的办公室,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贺临一个人在,忍不住发出疑问:“就咱俩?” 贺临一挑眉反问:“不然呢?黎尚不在。你不会指望一个脑子有洞的人来码完全部计划吧?” 金庭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得了吧,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啥,你脑子里的洞,我又填不上。” 贺临道:“我脑子容量有限,可塞不下你这么大个人。我的意思是我不认识你们刑侦的人,怎么指派任务?” 金庭瑞:“哦……” 两个人大眼蹬小眼。 很快,金庭瑞败下阵来,毕竟他的眼睛确实比贺临的小了一圈,甚至还没人家卧蚕大。 金队也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贺临叫来加班,在窝囊和生气之间,选择再叫一个更窝囊的来陪他。 于是半个小时后,刚刚洗完澡换好了睡衣,甚至都带好了眼罩躺在床上的林会,莫名其妙地回来加班了。 一进办公室,林会看看因为熬了一天外加担心黎尚头发乱蓬蓬的贺临,又看了看本来就乱七八糟的金庭瑞,想想匆忙从被窝里出来加班的自己,调侃了一句:“啧,咱们市局有自己的雪橇三傻。” 贺临见到他来,刚想开口,就被林会的话一噎:“林会你怎么狠起来自己都骂?我先声明啊,你是你们支队长叫来的,你们吵架别带我。” 一旁的金庭瑞倒是把林会的话听进去了,一脸认真地接话:“那我要是哈士奇,像狼比较威风。” 贺临:“……” 不是,这是重点吗?而且这还有上赶着认的?搞抽象这种事,他果然比不上这种天赋型选手。 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先进精神状态,贺临嘴比脑子都快:“你是怕我们抢你的哈士奇称号吗?我最多是个阿拉斯加。” 说完以后,他整个人一愣,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大白狗从脑子里头跑过去。 咦,怎么好像又是白色的…… 贺临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晃晃脑袋,把这个荒唐的念头赶走。 三个人虽然嘴上调侃,但是手里的动作没停。 正事不能耽误,他们一头扎进办公室,开启了通宵达旦的工作模式。 一旦进入了工作状态,三个人一个比一个认真,办公室里灯火全明,一时键盘被不停敲击,白板也被写满。 贺临毕竟在龙炎呆了那么多年,经历过不少大小行动,基地的围捕经验肯定是比市局这里丰富。他知道怎么能够让警方的行动快捷、稳妥,万无一失。 很快,贺临就把行动架子搭了出来,思路紧密周全。 金庭瑞按照人员和具体情况进行任务分配。 林会再给他们补充细节,查漏补缺。 三人配合默契,争分夺秒,终于把行动计划给列了出来。 这份计划细致入微,从需要调用的人手、车辆,进入方案,再到行动结束后罪犯的关押运送,老人们的保护,安顿,以及送归,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面面俱到。 下面的人安排好了,到了最后确定各组负责人时,贺临直接当仁不让,语气坚定道:“我带人去第三处,我们的人在里面。” “行行行,不和你抢。”金庭瑞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理解,“这样,我负责第一处,会会那个老王八,看他这次还能耍什么花样。” 一旁的林会闻言突然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金庭瑞。直到看到金庭瑞比他还茫然的眼神,才反应回来,那声“会会”不是在叫他。 人熬夜加班,哪有不疯的!? 反应过来的林会一扭头,抿上嘴唇,手指继续在键盘上飞速敲击,把他们说的计划记录下来,落在纸面上。 金庭瑞闹不明白他一天到底几个意思,干脆直接忽略,开口问:“林会,你去哪边?” 林会一推眼镜:“第三处。” 金庭瑞皱眉不解:“那边的现场指挥不是已经有贺临了吗?” 在他看来,这是人员浪费。 林会解释道:“那边有卧底人员,万一有特殊情况,我怕贺临一个人安排不过来。” 听了这话,贺临连忙感谢。 他最怕的就是黎尚受伤,就算没受伤,他也还病着呢,总不可能隔天就好。万一要去医院,现场不能没有人指挥处理后续,到时候他分身乏术,简直就是把他整个人放在火上烤。 林会这么安排,让他没了后顾之忧。 林会一扶眼镜:“不用谢,黎尚也是我朋友。” 终于,所有的细节都敲定了。 “现在只要明天领导过了计划,通知下面就行了……”金庭瑞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整个人向后仰去,张开深渊巨口打了个哈欠,那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响亮。 话还没落音,贺临和林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出:“不行!” 金庭瑞被他们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劲儿弄得一个激灵,半个哈欠卡在嘴上,险些没闭上嘴。困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咋了?还有问题?” 贺临神色凝重,语气甚至有点咄咄逼人,就差直接跟他拍桌子了:“保密防范还没做预案,万一这时候走漏点风声,就是拿卧底的命开玩笑!” 说到这儿,他激动地一撸袖子,手臂上青筋微凸,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准备和人拼命。 这消息可是黎尚发着高烧才传递出来的,万一要是因为他们安排不当,功亏一篑了…… 贺临想到这里就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着,一阵阵地疼。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煎熬的都是黎尚的心血,决不能因为他们计划的疏忽而付之东流。 “啊……”金庭瑞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我困糊涂了,的确,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不在警方队伍里放内线?平均一处需要十几名警员,上下好几百人,消息要是传出去,能把这次行动透成筛子。要怎么才能让行动万无一失?” 这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时针悄然指向凌晨六点,一夜没睡的几人都感觉大脑像是被浆糊黏住了,转得不太灵光。 金支队长沉思片刻,把目光投向贺临:“贺队你有什么想法?” 贺临一摊手,把问题又踢了回去:“这抓捕行动是你们刑侦主导,我这里只管把关。反正你想糊弄过去绝对不行,我们得对兄弟们的命负责。” 金庭瑞急得抓耳挠腮,头发被他挠得像个鸡窝,然后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求救般地看向林会。 林会镜片后的目光透着一丝狡黠:“别看我,你是领导,负责策划行动,自己想。” 金庭瑞熟悉他那表情,绝对是心里已经有计划了,他轻咳一声,试图用点小恩小惠打动林会:“队里最近有个提薪名额……” 林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个名额本来也是我的。” 金庭瑞不死心,继续加码:“那我给你另外批三天年假?” 林会冷着脸,不为所动:“谢谢金支队长,但是这是我辛苦加班应得的。” 金庭瑞彻底没辙了,一脸无奈地问:“那你要怎么才肯说?” 林会眼珠子一转,像是早就想好了条件:“年会部门节目你出,跳个草裙舞。” “噗嗤……”贺临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急忙转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什么也没听到。” 金庭瑞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认输了:“行吧,成交。” 贺临目瞪口呆地看着金庭瑞,心里甚至有点怀疑,这家伙答应得这么爽快,真的是被逼的吗? 他是不是自己早就想跳了? 林会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狐狸眼睛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不紧不慢地开口:“那很简单,声东击西,兵不厌诈,再做一份假的计划。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让他们摸不清我们的真实意图。” 很快,林会解释完了具体的方法。 三人对视一眼,计划终于敲定。 白板擦除,多余的资料用碎纸机碎掉。 上班前,他们就处理好了一切。 第57章 15 第二天一大早, 太阳刚刚升起,陈局一来上班,桌上的茶还没有沏, 就被这三名得力下属给堵在了局长办公室里。 三人满脸疲惫却又难掩兴奋。 长手长脚的三个成年男人,一起挤在陈局办公桌对面的长沙发上,迫不及待地向陈局汇报了他们的计划, 随后三脸期待地看向陈局,倒还真像等待主人认可的大狗狗。 陈局听完了他们的安排, 神情严肃, 连连点头:“不错, 计划缜密,看得出你们下了不少功夫。只是这样的组织,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是否在市局里安插了钉子。我们还有三名卧底人员在里面,他们的安全至关重要。” 贺临道:“对此, 我们也有考虑和安排。” 金庭瑞也连忙补充道:“所以我们列了另外一份计划。对外我们会宣布这份假的计划,只有真正实施时才转为正式计划,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陈局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方案, 不禁眼前一亮:“挺有想法啊,拿来看看。” 金庭瑞从公文包里掏出另外一份文件,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这是一份联合扫黄行动计划书。 陈局拿过来心领神会地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林会一眼,笑着说:“鬼主意不少。” 老头话虽这么说, 神情却是格外认真, 逐字逐句地仔细翻看。 金庭瑞在一旁耐心地解释:“我们选择了任务的近似地点,做为行动的伪目标。对于基层的警员,只提前通知扫黄计划,必须到岗。行动前半个小时再告知各组执行人具体的任务目标, 就算万一走漏风声,对方也来不及应对了。” 陈局连连点头:“好,考虑周全,就按照这个来。你们放手去干,我这里签字批示,局里全力支持你们。” . 一日后,别墅内。 临近中午,黎尚从床上起身,他的手脚还是有些乏力。 自从前天晚上他输完了液以后,体温终于从四十度的高温上降了下来。 不过也仅仅是降了一点而已,由于高烧持续的时间太长,就算是他第二天按时吃药,体温也一直在三十八度五左右徘徊。 吃过药就稍微好一点,精神也能振作些,可药劲儿一过,体温就又蹭蹭地上去,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的。 但是让他出去一晚上已经是这些人的最大妥协。 黎尚怕影响行动,他在药量最大剂量的范围内,又加吃了一次退烧药,希望能把高烧再降下来点。 他明白,要想好好看病,怎么也得等这次卧底的任务结束以后。 按照计划,下午这些人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中午十二点多,临近行动,黎尚专门强打着精神下了楼来吃午饭。 小奎看到他,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关切地问:“李哥,好点没?” 黎尚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自己报了个温度:“38.3℃。” 大王皱着眉头:“怎么还是38度以上?那破医生是不是不行?” 黎尚没太在意,用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衣,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往餐厅走,反过来帮医生说话:“已经好多了,慢慢就没事了。” 午饭他让方觉帮他和大王说了,点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就想喝点热乎的,暖暖胃。 结果他难得下楼来吃饭,竟然在餐桌上见到了钱代豪。 钱代豪冲他阴森森地笑了笑,那笑容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黎尚就像没看见似的,径直坐在了他的对面,懒洋洋地看向他。 钱代豪看着眼前的李裳像是只病猫似的,有着久病未愈的疲态,脸色苍白,气质却越发冷清疏离。他想起苏郁对他的偏爱,更气了。 钱代豪开口,阴阳怪气:“听说你烧还没退呢,这小身板,啧啧。”心里想的却是,你小子还挺扛活,怎么没烧死你呐。 黎尚神色平静,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淡淡地回道:“正常情况,病去如抽丝,急也没用,总会好的不是吗。” 说着,他端起粥,开始不紧不慢地喝起来。 黎尚低着头,他很不理解钱代豪的思路:我让我自己高烧不退是为了把你们一网打尽,你盼着我高烧不退是为了什么,怕自己死得太慢吗? 钱代豪自讨了没趣,这才转头和大王他们几个八卦起来:“和你们说个事,我听说,今天警方有个大行动。” 这话一说,方觉的耳朵立马就竖了起来,整个人都紧张了几分。 见他神色有变,黎尚怕他露了马脚,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拍了下方觉的腿,方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低头吃饭,掩饰自己的情绪。 黎尚淡定极了,现在这些人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也没对他们这些卧底动手,那就说明事情肯定没有败露。 贺临肯定参与制定了计划,有他把关,不会出这种低级错误,他对他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一名白衬衣满脸好奇,帮方觉问出了他关心的问题:“钱哥,是什么行动啊?” 钱代豪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一下才说:“扫黄,不知道上面又抽了哪根筋儿了,我听说,半个市局的人马都出动了。不过你们别担心,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好好干我们的。” 大王还是皱着眉头,一脸疑惑:“这么大动静,要扫哪里啊?” 钱代豪得意地笑了笑,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消息灵通:“我们附近好像还有个点儿,就那个东南边的洗浴城,不知道老板风声够不够灵通。如果没提前收到消息的话,恐怕是……” 又有白衬衣插嘴,一脸惋惜:“那可惜了,听说那家妹子不错呢。” 大王一阵窃笑,几人就说起了荤段子。 方觉听着这些,虽然尽量克制表情,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他知道这些人在警方里面绝对有内线,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而且他还惊讶于,对方竟然把警方的行动了解得如此详细,连目的地是哪里都一清二楚。 黎尚却是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了,偏偏那姓钱的还用这点来炫耀自己的消息灵通。他坐在一旁,一边静静地听他吹牛逼,一边不动声色地喝着粥。 等一碗喝完,黎尚起身,神色平静地说:“我吃好了,先上去了。” 很快其他人也吃完了午饭,钱代豪今天过来这里是为了和大王商量安保升级计划的,午后他在三楼的休息厅多待了一会。 临近下午两点,正是众人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钱代豪的手机响了。 他被接连的几条短信声惊醒,拿起手机一看,顿时双目血红…… 钱代豪如梦初醒:“他爷爷的!那个警方的行动是冲着我们来的!” 钱代豪的嘶吼打破了别墅午后的宁静,空气骤然紧张。 大王马上反应了过来,起身冲向不远处的总控室想要通知小王。 他的动作很快,却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还没等他把门完全推开,身后忽然就传来一阵风声。 砰的一声闷响,他被踢中了后背。 大王一个踉跄,狼狈地被那一脚踹入门里,双膝重重磕地,直接来了个狗啃地,他急忙用手支撑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他身后的人正是黎尚,紧随其后的便是方觉。 小王正坐在监控前,手里还捧着一杯奶茶,悠闲地听着耳机里的音乐,听到声音他惊异回头,便看到自己哥哥向他磕了一个。 黎尚根本就没给小王反应的机会,不等他站起身,伸手一拉那转椅的椅背,小王在惊叫之中被他带离了电脑桌,椅子失去平衡,哗啦一声翻到在地,小王滚落下来,奶茶泼了他一头一脸。 黎尚几步来到了电脑前,摘去了碍事的眼镜,神色冷静地俯身,用手指按下几个按钮,监控画面瞬间定格,内容被顺利云端存档。 这个空档,小王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起身就往黎尚身后扑来。方觉急忙去拦住他。 黎尚头也没回,凭着风声判断,抬肘一击肘击,精准顶在了小王的鼻子上。 随后他低头,紧抿薄唇,手指继续敲击按键,显示器切换到了蓝屏,幽幽的蓝光映在他冷白如玉的侧脸上。 这段时间,大王却已起身,挥动着一旁的转椅冲他砸来,黎尚旋身躲开攻击的同时,手指按下了回车键。 他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操作。 黎尚侧头喊了一声:“电源!” 方觉会意,他放开了小王,敏捷如同猎犬一般,蹭地一下迅速钻到了桌子地下,咔咔咔把所有能找到的插头全都拔了,显示器骤然变黑,主机也停止了运行。 如此一来,电脑里面的重要信息无法被删除,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证据。 此时那对兄弟已经恼羞成怒。 大王推动手中的金属椅,把黎尚死命往前顶去。 黎尚却趁势抓住了椅背,借力腾空,飞身而起,他轻松越过了转椅,膝盖顶在了在大王的胸口。 下一秒,黎尚轻盈落地。 钱代豪刚发送完了预警各处的信息,一冲进来,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他惊讶到双眼睁大,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他用手指着黎尚:“艹!我早就说你小子有问题,我当时就该弄死你!” 钱代豪满心恨意! 为什么没有人听他的? 什么叫做引狼入室?自掘坟墓?!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把大小王那两个笨蛋狂扁一顿!还有苏郁那个恋爱脑!以及孙福奎那个老眼昏花的老东西! 钱代豪咬牙切齿地回身寻找凶器,恨不得将眼前的李裳千刀万剐。 黎尚却懒得搭理他,全当做了狗吠。他冷声提醒方觉道:“别管我,按计划进行,去开门!” 方觉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冲了出去,从外面关上了总控室的门。 在此之前,黎尚就给他分析过,警方想要进入需要冲破楼下保安的防线。 单凭他们两个人,根本打不过屋内的所有人,他们需要先放出关隐川,然后再想办法打开大门,才能和行动的警方里应外合。而他会在主控室里拖住那些人,不让他们有机会销毁主机内的数据。 黎尚转身与爬起来的大小王战在了一处。 那两兄弟人高马大,虽然不太灵活,但全身都是蛮力。就算是黎尚巧妙躲闪,也在他们两人的夹击之下逐渐被逼到了墙脚。 高烧之下,黎尚渐渐开始呼吸急促,胸口急剧起伏。 几招之后,大王的拳头已经到了近前,黎尚侧身,拳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而过。 黎尚瞅准了机会,用手抓住对方的手臂,身体用力猛然一拉,借着他手臂向前的力,把他绊倒,大王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是砰的一声被摔倒在电脑桌上。 大王的身体重重和桌面相触,疼得他呲牙咧嘴。 与此同时几台液晶显示器被他带倒,哗啦一声掉落在地,散出一地晶莹碎屑。 小王刚才被打得鼻血还在往下淌,他顾不得擦,看到哥哥被打,再次冲了上来。一脚踹向黎尚的侧腰,力道凶猛。 黎尚却像是早有预料,微微侧身躲开了这一击。 他伸手抓住小王的手腕用力一拧,另一只手一别他的手肘,只听咔嚓一声,骨裂声响清晰可闻。 可还不等黎尚有片刻喘息,钱代豪已经紧握了一把水果刀冲到了他的近前。 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锋利的刀锋在灯光下闪动寒光,一抹冰白眼看就要刺入他的腹部。 在千钧一发之际,黎尚咬牙低头。 他的身体猛地一弓,往后急退半步,与此同时,右手如闪电般迅速探出,稳稳扣住了钱代豪的手腕。 刀尖在他的腹肌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一点温热的血迹犹如红梅,瞬间渗出,绽放在白衣之上。 不过对方也仅能伤到他这么多了。 黎尚的目光微寒,手指用力反手一拧,尖刀应声落地。 下一秒,黎尚果断提起膝盖,毫不留情地直顶钱代豪的小腹,钱代豪的脸色瞬间惨白,疼得跪倒在地。 堪堪击退了三人,黎尚却感到一阵高烧带来的眩晕,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更为不利的是,刚才的动作又让他的旧伤隐隐作痛,腹部旧伤的伤口仿佛重新被撕裂一般,传来一阵剧痛。 他与三人缠斗了这么久,体力大量消耗,冷汗淋漓而下,苍白脸色已近透明,眼尾却染上了一抹红色,好似被鲜血浸染。 眩晕中,黎尚皱眉咬牙,伸手扶住了墙。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腹部,试图缓解钻心的疼痛。 这段间隙,趴在地上的钱代豪又吼了一声:“弄死他啊!然后毁了资料!他不死就是我们死!” 黎尚心里悠然一叹,还是发烧影响了发挥,下手比往常轻了。要是平时,这三个人绝不会还有还手之力。 黎尚心里清楚,必须速战速决,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 此时楼下,方觉去拿到了钥匙,首先打开了关着关隐川的那间房门。 在这边修养了几天,关隐川早就已经跃跃欲试,他从屋里走出来,拦住了几名想要往控制室冲的白衬衣,中气十足道:“想过去,先过了老爷子我这一关!” 那几名白衬衣还在愣着,老头就直接挥拳冲着一人打了过去…… 方觉拿着钥匙不停开门,他把还有体力能上场的老人们一个个都给放了出来,一边放一边喊:“警察来了,警察开车到门口了!周爷爷!王奶奶!张大爷!警察来救你们了!” 老人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从门内走了出去。 他们的情绪从迷茫试探,惶恐不安,疑惑不解,再到振奋,开心。 关隐川的出招利落,他用力一个背摔,把一名白衬衣摔倒在地,其他人畏惧他的武力,一时不敢上前。 老人们纷纷站在了关隐川的身后,一下子就把那几个没拿家伙的白衬衣给堵住了。他们被关了很久,被骗了钱去,都憋了一肚子火气,虽然体力较弱,但是毕竟人多势众。 一时间,双方对峙。 有名白衬衣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我们抓个老太太当人质吧?” 他的同伙直接扇了他一巴掌:“警察都到楼底下了,你是准备吃狙击的花生米吗?” 白衬衣们慌了,他们意识到了一点。 以前他们敢对老人动手,但是现在但凡躺下一个,就是再加十年有期徒刑。 他们一时被几名老人逼得节节败退,听着主控室里的打斗之声不断传来,却根本无法进去帮忙。 方觉把楼上的门开完,又往楼下跑去。他跑到一楼路过餐厅时往外面一看,警方的人已经和外面的保安们打起来了。 方觉远远望着,带队的人应该是贺临,他仿佛是见到了亲人,感动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现在虽然大部分白衬衣都已经停手,但也还有人在负隅顽抗。他们似乎还在做着春秋大梦,忠心耿耿地守着最后一班岗,等着有人能来救他们。 混乱之中,有人喊了一声:“别让王珏开门,这小子也是卧底!” 一楼楼梯口处,两名白衬衣上前想要拦住方觉,宋小奎跑去锁上了大门,守在门口。 面对两名白衬衣,方觉神情严肃,毫不畏惧地挺身就上,自信满满。 黎哥能够一打三,那他就能一打二! 那两人身手还挺好,方觉双拳难敌四手,他试了几下,一招没能打到对方,反而被踢了一脚。 好吧,他根本就打不过。 刚刚的雄心壮志在事实面前瞬间瓦解,方觉迅速放弃。 一看打不过,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方觉转身就跑。 他开始在别墅里绕圈跑。 那两个人开始在后面追他,可方觉就像是泥鳅一般油光水滑。 他一边跑还一边喊:“小奎你别犯傻,赶快把门打开! ” 宋小奎在那里急得跺脚:“你这个叛徒!要没你哪里还有现在的破事?” 方觉从桌子地下钻过,游戏里的风筝技能总算没有白练,他抽了个空又喊:“这几个人不够警察打的,你要是聪明点现在叛变了还能换个轻判!” 小奎大骂:“亏我还拿你当朋友,老子的钱和安稳日子都被你霍霍了。这一仓全白干了!” 方觉边跟那两个白衬衫卡位置绕圈,一边顺便教育起小奎来:“那是你选错了路,入错了行,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必须悬崖勒马!” 说完这句,他一个漂亮的秦王绕柱,腾挪闪躲,身姿灵活,仿佛出现了残影。 扑上来想要抓他的白衬衣,气喘吁吁的,连个衣角都没摸到。 小奎看着这一幕惊异道:“王珏你小子,是不是把攻击的点儿都点到闪避上了?” 他又骂了方觉几句,然后真就回身把门给打开了。 那两个还在尽力阻拦方觉的白衬衣受到了一记背刺,满脸的不可置信。 “……” “不是哥们,不帮忙也就算了,你怎么也?!” 小奎把手里随手抄的榔头往裤腰里一别,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是来挣钱,又不是来拼命的!你们看看外面的保安都被抓了,警察堵到家门口了,还找死?我又不傻!”然后他又冲着方觉喊了一句,“王珏你作证是我主动开的门,回头帮我争取减刑啊!” 剩下的几名白衬衣瞬间也没了抵抗动力。 见状,有个老太太跑进了厨房里,拎起了一个锅就往一名白衬衣头上打:“打死你个大坏蛋……” 楼下也彻底乱了。 别墅外,贺临一番激战之后拿下了几名保安,终于突破了防线,第一个冲入门里,林会也紧随其后。 贺临一见到方觉就问:“黎尚呢?” 方觉指了下楼上,贺临一个健步就冲了上去…… . 楼上的激战还在继续。 外面的人已经缴械投降,里面的几位要犯还在与黎尚搏命。 他们都很清楚,若是这些资料被警方发现将会发生什么,恐怕他们今生再难走出监牢。 大王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抄起桌子上的键盘向着黎尚挥去,黎尚头晕目眩之中,只来得及移开捂着腹部的手,伸手做了个格挡动作。 砰的一声,键盘打在小臂上,这一下大王使了力,键帽瞬间就在空中四散飞出。 大王又把那键盘横着轮了出去,打在了黎尚的胸腹部。 剧痛骤然袭来,黎尚的眼前瞬间炸开了白色光点,耳畔响起一阵耳鸣。 他呛咳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喉间的闷哼被他生生咬碎,压在齿间。 与此同时,小王也挣扎起身,松开了捂着断肘的手,咬牙用另一条手臂从后方勒住了黎尚的脖颈,他的力道之大,是想要将他勒晕过去。 黎尚的呼吸瞬间被扼住,颈间剧痛,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 因高烧而朦胧的神智却因身体的剧痛换来了片刻的清明。 黎尚迅速决断,卡在脖子上的手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必须先解决掉身后的人。 黎尚忍着窒息感,身体往后压去,迫使小王的伤手抵在了一旁的桌角,趁着他的手臂稍松,黎尚又是咬牙一挣,用力拉开了扼在脖颈间的手,终于从桎梏之中挣脱。 那两人片刻又至,他于高热之中,捕捉到了对手转瞬即逝的破绽,闪身切入两人之间的空档。 黎尚的眼神锐利,他的手肘猛然后顶,瞬间击断小王的肋骨,骨裂声后,身后之人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随后黎尚不顾体内的剧痛,咬牙抬腿一记果断的高踹,长腿带起劲风,重重踢中了前方大王的下巴。 空中飞溅的血珠溅落在黎尚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神之中满是决然。 这一击他用了全力,大王几乎被这一踹带起,脖颈处咔嚓一响,轻则颌骨骨裂,重则颈椎断裂。 打倒了王氏兄弟,可黎尚也终于支撑不住。 高烧之下,他的额头冷汗直流,身体摇晃,连绵的腹痛袭来,体内的痉挛让他精瘦的腰腹不受控制地抽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可这关键时刻,对面刚被打倒的钱代豪却缓过来了一口气,他又冲了过来…… 黎尚目光一寒,准备用上一招舍身踢,这是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辣招式。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这一招,万一用不好,他的腰可就真的废了。 黎尚正想冲上去和钱代豪搏命,却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贺临……可算是到了。 看清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的那一刻,黎尚的心里一松,扶墙单膝跪地。 他用染血的双手抵住抽搐的腹部,冷汗淋漓顺着脊骨滑致腰间旧伤,一时疼得呼吸凌乱。 那些沉眠于体内的弹片像是着了火,在高热之中灼烧着血肉和内脏。 眼前阵阵黑雾,黎尚呛咳了几声,又咳出了一口血,鲜红顺着唇角滑落,滴滴落在地面之上。 第58章 16 贺临面对着冲过来的钱代豪, 手中握枪,眼神果断,毫不犹豫地抬手射击。 “砰”的一声, 一发子弹射出。 飞旋着的子弹带着破空之势,正中钱代豪的肩膀。 血花四溅之中,钱代豪惨叫一声, 捂着肩膀倒在了地上。 贺临上前去准备给他戴上手铐,钱代豪依然在挣扎着, 想要起身。 “艹, 老子有朝一日一定要杀了你!”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钉住黎尚, 似乎还要不顾一切地找他拼命,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各种难听的脏话。 贺临听得恼火,直接过去,照着钱代豪的脸就是两拳, 贺临手劲极大,这两拳又完全没有收力,钱代豪呜咽了一声, 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了,估摸着牙应该都掉了好几颗。 贺临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让他彻底动弹不得, 这才把他的手腕铐住。 其余警方也纷纷冲了进来,凌乱的脚步踩着地上的玻璃碎屑发出脆响。 贺临一边给大王小王也拷上手铐, 一边冲着跑进来的方觉叫了一声:“王珏, 去看看李裳!“他怕那些人记住名字,到现在还是不能提他们的真名。 方觉和关隐川先一步来了黎尚身边。 方觉焦急地叫了他一声:“李哥。” 出生入死的次数多了,黎尚早就给自己做了评估,这次的伤不算重, 没有危及生命的危险。 他想说自己没多大事,可是高热之下,他的四肢瘫软,外加旧伤发作,浑身都使不上力气。那两人想要拉他的胳膊把他架起来,却没想到根本就扶不起来。 缓了一会,黎尚想试试自己站起来,可手刚一松开腹部,体内就传来一阵尖利锐痛。 他身形一顿,低低地唔了一声,又蜷了回去。 方觉和关隐川原本还想再试试把他拉起来,看他这个样子,一时间也不敢乱动他了。 贺临那边处理好了那几人,急忙大步走了过来。 他看到黎尚的眼尾薄红,浸染了水光,嘴唇都已经泛白,手指紧紧扣住腹间,疼得身体都在颤。 贺临见他还蜷在地上站不起来,赶紧蹲下身,急急问了黎尚一句:“还能撑得住吗?” 黎尚满脸的汗,不知道是刚才打架热的还是因为旧伤发作疼的,总之此时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 贺临见这情形对那两人道:“我来吧。” 他低俯下身,单手拉起黎尚一只手臂,让他的手钩住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用力撑着他站了来。 黎尚一点力也使不上,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贺临拥入了怀里,全靠他支撑着身体。 贺临的目光迅速扫过黎尚的全身上下,幸好除了腹部的一处割破了点衣服,没有明显的外伤。主要应该是发烧和旧伤,隔着衣服,贺临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滚烫。 看黎尚还有意识,贺临对方觉道:“扶一下,我来背他。” 黎尚却没上,咬牙吃力地说出了两个字:“现场……” 贺临见他这时候还在担心这些,有些着急,他回过头想跟他说不用他操心这些事,可当他对上黎尚虚弱又执拗的眼睛,却彻底败下阵来,缓和了语气安抚黎尚:“放心吧,林会一起过来了,外面的事他正在处理,我先送你去医院。” 听了这话,黎尚似乎才彻底放心。 贺临转身俯下身,黎尚就把手臂搭在了他的脖颈两侧,贺临双臂向后,揽起他的双腿,稳稳地把人背了起来。 怕黎尚就这么挂在自己身上更不舒服,征求过意见后贺临把人往上一掂…… 那一瞬,贺临的心里又是一纠,背后的人太轻了,轻得让他心疼。 他以前也背过特战的队友,知道是种什么感觉,可此时身后的人哪里像是他这个身高该有的重量? 一时间,黎尚的胸腹紧贴他的背脊,贺临能够清晰感觉到他炙热的体温,在颈间感到他呼出的气息,耳边还不时听到他难耐的低咳。 贺临不敢有丝毫耽搁,背着黎尚一路从楼梯上下楼,冲着在一旁的林会一点头,便匆匆奔向停在路边的警车。 他小心翼翼地让黎尚躺在汽车后座上,黎尚脸色苍白地蜷在了座椅上,一手枕在额下,另一只手紧按腹部。 高热让他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转,黎尚生怕再张口就吐在车里。他的双目紧闭,眼睫难耐地轻抖。 贺临看到他这幅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见黎尚的冷汗浸湿了衣服,怕他太冷,去后备厢里取了备用的警服,不由分说就给他盖在了身上。 随后,贺临就直接坐在驾驶位,一脚油门冲着二院开去。 一边开车,他一边打电话给程笑衣,让他通知医院那边准备接应。 只要是路过红灯,贺临借着停车的机会就心急如焚地回头看看黎尚的状况,他心里发紧,不停叫着他的名字:“黎尚,醒醒,再坚持一下。” 黎尚又疼又累,几次因为腹中难以忍受的疼痛,闷哼声都到了唇边,因为顾忌贺临在开车怕他分心,就又生生咽了回去,紧接着就是一阵更难熬的痉挛,疼得他身体都在战栗。 剧痛和高烧的眩晕让黎尚的神智一阵清晰一阵模糊的。 听到了贺临的声音,黎尚就会觉得清醒了一点,他会低低地嗯上一声,作为回应。 一到了医院,黎尚被抬上了转运车,贺临贴心地把警服盖在他身上。 宋医生已经被叫到急诊室里等着了,他看了看黎尚的情况,先不由分说地扒开了裤子,给他的屁股上打了一针止痉挛的针剂。 感觉下身凉飕飕的黎尚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他闭着眼睛,把头不断往下埋。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始终保持着清醒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享受这一刻的尴尬吗,还不如直接晕过去算了。 贺临在一旁丝毫没有察觉到此时黎尚羞愤欲死的情绪,看他一直埋着头,贺临以为他是疼得厉害,柔声安慰着他,伸手扶着他的后背。 打完针后,宋医生转身就去电脑前开检查单子了。还是贺临怕黎尚冷到,随手帮他把裤子拉上去了,这才跟着护士推着黎尚去做各种检查。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引起了心跳加速以及瞳孔变化,黎尚的意识模模糊糊的,眼睛也开始看不清楚,就记着贺临一直在旁边跟着。 这幅样子倒是把贺临吓坏了,只见黎尚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体微颤,眼睛是睁开的,就是眸光涣散,他生怕他再晕过去。 还好针剂很快起了作用,等楼上楼下的一圈检查做完,黎尚已经觉得好多了,至少体内痉挛的旧伤不那么疼了。 耳畔的喧嚣褪去,他终于能听得清周围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又能开口说话。 他躺在诊疗床上,渐渐舒展放平了身体。 宋医生在一旁和贺临说着检查结果:“ct的结果没有明显的脏器损伤,目前看主要是旧伤导致的痉挛发作,吐血可能是肺部过去残留的弹片在震动下引起,这个需要再观察一下,我给他开点对症的退烧药和止血药,等烧退了再看。” 贺临见医生就这么草草的结束了,有些急切地道:“腹部还有处伤口,你看下怎么处理。” 宋医生听到这里回身去看躺在床上的黎尚。 黎尚有了一些精神,本能地想要回避在贺临面前露出伤口。 这人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同事关系,都是男人,迫不得已露露身子也没什么。可黎尚什么都记得,记得他和贺临的点点滴滴,此时再被贺临看身体,他总会萌生出来一种近乡情怯般的羞耻感来,仿佛那几件衣服就是他最后的尊严一样。 刚才脱裤子打针就够丢人了,再把衣服扒开,他简直不想活了。 黎尚心里有鬼,不敢多说什么怕露了怯,只能捂着腹部,有气无力地对宋医生道:“这里伤得不重,我回头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贺临却不疑有他,继续劝道:“这怎么行,都来医院了,就让医生看看吧。” 黎尚有点着急了,几次想坐起来赶紧出去,可惜他没力气起来,只能嗫嚅着:“真不用了。” 他感觉脸上潮红,血往上涌,却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宋医生看看固执己见的贺临,又看看一脸希冀看着他的黎尚。 在“病人家属”的强烈要求下,宋医生还是掰开了黎尚的手,解开了衣扣,把他的腹部暴露在了贺临眼前。 黎尚面如死灰地侧头闭眼躺着,一言不语。 他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躲开这尴尬的一刻,用手盖上了自己的眼睛,不想面对。 他的腰身纤细,壁垒分明的腹肌上有一些旧伤,有横有竖,最显眼的一条是在左侧腹处,绵延的一段伤疤,将近十公分长。 小巧的肚脐旁边有道竖向的刀伤,隐入腰带之下。 其他的还有一些零散的小伤口,也全都是早已愈合的。 看到这么多严重的旧伤,贺临愣住了。下一秒他才反应了过来,急急去看黎尚身上的新伤。 中腹胃部处有点青紫,是皮下出血,不算特别严重。 而那道冒着血的新伤口,的确只有半厘米长,伤口也不深,血都快要凝住了。 宋医生看了看问贺临:“这个不用处理,回头消消毒,再过一会就长上了。” 贺临也凑过去看了一下,指着黎尚的伤口说:“有出血,还是包扎一下?” 黎尚:“……”继续躺着装死。 宋医生拍拍贺临,为难地看向他,见贺临一脸坚持的认真模样,他无可奈何地坐下开了点东西。 当下的主要问题还是要退烧,今天恰巧没床位,宋医生先给黎尚开好了输液,看情况能不能缓解。 止痉挛的针起了效果,黎尚感觉疼痛降到了能够忍耐的范围内,只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他就是没力气,在高烧下激战一场的代价,就是整个人软绵绵的,抬手都费力。 即使他多次表达没必要,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贺临,坐上了轮椅,那件警服又披在了他的肩上。 贺临先去拿药,他推着黎尚在取药窗口拿到了一盒创可贴。 贺临:“……” 黎尚已经不想看他了,假装很忙的样子,东张西望。 嗯,这医院,可真医院呐。 他一直被轮椅推到了病区,贺临把他扶到输液的椅子上,冰凉的液体注入了血管,黎尚终于感觉舒服了很多。 贺临坐在一旁陪着他,给他稍微喂了点温水,又问他想不想吃东西。 黎尚疲惫地轻轻摇了摇头,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想吐,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不过整体状况,是在逐渐转好的。 又歇了一会,看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了,贺临对黎尚道:“你把衣服撩起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黎尚迟疑了一下,贺临催他:“快点,开都开了,不能白开。” 看着贺临举着那盒创可贴咬牙切齿的样子,黎尚心里最后的那点别扭转化成了一丝笑意。 他这才乖乖做了,把衣服撩起来一点点。 贺临正对着的位置,是黎尚侧腹那道长长的伤口。 他凝望着那道狰狞的旧伤,无法忽略掉它。 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直刺进去可能会伤了肾脏,斜着划开深一些就会露出内脏,如果再严重一点,简直是像要把人横着撕成两半。 看到这道伤口,贺临忽然想到了黎尚捂着伤口的画面。淋漓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滑落,染红了衣衫,半身浴血但却咬紧牙关,不会后退一步。 只是想象,贺临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有了一些微妙的反应,他的心脏跟着微微颤动,抽痛,连鼻子都有点酸酸的。 受伤的时候会有多疼?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缝得这么歪七扭八的? 贺临的心口疼得他让无法忽略,也让他无法专心致志,他没意识到这份心疼来得没有缘由。 可这就是在他看见黎尚伤口的时候,最直观的心理——他在心疼他。 第59章 17 做特警的几年, 贺临没少见过队友受伤,包括他自己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的伤疤,那时候大家都开玩笑说那些是特战的勋章, 可是看到别人的伤口还有伤疤,都没有给他带来过这种感觉,只有眼前的人, 让他感到这么心疼。 而且他为什么没能早点认识黎尚呢? 贺临稳定了一下心神,才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新伤上。 他撕开一片酒精, 小心翼翼地给黎尚擦拭。 黎尚如何感受不到贺临眼神和情绪的变化?虽然他不知道这是对黎尚的, 还是对曾经的容倾的, 可那都不重要了,至少都是对他的关心。 可越是这样黎尚的心里就越是无比纠结,他享受贺临对他的关心,又不忍心将曾经的心痛再次带给他, 让他难过。 于是黎尚的脸上装作满是不悦,感觉着凉凉的酒精擦过皮肤,他忽然开口:“虽然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但还是谢谢你,还好你带我看医生及时。” 贺临神情专注地撕开创可贴,正准备给他贴上, 没细想他想要表达什么,但是隐约感觉到不是什么要感激的好话, 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嗯?” 黎尚冷着脸吐槽:“若非你这么及时, 医生都找不到伤口在哪了。” 贺临感觉自己后背中了一箭,刚刚那种心痛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手一抖直接隔着创可贴按了一下黎尚的伤口,听到小小的一声“嘶”。 让你嘴这么损!贺临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 觉得黎尚真是不识好人心,害他白紧张一场,不过能说这么多话,还有心思吐槽他,说明黎尚现在好受多了。 贺临站起身,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黎尚,没好气地问:“我的卧底大英雄,是谁之前趴我背上疼得直哆嗦?你出发时我不是叮嘱你了吗?” 黎尚不以为然,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贺临,声音虚弱冷清,但语气却理直气壮:“我好好吃饭了,也没怎么受伤。” 贺临一拧眉,试图提醒他:“可是你……” 黎尚压根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你没说不能发烧。” 贺临嘴唇一抿,你在这跟我卡bug呐? 贺临气得只能拨两下自己后脑勺上的头发,看着黎尚惨白着的脸,心疼他一身伤病,又不能把他怎么样,说又说不过,气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最后为了把火气给撒出来,他指着那条侧腹上的难看伤疤骂道:“你这里是什么庸医给缝的,弄得这么歪歪扭扭的?” 那道伤口镶嵌在黎尚白皙薄瘦的腰间,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不是缝得挺好的?”没想到黎尚又不干了,反倒替那医生说话了。 贺临一抬头想跟黎尚再争辩几句,在看到黎尚的表情时,刚刚想好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贺临无法形容那种表情,那是一个不怎么真心的笑容,眼尾的红,又像是忍着难过。 贺临呆呆地看着黎尚,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里却隐隐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应该懂的。 直到黎尚一把拉下自己的衣服,把旧伤盖住不让贺临再看了,贺临才回过神来。 他试探着问出了自己的不解:“庸医还不能说了?缝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替你不值,你干嘛这么似哭非哭地看着我?” 黎尚低头,回了他一句莫名奇妙的话:“人呐,要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 说完以后,他就靠在了椅子上不说话了。 贺临这才在他的旁边坐下来。 他的屁股还没坐热,刚喘过来一口气,黎尚忽然薄唇一抿,冲着他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我手机呢?” 贺临被问得呼吸一抑:“还在办公室。”他以为黎尚是有点无聊,或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要不你先用我的?” 黎尚叹了口气:“你看也行,我想知道后续的工作进展。” 这个人,病成这样了,还真是个工作狂。 贺临翻看着手机,给他说了下行动的情况,现在抓捕工作已经完成,没有出任何纰漏。几名主犯已经被悉数抓获,孙福奎,苏郁,钱代豪一个没能逃脱。所有罪犯被缉拿归案,一百余名被困的老人被解救了出来。 现在市局里已经人满为患,变成了老人院。 打开微信,正好金庭瑞给贺临打来个语音,贺临放了个公放给黎尚听。 金庭瑞的大嗓门顿时响起:“放心吧,你金哥我出手,还有拿不下来的?黎尚没事吧?听林会说你把人背走了?” 贺临道:“没事了,主要是发烧。人都快烧糊涂了。”然后他看着黎尚,挑衅地加了一句,“还有,和林会学坏了,都会和领导犟嘴了。” 黎尚披着警服,坐在一旁安静地瞪着他,薄唇紧抿,如果还有力气,大概就过来抢手机了。 “那就好。”随后金庭瑞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他又问,“那个叫苏郁的说有相关的账目信息,想要转污点证人。问下他了解情况不?” 贺临的目光看向身旁的黎尚。 黎尚揉着太阳穴轻声道:“她那里应该有不少的信息,如果愿意配合,可以省点事。” 金支队长那边刚想再和他们说点什么,就听远处有老人叫他,急忙回了一声:“来啦。” 他和贺临吐槽:“我和你们说,我都已经忙成孙子啦。” 随后他就匆匆挂了通话。 把工作处理完后,贺临又拿出新买的毛巾,去用温水打湿了,拿给黎尚擦脸。 黎尚之前脸上溅到了一些血点,唇边也有血迹,他接过来轻轻地擦着。 贺临就在他旁边坐下,仔细看着他,黎尚刚浸过水的脸干干净净的。 往日的高岭之花此时披着他那件大号深蓝色的秋季警服,整个人慵懒疲惫地缩在衣服里。苍白的脸色上带了点发烧的潮红,带着大病未愈的虚弱。 贺临看着想,这人真好看啊,就连生病了也是好看的…… 但他又是脆弱的,锁骨越发明显,呼吸时会胸口起伏,时不时轻咳,用手掩唇时,会露出一段冷白纤细的腕骨,眉头也会随之轻轻皱起。 这种虚弱让黎尚的身上有了一种破碎感,似乎不好好用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整个人就要碎掉了。 贺临看着不由得一阵心疼。 然后他又想到,之前黎尚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烧到40℃,那时候他得多难受? 这么想着,贺临越发心疼到肝颤。 他正看得出神,黎尚转头看他问:“你干嘛这么看我?” 贺临慌忙别过头:“没看你,我发呆呢。”他这才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臂合拢了双眼,“困了,为了准备这次行动,两天没怎么睡了。” 黎尚道:“我现在没事了,这里有护士,你先眯会吧。” 贺临嘴上说着不用,眼皮却开始打架。 黎尚道:“真没事,睡吧。” 贺临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机塞到了黎尚的手里:“那我睡会,你看会手机吧,要不就只能干坐着。” 黎尚看向他:“那不太好吧。毕竟手机这东西挺私密的。” “上面没有秘密,随便看。”随后贺临又解释了一句,“过去我们在特警队时,手机这玩意,都是互相借着玩的。” 那是因为他们的工作特殊,一般都会告诉队友一份开机的密码,回头万一哪次任务出点意外,队友就需要第一时间帮他们打开手机,联系家人。 甚至有人会在备忘录里存上一份遗书。 贺临直接说了一串密码:“你回头还可以帮我盯着点工作群。” 黎尚这才接过来,这么多年,贺临一直没换手机,甚至连密码都没有换。 当年在基地时,他也没少玩过这个手机,再拿过来,有了一份熟悉感。 贺临的手机,程序开得多了就会过热,到了冬天,他喜欢拿过来暖手。 不过那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如果附近没人,贺临就会把他的手拉过去暖。有时候他会直接把手塞到贺临的衣服里面去,冰凉的手贴着他暖融融的腹肌,然后满意地听他被凉得嘶上一声。 此时拿着手机,黎尚随口问:“怎么你一直没换手机啊?这么旧开软件不会卡吗?” 贺临的眼睛已经有点困得睁不开了,含糊着回答他:“我怕忘记了不该忘记的人。本来记性就不好了,换了手机万一遗漏点什么记录或者是不该忘的,那不是更糟糕了?” 听了这话,黎尚的手忽然微微一顿,眼睫也垂落下去。 身旁的贺临合拢了双眼,坐在一旁呼吸平稳,很快就睡过去了。 这么坐着,确实有点无聊。 黎尚无心去玩贺临的手机,因为他知道。 留着旧手机贺临也找不到那个人,上面早已经没有了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当初贺临受伤进行脑部手术以后,神智一直不太清醒,病情时好时坏。有的人今天还认识,明天就忽然不记得了。他经历过几次严重的脑出血,反复在ICU进出。 第一次出血,是他去看了他。 第二次出血,是因为在看手机。 他作为领导在ICU的外面等着,贺临的妈妈就坐在他对面哭。 医生上了一些止血措施,然后从抢救室里出来和家属谈话:“病人现在的伤口还没愈合,受不了一点刺激,手机上的信息资料给他删删,或者是给他换个新的,要是再接触刺激源,我们也不能保证人能不能救过来。” 当时,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眼眸低垂地看着手里的旧手机,仿佛是在凝望一件准备杀死他爱人的凶器。 他把密码输入点开,就看到了他们过去谈话的界面。 他不知道贺临看了多少,又想起来了什么,才会把自己刺激得再次出血。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他就坐在医院抢救室外的座椅上,一条一条看着过去他们之间的对话和各种信息。 贺临的手机里跟他的聊天记录是最多的,平时贺临也最热衷骚扰他,只要条件允许,几乎是事无巨细地跟他分享,大到今天的任务完成情况,小到看到的天空,随手拍的小花都会一一发给他。 以至于贺临的手机经常会内存不够,宁可卸载一些不常用的软件,也从来没有删除过跟他的点点滴滴,美其名曰,老了以后都是回忆。 那些消息大多都没什么营养,他看过可能都不会回复他,可是贺临却还是十分热情地坚持发给他,字字句句满含情意。 现在再翻看起来,有些会让他瞬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温馨,旖旎,甜蜜,无语,生气,五味杂陈,让他一会不由自主的嘴角含笑,一会又皱起眉微微轻叹。 再多的聊天记录也有看完的时候。 他狠下心,直接删除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但点击删除记录且无法修复时,手还是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随后他将所有跟他有关的信息一一从手机里删除,这个时候他甚至痛恨自己的好记性,他太清楚哪里有他的信息,却又不得不逐一清除。 这是一个把他从贺临的生活中擦去的过程,同时也是把那个人从自己心头生生剜出去的过程,哪怕此时坐在座椅上的他神情多么平静,都掩饰不了他痛得锥心刺骨,鲜血淋漓。 一直到手机里全部空空如也,再也找不到关于他一丝一毫存在过的证据。 旧手机又因为过载而变得滚烫,就像他的一颗心一样。 他站起身,穿过走廊,把手机塞到贺临妈妈的手里,微笑着告诉她:“以后应该没事了,我把可能会刺激到他的东西,都删除了。” 把那个温暖的东西交出去以后,容倾眼眸低垂,安静地坐回了原处。 他的指尖就此陷入了冰冷,好像再也没能暖过来。 此时又坐在医院里,一手拿着那个熟悉的手机,黎尚看了看贺临的睡颜,他用另一只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腹侧的那道伤疤。 输液室里很安静,黎尚坐着实在无聊,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那次受伤,那时候的情况可远比现在凶险得多…… 第60章 18 容倾回忆着那段过往。 事情发生在几年前, 那段时间正是东南亚诈骗绑架十分猖獗的时候,人们的防范意识还没现在这么高。 当时,警方得到消息, 有几名去O国参加国际交流会议的支付安全专家遭遇了绑架,后来又被辗转运送到了M国北部。 其中有一位名叫商亭的女专家,她的研究方向是网络支付安全的加密技术。 也就是说, 一旦商亭落入那些园区手中,让那些人破译掉我方的网络支付加密算法, 只要手机感染病毒, 无意之中点个链接, 犯罪分子根本就不用杀猪盘那些麻烦的手段,直接可以窃取数据,进行远程转款,悄无声息地将受害人的资产转移一空。 这样的情形下, 高层下令,务必尽力营救商亭。 经过警方调查,商亭被拘禁在一个村落里, 那些绑匪准备避过风头再把她转入园区。 使馆与当地政府进行过谈判。 可那里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区,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踞。 当地政府无心也无力进行救援。 使馆和对方官方沟通许久, 得出的结果是可以让我方派人进去营救,但是不能以特战的名义, 而且死伤自负。 这种情况下, 天宁基地便派出了龙炎特战,秘密执行这次营救任务。 这次任务一共八人参加行动,他担任指挥。 在国外营救,条件非常受限, 枪支和弹药还是当地政府提供给他们的,三辆皮卡车,没有什么防弹衣和防爆盾,更没有医疗和后援,只能便服行动。 匪徒随时可能会把商亭转运出去,一旦进入园区,就更难寻找和进行营救。 他们必须加快速度,尽快行动。 他根据线人提供的消息绘制了地形图,可是进入后才发现实际情况和他们掌握的信息完全不符。 他们本以为村子里只有三名人质,十几名匪徒,可是当几人冲进去,面对着关在地牢笼里的十几名华人时,他的眉头微皱。 那些人中有的是留学生,有的是旅游的游客,还有的是被骗来的务工人员,他们已经在这里关了一段时间,一个个头发凌乱,地上铺着些破旧的床单被褥,还有几人身上带伤。 而且这些人中没有商亭。 劫匪也并不只有十几人,半个村子都和这起绑架案有牵连,劫匪的头目就是村子里的话事人。 他简单问了人质们情况,只要付不起赎金,他们就会被匪徒卖到附近的园区。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不知多少人被卖了过去,只是因为这一次牵扯太多,才把绑架的事曝了出来。 其中有一男一女是和商亭一起去开会的同事,他们又提供了一些关于商亭下落的信息,他判断,商亭应该还在村子里。 随着天色渐暗,他心里明白,行动不可能拖过今晚。 这里孤立无援,增派人手是不可能的,只能临时调整计划。 他让贺临带着几名队员先把那些被绑人员带到安全地,自己和其余几名队员分头去寻找商亭。 三条岔路,他给自己安排的是最危险的那一条。 贺临当时想要拦他:“这样做太危险了。” 他的语气强硬:“不要反驳我,除非你有更好的方案。” 贺临只能道:“那你等我,这边处理完我去接应你。” 他点头说:“好,我等你。” . 当他找到商亭时,她已经被劫匪拽着头发硬塞上一辆汽车。他追出去了一段,打爆了车胎,把车劫了下来,可这时,他也用尽了最后的子弹。 还好对方也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才让他们有了一线生机。 负责看守的匪徒见事情已经败露,怒不可遏地想要撕票。 在这关键时刻,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商亭的身前,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那个瞬间,刀子接触到薄韧的肌肉,毫不留情地切割开来。 锋利的刀锋划过了他的侧腹,留下一道近十公分长的伤口,鲜血飞溅而出。 他首先感觉到的不是疼,而是冷。 像是被什么凉凉的东西缠住了腰腹,随后痛感传了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而且应该伤得不轻。 他伸手挡住了男人的第二击,根本无暇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倒是身后的商亭颤声惊叫:“你……你受伤了……” 他咬牙忍住,冲着身后喊了一声:“别说话!” 这种时候,面对对手,他不能分神。 商亭把惊叫声咽了回去,哭声也哽在了喉咙里。 越是这种时候,容倾的脑子越是清醒,像是一台在高速运转的精密的仪器,在一瞬间,就把随后会发生的事算了个清清楚楚。 现在不能处理伤口,他也不能死在这里。 可能有肾上腺素的作用,重伤暂时没有限制他的活动。 眼前男人鬼叫着,还沉浸在击伤了对手的喜悦之中。 容倾却是目光一寒,快速提膝,重重顶在了男人的胸口处,他的手握住男人拿刀的手腕,干净利索地反手一拧,对着男人的胸口插入进去。 那名劫匪软绵绵地倒下,他拔出了插在对手身上的刀,握在手中。 所有的人质被劫,那些劫匪们把怒意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有人吹响了哨子,几名手拿兵刃的匪徒把他团团围住。 他一击抬肘肘击,重击一个人的后背,手中的利刃干净利索地插入一人的肩部。随后一记侧踹,身侧的匪徒惨叫了一声,向后倒去。 原本围拢着他们的包围被生生撕开了一个豁口。 他咬牙忍着疼,一手拉着身后发抖的女人一手拿着刀往外冲去。 可对方的人太多,他只有一人还要护着身后的人。 没跑出多远,更多的匪徒就咒骂着追了上来,那些人不怕死,像是打不完。有个男人吼了一句什么,容倾听不懂,但是他大概猜得出,男人点出了他的伤势,那成为了他的弱点。 很快,伤口处挨了重重一脚,腹部的伤口让腹肌无法紧绷,失去了肌肉的保护,那些柔软的内脏不堪一击。 剧痛之下,他被打得倒退了一步,手中的刀却不停,反手划过了一个人的胸口。 他拉过了一个劫匪当做挡箭牌,向着那些凶徒踢了过去,男人踉跄前扑,挡住了一些袭向他们的拳脚。 前方的进攻稍缓,这时却有人绕到了他们的身后,想要控制住商亭。 他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把女人往身侧一拉,想用手臂帮她挡下一击,劫匪挥击的木棍打在了他的肩膀处,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的身体一颤,呛咳了一声,呼吸一时凌乱,唇角也滑下了鲜红。 在那之后,又是一棍打在了伤口处,这种程度的疼痛早已不是意志能够抵抗,他发出了一声闷哼,单膝跪倒在地。 就在那些人以为他会倒下时,容倾却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刀再次挺身站了起来。 任务还没完成,人还没有救出来,他也没有等到贺临。 他还不能死。 容倾的目光微寒,紧握着手中的刀,一记下刺,刀尖扎入身侧人的大腿。他快速拔出,男人尖叫着后撤,鲜血飞溅而出。 他的手臂再次上扬,撩割划破了一人的胸口,长长的刀口喷出鲜红。 前刺,平斩,斜劈……他手中的动作一直没有停。 与这些人对抗的同时,他的腹部又被人狠狠戳入了一把刀,不等那人把凶器拔出,容倾就用手中的刀斜插入男人的脖颈,飞溅出的热血溅了他一身。 他低头握了一下插入身体的刀,深度几乎没至刀柄,现在不能拔出,会令他失血过多。 愣神的片刻,胸口又中了一击,锋利地尖刺刺入了肋骨的缝隙,可能划伤了肺部,更多的血顺着喉咙往上涌,感觉就要喷出去,他一狠心把那口热血咽了下去。 这是贴身的肉搏,身上多了大大小小的刀口,可同时,他也生生从敌群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容倾彻底放弃了防守,像是一只被困住的野兽,受伤却让他的动作更快,下手更狠。 他一刻也不敢停歇。 身旁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他护着女孩一路杀出重围,那种不怕死的劲头终于让那些人畏惧了,有些人开始后撤。 他已经杀到分不清楚身上挨了多少拳脚,有了多少伤口,手上的刀卷了刃,可他还是倔强地站着,屹立不倒。 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染成了红色,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面,那些血迹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对手的。他的整个身体都泛着凉意,体内的绞痛不止,冷汗不停地冒出,眼前也已经模糊不清。可他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刀。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这边!” 接应终于到了,他的心里一松。 其他的特战队员加入了战斗,那些劫匪们几个回合就被冲散。 他立在人群中,有个几秒钟,他觉得昏昏沉沉的,低下头看到身上还插着的刀,鲜血几乎把裤子都浸湿了。 一直忍着的痛翻上来,五脏六腑里像是坠了铅块,拉着他的意识往下坠落,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伤得有多重。 贺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龙骨,你怎样?伤在哪里?”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藏,想要背过身体不让他看。 他怕吓到贺临。 但当他转过身,首先看到的是贺临胸前的一抹血色,他的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要触碰那处伤口。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贺临也受伤了…… 贺临却把他的手一把攥住,另一只手强硬地扶住了他的肩膀,扳过他的身体,随后贺临低头,就看到他腹上插着的刀,还有半身的血色。 “你……”贺临叫了他一声,就此哽住,眼角血红,一时心疼到话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到贺临的手在抖,他定定地看向他,刚想安慰他,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贺临的双目涌上了水雾,满脸都是心痛。 他用手托住了他的脸,胡乱擦着他下巴上的血,那血却越擦越多。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手里的刀也掉落在地。 四周是杂乱的,他似乎听到商亭在和贺临哭着说:“他受了很重的伤,你们救救他。” 容倾的眼前发黑,双眼完全没了焦距,还是觉得恶心想吐,他倒在贺临怀里微微挺身,刚想说话,鲜血就一股一股地从嘴里往出呕。 从下巴到衣领,全部染成了红色。 他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滴下,听着贺临不停地说:“别睡,千万别睡,你坚持住……” 他把血吐出来了,反而感觉自己能够呼吸,也能说话了。 他的手摸索到侧腹的伤口,手指摸到的是黏腻的东西,当时他的心里一惊,问贺临:“有内脏流出来了吗?” 贺临低头给他查看着伤口:“没有,腹膜没破,但是血流了很多。另一把刀现在还不能拔……” 他的心里一松,手指用力,想要往里按压住腹部的伤口,被贺临抓住了手:“不能这么压,你不要命了。我帮你止血,” 容倾疼得呼吸急促,额头上疼得全是汗,汗水把黑发浸湿,身体不可抑止地打着冷颤,五脏六腑里绞得厉害。 贺临脱下了外衣,给他按在伤口上止血,衣服绑上去的瞬间,他紧咬住下唇,疼得扬起下颌,脖颈上青筋绷直,嘴唇都被咬破了。 贺临心疼得要命,轻声安抚他:“疼得厉害?忍不住可以出声,没关系的。” 他实在忍到极限了,呛咳两声发出了一声低吟,可他不想让贺临和其他人担心,最后又咬牙把声音吞了回去。 . 战斗结束,贺临把他抱出了村子,容倾记得自己是被人七手八脚抬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走得是山路,开得摇摇晃晃的。 他平躺在车里还能够感觉到那把刀子在他的血肉内脏里滑动,不得不用手扶住了刀柄。贺临把带着的急救药物给他注射了几支。 躺了一会,药物起了点作用,他的意识恢复了一些,大脑还能思考,他问:“人质都救出来了吗?” 贺临把耳朵贴近他,听清后点了点头。 “把情况报给上级了没有?” 贺临哑着嗓子嗯了一声:“事情解决了,商亭已经和家人报过平安了。” 他闻言小心地呼了一口气,喘了好一会又问:“其他人有伤亡吗?” 贺临声音都有些抖,故作镇定地回答道:“有几个受伤的,都没你伤得重,没有生命危险。你放心,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 他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还没等他彻底放松,就听到翻译似乎在和司机说着什么。 声音不大,他此时失血过多,意识无法集中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但莫名的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哑声问:“怎么了?” 贺临握着他满是鲜血的手,眼尾红红的:“周围发生了兵变,我们原本联系好的医院被封锁了,到最近的大医院需要两个小时。我们在想其他的办法,也在联系使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车上传来了队员压抑的抽泣声。 柳逢生问:“有没有附近的诊所?要不先处理一下?” 容倾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他用仅剩的一点思考能力,迅速地评估了现在的情况。 其他的伤口血液稍凝,刀不拔出来还能撑上一段,唯有侧腹的那一道伤口,血一直在流,没有凝固的迹象。 “诊所处理不了,贺临,你记得急救课学的吗?我记得你得分最高。”他虚弱极了,但还是用尽了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紧紧地握了一下贺临的手。 “现在主要是要止血……你……帮我缝上……” 贺临一惊:“我……现在……不行……” 这么重的伤,肯定要专业的医生来做。他无法断定里面的内脏有没有受伤,也没有条件精细消毒,很容易感染。 容倾鼓励似的用带血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贺临的手背,笑着说:“男人说什么不行……” 贺临呼吸一抑,有些哭笑不得地哽咽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说了这么多话容倾已经有些疲惫了,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地合拢双目,悠悠地吐出一句:“那算了,你不缝,我今天肯定死定了。” 贺临被激得眼眶通红,目眦欲裂地把他搂得更紧:“胡说八道什么,不,不许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容倾反而笑了,他再次安抚般的轻轻拍了拍被他吓得直哆嗦的小狗:“乖,消毒,然后缝上。其他的,就交给命吧。” 柳逢生过来帮忙,没有麻药,所有的东西都是最简陋的,容倾感觉得到贺临在自己的身侧忙碌着。 伤口上被浇上了凉凉的消毒液。 因为剧痛,他不由自主地想把身体蜷缩起来,需要两个人按着才能够平躺。 路况很差,贺临也应该是吓坏了,他抿着唇,头上冷汗直冒,手一边缝,一边抖。 何垣也时不时紧张地看看他的情况,一边伸手擦去他唇下的血迹,一边时不时摸下他的脉搏,似乎是怕他随时撒手人寰。 他反过来笑着安慰他们:“别紧张,缝好看点……” 针一下一下扎入皮肉,每扎一次,他就疼得抖一下。 为了忍着疼,容倾紧闭双眼,睫毛轻颤,紧咬着嘴唇数着针数。 下针时痛得屏住呼吸,大口吸气时又会牵动着其他的伤口。 到了最后,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再也无暇顾及形象,喉间溢出细碎的低吟,眉头轻皱,身体一直在抖,小声喊着疼。 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凌乱的头发散乱地黏在脸颊边。 他想要说句话,嘴唇颤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张开口又吐了一次血。 贺临又心疼又着急,不停地安慰他:“快好了,就快好了……到了医院就不会疼了。” 一共缝了二十三针,血终于止住了。 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体温也随之升高,他颤着身子,又吐出一个字:“冷……” 贺临紧紧抱住了他,他的怀抱暖暖的,给他一种安心和温暖。 那些人不想打扰他们,都钻到了前面去,把后面的空间留给了他和贺临,容倾想把身体支起来一点,可他一点也动不了,伸手招了一下贺临。 贺临便低俯下身,让他把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他努力地动了动身体,手往下落时,却忽然碰到了温热的液体。 他感觉到了贺临的身体一抖,把一声闷哼咽了下去。 那时他的心头一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贺临身上也不止一处伤口,他伤得也很重,所以之前缝针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抖,也不全是因为紧张。 容倾身体是虚弱的,可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在知道这件事时被填得满满的。 他勉力支撑着轻笑了一下,用余光看了看,无人注意这个方向。 然后他用极低的声音对贺临道:“过来……” 贺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他绝对不会拒绝他。小狗乖乖地低垂下头,凑近了他。 他用最后的力气,揽住了贺临的脖颈,瞬间,他用冰冷带血的唇贴上了贺临的脸颊。 贺临愣了一秒,微微睁大了眼,下一刻,他毫不犹豫无声地给了他回应。 两个人唇齿相依。 细吻传递着身体的震颤,就算是今天死在这里,也要做到彼此无憾。 亲吻的窒息感伴随着失血过多的无力感一同袭来,贺临搂着他的脖颈,那个怀抱令人安心,此时的他难得有了一种放松的感觉,知道自己不必强撑,有人会在他身边做好一切。 那一吻似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意识随之消散,他的头无力地缓缓向后仰去,晕倒在爱人的怀中…… . 容倾再次醒来,是在M国北部的一家医院里,时间也已经是三天以后。 医生给他做过手术,贺临缝合的那道伤口没有感染,渐渐愈合了,伤势逐渐平稳了下来。 他的命硬,阎王没有收。 可随后,他发现,事实证明,不能高兴得太早。 M国医生处理过的伤口并不专业,特别是那把刀当时在身体里插了太久,缝合不好引起了黏连,总是时不时会腹痛。对于这种情况,M国的医生只会说是正常情况,给他开了点效果并不明显的止疼片。 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输了几次血,还是出现了贫血的症状。 随后,他就开始反反复复不明原因的发烧。 特战队的其他人员以及被解救的人质们陆续撤离,医生却担心他在飞机上因气压变化会造成伤势恶化,让他晚些再回国。 贺临主动陪他留了下来。 由于这边不停在交火,医院随时会被征用,村子那边的事情闹得比较大,使馆怕有人知道了消息打击报复。 同时,警方高层也有一些担心。 他们救出商亭的地方太过穷困落后了,那样的地方没有足够的能力把几人从国外转运过来,那些劫匪的背后一定有人。 所以等他的身体稍微好些,就被转移安顿在了城区里的一处民宅,这里相对安全。 养伤的日子,倒像是在度蜜月。如果不是有那些恼人的伤病的话。 容倾的腹痛和低烧反复发作,每次疼起来就要折磨他一个来小时,疼到屏住呼吸也不能减缓,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晕过去,可是又总是会被剧痛把意识拉回来。 他不肯低吟出声,总是紧紧抓住床单,试图熬过去,床单已经被他撕坏了好几条,但是疼痛却是一次比一次难熬。 有时候他会发烧,浑身酸软,骨缝里都在疼,稍微一动,就虚弱到出一身的汗。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腕都细了一圈。 贺临一遍一遍打了热水给他擦身,心疼到抱着他,大骂那些不靠谱的医生。 他缓过来以后安慰贺临:“早知道还不如让你来拔刀了,好像你的医术还更靠谱些。” 最初的一段时间,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卧床静养,稍微好一些,就需要下地慢慢走路,让肌肉和身体一点点恢复。 身体是痛苦的,心情却是愉悦的,这段时间,他都可以尽情地和贺临住在一起。 不用躲着什么人,不用害怕流言蜚语,只有他和他。 给他换药的时候,贺临比那些护士还要小心翼翼。晚上睡不着时,他又会陪着他说话。 贺临喜欢从后面抱住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纱布,贺临会看着他侧腹的那道伤口长吁短叹,觉得缝得不够好看。 他喜欢对着他的耳朵吹气或者是说话,弄得他又酥又痒。 在晚上时,有时候贺临会做噩梦,叫着容倾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他就会侧过身去,轻轻抱住贺临,一下一下抚摸着贺临的背。 他会用冰凉的指尖划过贺临背上的伤口,划过他背脊上的每一节脊骨,安抚着被这件事吓坏了的小狗。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像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 后来,疼痛发作的时间变少了,发烧的情况也越来越少,贺临为他的逐渐痊愈而感到开心。 贺临总是喜欢抵着他的额头测他的体温,然后就一口一口亲他。 贺临不知道的真相却是,也许外伤是在变好,但是后遗症还是遗留了下来。以这边的医疗环境,不可能再把伤口打开重新缝合一次,就算是回了国也不一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了。这些后遗症可能会伴随终生。 至今人们也只知道,天宁基地的特战龙炎队长龙骨,冷静自持,算无遗策,他带领的队伍多年保持着零死亡。 没有他完不成的任务,没有他救不下来的人,多少新人把他视作榜样,想要追随他的身影。 他如同一尊神佛默默护佑着一方平安。 却无人知道,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一身伤痛,病骨支离。 第61章 19 随着时间的推移, 容倾慢慢摸清了疼痛的规律,他知道可能会痛多久,也知道怎么呼吸更容易忍耐下来。 他越来越能够不动声色, 忍到别人发现不了。 他在适应,把这些伤痛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容倾并没有因此感到难过,也没有怨天尤人。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福薄的人, 小时候学了守恒定律,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幸福和痛苦应该也是守恒的。 幸福太多了, 就需要更加痛苦来中和。 所以这些, 都是他要承受的。 在养伤期间, 他感受到了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甚至有时候,这种幸福会让他害怕。 害怕痛苦的程度还不够,害怕太过幸福, 命运不知会让他用怎样未知的痛苦来填补。 这边说中文和英语的人都相对较少,更别说什么点外卖,工作人员安排了一位阿姨每天给他们送吃的。 开始送过来的都是当地人吃的东西, 难吃到无法形容,连容倾这种吃苦都吃习惯了的人,都吃不惯, 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贺临心疼得不行,他见有锅有灶, 主动提出说可以给他做饭。 贺临问他想吃什么。 容倾思索了良久, 开口道:“菌菇饭……还有白菜馅的饺子……” 这两样食物对他太重要了,以至于贺临问他的时候,脑袋里立刻就蹦出了这两样。 在小时候,他的妈妈总是喜欢给他做菌菇饭。 这其实是一种有点偷懒的方法, 把各种的蘑菇洗干净剁一剁,然后和炒熟的肉沫一起炖,把蘑菇炖上肉味,最后放上点酱油和蚝油。 最后把这些菌菇连同炖出来的汤汁一起浇在米饭上,一个菜有荤有素,就能解决一餐饭。 妈妈会一次性做上很多,放在冰箱里,每天给他舀上一大勺,拌着饭吃。 后来,妈妈被那些毒贩注射过毒品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个了。 爸爸甚至连这种省事偷懒的菜都没空给他做,一忙起来就打包警队食堂里的包子给他吃。 再不就是让他随便买点东西,凑合一下。 他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故意的,他会忘记他的生日,后来小时候的他忍不住问过一次。 爸爸嗯了一声,他沉默了片刻对他说:“因为那是你的生日,同时也是你母亲生你的那一天。那天她难产,引起了大出血。你被推出来时,我在手术室外,等着她被抢救的消息。后来,她痊愈了,我就渐渐忘了这种感觉。但是当她去世时,在抢救室外,我又被勾起了那段回忆。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亏欠她最多的。同时,我也亏欠着你。” 他见过父亲流血受伤,可是他没有见过他哭,包括在母亲的葬礼上。 可是当时,说着这些话时父亲哭了。 印象里,他的父亲是冷硬,顽强的,他会不断地严格要求他,也会无比苛待自己。 后来,他才意识到,那种苛责是一种惩罚。 他恨他,也恨他自己。 那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却是个挺负责的好警察,一辈子忙碌在缉毒一线。 他理解了,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过要过生日这件事。 他故意拉开了与人之间的距离,不与所有人亲近,没人能够走近他。 直到有一个少年闯进了他的生命。 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漆黑的楼梯上,一起吃完了那一盒猪肉白菜的饺子。 那天的夜太黑了,天上连星星都没有。 他攥着他的手,固执地让楼道里保持着黑暗。 只要不开灯,就不会有人发现他在哭。 十八岁,在父亲牺牲的那一刻,他握起了他掉落的警枪,射出了一发子弹。 自此他便成为了容倾。 那条成长之路遍布了荆棘,却也开着一些零星的小花。 所以,那两样食物对于他来说,一个是回忆,一个是美好。 可是老天似乎也不想让他太过如愿。 他们身在异国他乡,贺临努力地和卖菜的阿姨连说带画地沟通了半天。 到了下午,阿姨买回来了一袋杏鲍菇,小白菜,一块肉,还有几张饼。 贺临望着几样食物有点哭笑不得,好像是对的,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容倾反过来安慰他:“挺好的,至少还买了点蘑菇。” 贺临来回翻看了几下食材,报了几个菜名道:“那我给你做个凉拌杏鲍菇,肉炒小白菜,晚饭吃饼吧。” 他这边刚把蘑菇蒸好,配好了酱料,准备抽空把杏鲍菇撕碎了。 贺临还没动手,就接到了一个联络的电话。 他出去接电话,容倾正好饿了,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起身去了厨房,就看到了一盘蒸好的杏鲍菇。 容倾也确实不太挑食,就这么坐下来,一边沾着酱料吃,一边等着贺临回来,那味道还算不错。 他啃到第二根时。 贺临开门,看到他拿着整根杏鲍菇在吃的样子。 贺临意味深长地笑了,随后凑到他的耳边问:“容队,你饿到这种程度了?” 容倾:“……” 他面色淡然地放下杏鲍菇,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那得看,你现在有没有能力喂饱我了。” 贺临当时就把他按在原地,迫不及待地含住了他的唇齿,杯盘撞击发出瓷器间特有的脆响,与凌乱的呼吸相融,谱写了一曲勾人的曲调。 深褐色的料汁飞溅出来,洒在台面上,滴滴点点,伴随涟漪。 可厨房的空间到底过于狭小,盛不下这情意,二人一路拥吻直至卧房,直至床榻。 贺临的手已经伸进了容倾的衣服里,灵活的手指游走在他的胸腹之间。 容倾的小腹薄薄的,覆盖着一层肌肉,平坦的腹部之中只有肚脐是微微凹陷下去的。现在白皙光洁的皮肤上却多了几道伤疤。 触及到那几道疤痕,贺临的手顿了一下,抬起了压在容倾身上的身体,跪坐在他身边,就那样深深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化不开的情意,似是要将眼前的人装进心里。 此时容倾的衣服已经被贺临褪上去了,贺临没有继续的动作,容倾也没有动。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空气的温度依旧燥热,他们的胸腔里都燃着一团火,却都不愿此时在对方面前露怯,善于伪装的二人都在控制着呼吸,试图掩饰自己的渴望。 直到最后贺临率先败下阵来,他将脸埋在容倾的小腹上,低沉克制的声音传出来:“我怕你的伤……” 容倾没有说话,只是曲了曲膝盖,顶在了贺临的腿上。 贺临浑身一抖,随后也不甘示弱地轻轻咬上了疤痕边刚刚长出来的嫩肉。 容倾感觉到一种酥酥麻麻的奇异感觉。细密的吻同样落在那个位置,弄得他又痒又舒服。 温柔的唇贴着他微凉的肌肤,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模糊的齿痕,轻柔的触碰却像是在他的身上燃起了一把火,以燎原之势瞬间覆盖了整个胸腹。 贺临似乎在用唇齿丈量着什么,容倾不解,却也无暇顾及,倒是贺临十分贴心地抬起头,为他解惑。 贺临的嘴角带着点坏笑,用手拂过湿润泛红的一片,呢喃道:“等会这里就会变成我的样子了……我在估算会不会碰到伤口……” 热意此时刚好通过脖子,蔓延到了容倾的脸上,几乎将他烧着。 趁着贺临抬头的功夫,容倾看准机会卡住他的脖颈,将人拖到了自己面前。 两个人挨得极近,近到容倾可以看见贺临漆黑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贺临全然不顾他的后颈还攥在容倾手里,他再次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贴上了容倾的额头,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并无异常。 只贴住了瞬间,容倾捏着贺临后颈的手便用力将他拉开。 他用的力气极大,贺临一时间被他制住,略带茫然地看着身下的人。 只见眼前的男人俊美无俦,肤色冷白,那是战场之中的杀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即便是现在伤着,也难掩眉宇之中的英气。他同样也是这场战役里予夺生杀的主将,举手投足间,挥斥方遒,烈火燎原。又如他的神明,高坐台上又被他拉入凡尘,共此沉沦,他就是他最忠诚的信徒。 此时他的神明发号施令道:“贺临,吻我。” 那种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恰恰点燃了贺临心中的欲望。他从不敢拒绝,也不愿拒绝。 可他的神明却不愿意配合了,贺临吻着容倾,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撬开他的唇,他伏在容倾身上喘息着,像只得不到主人宠爱的大狗,委屈巴巴的。 容倾满意地看着贺临眼中的欲望,抓住了他的软肋,欣赏着他的无助。他的身体后移,歪头将唇贴在了贺临的耳朵上,温热的唇瓣划过耳畔。 贺临颤抖得更厉害了,容倾很是倨傲地冲着他的耳朵吹气,低语道:“求我。” “容队,我……”贺临整个人都趴在了容倾身上,他顾及着容倾的伤,不敢用一点蛮力,容倾的手却借机拿捏住了他。 贺临要被眼前的人弄疯了,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悬崖峭壁,伸出手去要折下一朵最美的花。花是愿意的,但悬崖峭壁并不是谁都能闯的。 几个呼吸间,贺临才趁着容倾身体未愈,体力终有不济的空当夺回了主动权。 他重重地咬住了他的唇,那是个略带侵略性的吻,像是要把他满心的情动都宣泄而出,攻城略地,让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人瞬间溃不成军,只能跟着节奏不停地喘息着。 重覆失地,兵临城下。 直到身下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属于本地特有的微风,从半掩着的窗户吹进无人收拾的厨房,掠过一片狼藉,在傍晚的窗户装饰上一层薄薄的雾,模糊了屋中的景象。 微风吹进卧室,拂过两人搭在了床边的上衣,只轻轻一碰就摇摇欲坠起来。 地上是散落的其他衣物,毫无章法地各自躺在一个角落里,等待着黎明到来后一一归位。 夜逐渐深了,玻璃上的水汽渐渐散去,透过薄薄的纱帘,隐约透出了模糊人影。 那风吹过容倾不自觉微蜷的脚趾,带起纤薄腰身的一阵战栗,便消散在了房间的热浪中。 屋内低低的呢喃声,从两个声音变成了一个声音。 诉怀爱意,满室温存。 . 护士过来换药,黎尚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嘴角还带着怀念的笑容。 他侧头看了看坐着睡在椅子上的贺临,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看着贺临低垂着头,睡得不太舒服的姿势,黎尚忽然心疼起来,自己卧底的时候不好过,在局里坐阵的贺临应该也同样殚精竭虑吧。 黎尚把自己的肩膀往起挺了挺,然后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把贺临的头揽了过来,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贺临睡得很沉,并没有因为姿势的变化而醒过来,反而下意识地动了动,用头发蹭在了黎尚的脖颈间。 黎尚闻到了一股洗发水的味道,蹭得他痒痒的。 肩膀上多了一丝重量,但那是沉甸甸的,幸福的重量。黎尚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贺临,觉得从头至尾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 贺临躺在黎尚的肩膀上,迷迷糊糊之中又开始做梦。 那是一次模拟对战,是在一座废旧的化工厂里进行的。 双方都是全副武装,每队八人。他们四个新人,加上几名A队的老队员。 蟒蛇队为守,他们进攻。 八个人分为三组,分别从不同的入口进入。 龙骨在耳机里进行指挥,他们按照点位进行移动对战。 他们一边端着枪快速前进,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嗖嗖嗖,子弹不断破空,不远处时不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是模拟弹的炸响。 耳麦里是冷漠但准确的指令,心跳砰砰的,不停加速。 那复杂的立体地形就像是被龙骨刻在了脑子里似的。 他一边提前给他们这边布阵,一边推断对方可能会设防的方位,报出精准的坐标和射击范围。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龙骨的预料之中。只要告诉他坐标,他就能够知道附近的敌人在哪里,还知道躲避点和最好的攻击方式。 以前入队试炼时的“敌人”此时变成了他们最强的后盾。 有了这样的指挥简直是如有神助。 龙骨用了一招声东击西,又把对方剩下的几人引入了他们的包围圈里。 “站住,别动!” “再动就开枪了!” “你们已经被我方包围!” 那次的结果是他们以两人伤亡为代价,在四十五分钟内淘汰了对方的全部人员。 从楼里出来时,龙骨正站在楼外,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人抬头…… 在梦里,记起了这一幕的贺临,忽然理解了何垣和他谈起队长时的崇拜语气。迷迷糊糊间,他有些难以形容,为什么眼前的一幕和他在以往记忆里的情绪完全不同。 他应该是不喜欢龙骨的,可是为何看着眼前的他,他却从心底浮上来一种仰慕之情。 他是个慕强的人,会对强大的人心有好感。 那他平时的憎恶又是从何而来? 那绝不是嫉妒,他也难以解释,那种强烈的情绪源自何处。 半睡半醒之间,贺临尝试理清其中的逻辑,他一向是与人为善的,就算是曾经有一些磨擦与过节也不至于如此。 他的脑海之中反复呈现着龙骨看向他们的一瞬,想要看清楚他的脸。 名字只是个代号,反而“龙骨”这两个字才是他的魂。外貌可以改变,名字也可以随时更换,只有魂魄才决定了一个人到底是谁。 忽然,像是有人扣动了隐秘的扳机。 一枚子弹迎面飞来,直入大脑,梦境被彻底击穿了,光影碎裂。 贺临感觉身体像是从高处的云端忽然坠落下来。 他听到了脚步声,急促的心跳声,沉重的呼吸声,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谛听还是贺临,他分不清楚。 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有人会死。 他与一个人紧紧地拥抱着,颤抖着吻上了对方冰凉的唇,像是要在死亡前争分夺秒…… 可随后,每一根紧握的手指都被生生掰开,疼痛在神经里传递,从指尖直达大脑。 手腕被紧紧铐住,挣脱不开,有东西抽打在身上,留下火辣辣的伤痕。 他被一次一次按到水里,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窒息感,仿佛处于生死的交界处。 然后他看到了满目的鲜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胸口狠狠插入进去,直抵心脏,血一直在从口中涌出,顺着下巴淋漓滴下。他颤抖着,机械性地重复着一些话,意识像是不受控制…… 心里面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你必须保护好那个人。” 虚空中像是划过了闪电,白光闪过,剧烈的疼痛在脑海里炸开,把所有的画面清除得干干净净。 贺临从梦中醒来,心跳的速度很快,头有些疼,他只能紧闭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渐渐平息。 脑海里变得一片平静,随着不适褪去,记忆就像是被擦除过,一切的画面,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因为血液倒流进心脏而产生了剧烈跳动的咚咚声。 贺临睁开了双眼,感觉自己的头靠在软软的地方,还挺舒服的。 随后,他一下子挺身坐起,有些诧异地望向身旁的黎尚。 黎尚也看向忽然惊醒的他,神情平静而悠远,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贺临忽然觉得,他仿佛被这样的目光盯过千百次。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很快恢复了和缓的心跳,同时第一反应是有点惊讶自己居然会靠在黎尚的肩膀上睡觉。 随后他问:“那个,你刚才动我来着吗?”他迷迷糊糊的,好像感觉到有人扶过他的头。但是他记不清楚了。 “当然没有。”黎尚眨着眼睛自然而然地回答,“你自己靠过来的。” 贺临:“……”完了…… 黎尚丝毫不顾及他的尴尬:“你头还挺沉的,我怎么叫你你都没醒。” 贺临:“……”感觉自己在黎尚面前为数不多的那点脸,算是彻底丢完了。 黎尚还十分不给他面子的动了动肩膀:“我肩膀都被压麻了。” 贺临低头:“……”这地怎么就没有缝啊! 他有些尴尬地看向外面,折腾了一下午,天色已经黑了。 黎尚终于放过了那个话题,目光关切地问:“你又做梦了?” 贺临用手抚了一下胸口,他只能记得起梦的前半段。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会有点闷闷的痛。 这次梦到的,就是何垣上次电话里提到过的,那次和蟒蛇队的作战。 他抬头瞄了一眼黎尚还剩大半瓶的点滴,估计还要在这坐上好一会,与其气氛尴尬地干瞪眼,倒不如聊一聊。 于是贺临一时兴起,简单和黎尚讲了讲自己梦到的这次比武。 黎尚听完,故作疑惑地道:“嗯,这不是胜了?” 贺临一脸官司地摇头:“不,这件事还有后半段。”他整理了一下回忆,和黎尚讲述了起来。 这件事发展到这里,还算是个挺愉快的经历,只可惜还有后续。 那段记忆,他倒是还记得挺清楚的。 . 训练结束,蟒蛇队老大的脸都气绿了。 在生气和窝囊之间,愤愤地选择了生窝囊气,连强撑着的表面和气都不要了,按照惯例模拟训练结束后,两队人应该握手再互道一句辛苦。 而蟒蛇队就是一走一路过,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辛苦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走过去了。 回去以后,龙骨没说什么庆祝的话,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随后冷漠地转身就走。老队员见他这个态度也就自觉地解散了。只有他们几个新人年轻气盛,委实不满龙骨这个态度,都觉得不甘心。 何垣更冲动些,直接跑过去主动问他:“队长,这次大获全胜,你不准备给我们点奖励?连句夸赞都没有吗?” 龙骨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们,轻哧了一声:“大获全胜?我看你们大言不惭。这场对战你们也就只能算是惨胜。” 龙骨一锤定音,算是给了今天这场训练定了性,也算是发表了唯一的评价。 贺临当时听到这句话,眉头皱起。 在这场演习里“壮烈牺牲”的祝小年也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我们以很小的损失干掉了对方一队人,怎么能够叫做惨胜?” 柳逢生在一旁直接问:“队长,我们哪里失误了?” 龙骨冷冷地道:“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如果这是实战,已经算是伤亡惨重。而且是你们的表现拖累了那几名老队员。” 见众人不说话了,但依旧倔强地原地不动,龙骨已经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了。他转过身,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抛下一句:“既然不想解散,那就加训。” 于是龙骨让他们四个新队员饭后集合,他先是给他们重看了对战的录像,再让他们挨个进行评述与自我检讨。 几个人都说得支支吾吾的,自己的毛病看不出来,又碍于情面,不想提出其他人的不足。 看他们这样,龙骨冷笑一声,便不留情面地细述了他们在作战之中出现的十六处错误。 他的声音不高,格外冷静,完全不像是普通的队长生起气来会大声嘶吼,却是字字打脸,句句诛心。 在模拟战中“牺牲”的祝小年最惨,被连挑了八个错处,特别是习惯性的第一枪后枪口下坠,被龙骨用最平静的语气,骂了个狗血淋头。 龙骨敲打他:“这种习惯在战斗之中足以致命,你该庆幸,你运气挺好,这不是实战。如果是实战,你要么已经死了,要么现在就该滚蛋了。” 就连表现最好,几乎没什么失误的贺临,也被挑了两处错误,一处是抬枪太慢,一处是下蹲起立时的动作不及时,细节不足。 龙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几个人道:“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大获全胜,有什么资格得到奖励。” 还没等众人消化这句话,龙骨尤嫌不够地再次开口嘲讽了一句:“就算不提这些失误,这种模拟战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胜利了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众人哑然,几名年轻的队员低头听着,不服气也得憋着。 龙骨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你们要把训练也当成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针对每个人的不足点,既然今晚要加训,我也给你们制定了特别训练计划。” 当天晚上,他们在操练场的路灯下一边跑圈一边抱怨。 何垣对自己当初迈步上前的决定悔不当初。 祝小年对何垣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个人就是不带半点人味儿。” 何垣气喘吁吁:“我哪里知道他会这么吹毛求疵,那要求是人类能够完成的吗?” 柳逢生:“你们别这么说,我们的确做得不太好,而且我们能够胜,有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队长的指挥。”然后他微顿了一下说,“我怀疑,如果今天这场对战是我们几个人,打他一个,那我们的结果可能是……” 众人沉默了片刻。 何垣道:“那完蛋了,可能是全灭。” 一时间,想到这个可能性,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祝小年才继续说。 “可他那样的变态能够有几个啊?他指挥的时候,我都怀疑是导航成精了。”祝小年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龙骨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又继续。 “还有,你们知道我待会要干啥吗?举着枪站在操场上,枪口钓个砖头,站足一个小时,这和满清十大酷刑也没什么差了吧?” 他一边跑一边不停说着,喘得厉害。 柳逢生道:“一个小时还好吧?我们不是都练过吗?” 祝小年怒道:“最关键的是丢人现眼!你懂吗?” 何垣提醒他:“节省点体力,少说几句吧。” 龙骨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点什么,来了一句话:“谁再说话加做一百个俯卧撑。” 一队人马上噤声。 训练结束时,所有人都瘫倒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特别是祝小年,胳膊酸了一周。 第二天,龙骨那几句凡尔赛的点评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蟒蛇队那里,他们队长的脸由绿转黑,一拍桌子也改训练计划去了。 天宁基地的新人训练忽然就这么卷了起来,新队员们经常被几个队长拉出去夜练。 . 贺临给黎尚讲完,随后又随口评价了龙骨几句:“我们队长当初就是这么变态,然后当时队里的其他人都对他不太服,整个基地的新人也是把他视为了眼中钉,提起他来就恨得牙痒痒。” 听完这些,黎尚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内心里不停地翻滚。 他想要发作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欲言又止了几次,生生又咽了回去,因为槽点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这不是在医院里,自己还在打点滴,发烧没力气,贺临的记性又不好,他真的很想掐着贺临的脖子问问:你是怎么好意思说的?当初和我对着干得最起劲的不是你吗?你当时就差拍桌子说你不服了。还有加训了以后不是为了你们好吗?维持四年的队内零死亡率你知道有多难?而且失忆就失忆,我忍了。你怎么还给记忆一键修图,还就修你自己?给我加的都是什么奇怪的滤镜? 黎尚顺了好半天,才让堵在胸口的那股火气顺了下去,他正想要说些什么,贺临却忽然转头,他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黎尚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的黎尚,还没等开口问贺临要做什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贺临的帅脸贴近,随即他的后脑勺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托住,下一秒两个人的额头碰在了一起。 那瞬间,肌肤相抵。 那是过去重复过太多次的动作。 黎尚却还是有些惊异地睁大了眼,一股电流从额头开始,随着血液一路过遍了他的全身,心跳一时如同鼓擂,浑身酥酥麻麻的,连打吊针的那只手,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炙热从他的耳尖蔓延,一直到了他苍白的脸颊。 相比黎尚如遭雷击的坐立不安,贺临倒是十分坦然,做这个动作纯属是个人习惯。 在他小时候,只要发烧了,他妈妈总是这么抵着他的额头。 他觉得这个动作要比冷冰冰的温度计,或者是体温枪更加快捷准确得多。 他看黎尚的脸还是红红的,以为他没退烧,下意识地想试试他的温度现在怎样了,又看护士不在旁边,就直接用人工测了。 贺临的手曾经常年训练加握枪,手掌的茧有些厚,开始用手测觉得不准,也没多想就把额头贴了上去,熟练地像是曾经做过好多次一样。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对于他现在和黎尚的关系来讲,太过于亲密了。 贺临感受过了黎尚的温度,这才移开了身体道:“幸好,已经退烧了。” 面对贺临的坦坦荡荡,黎尚把想怼他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不知何时起,心里有鬼的人变成了他,一时间他又开始羡慕贺临了,失忆真好啊,失忆的人心怀坦荡,兵荒马乱的就只剩他自己了。 黎尚低头垂眸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着炸开的心跳慢慢平静。 算了,想不起来就慢慢来吧。至少彼此都在对方身边。 至少,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第62章 01 世界上最大的监狱, 就是人的内心,走不出自己的执念,到哪里都是囚徒。 ——稻盛和夫 . 早上八点, 一场秋雨刚过,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透着一股泥土的芬芳。 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 洒入失踪调查科。 办公室里一如既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贺临走入办公室, 他记得今天是黎尚收假上班的第一天。 果然黎尚又是先于他到了, 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他休假养病这几天的工作进度。 此时的黎尚神情认真, 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让贺临觉得十分美好。 他站在原地没有出声,看了黎尚好一会。 直到黎尚注意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一看到贺临, 嘴角扬起来一个微微的弧度,和他打着招呼:“贺队,早。” 贺临也微笑着回应, 随后他走向黎尚,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办公桌旁,歪着头带着几分八卦的兴致说道:“对了, 关于上个案子,最近刑侦队已经审得差不多了, 那个叫苏郁的揭发了钱代豪他们虐杀老人的事, 尹法医在几个院子里的树下,挖出了几具老人的枯骨。” 黎尚抬头看着贺临,闻言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那看来,这些人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牵扯到刑事案件, 案子必然会被严判严审。 贺临嗯了一声,接着说:“还有个好消息,虽然他们用了一些洗钱手段,但是经侦部门还是从账上查到了一些赃款。已经开始核定受害人的损失,应该定损后不久就可以赔偿了。” 说到这里,贺临想要表扬黎尚一句,都是因为你的付出才有了这样的结果,可是又觉得这么说太过矫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可是贺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看向黎尚的眼神却胜似千言万语。 那种欣赏和赞扬,让黎尚完全无法忽略。 黎尚装作并没有看懂他的眼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不经意间的动作,十分淡然,却在贺临那样灼灼的目光中偷偷地红了耳朵。 清晨的阳光洒在黎尚身上,为他的侧脸打上了一层柔光,让贺临不禁看得有些愣神。 他忽然觉得,黎尚的到来似乎不光是填上了那个办公室里的空位,好像还填补上了他那颗残缺的大脑,又盈满了他的心脏。 等贺临去冲咖啡,黎尚才低下头继续看着上一案的总结卷宗,林会整理的卷宗写得非常详细,他几乎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其他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唯有最后看到经侦队对于洗钱款项的追踪,写明了无法定位。 黎尚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轻轻皱起。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洗钱系统的译名上:普赛。 还有那个字符,黎尚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随后他想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百合园区…… . 今天科里又收到了新的案子。 不多时,部门里的人陆续到齐,整队人有序地转到了会议室。依旧是黎尚负责在白板上进行案情线索整理。 他把一张照片贴在了白板的中央,那张照片是一寸照放大的。 照片上是一位年轻人,男性,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是个有点清秀,年纪不大的男学生。 贺临神色严肃道:“这次的失踪者是一位刚刚考上研究生的往届生。” 方觉忍不住叹了一声:“比我还小?” 随后黎尚翻开了卷宗,他微微低头,神情专注地认真念着:“失踪者姓名:连轩,性别:男,失踪年龄:23岁,失踪时长:约40天。” 案子的报案人是云城大学里的一位研究生导师,许老师。 许老师是位教授,今年五十多岁,这学年他一共招了六名研究生。结果假期结束只有五个学生来学校报道,以前这种学生考上了研,但是因为有各种原因不来读书的情况也有,学校会尝试联系,学籍保留一段时间,如果实在联系不上,就视作放弃。 可这次,这位许老师上了心。他曾经在复试面试时见过连轩一次,那年轻人话不多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觉得那学生是个认真肯学的年轻人,对研究生的生活十分向往,不太像是会中途放弃的。 许老师首先拨打了学生表格上预留的手机,联系不上连轩。随后他又拨打了学生家人的联系方式,发现他和家里人闹了矛盾,早在一年前就断了联系。 这位好心的许老师报了警,希望警方能够联系到人。 四分局的警员介入调查以后,有了一些发现。 连轩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加上不是个开朗善于交际的人,大学时就是班上的透明人,总是自己早早起床去图书馆,和宿舍里的同学关系一般。 他不是应届生,曾经备考过一年,他的同学不是直接升研就是去找了工作,和他完全处于不同的世界,慢慢地就断了联系。 连轩曾经有过几份兼职,分别是服务员,奶茶店店员和家教,这几份工作都在八月左右辞去了。后来他和兼职的地方结算后也没了联系。 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连轩考试前租住的房子,发现他的房租交到了季度末,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由于连轩的个人物品,证件,银行卡等都放在了出租屋内,不像是出走。分局对这起学生失踪案非常重视,多处搜寻后没有找到线索,上报了市局希望协助调查。 黎尚念完了案卷,吴韵声叹了一声:“可惜了。” 方觉也托着腮帮子思考道:“这才刚考上研究生啊,人能去了哪里?” 贺临想了想:“我们首先搜索一下,附近区域里有没有大学生失踪的类似案件?” 这个案件和他们之前破获的案子不同,大学生的身份和年龄带有一定的特质,失踪的区域又是地广人稀的大学城附近,那地方几年前还是荒地,不用调档只需要搜索就可以进行初步排查。 “应该没有。”黎尚思索了片刻,随后他又低头补充了一句,“我应该不会记错……” 贺临听他这么说,心里已经认定了没有类似案件的发生。 吴韵声仔细回忆了一下,也赞同了黎尚的话:“大学生失踪一般都是大事,在我的印象里,最近几年的社会新闻里是没有过的。” 程笑衣快速地敲击着笔记本键盘,查找了一会,抬头回道:“我这里也没有搜索到。” 贺临点点头,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小程你看下连轩的网络记录还有银行卡的最后取款付款时间,进一步确定失踪时间。” 程笑衣那边很快有了结果:“最后的目击和银行卡的使用时间都在八月下旬开学报道之前,手机号码的最后通讯时间也停在同一时间,随后就没有消息了。我等下把表格拉出来。” 吴韵声翻了翻连轩的学籍表,眉头微皱:“这个连轩……是恒通一中毕业的……” 贺临和黎尚都是外地过来的,对这所学校没有了解。 贺临直接问:“这学校怎么了?” 吴韵声给他们介绍道:“恒通一中是云城附近恒通县里的一所高中,在云城这边可谓是家喻户晓,出名的原因一个是因为这所学校的教育质量特别好,教出来的学生几乎全部都是985,211,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教学特别严格。” 方觉接过了他的话:“师父你说得太客气了,那怎么能只用严格来形容?那简直就是变态!” 随后他细述:“就我知道的,每天都会带着学生跑操个两千米,课间不许打闹,不许说话。吃饭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分钟,晚自习一直要上到晚上十一点,一个星期只有一天可以洗澡,每个月只放一天假。假期也要集合起来学习。基本上隔天就会考试,靠刷题来提分,这哪里是学校,简直是集中营啊。” 听起来这学校的校风和之前他们调查过的云外完全不同。 贺临问:“这样的学校,学生多吗?” 吴韵声啧了一声:“怎么没人?去这里上学的都是成绩不错的孩子,有一些成绩不够的,还需要交高额的择校费,好多家长求着拜着把孩子往里送。” “大部分的父母,真的只是关心自己孩子的成绩好不好,成功不成功,不在乎他们快乐不快乐。”吴韵声说到这里,面露讥讽,“在那些父母看来,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他们的孩子经过了千锤百炼,经历过各种磨练,才成为了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成为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 吴韵声说完,继续翻看着连轩初中的学籍表:“这孩子是学习好,恒通一中特招的。不过最后怎么只考了个云城大学啊?志愿没报好?” 方觉叹道:“师父,进了恒通高中也不是大学预定啊,我有个高中同学去那里上了,后来也考的很一般,也就是个重点。” “重点还不行?云城大学也不差啦,我当年想考都没考上。”程笑衣叹气道,“不管怎样吧,这个连轩从那里毕业,好不容易考上了云城大学,又考上了这个学校的研究生,这算是已经出人头地熬出头了,怎么消失在了黎明前?” 这么分析一番,这位失踪者的失踪原因变得更为可疑,如程笑衣所说,黎明将至,一切都在往光明的方向前进,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他突然失踪? 讨论到此处,大概也有了些调查方向。 贺临分配任务道:“程笑衣继续调取监控,你们几个提个外勤流程,我们去连轩的住处、学校以及家中看看,还原他的生活动线,再顺着线索往下查。” 上午的市局里忙忙碌碌的。 由于失踪者的家住在云城附近的村子里,需要一段时间的车程,所以侦查的第一站定为了先去搜查连轩租住的地方,下午再分头去查访学校和连轩的家。 连轩租住的是那种老式的农村自建房,一看就是被改造过的,楼上楼下不知道被拆成了多少间。 隔出来的房间大部分都是单间,没有什么双人的房间,年轻的男租客占了大半,其中不少是备考的青年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大学群租宿舍。 自建房的每层一个洗手间,可以洗漱上厕所和洗澡,厨房在一楼。 这里的房间都是用的最简单的隔板隔的,咳嗽一声整层楼都能听到。住在这里没有什么秘密和隐私可言。 其他的房客没有钥匙,贺临还有老吴在楼下等着,顺便和房客们了解情况,黎尚和方觉去附近的一个楼里找二房东来开门。 他们从房客那里问过信息,二房东住得离这里不远,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就是路很绕,一路上都是小巷道,还有不少的水坑。 黎尚在前面走,方觉小狗似的蹦蹦跳跳地在后面跟着他。 经过上个案子的卧底生活,方觉对黎尚那是尊重外加崇拜,简直已经成了他的小迷弟,一路上一个劲儿地和他说话。 即使黎尚始终淡淡的,不怎么接他的话,也丝毫没有影响方觉的热情,一个人自说自话非常热闹,黎尚感觉自己随身揣了个喇叭。 “黎哥,我们要找的这个人是二房东吧?” “刚才那个房客说什么左转右转两百米再怎么走来着?” “黎哥,要不要我们找个人再问问?” 方觉看了看又说:“唉,黎哥,我们走的好像和刚才他们说得不是一条路啊。” “跟着我就好。”黎尚的声音冷清,他已经有点习惯了方觉的闹腾,十分好性子地领着他穿过了迷宫一般的小巷子,来到了另外一栋建筑前,抬手敲了敲门。 方觉难以置信地仰头,发现门牌号码完全不差,他继续吹着彩虹屁:“黎哥你太牛了,这都能找到,要是没有你我早就迷路了。” 一个胖子打着哈欠开门问:“你们租房啊?” 黎尚亮出警官证:“警察,你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做连轩的房客失踪了?” 胖子马上收了笑容,点头哈腰地取了钥匙和他们一起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两位警官看起来真年轻,我还以为是想要考学的学生呢。” 胖子腰里的一大串钥匙叮当作响,他的体重虽重,身体却挺灵活,带着两人绕过各种的水坑:“我带你们近路过去哈,很快就到。” 方觉看了看:“我们刚才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胖子:“……” 黎尚当做没听到,自顾自走在前面。 话题冷场了,过了一会,方觉又开始耐不住寂寞,黎尚不和他聊天,他就问那胖子二房东:“来这边租房的都是学生吗?” 胖子道:“嗨,我们这地方,离着大学城近啊。” 方觉又问:“老板的生意不错?” “还行吧,我房子收得早,比较便宜。”胖子一边走一边说有点气喘,“那些学生们毕业以后,就不能住宿舍了,要准备考试的话,首先就是需要租个房子,比起城里那动辄上千的租金,自然是我们这里更划算。而且我这里是长短租都做,押金又少,最适合他们做过渡了。” 黎尚忽然回头问他:“连轩那间的租金多少?” 胖子:“300。平均一天才10块钱。” 方觉:“呦,好便宜,老板你是活菩萨啊。” 二房东笑嘻嘻道:“是啊,也就是城里租房的零头。” 三个人一路聊着,很快便回到了那栋略显破旧的房子里。 胖子二房东赶忙小跑在前,带着几名警员往楼上走去。 他的身形圆润,每一步都踏得楼梯上的隔板微微发颤,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快到啦,就在前面。” 到了三楼,胖子气喘吁吁地指着一个门,脸上堆着笑说道:“那个叫连轩的之前就住这里。这孩子老实,房租一直没有拖欠过,我也没太留神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老吴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旁边的房间处,开口问道:“旁边的租客呢?他们了解情况吗?” 胖子伸手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地说:“三楼大部分都是短租的,租客都换了好几轮了。你们要是需要,我可以把电话给你们,但是能不能联系到就不一定了。” 说罢,他熟练地从腰间那一大串钥匙里挑出一把,打开了房门。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贺临瞬间皱起了眉头。 房间仅有巴掌大小,面积也就三平左右。 门里门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外面的阳光明媚与屋内的昏暗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房间狭小得可怜,别说他们这么多警员,就算是两个人站在里面,也会觉得局促得连转身都困难。 仔细看去,这里像是原来的一段走廊硬生生隔出来的,实在是简陋至极。 里面的家具屈指可数,除了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便是一张破旧的书桌,再无其他。 而且,这房间竟然没有窗户,不开灯的时候,昏暗得如同幽深的山洞一般,通风只能依靠开门。 贺临站在门口,再次确认道:“他……就住这里?” “是啊,当初他上下看了几间,最后挑了这里,他说这里便宜。”胖子笑嘻嘻地解释着,脸上的肥肉随着笑容一颤一颤的,“我隔出来的房子没有差的,别看这里小了点,但是经济实惠,挨着厕所近还挺方便的。” 方觉站在一旁,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空气中隐隐传来的厕所异味让他有些难受,冲水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他看着胖子滔滔不绝介绍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奸商。” 第63章 02 贺临又问了胖子几句话, 见他确实不知情,便让他提供了那些租客的联系方式后,放他离开了。 走之前, 吴韵声还反复提醒胖子,这种群租房别做得太过了,特别要注意防火问题, 胖子连连点头称是,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地方实在太小, 老吴和贺临站在门口, 让比较瘦的方觉和黎尚进去搜查。 今天市局里各个科室都忙得不可开交, 而且分局的警员之前就来这里查看过,他们没叫技侦和物鉴来,准备自己先做个简单搜查。 现在看过现场,这巴掌大的地方, 又没有隔音,可以判断出这里不会是什么案发现场。 两个人扫查过指纹,辨认了地上的足迹, 排查了血迹,一番操作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屋子里最占地方的就是一张床。 靠着床脚的位置, 立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上面横了一个木头支架, 堆放了一些杂物。最上面的一根横杆挂着从夏天到冬天的衣物, 这些衣服大多都洗得有些发白,一看就是穿了很久。 桌子既是学习桌又是餐桌,靠墙的一面整齐堆满了学习用书,层层叠叠, 足有半人来高。 书堆旁边有一盏小台灯,打开以后,灯光昏黄黯淡。 抽屉里放着连轩的银行卡、身份证,还有从小到大的毕业证书,最上面放着一张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被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精致的夹子里面,仿佛承载着这名年轻人全部的希望。 这些珍贵的东西被整齐地堆放着,而它们的主人却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方觉一边搜查,一边小声嘀咕:“二房东和我说三百一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做慈善,现在看起来,二百都贵。” 他一边翻看那些考研的学习资料,一边感慨道:“这些资料堆了一墙,估计要不少钱吧?他会不会是把钱都省下来买这些资料了?” “很多资料不是他从书店买的。”黎尚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指了指书上的名字,几本书属于不同的人,“应该是去学校里的跳蚤市场收的,或者有可能是有人考上了研究生以后送给他的。” 黎尚神情专注,认真地审视着每一个细节。 床下也都堆满了杂物,有鞋盒,里面放了两三双旧鞋,鞋底磨损严重,边缘都有些毛糙。 床外侧靠近书桌的角落还有个小的隔板,堆放着一些泡面和榨菜,都是打折款,包装都已经有些陈旧。 眼前的场景,无一不在显示着这名失踪者生活的拮据,每一分钱都被他掰成了两半花。 搜查得差不多了,几人开始围在一起分析。 方觉率先开口道:“看起来这是个穷学生,生活都成问题,学习和打工又忙。他会因为什么失踪呢?” 吴韵声也在一旁跟着分析:“这孩子长得算是清秀,可也不够漂亮到让人见色起意……别的还有什么可能性?” 方觉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屁股坐在床上:“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这里的邻居杀了他啊?我们等下是不是要整个楼搜一下,万一这里有个地下室什么的……” 贺临怕被其他人听到,连忙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他:“你韩剧看多了吧?这地方又不是考试院,哪里有那么多变态,注意你的身份,别什么都往外说。” 方觉吐吐舌头,重新思考了一下:“那会不会是因为抑郁症什么的啊,你想啊,每天打工回来,躺在这种地方,要是我,肯定觉得天都塌了。” 吴韵声又上下看了看,摸着下巴说道:“我们刚才进来前在楼下问了几个房客,都和连轩没有什么交流,他失踪了都没人注意到。住在这里,空间这么狭小憋屈,时间长了,和家人关系又不好,还真说不定会有心理问题?” 看起来他们是在怀疑连轩是自杀而亡。 贺临并不赞同这个想法:“从许老师的证词看,连轩不像是抑郁病人,没道理最苦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苦尽甘来了却选择自我了断。” 几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散思维,唯有黎尚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不厌其烦地翻开了每一本复习书,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他也要准备考个研。 全看完了,黎尚开口道:“我觉得他是出门去了,要去的地方不近,应该会花费一段时间,但也不是远门。” 方觉问:“黎哥,你这是怎么判断的?” 黎尚指了指连轩的抽屉道:“他没带手机的充电器,但是旁边的那个空位,应该原来放的是手机的充电宝。证件还在,说明他没准备去旅馆过夜。也没去乘坐长途交通工具。” 听到这里,贺临的嘴唇微抿,这么分析起来,这名叫做连轩的失踪者还是凶多吉少。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仔细搜查,这间小房间被他们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从连轩的租住地出来,众人匆匆吃了午饭,一队人便一分为二。 老吴带着方觉去查学校还有连轩以前的同学,贺临和黎尚去调查连轩的家。 根据学籍记录,连轩的老家需要两个来小时的车程,算是个小长途。 贺临体谅黎尚病刚好,没让他开车。 贺临开着车,一直一言不发地盯着路况,黎尚坐在副驾驶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除了简单的交流,两人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但他们心中明显都在想着案子的事情。 他们在下午两点半到达了一处农家小院,那便是连轩的家。 云城发展得不错,农村也跟着富裕起来,周围早就有不少房子改建成了几层的小楼,而连轩的家却依旧是那种砖瓦建造的平房,显得有些破旧。 程笑衣之前帮他们打电话联系过,连轩的妈妈在家里等他们。 连母是位四十多岁的农村女人,肤色蜡黄,身形十分细瘦,肚子却有些不正常地鼓起来,不知道是身体不好还是有孕在身。 家中的院子里有一些新收来的玉米在晒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在帮忙剥玉米,还有一个小的五六岁的女孩在旁边玩泥巴,两个小孩穿的都是旧衣服,显得脏兮兮的。 院子里有几只散养的鸡鸭,还有一只满身皮肤病的土狗,正趴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看着客人们。 连轩的妈妈给了他们两个小马扎,就坐在屋檐下和他们聊着。 黎尚坐在一旁,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贺临开始询问具体的情况。 女人略带口音,语速很快地说道:“孩子爸爸打工去了,老二也不在家里。连轩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他早就不和我们联系,要不是学校打电话过来,我都不知道孩子不见了。” 贺临开始还有些听不习惯这种当地的口音,在心里反复地琢磨了一下女人的话,这才开口问:“在之前,你们和连轩之间是因为什么争吵的?” 女人嘟囔着,脸上满是无奈:“他和他爹的关系不好。他爹本来让他高中毕业就出来帮忙,他非要上大学,还说自己赚学费。后来大学好不容易快毕业,他又说什么想要考研究生。他爹就生气了,用笤帚打他,把孩子赶走了,逢年过节他也没回来。” 贺临对这种观念并不是很认同:“孩子愿意读书,学习好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他爸爸会那么生气?” 女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老年里呢?在过去,家里出个大学生就当做宝贝疙瘩。可现在,大学生有什么好稀罕的,还不是遍地都是。” 女人继续倒着苦水,眉头紧皱:“时代不一样了,书读够用了就行。我们村子里的人就是村子里的人,还不如早早回家老老实实种地卖卖菜。他难道还指望一路学上去打工挣钱混成城里人啊?是伺候城里人吧?那房子的价格哪里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有钱了还不如回来把家里再盖一下。” 说到这里,她手指着隔壁不远的一栋二层小楼,一脸羡慕道:“你看我们家的亲戚,去年刚盖的新房子,老三家的儿子学的厨师,这都工作好几年了,小孩子都会跑了。老五家的孩子学的电焊,今年回来开着新车。我家老二听话,高中就不读了,跟着他爹在外面搞钱,今年谈了个女朋友。他呢,学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到现在还没毕业,没的女人喜欢他那样的穷光蛋,婚就更别提了,孩子都不生一个,老了可怎么办?” 女人的一番言论听起来自私又短视,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完全不考虑孩子自己的想法,仿佛连轩只是他们生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黎尚抿唇不语。 贺临却没有反驳她,为了获取更多的线索继续顺着往下问:“那你们最后见到连轩是在什么时候?” 女人想了想,带着口音噼里啪啦地说着:“前年的春节,他回来以后,和我们说想要考研,他爹骂他自私,只考虑自己,不想着家里,说我们养这么多年,家里出了个白眼狼。他当时同意了我们,说是先找工作看看的。后来他又回来了一次,大概是毕业那年的夏天吧。那孩子鬼迷了心窍了,说自己一定要考研究生。他爹又打了他,然后他们就断绝了父子关系。” 黎尚在一旁认真计算着时间,连轩和家人断绝关系已经有一年多,矛盾爆发最激烈的时间点应该是他大学毕业从学校搬出去的时候。 贺临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继续问:“连轩离开之后还有没有跟谁保持联系?他在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好朋友?或者是关系近到可以投靠的亲戚?” 女人连忙摇头,语气肯定地说:“没有,他啊,从小就看不起那些亲戚朋友,更别提村里的其他人了。” 听见女人这么说,贺临又问:“那你呢?他断绝了关系以后,你有没有尝试和他联系过?” “我……我没。”女人说着用毛巾擦了擦黑黄的手,眼神有些怯生生地说,“这孩子凉薄,让我觉得陌生……他住校读了三年高中,然后又读了四年大学,他……变得让我不认识了,我说的话他不听,他说的话我也听不懂。” 女人说到这里,开始掰着自己的指甲,脸上满是懊悔:“早知道我们就不该听当时老师的话,让他去读那个高中。老师说有奖学金还管吃住,我们才让他去念书的,结果三年以后又四年,四年以后又要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贺临不再问问题了,那女人反而反过来问他:“那我家连轩,还能找到吗?” 询问完这些问题,贺临已经对连轩的失踪有了一定的判断,此时他却无法直截了当地跟女人说出自己的结论。 贺临斟酌再三才说道:“之前是分局在查找,最近这案子转到了市局里,我们刚开始调查。只是失踪时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们只能尽力。” 一般这种案件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凶多吉少。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懂贺临的暗示,女人愣了片刻道:“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管和不和家里联系,我都希望他好好的……” 聊了这么久,也就这句话还让人觉得她像是个母亲。 贺临给女人留了电话:“你想到什么或者是有什么线索,一定要尽快联系我们。” 刚聊到这里,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啼哭,原来里面还有个孩子,女人连忙进去了。 贺临想起来的时候看过,连轩的家庭情况户籍登记上只写了家里有三个孩子,没有这么多人,看来有的孩子还是黑户。 确认女人听不到了,他和黎尚偷偷道:“我敢肯定,她有些地方是在说谎。” 两个人一路走到院门外,贺临冲着院子里那个剥玉米的孩子招了招手。 孩子东张西望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 贺临一早就注意到了,刚才他们聊天的时候,那个孩子一直在偷偷看着这个方向,耳朵也竖得高高的,明显是在偷听。 见他肯过来,贺临从口袋里拿出两块太妃糖,将其中的一块递给了孩子。 还没等他有别的动作,黎尚就十分自然地拿过贺临手心里的另外一块糖,他似乎非常确定这多出来的一块就是给他的。 贺临侧目对上黎尚的视线,此时的黎尚神色平静,嘴角却微微上扬,他在贺临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地把糖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相比于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孩子则是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糖含在嘴巴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第64章 03 贺临蹲下身, 平视着孩子的双眼,耐心地问:“你哥哥最近没回来,想哥哥吗?” 孩子瞪着大眼睛看他, 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市里来的警察叔叔,是来寻找你哥哥的。”贺临继续柔声哄着他,“你知道哥哥去哪里了吗?” 孩子摇了摇头, 一直不敢抬高的头瞬间更低了。 贺临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声音温和地继续引导他:“那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到底是为什么和爸爸吵架啊?别着急, 慢慢想。” 孩子虽然晒得黝黑, 但是一双瞳孔黑白分明,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他们吵了好久了,我爹说他在外面读书,把心读野了。当初我哥本来能上更好的大学……”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小孩子的表述结结巴巴的,但是能听出, 家里的矛盾不是像孩子妈妈说的那么简单。 “后来呢?他为什么来了云城大学?” 小孩子小声说:“我爹偷偷给他改了志愿……学费也让我哥打工自己挣,后来我哥说想要考研,我爹就更生气了……” 黎尚在一旁听得眉头一皱, 什么样的爸妈能够做出来改孩子志愿毁了孩子前程的事情呢?连轩当时没有和家里闹翻,几年以后才离家,已经算是心性很好的孩子了。 贺临看着眼前的孩子, 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太妃糖放在孩子脏兮兮的手心里:“真的是爸爸把哥哥赶走了吗?” 看着出现在手里的糖果,孩子眼睛又是一亮, 连忙剥开糖纸含进嘴里, 腮帮子鼓了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含糊不清地说:“是哥哥自己走的。” 贺临与孩子平视,目光中满是耐心:“那具体情况你能和我们说说吗?” 小孩偷偷瞥了一眼屋子, 见妈妈还没发现他出来,这才壮着胆子继续说道:“哥哥上大学以后一直在做家教,还会给我爹娘钱,但是爹妈还是觉得少,他们去学校找过他几次。” “后来我哥有一次回家,说他要考研了,爹就和他闹,说什么也不许。哥哥后来写了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这些年一共给了家里多少钱,爹气得把单子撕了。哥哥说谢谢爹妈养育,给他们磕了三个头就走了。” 听到这个答案,贺临和黎尚对视一眼,这个版本和孩子妈妈所说的截然不同。 从孩子的描述来看,更像是连轩主动切断了和原生家庭的关系,拒绝了家里的过度索取。 孩子讲述中的那些细节,比如写清单、磕头,不像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能够凭空编造出来的,显然这个答案的可信度更高。 贺临接着问:“其他的你还知道什么?” 小孩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失落:“在家里,他们不许我们提起哥哥。”说着,他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问,“你们能够找到我哥哥吗?” 贺临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坚定地说:“我们会努力。要知道,叔叔们可是很厉害的,我们找到过不少失踪的人呐。”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了母亲叫孩子的声音,小孩子看了看他们,恋恋不舍地扭头跑回了屋子。 离开连轩家后,贺临和黎尚两人又前往村委,与村干部进行了简单交流。 完成查访后,两人并肩往村子外面走去。 来的时候,他们满怀着寻找真相的急切,回去的时候,心情却因为这一家人的关系而变得有些沉重。 “家里人不希望他考研读书啊……”贺临长叹了一声,感慨道,“他考上了也没有人为他开心快乐。失踪了没有人担心,家里人不着急,也没人去找,只有年幼弟弟还有点想他。” 黎尚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触碰着口袋里的糖。 他想到连轩的遭遇,也不禁替这个失踪的年轻人感到悲哀。 两人来到了车边,折腾了一半天,贺临看着黎尚有些发白的脸色,主动开口道:“回去也是我开车吧,你多休息一下。” 黎尚点了点头没有推辞,上车依然坐在了副驾位上。 贺临上车,无意之中看向身旁的搭档。 黎尚的目光看向窗外,即便只是安静地坐着,也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显得冷清又疏离。 曾经的贺临注意到黎尚这个人啊,永远坐得端端正正的,无论是在坐车,还是在办公室里操作电脑,甚至是出去聚餐吃饭的时候,他的背也一直都是挺直的。 刚认识时,他觉得这个人太端着了,像是无法融入集体,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放松。 但当他们熟悉了以后,贺临却改变了看法。 就像是此时,虽然黎尚还是坐得端正,可贺临还是能很轻易地发现此时的黎尚是放松的。 他的一只手揣在上衣的口袋里,不知道在摸索什么,神情里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温柔。 一时间贺临看愣了神。 “怎么了?”黎尚本想忽视这一点,但贺临的目光实在是太赤裸裸了,让他根本无法忽略掉。 “没什么。”贺临回过神发动了车子,“只是想到刚进队时候的你了,当时你说你记忆力很好,我还当你是随口一说的,跟你相处久了,发现不得不信。” 虽然贺临没有明说,但是黎尚知道,贺临指的是哪件事。 若是之前刚入职的黎尚应该会这么回复贺临。 “近期存档的案子里没有类似的,最近有空的时候,我把前几年的卷宗也梳理了一遍。”随后应该还会怕贺临误会,再补充了一句,“只看了基本的情况,所以多少会有个印象。” 但是此时的黎尚,却只是一扬眉,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既鲜活又真实。 最初的贺临对待黎尚是好奇多过欣赏,随后他对这名新人的态度不断改观,如今这份欣赏中却又掺杂着说不清的珍视。 贺临想的已经不是把黎尚留在队里了,而是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虽然现在贺临还搞不清楚这种奇怪想法的由来,但是他并不心急,只想更多地和黎尚接触,迟早有天他会想明白的。 相比神情上的倨傲,语言上黎尚就谦逊得多了:“我只是有空看看,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今后的工作能够方便一些。”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贺临,嘴角带着一丝别有意味的淡笑:“比起这些笨办法,我更想和贺队你好好学习怎么调查失踪案。” 贺临简直要被黎尚的态度气笑了,明知道他语气里的只有调侃,但是话却说的滴水不漏,让贺临想发作都找不到机会。 一时间车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这份轻松中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 两个人一个想不明白,一个装着糊涂。 短暂的玩笑后,黎尚正经起来,他认真地询问贺临:“你刚才是怎么判断那个母亲在说谎的?” 贺临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口解释道:“她说话的时候尽找孩子的错处,眼神飘忽,很没信心的样子,一般这样,都是心虚的表现。而且她的一些细微动作,比如不停地擦手、掰指甲,都在暗示她内心的不安。” “那她为什么要那么说?” “家里的孩子这么多,她要维持住当父母的权威性,特别是在其他的孩子们面前。就算大儿子不见了,也要表现出是他们主动舍弃,而不是孩子自己出走的,不然会影响她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 贺临继续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另外,狭隘的人会打压比自己强的人,这一点在家庭之中也同样适用,孩子多了,父母会有所偏爱。这对父母平庸,不喜欢聪明孩子,会念书反而遭到了父母的嫌弃。从他们对连轩考研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们更希望孩子能早早赚钱,而不是继续深造。” 黎尚认真地点了点头,赞同了贺临的观点。 “不过他们的确很久没有见到连轩了,可以排除父母的作案嫌疑。母亲虽然在说谎,里面有些话却是真情流露,藏有玄机。” 随后贺临又详细地给黎尚分析了母亲和小孩子的一些言行、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母亲说他鬼迷心窍,孩子说他坚持离家。这都说明连轩有个强硬的态度转变。不满原生家庭被家里捆绑的人不少,普通人鲜少会做出完全恩断义绝的事。我推断,连轩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圈层,只是我们尚未找到。” “你的意思是……有外力来支持着他,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黎尚微微皱眉,思考片刻后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也许是网友,也许是生活之中的好朋友,也许是他的同学,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个圈子。那些人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才是最了解他的人。”贺临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他们可能会知道他为什么不见了。” 两人聊到了这里,黎尚侧头看向贺临,目光紧紧落在他的身上:“你能通过听来辨认世间万物,洞察人心……” “什么?” 贺临被黎尚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一愣,这评价会不会有点太高了?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给我带高帽,这不是普通的案件分析吗?再说了,我的功夫还差得远呢,有些人的心思,我就猜不透。” 他说着,目光偷偷地看向了黎尚。 黎尚也在看着他。 认识他以来,黎尚时常会这么看着他,贺临很难形容那种目光。 他总觉得,黎尚好像有话要对他说,或者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做。 就像刚刚,他直觉黎尚应该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可是黎尚却每每到此就没有了下文,仿佛那些凝视只是他的错觉。 还有,不知为何,最近看到他,贺临的心头总会没来由地颤动,直到黎尚不说话了,他的心跳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车上安静了一会,黎尚又主动开始和贺临讨论案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案件的细节到可能的线索,不断地交换着看法。 经历过上次案件之后,贺临越发珍惜这种讨论案件时的默契了,毕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和他这么擦出“火花”。 两个人一路聊着,逐渐从村里再次返回了云城。 两地相隔一百来公里,却感觉像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个是被传统观念束缚着的乡村,一个是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城市。 这段时间,其他人的工作也有了一些进展。 老吴和方觉四处奔波,问了不少连轩的同学,还详细询问了许老师对他的印象。 他们先回了市局,方觉马不停蹄地把记录整理了出来。 程笑衣也把一些电子资料发在了工作群里。 黎尚坐在车上,用平板一边整理,一边念给贺临听。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翻找着信息,他看到了连轩的电子消费清单,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贺临听到声音,疑惑地问:“有发现?” 黎尚道:“就在连轩和家人断绝关系的那段时间,他忽然花出去了一大笔钱。3988。” 这比他一年的住宿费还要高一些,对于一个刚刚毕业只能打零工的穷学生来说,这么一大笔钱需要攒上好久,显得十分异常。 这笔消费的确有些奇怪,贺临立刻说道:“是报了什么学习班吗?你让小程查一下。” 黎尚迅速把信息截图返给了程笑衣。 过了一会,程笑衣那边就有了答复:“我查到了,这笔消费是给了一家考研自习室。” 黎尚和贺临相视一望,看来和贺临之前的分析一样,连轩有自己的圈子,又一个碎片被他们拼上了。 第65章 04 一个小时以后, 贺临和黎尚还没到云城。 程笑衣那边倒是进展迅速,她把一个定位发到了群里:“这是那家自习室的位置,连轩在那里办了一张24小时自由学习的年卡。我联系了店主, 他刚刚过来,我和老吴一起见了他。” 吴韵声紧接着把情况发到了群里:“店主名叫郑义,是个富二代, 当初为了追个女学霸,就想到了开个自习室的法子。现在他已经毕业了, 平时都在城南, 不常过来。” “自习室在一栋办公楼的十层, 整层楼都被他买下来进行了改造,用的是一套全自动自助管理系统,门口用的是人脸识别,里面的东西都可以远程进行操控。” “店主说对连轩失踪的事毫不知情。甚至被我们问了才知道有人失踪的情况。现在店主说随便查, 他全部配合。” 贺临发语音问:“店子里还有什么工作人员?” “有一位兼职的保洁员,姓赵,今年45岁, 她负责早中晚三次打扫,平时只有固定时间过来一会,不参与管理的事。” 过了一会, 程笑衣又发了一条信息:“店主给我们提供了连轩的ID卡出入记录,在这次考研前,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学习。考研以后到失踪前也时常会来这里。店主说店子里会保留一段时间的监控, 回头拷贝过来。” “对了,为了我们破案方便,他还提供了几个临时的管理员ID,输入密码就可以进去。” 贺临看了一下导航上的位置:“那间自习室离我们不远, 我们去实地看看吧。” 黎尚点头应道:“好。” 这种失踪案的前期调查主要是以跑各地为主,出差都是常有的事,能多跑一个地方就有可能多获得一些线索。 自习室在距离大学城一站地铁的地方,开在一座写字楼上。 他们到达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 写字楼的其他楼层大部分已经下班灭灯,唯有十层灯火通明,远远望去格外显眼。 从外面就可以看到玻璃内贴着“自助自习室”几个大字,字体简洁而醒目。 他们乘坐电梯上楼,沿着走廊往自习室门口走去。 两侧的墙壁上被贴上了各种热血的标语。 “如果没有天赋,那就多多重复。” “什么时候努力都不晚。” “花会沿路盛开,你以后的路也是。” “追光的人,终会光芒万丈。” 这些充满激励的话语让人读起来就心潮澎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奋进的力量。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面玻璃门前,输入了店家提供的密码,进入了自习室。 自习室里非常静谧,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摩挲的沙沙声。 室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场地不算小,一共有六百多平。 进门一侧有一排储物柜,柜子的右上角有着清晰的说明,储物柜是和ID卡绑定的,年会会员能分到一个固定储物格。 自习室的一侧是大大的落地窗,虽然现在天色已经黑了,但是能够让人想象得出,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这里的采光会有多好。 现在是夜晚,从这里俯视下去,可以看到云城的夜景。 灯火辉煌中,那些城市繁华近在咫尺。 自习室的中间有一些四面都拉着白色纱帘的隔间,看起来像是一些小帐篷,里面是一个个安静的小空间。 其他的地方错落安放有一些小桌,有两侧有隔板的,也有完全是开放的,还有几个升降桌,椅子也有几种样式,甚至还有舒适的小沙发,供来学习的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和需求自选。 自习室的角落里放置了一些绿植鲜花,水吧台处有饮水机、微波炉,甚至还有一些免费提供的茶包和速溶咖啡,考虑得十分周到。 平心而论,这个自习室的装修非常不错。 这个时间,自习室里还有不少的学生在学习,座位坐满了一半。 学生们低着头,专注地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就算是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他们也连头都没抬,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自习室是24小时开放的,几乎时时都有人,这里也不可能是案发现场,不过他们终于找到了连轩在失踪前最常来的地方。 贺临的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说之前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安放的是连轩的身体,那这里,安放的应该就是他的灵魂,这里曾经承载着他的梦想与未来。 他们在自习室里简单转了一圈。 有位正在打扫卫生的保洁员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贺临见状,立刻走过去,礼貌地问道:“阿姨好,请问,你认识一位叫连轩的学生吗?” “不,不认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问就去问老板。”那保洁员眼神闪躲,脸色怪异,一副很怕和人说话的样子,低着头拎着打扫工具就匆匆出去了。 贺临又去拍了一张储物柜的照片,发给了程笑衣:“让店主查查看,连轩的柜子是哪个。” 过了几分钟,有个柜子发出了“哒”的一声,自动打开了。 贺临一边感慨现在的远程控制越来越智能,一边伸手拉开了柜子,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看来连轩在这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简单查了一遍,两人到了门口会合,贺临小声道:“保洁员看到我就跑了,连轩的储物柜里是空的,监控数量不够,有不少的盲区。” 这意味着就算是程笑衣调取到了所有的监控,也有可能没法看到连轩失踪前的全部影像。 随后他问黎尚:“有收获吗?” 黎尚拿出手机,指了指上面一个不断跳动的群道:“我扫了二维码,加了自习室的学习群。”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用的是小号。” 群名写着今年的年份,里面足足有六百多人。 群里消息不断,大家都在交流着学习心得和备考经验。 贺临点了点头:“好,等下发到群里,让其他人也加一下。说不定能从这些群成员里问到一些和连轩关系密切的人,找到更多线索。” 从当天晚上开始,几名警员就陆续用马甲号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了群里。 群里人多口杂,多几个人、少几个人根本就无人察觉。 这个群就像一个热闹的小世界,话题十分跳跃,无论白天黑夜,都有人在热烈地聊天。 有人约着一起去自习室,有人发出了学习上遇到的难题,还有人在售卖考研课程。 时不时的,群里还会掀起一阵打鸡血的热潮,学生们纷纷刷起屏来,转眼之间屏幕上就满是一排“考神附体,早日上岸。” 几位年轻的警员逐渐把情况摸清了,方觉抽空发了几句言。 他的年龄与群里成员相仿,毫无代沟,很快就融入了进去,和群里的学生们聊得热火朝天。 吴韵声却满脸困惑,像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一样,看着屏幕直发愣:“我从没见过什么群有这么大的热情。屏幕花得看不过来,还有各种诡异的表情包,这群里人的状态,有点疯癫啊。” 方觉笑着解释道:“师父你不知道,不疯魔不成活,去这种自习室的人本来就是为了那边的环境和这个群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为了让自己感觉不是一个人在发疯,而是一群人在奋斗。’大家都在为了梦想拼搏,互相激励,氛围自然就很热烈。” “群文件里有几份攻略。”程笑衣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说道,“而且特别有参考价值的是,这些经验分享里写到的很多东西对云城的学生适用。简直看了就想去考个研。” 贺临闻言,点开了群文件。 管理员在里面上传了几张表格,分别记录着历年考公考研成功的人数,还有一些成功经验分享。 其中,最受欢迎的是一份考研攻略,从报考方向到导师选择,再到参考资料购买,每一个细节都写得面面俱到,看得出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贺临只是看了下标题和目录,就知道这份攻略的内容非常优质。 他又问几人:“群里的对话中有线索吗?他们有没有提到过连轩?” 最早入群的黎尚一直紧紧盯着屏幕,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 随后他抬起头,目光看向贺临,询问道:“或许可以直接在群里问?” 方觉的眉头瞬间皱起,满脸担忧地说:“那岂不是会打草惊蛇?万一惊动了和连轩失踪有关的人,后续调查可就难了。” 贺临思虑片刻,开口道:“问吧,打草惊蛇不一定是坏事,至少打打草能让我们知道蛇的方向。说不定还能引出一些隐藏的线索。”他转头对其他人叮嘱道,“你们也注意群里的动向,关键时刻可以引导话题,把大家的注意力往连轩身上引。” 得到了贺临的肯定,黎尚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你们有人认识连轩吗?” 群里原本热烈的话题瞬间被打断,冷场了三秒,随后有几个人简单地回复了个“不认识”。 方觉和程笑衣还来不及想着用什么话来把话题引过来,黎尚的问题就被不断滚动的新消息刷了过去,消失在了屏幕中。 方觉放下手机,有些无奈地说:“群里没反应,会不会没人注意到啊……我们要不要再换个调查方式?一直这样下去,恐怕很难有进展。” 黎尚却神色平静地说道:“有个叫做十二辛的群管理来加我了。” 贺临回想了一下,好像有几份考研的经验总结就是这个人上传的,他凑过去看黎尚的手机。 十二辛发来消息:“你要找连轩?” 黎尚回复:“你认识他?” 十二辛紧接着问道:“你是警察?” 黎尚抬头看向贺临,贺临还没来得及发话,对方就又发了信息过来,而且一条接着一条的。 黎尚贴心地把对方的话念了出来:“别误会,我认识连轩,很关心他失踪的事。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他是我师弟,当初他来这个自习室学习也是我介绍他来的。” “我们同校的几个人关系都很好。连轩失踪以后,我们一直在找他。附近能问的人都问了,一直没有消息。” “你昨晚加进来是我通过的,现在事情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你一来了就问他的事,所以我猜测你可能是警察。” 他们没说几句话,对面就分析了这么多,关键是分析得没有错,而他也像是十分了解连轩的人。 “认了身份吧。”贺临答道,他之前等的就是这么个突破口,“问问他那边有什么线索?说不定能给我们提供关键信息。” 黎尚嗯了一声,低头开始打字回复。 十二辛又道:“我这里的确知道一些情况。这样吧,网上不方便细说,我们约见面吧。我帮你叫上几个认识连轩的师弟师妹。大家当面聊,能说得更清楚一些。” 第66章 05 很快, 黎尚和十二辛约好了下午见面。 程笑衣和方觉准备去那家自习室装作普通学生,了解情况。 整队人马只留下吴韵声一个人看家,负责处理一些内勤事务。 十二辛约的地点是云城大学的一间自由活动教室, 下午的时候这边没人上课,十分安静。 贺临和黎尚赶到那里时,十二辛已经等在那里了。 那是个瘦高的年轻人, 看上去温文尔雅,颇有书生气质。 他一见面就主动拿出了证件, 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施洛辛, 也就是之前群里的十二辛。” 黎尚接过证件进行登记, 贺临扫了一眼,男人今年25岁。 他开口问道:“你是这所学校的研究生?” 施洛辛微笑着回答:“是,已经是最后一学年,到了明年就要毕业了。” 随后不等贺临他们问起, 他就主动讲起了自己和连轩认识的经过:“我当年是学生会的,后来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学校里举办了一场给学生们介绍考研经验的活动, 连轩就是在那时候加了我。我们就此结识,之后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贺临问:“你在那家自习室很久了?” 施洛辛点了点头,回忆道:“我当初就是在那家自习室考上的, 算上我的备考时间,有四年了。那里的学习氛围特别好, 后来我知道连轩有考研的想法, 就介绍他也去了那里。我觉得在那样的环境里,他更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 贺临又问:“你在自习室做兼职管理?” 他敏锐地看出来,这位男学生似乎在往自习室那边拉人头,或许还会有一些提成。 施洛辛连忙解释道:“有好的学习环境推广给别人不是应该的吗?我看那些下面的师弟师妹, 就像是自己的弟弟妹妹。我是过来人,深知考研的艰辛,想要让他们少走弯路。”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说,“特别是像连轩那种家庭关系不好的孩子,更需要一个温暖的团体,好一起抱团取暖。我只是想帮他们一把。” 贺临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他追问道:“你和连轩的关系亲近吗?” 施洛辛回答道:“算得上关系好,但是还不到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种程度。我们之间差了好几届,交流的频率不算特别高。” 贺临又问:“那你怎么知道,他和家里的关系不好的?” 施洛辛面露了一丝尴尬,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连轩之前让我帮他保密的,不过……既然现在他已经失踪了,也许对你们找人有帮助,我还是说了吧。” 面前的年轻人开始一边回忆一边讲述。 “那时候是暑假,连轩刚毕业,还住在宿舍里。”为了避免误会,施洛辛还特意加了一句,“我们这边的毕业生如果还没找到工作,可以和学校申请假期延住,他的同学们都毕业了,假期的宿舍里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宿舍和大学宿舍没有分开,同在一个楼的不同楼层。我那个假期因为有兼职也没有回家,整栋楼就只有几个寝室亮着灯,出入偶尔会遇到。加上我之前给他送过资料,知道他住在哪一间。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发现他给我发了奇怪的信息。” 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施洛辛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找到了他与连轩的对话记录。 他们之间的对话的确不多,往上翻了两下,就看到上面有一条撤回记录。 给他们看完,施洛辛拿回了手机,继续说道:“我当时去洗澡没带手机,等到了晚上才看到这条撤回信息,我也不知道他给我发了些什么,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就赶紧去他的宿舍找他。我一直敲门他都没有开门,后来门是被我踹开的。那天他喝了酒,在宿舍里割腕了……” 贺临问:“你报警打急救电话了吗?” 施洛辛摇了摇头,解释道:“出血不算太多,没那么严重。我当时赶紧帮他止血,后来他酒醒了,苦苦求我不要打报警电话,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他让我替他保密。我看他那么痛苦,实在不忍心拒绝。” “我怕他再做傻事,当时陪了他一夜,所以知道了他家里的事。后来,我鼓励他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在外面租房子,也去了那间自习室学习。挺过来以后,他挺感激我的。” “因为这样的经历,我对他的情况比较留意,送了他更多的资料。每次遇到,我也会问问他的情况,直到他考上了今年的研究生……不过,我们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施洛辛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他的情绪不太稳定,我因此不敢和他深交,甚至我是在有意和他拉开距离,我不想让这样的人影响到我的生活。对他的照顾更多是出于同情。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又去了哪里。我有点担心他。” 贺临问:“那你是否知道,他在校内外和什么人有亲密关系?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施洛辛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有个师弟叫做翟若梦,和他关系挺近的,我也约了他……” 他们刚聊到这里,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随后有两位女生推门而入,接着又有一名高个的男生走了进来。 施洛辛连忙起身,向他们介绍:“这是我的两位师妹一位师弟,他们都是这一届想要考研的,之前连轩失踪前还给他们分过一些考研材料。”随后他指了指贺临和黎尚,“这两位是来调查连轩失踪案的警员,大家有什么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他们。” 黎尚给他们一一做了登记,两名女生中,长发的叫做唐西西,性格看上去比较开朗,短发的叫做向云陵,显得有些内向。那名男生就是施洛辛刚刚提到的翟若梦。 他们几人都知道连轩失踪的事,并且在学校里贴过寻人启事,也在校园网上帮忙发过帖子,尽自己的所能寻找连轩。 和连轩同样,他们也在那家自习室里学习,分别买了年卡和半年卡。 那位叫做翟若梦的男生是学生里最先发现连轩失踪的,连轩考上研究生以后,因为专业对口,留给他的资料最多。后来他想感谢下连轩,请连轩吃个饭,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这才意识到连轩可能出了事。 后来许老师报警,分局的警员过来了一次,他们也配合了调查。 几人随后聊到了连轩失踪前,自习室的异常之处。 翟若梦皱着眉头,认真地说:“自习室那边,大部分的人都挺好的,大家会互相帮助,交流信息,共同进步。但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好好学习,千方百计地干扰我们,不让我们考研……” 向云陵抠着指甲,面色有些发白,她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不光如此,我觉得,那地方在闹鬼……” 唐西西啪地拍了她一下,连忙说道:“你别瞎说,警察哥哥在这里呢。那是封建迷信,可别乱讲。” 贺临忍不住咳了一声,心里默默想着,还是叫警察叔叔顺耳。 黎尚却没注意这些细节,在一旁听得全神贯注。 “我没瞎说,自从那件事以后……那地方就怪怪的……我去上自习,心里有点发毛。”向云陵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贺临追问:“那件事是什么事?你们不用遮遮掩掩的,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 施洛辛替他们解释:“是这样的,今年在自习室那边参加考研的,一共有十八名学生,最后成功考上本校研究生的有六人。” “落选的人里,有的放弃了,有的转向考公,但是其中有一名女生,因为复试时错过了一门考试,一时想不开跳楼自杀了。” “她家里条件还挺好的,跳楼的地方是她租住的公寓楼,家长对自杀没有异议,很快就把事情处理了。这件事本来和自习室没有太大关系,就是知道这件事的学生有点害怕。毕竟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大家难免会有些心理阴影。” “没有那么简单。”翟若梦神情严肃地说,“后来,有人在自习室里通宵,看到了那位学姐……她像是往常一样,进去学习!” 贺临来了兴趣:“你具体说下,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翟若梦回忆道:“跳楼的学姐名叫白染,高我们一届。我们中还有人去参加了她的追悼会。暑假里,我们这一届一位认识白染的女生去自习室通宵,偶然一抬头看到了白染坐在前排,吓得她直接就跑。等那个女生找了人,壮着胆子想要一起上楼去看个究竟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了,就好像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贺临问:“没找店主查监控和出入记录吗?” 虽然那里的监控角度不全,但是查查出入足够了。 翟若梦苦笑着说:“就是查过了,才更奇怪。店主给了当时的监控,我们在几个监控上,确实看到了白染的身影,连衣服都完全一样。可是在门口的面部识别记录上,却没有找到出入记录。诡异的是,前后的进出记录都有,就单单没有她的。就好像她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贺临问:“那名目击到的女生能叫过来问下情况吗?” 翟若梦遗憾地摇头:“那名同学本来是准备留在学校附近考研的,经过了这件事,吓得回老家了。我这里没她微信……联系不上她。” 贺临又问:“有人录下来视频了吗?照片也行?有影像资料的话,我们就能更清楚地了解情况。” 翟若梦又是摇头:“当时事发突然,大家都吓坏了,没有人想到要拍照或者录视频。” 听到这里,贺临心想,应该只是相似的人,学生们以讹传讹,传得过了头,把事情夸大了。 毕竟,世界上是没有鬼的,这一定有合理的解释。 一旁的黎尚似乎是想安慰这些学生们,神情认真地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解释,但是里面肯定有原因。首先,世界上没有鬼。” 这点倒是和贺临想的一样,他也想听黎尚接下来准备怎么说。 学生们皱眉着看向他。 黎尚继续道:“退一步说,就算是有鬼,那也是只爱学习要考研的好鬼,所以你们不用害怕她。” 众人:“……” 第67章 06 云城大学, 活动教室中。 贺临连忙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拉回正轨:“这个世界上长相相近的人很多,穿一样衣服的情况也并不稀奇, 说不定是那个女生当时太困了,脑子迷糊看错了。门也许当时就是开着的,那位女同学顺势走了进来, 所以才没有留下进入记录。” 施洛辛在一旁十分赞同地补充道:“我觉得大概率是心理作用在作祟,毕竟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一次。这间自习室每天晚上都有不少人埋头学习, 其他人不是都学得好好的, 没出什么乱子嘛。” 翟若梦眨了眨眼睛, 提出自己的看法:“师兄,我倒是觉得其他人能淡定学习,是因为自习室的人员流动性太大了。好多新来的学生,还有其他学校来学习的学生,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白染师姐的事,自然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 向云陵的神色却依旧凝重,她缓缓开口:“如果仅仅是闹鬼, 倒还没那么可怕。之前我闲来无事翻塔罗牌,连续翻出了一张塔,一张死神, 一张命运之轮,结果随后师姐就跳楼了, 连轩师兄也离奇失踪。就因为这事儿, 最近我都没敢踏进那个自习室半步。” 唐西西像是被勾起了回忆,眉头轻皱:“我也想起来了,之前确实出了些怪事。自习室里那些准备考研的人,忽然就接连生病。原本那段时间是复习黄金期, 该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的自习室,一下子空了一小半,看着怪冷清的。” 翟若梦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着:“从初试开始,再到复试,有的倒霉摔了一跤,把脚给崴了,有的不小心擦破了手,还有人莫名其妙地闹肚子,直接缺考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考完了,又出了师姐跳楼和师兄失踪这两件大事。你们说,咱们学校要考研的人,是不是真被诅咒了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玄乎,时间跨度也很长。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挺久,很多没有证据,根本无从查证。 贺临打算用实际行动打破这些封建迷信,他认真问道:“你们知道这些事具体发生在谁身上吗?时间又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生的?我们把细节先弄清楚。” 向云陵歪着头,努力回忆:“崴脚的好像是位师哥吧?我记得大概是考研初试前半个月,当时还在群里讨论过呢。”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是师姐呢?而且是考试前一周。”唐西西连忙反驳。 “是考试前一天吧?”翟若梦给出的另外一种答案,“我也是听别人八卦听来的,还有在校园网上和群里看到大家讨论。时间隔太久了,记忆都有点模糊了。” 几个人说的时间和人物完全对不上号,你争我辩,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翟若梦想了好一会儿,笃定地说:“其他的我不太确定,不过白染师姐最后一门缺考这件事,真的特别蹊跷。师姐的成绩很好,她要是赶上了那场考试,说不定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真是太可惜了。” 贺临接着问:“关于这些事,你们有没有更多的线索?” 几名学生又是七嘴八舌地讲了一大堆,可分析来分析去,到最后也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 不管他们说得靠不靠谱,黎尚还是一丝不苟地把内容一一记录下来,方便后续核查。 最后贺临又把话题引入到了连轩身上,查漏补缺了一遍,确认他们再不知道什么线索。 黎尚记录完后,让他们挨个签字确认。 问完了话,几人准备一起下楼。 施洛辛负责管理这间教室,待众人出去,锁上了教室的门。 他们走到了电梯厅,这会正是高峰期,教学楼里的老旧电梯爬得和蜗牛似的。 现在结束了问话,学生们放松了下来,互相聊着天。 翟若梦问唐西西:“那后面你准备怎么办?今年还考吗?” 唐西西道:“考啊,不考怎么办,我们这个专业的,本科出去根本找不到好工作。”她反问翟若梦,“你打算怎么办?” 翟若梦道:“先考公试试吧。” 唐西西又问向云陵:“你呢?” 向云陵道:“不知道,反正还有半年呢,先复习着,也许找工作试试?我有哮喘,考公体检过不了。” 学生们都是一脸担忧,贺临作为一名工作数年的老社畜早已毕业多年,但他也有关注这些方面的消息,现在的本科毕业生就业率的确不太高。可考公考研也越来越卷,怪不得学生们忧心忡忡。 聊到这里,唐西西皱眉抱怨:“真是的,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和我们要成绩,一毕业我们又要开始要挣钱,养活自己,我觉得我们学的东西不是挣钱的技能啊,考试和实战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看我们的课程上教的,那是外面淘汰了多少年的老技术了,现在大厂要的技能是一点不会,还得自己掏钱报班去。” 向云陵道:“最后做什么,还是看自己,有那么多人改行呢,也能获得成功。” “那是早些年,岗位比较空缺的时候。而且即便是有人成功,那也是万里挑一的特例,大部分人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翟若梦还是挺忧心的,他叹了口气,羡慕地看向了施洛辛,“还是师哥你比较幸福,读完了研究生,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唐西西问:“师哥你明年研究生就要毕业了吧?回头是读博还是去找工作?” 施洛辛微笑回答他们:“还要再看。还有好几个月,我不急。” 唐西西又问:“现在研究生毕业工作该好找了吧?” “也不一定,看专业,不过肯定比我们本科好多了,机会更多,薪资更高,我听说有的导师也会帮助介绍。”向云陵答道,“像师哥这么成绩优秀的,估计不毕业就要被定出去了。” 施洛辛又笑了:“那些都是大人们要操心的事,你们这些小孩子先好好毕业再说。” 他没比那些学生们大几岁,却开始以大人自居了,看神情倒是十分超脱。 电梯终于到了,众人一起上去。 贺临和黎尚一路听着他们聊着,跟着几人走出了楼。 等他们两人回到市局,方觉和程笑衣也刚刚结束了调查任务回来。 贺临把几人召集到会议室:“你们在自习室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方觉无奈地笑了笑:“嗨,那里学习氛围太浓厚了,我跟着待了一下午,都忍不住看了一下午的资料,感觉自己都快被那种学习的劲头感染了。” 程笑衣也认真说道:“环境确实不错,工作效率都变高了。我用笔记本把需要查的监控看了一部分,不过目前还没发现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 吴韵声仔细看过了黎尚的文字记录,分析道:“那几个学生说的情况里,也就那个施洛辛提供的线索还有点价值。有过自杀前科的人,再次自杀的可能性确实会大大增加,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方觉也点头赞同:“我觉得其他学生说的那些事,有点太离谱了,咱们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能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而且……这些神神叨叨的事,真的会和连轩的失踪有关系吗?” 贺临接着问:“那关于连轩失踪的案子,除了自习室这边,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调查思路?” 众人听了,一时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程笑衣打破沉默,有些无奈地说:“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人证物证都极度缺乏,现在只能加大力度去搜寻各处的监控。可大学城附近监控数量本就不多,想要从中找到有用线索,简直是大海捞针。”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就像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完全没了方向。 警方之前追着几条线索查下去,却发现连轩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好像就只有这么多,再难找到新的突破口。 黎尚忽然开口:“我觉得那起坠楼自杀事件,值得研究一下。” 贺临也赞同:“不管这些线索靠不靠谱,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案子进来,咱们就多点耐心,慢慢深挖下去,总会找到真相。” 贺临的话稳定了大家的情绪,也明确了调查方向,把众人心里的浮躁压了下去。 随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任务:“老吴在办公室里留守,随时应对各种情况。黎尚你去学校论坛上搜集下相关信息。还有方觉,那名跳楼去世的女生姓名是白染,分局应该有案卷,你辛苦跑一趟,去调一下。小程你继续查看监控,回头白天你和方觉一起在自习室轮值。晚上我过去,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名女鬼。” 经过这次简单的碰头会,贺临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出来时,正好遇到黎尚在水池边洗手。 黎尚低着头,动作十分认真,仔仔细细地把洗手液涂满每个指尖指缝,冲掉泡沫的瞬间,那双手在水流的冲刷下显得修长又好看。 似乎是察觉到了贺临的目光,黎尚抬起头,迎上了贺临的视线:“贺队,我也想值夜班。我觉得晚上说不定会有什么情况。” 贺临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你才刚好没多久,熬夜对身体伤害太大了。再说那边晚上人不多,一个人盯着也足够了,你就安心在办公室这里吧。” 自从上次高烧去过医院以后,最近黎尚看起来脸色一直不太好,总是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唇色也会偶尔泛白,贺临真的怕他熬得太过,身体吃不消。 黎尚擦着手,不紧不慢地说:“白天不一定会有情况,晚上才更应该重点关注,很多线索都是在晚上出现的。”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向贺临,“我是你最好的选择,你需要我。” 贺临当然明白黎尚的意思,老吴年纪摆在那里,不是很擅长熬夜,程笑衣是女孩子,也不合适,方觉倒是精力充沛,但是行动力和观察力跟黎尚比起来差得实在太多了。 可是想到黎尚才刚刚养好的身体,贺临还是不想让他这么辛苦,于是继续劝:“可是你上次去医院,宋医生说……” 黎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转过头,眼眸直直地看过来,目光坚定,语气里满是不容拒绝:“如果真有异常情况发生,两人执法才合规,这样也更安全。我们两个可以交替休息,不会太累的。” 随后,他软下语气叫了一声:“贺队。” 黎尚叫得很轻,那声音不像往常一般冷清,莫名柔了几分,他的眼眸在灯光下微亮,就那样注视在贺临身上。不同于刚刚的坚定,此时黎尚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期待和信任,并没有强势的步步紧逼,却像是笃定了贺临不会拒绝他。 贺临瞬间就想起了在医院时,靠在黎尚肩头的那种安心又奇妙的感觉,心跳陡然加速。 想要拒绝他的话就在嘴边,可就是排不出来个先后顺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 只一个回合,贺临就败下阵来,无奈地妥协:“行吧,回头你跟我一起。不过说好了,我答应你一起去,你也要答应该休息的时候,你可得好好休息,别硬撑着。” 得到了黎尚的承诺,贺临才算勉强放心。 众人回到了工位忙了一会。 下午快下班时,方觉拿着一份复印好的案卷匆匆走进来:“白染的案卷我调到了。她缺考了这次考研复试的最后一门,就在当天跳楼自杀了。跳楼时,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尸检是四分局做的,各项特征都符合跳楼高坠,有对面楼的邻居是目击证人,没找到任何他杀迹象。” “后来四分局又查了白染的病例,根据上面所写,她有双相情感障碍症。这种病症发作时,会间歇表现出狂暴和抑郁两种极端情绪。屋子的东西有一些损坏的痕迹,也有大量的纸巾,所以警方判断她是因为错过了考试,情绪起伏变化太大,难以接受事实,才一时想不开跳楼的。” 等方觉汇报完,程笑衣也起身道:“学生们所说的那个女鬼,我在监控上找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截取了几段视频出来,投影在办公室前面的白板上,只见一个白色的长发身影一闪而过。 程笑衣一边播放一边详细介绍:“那个‘女鬼’通常会在夜间出现,时间多是十二点到两点之间,正是人最困乏、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她会坐在左侧靠边的位置,那里刚好是监控的盲区。” 程笑衣等众人看完监控以后又说:“不过奇怪的是,我查找了自习室门口的打卡开锁装置,翻遍了所有记录,的确没有找到她的人脸识别信息,就好像她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老吴摸着下巴,分析道:“如果只是偶然一次还可能是跟着别人进来的,可次次都没有记录,这就太不正常了,背后肯定有猫腻。” “我还发现了这段监控。”说到这里,程笑衣又找出了一段视频,按下了播放键。 监控画面的右上角出现的时间是一个多月前,凌晨三点,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拍摄的角度是储物柜前,不多时,那名白衣“女鬼”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她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个密码之后,一个柜格应声而开。 随后“女鬼”埋头进去,取出了一些书本和东西,动作小心翼翼的。随后,她四下警惕地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后,才把东西拿走,关了柜门,随后飘出了视频监控区。 贺临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她打开的那个柜子是连轩的。” 这应该不是巧合。 吴韵声叹了一声,语气坚定:“这么看来,这个所谓的‘鬼’是非抓不可了,说不定揭开她的秘密,就能找到连轩失踪的真相。” 方觉一下子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探过头来:“需要准备符咒吗?要不我们晚上一起去?多个人就多份力量,说不定能一举就把这件事查清楚。” 贺临摆了摆手:“说是鬼也不过是装神弄鬼的人罢了,我和黎尚足够了。”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深邃,“而且,我们要抓的不是这个明面上的鬼,而是背后隐藏得更深,操控这一切的鬼……” . 夜晚,天空之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把整个云城都笼上了一层银辉。 贺临回家吃过饭,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然后睡了一觉。 出门时,为了看起来像是个普通学生,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专门背了个书包,还在里面塞了几本书。 刚走出门去,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急忙转回来取了个充电器,这才放心地出发。 晚上十一点,自习室里像往常一样安静。 贺临轻手轻脚地走入自习室,环顾四周。 最近还不到考试时间,来这里通宵学习的学生不算多,坐得稀稀拉拉的。 自习室里零零散散地有十几个人,男生居多,女生很少。 白天他们见过的几名学生不在,身旁都是一些生面孔,每个人都埋着头,沉浸在自己的学习里。 贺临走到自习室的中央,看到一处四面挂着帘子的隔间被人拉开了一点,黎尚正坐在里面,朝他轻轻招了招手。 贺临迈开长腿,几步走了过去。 那个隔间位于自习室的中心位置,是个双侧座位的多人位,可以坐下两到四人。 这种隔间背后有镂空的隔板,四周挂的都是纱帘,从外面看,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但从帘子向外看出去,却可以将自习室里的各个角落尽收眼底,整个环境一览无余。 而且,这里靠近水吧台,离其他的座位都很远,小声说话别人也听不到,十分隐秘,适合他们的秘密行动。 贺临不知道黎尚是几点来的,居然能占据这么个绝佳的位置。 他坐在了黎尚的对面,压低了声音:“不愧是你,一来了就占据了有利地形,这位置选得太妙了。” 和黎尚接触久了,贺临已经习惯了,每次黎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用最快的速度选择最安全,视线最好,又易守难攻的地方,就像条件反射一样。 贺临把书包放在一旁,比起他来,黎尚来上自习明显准备得更加专业,他带了不少的书、纸、笔,还有平板电脑,一应俱全。 黎尚此时正在专注地操作平板,听到贺临的话,他抬起头道:“我把这里检查过了。” 说完之后,他递给贺临一张纸。 贺临低头看了一眼,当场就愣住了。 那居然是这间自习室的地形图,图是手绘的,但是线条横平竖直,比例精准,和真实的自习室分毫不差。 窗户处做了清晰的标识,进门的入口特别用红笔标记了出来,洗手间的位置也标注了重点符号。 上面还有人员分布,男女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开来,一目了然。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极其专业。 以前在特战时,他们有时需要执行先潜任务,就要绘制这种详细的地形图,方便行动。 贺临看着这张图,仿佛一朝梦回旧时,感慨道:“不用这么夸张吧?你这是要制定作战计划?” 贺临又仔细看了看这张图的细节,再次评价道:“这张图别说 ‘抓鬼’了,把这里攻下来都够用了。” 黎尚面色平静:“无聊画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了。” 随后他又递给贺临几张整理出来的名单和图表,认真解释道:“我对比了过去几年考研的结果,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云城大学在这家自习室里办卡的人数逐年增加,按道理来说,考上本校研究生的人也应该越来越多才对。可事实却恰恰相反,考上的人数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 命运似乎格外不青睐那些在这里刻苦研读的学生们。 “前年十人,去年八人,今年最少,只有六人。”贺临一边翻看着名单和图表,一边分析,“那看来,学生们说在这边上自习会被诅咒,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说不定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夜晚,自习室里安静极了,只有轻微的翻书声。 两人刚刚说到这里,贺临的耳朵陡然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响动。 他瞬间警戒起来,透过帘子的缝隙,警惕地往外面看去,只见有两个人影起身。 仔细一瞧,原来是两名女学生,她们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看样子是觉得时间太晚,准备回宿舍休息了。 警报解除,贺临松了口气。 黎尚拿起了桌上那张地形图,在这两名女学生刚才所坐的位置上,画了个×。 “查了这么多,辛苦了。”贺临看了看时间,指针已经悄然指向了深夜,“现在应该没什么人来了,我在家睡过了,精神头还不错,你要不先睡会吧,等会我困了再叫你。” 黎尚很早就过来了,精神高度集中地忙活了半天,此时确实有些困意,他轻轻点了点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了桌子上。 贺临拿出了手机,熟练地调到了静音模式,开始刷着各种信息。 他一边浏览着屏幕,一边竖起耳朵,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自习室里偶尔有人起身去水吧台倒水,也有人匆匆走向洗手间。 但是,自习室里再没有其他人离开,也暂时没有人进来。 外面没有异常,贺临看手机的眼睛逐渐从屏幕上转移到了对面睡觉的黎尚身上。 黎尚弓着身子,安静地趴在他的对面,呼吸变得匀称而平稳,睡得很沉。 他就这样趴了一个多小时,可能是手麻了,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头侧向了另一边,又换了另一只手压在下面。 黎尚的脸颊上还带着衣袖留下的浅浅印记,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可爱。 随着他的动作一变,一缕略长的刘海垂了下来,轻轻扫在了眼头处。 贺临的目光不可控制地落在了黎尚的睡颜上,即使他心里明白这么盯着人看不太礼貌,可是就是无法挪开视线。 黎尚的额头白皙如玉,眉眼就像是精心描绘的水墨画,睫毛很长,铺散下来,在灯光的映照下,于眼下留下一段弧形的阴影,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着。 可能是因为刘海有点扎眼,趴在这里姿势也不太舒服,又或者是梦到了什么,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微蹙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了几分。 在梦里,他似乎正承受着某种痛苦,身体略微紧绷,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贺临忽然心里一动,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跳微微加速,一种想要安慰他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想要帮黎尚把眼睛旁边的那几根头发拨开。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黎尚的那个瞬间,睡着的人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本能反应,忽然动了。 黎尚的双眼猛地睁开,眼神中透出一股锐利光芒。 与此同时,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手,如闪电般扣住了贺临的手,手腕随即用力一拧。 贺临顿时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想要往回抽手已经来不及了…… 第68章 07 深夜, 自习室。 贺临知道,这时候如果使劲儿硬来,只会让自己伤得更重, 还会把动静闹大,得不偿失。 他当机立断,索性把劲儿卸了, 任由黎尚抓着他的手一拧。 幸好黎尚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马上卸去了手上的力道。 贺临的心里一松, 原本紧张的情绪也随之平和。 气氛有些尴尬, 还没等贺临开口对自己的行为道歉。黎尚反倒成了紧张的那一个,他紧紧握着贺临的手,仔细地检查着,眼神中满是担忧:“你没受伤吧?” 他似乎是怕极了, 肉眼可见的紧张,把贺临的手抓得用力,手指还有点微微发颤。 两个人的肌肤紧密地贴在一起, 贺临清晰地感受到了黎尚手指的微凉。 平时黎尚都是一副波澜不惊、沉稳冷静的模样,这还是贺临少有的看到他如此慌乱的表情。 贺临任由他拉着,手腕有点疼, 但不算严重。 他心中刚刚升起的,可能会吓到黎尚的愧疚很快烟消云散, 转而觉得有些好笑, 又带着几分别样的感觉。 尤其是贺临鲜少能看见黎尚这幅样子,一时间让他起了逗弄的心思。 想到此,贺临玩味地小声道:“刚才没有,但是你现在抓我抓得这么紧, 再用力就伤了。” 黎尚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松了他的手,低下头再也不肯多看贺临一眼了。 贺临把手收回,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回味起了刚刚黎尚的表情,再看着低着头的黎尚,突然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但他还是不欲为难黎尚,收起了调侃的语气问他:“你刚才梦到了什么?紧张成这样?”他顿了一下,目光关切地看着黎尚,又说,“还有你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看。” 黎尚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可他的手却下意识地搭在了腰间,有桌子作为遮挡,贺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过了一会儿,黎尚总算是从刚刚的惊魂未定中调整好情绪,主动岔开话题,问道:“现在几点了?” “嘘。”贺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外面,用口型对他说,“出现了。” 黎尚立刻心领神会,通过帘子的缝隙往外看去。 在这夜深人静,甚至安静得有些压抑的自习室里,一位女生迈着轻快的步伐,悄然走到了不远处,她动作轻柔地轻轻拉开椅子,安静地坐在了一处空位上。 两个人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这世上有鬼。但是这个女生出现得实在是太过悄无声息,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其他人刷卡进入自习室时,都会有面部识别的提示音,可这个女生进来时,门口的人脸识别装置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是一个不存在于系统里的幽灵。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这个时间,一名女生忽然独自出现在自习室里,实在是太可疑了。 从他们所在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她那长发披肩的倩影。 女生长得有些瘦弱,身高大约一米六左右,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的背后,而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女死者白染在生活照上穿过的一件衣服一模一样,这让贺临和黎尚的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 贺临做了个手势。 他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仔细观察一下,以免打草惊蛇。 黎尚轻轻一点头,表示明白,他也打了一个手势。 他的意思是抓捕的时候进行包抄,他从后方突袭,贺临从前方正面拦截,前后配合,确保万无一失。 贺临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下,再指了指外面。 他是在提醒黎尚,不要让目标出声,尽量把人悄无声息地带出去,然后再进行问话,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黎尚向外看了一眼,点了点刚才图上的一个绿植转角,又指了下自习室的出口。 这是在确定撤退路线,他选择的这条路线上没有什么自习的学生,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节外生枝,保证行动的顺利进行。 这些无声的交流发生在短短数秒之中,他们只是简单地做了几个动作,随后就都准确无误地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贺临不禁在心里感叹,他们虽然认识不久,但是配合起来却如此默契,就算是从一个队伍里出来的战友,恐怕都没有他和黎尚如此契合。 随后,他们就静静地等待着,像是两位经验丰富的猎手,潜伏在暗处,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贺临和黎尚依然面对面坐着,表面上看起来面容平静,可他们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那名女生身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女生拿出了几本书,很快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学习起来,她的神态和动作看起来和周围的学生完全无异。 自习室里安静地让人不忍心打扰,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和翻书声。 他们就像是在鱼塘边耐心钓鱼的人,静静地等待着水面波动的那一刻。 对坐了十分钟,除了认真看书,那女生没做其他任何的异动,这让贺临和黎尚有些疑惑,难道她真的只是来学习的? 贺临不禁在心里想,莫非今晚上就要一直这么安静地自习下去了? 就在这时,那名女生却终于动了。 她轻轻地站起身,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缓缓地往自己侧前方的两位男学生那边看去,眼神中透着一丝异样。 那两位学生都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做着题,沉浸在自己的学习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什么“危险”正在悄然来临。 接下来,女生无声无息地迈了两步,做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姿势。 她微微弯腰,侧着头,从他们的斜侧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随后她定住了身形,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动作就像是一只隐匿在黑暗中的蛇妖,安静地立在猎物背后,静悄悄地观察着,准备找准时机,对着猎物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在这寂静的深夜,忽然看到这样诡异的一幕,让人不禁脊背发凉。 就是现在! 两人随即动了。 贺临做了个手势,黎尚心领神会,紧随其后。 他们从隔间之中迅速冲出,动作敏捷而迅速,脚步轻盈无声。 黎尚瞬间到了女生的身后。 他手中早已垫了一块纸巾,一手从后方颈侧迅速穿出,稳稳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则用力拉着她的腋下,稍稍往后一带。 女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失去了平衡,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下去。 贺临也已经迅速就位,他双手稳稳地把女生的腰腿一抬,两人配合默契,就像是对训练有素的搭档。 他们把人架着,先到绿植墙脚处隐藏了身形,这里的绿植枝叶繁茂,正好可以遮挡住他们的身影。 随后,他们调整了一下姿势,一路小心翼翼地退到了门口。 贺临反手轻轻开门,动作很轻,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三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自习室的门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速度极快,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自习室中的学生们都沉浸在书本中,几乎无人发现他们的行动。四周安静得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两位正在自习的男学生后知后觉,其中一位恍然往身后去看,一脸疑惑地小声说:“唉,我刚才眼花了吗?好像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另外一位狐疑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摇了摇头说:“你看错了,是风吧?” 贺临和黎尚一路把女生带到了安全楼道。 这里光线昏暗,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他们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地上,黎尚掏出手机,用后面的手电照亮了楼道。 突然被强光刺了眼,女孩被吓得不轻,人有点懵,她手脚并用着往后缩,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你们是谁?要带我到哪里去?为什么要绑架我?” 被当做“劫匪”的两位警察面面相觑,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不是坏人。”贺临蹲下身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你叫什么?” 黎尚也走上前去,他的声音更为柔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们不会为难你,就是想问问情况,你是怎么进来的?” 看清了两个人的脸,再听到他们温和的语气,女孩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她小声说:“我用我妈的卡进来的。” 贺临又问:“你妈是谁啊?” 女孩诺诺地说:“我叫谢琳儿,我妈叫赵存玉,是这里的保洁。我就住在这附近,我是等我妈睡了以后,拿了她的卡偷偷过来的。” 原来她拿的是管理员的卡,所以可以免去面容识别,怪不得在机器里也查不到学生的ID信息。 上一次大概也是有人遇到了偷偷溜进来的她,所以才把她误认为了“鬼”,这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问到这里,算是解开了一个谜题。 面对着两人,谢琳儿双手合十,不断作揖哀求:“我求求你们,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妈知道了会打我的。如果被人发现我偷偷来这里,说不定会把她开除了……” 女孩又惊又怕,眼眶泛红,抹着眼角的泪,“我在老家只念了高中,我想参加成高,你们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那样我就不能来这里学习了……” 看起来,她确实是个可怜人,为了学习不惜冒险。 贺临继续问:“那你刚才为什么做那个诡异的动作?” “什么诡异的动作?”谢琳儿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哦,我没带一本工具书,想看看他们桌上有没有。” 原来她只是侧着头去看放在桌边的书脊,又不想惊动那两名男生,所以才做出了那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动作,其实并没有恶意。 误会解除,黎尚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三人出了安全通道,来到了自习室外面的走廊里。 看到了明亮的灯光,谢琳儿终于不再颤栗了。 “你别怕,我们是警察,过来调查案子的,问你一些问题。”贺临向她展示了一下证件,继续问她,“你多大了,身份证带了吗?” 谢琳儿低头道:“19岁,身份证没带……但我说的是真的。” “你工作了?” “我和我妈都在这附近打工,我在一家旅馆当前台,我妈给旅馆做打扫,还兼职打扫这边。” “白染你认识吗?” “我……认识。我身上的衣服是她给的。”谢琳儿小声道,“有时候我妈那边遇到客人退房,我又没有在当值,就会过来替她顶班打扫下自习室。那些哥哥姐姐们看我年龄小,有时候会和我聊上几句,我和白染就是这样认识的。” 贺临又问:“那你知道后来白染出事了吗?” 谢琳儿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伤。 “白染姐说看我身高胖瘦和她差不多,就把她的一些旧衣服送给了我。她那时候快考试了,说自己这次一定能考上。”说到这里,谢琳儿的眼睛里又含了泪,“我也不知道后来她为什么会错过考试。” 看女孩哭得伤心,黎尚递给了她一张纸巾,谢琳儿接过来,轻声道了一声谢。 贺临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你认识连轩吗?” 谢琳儿这次没有像是之前回答的那么迅速,她的眼神有些闪躲:“不……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取了他柜子里的东西?” 谢琳儿磕磕巴巴地说:“是……是有个男生说,他说这个人不会再过来了,他告诉了我密码,让我收拾了他的柜子,把里面的东西扔掉。” 贺临皱眉问:“你扔了吗?”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点线索,就像是在黑暗无边的夜里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如果线索再断了,这案子就更难查了。 谢琳儿嗯了一声,轻轻点点头。 可细心的贺临却发现,女孩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她的手指不停地抠着自己的指甲,这是一种典型的说谎时的心虚表现,是做了错事怕被责罚的下意识动作。 贺临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扔了吗?那些东西对我们很重要。” 谢琳儿这才小声道:“我当时打开了柜子,看了看里面都是一些复习资料,我把东西拿到了垃圾室,有点舍不得,就把里面的书偷偷收起来了……” 贺临和黎尚听到了这里,对望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喜。 那也就是说,那些东西还在,说不定里面就藏着解开谜团的关键线索! . 凌晨一点,深夜的云城万籁俱寂,月光如水。 经过了之前的一番波折,谢琳儿的心思早已不在学习上,她神色疲惫,动作机械地收拾好东西,而后带着贺临和黎尚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偶尔有微风吹过,拂动着路边的树叶,发出沙沙轻响。 女孩和母亲住在离自习室不远处的一间简陋平房里。 这屋子在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就像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墙面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出现了不少破损的地方。 门口处,堆放着一些杂乱的纸箱和瓶子,这些都是谢琳儿和母亲平日里四处捡来的,准备拿去卖钱补贴家用的。 几根绳子横七竖八地拉在屋檐下,上面晾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黎尚的目光被一旁的纸箱吸引,纸箱里装着一些金灿灿的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一时之间,他竟猜不出那是什么。 谢琳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内,生怕吵醒了熟睡的母亲。 贺临从门口往里看去,屋子里很小,分内外两个部分,谢琳儿的母亲睡在里间,狭小的空间仅能容下一张小床和一个简易的衣柜;谢琳儿则睡在外面,一张窄窄的单人床紧靠着墙边,床边摆放着一张破旧的书桌,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和学习资料。 不多时,女孩拎着一个略显破旧的袋子走了出来。 她小声说道:“都在这里了,因为是考研的资料,我不太懂,就没仔细看过。” 说完,她又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黎尚登记。 贺临看着谢琳儿问道:“当时是谁让你收拾柜子里的东西的?” 谢琳儿侧着头,努力回忆,眉头微微皱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名男生,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他说是他朋友遗留在这里的,最近不会再过来了,东西不要了,让我帮忙处理掉。别的……事情过去了太久,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贺临又叮嘱道:“你还是和妈妈好好聊一聊,一个女孩子,半夜出去学习太危险了。如果你白天或者晚上有时间,可以改个时间去自习。” “晚上的时候,我要帮妈妈叠元宝,拿去卖……”谢琳儿的声音更低了,瘦弱的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单薄,“还有我怕自习室的店主说我……” 黎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纸箱子里装的是给死人烧的假元宝。这些元宝是用金色的锡纸折叠而成,在昏暗的光线下,发出淡淡的金黄光辉。 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孩,贺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么熬夜,如果身体坏了,那些叠元宝的钱还不够买药的。你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你想去自习,店主那里我会帮你打招呼。” 谢琳儿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她弯腰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些许哽咽:“谢谢。” 黎尚也抬头看了看贺临,城市的夜晚虽然冷清,但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贺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祝你好运,早日考上。” 谢琳儿感激地望向他:“你们的案子也一定会破的。” 贺临和黎尚转身刚走了两步,谢琳儿忽然又叫住了他们:“对了,有一件事,我不确认和你们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贺临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女孩:“你说。” 谢琳儿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大概是上个月底,有一天,我正在自习室里拖地,听到两个男生在旁边说话,其中一个好像就是你们要找的连轩,那时候他提到了,什么白玉山去还愿……” 她这么一说,黎尚想了起来,他在云城大学的校园网上看到过相关的帖子。 白玉山坐落在大学城附近,这座山并不高,山体蜿蜒起伏。山上植被茂密,树木郁郁葱葱,山下有一片湖水。以前山上有香火,不过庙宇和道观早就都废掉了,所以平时爬山的人不多。 但是依然有一些学生,觉得那里很灵验,会爬山许愿,如果愿望实现,还要去还愿。 说到这里,谢琳儿又慌忙补充道:“不过我也不太确认我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看错了,也许那个人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怕……你们浪费时间。” “谢谢你提供的线索。”贺临连忙说道,“你不用有负担,我们会去查找核对的。” 谢琳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那就好,再次感谢。” 看着谢琳儿走进家门,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贺临问黎尚:“你要回去休息吗?” 黎尚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还是回自习室吧。”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反正现在一时也睡不着了。” 于是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再次回到了自习室的那个座位。 黎尚和贺临戴上手套,仔细地一件一件把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查看。 里面装的都是一些常用的工具书,纸张有些泛黄,看得出被频繁翻阅过,还有一些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公式,还有笔记。 黎尚的手忽然停住,从中抽出一张纸,贺临凑近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这个世界。” 字迹歪歪扭扭,十分潦草,仿佛是在极度痛苦和混乱的状态下写下的。 黎尚仔细对比了一下练习册上的字体,小声说道:“像是他的字迹。” 贺临点点头,他翻开了其中一本书,一张照片从夹缝中悄然滑落,掉落在桌面上。 照片是一张合影,里面的人或站或坐,一共有十几个。 从照片的背景可以看出,拍摄地点就是这间自习室。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面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些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怀揣着梦想,努力学习,奋斗拼搏,就算暂时被困在这间小小的自习室里,心中也燃烧着对未来的渴望,想要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贺临在照片的左下角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所坐的正是这个对坐的四人位,白色的纱帘全部被拉起,整齐地绑在一旁。画面是斜侧着拍摄的,连轩的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照片上的女生正是之前跳楼的白染。 她的面容清秀,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身旁有一位男生正笑着和连轩说话,连轩的目光也落在那名男生身上,从表情上看,他们三人十分熟悉,关系似乎很亲密。 贺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他指着照片上的男人,轻声道:“他是谁?” 第69章 08 这个男人在之前的几次查访之中, 都未曾出现过。 连轩的一些手机通话记录还有银行账户他们也排查过,这个人不在名单内。 这说明,他们之间没有电话通话记录, 没有财物往来,但是他们却在这张照片中共同出现,两人显然认识彼此, 并在那一刻共同处在了这间自习室里。 黎尚立刻取出自习室店主提供的会员资料进行比对,他的目光执着, 仿佛一定要从这些繁杂的信息之中找出那个人的存在。 贺临也想帮忙, 可是那些资料都是文字和表格, 有的还是手写记录的,字迹潦草,难以辨认。 他今天用脑过度,看了几页就开始头晕目眩, 太阳穴像是被电钻钻入一般,一阵一阵的剧痛。 黎尚似乎感应到了他的不适,从他的手里接过名册, 轻声道:“我来吧,你先休息一下。” 黎尚声音里的关切,让贺临的心中一暖。 他看了看时间, 已经很晚了。 贺临劝道:“都这么晚了,你也睡一会吧, 明天看也行。” 黎尚却摇了摇头:“我想尽快把这个人找出来。” 贺临无奈道:“那明天我给你批一天假, 你好好休息休息。” “等案子破了再说吧。”黎尚似乎并不在意,“我怀疑这个人不是云城大学的,可能是外面过来的。” 所以,在之前他们询问学生时, 才没有人提到这个人。 但是他应该是自习室的会员。 这些会员来自四面八方,活跃的就有大几百人,登记册上更是有上千人,就算除去其中的女生,还是有几百人需要辨别。 来这里学习的学生基本都是年轻人,仅凭一张模糊的照片想要把人找出来,无疑是大海捞针。 黎尚采取的方法是先筛选基本信息,把年龄符合并且和照片相似的人找出来,再通过人脸识别和这张照片进行比对。 还有,这个人很可能加过白染和连轩的社交账号,他把手机号以及登记的社交账号输入进去,查看是否有交叉信息。 这是一项极其细致的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力,每一个信息都要反复核对,每一条线索都不能放过。 贺临陪了他一会,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开始上下打架。 黎尚对贺临道:“你别熬着了,抓紧时间睡一会吧,等我找到这个人再叫醒你。” 贺临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可他又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再熬下去脑子就像浆糊一样,一片混沌。 到了两点左右,他起身去给黎尚倒了一杯热水。 贺临回到隔间,叮嘱黎尚四点把他叫醒,随后就趴在桌子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等贺临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五点多。 黎尚坐在他的对面,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资料,可他刚刚病愈没多久,身体底子又因为那些伤病变差,熬夜的结果就是精神萎靡,疲惫不堪,他的肤色被平板的光映成了冷白,连唇色都变得淡了许多。 “为什么没有叫醒我?”贺临猛地坐起来,看到黎尚的脸色,心里一惊,“不行,你必须得休息了。熬通宵太伤身体了。”他伸手去拿黎尚手中的平板。 黎尚却往后一闪,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别急,再等一会,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贺临问:“是谁?” 黎尚在平板上指给他一份资料:“这个人,平城科技大学毕业的唐言硕。他的老家也是云城周边的,去年和连轩还有白染报考的都是同一个导师的研究生……” 贺临接过平板,仔细查看。 黎尚不仅把这个人找了出来,还把他的各种社交账号也都翻了出来。 贺临比对着他的朋友圈记录,在考研面试成绩出来的那一日,唐言硕发了个哭的表情:“面试成绩没通过,明年再接再厉。” 而最新的一条发布日期是一个月前:“补录了,感谢老天。” 有的学校会对未报道的研究生名额进行补录,显然唐言硕就是那个幸运儿。 这个人也是连轩失踪的直接受益人,从这些信息来看,他与案件的关系似乎十分紧密。 黎尚给贺临看完自己调查的结果,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强迫症似的坚持着把桌面收拾干净,将所有东西放入书包里。 收拾完之后,黎尚往旁边靠着,合拢双眼:“我需要休息一下了。果然还是不能和之前比,通宵之后心脏受不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贺临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你还知道熬不住?我要是不醒,你等我睡到天亮吗?来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不是答应了该休息的时候就去休息吗……” 相比贺临一脸官司的絮叨,黎尚已经累得懒得跟他争辩什么了。 “嗯……”黎尚低低嘀咕了一声,贺临也没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就看他软软地趴了下去。 可能是睡得不踏实,过了几分钟,他又起来,闭着眼睛在座位上摸索着,想要换个姿势。 黎尚摸过来一个抱枕靠着,可似乎还觉得不舒服。 看他的身体蜷缩起来,在狭窄的座位上想找个靠的东西又没有地方靠,贺临忽然心里一动。 他想起了在医院时,靠在黎尚肩膀上的那种感觉,抛开那个奇怪的梦不说,那一觉他睡得很沉也很舒服。 福至心灵,贺临坐过去,让黎尚靠在了自己的背上。黎尚的头发在他的肩膀处轻轻蹭了蹭,像是找到了依靠,终于安稳地睡了。 . 黎尚自己也没想到会熬到这么晚,但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做任何事情都想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等到他把结果告诉了贺临,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参加接力赛,在精疲力竭的最后一刻,终于成功地把手中的接力棒传递了出去,心中的重担瞬间卸去。 等他趴下才感觉到一种被透支的虚弱,像是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被抽干,又晕又冷。 他的手脚冰凉,心脏处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失重感。 黎尚趴了一会,又起身靠在了座椅的角落,他试着往身侧垫了个抱枕,却还是觉得脖子和后背没有支撑,空荡荡的。 折腾了一会,他把身体蜷缩起来,想要找个东西靠住,可怎么都不舒服。 闭着眼睛调整了几次姿势以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可靠的支撑点。身体瞬间放松下来,那些不适也逐渐褪去。 黎尚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他租的房子里冷冷清清的,他的手脚也总是冰凉,好像无论怎样都捂不热。 此刻,一个巨大的热源正支撑着他,黎尚的身体在本能地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暖,然后灵魂就彻底地陷入了梦乡。 直到黎尚被早上的阳光刺醒,他缓缓睁开双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贺临坐在他的身侧,而自己之前寻找到的那块舒服的垫子,竟然是贺临的后背。 黎尚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沙哑:“贺队……” 贺临见他起来了,活动了一下僵直的上半身,微笑着侧头问他:“醒了?” 黎尚点点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早上九点。 黎尚彻底醒过神来,他忽然发现原本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不见了,皱眉问:“那些物证呢?” 贺临听他刚睡醒声音都是哑的,把准备好的温水往黎尚的方向推了推,安抚道:“方觉早上来了一趟,让他取走了,水也是他帮忙打的,然后我安排了老吴和方觉去白玉山那边联系当地的警员,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我看你睡得太熟,就没有叫醒你。” 黎尚低头不去看他,他有些慌乱地捋了捋头发,从书包里翻出旅馆用的一次性洗漱套装,还不忘扔给贺临一套:“我去洗漱。” 他的动作有些急促,转身就走,留给了贺临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似乎是想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贺临看着黎尚扔在他怀里的洗漱用品,没想到他为了通宵准备得这么齐全,拿着东西跟着他去了洗手间。 两个人并排在洗手间的两个水池前刷牙时,黎尚偷偷瞄了贺临一眼,他发现贺临也在含笑看着他,那毫不掩饰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些别样的意味,黎尚不敢想,更不敢看,这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相比黎尚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贺临反而饶有兴致地想,这个班似乎没有白加,这个夜也没有白熬,找到了关键线索不说,似乎还解锁了一个不太一样的黎尚。 欣赏着明明被自己的目光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故作镇定的黎尚,不知为何,贺临有种十分满足的感觉。 即使现在气氛有些微妙,但是贺临确信,自己和黎尚的距离正在逐步拉近,很多曾经莫名的情绪,渐渐的都会得到答案。 两人下楼,顺便在楼下的小吃店买了点早点。 小吃店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两人买了点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匆匆吃过早饭,上车时,贺临依旧主动坐在了驾驶位。 黎尚问他:“去市局?” “不,去白染之前的租住地。我已经联系过四分局的刑警,他们和房东确认了,那个房间没有出租,保留着原样。”随后贺临道,“顺着你的调查,我找到了这条线索。” 他拿出手机,把白染朋友圈的截图给黎尚看。 其中有一条他做了个标记,内容写的是:“朋友推荐的遮光帘真的是不错,大白天拉上帘子就像是晚上一样,失眠星人终于不用担心被阳光弄醒了。” 贺临冲着手机扬了扬下巴,开口说道:“我现在怀疑,白染的跳楼案件之中也有蹊跷。” 黎尚低头又迅速地读了一遍朋友圈里的内容,看向贺临问:“你的意思是……那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贺临点破了其中的玄机:“白染和连轩他们报考的这个专业就读的学生很少。具备研究生招生资格的学校也少,研究生生源之中,本校生占到大半。那名叫做唐言硕的学生,早就瞅准了这个专业,提前来到了云城大学附近的自习室。” 黎尚跟着推理出了后来的情况:“他看起来英俊帅气,能言善道,很快和这些考生们处成了朋友。” 贺临点头:“就是从这个人出现开始,那些同专业的考研生开始遇到了怪事……有初试失利的,有复试未去的,到现在考上的还失踪了。” 就在昨晚,黎尚把这个人从几百人中翻找了出来,而贺临,将这一切信息补全了。 黎尚低头轻声问:“都是他干的吗?” 贺临目视前方发动了车,说出了一个令人惊讶却又细思合理的可能性:“我怀疑,他可能是在一个一个除掉他的竞争对手……” . 云城大学城附近,新修的柏油路宽阔而平坦。 一辆白色的警用车缓缓驶入车流。 贺临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双眼专注地盯着前方。 黎尚坐在副驾驶位,他薄瘦的身体微微前倾,头低垂着,全神贯注地对比着手中的资料,试图从这些数据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从几个人的初试成绩来看,白染的最高,随后是唐言硕,最低的是连轩。复试之中,白染缺考,连轩是最后一名被录上的,唐言硕差了两分。在连轩八月底失踪以后,九月开学,云城大学对未报到的名额进行了最后一次补录,唐言硕被录取。” 黎尚的声音冷静,在车内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贺临点头:“以往发生在学生之间的案件里,多数矛盾发生在亲密关系中,比如室友、同班同学之间。像这种针对竞争对手的,并不多见。所以案子一开始查得有点艰难,如果现在这个方向是对的,唐言硕和白染的坠楼有关,我们就能锁定凶手了。” 和其他考试不会知道其他考生不一样的是,像这种较为稀少的特殊专业,考研时很容易就可以知道谁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特别是在这种小型圈子的自习室中或者是学习群里,稍微问问就可以知道谁和自己报考的是同一专业。 等学校公布初试成绩以后,更是会在官网上公布复试名单。 那名叫做唐言硕的男生,很可能把这种竞争,变成了一场残酷的狼人杀。 他隐匿在黑暗中,一个一个地将自己的对手淘汰出局…… 早在考试前几个月,他就精心谋划,住到了云城大学附近。 他凭借着自己的手段,成功打入这个考研圈子。 他就像一个狡猾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时机,一个一个地击败他的对手,为自己的成功不择手段地铺平道路。 可是案件的真相……会是如此吗? . 白染居住的地方离自习室不远,在准备考研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来到这个自习室里学习。 不多时,他们的车缓缓停在了白染当初所租房屋的楼下停车场。 这是一个中档小区,绿化不错,绿树成荫,花草繁茂。 和之前连轩租住的群租房不同,白染的家境不错,她租住在这个小区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这房子是她和另外一名女生合租的,白染住的是较大的主卧。 由于跳楼的事情在附近的学校和小区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所以房东一直没有找到新房客。 屋子也没有经过太多打扫,基本保持着原样,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那个悲伤的瞬间,仿佛在等待着他们揭开真相。 两人在楼下遇到了当时负责跳楼案的分局张警官。 张警官年纪不大,此时这个案子需要配合调查,他的神情有点紧张。 张警官一边带着他们乘坐电梯上楼,一边急切地问:“贺队,这案子不会被翻案吧?我们当时核对得很谨慎,屋子里只有死者一个人,还有邻居的目击,是自行跳楼没有错。” 如果案子出现错漏,分局从上到下都要背处分,这让张警官的压力有点大。 贺临连忙安慰他:“不会,死者的确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们现在想要核查的是她的动机,了解她的心理状况。” 这个回答让张警官稍稍安心了一些。 张警官道:“我今天没案子,可以和你们一起核查,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也方便再补充记录。” 贺临解释:“我们是在查一起失踪案的线索,这个案子只是关联案件,如果发现了其他的隐情,你们可以优先处理,进行上报。” 听了他的话,张警官松了口气,脸上的紧张神色缓和了不少,他给他们打开了房门:“那还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贺临道:“麻烦约下死者的室友,我们再问下口供。” 走进屋子,里面被简单打扫过,白染的亲人也过来收走了遗物。家具上落了一层薄灰,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时,尘埃在空气中肆意飞舞。 贺临有些东西想要亲眼确认,他的目光在屋子里缓缓扫过。 这房子是两室一厅,非常通透,房型的特点是有个挑高的巨大阳台,而且是没有办法封闭的那种。 阳光灿烂的时候,这种环境让人心情舒畅,可到了阴雨天,那个巨大的阳台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巨大漩涡,仿佛在无声地吸引着人走过去,给人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贺临的眉头微皱了一下:“有抑郁倾向的人,不应该租这样的房子。” 白染所住的房间是一间主卧,也有一面大大的窗户用来透光。 黎尚走过去拉上了窗帘,那窗帘是特别定制的双层隔光帘,帘子和墙壁的交接处还有磁吸扣。 一旦拉上以后,整个室内的光线顿时就暗了下来。 贺临走了几步关上了门,环境顿时变得宛如黑夜一般,只能靠按亮手机或者是开灯照明,基本无法断定是黑夜还是白天。 在这样的黑暗空间里,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意义,一切都变得混沌一片。 片刻之后,贺临又把窗帘拉开了。 阳光重新洒进屋子,让刚才那压抑的氛围瞬间消散。 黎尚在屋子里拍了几张照片,从不同的角度记录下了这些关键信息。 贺临道:“如果白染的那条朋友圈所说的朋友就是唐言硕的话,那他应该不止做了这些。” “更换窗帘是在过年以后。”黎尚对照着微信记录,“可能他还操作了白染的手机,比如调成了静音,改变了设置。” 贺临点头表示赞同:“白染的手机因为坠楼碎裂不可恢复。在坠楼之前,她一直在服用药物,考研复试前因为紧张,药量有所增加,药物也会对她造成影响。那些药物直接作用于脑部神经,嗜睡和失眠都是常见的副作用。” 说完这些,贺临转身去了客厅,他的目光忽然停住,紧紧地盯着墙上的钟。 黎尚跟着他的目光抬头去看:“7点45分……” 这应该又是一处决定性证据。白染死前因为情绪激动,砸碎了客厅里的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墙上的玻璃面时钟,钟面碎裂,时间也跟着停了下来。 贺临道:“那天的复试八点半开始,邻居在九点四十分左右听到了她的哭声和尖叫声,白染于当日九点五十左右因迟到缺考跳楼,为什么钟的时间却会停在7点45分?” 黎尚顺着他的思路分析:“有人为了让她的生物钟紊乱,故意把客厅里的时间调慢了。这样她在考试前看时间,总是觉得时间未到,可是其实已经迟到了。” 两人走上了阳台,看到了白染跳下去的地方,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寒意。 从上往下看去,高度让人产生了眩晕感。 女孩当时就那么毅然决然地翻过了半人多高的玻璃护栏,随后直坠楼下,结束了自己年轻而美好的生命。 黎尚又问:“不过贺队,我还是不能理解,虽然这个考试很重要,但是在整个人生里,必然还有别的机会,为什么她会选择跳楼?” 贺临道:“我仔细研究了白染的人生经历,她出身于一个高知家庭,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竞赛获奖,考试第一,就这么一路上了大学,她是去年的应届,专门搬出学校复习准备考研。” “她不止一次在一些朋友圈还有签名上,表明自己对考试志在必得,她甚至安排好了自己今后的人生。她的家人和朋友,也早已把她当做一个准研究生来对待。” 说到这里,贺临的语气一转:“不过,阳光和自信只是表面上的,其实她需要苦读才能够维持成绩。这么多年里,她一直处在高压下,双相情感障碍越来越严重。骄傲的她不容失败,更加无法接受,错过了考试时间这种低级错误……” “可以说,考研迟到这件事,成为了她的人生污点,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发现了真相的瞬间,也就是她被摧毁的瞬间。” 说到这里,贺临轻声总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伤:“她可能无法原谅自己犯下这种错误。” 这个结局让人唏嘘不已。 两个人在房间里,把所有遗留的细节仔细检查完,贺临把钟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套入袋子放在一个纸盒里,准备回去以后让物鉴人员进行检查。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 黎尚帮他托着纸盒,低头看向里面的钟:“上面会留下指纹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贺临坦言,他摘了下手套,“计划周密的凶手,如果时间充足,可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带回去检查一下。” 两人心里十分清楚,警方探案不是侦探推理,不能只讲逻辑和所谓的真相,如果唐言硕真的是导致白染坠楼的“凶手”,最难的是找到实际的证据。 越是遇到这种情况,越是不能放弃细微的线索。 随后贺临叹了口气道:“如果唐言硕为了排除竞争对手,处心积虑到了这种程度,那连轩被害的可能性又增加了。” 第70章 09 两人刚说到这里, 门被敲了敲。 张警官带着一位年轻的女生走了进来。 那女生画了淡妆,烫过头发,是那种温柔的大波浪卷。她一进门就配合地把自己的证件递给他们登记。 黎尚接过看了下, 女生名叫周甜怡。她和白染同岁,两个人的穿衣风格却全然不同,眼前的女生没有多少学生的稚嫩感, 身着简约时尚的职业装,妆容精致, 俨然已经是一位年轻白领。 再次回到室友遇害的地方, 周甜怡有些怕冷似的抱住了双肩。她的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安, 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 这里毕竟是一处发生过命案的凶宅,而且死去的是她的好友,那种恐惧和悲伤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 张警官安慰她:“别怕。” 贺临也敏感感觉到了周甜怡的局促,他问:“需要换个地方吗?” 他在试图缓解周甜怡的紧张情绪, 让她能够放松下来。 周甜怡摇摇头:“事情已经过去快半年了,我好多了。有你们这么多人在,我应该可以……” 说到这里, 她抬头望了望四周,“在这里,我应该可以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四人坐在了餐桌旁, 周甜怡主动开口:“那天,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看到楼下有一滩血,哭着上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因为害怕,接受警察问询时,我一直在哭, 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后来,我连夜就搬了出去。” 说到这里,周甜怡的目光落在了主卧的方向:“我是最近才鼓起勇气开始回忆的。这段时间,有时候我会想,白染是不是还在这里?朋友一场,我希望能够还原她死亡的真相,所以今天张警官给我电话,我马上就请假过来了。” 贺临对她道:“谢谢你配合警方工作。” 周甜怡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我是白染的大学同学兼室友,当初我们想要一起考研就出来租了这处房子,只不过,我在初试时身体出了状况,错过了考试,放弃了考研,先去找了一份工作。”她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后来我回想起这一切,我觉得我逃过了一劫。” 贺临问:“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坚持考试,说不定我的下场会和白染一样……”周甜怡抬起头道,“我有点怀疑,白染的死另有原因。” 张警官的面色微变:“当初我们调查时,为什么你没有提起这些?” 周甜怡道:“那时候所有人,邻居,警方,甚至还有我,都觉得白染就是确认无疑的自杀。在她最初死去的几个月,我甚至完全没有往其他的方向想过……” 贺临道:“那你怀疑,这些事情是谁做的?” 周甜怡微微咬了咬下唇,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小心翼翼地反问:“你们查到了吗?白染生前有个关系亲密的异性朋友,名叫唐言硕。” 提到唐言硕的名字时,周甜怡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似乎对这个人有所忌惮。 贺临在问询开始时,一直没有主动提及唐言硕,他怕诱导周甜怡的回答。 现在周甜怡自己说了出来,他反而松了口气。 一旁记录的黎尚也看向了贺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这说明他们之前的调查分析,没有错。 张警官紧张地问:“这个人不在现场吧?” 周甜怡道:“对,他当时也在进行考研复试,有不在场证明。” 贺临顺着问下去:“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在怀疑他?” 周甜怡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让自己鼓足勇气:“因为最近,以前的同学忽然告诉我,唐言硕补录上了研究生。我才想起了这个人,我想去看他的微信,发现我被他拉黑了。” “然后我就开始怀疑起了他,觉得他非常可疑。白染和唐言硕没有确定恋人关系,只是关系不错,他们曾经约会过几次,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 说到这里,周甜怡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说起来,是我先认识的唐言硕,有一天我在自习室里学习,他突然走过来,问我借东西。当时我觉得他挺有礼貌的,就借给他了。后来他就和我聊了起来,他长得挺帅的,我和他多聊了几句,还加了联系方式。” “之后的日子里,他在自习室里表现得特别活跃,几乎每天都会过去。他嘴巴甜,会说话,哄得几个常去自习室的女生很开心。他看起来很有钱,也很大方,隔三岔五就会请人吃饭,送一些小礼物,买奶茶更是他的日常操作,所以他和自习室里的很多女生都很暧昧。那时候,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热情开朗的人,谁也没多想。” “我们开始不知道他是要考许老师的研究生,每天大家都各自忙着复习,也没太在意别人的目标。后来有一天,我无意间瞥见他的专业书,发现和我们的差不多,这才知道原来他和我们考的是同一个方向。” “从那之后,他又开始说我们可能是未来的同学,会成为好朋友。他还说……他的成绩不如我们这些本校的好,他家里早就有准备,今年只是试试,实在不行就再复习一年,如果我们考上了就是他的师姐,正好可以辅导他。当时听他这么说,我们也没把他当成竞争对手,还想着以后真考上了可以帮帮他。” “考研初试的头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自习室里复习。没过一会,我就突然感觉肚子很疼,还疼得越来越厉害,一开始我还强忍着,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只能去了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我是食物中毒,可是我那天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自己心里也很纳闷。后来我病了好几天,错过了那次考试。” “最近我回忆起来,那一天,我喝了一杯唐言硕请的奶茶……” 贺临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他们在之前学生的供词里也听到过类似的事,原来那件事的受害人就是面前的这位女生。 周甜怡的声音颤抖:“他当时请了好几个人,是他亲自买了奶茶拎进来的,还特意挑出了一杯拿过来递给我,说是挑选的我喜欢的口味。那杯奶茶是那种翻盖的,我当时喝了一口就觉得味道有点奇怪,口感有点涩,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但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扔掉,后来还是喝了半杯。” “我怀疑,当时我是被他偷偷下药了。”周甜怡终于将心中隐藏已久的怀疑说了出来。 黎尚一直在认真记录,听到这里,他和贺临又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眼神中都闪过一丝了然。 唐言硕的手段确实高明,他没有单独只请周甜怡,而是请了不少人,其他人没有事,没喝完的奶茶被收走扔掉,就是毁灭了证据。 就算有人怀疑,第一时间也很难怀疑到他的身上,甚至他可以轻松地将嫌疑推到奶茶店上。 而这些,很可能只是他整个计划中的一个小小的环节。 房间里,周甜怡继续回忆,她神色复杂地说着。 “后来,正好有个很好的实习机会,我就放弃了考研。不常去自习室,也就和唐言硕渐渐疏远了。他反而和白染的关系逐渐亲近了起来。” “白染长得漂亮,学习好,家境好,她的追求者很多,唐言硕也不过只是其中一个,两人一直没有明确关系,只是有些暧昧。” “不过他表现的像是在追白染,他给她送过花,还经常请她吃饭。” “考研的初试成绩出来以后,白染的双相本来有所减轻,可是后来,又再次复发了。” 周甜怡说到这里微微皱眉,她又想起了什么:“有一次唐言硕搞到了票,约白染去看一个她很想看的展览。后来白染回来,我问她那次约会怎样,她说唐言硕说她记错了时间,害他等了一会,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没有记错。” “就是那次以后,白染开始疑神疑鬼,她每次去自习室,文具和书本总会丢,后来那些东西都出现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问题,病情又加重了。” “因为白染的性格变化,有的追求者知难而退,唐言硕却在这时对她更加关心,总是嘘寒问暖,还会经常提醒她吃药,他们的关系就更近了。” “后来过年时,白染有时候会连续昏睡很久,有时候又会莫名失眠,脾气也开始不稳定,唐言硕去帮她挑选了遮光的窗帘,过来帮忙换上。” 换窗帘这件事终于在证词之中也得到了证实。 黎尚写到这里,记录的笔一顿,他在旁边写了几个字:煤气灯效应。 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操纵手段,操纵者通过削弱被操纵者的自我认知,包括记忆,感知和判断力等,实现对其行为和思维的影响和操纵。 唐言硕明显把这些手段使用在了白染的身上。 “他和白染的关系越来越好,经常一起去自习室。” “那段时间,白染常常和我抱怨,她对时间的感知越来越不明显。我觉得和唐言硕相处时,她的症状会加重……” 接下来周甜怡又说了一些细节,都从侧面证明了,白染和唐言硕这两个人的相处之中存在着严重的问题。 贺临问她:“那白染跳楼的头一天呢?发生了什么?” 周甜怡回忆道:“那段时间我一边忙着答辩,一边忙着工作上的事。当晚我为了赶文件住在了同事家。所以我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贺临接着问:“我们怀疑唐言硕动过你们客厅里的钟,你有发现异常吗?” 周甜怡抬头才发现墙上的钟不见了。她的眉头紧皱,努力回忆着,“我不太看墙上的钟,不过白染经常会看……” 说到这里,周甜怡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睛一亮,声音也有些激动:“监控!对了有监控!说不定能拍下来。” 张警官在一旁听得紧张,他问:“是哪里的监控?” “客……客厅里的。”周甜怡指了个大概的方向。“我和白染曾经养过一只宠物猫,为了它买过一个监控器,后来猫送给了我们同学,监控却留下来了,原来就在那边。” 张警官有些急道:“有监控你怎么不早点说。这对我们警方非常重要。” “张警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周甜怡的泪水夺眶而出,“事发时,我没想起来那个监控。我当时太慌乱了,整个人都是蒙的。后来你和我谈完了话,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监控,可是我觉得,就算是拍下来了她跳楼的过程,也不能救她了,这段监控不能改变任何事实。还有,我害怕……我不敢看里面的内容……可我现在想到,那个角度对着客厅,说不定会录到什么!” 这还是那次事件以后,她第一次仔细回忆细节,这才想起了监控的存在。 贺临并没有责怪她,案件的相关人员往往都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在恐惧与惊慌下,漏掉细节是正常情况,而他们作为警察的职责之一,就是引导他们想起这些细节。 他开口问:“东西现在在哪里?“ 周甜怡道:“监控器我搬家的时候收走了,这段时间我都没动过,应该在我那边。” 三个人跟着周甜怡回了一趟她现在的住所。 还好,监控顺利找到,里面的存储卡还在。 黎尚把卡插入了周甜怡的电脑上,点开了最后的一个文件。 监控的视角有限,却能够清晰看到钟表悬挂的方向,案发头一天的晚上八点多,两个人走进门。 走在前面的是白染,她身后高高瘦瘦的男生就是唐言硕。 白染进门去找东西,唐言硕独自留在客厅里,他的目光随着白染的身影走远,随后脸上的笑容消失。 男生的头微侧,眼神冰冷,似是在观察白染有没有注意到客厅里的动静。 紧接着,画面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唐言硕转身,用极快的速度踩上了一旁的凳子,他把钟摘下来,调整了钟表上的时间,然后拂去了凳子上的灰尘,又站在了一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看到这一幕,贺临的眉头微皱。 这个人真的竟然坏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不幸之中的万幸,做这一切时,唐言硕没有时间戴上手套,那么那个钟表上,可能留下了他的指纹。 他们找到了想找的答案,监控上的画面还在继续。 半分钟以后,白染取了一本书递给了唐言硕,唐言硕微笑着冲她挥手:“明天加油。一定要成功考上。” 白染笑道:“你也一样。” 看完了过程,监控还在继续播放,黎尚按下加速。 白染去换了睡衣,她洗了水果吃着,翻出本专业书最后翻看着。 此时的白染,全然没有发现墙上的钟表已经换了时间。 她一直复习着,等表上的时间到了十点多,她伸了个懒腰进入房间,却不知,其实已经过了十二点。 最后一段监控是第二天的早上,钟上的时间显示七点多,屋子却传来了白染的尖叫声,她哭着跑了出来,几声玻璃的脆响,是她砸坏了水杯,有东西打向了墙上的钟,时间停了下来。 随后白染蜷缩在椅子上,崩溃大哭着,监控中传来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为什么我手机的闹钟没有响……” 这样的一幕看得让人揪心。 坐在电脑前,周甜怡捂住嘴,身体颤抖着,也跟着哭了出来。 哭了大概有十几分钟,画面之中的白染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的眼神空洞,眼角带着泪水,女孩走出了监控画面。 他们听到了推开阳台门的声音,随后…… 一切安静了下来。 已经知道结局的他们清楚发生了什么。 监控前的几人也一时沉默,只有周甜怡的肩膀耸动,不停哭着。 初试时他想办法让周甜怡无法参加考试。 在复试时,唐言硕最看中的敌人,应该就是初试成绩优异的白染。 从他处心积虑地开始接近她,追求她,这就是一个针对白染,把她逼疯的计划。 改变时间,只是最后一环。 他不择手段地达到了目的,也夺去了女孩年轻的生命。 “原来……他真的做过什么。”周甜怡擦着眼泪颤声道,“我当时问过白染,这个监控不用了,是不是关掉。白染却说,反正在客厅,不碍事,就留在那里吧,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现在,它真的派上用场了。”女孩说到这里,声音越发哽咽,她抬头问,“这些能够帮到你们吗?” 贺临点点头:“足够了。” 就像是死去的白染在帮助他们,证据链完整了。 这些都证实了,唐言硕是害死了白染的凶手。 而他也正式成为了连轩失踪案的嫌疑人。 . 下午,贺临和黎尚回到了市局失踪调查科。 吴韵声和方觉还在白玉山寻找,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不过其他的方面进展顺利。 钟表上的指纹提取结果很快出来。再加上那些监控,已经铁证如山。 确定了他的嫌疑以后,调查科申请了唐言硕的拘捕令,同时也查到了关于他的更多资料。 程笑衣坐在电脑前,一边操作一边道:“唐言硕在朋友圈和社交媒体上表现得十分有钱,可其实他家里的条件不好,他出身农村,父母都是残疾人,而他自己办了好几张信用卡,以及各种的信用贷款,用这些钱来伪装自己。还有,我调到了他的学籍表,他的高中也是恒通一中的。” 贺临对这所学校非常敏感:“和连轩一所学校?” 程笑衣点头:“唐言硕比连轩低一年级。” 黎尚听到这里也抬起了头:“那说不定在校时,这两个人就曾经认识?” 贺临道:“就算不认识,他们也是校友。” 嫌疑人和失踪者之间产生了更多的交集。 程笑衣叹了一声:“这个人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考研吗?” 贺临点头:“是,考研。” 那是高考优胜者才有资格参加的搏杀,是成年人自主参加的考试游戏。 它比高考更残忍,在人们眼中,它是通过学习进阶升华的必经之路,也是能够逃离毕业和失业的乌托邦。 本应是最为阳光美好的岁月,无数的年轻人为了它而奋斗,把自己燃成了一把火。 有人卧薪尝胆,有人挑灯夜战,学习、苦读,优胜劣汰,胜者为王。 可除了光鲜亮丽的一面,也有一些阴暗面隐藏在黑暗之中。 为了考研,有人抑郁,有人发疯,有人跳楼,有人无所不用其极。 学海无涯。 卷到了极致,幸运儿终于上岸。 可这值得吗? 应该是值得的,那是不断研读的必经之路。一旦成功考上了可以获取到更多的有用知识,让人生更为完整,人生之路也更加宽阔平坦。研究生的学习延长了校园时光,长辈会为之骄傲,工作也会相对好找。想要进入一些机构或者是好的公司,也必须满足这个学历条件。 也许不值得,对于有些人而言,可能是竹篮打水,忙碌许久却一无所获。幻想破灭,历尽千辛万苦却发现失去的比得到的还多。 不管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那是面对人生时,自己选择的路。 吃过午饭后,办公室里,贺临的手机叮的一响,他打开扫了一眼:“拘捕证下来了,准备出发进行抓捕……” . 午后,阳光炙热。 数辆警车开到了云城大学,今天下午,正好有许教授亲授的研究生实验课。 协警堵住了实验楼下的几个出入口,贺临带着黎尚和程笑衣上楼,脚步声在略显空旷的楼道中响起,走廊中可以闻到各种试剂的味道,墙壁上挂着各种化学家的人物介绍。 贺临快步走了教室前门,目光通过门上的玻璃紧盯着里面的动静,黎尚和程笑衣守在了后门的位置,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教室里的人不多,学生们都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安静地坐在实验台前,专注地听着许教授讲解实验要点。 突然,教室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口。 贺临动作干净利索地亮出证件:“警察,抓捕……”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动了,正是唐言硕。 他的神色慌张,手中拿着一管试剂,惊恐地来到后门,想要夺路而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笑衣反应敏捷。 她趁着唐言硕冲出门的瞬间,猛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记重重的肘击砸在了唐言硕的后背。 许老师见状,脸色骤变,扯着嗓子急喊了一声:“小心!他手里的试剂是……” 唐言硕的身体瞬间一软,脚步踉跄了一下,向前扑去。 与此同时,黎尚也迅速做出了反应,他眼疾手快地用一只手拉过了唐言硕的手腕,同时稳稳地托住了他手中的试管。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足够快,可试管中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洒出了两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程笑衣趁着唐言硕还没缓过神来,迅速上前按住了他,熟练地给他戴上了手铐。 整个抓捕过程一气呵成,从唐言硕起身逃跑,到被成功制服,不过短短数秒。 贺临看到那一幕,脸色却瞬间变了,他心急如焚地几步冲上前去,单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黎尚手中的试管,另一只手则紧紧拉过了他的手腕,转身急切问:“这是危险物品吗?碰到了要怎么处理?” 因为过于紧张,贺临的声音都在颤。 这个瞬间,他那枚有洞的大脑之中走马灯似的回忆起了高中所学的所有化学知识。 什么物质该用水洗,什么要用酒精擦……万一有毒有害有腐蚀性怎么办?会不会在皮肤上留下伤痕?会不会导致中毒危及生命? 种种可怕的念头在贺临的脑海里闪现而过,他甚至做好了等许教授一回话就立刻拉着黎尚到一旁的水龙头下冲洗的准备,或者是要把他背在背上送去医院…… 被贺临拉着手腕的黎尚却显得格外镇静,那东西凉凉的,就像是水一样,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灼烧感或者是不适。 黎尚反过来拍了拍贺临紧绷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太紧张。 许教授扶了下眼镜缓缓开口:“不是。那是我们今天的实验结果……如果全洒了今天的实验就白做了,沾上了洗洗手就行了。” 听了这话,贺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他松开了黎尚的手,长舒了一口气。 随后,他把试管放回试管架上,对着还没从紧张抓捕之中缓过神来的学生和许老师道:“打扰了,嫌疑人我们带走,你们继续上课吧。” 第71章 10 云城市局。 唐言硕被关在了审讯室里, 他的身上还穿着那件实验室的白色实验衣。他的衣角有些褶皱,头发也略显凌乱,却努力挺直了腰背, 试图保持镇静。 程笑衣看着审讯室里的唐言硕,转头问贺临:“我们是不是晾他一会?让他先等着,等下好审?” 依照她的经验, 一般的犯人被“熬鹰“的时间越长就会越慌。 等人慌了神,审讯也就好问了。 这算是对犯人的常规操作, 黎尚却站在观察窗的一侧, 看着坐在里面的唐言硕轻轻摇头:“这一招对他可能没用。”随后他解释了一句, “他比在车上时更加冷静了。” 程笑衣顺着黎尚的目光看去,她这才发现,唐言硕似乎是在这一路上想好了应对的方案,他一改被抓时的慌乱与狼狈, 此刻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男生坐在审讯室里,双肩放松,脸上甚至显露出了一种无辜的神情。 贺临对黎尚的观点表示赞同:“作为凶犯, 唐言硕的心理素质很好,善于伪装。他做的那些事,不缺煎熬、等待, 还有毅力。等得越久,他给出的答案就越完善, 所以, 审讯应该尽快开始。” 程笑衣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急忙应道:“那我去做准备。” 观察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贺临对黎尚道:“今天你主审。” 黎尚回身看着贺临点了下头,但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也一时没有说话。 贺临看向黎尚,问他:“怎么了?有困难?你觉得难点在哪里?” 黎尚低头思索了片刻,分析道:“唐言硕所涉及的其他案件中,最重的是间接导致了白染的死亡,具体怎么判,还要通过法庭。他的学历高,了解法律知识,应该知道只有这些罪行,不会被判死刑。我们现在怀疑他与连轩的失踪有关。但若是连轩是被他囚禁或者是害死,他供出什么就是重罪或是死罪。所以,即便他是凶手,也肯定会咬死了,不会轻易招供的。” 贺临点头,作为刑警,除了侦查,推理,抓捕,审讯也很重要。在这方面黎尚的经验不算足,但他对刑审很有敏锐度。 每一场刑审都是心理战,面对不同的犯人应用不同的审讯方法,套用方法不当有时候会适得其反。 贺临给他出了策略:“首先,我们要把其他的几个关联案件做实,只要他认了,我们就可以把他名正言顺地扣下来;其次,尽量找到唐言硕的弱点,让他慌乱。是人就有弱点,有些人死都不怕,却怕某些事;第三,我们现在并不急于需要唐言硕认罪,而是需要找到连轩。这时候留意他的反应更为重要,有的问题,我们不需要他直接回答,线索会藏在他的表情、动作与供词之中。” 这种感觉像是临上场前得到了武功秘籍。 黎尚低头思索了片刻,把这些要点牢牢记下。这段时间,程笑衣取来了记录册也设置好了审讯室里的录像设备。 有技术人员完成了对唐言硕的生理数据提取,包括指纹,脚印,血型,还有DNA。 一切准备就绪,贺临拍了拍黎尚的肩膀:“等下带好耳麦,我会在观察室里看着的。” 程笑衣和黎尚进入审讯室开始审问,唐言硕抬头,第一句便是反问:“我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黎尚面带寒霜,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让程笑衣按照流程登记了他的信息,随后问他:“你认识连轩吗?” 唐言硕侧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认识,他不是失踪了吗?” 黎尚没和他绕圈子:“他的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唐言硕摇头否认,他换了个坐姿,用手指轻轻扣动着桌面:“我和他不算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黎尚步步紧逼:“在考研前,你用下药,设置陷阱等方式,伤害了数人。” 唐言硕镇定回应:“你们警察要讲证据,我是知道有一些人考研之前出了一些情况,不过那只是他们运气不好,和我没有关系。” 黎尚早有准备,他不紧不慢地开始问他案件有关的细节。 唐言硕开始还对答如流,他的回答迅速,看起来就像是背过答案的学生,可是随着黎尚问的问题越来越多,他后面的回答越来越慢。 唐言硕迟疑了。 黎尚的问题之间看似联系不多,其实背后逻辑性很强,环环相扣着。 一些大的问题,他想好了怎么编造谎言,怎么解释,可是为了圆谎,他就需要不停说出新的谎言,给出新的解释,否则就会出现漏洞。 谎话说得太多,那些漏洞就大得他再也圆不上了。 等他哑口无言时,黎尚把一叠监控、证据以及口供丢到了他的面前。 唐言硕默不作声地翻看着那些铁证,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表情随之变换。那种大学生的纯情懵懂在他的身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戾。 “我是用了那么几次小手段,云城大学专业对口的研究生一共也就收那么几个,给了他们的机会,就没我的机会了。这本来就是在比。比谁心狠,就能踩着别人过去。别人的手段也不一定会比我的干净多少。” 唐言硕认下部分事实以后,还狡辩道:“我这些只是一些恶作剧,根本就入不了刑,用不着拿这些吓唬我。” 黎尚并不理会他的巧言令色,他又问:“白染死前,你都做了什么?” 唐言硕一愣:“没,没做什么,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那白染又是怎么坠楼的?” “她记错了复试时间,一时接受不了。” “复试的前一天你在哪里?” 听到这个问题,唐言硕沉默了几秒:“我在复习……” 黎尚毫不留情,步步紧逼:“白天你和她在一起自习,晚上用借书的理由,去了她的住所。” 唐言硕意识到了抵赖无用,也大概猜到了警方问过了周甜怡,他冷笑抬头:“我是静音了她的手机,改了她的闹钟,做了一些手脚让她睡过了头,可是那又怎样?我是在和她开玩笑。我无法预见她的死亡,她跳楼的时候,我也不在现场。这连过失杀人都算不上。怪只怪她的心理太过脆弱,这么一点风浪和波折都经受不了。” 程笑衣记录着,眉头微皱。唐言硕面对审讯,发现撒谎无用之后就直接躺平,全然承认。白染因他而死,他却表现出了事不关己,这样的行径更加让人觉得恶心,也让她觉得不齿。 黎尚反问他:“玩笑?” 唐言硕的嘴角颤动了一瞬,随后道:“她根本就不应该考研,她如果聪明,就应该像周甜怡一样,早点放弃。她也好,周甜怡也好,都是家庭条件好的学生。是,我是嫉妒她们,她们明明有那么多的路可以选择,为什么非要抢我们唯一的路?” 眼前的警察在把他的不堪片片剥开,唐言硕的胸口起伏。 黎尚继续问他:“连轩和你是一个高中毕业的。你们认识?” 唐言硕道:“是又怎样?其他的事情是我做的,我认,但我不清楚他失踪的事。” 黎尚抬头看着眼前的学生:“你如果不思悔改,就会面临最重的处罚。” 唐言硕冷笑道:“哪条律法?什么处罚?” 黎尚冷声道:“你会入狱,会留下犯罪记录,学术品行不端,学校一定会开除你。不光是这所学校,所有的学校你都别想再考研。” 听到这里,唐言硕的神色微微一僵。尽管早就预想过这种结果,但是被人点出,他还是难掩愤怒。 他是为了成为研究生才犯下这些事,这样的处罚的确是比判刑还要让他难受。 黎尚面无表情地继续:“调查结束后,警方会出相应的调查公告,如果你的态度一直这么恶劣,那公告的级别会更高。也就是说,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你的所作所为。” 唐言硕的眼睛红了,他清楚,那会是什么结果。本来他以为最多是本校的同学老师知道这件事。 如果公告的级别升高,引起网络热议,那他今后的人生就都毁了。这辈子都会被人指责、唾弃,人人喊打。 如果刚才是个杀招,那现在就是要将他凌迟,要把他的肉一片片取下来,公开示众。 唐言硕的表情变得凶狠,牙咬得咯咯作响,如果不是被铐在座位上,甚至可能会冲上前去。 黎尚却并未停止,他俊秀的脸上表情极为平静,说出的话却字字诛了唐言硕的心:“我们会把你的罪行通知你的父母,告诉他们因为你的原因,有很多学生错失了考研机会,还有个女孩跳楼自杀,你借的网贷都会落到他们的头上,村子里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你不再是他们的荣耀,而成为了他们的耻辱。”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刃,刺入了唐言硕的要害。 男人的脸色陡然变了,他像是被打到了七寸,又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无踪。 就算做了再多的错事,他却一直自认为是个孝子,父母是他最为在意的人,他一直想要出人头地,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在黎尚的眼中,眼前的凶犯却是个伪孝子。他明明知道,父母身有残疾,那些债务会增加父母的负担,他也十分清楚,那些流言蜚语父母经受不起。可他之前做那些事时,却因为侥幸心理,完全没有考虑过他们…… 现在黎尚就是当面揭开了他的画皮,告诉了他这么做会给父母带来的结果。 “别,别告诉他们……”唐言硕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悔恨,他抱住了头,痛哭了起来。 局势在逐渐扭转。 负责记录的程笑衣不禁为黎尚的审讯过程叫绝,唐言硕犯下这些罪行的心理目标是为了学历,名誉,家人。 黎尚就选择这三处下手,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把最严重的后果告诉了唐言硕,犹如把三把刀插在了他的软肋上,用最快的速度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哭了一会,唐言硕抬头道:“你们是失踪调查科,我知道你们想要问什么。” 他用手擦了擦眼泪:“我真的没有杀连轩,我没有直接杀过人,我是有底线的,白染的事是个意外,我真的只是想让她错过考试。而且那些事情,我都不是主谋。是连轩,是连轩让我这么做的。” 他顿了一下,又开口道:“你们不会觉得,所有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到了吧?那些学生会出现在哪里,他们喜欢喝什么饮料,吃什么东西……这些事情,我一个外校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黎尚问:“有人给你提供消息?” 唐言硕点了点头:“是连轩,我们是同一个高中的校友,互相之间早就认识。因为我们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我们了解彼此的想法。这些主意都是连轩出给我的,在他的帮助和掩护下,我才能够做这样的事。但是其实连轩是为了他自己,他要排除异己,他才是渔翁得利的受益者。你们找到他以后,就会真相大白的。”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如果非要追究我的责任,那也是次要的,你们应该从轻判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改过自新。” 听着唐言硕的哀求,黎尚问:“你有记录能够证明这些事情吗?” 唐言硕道:“都是线下交流的时候说的,我怎么会有记录?但是我没有说谎。” 黎尚整理着思路,眉头轻皱,心中疑惑丛生。 他们真的有个小团体吗? 这场游戏之中的狼人不止一只? 现在连轩还在失踪之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唐言硕会不会还是在说谎,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连轩身上,只是为了给自己脱罪? 这时候又要怎么辨别他话中的真伪呢? 黎尚迟疑了。 他太过理性,也太过直接,有些细微的点会观察不到,黎尚忽然很希望贺临能够在身边,如果是他,一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 他承认贺临有种能力,就像是神兽谛听一般,能够听到各种的声音,能够洞察人心,分辨真假。 黎尚往观察窗处看去,虽然是面磨砂玻璃,但他知道贺临就坐在那里。 目光稍转,他又马上收了回来,他不习惯求助于人,即便对方是贺临。 黎尚沉默了片刻,想到了一个关键点:“连轩失踪之后,你却被补录,这一点你如何解释?” 唐言硕道:“以前云城大学的补录只在复试后一个月内,从来没有九月开学后的,我本来都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结果忽然接到了通知。我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杀掉连轩的。” 黎尚又问:“你觉得连轩为什么会失踪?” 唐言硕侧头,似是在回忆:“连轩这个人,很拧巴,他一边给我出主意,让我去做这些事,一边又忏悔着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白染死后,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白染,反倒是我经常开导他。我觉得,他动了自杀的念头。” 黎尚瞬间就想起了他们曾经找到的那张写满了字的纸。 “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这个世界。” 这句话里面的“你们”,是否就包括白染和其他的受害人? 他们一直寻找的失踪者,会是加害者吗?他是已经自杀了吗? 或者……是不是还有几种可能性? 比如,连轩作为“狼人”,被其他因为他们做过手脚,而没有考上研究生的“村民”发现,从而杀掉了他? 还是说,他因为发现了唐言硕“狼人”的身份,所以被害? 黎尚正要再问,耳麦里传来了贺临的声音:“情况有些变化,老吴刚给我来了个电话,他们找到了一具疑似连轩的尸体。这次审问先到这里,你按照流程把他收押,我们和法医一起进山。” 等黎尚和程笑衣走出了审问室,刚迈出审问室的大门,方才还强装镇定的程笑衣直接就低头哭了,她低声抽泣:“唐言硕说的不是真的!他一定在说谎,我查到的连轩不是那样的人!或者,如果他活着就好了,他活着的话,我们就可以当面问问他,究竟真相是什么。” 程笑衣擦着眼泪,有些茫然的看向面前的黎尚和贺临,语气里满是不甘:“为什么?我们找到过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不能多他一个?” 作为警察,大部分时间程笑衣都是在办公室里对着涉案人员的资料,即使是面对面这些人时,她也都是坚强理性的。 可是这次不太一样,通过那些资料,连轩这个人不再是一份冰冷的档案,更像是她生活之中存在的一个朋友,乐观,积极,努力,在那样的家庭里顽强生长,刚刚苦尽甘来。 她从心里希望那个人能活着,可是现在的结果,却像是猝不及防地打了她当头一棒,一下子让她没了力气。 她看到了一个明明已经向着未来前进的青年人被生生的扼杀了,切实地了解过连轩短暂的一生,她怎么甘心这样一个结局? 她是警察没错,冷静理智,讲求证据是她的工作需要,可除去这份工作,她又是感性的,会为了别人命运的不公,而感到惋惜。 黎尚还在想着要怎么安慰她,却只觉得词穷。 他也是懊恼的,即使时间的流逝让他对待这份工作时有了很多不一样的体会,他也见惯了生离死别,可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不习惯这些死亡,无法打心底里去接受。 可他早就不是能够表达这种情绪的人了,面对这样的疑问,黎尚只是静静地听着,沉默不语。 看着程笑衣的不甘和黎尚的沉默,此时的贺临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我们接过这个案子时,连轩已经去世了。我们无法改变那个早已存在的结局。”贺临顿了顿,看向程笑衣,最后视线又落在了黎尚身上,他继续说,“哪怕结局既定无法更改,可我们能做的仍然很多,查清楚这个案子,搞清里面的真相,还连轩一个公道也是职责所在,更何况我们还可以避免类似案件的发生,帮到更多像他一样的人。” 听他这么说了,程笑衣擦了擦眼泪,重新振作了起来。 是的,案子还没有破,他们还需要找到凶手。 见她不哭了,黎尚才放心走到了贺临的身边。 贺临就是有这种能力,好像三言两语,就能够解开人们的心结。 这些话看似是对程笑衣说的,但何尝不是让他也同样振作了起来? . 白玉山位于大学城的西南面,因为以前山里有玉矿因此闻名,但是随着矿石开采殆尽,这山就荒了。 那座山不高,面积却不小,山里绿树成荫,非常安静。 发现尸体的地方位于山脚下,这里有一片湖泽。 湖北面很少有人去,一般只能划船到达,走路的话无法直接从湖边抄近路,要么必须走水路,要么需要走一段山路,然后再从山上绕下来。 考虑到要爬山赶路,贺临没带程笑衣,他和黎尚带着一队法医技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走。 贺临体力最好,黎尚身形灵活,两人一直走在前面,看到法医和技术人员体力不支,贺临帮忙拿了解剖工具箱,黎尚也主动把技侦的背包拎了过来。 午后的山林中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 一行人翻山越岭,爬了一个多小时,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老吴和方觉早就和森林刑警等在了湖边。 一看到他们过来,方觉就跳起来道:“我们找了一天,差不多都要放弃了,结果就找到了。” “之前矿上有几条废船停在岸边,那具尸体就卡在了废船的缝隙里,一直没有飘出去,所以才没被人发现。”吴韵声说着站起身来,面色深沉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湖里,“应该是我们要找的人。” 腐尸的味道隔了老远就能闻到,那是一种异常的臭味,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 那一片旧船有四五条,有的有船舱,有的是敞篷的,被人胡乱堆积在了岸边不远处的水中。贺临一个跨步,踏到了船上,黎尚也跳过去往水下望去。 湖水太静了,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像是一块巨大的深绿色翡翠。 距离岸边两米左右的水中,漂浮着一具严重腐坏的尸体。 尸骨的姿势是仰面的,鼻子和眼睛都烂成了黑色的洞,依稀能够辨认出是位年轻男性。 那尸体位于两条船的夹角处,由于泡了太久,表皮脱落,有些地方已经被鱼啃食得露出了白骨。 贺临俯下身,从仅剩不多的发型和衣着判断:“应该是他,没错。” 连轩长眠在这一片空旷的山林里,应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黎尚拿了纸笔相机,准备在船上做搜查。 他看了看尸体,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景色。 他们找到他了,尽管是以这种方式。 警员们正式开工,贺临望向天色:“天快黑了,抓紧时间。” 回去的时候他们要带上这具尸体,加上天色昏暗和白色的雾气,会更加难走。 法医和技侦在地面上熟练地铺好了一层塑料布。 贺临回身问尹向荣:“尹法医,有不少地方白骨化了,能够判断死因吗?” “还有尸体,就能判断。”尹向荣戴上手套,“不过现在首要的,是要把尸体从水里捞起来。” 方觉上前帮忙,他想要找个趁手的工具,跳上一艘船四处张望着,终于看到了半截船桨。 方觉伸手把船桨拿起来,想要去拨动水中的尸体。黎尚却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等一下,那边还没检查过。”他伸手指了指船桨的一端,“有血迹。” 这个案子和一般的案件不同,这几艘船也是案发现场。 方觉没想到,自己顺手一扒拉就拿到了凶器,他的手瞬间僵住了,觉得手中的船桨有千斤重。 “呦!别动!”随队的技侦小姑娘名叫阚凝云,她风一般地冲了过来,从愣着的方觉手中接过了那段船桨,小心翼翼地拿到了岸边,打着手电筒开始寻找。 果然在船桨处发现了一片鲜红,阚凝云兴奋地直叫:“找到了,还好最近下雨比较少,没被雨水冲掉。” 这船桨太旧了,有不少的地方露着毛碴,那些血迹渗入了木头里,阚凝云翻看着,又有新的发现:“把手处还有一处血迹,可能是嫌疑人行凶的时候把手扎破了!” 方觉惊觉自己差点毁了相关的物证,他再也不敢大意,蹲下身查看着破旧的船身,过了一会,又在船舱后部找到了半个带着血色的男性足印,算是将功补过。 另一边,尹法医拿出了一些绳套和工具,他还叮嘱众人戴上双层手套,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尸体从水里捞了出来,一个一百多斤的年轻人,只剩下了几十斤的一副骨架,散成了条状的衣服就像是抹布条松松垮垮地挂在尸骨上。 在漫长的时间里,尸体经历过了鱼虾的啃食,皮肤浸软,腐烂…… 不少的肌肉和内脏组织都已经像是液体一样化开了,形成了一种黏腻的难以辨认的腐物。 “男性尸体,身高一米76左右,浸泡时间一个月以上……”尹法医经验丰富,别人觉得恶心不敢靠近的尸体,他却拿在手中丝毫不见恐惧。 “可以排除是自杀了。”尹向荣一边观察一边扒拉开水草和腐物,进行体表检验,他的手指在白骨上摸索着,“枕骨上有蛛网伤,这个位置不容易磕到。头上有多处挫裂创口。” “手骨有骨折,他曾经用手护住自己的身体。” “应该是多次头部打击致死。” 随后就是提取生物检材。 回去的时候,连轩的尸体被放入了裹尸袋中,几个人接力一般地抬着才爬出了山。 到了晚上八点多,一身狼狈的调查科警员们终于上了车,方觉好不容易抢回了他的司机位,吴韵声坐在了副驾。 贺临和黎尚难得坐了后排。 贺临和老吴简单说了唐言硕的审问进度。 “现在我们找到了尸体,那么唐言硕肯定是在说谎了。因为他知道连轩已经死了,所以才把一切都推到了他的身上。我推断,可能杀机是因为连轩要把唐言硕的所作所为曝光出去,所以唐言硕就对他痛下杀手。”方觉还沉浸在发现了尸体的亢奋之中,“师父,贺队,黎哥,现在尸体找到了,凶手抓到了,等到化验结果出来,铁证如山,这案子就算是结了吧?” 吴韵声不喜欢半场开香槟:“先等化验结果,别高兴得太早,万一节外生枝……” 方觉皱眉道:“师父,你也太谨慎了,案子都查到这个程度了,哪里还有什么枝呢?我看那姓唐的就是嘴硬,他这样的卑鄙小人已经多少年一遇了,总不会那个自习室里还藏着什么变态凶手。” 吴韵声摇头道:“你啊,就是经历过的案子太少了。”他不想和方觉争辩,“反正现在案子最难的部分已经有了结果,后面的慢慢查吧。” 车开到了市局,一行人已经饥肠辘辘。 别人可以先回去,贺临却要完成各种的交接手续,黎尚陪着他一起忙。贺临催了他几次先去吃饭,黎尚都借口说身上有尸臭味,没有胃口。 一直到全都忙完,贺临道:“我今晚准备住在值班室里等结果了。” 黎尚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了,抬头道:“嗯,我也留下值班。” 第72章 11 夜晚, 云城市局失踪调查科。 贺临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了,这时候再赶人有点不道德。 他也不是第一次和黎尚一起睡值班室了, 只得道:“行,那我点上外卖,等下请你吃饭。” 回到了值班室里, 两个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腐烂的尸体上满是粘液, 沾染上一点味道就重得让人受不了。 还好值班室的公用浴室里有两个单独的隔间, 避免了赤裸相见的尴尬。 贺临洗得快一点, 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很快就掩去了尸臭味,他连续上了两遍浴液冲掉,洗完澡出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黎尚洗澡的时间明显比他长些。 等贺临去拿了外卖回来,黎尚才从浴室里走出, 他换上了一件备在市局里的白T。 黎尚平时穿的衣服多,初秋也经常穿着长袖的白衬衣,皮肤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晒过阳光, 刚洗完澡,被灯光照着,身上的皮肤泛出冷白色, 像是刚浸过水的玉。 贺临手中的餐盒放在桌面上,一抬头正看到黎尚在整理衣服, 和那种健硕的体型不同, 他的肌肉很薄,紧贴着皮肤,看上去整个人是薄瘦的一片。 但是贺临一眼就看出,他的力量不弱, 肌肉的形状蕴藏着力量,绝对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花架子,而是实打实的训练才能形成的体型。 黎尚擦好了头发,坐在了贺临对面岔开了话题:“我刚才洗澡的时候,把案子在心里梳理了一遍,总觉得哪里还有问题。” 贺临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向他问道:“你觉得问题在哪里?” 黎尚组织了一下语言:“动机上感觉不太对,唐言硕这个人是个利益驱动者。他犯下其他案件时,那些人如果出事,能够明确地给他带来利益。杀害连轩这件事对他而言,弊大于利。” 贺临一边拆着外卖的袋子,一边提醒他:“你要想弄清楚这些问题,首先需要确认一点,连轩和唐言硕,这两个人真的是同盟吗?” 黎尚之前也在困惑这一点,他抬头问:“你也觉得有些不对?” 他现在细想,也许从他审问唐言硕时,贺临就发现了问题,又或许他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所以这个嫌疑人才交给他来审讯练手。 “在审问之中,唐言硕说了不少的谎话。比如连轩才是主谋这件事。” 贺临继续道:“唐言硕是被问到后来才说自己是受了连轩的指使,他反复强调是连轩提出的计划,这是撒谎时怕对方不会相信才会出现的表现。而且考研期间,我们没有找到连轩对那些同学们做过任何事的证据。” 贺临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黎尚,那张脸沾染了水汽,湿发贴在颊边,让他有点移不开眼。 “总之,他们之间的从属关系不对。对这两个人的性格进行分析,连轩内向,唐言硕外向。连轩指使不动唐言硕,唐言硕也不会安心作为连轩的枪。” 他这么一分析,黎尚知道自己审问时的违和感出自哪里了。 贺临话锋一转:“但是我认为,在没有杀人这件事上唐言硕可能没有撒谎。” 随后他进行解释:“虽然表面上看唐言硕是最大的获益者,但是研究生的补录的确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 黎尚听得认真入神,他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贺临分析完后在他耳边打了个指响让他回神,催他说:“先吃饭吧,案子是破不完的。等吃饱了我们再复盘。” 黎尚这才低下头来,乖乖吃着饭。胃里有了东西以后,疲劳感逐渐消散。 贺临先吃好了,坐在一旁看着黎尚,只是安静看着,他就觉得有一种淡淡的满足感,他问黎尚:“为什么你对工作这么积极?回家休息不好吗?” 黎尚反问他:“贺队,你不是也在这里加班吗?”随后他喝了口热汤道,“家里没别人,我不想回去一个人呆着。” 贺临忽然找到了共鸣。 他有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忙了一天以后,回到家打开灯,总是觉得哪里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本来该在的东西没有了,或者是被他弄丢在哪里了。 所以,想用工作把所有的时间都填满。 这样,身体会麻掉,脑子里也不会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两人刚聊了几句,贺临的手机响了,是技侦那边的部分结果已经出来。 贺临看了看说:“等下我们是要一起复盘案子了。” 黎尚抬头问:“有新的情况?” 贺临道:“技侦那边的化验结果有一部分出来了,凶手的血型与唐言硕不一致,脚印也不相同。” 也就是说,现在从物证上证明了,唐言硕可能真的不是凶手。 他们原本以为距离侦破只胜了一步之遥,可现在,看似快要结束的案子,忽然又被拉回了最初的原点。 如果不是唐言硕,那么凶手会是谁呢? 又是因为什么,凶手非要杀了他? . 贺临把检查的结果发到了群里,除了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他和黎尚,其他人都受了不小的打击。 他们两人却没有气馁。 晚上,贺临和黎尚把白板移到了值班室里,进行案件复盘。 贺临面对着白板上的关系图道:“我们之前把这案子当做是失踪案调查,查到了现在,已经有了不少的进展,有了尸体以后,反而简单多了。” 黎尚翻看着尸体的照片,腐烂的白骨难以和年轻的失踪者联系在一起,他轻声道:“如果死人会说话就好了。” 贺临回身看他:“谁说死人不能说话?” 黎尚抬头望向他,在值班室的灯光下,贺临的眼睛亮亮的,有种坚定的光。 贺临道:“这是一起凶杀案,既然是凶杀,肯定有凶手。这具尸体上,有不少的信息。” 黎尚跟着他的思路,耐下心来分析。 贺临的性格是越挫越勇,百折不挠。黎尚则是波澜不惊,承压能力很好,两个人一个经验丰富,思维天马行空,一个逻辑缜密,过目不忘。 他们一边讨论,一边复盘,在推理上非常互补。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不少线索。 “附近没有拖拽尸体的痕迹,这不是抛尸现场,他和凶手是走过来的。能够和连轩一起走到山里这么深的位置,应该是他信任的人。” “他的身上有打击伤,说明这不是误杀,不是意外,凶手就是想要他死。” “后脑的伤说明他没有防备,手上的伤是自上而下的补刀,额头的伤是最后一击。” “脚印和伤口说明,杀害他的凶手应该是青壮年男性。” 贺临把可能的人一一列了出来,翟若梦,施洛辛,还有几个和连轩关系稍微近一点的男生。 如果这些人不是凶手,他们就要进一步扩大搜查范围。 黎尚的目光落在了施洛辛的名字上,会是这个人吗?可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很多地方说不通,没有确凿的证据,最关键的是没有可成立的杀机。 贺临总结道:“在之前的调查中,我们也许忽略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他的手指点了点白板旁延伸出来的一条线——恒通一中。 “连轩和唐言硕都没有毕业进入社会,他们的家庭贫困,在初高中就离开了家。在他们二十多年的人生之中,高中的影响大到了不可忽略的地步。” 贺临决定道:“今天早点睡吧,我们明天去恒通一中看看,做次背景调查。” . 贺临上好了闹钟,明知道今天只能睡几个小时,明天要早起,可他一挨到枕头却直接陷入了梦魇。 噩梦袭来的不是时候,恐惧把他深深包裹,仿佛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永夜。 那是一年训练期的最后一项考核,比魔鬼周还要让他痛恨的俘虏训练。 他们身处极寒之地。身上被绑上了绳索,满眼都是那种复杂的绳结,勒紧了会摩擦着皮肉,用尽了力气才能够从中挣扎出来。 接下来是被更加惨无人道的对待。 所谓的耐寒极限训练,需要把身上的上衣脱去,直接趴在雪地上,每一寸皮肤都被冰雪冻着。 从冷到麻,再到没有知觉,血管里的血液似乎都已经凝固成冰。 不光是他,还有其他的战友,大家都是一米八几的年轻小伙,每个人都冷到浑身打颤,脸色铁青形象全无,只想找个地方钻起来暖和暖和。这个时候再往他们的身上泼上冷水,水很快就会冻上,全靠身体散发的热量把冰融掉。 除了接受这些酷刑,还必须上课。 课程中有酷刑史,把从古到今的酷刑细述了一遍,从凌迟,铁女人,老虎凳再到现在的放风筝,剪脚趾,摇奶茶。 除此之外还要学习各种刑具。 “这些都是常用的,鞭子,烙铁,钢针,钳子……”冰冷的刑具在面前一样一样的展示,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 他记得祝小年在一旁吐槽:“这是为了等犯罪分子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时,我们能够微微一笑,像是报菜名般熟练报出每种器具的名字,以达到一种反震慑的效果吗?” 身侧的几人憋着笑,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他们的后方传来:“现在给你们讲这些,是为了让你们在有一天面对这种情况时,能够有心理准备,不会当场崩溃。” 他不回头就知道是龙骨来了,所有人都严肃地默不作声,认真听记。 台上的老师依然在滔滔不绝:“你们要记得,鞭子抽过身体时的感觉,今天只是自愿尝试,你们应该知道,一旦被俘,将会面对什么。敌人不会这么温柔,万一被俘后,抽到身上的,可就是浸过盐水的鞭子了。” 他在半梦半醒之中,感觉到背上挨了鞭子,抽打的人下了死手,毫不留情。他才知道那种痛和普通的划破手指完全不一样,火辣辣地划开皮肉,不深,却足够疼。 说好的自愿呢?他总不会是自己报的名吧? 心里这么想着,他却咬牙一声没吭。 身上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最疼的是被打出的十字伤口,结了痂,再把上面的痂连同新生的肉撕扯下来,有一种痛彻心脾的感觉。 随后尝试的还有电刑。 他被锁在凳子上,双手双脚牢牢铐住,身上各处接上了各种的电流设备,每一次通电,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根本无法控制,甚至是无法呼吸。手指很疼,在木椅的扶手上一抓,就留下几道血痕。 那种感觉像是灵魂出窍,生不如死,只有按下暂停时,难受感才会稍缓,皮肤不停往外冒汗,大口的呼吸才能够让身体的不适稍稍缓解。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发出过惨叫声。 有人在耳边不停地大声问着:“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是谁?” “你的任务是什么?” 无论被问多少次,想要通过考核,必须也只能回答不知道。 训练有好几天,体验被针刺,被活埋,被手脚绑缚扔到水里…… 他紧紧咬着牙关,一道道的伤口愈合了又被生生撕开,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掉落,身体上的青筋暴起,每一寸肌肉都是痛的,内脏像是在被火灼烧,身处于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眼前好像有一个深深的漩涡,耳边不停有人在问着问题,他被人揪着头发拎起来,血顺着下颌往下流,却什么也看不清。 其他的都还可以忍耐,最让他畏惧的是窒息浸水训练,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曾经掉在水里差点被淹死,他对那些冰水有着生理性的恐惧。 负责他的教官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抗拒,在他挣扎得厉害时会把他拉出水面。 龙骨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行,时间太短了。” 教官们短暂地交流着。 龙骨上前道:“今天让我来吧。” 他感觉得到,一双有力的手不由分说地大力把他按入了冰水。 开始的半分钟他还能忍受,随后他明显感觉水下的时间延长了,那感觉像是完全不会把他再拉起来,他就是要把他丢在深水里。 童年时冰面下的一幕浮上了心头。 一向淡定的他也出现了慌乱,他剧烈地挣扎着。可是那双手却压得越来越紧。 他的身体越来越无力,内心里升起了一种绝望。 还不到,时间还不到…… 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他感觉到自己的肺快要炸了,最后的理智让他不要喝那些脏水,面对死亡的恐惧占据了全部的大脑。 心脏跳动越来越快,最后一丝氧气也快要耗尽,他分明地感觉到快要死了。 他攀上了那只压着自己的手,指甲于上抓出了血痕,可是那人却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这是公报私仇? 特训非要整出人命? 无法呼吸…… 他是想要杀了他吗? 强烈的窒息感把他包围,生理的痛苦磨灭着求生的意志,他似乎已经到了生死弥留之际,就在死亡的边缘。 他甚至开始走马灯般的回忆这一生,想着自己的父母,想着有没有爱过什么人,对不起什么人,头像要裂开一样开始疼。 随后绝望升起…… 这时他却听到了男人的轻笑,仿佛他的死亡与崩溃是件多么令人兴高采烈的事。 在临近死亡的瞬间,恨意像是火焰般蒸腾而起,他想要杀掉那个置他于死地的人。 终于,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贴上了他的唇,他又能呼吸了。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好像回到了十几岁时的冰湖边,有人把他从水中捞出来,给他做着人工呼吸。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脸上,像是湖里的冰水,像是血,又像是有人在哭。 “醒醒,贺临……” 一个声音终于把他带回了尘世。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随后耳畔似乎出现了一声分开了水面的清响,他终于浮出了水面,挣脱出了梦境。 . 贺临睁开双眼,刚才梦中的酷刑似乎还作用在身上。 他像是缺氧了很久,胸口起伏着,随后他就看到黎尚坐在他的床头上,目光关切地望着他,刚才是他把他唤醒的。 他呛咳着坐起身来,才发现枕头已经快被汗水浸湿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贺临扶额问:“几点了?” “六点二十三,闹钟响过一次了。”黎尚轻声问他,“做噩梦了?” 贺临坐了一会,他紧闭着双眼,那种缺氧和眩晕感才逐渐褪去:“梦到了过去的一次训练,已经没事了……” 贺临平复了一下心情,起身道:“我们准备出发吧。” . 恒通一中是所全住宿制学校,就在云城的边上,开车过去需要一个来小时的车程。 贺临天刚亮就拉着黎尚一起驱车前往。 在路上,贺临解释道:“陈局已经联系好了学校那边,有位老师是唐言硕的班主任,同时他教连轩班的语文,两位涉案人员他都认识,已经和他预约了谈话。学生们的早课安排在九点开始,约谈最好在课前进行。” 两人开到学校时,正好七点半,他们把车停在了校外。 贺临打了个电话联系过,那名教语文的刘老师出来接他们,一路把两人迎了进去。 刘老师今年四十多岁,戴着眼镜,头发早早就见了稀疏。他看起来热情健谈,有时候板起脸来又让人觉得异常严肃。 走进校门以后,黎尚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所学校和一般的学校不一样。 特别是和他们之前到过的云外有着鲜明的对比。 这里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安静。 早上的校园本来应该是活泼热闹的,可是这里却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只有一些轻微的鸟鸣声。 偶尔有学生走过来,看到了刘老师,急匆匆地鞠了个躬,随后就转身快步跑走。 贺临忍不住道:“这里好静啊,学生们的纪律真好。” 刘老师把他的话当做了表扬,有些得意道:“我们学校里施行了‘无声校园’。除课堂外,校园里的其他地方都不准说话。”他说着,又指了指一旁带着红袖箍的学生,“那些是负责执勤的学生,如果发现了说话的,一律会被扣掉学分,批评通告。” 贺临问:“现在这边有多少学生就读?” 刘老师:“每个年级平均十到十五个班级不等,加起来有近两千人。” 贺临又问:“学生们的成绩都很好?” 刘老师更为得意:“那是当然,毕竟选拔的都是附近县里村里读书最好的孩子。这里的高考清北每年都能有十几个,其他的不是211就是985,最末流的学生也能考上本科,都是未来的栋梁之才。” 贺临问:“刘老师,你这里有没有学生纪律手册一类的资料,我想了解一下。” 刘老师带着两人走入了办公室,然后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本纪律手册:“每位新生开学的时候就会收到一本,从第一次违纪开始扣分,一直累积三年,一般低于五十分的,就直接劝退了。” 黎尚低头翻看着,那册子是厚厚的一本,里面的要求繁多,非常琐碎,甚至细节到了被子需要叠成豆腐块,在宿舍里换下来的拖鞋鞋尖必须齐平,对向正前方。 柜子里只能收纳衣物,不得摆放无关物品。 个人扣分还会连累班级的纪律评分…… 这里的管理非常严格,学校里还设置了宿舍管理员,学生监督委,定期会进行违纪匿名举报和匿名投票。 光是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就让人有种窒息感。 黎尚从前到后仔细翻看了一遍,把册子合拢了。 刘老师问:“对了,张校长让我配合你们的工作,要问以前毕业的学生情况,你们要了解谁来着?只要是我教过的学生,我都记得。” 这次来之前,陈局的招呼打得很委婉,说是市局为了案件调查,派警员过去了解下情况,没提凶案的事。他也是怕校方知道发生了刑事案件,顾虑太多,不让他们进行调查。 贺临问:“几年前毕业的学生里是不是有位叫做连轩的?” 刘老师打开了话匣子:“对,这个孩子我教过,长相文文静静。他的纪律很好,学习成绩挺稳,就是平时在班上不太活跃。我记得他家里的情况不太好,有几个弟弟妹妹,最后他考上了云城大学,其实可以报得再高一些,是他父亲非要让他报这个志愿。” 贺临又问:“还有一位叫做唐言硕的,老师你有印象吗?” 刘老师道:“当然了,这是我做班主任时班上的学生。唐言硕人很机灵,高大帅气,就是有点皮,成绩也是忽上忽下的。我记得,他的父母身有残疾。这孩子可能是小时候没有被管教好,喜欢走捷径,有次被发现抄袭同学的作业,纪律分扣了不少。我严厉批评过他几次,后来他自己知道努力了,高考后是去了平城。” 说到这里,刘老师起身,拿出了厚厚的几叠资料:“这些都是他们之前的成绩单,还有纪律表,你们都可以查看。” 黎尚接过来,他先找出了唐言硕的纪律表,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各种的扣分情况,犹如一份详尽的前科记录。 刘老师又道:“我一直分管学校里的纪律扣分还有成绩备档,所以我这里的资料是学校里最全的了,上下几届的学生情况我都有。” 他说着又搬出了好几叠资料,还有一个大纸箱子。 贺临问:“关于学生们的心理问题,校方有没有进行过关注……” “想要进这里就读的孩子,入学就要进行心理面试。我们有专门的心理课,还有专业的辅导老师。不过那老师闲得很,根本就没有学生去找她。” 刘老师说到这里顿了一会,挠了挠头说:“孩子们的学习是挺苦的,但是熬过去了,就好了。谁不是当初这么苦过来的?他们每天学习这么忙,还有什么空闹什么心理问题?” 随后刘老师又拿着那些表格和他们聊了学校里的详细情况。 “我们这里每个月都会进行月考,然后排名,学生们就会对自己的情况更加了解。” “他们还没成年,只有抓得紧一些,才能够上更好的学校。” “对于贫困学生,好好学习是唯一出路。作为校方,作为老师,我们就是为了托他们一把。这是为了他们好。孩子们都是很聪明的,不可能这些都分辨不出来。” “身体是最重要的,每天跑操两千米,女生也不能请假。” “无论多难,都必须克服,努力就要体现在分数上。” 刘老师所说的,似乎与案情没有直接关联,贺临却问得很细致,黎尚也一一详细记录。 刘老师热心地给他们一直讲了一个来小时,他最后问:“那两个孩子,现在他们都如何了?” 望着刘老师期冀的眼神,贺临一时语塞。 一个死亡,一个被捕,若是说出实情,不知会对这位老师打击多大,他只能委婉道:“我们的案件还在调查之中……” 刘老师哈哈笑道:“明白了,还在保密中无可奉告,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问题,我知无不言。” 第73章 12 刘老师的目光看向窗侧, 教学楼的窗外就是标准的四百米操场。 “虽然还没到上课时间,但是等下就要跑操了,我要去操场上检查学生们的背诵情况, 可能没有时间解答你们的问题了。”刘老师说着话站起身,他拿起了一根可以伸缩的黑色教鞭,熟练地夹在了肋下。 贺临看了看窗外的天气, 天色阴沉:“快要下雨了,跑操还会如期进行吗?” 刘老师笑道:“这点小雨, 算什么?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不经历风雨, 怎么能见彩虹?” 黎尚有些疑惑地问:“背诵?是要在跑操前检查吗?” “跑操之后。”刘老师的语气之中满是自豪,脸上甚至带着兴奋的红光,“在大脑最疲惫的时候还能够倒背如流,那才是真正记住了。这项考察也算是我们学校的特色, 其他学校曾经观摩过想要抄了去,都搞不起来,我们却已经实施了多年。那场景很震撼的, 你们等会可以好好看看。” “多谢刘老师。”贺临客气道,“回头想起什么我再请教你吧,这些资料我们先翻看一下。” 刘老师连声道好, 替他们半掩了办公室的门。 资料太多了,办公室的地面上铺了一层薄地毯, 黎尚干脆席地而坐, 他低下头,全神贯注地整理起那些纪律资料与成绩表格。 眼前的名册不光有唐言硕和连轩那两届学生的,还有前后几届的。 包括学生们的校内成绩排名,违纪记录, 师生评语,从上面就可以看出诸多问题。 这里有不少的学生都考上了云城大学,还有一些后来在自习室里学习,黎尚把其中相关的人员都一一挑了出来。 贺临见不得这么多的文字,看了一会就头脑发晕。 黎尚劝他道:“你歇会吧,我整理就行,不会有错漏的。” 贺临这才起身,看向窗外。 早上还是晴朗的天空,如今却变得如同暗夜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子里的光影变换,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贺临帮黎尚打开了办公室里的灯。 一声惊雷之后,天上终于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打着窗户,发出啪啪的声响。 就在这时,早自习下课的铃声响了。 几秒之后,教学楼里发出了一阵震动,随后上千名穿着深色校服的学生们从各个出口涌出来,跑向操场。 这场景从办公楼上俯视下去,非常壮观。 在那个瞬间,贺临想起了自己背诵过的一篇课文《海燕》。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 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 ……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眼前的少年们,就像一群海燕一般无所畏惧,冲向了大雨之中。 贺临的身后,黎尚整理着学籍表的手一顿:“她原来也曾经在恒通一中……” . 雨还在下着,没有变小的迹象,窗外的学生们冒雨开始了绕圈跑操。 贺临听到了黎尚的感叹,他回身看向他翻找出来的表格。 上面标注了借读生:白染,借读期一年。 也就是说,白染曾经在这里呆过一年时间。 她的双相情感障碍会和在这里的经历有关系吗? 黎尚继续在箱子里翻找,他忽然找到了一本册子。黎尚用手翻开,这是一本学生毕业寄语的活页夹。 刘老师看上去让不少教过的学生写过寄语。 黎尚一页一页看过,希望从中获取到一些信息。 他很快就从中找到了唐言硕的那一页。 他给贺临念道:“在一中,我经历了人生之中最为漫长的三年。我怕输,不喜欢成绩排在别人后面的感觉。我曾有过迷茫,感谢老师的严格要求,我最终走了出来。那些磨砺我的,没有把我打倒,就会让我更加坚强。” 黎尚把这一页小心翼翼地取出,继续往后翻找,他低头又找了好一会,在册子里,找到了白染的。 “虽然只在一中待了一年时间,但是我的变化很大,这是我过去的学校未能给予我的,在这里,我的成绩不断提升。感谢老师们的培养,同学们的包容,我曾经因为学习一度崩溃,但是现在,我熬过来了。一中的精神深入了我的骨血,也会伴随我走向将来的人生。” 不多时,黎尚又找到了连轩的那一页。 “感谢学校,让我看到除了家乡那小小的一片村庄,还有更广阔的世界。见识过这些繁华,我不会再回到过去了,我会用自己的努力,用自己的双脚,走入更加广阔的天地。” 贺临听到这里,仿佛看到了那些青年人曾经稚嫩的脸庞。在过去的几年大学生活里,他们还能记起当初的那个少年吗? 黎尚几乎快要翻完了这本记录册,他的手又是一顿。有些诧异地抬头:“施洛辛也是恒通一中的。” 这个人也在他们的嫌疑人列表之中,只是还没有做深入调查。 贺临的心里忽然一动,转头问黎尚:“他写了什么?” 黎尚念道:“终于参加完高考,我的心情难以抑制的兴奋,我从未如此开心,学习真的能够改变我们的命运。我会在大学里努力学习,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念完之后,黎尚抬头看向贺临。 贺临的脑中灵光一现,一切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他目光锐利地开口道:“有可能……他才是真凶。” 听了他的话,黎尚低头思索,他们曾经和施洛辛对话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的态度刻意,几次分析里,这个人也一直是他们的重点怀疑对象,的确有很大的嫌疑。 贺临快走了两步,从一旁的桌子上取了纸笔,盘膝坐在了黎尚的身旁,他在纸上快速画写出了有关这一案的信息。 黎尚凑过来认真看着。 贺临的神情严肃,他向着一个方向画了一条直线,理出了案发的时间线。 “为了考研和考公,能够更好地复习,那些学生们去了自习室。“ “唐言硕为了考上研究生,提前到了这里,对他的竞争对手们采取了一系列的手段,让他们发生意外,给他们下药,导致有些学生落选。” “白染因为错过考试时间,跳楼自尽。” “考研结束后,被录取的连轩失踪……” 随后他又画了一条反向的线,那是警方调查的时间线。 “我们接到案子,开始调查连轩的失踪。” “我们查到了自习室,联系上了施洛辛以及云城大学的学生,知道了连轩有自杀倾向,了解了白染之死。” “随后我们抓到了被学生们误以为是女鬼的谢琳儿。顺着连轩储藏柜里的信息,查出了导致白染死亡的唐言硕。” “我们找到了连轩的尸体……排除了唐言硕杀害连轩的嫌疑。” 贺临边说边画,黎尚在一旁看得神情专注。 两条线一正、一逆,串联起了案件的所有细节。 随后,贺临把施洛辛出现的节点全部圈了出来。 “在这个案件的调查中,有时候,我觉得像是在被人牵着走,证据被送到了眼前。如果加入施洛辛是真凶的可能性,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贺临的目光明亮,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真相,他的声音略带磁性,沉浸推理的他,仿佛有着别样的魅力,黎尚一时从他的脸上移不开眼。 贺临的嘴角微微挑起,说出了一个有些惊人的可能性:“我们可能从开始时,就走入了他布下的局。” 看着黎尚脸上浮现出的疑惑,贺临仔细给他分析。 “在群里时,我们问到了连轩的事情,施洛辛很快就联系了我们,就像是在守株待兔。” “我们在破案的过程之中,获取了一些信息,施洛辛告诉我们连轩曾有自杀倾向,这是一个加给我们的心理暗示。” “随后,谢琳儿给了我们连轩柜中的东西,包括那张照片和那张写满了‘我错了’的草稿纸。我们问是谁让她去收拾的储物柜,谢琳儿却说不记得了,只记的是一个男人。” “后来我们顺着照片查到了唐言硕,也发现了他所做的一系列事,作为破案人,我们自然而然地认为杀害连轩的人可能是唐言硕。” 贺临的语速很快,但却逻辑清晰。说到这里,他看向了黎尚:“可其实,那个让谢琳儿收拾柜子的举动,非常关键。也许谢琳儿不是不记得了,而是在说谎,因为她一直在自习室里做打扫工作,经常看到施洛辛,也知道他和老板的关系好,会帮着自习室做运营揽客,有点害怕他,所以才没敢说出他的名字。” 黎尚低头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如果这个推论是正确的,那个人是施洛辛的话。我们在柜子里找到的线索,有可能是施洛辛故意放入的?” 贺临道:“你注意到那个细节了吗?那张照片上,他们坐在那个四人位。连轩坐在白染和唐言硕的对面,镜头没有拍到他的身侧,也许施洛辛就坐在那里,只不过他故意把自己截去了。” “那张写满‘我错了’的纸更是有些疑点。纸张发黄,字迹凌乱,连轩曾经试图自杀的事应该并非是假的。但是有一种可能性,这张纸可能是一年前连轩留下的,而施洛辛却把它偷偷带走,一直留到了现在,放在了储藏柜里。” 黎尚忽然想到了一点:“那这样的话,唐言硕的罪行有没有可能也受到过施洛辛的引导?” 贺临点头:“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学生可能会形成一些小团体,施洛辛应该是其中组织者,他是云城大学的,年长唐言硕几届,和那些自习室里的师弟师妹关系都很好,能够获取到他们的信息。唐言硕初来乍到,想要了解这里的情况,没有比问施洛辛更好的获取渠道了。这样,施洛辛就卖给了自己的学弟好大一个人情。” 黎尚醒悟过来:“他后面知道了白染因此而死,就更能拿捏住唐言硕了。” 贺临道:“假设他是本案的嫌疑人。那他可能在杀害了连轩之后,就开始进行了一系列的布局。” “他想要警方认为连轩是自杀。于是,他一直盯着群里,警方一加入,就以提供信息为由约我们见面。在我们见到他时,提及了连轩以前就曾自杀的事。” “他在连轩的储物柜里塞入了线索,为了让这个线索看起来更为自然,他授意了谢琳儿去把那些东西收起来,也许还曾经告诉过她,要把那些东西交给警方。” “随后他想到了用唐言硕来顶罪,或者说是扰乱警方的视线。他授意了唐言硕,万一警方来问询,就把一切都推到失踪的连轩身上。唐言硕不知道连轩已经死了,只觉得他已经失踪,无从对证,自然会认为这是一个好计策。” 分析到这里,贺临说出结论:“无论是让警方觉得唐言硕是凶手,连轩已经被害,还是让警方得出一个连轩可能是唐言硕的共犯,已经因为自责而自杀的错误结论。这两种情况,都可以帮他洗脱罪责。” 他说到这里,在施洛辛的名字上划了个圈:“引导我们做出这些错误判断的迷局,很可能是真凶布下的。他也因此露出了马脚。” 黎尚理清楚了:“而这一切的变数,就是我们发现了连轩的尸体。” 贺临道:“还需要往前推,是谢琳儿。” 正是女孩的那句话,让警方去搜索白玉山,进而找到了连轩的尸体。 这也是整个案件侦破的转折点。 贺临道:“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单纯是为了帮助警方,谢琳儿告诉了我们白玉山这个关键信息……我们在那里找到了连轩的尸体,证实他是被人杀害的,这才破开了这个迷局。” 案发的地点隐秘,如果没有这条线索,他们可能一直都无法寻找到失踪的连轩。 贺临说着,又从连轩的名字旁引出了一条实线,写下了“遇害”这个结果,最后在施洛辛旁边标了个“嫌疑人”。 多行不义必自毙,正是施洛辛的刻意引导,最后暴露了他。 贺临终于完成了这一案的所有推理。 一切,终于闭环。 随后贺临又道:“以上仅是推理,我们现在有现场遗留的血迹和脚印,可以进行核实。把施洛辛叫来问话,就能进一步确认,他是否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 黎尚问:“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如果杀害连轩的凶手真的是施洛辛的话,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常见的杀人动机是情仇财,这两个人之间没有金钱的纠纷,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怨,最多是师哥和学弟的关系。 两人都是单身,没有听那些知情人说有什么感情纠纷,也不像是情杀。 他们之间更不存在什么考研的竞争关系,不可能是嫉妒杀人。 连轩刚考上研究生,施洛辛却快要研究生毕业,他为什么要自毁前程?杀害一位无辜的青年? 而且从之前他们查访的结果来看,施洛辛的确曾经在很多地方帮助过连轩。连轩也对自己的这位师哥非常敬佩。 贺临的目光幽深:“那就要等找到他以后,亲自问问他了。” . 两人说到这里,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异动。 贺临和黎尚来到了窗边,在刚才他们完成推理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学生们已经在雨中完成了跑操。 孩子们列成了方阵,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雨中,一个大喇叭响起:“今日背诵古文——《陋室铭》。” 一声令下之后,学生们同时张口,声嘶力竭地背出了那篇文章:“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一瞬间,整个操场从之前的静谧变得沸腾了起来,直至震耳欲聋。 老师们拿着教鞭,穿梭在学生的队列之中,进行考察。他们能够快速分辨出心虚的孩子们,然后抽上一鞭。 只有流利背诵的学生才能够不被责罚。 学生们以声音大为荣,红着的眼睛,高昂的头,张大的嘴巴,颈间膨出的青筋,情绪高昂。 三十个班级,两千余名学生,男生和女生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听起来震天动地。 这是有些癫狂的一幕。 黎尚抿唇在窗口俯视着,眼眸深沉。 贺临也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就是那些青春期的孩子们曾经经历过的吗? 雨中孩子们的脸孔,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连轩,像是白染,像是唐言硕,也有些像是施洛辛。 他在之前调查之中的一些疑问被填补上了。 为什么那些学生要去自习室学习,为什么他们非要考研不可,为什么他们对分数有一种执念,为什么白染在错过考试时一跃而下,为什么唐言硕竞争不过别人时,采取了那么极端的方式…… 似乎很多问题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一个人从里到外,从身到心完全毁上一遍? 那是教育。 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一个人完整重塑,让他焕然新生,过上新的生活? 也是教育。 教育的评判标准不同,有的是以分数为目的,有的是以获取到知识为目标。 贺临不知道恒通一中这么做究竟对还是不对,他也无权评述。 但是他知道一点,如果一个成年人来到这里,按照同样的标准,过上三年这种生活,可能会被活活逼疯。可是这些孩子们这样活着,老师,家长,甚至他们自己,没有什么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们被课业和管理压得喘不过来气来,而且这些管理措施已经不能说是为了应试,更多是为了驯化。 尽管外表上看不出差异,但是他们的灵魂在成长的过程之中,某些地方被人为地扭曲了。 三年的生活在他们的思想之中打上了烙印。 这只是他们人生的一个阶段,却足以影响和改变他们的一生。 这些人中,有未来的栋梁之才,天之骄子,有人会走上人生巅峰,成为佼佼者,有人会从名校毕业,甚至有人会开始创业,成为富豪走上人生巅峰。他们吃苦耐劳,不畏艰难,有坚强的意志,任何的困难都难不倒他们。 但是他们之中,也有可能会有失意者,自杀者,甚至可能会有罪犯…… “……孔子云,何陋之有。”背诵终于完成,所有人集体收声,大喇叭喊了一声:“解散!” 学生们有序地从各个出口离开,除了几名背诵不流利,被老师扣下的学生。他们茫然无措地继续站在雨中,等待着来自师长的责罚。 操场归于安宁,只有雨滴的沙沙声。 . 雨过天晴,乌云渐散,微光洒进了静谧的校园。 办公室里,黎尚整理好了所有需要的材料。 终于,刘老师笑呵呵地走了回来,热情地帮他们复印好了文件。 他微笑着问:“你们找到你们需要的资料了吗?” 贺临微微颔首:“多谢,已经有了答案。正在核查之中。” “我耽搁了一会,给学生们开了个会,这都快要中午了……”刘老师热情提议,“要不要在食堂吃个午饭再走?我们学校的伙食可是相当不错。” 贺临礼貌谢绝:“我们要尽快赶回去了,还有案子要处理,回头路上我们再买吧。” 现在虽然是自由时间,但是校园里却弥漫着那种说不出的诡异静谧,让这座学校犹如一片死寂之地,连空气之中都满是压抑。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一刻也不想多呆。 两人走出校园时,时间临近中午十一点。 贺临又让程笑衣去核查了一下,资料里施洛辛的血型和犯罪现场的血型一致,他的嫌疑更大了。 贺临站在路边,用手机提了个对施洛辛的再次约谈流程,申请采集他的物证信息。 黎尚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看过这里的环境,我觉得那些考研的学生中,或许有些已经生病了,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他和唐言硕对峙时,有一种感觉,那名男生偏执,癫狂。除了他自身的原因之外,也有一些是心理病态造成的。 “不……”贺临轻轻摇头,他收起了手机,目光看向远方,“都是上了大学的聪明孩子,怎么可能体察不到自己病了呢?” 黎尚的眉头轻皱了一下,思索片刻后,理解了贺临的意思。 贺临继续道:“但是对于普通人,特别是学生来说,心理疾病是一种羞耻和灾难。他们明白,一旦去看病,他们将会面临什么,高昂的医药费,同学的远离,老师那小心翼翼又不敢明说的畏惧眼神,父母的质疑。” 他顿了顿,神情有些凝重:“他们可能会被从学校劝退,可能会被区别对待,可能不好找工作,他们会被贴上怪胎和弱者的标签,连社会保险都不能买。” “这些事情在他们看来,比生病还可怕,足以毁掉他们的人生。换句话说,能够大大方方去生病,去看病,甚至都是一件奢侈的事。这些孩子里,也只有白染选择了治疗。” 普通的孩子不能面对生了病的自己,只能继续熬着,直到那些病态在他们的思维里化为了实质。 听他说完,黎尚轻声道:“是这样啊……” 第74章 13 那场雨来得很快, 去得也快。 乌云全部散去,天空逐渐放晴,出现了一丝青蓝。 回程路上, 两人匆匆吃过午饭,黎尚主动开了车。 上车后不久,领导的批示批了下来。 贺临给吴韵声去了个电话:“老吴, 目前有嫌疑的是一名叫做施洛辛的研究生,你尝试联系一下, 如果配合的话, 把他叫到市局里再次问话, 进行物证采集。” 十几分钟后,他们收到了吴韵声的答复:“施洛辛的电话关机,我问了学校,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去过那边了, 也没有请过假。情况很不正常。小程刚才搜索到,他没有购买车票飞机票的记录。最近的一次消费是在昨晚,在一个学校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点水和食物。” 贺临问:“家里问过了吗?” 吴韵声道:“打过电话, 电话是他父亲接的,说他早就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发生了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断绝关系? 听到了这个词, 贺临和黎尚对望了一眼。 连轩也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这是个巧合吗? 上过恒通一中, 考上云大, 考上了研究生,假期曾一起住在学校里,和家里断绝关系。 施洛辛和连轩在人生轨迹之中,竟然有这么多的近似点。 电话那边, 吴韵声继续道:“不过也不是毫无线索,他这学期都没住在宿舍,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了他最近在校外的租住地,我准备带着方觉过去一趟。” 贺临问:“要不等我们回去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吴韵声道:“嗨,不用了。好久没出行动了,我这胳膊腿都快生锈了。早点去看看也能做实了他是否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尽快把案子结了。” 贺临不放心地提醒:“小心,多带点人,施洛辛智商很高,又是危险品相关专业的研究生,他可能已经有所准备。” 老吴倒是听劝:“好,我会多带点人去的。” . 下午一点,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员来到了一栋十层楼的民宅门口,那是一处老旧单元楼,施洛辛就租住在里面隔出来的一间一室户中。 吴韵声打头来到了门口,老警察一手握枪,另一只手敲了敲铁质的防盗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自然:“你好,外卖!“ 门内一片安静,没有一丝声响。 吴韵声把枪换了一只手,谨慎地对着一旁的警员做了个手势,一名精通开锁的警员立刻上前,手中的工具在锁孔里转动,不出半分钟,咔哒一声轻响后,打开了房门。 老吴小声叮嘱:“进去以后先检查有没有人,小心点,不要碰任何的东西。” 借调来的年轻警员纷纷点头,眼神有些许紧张。 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吴韵声在前,方觉随后,一共五名警员鱼贯冲入了房间:“警察!不许动!” “没人!安全!” “这里也没人!” 屋子里空无一人,打扫得还算干净,门口有一些垃圾没有丢,其中有昨天买的水和食物包装,说明昨天晚上人应该还是住在这里的。 就在方觉准备再往前一步时,吴韵声一把拉住了他:“小心。” 方觉低头一看,他这才发现在前方的卧室门口,小腿的高度处拉了一条细线。在屋中昏暗的光线下,若不是仔细查看,根本难以觉察。他急忙后撤了一步,心里有些后怕。 吴韵声丝毫不敢放松,他敏锐抬头,看到墙角处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上面的提示灯亮着蓝色的幽光,他低声道:“有监控。” 这说明,警方的这次行动可能已经被对方看到了眼中。 一位协警去查看了阳台,很快传来声音:“这边有不少装化学品的罐子!其中还有几个有危险品的标识。” 吴韵声意识到,这是一出请君入瓮,除了一重陷阱可能还有二重陷阱。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机械的清响,吴韵声顿时分辨出来,声音的源头是卧室的床下。 他趴下来往床底看去,在那布满灰尘的床底,一串跳动的红字映入了他的眼帘,上面的红字从10:00变成了9:59。 一枚定.时.炸.弹被启动了。 吴韵声喊了一声:“有炸.弹。” 方觉问:“是真家伙吗?” “专业级。”吴韵声的后背已经瞬间湿透了,虽然贺临有所提醒,但是吴韵声还是没有想到事情严重到了如此程度。他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让警员们退到门口。 “通知住户,准备撤离!”老吴一边说着,一边把图片发了出去。 消息瞬间就引起了市局高层的注意。 有技术人员迅速回复:“从形状上来看当量不小,爆炸范围可能会在10米左右。” 附近没有拆弹人员,想要拆除是肯定不可能了。 陈局很快发出指示:“第一要务是避免伤亡,组织人员紧急撤离。第二尽快通知消防和救援人员。第三成立指挥部,务必尽快把嫌疑人捉拿归案……” 吴韵声接上了耳麦,随时和总部联络,他又把方觉的执法记录仪调成了直播模式。 这种老旧的楼房没有电梯,全靠人力爬楼,挨家通知。 警员们从顶楼开始,一家一户的门被敲开。 有的门被敲了很久以后才缓缓开门,屋内有正在家中看电视的老人,有抱着婴儿的女人,还有刚刚值了夜班还在睡觉的年轻人,一个一个住户都被警员们生拉硬拽着集聚到了楼下的小花园里。 终于把整个楼的人通知到,撤到了楼下,吴韵声松了口气,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分钟,这一番折腾就花去了八分钟。 忽然,人群中冲出来一位卖菜回来的老阿婆,非要上楼去取家里的贵重物品。 方觉一把把人拉住:“奶奶你不要命了?楼上有炸.弹!” “什么炸.弹?谁安装的?好好的楼里怎么会有那玩意?我看是骗人的吧?”另外一位被叫下来的年轻人还带着起床气,满脸的不耐烦。 “是啊,都下来半天了,怎么没动静?能不能让我换双鞋?” “怎么回事也不说清楚,我证件还在楼上呢……” 孩子也来凑热闹,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小婴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女人拍着孩子,焦急地说:“我能上楼拿个奶瓶吗?我家在三楼一分钟就好。” 这么一会功夫,这些楼下的人们就开始按耐不住了。 方觉急得跳脚:“没人跟你们闹着玩,真的有危险!” 吴韵声在一旁维持着秩序,眼看着现场的情况有些失控,他分开了人群,与那些人对视着怒吼了一声:“危险解除之前,谁也不准上去!” 这一声吼镇住了所有躁动着的人们。 吴韵声的话音刚落,不足三秒,楼上就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和黑色的浓烟顿时冲天。碎裂的水泥混凝土和碎玻璃从空中崩落下来,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吴韵声只觉得背后一热,身体被热浪推着往前走了两步。 方觉反应迅速,侧身护住了女人抱在怀里的婴儿,挡住了楼上溅落的碎屑。 足足几秒之后,爆炸才停止。 方觉的警察生涯里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耳朵里传来尖锐的耳鸣,回头望着楼上的断壁残垣,依然有些不真实感。 脚下的水泥砖地被这爆炸生生震出了几道裂缝,遍地都是碎玻璃和碎石块,还有一些燃着火的杂物,空中是一种强烈的焦糊味。 滚滚的黑色浓烟像是巨龙一般不断地往空中翻涌着。火舌舔舐着楼宇。 刚才还在叫着的人群,抖落着身上的灰,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已经被炸没了半边的楼,全部都惊讶到哑口无言。 他们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有人后知后觉地哭了起来,远处隐隐传来了救火车的鸣笛。 看到眼前的一幕,吴韵声刚才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扭转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逆着走出了人群。 随后,老刑警觉得全身有种脱力感,他灰头土脸地坐在了路旁,双手颤抖着,拿出了一根烟,点了两次才点上。 耳麦里传来了指挥部警员的声音:“吴警官,情况怎样?” 吴韵声深深吸了一口烟,答话道:“我这里的那一颗刚才炸了,财产损失了多少不知道,但是应该没有人员伤亡。” 随后他又给贺临打了个电话:“贺队,现在确认了,就是施洛辛干的。看他阳台上的东西,足够做上几个。你们小心点,那小子不好抓。” 最后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媳妇,今天晚上家里吃啥?哦,没什么,我就是忽然想你和儿子了。” . 此时,在车内的贺临已经通过方觉身上的执法记录仪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开车的黎尚也听到了爆炸声,他问:“情况怎样了?” 贺临道:“还不算最糟,施洛辛设置了定时时间,说明他也没想一上来就杀人。” 否则的话,老吴他们还有半楼的人都要陪葬。 贺临继续道:“现在关键的是找到施洛辛他人会在哪里。陈局已经在各个路口设卡,进行人员检查。” 黎尚想了想:“恒通一中吗?” 贺临摇头:“学校的安保还是很严的,我们刚从那里出来,并无异常。” 施洛辛现在不在学校里,他不在租住的地方,而且还在那里设置了陷阱。他和家中断了联系,没有出逃外地,那么剩下的常去的地方只有…… 贺临和黎尚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自习室?” 那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是施洛辛过去几年常去的地方,是他的执念之一。 一切从那里开始,似乎也应该在那里结束。 贺临急忙给程笑衣打了个电话:“调取自习室的监控,看看那里有没有异常。” “是。”程笑衣一边回答,一边紧急切入了自习室的监控系统,摄像画面一个一个传送了过来,没有人,还是没有人,以往人满为患的自习室忽然只剩下了零落的桌椅。 程笑衣皱眉切换视角,她的手忽然停住,画面之中是一名女孩被铐在了柱子上,而另一个人正在往她的身体上绑着什么。 “自习室里有情况,有人被劫持了!”她一边紧张说着一边放大了画面,“是施洛辛,他劫持了一名女学生……” 程笑衣刚说到这里,施洛辛安置完了设备,他抬头看向了墙角的监控,走过去拔去了电线。 监控画面变成了一片黑暗…… 贺临急忙与总部通话,往自习室方向增派人手。 他们的车正好下了国道,黎尚一转方向盘,往大学城自习室的方向开去。 他们应该会最快到达现场。 . 就在二十分钟前,自习室楼下,一位年轻男人坐在一家咖啡店里,他戴着眼镜,背着一个书包,冷脸看着手机上传来的画面。 有警员破门而入,随后,他们发现了安置的机关。 男人轻叹了一声,伸手取出一个有着红钮的遥控器,按动了上面的按键。 这一刻,他的心中没有愉悦,反而多了一分酸涩。 纵使他用尽了全身解数,事情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男人喝光了眼前的饮料,拎起了手里的书包起身,走向了通往自习室的电梯…… 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他曾经踏上过无数次,而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 一辆白色警用汽车驶到了自习室楼下,黎尚一个刹车把车停稳。 贺临下车仰头往上看去,从十楼的落地玻璃窗看进去,能够看到一些隐隐的人影。 随后,窗口的遮光帘挨个落了下来,里面的情况完全看不到了。 两人跑入了办公楼下的一楼大厅。 从楼上已经涌出了一些被赶出来的学生,他们纷纷拨打着报警电话。物业工作人员似乎也发现了异常,还有人看到了网上爆炸的相关消息。 贺临对黎尚急道:“你去找大楼的安保人员,组织撤退,我上楼去看下情况。” 黎尚几步走到一旁,直接按了下火警的警铃。 一时间,火警的铃声大作。 这是最快的通知速度,黎尚坚持道:“贺临,我和你一起上去……万一……” 施洛辛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他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是不会乖乖束手就擒的。 如果发生了爆炸,贺临会…… 黎尚不敢想象这种结果。 他不想在这种时候,等在楼下。 “没有必要去两个人。”贺临拒绝了他,“你熟悉案件情况,必须有人留下来接应。” 随后贺临又果断道:“施洛辛没有选择直接引爆,又把大多数人赶了出来,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事情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去拖住他,等特警和救援来。” 黎尚听了他的话,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的心里清楚,这是最好的安排,可是从情感上,又似乎不能接受。 贺临做好了安排,没再多说什么,他转身进入了上楼的电梯。 黎尚站在原地,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贺临,手抬起,又轻轻落下。 这一幕好像在很久的以前,也发生过。 人生就是这样,并不知道哪一次的见面,会是永别。 黎尚在电梯口呆呆地站了三秒,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目光坚定地走向人群的方向。 . 贺临走上楼去,他佩戴了警车上取下来的对讲设备,又把自己的手机接通,确保指挥室可以听到里面的对话,了解情况。 自习室里所在的楼层安安静静,光线比往常暗了许多。 贺临来到了入口的玻璃门处,之前设置的管理员权限还在,他按下了几个按钮,门就应声而开。 贺临往里望去,施洛辛坐了正对门口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在他的身旁,那个被控制的年轻女孩是谢琳儿。 此时,谢琳儿的身体被手铐铐在了一旁的承重柱上,腰间被一枚定时.炸.弹缠绕着,她的嘴巴里被塞上了东西,头发蓬乱,满脸泪水,冲他拼命摇头。 贺临却依然坚定地迈步走了进去。 施洛辛举起手中握着的遥控器。他抬起头:“贺警官,别往前走了,就站在那。再往前走,我就按下去了。” 贺临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手上没有武器:“你放了她,我做你的人质。” 施洛辛摇头:“人质?不,她是我的报复对象,她告诉了你们线索,所以我会带着她一起死。” 贺临还想为谢琳儿说些什么:“她……” 施洛辛打断了他的话:“我问过她,她自己都承认了。”他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们没有找到连轩的尸体就好了,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贺临还在努力争取:“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告诉我。” 施洛辛冷笑了一声:“我在等待,进行行刑。你放心,我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人,所以我会给你们点时间,把楼上的人都撤走……” 他抬头看向了贺临:“贺警官,你现在要走也来得及。你要是不走的话,我不介意带着你一起死。” 眼前的凶徒明显不接受谈判。 贺临换了策略,他要吸引施洛辛的注意力,等待救援。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自习室里太安静了。 贺临不慌不忙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既然还有时间,我有些话想要问问你。在破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施洛辛侧头,听着他的话。 贺临直视着施洛辛的双眸,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杀害连轩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 此时的楼下,楼内的人已经被大量撤出。 支援陆续到了,吴韵声和方觉也来到了楼下。 最先赶来的还有一队特警人员,带队的特警队长姓刘,特警的车停在路边,刘队走下来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黎尚。 刘队的双目瞬间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容……容……” 眼前的人他分明在天宁基地特训的时候见过,那是基地的魔鬼教官,龙炎的队长,同时也是人人口中称颂的最强指挥…… “刘成胜。”黎尚走到他近前,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随后自我介绍,“我是失踪调查科,黎尚。” 一句话,刘成胜就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他猜测着容倾是不是在执行特殊任务,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止住了嘴巴里的那个“倾”字,转而叫了一声:“黎警官。” 耳机里传来了陈局的嘱托:“刘队,现场情况你和黎警官商量着来,一定要最大限度保证人质安全。” 刘队马上会意,转头问黎尚:“现在怎么处理?” 黎尚站在人群之中,冷静地发号施令:“老吴,你去和物业人员取一些工具箱作为备用。” “方觉,你带着人拉上封锁线,千万看好不要让人进去。” 然后他转头问刘成胜:“人都已经撤下来了吗?拆弹人员还有多久能到?” 刘队道:“预计还有十五分钟……” 黎尚眉头微皱:“有点久。”他不确定是否赶得及。 随后黎尚又调出了手机中之前绘制的图给刘队看:“这是现场的电子地图,嫌疑人和人质位于C3区域。” 他的语速很快:“最好不要让炸.弹引爆,那根柱子是承重柱,附近楼层会有坍塌危险。” “狙击手最好到右侧大厦的12楼位置待命,由于屋内的遮光帘拉下,他们的视线会受阻,开枪有可能会误伤人质,所以要千万谨慎小心。” 黎尚在地图上比划了几条动向:“最好的突击方案,是有人从洗手间的窗口进入,绕到背后制敌。我们的人在楼上,能够进行配合,这样的把握最大……” 特警刘队长连连点头,容倾所说的安排和分析绝对专业。 冷静,条理清晰,不容置疑,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案。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刘队长急道:“可这楼……我们没带专业的幕墙攀爬设备。” 黎尚比划了一下:“不用更专业的设备,吸盘带了吗?从楼上十一楼的窗口出去应该可以徒手爬到下边去。” 刘队长听了他的话,仰头看了看面前都是玻璃和铝板的办公楼。 他领会了容倾的意思。 但是……这栋楼的外形设计有些别致,整栋办公楼的洗手间开窗是斜线排列的。 十一楼的窗户和十楼的窗户在横向距离上,足足相隔十米。 如果有人身手足够好,可以从十一楼的窗户爬出,顺着大楼的外立面,往右侧方移动十米,然后再想办法往下爬到十楼的窗户处。 这样进入之后就不会惊动凶犯,能够从背后绕过去出其不意地进行攻击。 刘队仰头看着,在心里算着任务难度,巨大的玻璃在阳光折射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斑。 那些玻璃光滑,间隔巨大,办公楼的层高有4.2米,这是在几十米的高空,这样的现场,没有专业设备,他完全想不到要怎么徒手爬过去。 黎尚看出了刘队的为难,他迅速决断,提出了最佳的解决方案:“我应该可以做到。” 就算面前是容倾,刘队也是汗往出冒:“不行,太冒险了!” 黎尚的语气不容置疑:“给我装备,我上去看看。” 这是他负责的案子,贺临在里面,他不允许有任何的差池。 第75章 14 面对这样说的容倾, 刘队本能地选择妥协,他这才拿出了一根安全悬挂绳索,还有两个手用工字负压吸盘。 黎尚迅速换了战术背心, 插入了对讲,他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械,眼神冷漠地看了看楼上的窗沿。 “我大概需要用五分钟左右, 行动时间预计在我进入后两分钟。让三名队员带着枪械、防爆盾、拆弹工具在楼道口随时准备接应,听到我的命令后把东西扔进去。” 黎尚把战术腰封贴挂在腰上:“此外, 如果我失败了。启用备用方案, 从自习室的门口突击, 冲进去后第一时间击毙凶犯,然后尝试是否能够拆弹解救人质。” 刘队长跟在他的身后:“明白,我们会做好准备。” 黎尚很快坐着电梯来到了大厦的十一楼,他把安全绳索挂在了战术背心之后, 随后把锁扣扣好。 安全绳只能保证他的身体不会骤然滑落,攀爬的过程之中,完全借不上一点力。 准备好之后, 黎尚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翻身就从窗口出去。 这里是数十米的高空。 大楼窗外有一道十几厘米宽的窗沿,黎尚的脚踩着窗沿, 削瘦的身体紧紧地贴在玻璃上。 他手中的吸盘上有红绿色两个按钮,当把吸盘平放在玻璃处, 按下上面的红色按钮, 吸盘就会自动吸附玻璃,把空气排出,将吸盘固定。 等他的身体移动到了位置,再按下绿色按钮, 吸盘就会自动脱开。 这样的一个吸盘承重在20公斤左右,玻璃幕墙的承重也有限,无法负荷起他身体的全部重量,只能作为辅助。 想要这样走过去,需要极强的平衡能力和手眼协调能力。 黎尚一步一步横向平移,动作有条不紊,沿着窗沿向正对十楼窗户的方向移动着身体。 他走得很快,也很稳。 从楼下仰望上去,方觉和吴韵声还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黎尚就像是蜘蛛人一般,紧紧贴着玻璃墙面。 高层的风比地面上大了很多,窗沿窄小,玻璃无比光滑。 这样做的难度可想而知,只要他稍有不慎,就会滑落下去。 黎尚控制着吸盘,一步一步犹如壁虎,他的薄唇轻抿,每一步都走得很稳,长期执行危险任务,他的心理素质已经锻炼了出来,就算是做这些危险动作也不会心跳加速,慌张手软。 这样做的同时,黎尚的心里甚至在庆幸,幸亏现在瘦了不少,要不然他站在这么狭窄的窗沿上,可能会更加困难。 黎尚的身形灵巧。 双手操纵吸盘吸在玻璃上,尽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十米左右的距离,他移动了差不多四分钟,终于到了窗口的上方。 站在这里,想上想下都是极其困难的。 接下来他需要从十一楼的窗沿,爬到下面十层的窗沿。 两个窗沿之间的垂直高度在四米左右,大于他的身高。 黎尚的身体往下探去,一只脚先垂落下去,随后是另一只。到了这时,吸盘就用不上了。他松开了握着吸盘的手,用双臂支撑垂挂在十一层的窗沿处,。 随后黎尚看了看位于斜下方的窗口。 他的目光决然,狠心做了一个大胆的抉择。 黎尚忽然松开了双手,任由身体向下坠去…… 看到了这一幕,楼下的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这样的行为不亚于是在跳楼。 一旦没有抓住窗沿,那是极其危险的,即便是有安全绳索挂在身后,他也很可能会和玻璃幕墙相撞。 黎尚的身体急坠,手蹭着玻璃而下,根本减慢不了多少的速度。 下一秒,他看准时机,双臂用力,牢牢扒住了十楼的窗沿,把自己挂在了空中,脚下毫无支撑,单凭手臂的力量吊住了整个身体。 那一瞬间的身体重量坠下,需要调动全身的肌肉去保持平衡和稳定,对手臂、腰都是极大的考验。 手臂还好,黎尚吃得住这个劲,可是腰部的旧伤却因此被牵动,疼得黎尚的冷汗瞬间爬满了全身。 黎尚的脸色微白,但他喘息着,很快稳定住了身形,他咬紧了牙关,双臂一个用力,再次爬了上去,十楼卫生间的窗口就在他的右侧。 为了方便通风,这里常年不关,稍稍用力就可以拉开。 黎尚的身体翻入窗口,伸手摘下了背上的挂钩…… 对面楼上的特警看到了这一幕,终于松了口气,在耳机之中通报:“倒计时,两分钟准备!” . 自习室内,那场谈话一直继续。 “反正等着也是无聊,我就说给你听听吧。”施洛辛开口道,“当我听到连轩告诉我他考上了研究生时,我就下定了决定,要让他死。” 贺临的眉头微皱,显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你恨他吗?” 施洛辛轻轻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一点:“他就像是我的弟弟,或者说,他就像是另外一个我,我怎么会恨他呢?我倒是有点讨厌那个唐言硕。” 贺临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施洛辛开口道:“因为,他开心,他快乐,考上了研究生,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以我必须得让他死。” 贺临一脸震惊,完全无法共情对面的男人。 看着坐在身前的警察满是疑惑的神情,施洛辛自顾自地继续道:“他所经历的事,我都经历过,我现在在走的路,是他将来将会走的路,所以我要杀掉他。” 这些是他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如今说了出来,施洛辛忽然也有了倾诉的欲望。 他把玩手上的遥控器:“当年,我从恒通一中毕业,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苦读四年,我又考上了研究生,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我一直生活在谎言之中……” 贺临疑惑侧头:“谎言?” 施洛辛嗯了一声,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嗯,大人们编织的谎言,学校编织的谎言。对我来说,这样的考上研究生的人生,其实没有意义。” 贺临的眉头轻皱:“学习并不是无用的。” “是啊。”施洛辛笑了,“我学以致用,至少学会了造这些小东西。” 他指了指谢琳儿身上的定时炸.弹。 他继续道:“这些知识根本不足以改变我的人生。也许过去的人们赶上了好时候,有幸能够得到成功,但是对于现在的我们,根本就做不到。” “你知道我面临的是什么吗?失业,依然找不到心仪的好工作。或者是找个低廉的工作,996,又忙又累无休止地打工。” “我这个专业,去考公也没有多大的把握,更何况我的眼睛有点问题,很可能通不过体检。要不然就是去考博,继续努力念书,一直一直地学下去。” “就算是我念了博,我也依然是个穷光蛋,被导师当免费的劳动力,助学贷款都还不起。很快就到了三十岁……我的人生有几个三十岁?永远做不完的作业,念不完的书,这么活下去,我会早早地猝死吧?也许连猝死的机会都没有。到了三十五岁,我就该失业了。然后作为一个别人口中的失败者,贫困致死。这就是我一眼就能够望得到头的人生。” 施洛辛的脸色苍白,脸上的表情满是绝望。 “只有学校在以成绩衡量一个人的优秀,社会上都在以金钱衡量每个人的地位。我家里没有钱,没有赚钱的资本,没有社会关系,我没有学过一门可以糊口的简单手艺。” “我所学的专业是搭建在工业社会基础上的高屋建瓴,并不是人类生活所必须的。在无人需要时,一文不值,毫无意义。可以说,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在南辕北辙。” “我想要过好的生活,想要买房买车,想要结婚生子,想要过得像是普通人。可是,根本就做不到啊。” “甚至我回乡去,可能还不如我那帮没有考上高中的同学挣钱挣得多。” 他说到这里,抬头望着空荡荡的自习室:“这种每天学习的日子太苦了。我最稳定的收入来源,就是这间自习室,每介绍一个人办年卡,就有三百的提成,我一边赚着这份钱,一边鄙夷唾弃我自己。” “当初考上大学时,我就曾经有一种错觉,我以为我的人生圆满了。可后来我才发现,那种快乐不过是个假象,我还需要更努力去学习,才能找到工作。后来我发现,就算我成绩优秀,也不行了,我得考上研究生……可是考上研究生,更是一场美梦。” 他惨笑着,眼睛里浮着泪花,肩膀耸动:“那是别人让我做的一场梦。等梦醒了,我这样的人,就会被打回原形。学海无涯,那片海,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有边呐!”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变了:“在过去的一年里,无数次的梦回,我都希望我的人生停在那一刻,我刚刚考上研究生的那一刻。那是我人生之中的辉煌顶点。” 听他说到这里,贺临好像有点理解了,施洛辛从恒通一中毕业,苦读之下,支撑着他的想法就是出人头地,赚大钱,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他一直也在接受着这样的教育,认为努力读书就可以让他达成这样的目标。 可是这种念头在现实面前破灭了。 随着研究生毕业的临近,眼前的年轻人早就被焦虑与不安包围着,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可实际上,已经病入膏肓。 想到这里,贺临问:“连轩是你心中的替代品?” 施洛辛的情绪激动了起来:“我来不及了,但是他的时间刚刚好,他是一个我的低端仿造品。他太像我了,也太听我的话了。我说什么,他就会去做什么,我让他和家里决裂,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家里。我考上了研究生,他也坚定地想要考研,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考上以后会面对什么!” 听了他的话,贺临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涩,他替连轩感到悲哀。 在连轩的眼里,这位救过他,处处帮助他,引领他的师哥,分明是他生命里出现过的光啊…… 可原来在施洛辛的心中,他只是一个仿制品,甚至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和人格。 施洛辛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我不值得被期待,我不值得被向往,也不值得被爱。我是一个彻彻底底一无用处的废人。我唯一能做的,能帮助他的,就是杀了他。我来不及了,但是他还来得及。我必须那样做。” 说到这里,施洛辛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仿佛又回到了白玉山中。 . 去年暑假,他在宿舍里救下了想要自杀的连轩,他们两个人曾经走得很近。 那个假期,他偶然翻到了一个帖子,说是白玉山上的那座废庙很灵,于是他叫上了连轩,一起去进山祈福。 两个年轻人一起爬上了山。 那时的他还很自信,一路上给连轩传授着经验,给他指明人生的方向。 “你得和你的家里断绝关系,他们太拖累你了。” “还有,你需要想办法考研,只有考研读研,你才能继续留在学校里,多读几年书,到时候工作也就好找了。” 连轩看向他,目光里满是羡慕与钦佩:“师哥,我可以考上吗?” 就算是在学校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连轩说话时还是有一点点蹩脚的口音。 让他听了,有点想笑。 “可以啊,只要努力,有什么不可以的。”他鼓励着身边的青年,享受着对方充满崇拜与希翼的目光。 “可是我已经毕业,马上就要离开学校,这里离图书馆又远,去哪里才能学习啊?”连轩有点为难,“我是做兼职攒了点钱,不知道够不够报班,买资料的。” “没关系,我知道一家自习室,那里的学习氛围很好,我还有不少的资料,可以都送给你。”他微笑道,只要连轩去办自习室的年卡,他就可以多三百元的提成。 他们一起走到了山上,面对那布满了青苔的破旧佛像,弯下腰来诚心祭拜。 连轩问他:“师哥你许了什么愿望?” 他心里想的是,研究生毕业以后一定要找个好工作,但是嘴上却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不问就知道连轩许了怎样的愿望,大概是成为一名研究生吧。 他望着眼前的破庙道:“等我们的愿望实现,再一起来这里还愿吧。” 后来,他却和自己梦想之中的生活渐行渐远。 他已经提前两年就开始做找工作的准备,去进行各种实习,去看招聘会,下载了招聘软件,了解岗位需求。 可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 他最初考虑过留校。 他的导师告诉他:“现在想要留校的话比较困难,今年学校的留校名额只有博士生,而且竞争挺激烈的,大概初试有十几个人参加,你要不要考虑再继续读下去?” 他冷笑,就算是通过了也只能做个助教老师,一个月三千多块钱的工资,一年除了教学任务,还要写论文,那些竞争者里还有各种关系户,他拿什么和那些人拼? 他又考虑过进研究机构。 一位在研究院里任职的学姐告诉他:“以前,研究生就可以进来,但是现在不行了,今年我们收到的研究生简历有三十多份,还有国外知名大学回来的。这么多人竞争三个名额,实话说,你的希望不大。我看你是老师介绍过来的,也许能够给你个实习岗位。” 实习岗位一个月八百,到岗一周不得少于二十小时,比卖奶茶都不如。 他也考虑过能不能进入一些对口的公司。 一位家里有关系的大肚子总监告诉他:“别看我自己是大专的,但是我下面招的都是研究生,还有两个博士呢,多读了几年书又怎样?还不是在我下面当牛做马?哈哈。” 他看着那些招聘信息上的工资数字,待遇越来越差,要求越来越高…… 甚至都等不及他毕业,就不再招人了。 对口的专业僧多粥少,老人们占据着位置,新岗位不足。 高不成低不就,不对口的工作他又觉得自己的书是白念了,出来做房产销售?卖保险?送外卖? 他开始失眠,开始焦虑,还要考博吗? 博士出来又会怎样? 也许情况会比现在更糟! 他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每天都被失望笼罩着,他应该是病了,可又不敢倒下。 为什么呢? 那他读书是为了什么?考研又是为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走在一根独木桥上。 等他过了桥,期盼看到一片美景,可当他抬起头,才发现眼前是一片枯萎的花园。 他回头,又发现有无数的人正在源源不断地往桥上挤。 有些孩子们,并不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 他回忆起了自己的人生,好像只有高考结束时有过短暂的快乐,更强烈的一次快乐是在考上研究生时,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的前途光明。 从此以后,他就从那快乐的高峰下来了,他的人生一直在走着下坡路,直到现在,跌入谷底。 那天他正在自习室里,浏览着招聘信息。 忽然连轩像是一只欢乐的小鸟,跑过来告诉他:“师哥,我考上研究生啦!白玉山的菩萨可太灵了!” 好像啊! 就像是当年的他! 一样的开心,一样的天真,一样的快乐,一样在经历了苦读之后,觉得自己抓住了自己的人生,可以改变命运。 望着那欢欣雀跃的青年,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疯狂想法。 他的嘴角挑起一丝笑意:“那太好了,我们一起去白玉山还愿吧。” 正在拖地的谢琳儿正好路过了这里,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话,她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干活。 他的心脏微微悸动了一下,但他马上平静了下来。 没关系的。 她可能没听清,她的记性不会那么好,她也不敢说出去的。 还有,他要把这个计划,做得更完美一些。 他要骗过所有人,特别是那些警察。 几天后,他们踏上了再次去往白玉山的路。 他和连轩并排走着,那个年轻人还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之中,连轩在畅想着自己今后的美好人生。 “本科毕业不好找工作,可是我成为了研究生,就不会不好找工作了吧?” “等我读上研究生,一边做家教,一边念书,还可以帮导师做实验。到时候可以住到宿舍里去,就不用住在那间小房间了。” “等到研究生毕业了,我一定可以找个好工作……我要进个大厂,那时候的工资应该可以有一个月一万吧?我就可以不用省吃俭用了……” “等我辛苦几年,做出成就,将来买了房子,说不定可以和爸妈和解。我都有一年没和他们说话了,他们还不知道我考上研究生了,如果知道了,应该会为我高兴吧?” “虽然那时候我爹不让我考研,我们吵了架,但是我觉得,那些应该都是气话。我好好和他们沟通,他们能够理解我的。” “过去的我满足不了他们,但是将来应该可以……我是个有用之人了,我是村子里的第一个研究生!我要挣多多的钱孝敬他们,也给他们在村子里盖大房子!盖一个最大的!” “我还可以帮助弟弟,妹妹们,让他们都上学念书,过上好日子。” 那青年扬起笑脸,满怀崇敬地看向他,声音里满是感激:“师哥,你那时候说的是对的,和家里的关系会影响我的学习状态,和他们不联系以后,我轻松了太多。” “师哥,这些都得谢谢你,没有你的帮助,我不会这么顺利考上研究生的!” 连轩的笑是那么的天真烂漫,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蠢话。 他应和着,侧头看向连轩,扯出了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 背后的冷汗一直在不停地出,手掌酥麻麻的,血管激动得膨胀了起来。 心里的那个邪恶念头一直在翻滚着,直至占据了他的大脑,有一个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喊着。 让他死,让他死吧! 快让他解脱吧! 带着这些傻瓜般的,甜美的梦想去死吧! 就是现在! 他把连轩引到了湖边,指着让他看那一片蓝绿色的平静湖水,然后趁着连轩转过头去的瞬间,用早就准备好的石块重重地击向了他的后脑。 连轩踉跄了两步跌入了湖水里,可是岸边的湖水不够深,他的头上流着血,惊愕地回头,看向了他。 连轩的眼神之中满是质疑,仿佛不相信一直帮助自己的师哥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打。 他不敢看连轩的脸,心脏砰砰急速跳动着,他跨了两步,迈到了船上,拿起一个旧船桨,往连轩的头上打去…… 他像是疯了一样,喘着粗气。 他的手慌乱地击打着,鲜血飞溅而出,湖水溅起,湿润了他的小腿和脚面,也溅湿了他的脸。 山林里太安静了,只有啪嗒啪嗒旧船桨拍到连轩脑袋上的声音。 好像是有什么木茬儿刺破了他的掌心,他依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湖边的空气里有着薄薄的雾气。 湖水是蓝绿色的,比湛蓝还要清透,还要美丽,像是一块巨大的宝石,带着体温的红色血液缓缓飘散而出,那颜色太艳丽了。 眼前的一幕,像是一张绝美而妖异的画。 开始连轩还在挣扎。 后来,他的眼神已死,似乎是放弃了。 连轩就那么无声地望了他一会,然后慢慢闭合了双眼。 他还在继续地机械性地打着,一下一下,不知疲惫,他要确保他没有呼吸,确保他不会再活过来。 他要让这个孩子成为一具尸体。 站在那艘破船上,施洛辛的双目赤红,泪流满面,急促喘息,他的心中只有一个疯狂念头。 也许常人对此无法理解,但他此刻的心情如此坚定,犹如磐石。 “我要让他,让眼前的这个人,让那个过去曾经的我……死在人生最开心,最快乐的一刻!” 他气喘吁吁的,直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停止了呼吸。 他这才腿一软跪在了船上,开始了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震颤着寂静的山林。 连轩死了! 太好了! 那样他就不会经历之后他所经历过的一切迷茫,绝望与痛苦了…… . 自习室之中,施洛辛说到了动情之处,贺临却忽然发现,在他身后洗手间虚掩着的门口处,有什么一闪而过。 贺临明白,是有支援赶到了。 楼外的环境他见过,这是一条极其危险的路径,但是一旦有人进入,却是最适合进攻的方位。 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是需要分散施洛辛的注意力。 贺临保持着冷静,声音不变:“那么唐言硕呢?你一直在帮助他做那些事?” 施洛辛承认了:“与其说是在帮助他,不如说我是在帮助其他的人,避免他们走上这条错误的路。我让他挑选的目标,都是家庭生活较好的同学,他们没必要考研也可以过上很好的人生。” 简直荒谬!贺临在心里暗骂,但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镇定,继续问:“那白染呢?” “她是个意外,对于她的死,我也很遗憾。”施洛辛抬头看问他,目光真诚,“贺警官,我犯下了这样的罪行,以后应该会有很多人来研究我吧?你学过犯罪心理,我也想听听你的分析。我为什么一定想要杀掉连轩?我那时候就觉得,这是我必须做的一件事,是我的人生使命。” 正是因为杀了人,他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他的心中也有困惑与不解。 贺临坐在施洛辛的面前,刚才听完了施洛辛的自述,他对他的行为有了一定的判断。 贺临的身体微微前倾,看似在继续与施洛辛对话,实则却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他随时可以起身冲到他的面前:“你的这种行为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是扩大化杀人,怜悯杀人,或者又叫做慈悲杀人。” 施洛辛明显听不太懂这些专业术语,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贺临给他详细解释:“这种行为常被用于家人身上,比如有的母亲在抑郁症后,决定自杀,她觉得自己死后子女无人照顾,会带着孩子一起死去。” “我好像看到过类似的新闻。”施洛辛听得全神贯注。 贺临却用余光看到,洗手间的门被无声地打开,门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是黎尚…… 贺临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进入的,但是他知道做到这一切绝不轻松。 黎尚给他打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施洛辛的背后。 贺临的语气不变:“有时候,这种行为也会出现在身边的朋友,或者是投影在其他人身上。比如你,你认为你可以预见到连轩的未来是痛苦的,为了结束这种痛苦,你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人,所以你想要杀了他。” 施洛辛笑了,他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对,就是这种感觉……原来曾经有人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做出过类似的事情啊……”他的表情释然了,“我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我就是被现状,被学校制作出来的怪胎。要么疯,要么死。我不希望连轩再这样活下去。” 贺临帮他分析道:“但是你这么做,有一个前提是错误的。那就是,考研这件事,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它不是万能的,它不能解决你人生中的全部问题。你当初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考研之上,就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听到这里,施洛辛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承认,自己在这一点上是有点偏颇了。 贺临继续说着,他的语速略微加快,将施洛辛全部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身上:“还有,你要怎么走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认为连轩的未来会陷入和你一样的困境,所以你认为这样能够结束他,甚至结束你的痛苦。可其实……” 施洛辛全神贯注,等着他说下面的话…… 就在这时,黎尚动了,他从后侧快速勒住了施洛辛的脖颈。 与此同时,贺临也急冲过去,他的目光一寒,手握成拳,迅速击向施洛辛的胸口。 施洛辛被猝不及防地勒住了脖颈,力量大到让他难以呼吸。他的手颤抖着,想要按下按钮,就在这时,砰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正中。 那一瞬间,施洛辛感觉到身体完全不是自己的,体内的所有空气都被压出,剧痛从胸口炸裂开来,心跳、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眼前骤然一黑,他的手随之软了,指尖颤动,一直紧握着的遥控器掉落下来。 不等那东西落地,贺临的速度更快,他一个矮身把遥控器稳稳接在了手里。 黎尚看到遥控器被安全拿下,不再顾及,他的身体往后撤了一步,直接把施洛辛放倒。随后他的双臂用力一翻,施洛辛的前胸着地。 男人还想挣扎,整个人就被黎尚单膝压在下面,双手背在了身后。 贺临和黎尚的配合十分默契,在几秒之内,施洛辛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自习室里的局势瞬间发生了逆转。 贺临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凶犯,把刚才的半句话说完:“可其实,你又有什么权利去决定别人的生死?!” 黎尚取出手铐,将施洛辛的双手铐住,一旁的谢琳儿拼命挣扎着,发出了呜呜的哭声。 贺临松了口气,他走过去把塞在女孩嘴里的布条取出来。 谢琳儿呛咳了两声,抬起头哭着说:“他骗你的,炸弹早就已经启动了!” 贺临一惊,伸手拉开了谢琳儿的外衣,里面显露出了跳动着的红字。 3分24秒! 看清数字的瞬间贺临只觉得大脑中嗡的一响。 在他进入之前,施洛辛就已经启动了定时,所以他刚才才会那么淡然地和他对话。 施洛辛被黎尚按住,眼镜破碎,脸颊贴在地面上,皮肤被碎镜片蹭出了几条划痕,他的嘴角也沾了鲜血。 那个疯子却爆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笑:“来不及了,早就来不及了!你们都陪着我一起死吧!” 第76章 15 贺临还在愣神。 黎尚冲着门口喊了些什么, 一个工具箱顺着地面滑了进来,正好停在了他们的不远处。 随后,几名特警冲了进来, 他们拖着被铐住的施洛辛就往外走。 谢琳儿一直在哭,眼泪不住地流下:“别管我了,你们别管我了……告诉我妈妈, 我爱她……” 这是撤退的最后机会。 要放弃眼前的女孩吗? 贺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紧盯着女孩胸口处的定时炸弹,有记忆在脑海之中苏醒。 以前他拆解过类似的炸.弹, 这种结构并不复杂。 他有很大的把握能够完成, 他决定搏一下…… 贺临瞬间做出了抉择。 “还有时间, 别说话!身体不要动!”贺临一边稳定着谢琳儿的情绪,一边侧身从工具箱里取出工具,改锥拧开了螺丝,他把炸弹剩余的部分逐一拆开。 贺临虽然不是专业拆弹员, 但是当初参加国际特警的全能赛,其中有一项就是拆弹,他系统学习过, 对这方面很有兴趣也很有天赋,后来何垣还教给了他一些方法。 拆弹的前半程是顺利的。拆解几乎快要全部完成,他已经可以看到定时炸.弹的内部结构。 与此同时, 倒计时也逐渐临近,还有不到两分钟了。 贺临快速地拆着, 前面的步骤都很顺利, 但他看着那些盘绕其中的线却犹豫了,究竟要剪哪几根? 这是拆弹时最为关键的一步。 这种定时炸.弹中的线分三种,电源线,计时线, 引爆线。分辨颜色是最不可靠的,必须研究其内部结构。 如果剪错了,可能会引起爆炸。 贺临拿着剪刀的手开始颤抖,汗水从额角流下,他紧盯着那些复杂的线,嘴唇紧抿。 他的学习是在几年前,后来他又因为头部受伤丢失了部分的记忆。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脑海之中忽然一片空白。 他分辨不出…… 眼前的线出现了一阵虚影,贺临用手扶住了头侧,大脑在一跳一跳的疼。 “我学过的……何垣教过我的……”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深呼吸来调节情绪,可越是如此头就越是疼得快要炸开。 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着,来不及了!就要来不及了! 谢琳儿又开始了低声的抽泣。 贺临的心开始慌乱了,心跳加速到难以控制。 他在侧身取工具的瞬间,忽然看到黎尚还站在一旁。 贺临刚才还以为黎尚跟着特警已经离开了,可他原来就一直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注视着他。 贺临的心猛然一搅,那种感觉像是比知道自己要死了还要难受。 他冲着黎尚吼了一句:“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走啊!” “现在走,来不及了。”黎尚像是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炸弹。 他走过来,坐在了他的旁边,声音一如往常地平静,他极其理性地分析:“这个并不复杂,你也已经几乎拆完了,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步骤。” 他甚至还给了贺临一个微笑:“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现在要下楼的确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腰伤复发,行动不便,做不到那么迅速地撤退。 更何况,他不可能丢下贺临。 在这种时候,他更希望,贺临能够尽力把身前的女孩救下来。 盯着黎尚的笑容,贺临不知道,在面临生死时,面前的人是怎样做到这么淡然的。 他也不知道为何黎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不是他需要承担的任务,可他还是选择进入了这间自习室,留了下来。 是身为警员的责任感,还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因素存在? 贺临很想静下心来仔细地分析一下黎尚的行为逻辑,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理由,才让黎尚那么一个理智的人,做了一个不那么理智的决定。 可他没有时间了,炸.弹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贺临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他不能,不能让黎尚出事。 这时黎尚握住了他的手,贺临可以感觉到,黎尚的手凉凉的,却很稳很有力量,他说:“冷静点,还有时间,就差剪线了,你能做到的。” 他的话像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贺临的头不再疼得像是要裂开,理智一点一点回笼。 黎尚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指,清冽的话语如同梵音传进贺临的脑海:“别紧张。贺临,你应该记得的。” “别怕,贺临,我陪着你。” 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刺破了迷雾。 那个瞬间,贺临合拢了双目,耳边响起了何垣漫不经心的声音:“这种炸.弹呢,看起来复杂,其实却是最简单的……” “你不管它的结构多么复杂,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电源的线,它是供能的主要来源,首先确认没有备用电源和其他装置,剪断他就是安全的,计时线连接的是计时芯片……” 眼前的定时炸.弹和脑海之中的影像重合…… 贺临闭目片刻,随后睁开了双眼,额头流下的汗水滴落,眼前的虚影散去,变为了清晰的线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剪刀快速动了。 贺临全神贯注,从中选了几根线,决然地一一剪断。 剪刀和电线相触,发出咔哒声。 红字跳动着,停在了倒计时三秒的时刻。 三。 二。 一。 自习室里安静极了,在场的三个人都一动未动,甚至连光影都没有一丝变化。 并未传来爆炸之响。 贺临的双肩终于落下,仿佛此时才能够呼吸空气,他的冷汗早就浸湿了身上的衣服,用手锤了捶胸口,心脏才找回了跳动的频率。 黎尚冷静地冲着对讲机道:“时间暂时停止了……拆弹成功,特警队进入善后。还有,催一下爆破专家,后续还需要进一步拆除。” 对讲的另一侧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一分钟后,排爆人员穿着厚重的防爆衣,走入了自习室。 谢琳儿发出了一声劫后余生的呜咽。 贺临仿佛感觉是在梦里,他喘息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等站稳后,又一把拉起他身侧的黎尚,有些急躁地问他:“为什么刚才不走?” 黎尚正视着贺临的眼睛,他显得疲惫而温柔:“因为我觉得,你应该可以。” 此刻,贺临那刚刚还游离在体外的三魂七魄才正式归了位,但同时听到了黎尚的回答,他也愣住了,刚才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做到,眼前的人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看着事情得到了解决,他们一起退到了楼梯口,过了一会,谢琳儿被救出。 终于劫后余生,贺临松了一口气,他问黎尚:“刚才你是怎么从洗手间那里过来的?” 黎尚侧身对着他,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贺临侧头看他,这才发现黎尚的脸色和唇色白得像是绢纸。他的眉头微皱,鸦羽一般的睫毛轻颤,似乎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贺临很快就意识到黎尚的状态不对,他吓了一跳,又试探着叫了一声:“黎尚?” 黎尚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答了他一句:“我没事,就是腰有点疼……” 话音还未落,站在身侧的人就悄无声息地往下倒去。在最后的时刻,贺临只来得及把他扶住,揽入了怀中…… 看到这一幕,贺临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不止,似乎比刚刚拆弹的时候还要恐惧。 黎尚的眉头微皱,紧闭双眼,呼吸轻乱,额角冷汗直冒,但是意识还在。 贺临看他脸色苍白,急问道:“只是腰疼吗?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黎尚轻轻摇头,他用手紧紧扶住贺临,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闭了片刻的眼,等着那阵疼劲儿过去。 之前贺临陪他去看过宋医生,当时也把他的情况简单了解了一下,知道他的脊椎里别了一个弹片。那东西就跟埋在身体里的定时炸弹似的。 贺临不敢动黎尚的身体,生怕加重了伤势。 黎尚的眼眸合拢了片刻,随后他张开眼,握了一下贺临的手臂:“你别担心……好多了。” 他迟疑了一下说:“能不能……” 他想让贺临帮他把装备摘了,现在他身上还穿着战术背心,枪械和对讲设备挂在战术腰封的腰胯处,这些东西看起来不重,可实则全部挂在身上特别吃劲。 如果还能动,黎尚不想求人,就算对方是贺临,可现在,腰疼得他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实在没有力气往下摘。 黎尚虽未言明,贺临却像是懂了他想要说什么,主动道:“你要是好点了,我先帮你把装备卸了。” 他刚才就想帮黎尚了,又怕贸然动那些影响到他的腰伤。 见黎尚点了点头,贺临开始了动作,战术腰封的插扣一打开,腰间一下子就轻了。 贺临一时没有合适的地方收着,他把腰封和装备挂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又一件一件地帮他把零碎的小东西取下来, 脱到背心时,黎尚配合着张开双臂,搂在了贺临的脖颈处,他几乎是靠着手臂的力气吊在贺临的身上,贺临的身体很有力,扶着他站得很稳。 贺临一手扶着黎尚的腰,另一只手伸手帮他把战术背心两侧的拉链和扣具打开。 黎尚双手上伸,背心脱下来,他的心一松,把胸口靠在了贺临的身上。 两个人的身体贴得很近,那动作,太过暧昧了。 理智告诉黎尚,他应该迅速从贺临的身上离开。 但这么贴着贺临的胸膛,感受到他的体温和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再加上刚刚经历过生死,此时的黎尚有点贪恋此刻的温暖。感觉到贺临的呼吸落在颈间,他的脸上发热,微微侧了头。 贺临发现黎尚的衣服里面都被汗都浸湿了,又看黎尚往他胸前埋的动作,以为他难受得厉害。 他摘下了黎尚耳侧的对讲,看状态是在保持通话中,急问道:“现场的医护人员来了吗?” 黎尚这才惊得一下子从他的身上支起身来,连忙阻止道:“不……不至于。”他接过了对讲提醒刘队道,“让医护人员给刚才的被困女孩检查一下。”随后顺手挂断了通话。 贺临不敢大意,也犟不过他,只能扶着黎尚的腰再次确认:“真不用去医院?” 贺临的手掌大,手指也长,他感觉握在手里的腰那么纤瘦,好像一用力就会被勒断似的。 黎尚摇头:“不去,刚出来没几天。” 他用手捂住腰后感觉了一下,还剩下酸胀感,那种撕裂的剧痛已经过去。 黎尚对贺临小声道:“你扶我下去坐一会,歇上半个小时,应该就没事了。” 下了楼,贺临又把车上的警服拿出来给他披上,让他先坐在楼下门口的花坛边上。 然后贺临和刘队长交流着现场的情况,让特警先把嫌犯拘押看守。 黎尚用手扶住腰,肉眼可见的,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有了一丝血色。 他的思路倒是还挺清晰的,在一旁帮贺临查漏补缺了几句。 这时,方觉过来了,直接就要扑上去抱着黎尚哭。 他被贺临一把薅住,拦在原地:“动作小心点,还有别烦你黎哥。” 方觉主打一个能屈能伸,回身就抱住了贺临:“妈呀贺队,刚才吓死我了你知道嘛,你知道黎哥是怎么从楼上那个窗户到十楼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是从十一楼爬了一段以后跳下去的……他整个就挂在十楼那个窗台上,我当时看得心脏都快不跳了……” 听他这么说着,黎尚在一旁叫了一声:“方觉!” 方觉这才惊觉自己好像又多嘴了,抬头一看,贺临的脸色难看至极,强烈的求生欲使他迅速判断出此地不宜久留,忙道:“那我跟车先回队里去了。” 方觉的离开,像是带走了所有的喧嚣,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静得可怕。 贺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低头问坐在一旁的黎尚:“他说得是真的吗?” 黎尚摇了摇头道:“你别听他瞎说,悬索挂下去的,要不你把我当蜘蛛侠还是超人?” 贺临抬头又看了看上面的窗口,低头若有所思。 黎尚生怕他突然琢磨出味来,赶紧又加了一句:“反正现在都没事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好不容易等着把炸.弹运出去,整个楼的秩序恢复了正常。警戒线陆续撤去。 处理得差不多了,让老吴和方觉跟着特警队回市局,贺临来到了黎尚的旁边问他:“现在能起来吗?” 黎尚能动了,但是他怕伤势反复,犹豫了一下道:“再坐一会。” 他们来的时候,为了阻止爆炸,心急如焚。 可现在,黎尚不急了。 他极少有能够闲适地休息一会的机会,如今的时刻,算是他用命拼来的,怎么着也要享受个够本。 他感觉坐在这里,吹着风,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等着腰部的疼痛一点一点消散下去,这种活着的感觉真实而美好。 他时常是紧绷的,可现在,脑子里什么也不用想,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世间繁华,人来人往。 贺临不知从哪里给他拿来了一瓶矿泉水:“喝吗?就是有点凉。” 黎尚没说话,伸手去接。 贺临却犹豫了,在黎尚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水瓶的瞬间,他把矿泉水收了回来:“算了,太凉了喝着胃疼,你再等会吧,我帮你捂捂。” 他把水瓶塞进了外衣里,隔着一层衣服,贴着胸腹的位置处,那种凉意刺得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贺临嘶了一声,却把水瓶往上拖了拖。 黎尚见状,把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默不作声地把那件警用外衣的衣领拉了拉。 这衣服他没见贺临穿过,现在好像成了他专属的。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坐着,有几分钟,谁也没说话,然后贺临取出副耳机,插在了手机上,他分出一个外带耳机问黎尚:“要吗?” 黎尚点了下头,还没等他伸手接,就被贺临挂在了他的耳朵上。 轻微的震动伴着音乐声进入大脑,身体更加放松了下来。 贺临坐在他身边,又过了一会,估摸着矿泉水差不多了,把捂热了的水瓶从衣服里掏出来,递给了黎尚。 黎尚接过来拧开,喝了几口,那水还带着贺临的体温。 贺临轻轻撞了一下黎尚的肩膀,笑着道:“今天我们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了。” 随后他又看向了身旁的黎尚,眼神之中满是感激:“如果今天你不在我身边,我可能已经死了。”此时的他,依然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黎尚不紧不慢地喝着矿泉水:“我没干什么,拆弹的是你,也是你救了那个女孩。” 贺临并不赞同,轻声反驳说:“没有你,我做不到的。” 说这话时贺临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黎尚只是和他对视了三秒钟,就感觉自己红了脸,掩饰地又灌了自己两口水。 贺临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装作看不见,过了一会他又问黎尚,“刚才施洛辛的动机,你听到了吗?” 黎尚嗯了一声:“听到了一些。” 贺临道:“施洛辛应该是幻灭了吧,可我觉得,连轩和他完全不一样。” 黎尚说:“人生就像是小马过河,每个人只能决定自己的人生,做好自己的选择,他还没毕业,就被困在了自己想象的幻象里,我挺替连轩不值的。” 说到这里,贺临叹了一声继续感慨:“他有胆子杀人,没胆子好好活着。” “人生,重要的还是过程吧,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有钱人,但是在现代社会,只要足够勤劳,能吃苦,怎么都能有口饭吃。” “人生会有无数的机遇和无数种可能,会有很多个转折,只要向前,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到了哪里就会忽然遇到什么事,柳暗花明。” “他不应该为了一个目标活着,错过了所有沿途的风景。更不该因此杀人。” 黎尚的目光依然看着来往的人群,慢悠悠道:“有些事等上了几年班,都没心思想。”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眼看着夕阳西下,到了要下班的时候。 贺临忽然侧头提议:“去我家吃顿晚饭吧?你想吃什么?” 黎尚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今天不是年也不是节,贺临为什么忽然邀请他? 他淡淡回应:“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贺临起身说出自己的目的:“为了庆祝活下来,我想要包点饺子吃,可饺子一个人又吃不起来。” 黎尚这时候也觉出饿来,他忽然也想念贺临做的饺子了。 以前他太累或者是胃口不好不想吃饭的时候,贺临就会给他包饺子吃。其他东西他吃不下,饺子他能吃两小盘。 那味道,他太熟悉了,以至于闭上眼睛,就能回味起来。 上次在饭店里吃的,还是差点味道,不如贺临亲手包的好吃,那种机器压出来的饺子皮,完全没有和面做出来的劲道。 好长时间不吃,他还挺想念的。 感觉腰疼好得差不多了,黎尚起身说:“好吧,我要吃猪肉白菜馅的。” 贺临出发时,从网上点了点菜,等他们开车到家,那菜已经送到挂在了门口的挂钩上。 屋子里的陈设和上次黎尚来时差不多,不过也有了一些小小的不同,这套房子有三间房间,一间主卧,一间次卧,另外的一间原本空着,现在却有了一些变化。 贺临看黎尚的目光往那个方向看去,主动和他解释:“那间房间空着挺可惜的,我准备做成一间简易的健身房,已经订好了木框架准备上大玻璃了,哑铃和器材也都定好了,就等卖家发货了。” 黎尚收回了目光,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这个安排还挺满意。 他们工作忙,在家里能健身的话,比去健身房要方便不少。 贺临把菜和肉拿进去,钻进厨房。 看着那熟悉的一幕,黎尚一时觉得有点恍惚,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以前。 贺临在厨房里忙碌,他在外面等着吃。 可那时候,他在外是领导,在内是贺临的爱人,享受得心安理得,现在么……哪有这么让领导伺候着的? 黎尚不好意思坐在客厅里,他主动走到厨房门口,客气了一下:“我腰不疼了,要不我帮你做点什么吧。” 贺临想了想,也就真没和他客气,他给了他个简单的活:“和面你会吗?” 黎尚被他问愣了,和面这事他从来没做过。 他父母去世得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寄人篱下的,从来没有一家人其乐融融包饺子的时候,从小到大他不是在学习就是在训练,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基地时,贺临吃了几次他做的饭以后就坚决地不再让他进厨房。 而且,做饭似乎需要一点天赋,黎尚不得不承认,他应该是欠缺这点天赋。 此时听贺临这么问,黎尚薄唇一抿,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见过。” 这个回答就很微妙了。 事实上准确的说,他是见贺临和过,每次他没怎么注意,贺临就很快和好了一盆,应该是挺简单的。 “这个不难。”贺临拿出了盆子,又给了他面粉,“面倒进去,先用筷子搅开,然后加水揉就可以了。岛台那边可以接水。” 黎尚看了看手中的工具,有点迟疑:“有秤吗?我量一下比例……” 贺临家里没有,此时听着这话,他并没有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又不是做烘培,不用那么精准,你就看着和吧,做多点少点都没事。馅多了我留着汆丸子,面多了我还能蒸点馒头。” 黎尚这才放心地端着东西出去了。 他的第一步就是打开了手机,赶快去搜教程。 黎尚为了维持在贺临面前的美好形象,不想暴露出自己不会和面这个事实,做贼似的偷偷扫了几眼,大略看了看过程图,就赶忙把手机放下,去洗手和面了。 容倾学东西一向挺快,除了做饭这件事。 此时脑子和手告诉他学会了,一动手…… 好像哪里都不太对。 面是一种陌生的触感,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 贺临在厨房里忙活着切白菜,过了一会出来看情况,他就看黎尚在那里搅和一盆底黏糊糊的面汤。再搅和就成浆糊了。 见状,贺临指导了一下:“水多了,你再加点面。” 随后贺临还告诉了他秘诀:“和面嘛,就是水多了加点面,面多了加点水。” 黎尚闻言拿起面袋子,那袋子是十斤重的,没做过几次,里面还有挺多。他没用工具量,想着先少倒点试试。 他倾斜了面袋子,抖了抖,没倒出来,再抖了一下,那面还是纹丝没动。黎尚皱眉,把面袋子又倾斜了几分,这次倒是倒出来了。 那些面宛如山崩,轰的一下弥漫在了空气里。 黎尚腰没全好,爬墙久了手上也没劲儿,逞强不告诉贺临的后果就是得自己忍着。 他一时手上没控制住,没有及时把袋子竖起,白色的面哗哗地汹涌而出,盖满了半盆子。 黎尚也被空中的面粉呛得直咳嗽,震得腰更疼了。 等黎尚终于把面袋子放在一旁,他看了看半盆子的面,好像面又多了,但是沾了水,又不好再往袋子里装,那就继续和吧。 他也没慌,非常淡定。 反正贺临告诉他诀窍了,面多了加点水。 黎尚用筷子开始搅拌。 这么多面,两根细筷子已经完全带不动了,水好像也不太均匀,遇到水的地方黏在了一起,没有水的地方又是干干的。 那就……再加点水? 黎尚用碗从岛台上接了点水倒进去,好像有点杯水车薪。 他干脆直接把盆子放在了水笼头下,涓涓的细流顺着盆边往里流,顿时都聚集在了低洼处…… 十几分钟后,黎尚来到厨房边问贺临:“你家有刀吗?” 贺临背着身正低头拌肉馅:“都和好要切了?进展挺快啊?一会我擀皮吧,你包就行啦。” 黎尚声音冷静地解释了一句:“有面干盆子上了,拿刀刮快一点。” 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跟谁打一架。 贺临闻言手一顿,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黎尚,似乎是想确认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这一回头不要紧,就看黎尚沾了一脸的白面,雪白的脸颊上还有几道,手上也全是面块,表情却很是无辜。 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和从面袋子里钻出来似的。 贺临顿时一激灵,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他走出去看盆子里的面。 大半盆子的面,是干的干成了块,湿的犹如泥,里面都是一个一个没搅和开的面疙瘩。 面粉在岛台上,盆子壁上,筷子上,黎尚的手上,脸上,头发上,就是没有变成面团乖乖呆在盆子里。 好家伙,刚才黎尚差点和面打起来。 怪不得和他要刀呢,他是要用刀囊死对方吗? 看着眼前的一幕,贺临深呼吸:嗯,果然老天是公平的。 他认清楚了一个现实:黎尚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不会做饭,而且是一点也不会。 第77章 16 夜晚, 贺临家中。 看着贺临望着盆子里的面默不作声。 黎尚解释了一句:“我还没和好。” 贺临一言未发,嘴角抽动。 黎尚在一旁又问:“是不是面又少了?我觉得有点黏手……” 他作势又要把干面粉往盆子里倒。 贺临一把从他手里将面粉袋子夺了过来:“我来吧,粉尘也挺危险的, 等会别炸了。” 见他要接手,黎尚松了口气,他准备去水龙头下洗手。 贺临却又是心里一动, 一把拉住他:“先别洗,你这全身都是面的, 等下都和成泥了。”然后他又喊了一声, “别动哈!” 黎尚立在当场, 不知道贺临准备用什么法子来解救他。 下一秒,贺临掏出了手机:“来,比个ye。” 黎尚:“!” 你大爷的!小狗崽子反了天了。 黎尚冷着脸,额头血管突跳, 薄唇一抿,没和贺临客气,直接一招擒拿手, 伸手就去夺贺临的手机。 贺临护着手机往后一躲,他单手迎敌绝对不是黎尚的对手。 黎尚脚步上前,第二招又至, 伸手照贺临就去了。 贺临脸一侧,终究还是没躲过去。黎尚也没使劲儿, 指端故意在他的脖颈处扫过, 落了几个雪白的指头印。 贺临一边笑一边躲。 黎尚对着贺临又是几招,搞得眼前的人一头一身也是白的。 直到贺临收了手机求饶:“别闹,别闹,我不拍了。” 黎尚这才停手放过了他。 “站好别动。”贺临说着走过来, 噼里啪啦地给他拍身上的面。 黎尚:“……” 被从上到下拍得还挺疼的,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贺临是不是故意想要借机报复。 行吧,刚才都粘在身上的面被这一掸都飞散到了空中。 一时两人都被呛得咳嗽。 贺临憋着笑看向黎尚,黎尚的头发上也沾了一些面粉,就像是染了一头银丝。他连长睫上都落了一层白,只有眼瞳还是黑黑的。 贺临知道,现在的自己也没比他好上多少。 他看了看面前的黎尚,又看了看自己,贺临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这算不算是共白头了? . 把黎尚掸完,贺临才放他去岛台洗手。 贺临提醒他:“脸也洗一洗。”还没等黎尚打开水龙头,贺临想了想,又推着他往洗手间里塞,“你干脆洗个澡吧,等你洗好了,饺子也就做好了。” 黎尚手一摊:“没有换洗的衣服。” 贺临去卧室里拿了几件出来给他:“先凑合穿下我的。” 他去洗手间,给黎尚开了浴霸又拧开了热水。 黎尚抱着那堆衣服,站在洗手间里,衣服是贺临的,洗发水,沐浴的东西也都是贺临的。 光是想着这些,他就心跳加速了。 黎尚正在发呆。 门又刷的被贺临推开,他塞给他几条干净毛巾:“快点哈,别我饺子都做完了,你还没洗完。” 洗手间的门被关上了。 黎尚这才去锁上门,换了贺临的拖鞋开始洗澡。 水热热的,冲去了下午紧张时的一身汗,黎尚多冲了一会,洗完澡他感觉身体也舒服了不少。 贺临的衣服有点大,黎尚穿上以后有点逛荡。等他擦着头发出去时,贺临果然已经在煮饺子了。他甚至连客厅里也打扫了一遍,再也不像是刚刚打完雪仗一般,到处都是面。 黎尚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盆子,里面还有半盆子面团,被贺临盖了块湿的笼屉布,他问贺临:“面做多了吗?” 提到这个贺临就想笑,他勉强把笑意压回去:“没事,加了酵母发上了,等会晚上我蒸成馒头。” “嗯。”黎尚闻言点了下头,刚准备出去等,就听见贺临又在他背后悠悠地补了一句。 “蒸的馒头都够我再吃半个月的了……” 黎尚身体一顿,随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厨房,身后终于还是传来了贺临忍不住的放肆大笑声。 黎尚装作没听到,冷着脸坐到了餐桌旁。 过一会,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上来了,贺临把一盘摆在了他的面前:“尝尝我的手艺。” 黎尚问:“你这里有什么蘸料?” 贺临给他拿了香油和醋,还专门拿了鸡精和盐,他告诉黎尚:“告诉你个独家的秘籍,用香油加鸡精和盐当蘸料,配上饺子,味道特别好。” 黎尚嗯了一声,自己开始调配蘸料,他不喜欢蘸醋,胃不好的话吃点酸的就烧心。 贺临吃饺子却是无醋不欢,甚至就着饺子能够喝下去小半碗的醋。 过去在基地时,贺临觉得容倾光沾香油吃没有味道,后来专门为了他发明了这种吃法,当时可把小狗得意坏了。 黎尚趁热夹起来了饺子吃着,饺子裹上了浓浓的香油,只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就顺着舌头充盈了整个味蕾,这一个瞬间,黎尚就确定了,和过去的味道一点没变。 贺临做的饺子得到了他妈的真传,真的非常好吃。 每一口饺子都承载着他和贺临过去的点点滴滴,只是吃着饺子,他又开始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以前的事,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两个人面对面安静吃着,贺临看黎尚一言未发,问他:“还合你的口味吗?” 黎尚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走出来,只是随口回答道:“挺好吃的。” 贺临以为他还在为之前和面的事过意不去。想起来自己刚刚笑得也实在有些太过分了,于是想要开导开导他:“你别多想啊,第一次和面和不好很正常,多练练就好了,我刚才也不是笑话你,就是觉得,挺好玩的。” 他想了想又说:“有的人那是真的不会做饭啊。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叫我去他家吃饭,非要给我露一手蘑菇炒饭,然后没炒熟。” 黎尚并没有被贺临的解释安慰到,硬邦邦地随口问:“哦,那你见小人没?” 他知道很多蘑菇没熟的话吃了会出现幻觉,最常见的就是见小人。 “不是那种蘑菇。”贺临咬着饺子道,“也没到那种程度,但就是我都不用尝,都能看出来还没熟。” 黎尚听着这话,手猛然一顿,他想起来了什么。 贺临说兴奋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黎尚千变万化的脸色和逐渐僵硬的身体,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那人当时没给蘑菇焯水,直接切完了就扔进锅里扒拉,饭都要炒糊了,蘑菇还是生的。后来那顿饭是我用剩下的材料重新给他炒的。那样才叫不会做饭呢,哈哈。” 黎尚的脸越听越白,他抚上了额头。 安慰得挺好的,但是下次别安慰了,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那事好像也是他做的。 大概是他第一次让贺临去公寓里帮忙干活,错过了饭点儿,那蘑菇还是一个老队友送来的,他实在是不想吃外卖,家里又有现成的食材,就给贺临做了。 最开始容倾觉得只是做饭而已,能有什么难的,可在厨房忙活了半天,饭都炒干巴了,蘑菇还是不大对,看起来硬硬的,色泽也和他印象里的不太相同。 再炒下去锅就要冒烟了,容倾觉得时间上来讲应该是差不多了。 他当时把饭用两个盘子盛出来,超硬气地把盘子往桌子上一放,扔给了贺临一双筷子冷冷道:“吃吧。” 他对食物的口感和味道一向不太挑剔。 容倾现在也想不起来,当时他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鼓励贺临。总之在贺临看着盘子里的炒饭,满脸一言难尽的目光里,就在他的对面淡然坐下,夹起来一口就要往嘴里送。 贺临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一把将他手中的筷子抢了过来,语气有些后怕地试探着问他:“等等,容队,你不会是……没做过饭吧?” 在沉默中,贺临任劳任怨地站起身,端着他亲爱的容队精心给他做的“断头饭”,到厨房二次加工了,总算是凭一己之力保住了自己一条命。 容倾略显尴尬的同时,倒是意外地发现了贺临的厨艺不错。 再后来,贺临就过去给他做饭吃了。 黎尚想着,说不定多聊聊,贺临就能再想起来一些什么了,他继续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人是谁啊?” 贺临就直接说了:“我们队长,容倾。” 就算是黎尚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知道他想起来点什么了,可猛然听到这个名字从贺临嘴里念出来,他还是身体一抖,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 他记起他的名字来了。 贺临并未发现黎尚的异常,他继续道:“我们基地有名的克系菜厨子,是能凭一己之力放倒整个基地的容倾容队长。” 黎尚的脸变绿了,真想吐槽一句。 介绍我不用加那些title,谢谢。 他用一个饺子堵住了自己的嘴,生生忍住了。 那件事不就是一次春节,留守基地的人一起包饺子,调馅儿的时候时支队长让他去取点调料,他最后想拿包盐给错拿成了食用碱了吗? 那纯属是个意外,化学都学过,他怎么可能不认识那两样东西? 只是当时他在想着节后的训练计划,一时走神了而已。 而且这事后来被何垣发现了,食用碱又没放进去。 当时所有人都在安慰他…… 黎尚的饺子吃得咬牙切齿。 那些家伙表面上都在安慰他,原来背后是这么蛐蛐他的? 贺临继续道:“他还给我煮过咖喱面,那东西怎么说呢……我都不好形容,就像是谁刚吐的一样。”他顿了顿说,“其实,想弄死我可以直接动手,不用这么麻烦还请我吃饭的。” 黎尚想起了那件事。 好吧,那次是他做得不太好,十分对不起贺临。 当时贺临感冒发烧,在宿舍里请了假,他好心地去宿舍里探望。 快走时,贺临说嘴里没味道,想吃咖喱饭。 他后来回到公寓,看到厨房里有包咖喱料就试着做了,家里当时没有米饭就给他煮了点挂面。 他还贴心地放了切好的香肠片,给他放在保温盒里带到了宿舍去。 当时为了鼓励他,贺临全都吃了,一点也没给他留。 原本是个照顾病人的举动,只不过结果是贺临的感冒没好,又喜提了三天肠胃炎。 他后来一直怀疑那包咖喱料可能是放过期了,也没怀疑过是自己厨艺不精,现在看来有些事,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如今坐在餐厅里,黎尚再回想起来,总觉得当时贺临全吃了的这个行为,可能不是出于鼓励,而是一种保护,又或者说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至少他一口没吃,还能给贺临叫辆救护车,要不然两个人都得交代在那儿。 又吃了几个饺子。 黎尚盯着贺临看,这人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想起来呢? 怎么有时候说的这么精准,但是这些事总是有哪里不太对? 他忍不住试探着问贺临,顺便给自己挽尊:“你队长就是厨艺不佳,这不是对你还算挺不错的,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你们队长啊?” 这么一说,贺临还真的回答了:“我最近想起来一点了。” 黎尚抬起头,准备听他的答案。 “也不是很清晰,我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那些梦也是零零碎碎的,我自己没有办法串联起来,但可能是因为连贯不起来,所以总是会反反复复地陷入梦魇。”贺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同时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道,“我希望能够有个信任的人帮我分析一下这些事,而这个人,只有和我同处过天宁基地的你才合适。” 黎尚听到这里,也同样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起来。他压下心里微微的悸动,既欣慰于贺临愿意把他当成信任的人,又开心于他的记忆终于有了更多复苏的迹象,更因为看到贺临的脸色现出了少有的困惑,而严肃起来。 “我怀疑我的队长……”贺临对黎尚一脸严肃道,“他想要我死。” 听到这句话,犹如耳边打了个惊雷,黎尚的心跳停了一拍,刚刚的悸动烟消云散,他的瞳孔猛然一缩,一时震惊到嘴唇都在发抖。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不是刚才开玩笑说的那种,是真的。”贺临格外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或者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贺临也是思考了很久,寻找了很久的缘由,才找到了这么一个答案。 想通了这一点,大概就想通了症结所在。 为什么他会莫名讨厌那个人,为什么唯独忘记了那个人,为什么厌恶的情感强烈到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应激吐血。 可能是因为那个人,想要他死。 他对这个答案并不太笃定,可他又没有其他更好的,更合理的解释。 他这么想到了,心里会觉得委屈,心痛,困惑。 可又根本找不到更合理的答案。 黎尚似乎也被这个答案惊到了,他颤声说:“不,不会……” 面对黎尚的目瞪口呆,贺临并没有太在意,把它视为了一个寻常的反应,从而继续解释道:“我知道这个想法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基地的条例,但是我好像能够感觉到,我的队长可能不想让我活下来。” “那天晚上在值班室时,我做噩梦,是你把我叫醒的。我那时候梦到的就是虐俘训练,他按着我的头往水里压,时间很长,我差一点就死了。不光这一次,还有……” 贺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完全没发现对面的黎尚已经脸色煞白,宛如死人。 他指着自己的头对他说:“是我命硬,才活下来的,这样的伤,但凡运气差一点,都是必死的。我后来回来,治疗期间,我队长也一直没有怎么出现,他在故意躲着我,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把我给拉黑了。最后我的转业仪式,他都是缺席的。可当天他就在基地,没有训练和任务。” 贺临认真分析着,有理有据,从他的角度看就是如此,合乎情理。 可他说的每一个字此时都化为了一把把冰锥齐齐地刺入了黎尚的心脏,让他四肢冰冷,血液凝固。 每一口吃进去的饺子似乎都浸了毒,从中伸出无数双大手,撕扯着他的肠胃,一时间黎尚胃里翻搅着,剧痛袭来。 那一幕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个随着风飘过来的声音仿佛没有经过耳朵,而是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大脑里,瞬间天崩地裂,如坠深渊。 “容倾,你来晚了。” 黎尚说不出来话,也喘不上来气,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因为他的紧绷而咯咯作响起来。 至此黎尚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踉跄着起身,磕磕绊绊地往里走,他还记得洗手间的位置。 刚坚持到马桶前,他撩起盖子就开始吐。 整个胃像是被一只手翻了过来,不停地掐着拧动,又疼又绞,痉挛到他手按都按不住,剧痛下心脏的跳动随着胃袋收缩,一起加快,黎尚喘不过气来,跪倒在地,整个人都被击垮了。 黎尚跪在地上一直吐到胃里什么都没有了,还在不停地干呕。 贺临不知道黎尚是什么情况,明明上一秒两个人还聊着天,吃得好好的,下一秒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忽然去吐了。 洗手间的门被黎尚关上了,但并没有落锁,贺临站在洗手间的门外,犹豫了一下想要进去,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了,但是他听到里面的声音,又忍住了。 黎尚那么要强的人,不可能愿意让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的。 他想到这,回身去倒了杯温水。 再回来时,黎尚打开了门,已经简单洗漱过了。 他用一只手的小臂横压着胃部,贺临扶着他。 黎尚一言不发地坐回了餐桌旁。 接过贺临递过来的温水,黎尚的双手都还在发抖。 贺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他旁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黎尚疼得浑身都在颤抖,他却咬着牙,揭过了这一茬。 他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强撑着开口对贺临道:“你的梦是不对的,我记得基地的虐俘训练虽然严苛,但是作为队长最怕的就是队员出事,你肯定是记错了。” 贺临看着黎尚不舒服,原本不太想继续提起那件事,但是话说到这里,他又想把事情说清楚,以证明自己并不是无故发泄。 “其实我们当时是不用受那个罪的,上虐俘课的时候,龙骨去执行特殊任务了,是另外一个教官给我们上的课。后来他回来,查看了视频非说那个教官放水,训练不到位。他让领导把几个队的新队员集合组织了一次集训。拉到几百公里外的冰天雪地里,进行了整整一周的虐俘训练,还有各种的考核。” 黎尚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够压下身体里的痛,他艰难开口:“这些和我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但是那么多人都在,他不会在这种考核之中对某个学员区别对待……” 以前他可以容忍贺临,最多是给他加点奇怪的滤镜。 但是这次的实在是太离谱了,贺临可以质疑他的训练方式,但他不能去质疑自己对他的心,这是他的底线。 黎尚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但是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把事情和贺临说清楚。 否则他死都不能瞑目。 贺临却还记起梦中最后那种逼近死亡的痛苦:“我小时候有一次掉在过冰湖里,应该是有点PTSD,对水有一种恐惧,他当时明显是在针对我。专门和别的教官换了位置,一直把我往水里按。我差点死了……” “是吗……”黎尚按着腹部的痉挛,让自己尽量坐直,继续理性分析,“我没听说过这件事,如果他做得太过分,是不可能把这件事瞒下来的,你如果出现危险,至少会有医疗急救。” 黎尚的分析更为合情合理,贺临努力去回忆后来发生了什么,到底有没有惊动医疗队。 但是他记不起来,只能想起来那种无尽的窒息感,光是这么想着,他的头就开始疼,胸口也开始憋胀难受,像是忘记了应该怎么呼吸:“也许是我运气好。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是我觉得肯定远超了训练的时间,好像特别漫长……” 黎尚强忍着剧痛,继续道:“这种考核是公开的,旁边至少还有两个教官,他怎么可能私自延长时间?你是不是把其他的记忆和这一次混淆了?” 贺临忘记了这个原因,但是他却知道,是水地狱…… 一直溺水,再把人从水里捞出来,通过打击腹部再逼着把水吐出来,只要淹不死就一直继续。 这种酷刑可能会持续一整天。 有时候还会把人倒吊过来,往水里浸。 想死都死不了,所以才会以地狱为名。 而这只是贺临所经历过的酷刑的其中一种,黎尚不会因为贺临说那些话而恨他。 他心疼他。 他甚至想要抱抱他的小狗崽子。 坐在桌边,黎尚感觉到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他看着贺临,眼睛发湿,可他并不能武断地把结果直接告诉贺临,他只能启发他,让他自己想过去,发现其中存在的问题,那样才能够在不伤害他,不刺激到他的情况下,解开他的心结。 贺临沉思了片刻,虽然黎尚的话和他梦中感受到的不同,但他还是承认了:“你的分析是更合乎常理的。” 黎尚的目光看向他,说出结论:“所以,你可能错怪你的队长了。” 第78章 17 夜晚家中, 餐厅里。 贺临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些迷茫,他对上了黎尚坚定的眼神,还是冲他点了点头:“可能真的是我记错了。” 随后贺临看着黎尚苍白的脸色和不断往下滑的身体, 打断了他的话:“但是现在别说这些了,回头我再慢慢想,你感觉怎样?是不是这饺子……” 黎尚疼得直抽气, 反而给他道歉:“对不起,不是你的问题, 饺子挺好吃的, 是我胃不太好。” 话音刚落, 黎尚的胃里就猛地抽搐了两下,疼得他哼都哼不出来,蜷着身子好半天,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看他疼得脸色煞白, 贺临蹲在他旁边问:“要不我给你再熬点粥?” 黎尚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这口气,靠在椅子上摇摇头:“不用了,吃了还要吐。“ 那阵强烈的抽搐虽然过去了, 但此时黎尚的胃里像是有东西在往里钻,还是一个劲儿地疼。 贺临一想也是,吃了再吐, 估计更难受。 但总不能就这么干挺着,贺临起身:“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吧?” 黎尚道:“老毛病了, 去医院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吐出来好多了,忍一会就没事了。” 这个时间段只能去急诊,排队加上等待,需要几个小时。就算是看到了医生, 也就是最多打个止疼针,还不如熬过去。 贺临想了想又问他:“那我给你买点药去,你常吃的是什么?宋大夫给你开的……” 黎尚又轻轻摇头:“现在……吃不了。” 他疼得极了,刚才还强撑着说了那些话,现在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提不起来力气,只能发出一些气音。 他的眼前都是黑的,汗一层一层出,呼吸不上来,动弹一下就觉得天旋地转的,反胃恶心。 看着黎尚这么难受,贺临也觉得像是有刀子戳在了自己身上,可他偏偏又什么都做不了。 贺临再次和他确认:“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又忍过了一阵锐痛,黎尚彻底失了力气,他已经完全没有伪装自己没事的心思了,难得地示弱说:“你让……我躺一会。” 听见黎尚的话,贺临无有不依的,急忙给他扶起来:“好,好,主卧给你,你先躺着。实在不行我给你打120,陪你过去。” 他把黎尚带到主卧,扶着他上床,枕头被子也来不及换了,直接用的他的。 然后他想起来上次宋大夫说热敷对止痉挛有好处,又翻出来个暖水袋给他灌了热水,放在了被子里。 刚一沾床黎尚就疼得整个人缩起来,这次比上次发烧那次还要难捱,印象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疼过了。 有一段黎尚疼到有点恍惚了,他睁开眼,似乎已经忘了今夕是何夕,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那人的名字:“贺临……” 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委屈和难过,他真的好难受,也好想他。 他刚才还那么说他…… 黎尚十分庆幸自己吐到脱水了,为数不多的水分也多数化成了冷汗打湿了贺临给他的衣服,他的眼眶红了又红,却没有一滴泪流下来。 可他的贺临,那么远,就像是在梦里,他怎么也够不到,可又那么近,近到他似乎一抬手就可以碰到他。 贺临就在床边守着,以为黎尚是有事叫他,他开口道:“我在这里。” 黎尚疼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也看不清东西,只能凭借声音和本能去抓贺临的手。 是他把他弄丢了,贺临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必须要和自己和解。 这是一切的症结所在,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儿。 这也是他想要从碧落黄泉带回那个人的必经之路。 黎尚在心里拼命地安慰自己,可他并没有抓到贺临的手,此时他的手里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除却胃里钻心地疼,他一无所有,怎么能劝自己冷静呢。 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将他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黎尚被温暖得整个人一哆嗦,心突然就定了。 随着他的情绪慢慢平复,刚刚如同要将他撕裂般的疼痛也缓了下来。 终于,黎尚找回了自己的神智,缓了片刻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开始能看清眼前的场景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贺临急切的面容,黎尚动了动嘴,想解释什么,可是却连最基本的发声都没力气做到。 贺临亲眼目睹了黎尚的脸色一寸一寸地灰败了下去,他甚至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只觉得恨不得替了他才好。虽然不知道黎尚突然这样是因为什么,但是贺临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让黎尚如此难受了。 “好点了吗?” 看着黎尚能睁开眼睛看他,脸色也一寸寸红润起来,贺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黎尚还是没力气说话,只能眨眨眼睛,表示自己没事了。 又过了一会,黎尚才终于攒够了说话的力气。 “抱歉,搅乱了你的晚饭,我再休息一会就能离开了。” 贺临一直握着黎尚的手没有放开,感觉自己手里像是握着一块冰,没有一丝温度。听见黎尚这么说,眉头倏地一下皱了起来。 “不行,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我不放心。今天你就留下,万一再不舒服还有个照应。” 黎尚默默地没有接话,不知道听不听从贺临的意见。 他垂下眼睫,虚弱得像只小猫,贺临面对这样的黎尚,多一句的重话都说不出来,只好软了语气,换了个方式劝他。 “留下吧,别让我担心。” 这句话的分量似乎高过一切,黎尚妥协了,点了点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接下来就是贺临忙前忙后地喂了他点温水,帮他打水擦了手和脸,重新帮他准备衣服,并不顾黎尚的拒绝,强行帮他换下了汗湿了的上衣。 “睡吧,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我就在隔壁。” 贺临临走前贴心地帮黎尚拉了拉被子,转身出去收拾客厅里的残局了。 黎尚窝在贺临的被子里,嗅着贺临的味道,彻底冷静了下来。 太不理智了。 黎尚给自己今天的行为做出了评价。他明知道贺临的大脑出现了问题,很多记忆都有偏差,他正在做的就是逐步修正这些偏差,今天不知怎么了,居然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大概是这次的记忆扭曲得实在太离谱了,黎尚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先生谁的气。最后只能归结为今天两个人刚刚经历过生死,情绪还没有完全回过来吧。 黎尚伸出手,把贺临之前给他换下来的那件T恤偷偷收进了被子里。 他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了叠,估算了一下大小,裤子口袋应该放不下,然后他又思考了片刻,在被子里卷啊卷啊…… 贺临收拾了一会东西,想回来看看黎尚情况怎样了,他就发现被子在奇怪地蛄蛹。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不舒服吗?” 顿时那被子就停住了。 能听到他说话应该问题不大,贺临加了一句:“你要是不舒服记得叫我。” 确定贺临离开了,黎尚才继续,他把衣服卷在了腿上,这么看有点固定不住。他又试着把衣服叠了叠,放在了后腰处,应该是可以放得下的,就是有点硌得慌。 最后他还是暂时把衣服团成团,放在了暖水袋处,一起抱在怀里。 下不为例。黎尚在心里警告自己。 . 贺临收拾好了餐桌,把黎尚的脏衣服拿去洗了。 然后他又去把面蒸成了馒头,睡觉前他又去看了一次黎尚,那人已经呼吸浅淡,他这才去了次卧。 这个房间装修好以后还没人睡过,他取了被褥和枕头出来,原本以为自己会不太习惯,却没想到一挨了枕头就很快入睡。 梦里还是虐俘魔鬼周的特训基地。 贺临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醒过来,他再也不想梦到那些过往了。 可是他却像是被困住了,就像是鬼压床一般,思维可以正常思考,一度他还觉得自己已经醒了,再挣扎后却发现其实是陷在了梦的另一层里。 这个梦和前一段时间的梦完全不同,让他觉得有点陌生。 龙骨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纸笔:“还是不行,贺临,你的水下闭气这一项差了太多,如果评分不行,可能会影响你以后的任务分配。” 他叹了口气,低着头,头一次产生了自暴自弃的想法:“这个项目,我可能真的做不到。”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把头浸在水里,面对即将窒息的恐惧时,是另外一回事。 辛苦锻炼他不怕,枪林弹雨他不怕,其他的酷刑他也不怕,可是唯有这种畏惧,像是刻在了DNA里。 “你必须过这一关。”龙骨的语气有些强硬。 他们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 龙骨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太可惜了,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个问题废掉。” 他没说话。 龙骨忽然问:“明天是最后的补考了,每个人两次机会。如果是我来呢?对我的信任,能不能抵消掉你的恐惧?” 在梦外,贺临的本能反应是要拒绝的。 他与龙骨之间,哪里谈得上什么信任?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不憎恨他,他已经觉得自己挺大度了。 还没说话,他却听到梦里的自己说:“好。” 龙骨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定,如果明天第一次还不行的话,我就和黄教官换一下。” 贺临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有种冲动想要走到梦里把那个自己唤醒。别相信这种鬼话,你会被他害死的,你们之间不存在信任。 可他似乎没有力量劝说过去的自己,甚至还和那个自己融为了一体。 下一刻,他就面对着一桶水,那是零度的混着冰碴的冰水。 最后的考核是在玻璃房里进行的,一层玻璃把冰天雪地隔绝在外,他犹如俘虏一般跪在地上。 一位教官站在他的身后,把他的头按了下去,冰冷的水一下子漫了过来,冷意扎心,浸入了鼻下,他闭着气,心脏在砰砰跳动着。 根本就无法冷静下来,氧气一点一点流逝,再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肺要炸了。 他做了个手势。 负责他的教官感觉到了他的抗拒,迟疑了片刻,还是把他拉出了水面。 龙骨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行,时间太短了,还是没到及格线。” 教官们短暂地交流着。 龙骨上前道:“今天让我来吧。”他站在他的身后,对他道,“深吸一口气。” 随后他又蹲下身小声和他说:“放松,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听到了这句话,他的心里就觉得很安稳,他再次被一双有力的手按入到了水中, 半分钟以后,氧气似乎要被耗尽,他又开始紧张了,这时候,龙骨的声音响起。 “坚持住。” “别紧张,不要放弃。” “时间快到了……” 这个梦太真切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龙骨的手贴在他的脖颈处,有着一种微凉的触觉。 龙骨的另一只手移开了,按在了他扶在桶边的手上,体温传递过来。 思维分裂开来。 有个声音似乎在脑子里回响,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多一秒,再多一秒。 那样我就可以站在他的身边了。 恐惧逐渐消失了,心跳也似乎平稳了下来,像是进入了一种静定状态,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另一方面,他的思维在挣扎着,拼命地告诉自己,我不在这里,这只是梦,我在家里…… 好像过了很久,他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能适应这种酷刑。 直到再也坚持不住时,他轻轻挣动了一下,随后就被哗地一声拉出了水面。 他仰面躺倒在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透过玻璃的阳光顶,望向头顶的一片蓝天,那天的天很晴,看起来特别高,特别远,有云慢悠悠地飘荡而过。 “两分三十六秒,成绩优秀。” 在梦与醒的夹缝之中,贺临的意识有瞬间震惊了。 这是当时的情况吗?那他之前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又是什么? 他来不及多想,就被拽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应该是虐俘训练的魔鬼周结束,一年训练期的结业,领导们挨个讲话,随后是队内的聚餐。 领导特批了,今天可以喝酒,在冰雪之地的他乡,不醉不归。 吃饭的时候,龙骨一直没怎么说话,似乎是何垣还是谁,非让他作为队长讲几句,龙骨推脱不开,他开口问他们:“你们见过死亡吗?” 一句话把他们问愣了,这句话和现在热烈的气氛完全不符。 桌边的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队员,是最为赤诚,最为热血无畏的青年,说这个话题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但是片刻之后,还是有人开始作答了,有些人见过亲人的离世,大部分是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他也说了自己父亲的车祸死亡。有些运气好的,诸如祝小年,一次也没有遇到过。 龙骨继续道:“我的命不太好,我的母亲在我十几岁时就死了,我的父亲在我十八岁那年,也去世了。我第一次参加任务,就有名队友去世了,去的时候是一个笑容挺好看的小伙子,回来的时候,只有不大的一个盒子。” 这是龙骨第一次和他们提起他的过往。 原本喧闹的酒桌,忽然安静了,谁也没想到,他说了这么一个沉重的话题。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实话。我们做的是最危险的工作,死伤是几乎不可避免的,我开始带队的那一年,是龙炎死伤最为严重的一年,那一年我参加了八次葬礼。正因为老人们都走了,才轮到了我这个新人做了队长。” 龙骨安静地说着,他的声音无比平静:“也许你们觉得我不近人情,太过严厉,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们的未来是生死未卜。” 他看向众人:“我希望你们建功立业,有光明的无限可能的未来。” 所有人都沉默无话,有几个人还热泪盈眶了。 “还有,如果最终死亡无法避免,我教给你们一个克服死亡恐惧的方法。” “你们打过游戏,看过电影,读过小说吧。平时在生活之中不留遗憾,把死亡当做是一场谢幕,当作是最后完美的杀青,它也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通关,是到达过高峰后无悔的完结。” “只要这么想,面对亲友,或者是自己的死亡时,就会更加释然,不会那么悲伤和害怕了。” “最后,祝贺你们完成了训练。以后我带着你们出去,就会带着你们回家。希望多年以后我们有幸再聚的时候,一个人也不会少。” 不同于领导们讲话的打鸡血,龙骨的语气波澜无惊,说出的话却沉痛而现实,但是这是最重的承诺。 他用最平静的声音,给了他们最深的感动。 那天晚上,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到最后理智都不太清晰了,祝小年喝多了,抱着何垣又哭又笑,柳逢生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吃着菜,然后啪嗒就趴在了桌子上,直接打起了鼾。 他的头似乎是晕晕的,抬起头,穿过了人群,看着龙骨坐在他的对面,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的酒。 那是一道冷清的身影,身材薄瘦却蕴藏着坚韧的力量,他甚至看到龙骨握着酒杯的修长手指,指节泛出冷白色。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是那么熟悉,又那么寂寞,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贺临站起身,想要走近他,他隔着人群,叫了一声:“容队……” 大脑再次传来了刺痛,像是阻止了他,把他困在原地,一步也不能向前。 有什么呼啸席卷而来,把他带走…… 梦就在这断掉了。 贺临睁开眼,有微光从窗帘里照射了进来,已经是清晨了。 明明之前拼命地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可是当他不想醒的时候,梦却忽然醒了。 他似乎记起了什么,真相是这样的吗? 可是为什么和之前的梦完全不同,甚至是相反? 随后,伴随着睡意褪去,他的头脑逐渐清醒,这些念头像是海边褪去的潮水,一并消失了。 像是打游戏时没有来得及存档,他拼尽了全力,再也想不起来梦里的细节。 只记得,好像又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他好像错怪了龙骨,那个人也许没有他之前记起来的那么令人讨厌。 不过想想也是,他在特战队里呆了五年,除了一年特训,有四年都在完成各种的任务,如果他和队长有矛盾,为什么会在队里呆这么久,自己才因伤退役? 想到这里,贺临起床,他先到主卧看了看黎尚,那人还在睡着,看起来面容平静。 贺临这才安心下来,早饭给黎尚熬了点粥。 等粥熬好,黎尚也起床了,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洗漱后坐在了餐桌旁。 看他终于恢复如常,贺临想起了昨晚的梦,觉得应该先道个歉:“对不起,我的确是记错了,你和我分析得没错,我昨天又梦到了那时的场景,我的队长,应该是在帮我过关,我也通过了那次考核。” 黎尚头都没抬,淡淡道:“不必和我道歉,我不是当事人,如果有机会,跟你以前的领导道歉吧。”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小狗崽子,我等你全想起来的,我不把你的毛都扒了,算你没长。 随后贺临又说:“不过有点奇怪的是,最近的梦我总是只能记得一半,好像有些内容在梦里知道,可是一醒来就全忘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忽然断片似的。” 黎尚听他说着,眉头微微一蹙,把这些症状记下,准备有机会再去问问医生。 贺临吃着馒头就着咸鸭蛋,看黎尚忽然沉默不语,他想逗逗他,掰了一块馒头递到黎尚面前:“你尝尝不?自己的手艺。” 黎尚抬眼,威胁道:“贺队,你再这样,我就辞职了。” 看他肯开玩笑了,贺临才确认他全好了,轻笑一声不再逗他。 过了一会,早点吃得差不多了,贺临拿出了一个冷冻的餐盒放在了桌子上:“昨天剩了点饺子,我冻起来了,你要是喜欢的话,回头拿回去煮着吃吧。” 早饭吃完,贺临开车带着黎尚去上班。 车先停在了黎尚小区的门口,贺临让他回家把饺子冻上再一起过去。 但是贺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黎尚走的时候腰里的衣服好像没掖好,鼓鼓囊囊的…… 第79章 01 真相是散落成无数碎片的镜子,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看到的一小片是完整的真相。 ——理查德·伯顿《后真相时代》 . 中秋节假期刚过。 这本是阖家团圆的温馨时刻,可是对于那些有亲人失踪的家庭来说,却无疑是雪上加霜。每一个团圆的节日, 都成了他们心中的痛。 所以每年中秋过后,都是失踪调查科最忙的一段日子,家属们会怀着一丝希望, 纷纷前往各个分局询问案件的调查进度。 一时间,分局递交上来的协助申请和调档申请纷拥而至, 调查科里的众人需要不停打电话核实情况, 有些涉及到跨省市的案件还要和其他市局的警员沟通联络。 这样的情形, 使得失踪调查科里的每一位成员都格外忙碌,几乎天天都要加班,午饭的时间也被压缩,就连偶尔去个洗手间都要行色匆匆。 贺临虽然有阅读障碍症, 但面对如此繁重的任务,他也不得不翻阅一些卷宗,一天的工作下来, 只觉得头疼欲裂,脑袋像要炸开了一样。 这种时候,黎尚的一句:“我帮你吧。”简直宛如天籁之音, 把贺临拯救于水火之中。 不光如此,黎尚还是整个科室的救星。 他的阅读速度快, 调档也比别人更加高效, 工作起来就像是一台全力运转的机器,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主力的任务。 渐渐的,贺临甚至将队里任务的分配权放心地交给了黎尚,让他来进行安排和调度。 经过黎尚的精心梳理, 部门内事务的处理速度大幅提升。 黎尚还有一种能力,他能将每个人的工作效率计算得极其精准,甚至可以精确到时或者分,整个部门在他的调度下,就像是几个紧密咬合的齿轮,高效而有序地运转着。 在他的一番操作下,原本看似艰巨的任务也有望提前完成。 . 下午的失踪调查科,贺临出去开会,办公室里只剩了四人。 方觉刚刚处理完上一封邮件的工作内容,他活动着酸硬的脖子,哀嚎道:“我最讨厌周三了,距离周五遥遥无期。” 一旁的程笑衣同情地看向他:“你过糊涂了吧,亲?今天才周二啊,你怎么还穿越到周三去了。” 方觉忽然听到了这个噩耗,发出了一声哀嚎:“什么?才周二?距离周五还有三天?!” 程笑衣头发蓬乱,今天连短马尾都没梳,她呵呵笑道:“真好,看到你也疯了,我就放心了,这办公室里疯的不止我一个。” 老吴给众人打气:“大家努力一下,进度已经大半了,就快结束了。”他说到这里看了眼黎尚,“这还多亏了有援兵的加入,想想去年我们可是整整忙了快一个月呢。” 方觉道:“我知道,现在只是困难模式,要是没有黎哥,我们得是地狱模式。全靠黎哥把我们拯救于水火之中。”他说到这里看了看贺临空着的办公位,又看了看黎尚,“我都怀疑贺队上辈子救过你的命。” 黎尚此时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似乎没听到众人对话。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白衬衣领下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修长手指灵巧敲击着键盘。 片刻后,黎尚熟练地点击鼠标,发出了新的任务分配邮件。 看着忽然跳出的未读新邮件,方觉顿时做了个吐血的动作。就连快乐小狗也快乐不起来了,他趴在了桌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随后方觉起身,闭合双眼,双手合十祈祷:“这种时候千万别来案子,千万别来。” 老吴道:“方觉,别说了,说什么一般就会来什么,不要立FLAG。” 话音未落,贺临进门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有新案子发过来了。” 一时间办公室里响起了三声:“啊?!” 贺临手里拿着的是刚刚收到八分局发来的协调邮件,被这一声给说愣了:“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吴韵声指了指方觉:“在感慨某人的乌鸦嘴。” 方觉摸了摸鼻子:“请叫我预言家……” 程笑衣一记眼刀杀过去:“下次市局里再组织狼人杀,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定先刀了你。” 贺临走回办公桌边,打开了抽屉,随手从里面摸出几块糖,丢给还在长吁短叹的三个人,调侃道:“喏,觉得辛苦的话吃点甜的中和一下。” 方觉撕开丢给他的水果硬糖,放进嘴里,嘟囔了一句:“不辛苦,命苦……” 黎尚还在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刚刚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贺临分发糖果并没有他的份,似乎他也并不在意,只是低着头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趁其他人都低头吃东西的功夫,贺临又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块白色恋人的巧克力饼干。 虽然他从来都没见过黎尚吃糖,但是他确定黎尚是喜欢的,毕竟每次投喂过后,黎尚的心情明显都很好。 贺临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黎尚的桌前,把饼干放在了黎尚刚好用完鼠标正摊开平放在桌面上的右手里。 两个人交接得十分自然和顺利,也不知道是赶巧,还是黎尚就是笃定贺临会单独给他,特意把手放在那里的。 黎尚垂眸看到那块饼干,他像往常一样,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合上手掌将饼干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衣服口袋里。 贺临一直觉得吃糖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而看到别人吃了自己给的糖,那感觉是比自己吃了还开心。 通过同样的糖,同样的味道,两个人一起共情,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由此拉近。 可是他一次也没见黎尚吃他给的糖,越是这样,贺临就越想要给他,想要看他吃。 这就像是一种挑战,贺临对此乐此不疲。 他想看看给到什么的时候,黎尚能开始打开包装直接吃。 每一次给他不同的糖,更贵的糖,然后就看到他一次一次石沉大海般地塞到口袋里。 看来,巧克力饼干也不爱吃…… 贺临略微遗憾。 一旁的程笑衣无意之中看到了这一幕,马上回过头去,心里腹诽,这两个人,给个零食都弄得像是特务接头。自己含在嘴里的糖也有点不是味了,总觉得自己像是因为贺临想给黎尚糖而顺手也发给她一块的NPC。 不过看着觉得太甜含了一会就吐掉的老吴和鼓着嘴巴吃糖的方觉,程笑衣很快就释然了,反正这样的NPC不止她一个,无所谓。 . 贺临清除了脑内的杂念,在电脑前微微俯下身,开始和黎尚对着工作进度。 贺临小声问:“还差多少?” 黎尚给他指了指电脑屏幕上还没处理完的任务列表。 贺临又问:“大概多长时间能够全部完成?” 黎尚没说话,而是在键盘上快速打字,随后把屏幕给他看:“按照目前的进度,明天就能差不多了。” 现在调档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从之前的一天二十几封邮件又降到了每天五封左右。 这个消息让贺临心中一喜,这比他估算的完成期要早了不少,看来众人都能提前解脱。 贺临问:“你觉得这个案子怎么处理?先等等还是……” 他最怕的就是在集中调档期遇到新的案子,那样如果精力不够,两边的工作就会应接不暇。黎尚作为团队的主力,他自然要先征求他的意见。 黎尚略一思索,目光凝在进度表上,十指交叉片刻,下了决断。他在键盘上打字道:“分组吧,我调整一下进度,调档同期进行,我们先查案子。”随后他又叮嘱,“前期分析会叫上老吴。” 吴韵声的经验比较丰富,他有一种老刑警的敏锐,能够弥补他和贺临的不足。 方觉是老吴带着的,程笑衣基本是完成派发的调查任务,这两个人可以后续加入。 “好,听你的。” 贺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随后,他又回身分配任务,“方觉和小程先继续手头的工作,黎尚和老吴把工作放一放,等下家属和负责的分局队长过来,我们先把案子过一遍。” 三人一起走到了会议室。 黎尚打开了牛皮纸封,大部分的失踪案案卷都不会太厚,通常会在十页以内,可今天的这一份却格外的多,里面足足有一百多页的资料。 黎尚快速浏览了一下卷宗:“失踪者是个记者,档案里汇总了他以前发布过的所有文字新闻,所以内容比较多。”他说到这里开始介绍,“失踪者于景辉,男性,失踪年龄28岁,失踪时间三年。” 贺临的目光落在一张于景辉的照片上,他十分年轻,是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看上去就意气风发的,让人很难把他与失踪多年这种不幸的事情联系起来。 吴韵声的眉头微皱,轻叹了一声,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道:“记者这个职业啊……那这个案子的结果恐怕是凶多吉少。” 失踪调查科这些年处理了这么多失踪案件,一般案卷宗拿到手里,警员们会对结局有个基本的判断。 提到了记者这个职业,往往最先想到的失踪原因就是杀人灭口。再加上于景辉已经失踪了三年这么长的时间,被害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贺临神情严肃道:“说到高明的杀人方式,我一直认为有三种,第一种是将杀人伪装成意外死亡的谋杀,做得天衣无缝,让任何人都看不出来其中的蹊跷;第二种是彻底毁尸灭迹,变为失踪悬案,毕竟没有尸体就很难立案,侦破起来难上加难。” 黎尚在一旁侧头问他:“第三种呢?” 贺临道:“借刀杀人,特别是互联网流行以后,手不沾血就能逼疯逼死一个人。” 黎尚哦了一声,翻开了笔记本。 贺临皱眉:“你不会是又要记吧?我随口胡说的。” 黎尚低头写着:“记录下来整理成册,说不定将来遇到疑难案子翻一翻就有思路了。” 贺临差点被这句话噎住。 吴韵声连忙在一旁岔开话题:“这个案子,资料应该全吧?” 黎尚给他们简单转述了一下案卷上的信息。 于景辉在大学毕业以后,进入了一家当地的报社工作,那时候正值自媒体蓬勃发展,传统纸媒逐渐没落。 这家报社为了顺应时代潮流,也做起了自己的公众号和新闻APP,于景辉就是公众号的负责编辑。 他撰写了一系列的新闻,主要是以吸引流量为目的,其中最热门的是公众号上的一个频道,里面专门刊发本地的独家新闻,什么玉石市场以假乱真的黑幕,还有丈夫出轨,妻子旅馆抓小三,被拐儿子长大后千里寻亲等等充满戏剧性的社会新闻,有时候还会跟踪报道。 这种新闻非常符合大爷大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此获得了很多关注。 于景辉很快就把公众号做了起来,关注人数突破百万。他也随之升职加薪,买了房买了车,手下还有了两名刚毕业的小记者,和他一起撰稿。 于景辉失踪的具体时间是在三年前的冬天。 头一天下班的时候,他还和同事们有说有笑地约好了要一起去聚餐。 第二天,他却没来上班。 同事们联系不上他,就通知了家属,他不在自己家里,汽车没有开走,手机,证件,以及下班时随身带着的电脑却不知去向。 所有人四处寻找无果,随后只好报警。 于景辉单身未婚,社会关系相对简单。 警方调查后问询过他的家人和同事,没有找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时光匆匆流逝,三年后,于景辉的亲妹妹于童童无意中发现了哥哥失踪前留下的一条线索。 于是,这起尘封已久的案子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黎尚简单翻看了一遍于景辉发在公众号上的所有文章。 他对贺临道:“转载新闻没什么问题,可以排除掉,这个频道撰写的民生新闻之中,目前还没有发现较为严重的报道。” 简而言之,从表面上看,于景辉发布的新闻多是小打小闹,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新闻,似乎还达不到杀人灭口的程度。 贺临道:“说不定是有隐藏信息,或者是还没来得及写出来的新闻,甚至有可能,他仅仅是一名知情人。” 老吴也分析着:“身为记者,和警察一样,经常会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常人难以接触到的信息,说不定就是哪一条消息给他带来了灾祸,导致了他的失踪。 贺临点头:“等下家属来了,听听她新发现的线索。” 两点钟,八分局的人准时到了。来的是一名基层老警察,他还带着一位大学刚毕业的女学生。 这位老刑警姓刘,恰好和老吴认识,两人寒暄了几句。 女学生则是于景辉的妹妹——于童童。 他们一共五人,坐在了小会议室里。 简单打过招呼,贺临问:“关于这个案子,你们近期发现了什么线索?” 刘警官示意于童童来说。 女孩翻找着书包,拿出了一个旧手机,看起来颇具年代感:“我前几天收拾家,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我哥哥以前的旧手机,我打开以后,发现里面有一个记账的软件,这个软件会从云端同步信息。就在里面,我发现了一条我哥之前写的记录,时间是他失踪的一周前。” 于童童说着,眼眶渐渐红了。 她是那么想念自己的哥哥,这条记录就像是哥哥跨越了时空给她发来的信息。 贺临接过了手机,只见屏幕上有简短的一句话:“核实崔园长一事,她是否是被冤枉的?” 这句话寥寥数语,所指不明,更像是一条于景辉写给自己的备忘,又像是一句诡异的遗言。 这句话给他的失踪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纱。 黎尚扫过一眼之后,迅速地在面前堆积如山的资料里翻找了起来。 刘警官道:“我们当年啊,也对于记者失踪的案子进行过详细的调查,他所写的新闻里,有三则是关于这个什么幼儿园崔园长的……” 他刚讲到这里,黎尚已经从厚厚的一叠资料里,精准地把相关的几则新闻翻了出来,整齐放在了最上面。 他默不作声地做完了这一切,又在一旁低头记录。 刘警官见状,立刻道:“对对,就是这些!一共是三条报道。” 还好那些文档都是打印出来的复印稿,不太难辨认。 贺临翻看着,新闻报道是有关一家名为云城熙熙幼儿园的私立幼儿园,这家幼儿园位于城北区,规模非常小,幼儿园已经开办了十年,解散前有20来名小朋友,两位老师。 第一条新闻的发布时间,是在那年开学的三个月后,正值十二月,家长发现孩子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幼儿园里的幼儿在幼儿园里用过午餐后,隔三差五就会出现腹泻,呕吐,身体不适等症状。 家长们纷纷怀疑是幼儿园里提供的食物不洁所致。 作为调查记者,于景辉与家长与一起在某个中午进入了幼儿园中,想要一探究竟。 这么小的幼儿园没有专门的厨师职位,每天的午饭都是崔园长亲自来做。 家长们查看厨房中的食物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他们发现幼儿的食物里竟然包括过期牛奶,发霉的冻鸡翅,长了毛的面包。 于是愤怒的家长们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他们怒砸了幼儿园的厨房,要求崔园长给个说法。 贺临大致看完,黎尚拿出手机,把新闻打印稿下方的二维码扫了一下,跳转到了这则新闻的详细页面。 新闻下方有一段视频,贺临点开。 手机中传来了一阵吵闹,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孩子们的哭声。 那是在幼儿园的食堂里拍摄的,说是食堂,不过是个简易的有灶台的破旧房间,环境非常简陋,这样的地方,就算再怎么打扫,也难以做到安全卫生。 镜头中,一名中年女人被众多愤怒的家长围在中间,她正是那位崔园长。 影像之中的崔园长皮肤黑黄,身体削瘦,此时的她涨红了脸,眼中含泪,面对家长们的质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镜头里,一位愤怒的男人情绪激动地指着一旁的灶台,大声吼着:“你看看,你们看看,这鸡翅分明是发霉的,都臭了啊,这种东西你竟然给小孩子吃?” 崔园长结结巴巴地辩解:“没有啊,不是……” 男人却愤怒地推搡着她,打断了她的话。 接着镜头摇晃着,又拍摄了另一边,一位老奶奶愤怒地说:“看看这些牛奶,都已经过了保质期了,我们的孩子天天就喝这个啊!” 崔园长的脸涨得更加赤红:“那是……那是我留着喝的。孩子们生病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 “骗子!”有人朝崔园长吐了口水,“你根本就是为了节约成本买的过期奶,还说的自己挺无辜的。” 明显没有人要听她的解释,家长们七嘴八舌地纷纷指责起来。 “我家的孩子一个星期拉了两天肚子,你这里的东西绝对不干净!” “我女儿周五回去吐了一床!” “我告诉你,我孩子要是出什么问题,我绝对饶不了你!” 愤怒的家长抓起一旁案板上的青菜,狠狠地丢在了崔园长的头上,小厨房里堆放的大白菜也在混乱中遭了殃,菜叶子丢了满满一地。 一片鸡飞狗跳之中。 镜头扫到了几个听到了声音聚集到了门口的小孩子。他们一个个惊恐地看着这些大人们,不知道他们是在为何争执。 崔园长一边挣扎,一边嘴里喊着:“你们再闹我就要报警了。” “报警啊!快报啊!”有人大叫,“我们还想让警察评评理呢!” “你还先恶人先告状了。”有位情绪激动的家长冲上去拽崔园长的头发,想把桌子上腐烂的鸡翅往她的嘴巴里塞。 似乎是拍摄者怕情况失控,去拉那位家长:“好好说,别动手,我们是为了解决问题来的。” 视频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但是那混乱又令人揪心的场景却深深地印在了众人的脑海中。 学生的供餐一直是家长和社会高度关心的问题,更何况这件事是在幼儿园里发生的。 这则视频内容劲爆,引燃了人们心中的怒火。 新闻下,所有看客都义愤填膺,无一不在指责崔园长的所作所为,还有人在心疼幼小的孩子们。 评论足足有上千条回复。 “什么人啊,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能开幼儿园?” “这些烂东西给小孩子吃?” “看不下去,躲躲闪闪,支支吾吾的,就是做贼心虚!” “学生食品安全刻不容缓!” 第二则新闻是在此之后一个月,这次的报道短了一些,只有文字,没有视频。 报道中提到,崔园长并未对幼儿园进行整改,并且拒绝道歉。 她只在家长群里发了一条@所有人的留言:“你们明天别把孩子送过来了。”自此就解散了家长群,拉黑了所有的家长。 从那天起幼儿园的大门紧锁,家长们多次前往幼儿园讨要说法,要求赔偿,索要学费,都没能见到崔园长。 还有人反应,因为这所幼儿园里的孩子们大部分出身于农民工家庭,国家对这些家庭的孩子们就读幼儿园有一定的餐饮补贴。 随后熙熙幼儿园被怀疑骗补,有人向有关部门进行举报。 更糟糕的是,曾在幼儿园就读的很多孩子都在身体检查之中发现有指标异常。 有家长表示,如果幼儿园真的牵扯更多的问题,那么他愿意联合其他的家长,提起法律诉讼。 伴随着这则新闻,人们更加义愤填膺,网络上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口诛笔伐。 第三则新闻是在第二条新闻半个月后,这次的新闻更短。 熙熙幼儿园的园长崔某近期对之前就读的孩子们退还了学费,每家还打了一万块钱的营养费过去,随后她就被人们发现吊死在了那家幼儿园里。 自此,这起幼儿园午餐餐饮问题事件彻底结束。 第80章 02 下午, 失踪调查科会议室里。 等他们看完了这些消息,于童童又道:“这件事的跟踪报道一直都是我哥在做的,这个新闻当时为他们公众号拉了不少的流量, 我哥还和我提过几次。他一直在骂那个崔园长不是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年后, 我哥在那个软件里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吴韵声皱眉问:“这事有点解释不通,板上钉钉的事, 还能有什么反转?会不会……他信息里写的那个人是和崔园长同姓啊?” “不, 还真不是这种情况。”刘警官在一旁补充, “于记的家属给我们提供了这条信息以后,我们也翻出了当年的调查案卷,然后发现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刘警官又要去找相关的资料, 黎尚却仿佛知道他想要找什么,先他一步,把几张纸从案卷里抽了出来, 放在最上面。 那是几张从车载系统里导出来的地图,能够看到车辆行驶的历史轨迹。 “对!我就是要找这个。”刘警官欣喜道,“根据这上面的记录, 于记者在失踪前一周的时间内,去了两次新春桥昌盛街交汇的十字路口。而那里不远处, 就是熙熙幼儿园。” 这种型号的车载地图导出来的信息并没有详细的地点标注, 只是在蛛网一样的地图上标了一根蓝线,在头尾写了起和终。 具体的位置,还需要和完整的地图进行对比。 看刘警官没有继续说。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黎尚开口补充道:“还有三次的行程可能也有问题。” 贺临问:“他还去过其他的相关地方吗?“ 吴韵声也在一旁研究着那些地图,这些车载记录显示的都是地图上的局部区域, 这就好像是把整个云城地图切成了很多小块,缺乏标注的情况下,普通人根本无法一眼看出来所示的地方是哪里。 黎尚却神色淡然地翻出了一张轨迹图,日期是早一些的,大约是于记者失踪半个月前,他指着终点道:“这里的坐标位置和崔巧身份证上的地址一致。” 随后他用工作平板打开了崔巧的户籍注册信息,指出其中的关联:“崔巧去世后,留下了一名女儿名叫孟眠,她一直住在这里。” 吴韵声打开了手机地图核对了一下地点:“没错,是这里。” “还有这张。”黎尚又拿出了一张轨迹图,他指着上面标识的时间道,“这是于记拜访过孟眠的第几天后,这个地点是云城一处大的公墓。很可能,他祭拜过崔园长。” 吴韵声急忙搜索,又是一点不差。 “最后是这一张,这里是云城的档案资料馆,于景辉可能去哪里调取过什么资料。”黎尚说完,把几张地图放在一旁。 在场的其他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向黎尚。 老吴忍不住道:“黎尚,你是指南针投胎转世吗?“ “也有可能是北斗导航成精。”贺临开了句玩笑,随后替他解释,“他方位感强,我在之前抓范晓庄时就看出来了,要不然当初在火场里他也不能把我们几个给带出来。” 黎尚谦虚道:“周末空闲的时候,看过云城的地图。不过只记了平面的,如果是立体的,或者是照片可能会一时认不出来。” 吴韵声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复杂了,这是……还想记立体地图的意思吗? 黎尚找到的这些线索,进一步证明了崔园长的这件事很可能真的和于景辉的失踪有关系。 在他失踪前夕,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幼儿园的事件。 刘警官在一旁看到这里,他也被刚才黎尚辨识地图的本事给镇住了,急忙恭维:“哎呀,你们不愧是市局的刑警,能力就是强,这些线索我们之前都没查出来,如果你们接手,估计破案指日可待了。” 于童童更是情绪激动到直接起身跪下,想要给他们磕头:“你们一定能找到我哥哥的,我求求你们了……” “别别别,丫头你快起来!”吴韵声急忙把女孩往起扶。 贺临也伸出手去:“你不用这样。作为警察,我们肯定会尽力查案子的。” 黎尚坐在一旁坐着没动,他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看向女孩:“现在这些线索,都是在你找到了那条信息后才发挥了作用,虽然有了一些进展,但是离破案还差得很远。” 贺临:“……” 这样的大实话说得没错,可感动的画面却被瞬间破坏了。 黎尚丝毫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依旧认真地继续问道:“你那边还有更多线索吗?” 于童童被问懵了,她的嘴巴动了动,坐回了位置上:“我回去再翻翻我哥的东西,有线索告诉你们。” 和他们聊得差不多了,贺临把话题引回到案子上。 他仔细整理了一下思路:“我来总结一下,也就是说,在四年前,于记者曝光了这家幼儿园的午餐问题。随后幼儿园的崔园长自杀。而在崔园长死亡一年之后,于记者忽然留下了对不起崔园长的备忘留言,去见过崔巧的女儿孟眠,祭拜过崔巧,去档案馆调取过什么,又去过两次幼儿园的旧址,之后便失踪了。” 刘警官认同地点头:“对,事情就是这样,由于这个案情比较复杂,我们分局处理起来有些困难,所以申请了协调。” 贺临道:“案情我们基本了解了,近期就会开始调查。” 把刘警官和于童童送走以后,贺临黎尚和老吴又在会议室里把这个案子研究了一遍。 现在失踪者家属不在了,不用避讳,能够放开讨论。 吴韵声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道:“我接触过失踪案子也是不少,但这案子吧,单说每一件事,好像都是能在生活里遇到的,可是当这些所有事情连接在一起,却不知怎么,透着一股诡异……” 贺临重新把那段视频播放了几遍,看出来点蹊跷的地方:“这视频明显是剪辑过,每当到了崔园长想要解释的时候,就被切了。” 他随后又找了一些实证:“开始拍摄的时候,阳光在案板上,后来拍摄结束时,阳光已经打到案板的另一侧去了,时间跨度应该有半个小时以上。这新闻是挑选了矛盾最激烈的部分剪辑了出来。故意在给观看者拱火。” 黎尚那边也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这条新闻的热度比其他相邻的几条新闻热度都高,还有,我在新闻评论里发现了这一条。” 他指给贺临和老吴看。 那是从第一则新闻的评论区里截出来的,难得帮崔园长说话的一条评论。 樱桃家的小桃子(已注销):“我家孩子也曾经在熙熙幼儿园待过,已经毕业了,崔园长对孩子们很好,认真负责,有次我家里出事,一时没法接孩子,她就陪着孩子等到深夜。我家孩子在那边每顿吃的都有菜有肉的,还有小点心和牛奶,从来没有生过病。她不是这样的人。” 下面跟了十几条阴阳怪气的评论,把这一条给顶成了热评。 “祝你家孩子和这个什么崔园长锁死吧,还毕什么业啊?“ “都有视频证据了,还在这里狡辩呢?你家孩子没事,不代表别人家没出事。” “你不会是那女的的小号吧?自己替自己说话。” 随后樱桃家的小桃子又出来回复了一次:“我只是说我知道的事,不是为她辩解洗白。” 这一句迎来了更多骂声,随后那个ID就注销了。 在当时看来,这一条评论无疑是在帮“坏人”辩解,可联系上现在的这些线索再去看,却让人觉得事情越发不简单。 后面零零散散的,也有一些人提出了异议,但是都被打成了亲友号,动机不良。 贺临上下翻了翻一边倒的评论区:“也许是家长众多,也许是媒体加了热度,也许是下了水军。” 再加上现在于记那愧疚的反应,当初的这件事里肯定有些蹊跷。 很有可能,崔园长是被冤枉的。 吴韵声皱眉道:“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一家经营了数年的幼儿园,崔园长肯定是有经验的,为什么忽然在餐饮上出问题?” “是,这一点解释不同。”贺临也道,“就算是偶尔一顿饭出了问题,马上道歉,检查原因,改了就好,为什么不断矛盾激化,任由事态发展?到最后幼儿园都不开了,弄得家破人亡的?” 黎尚小声提醒:“在视频里,崔园长说,孩子们生病的事她一定会查清楚。” 那说明,孩子们生病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 几人分析到这里,吴韵声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的面色一变:“不会是有人,故意在给孩子们的餐饮里,投毒吧?” 贺临沉声道:“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连年幼的孩子都不放过,那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 三人一时又是沉默不语。 若是真的有人下毒,崔园长是被冤枉的,这么干这件事的人会是谁呢? 于景辉的失踪,是否也和导致这一切的“凶手”有关? 贺临想了想安排道:“老吴你明天继续在办公室盯一下,查到什么随时联络,我和黎尚先去调查这个案子。黎尚,你去调档当初崔园长死亡的信息记录,明天早上不用来市局了,走个流程,我们直接外勤。” . 第二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晴朗天气。 清晨,贺临开了车到黎尚租住的小区接人,他刚转过了路口的弯,就看到黎尚站在街角等他。 他身后是一颗银杏树,树叶金黄,铺了一地。 黎尚穿了条黑色的裤子,白色衬衣外披了一件半长的米色短风衣,衣领包裹下的脸透出一种出尘的白皙。 看上去只是随意站着,但是他的身体并不是放松的。贺临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张放在那里的弓,做好了随时绷紧弓弦的准备。又像是一把剑,可以马上出鞘。 随后他看到黎尚的胳膊动了下,用手腕处揉按了一下心口的位置,那个动作在看到他的车时悠然一停,手马上缩回垂落下来。 黎尚向车走来,看步态也没有什么异样。 贺临停车等着他上来,问他:“吃了早点没?” 黎尚:“吃过了。” 贺临还在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不知怎么就觉得心里不安,在经历过上次在他家黎尚胃疼得厉害后,他总是下意识地观察黎尚的身体状况,多多少少也摸出点规律了,今天他觉得黎尚的脸色尤其不好,小脸惨白,面无血色。贺临又问他:“你是不是不舒服?” 黎尚低着头淡淡道:“没有。” 看样子是不肯好好说了,贺临无奈,但是黎尚的嘴他是见识过的,他不想说就算是上了满清十大酷刑,也撬不开他的嘴。贺临只好跳过了这个话题:“八分局的调档到了吗?” “还没,昨天的流程提得有点晚,估计要等晚些时候。”黎尚系好了安全带,“我们现在去哪里?” 贺临答他:“这次我们换个新方法进行调查。” 黎尚疑惑:“不用之前的方法了吗?” “你玩过九连环吧?”贺临忽然问他。 黎尚嗯了一声。 贺临道:“这个案子,就像是九连环,摆在我们眼前的于记失踪,套入了幼儿园午餐的这一环里,想要从后面往前解是解不开的,必须按照顺序解扣。” 贺临发动了车:“所以,结果导向和关系导向都对这个案子没用。这次我们用体察法。也就是说,我们这次要把于景辉生前做过的事做一遍,走过的路走一遍,见过的人见一遍。他在查崔园长的事,我们就先把这个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他一边调转方向盘,一边总结道:“走他走过的路,说不定我们可以看到他看到过的风景,从而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案情分析到现在,发现了诸多不合常理的疑点。 想要查清于景辉的失踪,已经绕不过幼儿园的事,既然要查,那就都查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贺临让黎尚调取崔园长死亡案卷的原因。 黎尚侧目看了一眼贺临手机的导航,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定位是崔巧家的地址。 贺临道:“按照当初于记的顺序,我们先去找崔园长的女儿,早上我给她打过电话了,约了上午详谈。” . 崔巧的家是在一片老旧的小区里,走入楼道门口,他们就看到门口喷着一些红色的油漆,上面写着一些不堪入目的脏话。 在往里走,阴暗的楼道里有一种难闻的味道,不知道是谁丢了几颗臭掉的鸡蛋。 一位二十多岁的女人正在低头收拾这些,她的面容和崔巧有几分相似,正是她的女儿孟眠。 贺临走过去和她打了个招呼。 孟眠未施粉黛,穿的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她看到两人来了,抬头望了一眼,额头两侧的刘海随之垂落,女人有些尴尬道:“对不起,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贺临没说什么,主动蹲下身来帮她,他没嫌弃那些东西脏,贺临帮孟眠往袋子收。孟眠再用纸巾把东西擦掉。 黎尚在一旁站着,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帮忙,他刚躬下身,贺临就道:“你算了,这么点事,用不着三个人动手。” 黎尚也就没坚持,他低头靠在了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门口被清理干净,孟眠扔了垃圾,领着两个人进入房间。 贺临洗过手,坐在屋里的餐桌旁,黎尚也跟着他坐下,习惯性地打量着环境。 老房子的一楼,采光不太好,这房间里的家具都挺陈旧的,完全不像是年轻女孩独自生活的地方。 孟眠去给他们倒了两杯水,这才坐回了桌旁。 贺临问她:“这种事情一直有吗?” 孟眠嗯了一声:“从那件事情开始,四年时间,没有断过。” 贺临轻轻叹了口气:“没查查是谁?” “太多了,不认识,很多扔了东西就跑,油漆也是,刷掉了就会有人再喷。”孟眠面色平静道,“算了,习惯了。” 贺临没急着问案情,先和女孩聊了几句,可能是因为之前他帮了忙,女孩挺配合的,把情况都说了。她现在独居,母亲之前赔偿给家长的钱有二十来万,大部分是积蓄,有一部分是借款,一直都是她在还的。现在好不容易快要还清了。 贺临问:“你之前是学什么专业的?” “幼师,本来准备回来帮我妈的,这样可以少请一个老师,减少点成本。”孟眠说着苦笑了一下,“不过现在,用不上了。我之前还在教钢琴的机构打工过,后来因为有人来闹事,学生的家长骂我是毒妇,机构就把我辞退了,现在我在超市里做收银,那里没人认识我。” 黎尚低头看着女孩的手,她的手指细长,应该是学过多年钢琴的,可现在,那双手已经有了薄薄的茧子。 她的命运也随着那件事被改变了。 贺临这才问到了崔巧,还有那家幼儿园。 孟眠道:“我爸去世得早,我妈就是喜欢孩子,她自己独立经营这家幼儿园,把工作当做她的命。” “其实这工作特别累,又不挣钱,小孩子的吃喝都要管,还要随时看着,眼睛不能离开。” “我家的幼儿园接收的都是一些农民工的孩子们,没有户口的也可以过来念书,收费特别低,有些孩子家里穷,一时周转不过来,学费也可以先欠着。慢慢有了口碑,才能一直维持下去。” 贺临问:“那报道的事情……” 孟眠道:“我只能说,和我所知的事实不太一致。” 她的眼神之中有了一丝戒备,贺临感觉到了,这个女孩应该是付出过信任,然后又被人伤害过。 贺临真诚道:“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当年那段视频是被剪辑过的。我们怀疑,事情有问题。” 孟眠的眼睛和鼻子一下子都红了,她这才开了口,斩钉截铁道:“是假的,那些新闻报道上说的,都是假的。”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那两个老师一个上午班一个下午班,会回家吃饭。可我妈是和孩子们一起吃饭的,孩子们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谁会故意自己吃坏掉的食物啊?” “幼儿园会公布食谱,那天做什么,家长们都是知道的,那些坏掉的鸡翅,面包,是他们趁着老师和我妈不注意,提前塞到厨房里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实了里面的吃的一定有问题。” “还有那个牛奶,我妈是会买临期的,但是给孩子们喝的都是在保质期内的,剩下过期时间不长的,我妈舍不得扔,都是自己喝的。” “当初新闻就那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了,还把我妈的解释都给剪去了,有帮着我妈说话的人都被追着骂,最后她就……” 孟眠一直在故作坚强,说到这里,还是动情落了泪,女孩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颊:“我那时候在外地读书,接到电话就说我妈去世了,回来给她操办的丧事。” 她说到这里,说了一声:“对不起,能不能先停一下。”随后她就肩膀耸动,哭了起来。 贺临没催问,黎尚从一旁拿了纸巾递给她。 女孩道了声谢,她哭着说:“这些年,我一个人,过得很难,终于有人愿意来查查这些事……我真的谢谢你们……” 孟眠哭了几分钟,情绪才逐渐稳定了下来:“你们还想要了解什么?” 贺临问:“我看你母亲也说,孩子们生病的事她一定会查清楚。当时的确是有孩子生病了吗?” 孟眠垂下头道:“是的,那段时间,幼儿园里的餐饮的确出了问题。但是我妈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仔细研究过每样吃的食物,可是无论怎么换都没能避免类似的情况。她自己的身体也开始不好,隔三差五地肚子疼,可是去了医院,最多有点常规异常,又查不出来具体原因是什么。” 贺临想起了之前老吴说的,下毒的可能性。 他问:“你母亲有没有曾经和什么人有过节,或者是有竞争对手一类的……” “没有,我母亲一直都没和别人有什么过节,她开幼儿园的地方,也没什么竞争对手,其他的幼儿园都是又远又贵。当年我家幼儿园关了以后,有好几个孩子因为无人看管,最终被送回了老家。” 有些杀人是以获利为目的,现在这种情况,明显也不符。 “哦对了,有一件事。”孟眠被他提醒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道,“当时的新闻里有提到我妈骗补贴,这一条也是污蔑,我妈她从来没有申请过孩子们的餐饮补助费。” 贺临问:“为什么没有申请?” 孟眠解释道:“补贴需要满足各种的条件,都挺苛刻的,需要幼儿园的资质证明,还需要小孩的父母开一些收入证明。还有一个原因,因为那个补贴根本不是公家性质的,而是公益捐赠。想要申用那一项补贴,就需要从一家固定公司订餐。我妈不想去订。” 她说到这里,举了个例子:“从那边走,餐费一个孩子15,补贴后10元一份,可我妈平时自己做饭,成本能够控在8元左右,她就按照8元和家长收费,凭什么白加出来两块钱?” 女孩说完,又有点怕了,自保道:“我只是提供线索,说我家的事,具体是怎样的,你们自己去查。” 黎尚把这条线索记录了下来。 孟眠的语速很快,他的手写速度不够,只能写关键词回去根据录音笔再整理。 贺临正想再问,他忽然看到黎尚的动作一换,右手依然在快速记录着,左手用力掐在了腰间,上身微俯,薄唇轻抿着,神情依旧专注。 贺临觉察到了,他没继续发问,端起面前的杯子喝水,把询问的节奏拉慢了一些。 第81章 03 上午, 孟眠家中。 贺临等黎尚记完才继续问她:“当年的报道记者来找过你吗?” 孟眠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后道:“找过,几年前来的, 当时他和我说明了来意,我不想理他。我们家里发生这样的悲剧,都和他脱不开关系。我甚至恨他。” 说着话, 女孩的牙轻轻咬住,嘴唇颤抖, 似乎又想哭了。 贺临道:“你后来还是和他聊了?” 当时于景辉的车在楼下停了两个小时, 他们肯定谈了很久。 孟眠呵了一声:“我当时太天真了, 那个男人跪下来求我,他说他发现这件事里可能有问题,我母亲是被冤枉的。如果能够查证这一点,他可以写新的新闻稿, 还给我母亲清白。他还说,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愿意做一切事来弥补我家的损失。我当时一时心软, 和他聊了一会……” 女人说到这里,脸上又染上了怒意:“但是那个骗子,回去以后就根本没有下文了!后面我给他发信息他也没有回过。” 贺临之前打电话来只和女孩说是想要了解一下当年幼儿园午餐的事, 并没有和她提起于景辉的情况。现在听她这么说,还是告诉了她。 “他失踪了。”贺临道, “就在见过你以后不久。” 孟眠乍一听到这个消息, 猛然愣住了。 随后她慌乱了:“我……我没想到……对不起。” 贺临道:“所以,你也好好想想,那名记者他当时来找你,有没有说什么重要的话?” 孟眠低头想了一会:“他问的事情, 和你问的差不多……” 听到这里,黎尚在一旁问:“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会做这则新闻?” “他说了。”孟眠回忆了一会道,“他和我说,他收到了别人提供的线索,随后问了几个家长情况,觉得属实就过来了,他也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别的问题。” 贺临马上领会了刚才黎尚要往这个方向引导的原因:“那他有没有说,背后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他又是怎么发现你母亲是被冤枉的呢?” 孟眠皱眉,随后她摇了摇头:“这些,他没有说……” 说到这里,孟眠低头沉默了片刻道:“于记者他……他说,当时有人在四处散播这件事,就算是他没有专门来做这次报道,也可能会有其他人……” 随后,贺临又和孟眠详细聊了一遍所有相关的事。 要到了当年幼儿园的每周食谱。 反复确认过没有什么遗漏,他才和黎尚准备离开。 问完了这边的情况已经快到中午。 两人从孟眠家出来,贺临拿出手机看了看群里消息,程笑衣已经提前解脱:“我完工了!” 贺临道:“很好,你帮忙查一下于景辉关于幼儿园一事的消息来源,包括他的网络邮箱,短信信息,还有电话问问他同组的同事,看看他们是否知道什么相关的消息。” 想了想他又道:“对了,还有把四年前贫困幼儿午餐补助的申领规则以及指定公司也调查一下。” 吴韵声道:“我这里也快结束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贺临分配任务:“老吴你打电话去回访曾在幼儿园里就读孩子的家长,看看他们的近况如何,还有问下当时的医院检查结果,还有没有留下的?调查下孩子们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舒服。” 只有方觉发了个痛哭的表情:“只有我还得忙到下班吗?我也好想和你们一起查案子啊。” 吴韵声安慰他:“就差几个小时,不会落下你的,回头你和我一起查。” 在群里发完消息,贺临又对黎尚道:“我先让小程去查那家公司了。按理说,仅仅是不从那里订餐而已,二十个孩子的餐费也并不多,那些人应该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做出下毒的事吧?” 黎尚考虑了片刻道:“也许是为了杀鸡给猴看?”他顿了顿说,“也许,这个方向不对。” 贺临道:“我也不确定这家公司是不是和案子有关,不过还是先查为敬吧。宁可多费点功夫,不能错过线索。” 这里距离停车场有一段距离,两个人一路聊着案子。 贺临一边说话,一边看着黎尚的脸色,这会黎尚又站直了,低着头慢慢走着。贺临揣摩着,这人是难受还是不难受呢?还是说现在好点了。 他一走神,黎尚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 贺临恍然问:“什么?” “我是说……”黎尚的呼吸一抑,被贺临一打岔他也忘了刚才聊到哪里了,黎尚带了怨气,“这不是出来查案子吗?你不关心案子,总是看我干什么?我身上有线索吗?” 他的声音不严厉,有点有气无力的,像只装凶的小病猫。 还是只没良心的小病猫。 贺临没想到关心人也关心出不是来了,这市局里,还没人说他办案子不用心的。他想回嘴,一想到黎尚可能是在带病坚持,再看向他越是苍白虚弱就越显得漂亮的眉眼,心就软了。 我跟他计较这个干什么,贺临心想。 他正色道:“这案子急不来,几年前的事了,你还想今天就把它破了?再说了已经是午休时间,要查案子也得休息和吃饭吧。” 黎尚没搭话,把手插在了外衣口袋里,闷声低头走着。 贺临走了几步又问他:“想吃什么?” 黎尚没什么兴致,随口回答:“都可以。” 贺临记得之前上午在孟眠家,黎尚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嘴唇看起来干干的,胃里不舒服的话估计想喝点热的:“我知道有一家店,汤炖得好吃,就在这附近不远。” 黎尚嗯了一声,贺临就带他上车往饭店的方向开去。 那是一家做广式菜的汤馆,贺临点了几个清淡的菜,然后又让黎尚选,黎尚想也没想,直接点了个老火白粥。 稍微吃了点东西下去,黎尚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但是眉头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情绪一直在紧绷着,似乎是因为案情的不明朗而满心忧思。 贺临不忍心看他这么自苦,岔开话题问他:“对了,上次我在你家里看到的冰箱贴……有很多是从国外买的吧?” 黎尚嗯了一声,默认了。 贺临见黎尚肯理他,继续问:“你到过那么多地方啊?” 黎尚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认真回答他:“其实那些冰箱贴有些是我朋友买的。”他说到这里,想着怎么和贺临解释后来的事,犹豫了一下说,“他存放在我那里了。” 还有寄存冰箱贴的?贺临哦了一声,随口问:“那东西收集起来挺好玩的,如果是我的,可舍不得给别人。” 黎尚听了这话,拿着勺子的手一僵。 他忽然有点自责,自己是不是当初应该把冰箱贴打包给贺临,而不应该自私地占为己有。可那已经是他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难道也要收走吗?想到这一点,他的眼睛忽然就发热了。 贺临说完了才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黎尚今天的脸色尤其苍白,这时候不知为何,被汤的热气一熏,眼圈是红的。 东西放在这里,人却不见了,那…… 贺临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会是…… 这个所谓的朋友,人已经没了吧? 黎尚那么简洁的人,从基地过来还带着那些冰箱贴,那东西应该对他很重要吧? 顿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的贺临,背后出了冷汗,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把话圆回来。 反倒是黎尚先缓过来了,现在贺临不记得了,东西不还他,他还能怎样? 想到这里黎尚释然了。他低头喝着粥,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他不要了,丢了可惜。” 看着他的反应,贺临心底有些懊恼,这个话题不好,他急忙又新起了一个话题:“上周末你加班来着,我给你算两天调休吧?” 黎尚直接拒绝了:“不用。” 贺临愣住了:“?” 他还没见过有人喜欢工作到这种程度的。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的工作已经比之前的好多了。”他随后又道,“我喜欢加班。” 贺临没话说了,他算是确定了,只要黎尚不想聊天,无论他怎么努力扯话题,黎尚都能在短时间内把天聊死。 两个人的都没再说话,安静地吃了一会东西。 贺临注意到,黎尚的手好像总是想要往肚子上放,但是每次抬起手又克制住了,把手移开来。 这顿饭快吃完,黎尚开了口:“贺队,能不能把烟戒了。” 这个话题黎尚和他谈过几次,贺临抽得比以前少多了。 最近部门里加班严重,贺临偶尔头疼起来,还是会出去抽上一根,每次回来路过他的办公桌,黎尚都会皱眉。 “我以前不抽的,但是在这边工作,有时候陈局会抽,一桌子领导都跟着,一点不抽有点奇怪。”贺临说到这里问黎尚,“你这么长时间,就一点没抽过?” “偶尔,抽过几根,有时候是任务需要。”黎尚实话实说,“但是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贺临其实并没有什么烟瘾,只是偶尔需要一些香烟来醒醒神,想了想道:“那我试试吧。” 刚聊到这里,黎尚就起身说:“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 这种广式餐厅的装修比较好,洗手间是那种单人的隔间,黎尚进去就把门锁了,然后弯腰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 今天他的确从早上开始就不太舒服,那些旧伤处又开始疼,但他觉得还没到爬不起来的程度,没必要耽误工作,再加上之前在贺临家的那次失控,他更不想在贺临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他自觉自己一向藏得挺好的,可是贺临早上一来就问他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他不喜欢在外人面前示弱,更不会喊疼,那些同情的目光,格外的照顾会让他无所适从。 如果是在过去,这些是可以暴露给作为爱人的贺临的,可是现在,贺临不是。在他不记得的情况下,黎尚把他也排斥在外。 贺临看出来了他的不适,但是没有继续问,黎尚就跟着他一起装糊涂,坚持到了中午,汤有点油,他自己提起了烟,一想到烟味,就忍不住犯恶心。 他不喜欢贺临抽烟,倒不是他真的对烟深恶痛绝到了这种地步,而是因为贺临身上的烟味会让他感觉到陌生。 这种陌生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 他发现贺临变得随和了,他在市局已经入乡随俗,抽烟就是和市局里的老人们沾染上的坏习惯,或者说,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烟火气。 现在贺临每天会接触不同的人,同事、领导、失踪者家属、嫌疑人,把之前他立的规矩,养成的习惯忘了不少,只保留了一点点。 身体不舒服再加上这些事,让他的心情不好,就好像自己一直守着的东西开始慢慢地脱离了他的世界了。 黎尚本来早上也没怎么吃东西,中午更是吃得不多。吐了一会以后,胃里面不再翻搅着疼了。他在洗手间休息了一会,漱了口出去。 刚出洗手间的门,黎尚一抬头,就看到贺临站在洗手间对面等着他。 贺临的一双眼睛黑亮亮的,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仿佛把他的伪装看穿了。 黎尚侧过脸去,没有直视贺临的眼睛。 但还好,他不说,贺临也就没问。 手机适时地嗡了一声。 黎尚拿起来看了道:“八分局那边把崔巧的死亡档案发过来了。” 分局的死亡档案,自然没有市局这里的严谨详细,整个记录只有几页。 当时有两名家长碰巧路过幼儿园,发觉里面亮着灯,进去以后发现崔巧上吊了,当时就急忙把人放了下来,想要送去医院,他们打了120,急救车来了发现人已经没气了,就没拉走,直接报警来了警察。 这么一折腾,现场的痕迹有的被破坏了。 法医经过表面勘查,确认是缢死,但是想要进一步确认,还需进行解剖。 当时幼儿园午餐出问题的事弄得沸沸扬扬的,加上崔巧刚刚借贷赔偿过所有家长。孟眠和调查的警员都认为崔巧是被压力压垮了,想不开选择了自杀身亡。 所以最后孟眠没有签署尸体解剖告知书,这个案子也就自然而然地以自杀结案了。 如今几年过去,在得知了背后这么多的曲折以后,贺临和黎尚不敢大意,仔细查看着这份记录。 贺临主动拿起了那些照片研究着。 黎尚则是专注看着勘查记录,他念给贺临听:“当天,崔巧本来是休息在家的,后来不知为何去了幼儿园……” 贺临端详着女人的死亡照片。 有几张是现场图,崔巧的尸体被平放在地上,脖颈下方有勒痕,脸因为悬挂出现了紫绀,房梁上的绳索下方有踢倒的凳子和失禁的排泄物,这些都符合缢死的特征。 其他的现场物证也有拍摄记录,但因有不少人来过,脚印凌乱。 贺临看到这里,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黎尚凑过来问:“有问题吗?” 贺临皱眉:“地上有一些奇怪的水渍……” 黎尚看着,那像是洗过什么东西,水满溢而出留下的水痕。 “还有这里。”贺临指给他看,“凳子。” 照片上是一个老式的木头四角凳,是在现场发现上吊使用的。 崔巧应该是死前蹬了一下凳子,造成了凳子的倒地,那凳子在地上留下了一条弧形的划痕,椅子倒下的位置,正好是在尸体的下方。 贺临的眉头轻轻皱着:“我不确定,她悬挂在空中时的踢踹,能够让椅子这么翻倒。” “的确,这个椅子看起来不轻,上吊时踢倒很难在地上留下这么长的明显划痕。”黎尚顿了一下问,“我们现在能去现场吗?我想还原一下现场的情况。” 贺临道:“我打电话联系一下。” 幼儿园所涉及的那一片情况有些复杂。 几十年前,那里还是个村庄,这里是一位村干部家的宅基地,屋前屋后都是自留地,后来曾被出租当做仓库。再后来,老人和儿子相继去世,这几栋平房归了附近的街道。 当地要做财政创收,其中一项就是要出租这些空置场地,于是这里被租给了崔巧的私人幼儿园。 后来幼儿园黄了,出过事死过人的房子,街道里一时也没有什么用处,就放在那里了。 贺临一层一层问下来,终于有个工作人员说他那边有钥匙,能过去给他们开门。 约好了时间,贺临开车往幼儿园的旧址行去。 路上,贺临找了个便利店,下车买了点加热柜里的矿泉水,递给了黎尚。 黎尚没说什么,拧开趁热喝了一些。 幼儿园的附近不好停车,他们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一路走过去。 贺临大老远就看到了平房的上面支楞着几个字:“熙熙幼儿园”。 那招牌原本做的是彩虹字体,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变成了一种有点难看的混色,就算是大下午看上去也阴气沉沉的。 幼儿园外有一面高墙,大概有两米五左右,是用砖头砌起来的。 两人在门口等着,贺临仰头看着那面墙,目光从下往上移动,随后发出了一句感慨:“我想……” 以前在天宁的训练基地,就有这种训练墙,有个训练项目就是翻墙,助跑以后墙上一蹬,手一用力就过去了。 贺临当年翻得最溜索了。 如今看到这面墙,他手痒…… 贺临还没说完,黎尚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冷声道:“不行!”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注意点警察形象。” 贺临其实就是过过嘴瘾,没打算真的翻,却不知是为什么他喜欢看黎尚因为他的事而冷脸的样子,觉得特别带劲。 贺临见他真生气了,连忙讨饶地冲他笑笑:“知道,我就是说说。” 过了一会,拿钥匙的工作人员才过来,那人一边找钥匙,一边对他们道:“你们自己看吧。看完以后出去就好,晚些我来锁门。” 黎尚严谨惯了,倒是十分惊讶于他的随意,不解地问:“不会丢东西吗?” 那工作人员笑了:“这地方是闹鬼的凶宅啊,里面值钱的早就搬空了,还有什么可被偷的。”随后他又看他们,“你们要查这里啊?不怕鬼吗?” 贺临一脸正气凛然地对他道:“人民警察,怕什么鬼啊?而且,我们是给鬼查案子的,她应该会帮我们吧?”随后他又问,“除了我们之外,这一两年,你还给什么人开过门没?”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没人。这墙也就是看着高,要是爬进去,没人拦的。再说了这破锁,会开的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吧?” 把门开好了,那工作人员转身,一刻也不想多呆。 贺临道了声谢,领着黎尚进去。 黎尚看着面前灰败的院落道:“熙熙幼儿园过去不在这里,是在距离这里步行十分钟的地方,幼儿园开始出问题,是从搬到这里一段时间以后……” 这地方有前后院,里面一排平房,一共三间,两间大一些,旁边一间小一些。 院子里没有什么植被,挺荒芜的。 太久不住人,空气里有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霉味儿。 中间那间最大的应该是幼儿园的教室,摆了一些废旧的小椅子。 旁边起居室的那间,有两个大一些的餐桌,看起来原来应该还有小床摆放着。 院子里还有一些小木马,跷跷板一类设施。早就已经很旧了。风一吹,带起了阵阵阴风。 地上还有一些掉落的小玩具。 黎尚默不作声地捡起了一个掉落在地上的玩具熊,用手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把它放在了一旁的窗台上。 在侧面有一间小房间,就是当初幼儿园的厨房。 这间房间两人在视频里都看过,进去以后一面是那种农村的土灶台,旁边桌面上放着墩子做案板。 靠墙的地方有一溜半人高的橱柜,里面放了一些餐盘。角落里有个水龙头,下面还有一个挺高挺大的洗菜的桶。 而屋子的最中心,距离顶面一米的位置,有一根贯穿的横梁,那就是当初崔巧上吊的地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根绳子还在房梁的中间挂着,那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一根小孩子跳绳用的竞速绳。而案发时候的那张凳子,被拾起来摆放在了墙脚处。 地面被简单地打扫过。 这就是四年前崔巧死亡的现场。 贺临仔细在地上找了找,厚厚的灰尘下,隐约可以看到椅子摩擦留下的痕迹。 黎尚仰头观察过绳结,随后拿出了记录册和卷尺,准备做试验。 贺临看他这样子,主动道:“我来吧,你负责测量就行。” 黎尚嗯了一声。 贺临去角落先把那个凳子给拿了过来,摆放在绳结的正下方,然后他站在了凳子上。 崔巧的个子在女人之中不低,将近一米七,贺临的身高比崔巧高了快二十公分。 绳圈在他的前方。 贺临看着面前的绳圈,先伸手拉了拉绳子,测试了一下结实的程度,那绳结打得挺牢的,而且因为是竞速绳的材质,中间一段是硬硬的,使那个绳圈比一般的绳索更为硬挺,中间形成了一段弧形。 贺临抓住了那根崔巧在几年前用过的绳子,他的动作真的和想要上吊一般。看到这一幕,黎尚的心里出现了一丝不适,但他还是努力克服着。 随后贺临双手拉着绳子,借力身子往上撑去,同时他踢了一下凳子,凳子发出吭的一声,倒在了一旁。 贺临身体悬空,往下垂落了一些。 黎尚蹲下身,拿着软尺正准备测量,就见贺临双臂用力,做了一个引体向上。 黎尚:“……” 引体向上……这是和空手投篮并列第一的无意义动作…… 黎尚刚才还在担心他,看到这一幕,一时心中火气上涌,怒气森然地喊了一声:“贺临你就在上面挂着吧!”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来转身想走,就听贺临在后面喊他:“唉,等下……你听我解释……” 黎尚站起来得太急,刚往前走了两步,眼前骤然一黑…… 黎尚意识到不对,身体一晃站立不稳,一时单膝跪下,用手撑地。 贺临从上面纵身一跃而下,过去伸手扶他,情况不明,他也不敢贸然把他拉起来。看着黎尚脸色苍白,眼帘微阖,额头上的一层薄汗,他大概猜到可能引发了低血糖。 贺临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糖,直接撕开了递到他唇边。 黎尚蹲了几秒,眼前的黑幕渐渐褪去,胸口也再度能够呼吸。他感觉到了嘴唇碰到了什么,鼻子里闻到了甜的味道,本能地张开唇含了进去。 随后他的口腔里弥漫起了甜丝丝的味道,是大白兔的奶糖。 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半分钟,黎尚缓过来了,自己慢慢站起来,贺临扶他坐在了一旁的门槛上。 黎尚嘴里咬着糖,气氛有些尴尬,刚刚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最后那点无名的火气也散了,他有些讷讷地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刚才起猛了……” 贺临原本想说什么,刚一张嘴就被黎尚的话全堵了回去,一个字都没再想起来。这一下子,想要吵架的氛围全无。 贺临蹲在他对面,给黎尚解释:“我刚才不是在胡闹,而是在测算。这根绳子,对于崔巧的身高来说,还是太高了。” 他这么一说,黎尚猛然想明白了问题所在,贺临这么高,站在椅子上刚到绳圈的位置,那说明,椅子的高度不够。 崔巧如果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尖也不能把头放进去。 哪个上吊的人会把绳子安放在比身高明显高这么多的地方? 当时分局的刑警经验不足,人已经被摘下来了,椅子也倒在了地上。现场忙乱,他们没有进行仔细比对。以崔巧的高度计算,那椅子扶起来以后,距离崔巧的脚应该还有5公分以上的距离。 诚然,她是可以蹦着往上挂,跳得次数多了,也许有那么一两次能够成功。 但是,要想把那么重的椅子踢倒,还要满足现场的地面痕迹,蹦着上去的话,难度太大了。 这就意味着,除非崔巧当年上吊的时候,也要像贺临刚刚一样,先把凳子踢了,再做个引体向上,才能够把自己的头挂进去……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再联想到那些地上的水渍,她可能曾被人浸在水盆里,缺氧手脚瘫软时又被人抱着挂在了绳子上。 那个凳子是凶手踩着用的,用完了以后随便踹倒,伪装成了上吊的现场。 绑这根绳子的人,应该是个个子很高,力气很大的男人,他已经尽量往低处绑了,小孩的跳绳长度有限,就造成了这样的情况。 凶手倒掉了水,因为是夏天,天气炎热,水很快就干掉了,可还是留下了一些可疑的痕迹。 只可惜这些痕迹又被后来发现现场的家长破坏。 而崔巧又不是被水溺亡的,她确确实实是因为上吊窒息死亡,所以尸体表面检查不出什么。 当初崔巧的自杀,竟然也有问题。 想清楚了这些,黎尚忽然对贺临有些愧意,他道歉:“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贺临不想让他难堪,一本正经地问他,“现在怎样,好一点了吗?” 黎尚嗯了一声,眉宇舒展开。 糖的味道在嘴巴里化开,原来这么甜。 贺临见他终于是心情不错,连忙哄他道:“我们是一起工作的同事,谁都有不舒服的时候,你不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发现。但是我希望,如果你撑不住的时候,可以想起我,你应该信任我。我们不只是上下级,还是朋友,是最好的搭档。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黎尚低着头没说话,但贺临最后一句话,让他的心像是泡在海水里一般,苦涩但又胀胀的。 贺临就蹲在他对面,看着黎尚苍白俊秀的脸。 经过了这一段的磨合,他和黎尚熟起来了。黎尚终于收起了最初相识时候的小心翼翼,可他的身上,有着强烈的规则感,几近完美和苛刻的工作态度。他还会不经意间露出点上位者的语气和气场。 就像是刚才他做引体向上时,黎尚吼他的那一刻,不知道怎么,让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并没有突然被训斥的恼怒,反而本能地从心底产生一阵心虚,下意识地想要跟他道歉。 贺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只知道,他并不排斥这种本能。 可现在,坐在门槛上,黎尚的手又放在腰际,上半身低俯贴在腿上,额角都是冷汗。他虚弱地强撑着,不肯示弱,一如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高岭之花,近在眼前却又触手不及。 贺临难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眼前人的矛盾状态让他着迷,让他想要一步一步走近,想要了解他,甚至贪婪地想要拥他入怀。 想到此,贺临还是微微控制了一下自己发散的思绪,冷静一些后他起身,坐在黎尚的身边。他的语气里有些漫不经心,但是看向黎尚的眼神却极为认真。 “黎尚,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我在刑侦支队这么久,还真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物,跟你相比我们所有人,都有点自惭形秽。” 这话恭维的人意味有些重,可此时从贺临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很是真诚。 “当初我想尽办法把你留下来,不是为了让你鞠躬尽瘁,把所有的工作都一肩抗。你特警队出身,事事拼命,处处要强,我理解也尊重,并且十分敬佩你的态度。如你所见,我们的出身差不多,但我属实做不到像你这样。这是你的习惯,也是你的优点,我不否认,孤军奋战未必会逊色团体。” “但是……”贺临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心疼,“但是我不希望你一直是这样的,你在这里,至少有我在身边,试试把后背交给我,我们尽力一起,寻找真相。” 黎尚知道,一直都知道。 贺临说得没错,问题出在他心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话了,曾经也有个人告诉过他,让他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只是那个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了,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一切的日子。 相比市局,天宁基地就像是一座象牙塔,接触的人简单,只需要心无旁骛地完成任务。 两者的差别太大了。 可这里是云城市局,不是天宁基地。 贺临早就已经走出来了,被留下的那个人是他。 是他始终不想承认这一点。 黎尚忍下了身体里不断翻涌的闷痛,心脏轻轻跳动着。 他抬起头看向贺临。 但是现在,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他已经又在他的身边了。 他该往前迈步,他该往前走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黎尚忽然警觉回头,他的身体瞬间又绷直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贺临跟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人影一闪。他喊了一声:“谁!“转身追了出去。 第82章 04 “谁?!” 贺临追出去几步, 在院子里拦住了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大爷。 贺临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那大爷理直气壮:“我就住这旁边。”他一边戒备后退,一边看了看两个人,“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贺临拿出警察证晃了一下:“警察, 查案。” 这回大爷哑火了,身体放松了下来:“啊,那个, 警察同志啊?那我没啥事了,我就是忽然看到这里的门开了……” 大爷想走, 贺临却没让他离开, 伸手拦了一下。 随后, 他换了笑脸,顺着杆子往上爬:“大爷你一直住这附近啊?那是不是关于这边的事情知道不少?你要是不忙的话,和我们聊聊呗?” 大爷有点不情愿的样子:“我这家里还有事呢……” “帮帮忙吧,我们搜集得线索太少, 没法和领导交差。”贺临又道,“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 按照传统的调查方式,也经常需要挨家挨户进行走访。 现在大爷自己找上门来, 贺临可不想把人放走。 大爷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心软了下来:“那行吧,我就和你们说说。” 贺临一回头, 看到黎尚已经从门槛处站了起来,手里拿着记录册。 贺临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他没打算在厨房里谈话, 指了指道:“我们坐在那边的教室里聊吧。” 三个人进去, 贺临检出了几个相对好一些的旧桌子,擦了擦上面的灰,三个人坐了。 大爷告诉了他们姓名年龄还有证件号,还说了自己家住在哪里。随后老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你们是来调查那个女园长上吊的事的?这都几年了吧?怎么忽然查这事?” “又发现了点线索, 过来核查一下。”贺临问,“大爷那时候你就住在这附近吗?有没有听说点什么?比如奇怪的说法,或者是遇到奇怪的人?” 大爷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我早就知道,这院子里的风水有问题。” 得,案子没线索,这一下玄学上了。 黎尚记录的笔一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写下去。 贺临倒是一脸平静地接着问:“怎么个有问题?大爷您说,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让我们长长见识。” 那大爷想了想道:“我住在这里也几十年了,这一片都是各家的宅基地,过去我是眼见着这附近的房子盖起来的,这个院子当时盖的时候,就出了各种怪事,两米多高的围墙先建了起来,每到下雨的晚上,就会出现一些鬼影。有人说,这下面可能是块坟地,埋了脏东西。” 鬼影的说法太过虚无缥缈,贺临问:“还有其他的奇怪的事情吗?” “当仓库的那几年,还算是相安无事,可是后来,是这家的老太太吧,觉得这院子空着可惜,想要拿来养鸡,她就买了几十只的鸡,散养在了院子里,隔三差五过来喂一下。刚开始的几天还好。后来……”大爷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了?” 贺临想了想问:“有人偷鸡?” 黎尚:“……” 大爷冷笑一声,以一种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的眼神看他:“呵,要是偷鸡还算是好的,养了没几天,那老太太打开门来,发现大部分的鸡都死了,留下了一地的死鸡,没死的也快不行了,在地上扑棱着翅膀,一地都是鸡毛。那场景,老惨了……当时那老太太就在院子骂,说是有人药了他们家的鸡。我路过看了一眼,做了一晚上噩梦。” 贺临问:“后来这事怎样了?报警没?“ 大爷摊手:“警察来了一趟,什么也没查到,那些鸡没人敢吃,全都烧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难道是下毒的人不光要害人,连鸡也不放过? 看着眼前的院子,两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遍地尸骸的景象。 难道是…… 黎尚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问大爷:“您住在这房子的东南侧,能够听到幼儿园和养鸡的声音吗?” “能啊,怎么不能?那些鸡里面有公鸡,天一亮就打鸣,小孩子嘛,自然也是吵吵闹闹的。最吵的是接孩子的时候,家长一来,这路口就堵。” 贺临明白了黎尚的意思:“有没有人对这些噪声有意见?” “有啊。以前隔壁有位大妈,住在这幼儿园的另一侧的,一直说她睡不好觉。还有西侧的那个老头子……” “那现在这几个人还住在这里吗?” “老太太早就去世了几年了,就在崔园长死后两三个月吧。那个老头也是差不多时候走的。这附近的人,死的死,搬的搬。我也早就去和我儿子住了。” 他又问:“有没有什么青壮年对此有意见?或者有什么要考试的学生住在附近的……” 老人摇头:“那还真没听说。” 贺临低头思索,那些鸡死的时候还没有幼儿园,更没有什么营养餐,看来事情可能不是餐饮公司干的,会有人因为噪音扰民,就做出投毒杀鸡,又给饭里下药,让幼儿园里小孩生病的极端事情吗? 那最后杀了崔巧的人又会是谁呢?能把她控制住挂上去的人,应该力气不小。 是举报幼儿园有问题的人?还是愤怒的家长? 聊到这里,大爷道:“总之这地方自从出了幼儿园的事以后,就越发奇奇怪怪了,这次还是我儿子送我回来拿东西,看到这门开了,我才好奇进来的。” 贺临问:“这些线索都对我们特别有用,您再想想,还有什么事?” 老人低头想了一会,抬头到:“对了,我偶然在这里住过一晚,那天晚上,听到这院子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贺临问:“什么声音?” 老人回忆了一会道:“好像是挖土的声音……” 这么一来,这案子更加扑朔迷离了。 贺临又和他聊了几句,留下了大爷的联系方式,好言好语着把大爷送走了。 他们回到了厨房,详细地进行了拍照和现场测算,确认无误后,已经临近傍晚。 贺临转身对黎尚道:“走吧,我去趟市局,送你回去。” 黎尚看向他:“你绕远了。” 贺临的家明明就在这附近,要过去再回来绕了不少路。 贺临道:“不是只有你才有工作责任心的,我自愿爱加班不行吗?办公室里那些工作处理得怎样了总得回去看看。”他顿了一下说,“顺便送你回去。” 黎尚这才没说什么。 两人刚上车,黎尚有些疲惫,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着。 车开出去不远,贺临就接到了老吴的电话。 贺临按了免提,老吴的声音有点沙哑:“贺队,我们这里查到了一些信息。” 贺临道:“好,你说。” 吴韵声开口道:“首先说那家订餐公司,因为去年查出来用料理包,还有税务有些问题,已经停业了。” 贺临道:“知道了,我们这里也查到了一些线索,基本可以排除那家公司了。还有我们查到崔巧应该不是自杀,这案子可能比想象之中复杂,情况也比我们预想的严重。” 吴韵声在电话那边道:“我们还查到,有孩子死了。” 贺临一惊,眉头皱起。 合眼靠在座位上的黎尚也眼睫抬起,一向沉静的目光之中有着一丝愕然。 贺临继续问道:“几个?怎么死的?” “目前联系到的,有三个都……”吴韵声的声音在抖,“都是在那件事发生后的几年里,陆续生病去世的。” 车内的两人,一时都被这样的消息震惊了。 现在联系到的,都已经去世,这代表着,死亡的孩子绝对不止这三个。 在那个幼儿园解散,崔园长死亡以后,死亡却如影随形。 那迷雾之下隐藏着的怪物究竟是什么? 这是否就是导致其后于记者失踪的真正原因呢? 贺临很快稳住了心神:“你们放下手头的其他工作,优先调查这件事,今晚加下班,继续查问,努力今晚把所有能联系到的家庭都问上一遍,尽力确认到每个孩子的现状。” 他侧头看了看导航:“我们马上回去,其他的等见面详谈。” 贺临的车开得飞快,一路在车流之中穿梭着,快到市局时,他问黎尚:“你现在身体还好吗?要回家还是……” 黎尚的额头有着薄汗,眼眸漆黑,像是把墨砚浸泡在了冰水里,他简短抉择道:“回去开会。” 贺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开口道:“你说开会,好,我尊重你。那你得吃点东西,你应该也不想晕在市局里。”他顿了一下,侧头看向黎尚,“如果你晕了,那我就强制你休假,不要参与这个案子了。” 黎尚还没答话。贺临又伸手把警用车的车斗拉开,里面竟然有一抽屉零食,包括各种饼干和糖果。 贺临一脸严肃地对他道:“这里面的糖果饼干都是你的,你先吃,剩下的也都给你,你想拿走哪个,吃饱了慢慢挑。或者你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黎尚低头沉默了片刻,还是撕开了一枚糖,含在了嘴巴里。 . 晚上,云城市局七号楼,失踪调查科办公室内。 三个人的面色都很不好。 由于那些孩子们的家长多是外地来云城务工的农民工,他们的户籍档案并没有联网更新,人员流动性比较大,孩子们过去都是上的私立幼儿园,很多证件不全,甚至有的还有黑户。 所以吴韵声他们在用较为原始的方法,根据过去社区的登记名册,挨个进行电话查访,还有个别的家庭已经电话都联系不上。 程笑衣一直在拨打电话:“喂,你好,请问,是石溪小朋友的家长吗?这里是云城市局,我们在做一起案件调查,请问石溪现在的情况……” “去世了?!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是吗?” “原因是……” “突发高烧……好的,谢谢,我记录一下。” “你这里,还和其他熙熙幼儿园的孩子家长有联系吗?嗯你加了周明明的妈妈对吗?周明明的情况你是否知道……他也已经?” 程笑衣深吸了一口气才可以继续问下去:“好的,谢谢你,如果还有其他的事我们会再度联系你。” 吴韵声神色凝重地又在白板上画上了两道线。 方觉那边也在打着电话,挂断后有气无力地对老吴道:“师父,我这边联系的这个也没了……在那之后半年就……” 他当警察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种案子,方觉觉得自己的胸口紧缩,后背冒汗,身体冷冷的。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加入这个案子了,如果可以,他宁愿去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 吴韵声转身,又画上了一道线,白板的角落里已经有了两个正字,还多两画。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贺临神情严肃地快步走了进来,黎尚紧随其后。 一进门,贺临就问吴韵声:“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老吴指了指面前的白板:“一直在打电话联系,当年幼儿园解散时,一共有二十二个孩子在校,目前联系到了十二个,有六个电话没人接,有四个修改过联系方式和住址,还没关联到。” 贺临问:“那目前去世的有多少个?” 吴韵声的喉咙哽了一下,晦涩地吐出了两个字:“全部。” 听到了这个结果,贺临的眉头紧锁:“有没有家属仔细查过孩子的死因?” 老吴摇了摇头:“那家幼儿园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农民工子女,跟着父母居住的条件很差,他们之中部分跟着父母回乡,看病都是去乡镇的医院或者是诊所,他们中有的死于不明原因腹泻,有的感冒发烧后迅速多器官衰竭,都没有经过详细的检查……” 方觉道:“村镇里对幼儿病故的审核不严,我这边问到的几个,有的火化了,有的直接被埋了。” 程笑衣补充:“我这里的结果也差不多,那些家长们只是怀疑孩子体弱,互相之间也没通过气,孩子们当初只是在熙熙幼儿园呆了不长时间,没有人往几年以前的幼儿园餐饮事件上想。” 吴韵声接过话来:“但是,现在的这个死亡比率,我们都知道,很不正常。” 黎尚听着这些,一时皱眉不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地死鸡的场景。可这一次,死的是一个又一个年幼的孩子。 贺临和他们简单说了下今天外勤的调查结果。 讲完之后,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贺临也锁眉不语。 在调查这个案件初期,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随后,贺临很快冷静下来:“不管事情大小,总是我们手上的案子,现在我们先理一下思路。” 听了他的话,黎尚主动起身站在了白板前。 贺临一边说着,他一边记录。 贺临在脑中整理着,把目前获取到的所有线索都归结起来,再按照时间顺序重新排列。 “幼儿园那片地方,早在多年前,就出现过雨夜鬼影的传说。随后又出现了死鸡事件。” “四年前,调查记者于景辉接到了消息,熙熙幼儿园的孩子出现了食物中毒现象,随后他怀疑是幼儿园的崔园长采购的食物不洁导致,在连续三篇报道之后,社会舆论的压力下,崔园长退了家长的钱款。进而关园处理。“ “后来,崔园长疑似自杀,可其实,崔园长是被人杀害。幼儿园解散,家长带着孩子们各奔东西。” “在当时,可能孩子们就已经中毒了,毒物对年幼孩子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这一切导致了孩子们体弱,多病,在以后的四年里,年幼的孩子纷纷因病去世。但是因为家长们已经分散开来,有联系的不多,再加上园长已死,无法追责,无人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也就无人知晓当年的后续结果。” “三年前,于景辉再次得到了消息,他确认了当年的餐饮事件并不是崔园长引起,在调查这件事的过程之中,于景辉神秘失踪。” “最近,于景辉的妹妹发现了哥哥手机中的留言,八分局申请了协助调查,我们开始调查这个案件。” 办公室里,贺临冷静分析的声音,伴随着黎尚在白板上写字的沙沙声。 随后,贺临道:“我们再来想想,凶手可能做了什么……” 黎尚听到这里,在一旁又起了一组记录,和左边的事件线进行对照。 “他可能毒杀了那些鸡。” “在幼儿园入住后,他给孩子们的餐饮里下毒。” “他可能参与了举报幼儿园的问题,把一切嫁祸给了崔园长,随后又把崔园长挂在了横梁上。” “他可能杀死了再度开始调查的于记者……” “在其后,他可能还曾深夜到了那个院子里,所以老人能够听到奇怪的声音。” 贺临整理完了两条线。 吴韵声皱眉道:“那这后面是有一个投毒的连环杀手,曾经多次作案吗?” 程笑衣试着进行侧写推理:“这个人是男性,身高很高,体能不错,可是为什么,他要针对小孩子还有幼儿园的园长?” 方觉忍不住问:“我觉得这里面很有问题,这凶手跨越了这么多年,干了这么多事?他不干别的了吗?那凶手现在多大?” 黎尚写完停笔,他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不是他,而是他们呢?” 这样一说,好像很多问题都能解释了,可是若是“他们”,行凶的目的就更难分析了。 贺临看向白板上的线索:“这个案子,不能用常规的案件推理去做。我也倾向于,可能是集体作案。而这后面,可能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他说到这里,眼眸微眯:“如果整个事情会让真凶背上二十多条人命,那他或者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不让事情暴露出来……所以用尽一切办法去盯着,去杀人,也就不奇怪了。” “更大的秘密……”方觉想起了什么,“我记得过去曾经有一起毒奶粉案,当时也是轰动一时的案子,这个案情会不会类似?” 程笑衣道:“或者是不是有可能,孩子们被集体服用了什么药物?” 作为一个有孩子的人,吴韵声听不得这些,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擦了擦额头的汗。 内心的纠结和理智在不停地做着斗争。 吴韵声考虑了一会,开口对贺临道:“贺队,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们要继续往下查吗?这个案子……” 他作为一个老警察的直觉,二十多条人命绝非小事,无论是在刑侦还是缉毒,他没有经手过这样的要案,这里面的问题可能会很大。 这些年做警察,老吴见过了不少的黑暗,他深知那些力量不是普通人可以抗衡的。 眼下的情况,甚至可能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部门,几个警察就能够查清楚的。 往坏处想,事情万一爆出来,这都不一定是陈局那个级别能够做决定的了。 他们犹如跨越时空,打开了一个埋藏已久的潘多拉的魔盒。 贺临明白老吴的意思。 他开口道:“别紧张,我们只是在梳理案情。” 随后贺临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现在,知道所有孩子可能都已经去世的,只有我们这间办公室里的人。” 几个人听了他的话,面面相觑。 贺临面对着四位下属继续道:“作为失踪调查科,我们处理的已经是分局处理过的案件,是允许有未破案率的,我们现在每年的破案数量已经大大超过了部门任务。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我们可以不破。” 黎尚微微抬头,双手抱臂看向了贺临,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 贺临压低了声音,仔细分析:“这个案子是我们发现的,如果如实上报下去,陈局会很难办,其他的部门也不会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还有,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为了埋藏真相,人都死了好几个了,背后的人一定会利用所有的手段,销毁证据,这个案子会很难查。” “在云城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领导们却一无所知,如果做实了案件,正式立案,会有多少人的乌纱帽不保?” “所以,如果查案,一定会有很多力量阻碍我们彻查。真相不一定会水落石出。” “与其把事情闹大了,无功而返,对于我们最安全最省事的做法,就是装作不知道,拖到一个月以后,打上一个悬案标签,继续放回案卷库里。” 方觉皱眉,他总觉得这不是贺临平时说话的风格:“可是……贺队……” 贺临打断了他的话:“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失踪的找不回来,我们也没法让那些孩子们死而复生。” 随后贺临又继续说服他们:“我们也不过是普通的警员,也是普通人,有些事力所不及,是正常的。人,要学会知难而退。其中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们一个小小的失踪调查科,也根本就扛不下来。”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看向白板,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程笑衣眨着眼睛说:“可是,我们是警察啊……那……那些孩子们就这么死了吗?” 贺临倒是没想到,这个办公室里唯一的女孩子说出了这句话,可他还是泼了她一盆冷水:“你们有谁能做到不怕死的?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人想想。老吴,你有家有口,有孩子,是家里的顶梁柱。程笑衣,你有爸妈,有哥哥嫂子,方觉,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那点工资,这份工作,值得你们拼命吗?” 说到这里,他起身走到了白板前,把黎尚刚刚写满的那些字擦得干干净净。 黎尚的目光看向他:“……” 贺临拍了拍手,潇洒转身:“所以,把所有的已知情况给我发个信息,然后,这个案子就和你们没关系了。” 所有的人坐在那里一动没动,似乎还在消化他的指令。 贺临微笑着催他们:“还愣着干嘛?大家辛苦了,回去吧。把这件事忘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很快就会有新的案子,新的工作,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几个人这才慢慢地动了,他们无声地回到了电脑前,把资料进行整理。 第83章 05 市局七号楼的茶水间。 贺临拿了包速溶咖啡准备冲泡。 他没有开灯, 就借着走廊里的光亮按下了饮水机的开关,咖啡是准备直接喝的,温度选了个65°。 离开了办公室, 贺临的面色再不像刚才那么轻松,而是一片凝重。 在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略微严肃的声音:“贺临,公安纪律条令第十二条规定是什么?” 容倾之前一直在天宁基地身居要职, 领导的气场十足,这个问题又是考试考过的考点。 贺临瞬间挺直了腰背站好, 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对应当上报的重大治安案件、刑事案件、特大道路交通事故和群体性或者突发性事件等隐瞒不报或者谎报的, 给予记过或者记大过处分……” 他的嘴比脑子快, 背完了质疑自己干嘛要这么听话。 贺临回身看到黎尚站在他的身后,他想解释一句:“唉,不是……” 黎尚直视着他的目光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你打算做的, 比这个还严重。” 贺临没说话。 “都准备放置了,还要发什么信息?”黎尚往前一步,逼问他, “所以贺临,这个案子你准备一个人往下查吗?” 贺临目视着黎尚,很快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去, 他轻声道:“查啊,都查到这份儿上了, 总不能半途而废吧。”他淡然地喝了一口咖啡, “只不过再往后,这就是我的个人行为了。” 他顿了一下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公开查风险更大。我倒不是说市局里一定是有内鬼或者是什么,但总觉得消息会不知从什么口子往出透。就像是上次我们想要抓钱代豪那伙人, 要不是林会想了个偷梁换柱的法子,你和方觉就都陷在里面了。” 黎尚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那你也不能无备案私自调查,那样万一查出点什么问题,出了事,反而给了对方处理你的空子。” 贺临端着咖啡的手一顿,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你说得对。保险起见,我会和陈局简单报备一下,不会一开始就说得那么严重。”他喝了口咖啡,“陈局我还是信得过的,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随后他解释道:“部门里的其他人,都是有家有口的,我没必要带着你们趟这趟浑水。” 黎尚的语气根本就不容他反对或者是质疑:“办案必须两人到场,你把东西转给我一份,我陪着你查。” 贺临看着黎尚想,白天不舒服的时候看起来像只病了的小猫似的,现在倒是硬气起来了,但他还是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 黎尚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旁办公室的门一动,他警觉地转身,贺临也马上别过脸去。 两人看到是吴韵声出来了,黎尚转身走了几步进入了另一侧的值班室先躲了起来。 吴韵声也是出来找贺临的,看到他在茶水间里,老吴走近道:“贺队,我资料发完了,我先撤了哈。” 贺临点头应允:“好。” 吴韵声走了两步,又转了身,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烟:“要不要抽一根。” 贺临有点想接,但是想起来中午黎尚和他说的话,克制住了:“你要是有话就在这里直说。” 吴韵声这才道:“贺队,我想了半天,那个案子……我最开始是有点担心,但如果你还是想查的话,别丢下我。” 老吴毕竟是老警察了,细细一想就知道贺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贺临抬起眼眸看向吴韵声,语气不太和善:“突然改变主意?他们几个小年轻不懂,你也不知道危险吗?” 吴韵声被贺临锐利的目光盯着,有些不太自然地回答道:“是有点危险,但是万一查出来了呢?赌赢了,也算是立了个功,退休金都能加点。” 贺临听出来他是在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 贺临的神情却并没有松懈,毫不留情指出来老吴话里的漏洞:“这个案子,我不准备进部门的调查系统。还有,我以为刚才说得挺清楚的了。你回家吧。” 贺临回绝的意思很明确,若是为了嘉奖,没必要冒这个险。吴韵声是队里最先提出想要退的,选择权在他,贺临尊重理解,并在第一时间认可了他的决定。 退出很容易,可此时他转变了态度想要加入,选择权便移交到了贺临的手上,想要参加,那他就要纳投名状,拿出最基本的诚意来。 老吴看向贺临,声音微微一哽,多年的老刑警见多识广,此时也是鼻头一酸,眼睛里含了泪。 “贺队,你也知道我家里有孩子。这么多年,我做什么都是为了那个家,为了家里的孩子。所以第一时间我害怕再查下去,会对我的家庭不利,对我的孩子不利,希望你可以体谅一颗当父母的心。” 老吴擦了擦眼角的泪,歉疚地冲贺临含了含身,继续说:“可我是个父亲,同时也是个警察,我做不到看着那么多孩子无辜丧命,不理不睬。我想,如果这事发生在我家,发生在我儿子身上怎么办?那些家长无能为力,但是我可以,我可以代替他们为孩子讨回一个公道。这不仅是一个警察的决心,也是一个孩子父亲的决心。” 吴韵声说着,流下了两行泪,他用手糊了一把脸:“贺队,你知道,我这辈子退了挺多次了,退实在太容易了,但我也想进一次试试。我不想就这么给自己的警察生涯留个遗憾,更不想让我的孩子觉得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就算有个万一至少能让我孩子知道,他的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好警察。” 望着眼前已经是父亲了的老刑警,贺临把咖啡放下,过去拍了拍吴韵声的肩膀:“我相信你是个好父亲,但是如你所说,这件事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们都要好好考虑一下,今天你先回去,陪陪孩子,以后有的要忙。” 这边刚把吴韵声送走,贺临正想着要不要把黎尚叫过来继续聊。一回头又看见方觉风风火火地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方觉眼睛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光亮,满是斗志,他一见了贺临就竹筒倒豆子般道:“贺队,我猜出来了,你刚才是在用激将法对吗?!” 贺临:“……” 他万万没想到方觉会有这种解读。 方觉自顾自说着:“唉,我刚才坐在座位上,越想越生气,贺队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了?然后我就终于想通了,你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你刚才就是在气我们,故意激发我们的斗志。我当真了,被你激发起了雄雄斗志!” 说到这里,方觉仰起了头一副在等表扬的表情:“贺队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贺临差点被咖啡呛到,轻咳了两声:“没有,我是真的不想让你们参加这个案子。“ 方觉:“……”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大脑有点因为这个答案当机。 随后他又攥着拳头开口道:“贺队,我知道,你觉得我年轻,发挥不稳定,容易给你们拖后腿,我也知道我有很多不足,但是贺队,年轻不仅仅是我的缺点,也是我的优点,我有热情有干劲,我不怕!我当警察就是为了查案子的,这要是不查了,你让我以后怎么相信自己身上的这身制服。” 贺临听了这话,心里还有点欣慰,可是他嘴上还是严厉道:“既然知道自己的不足,就应该明白我不让你参加的原因。这不是侦探游戏的玩闹,一旦开始了,就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方觉认真道:“贺队,我没把这个当玩的。” 贺临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方觉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查下去可能会发生什么情况。 他正色道:“方觉,你知道这个案子可能有多危险吗?二十多个孩子加一个园长的死,外加一个调查记者失踪,这足够有几个人判死刑或者是无期的了,如果你是他们,你一旦发现有人在调查这件事,你会怎么做?” 看着方觉目瞪口呆看向他的样子,贺临丝毫没有对待一个年轻人应有的宽容,反而一字一句地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于景辉不去查中间的事,他可能就不会失踪。你不要觉得自己是个警察就怎样,你也是个人。你要是失踪了,那就是这隔壁房间里的一份案卷,谁都找不到你。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身上的这身制服,也救不了你的命。” 方觉极少见贺临这么疾言厉色地跟他说话,他一时看向了一旁的档案室,之前的豪言壮语卡在了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临冲他摆摆手:“行吧,回家去吧。” 方觉的脚迈出去几步,慢慢地向着楼道走去。 贺临刚松了口气,忽然,又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方觉去而复返,年轻的脸上表情严肃而认真:“贺队,你说的我都知道的,也明白你是为我的生命安全负责。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我的想法。” 上前两步,方觉走到了贺临面前,抬头看着自己同样年轻的领导,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贺队,我听说过你是特警队出身的,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已经可以在特警队里独立完成任务了。我不是你,做不了那么高难度的任务,但我跟当时的你一样,有信念有决心去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更何况你是保护不了我一辈子的,我也不应该被你保护,很多事如果年轻的时候不经历,时间长了,年岁大了,我更扛不起来事了。我可是刚一参加工作就分到你手底下了,到时候他们笑话我事小,笑话你不会带队员,可就不好了。” 贺临之前都没发现方觉这臭小子这么能言会道,还学会拿他之前的经历作为论点游说了。 平时方觉总表现得吊儿郎当的,但实际上看过他的简历贺临就第一时间选择了他,绝不是因为他简历上穿着制服的照片看起来还不错。 “敢出去丢我的人,我第一个不放过你。赶紧滚蛋,回家休息去,不该你操心的事少管,有你出力的时候,要是做得不好,我随时调你去社区老年活动中心。” 方觉一走,贺临就冲着门外叫了一声:“小程你听了多久墙角了?” 被点了名,程笑衣才从门后走了进来:“也没多久,听全了贺队你的优秀事迹,挺帅。” 贺临问:“那你现在不回家,是想来干什么,专门表达对我优秀事迹的肯定?谢谢,收到了,下班吧。” 程笑衣认真道:“贺队,我刚才也考虑了半天,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肯定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就是过来说下,我把该发的都发了。” 刚才开会时还大义凛然的女孩,这会儿似是想通了。 贺临却没有放松,他熟悉程笑衣,平时不声不响的,但是这姑娘主意也挺大。 “不过呢。”程笑衣说到这里,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便签条,夹在了指缝里,“我电话询问了于记的同事,综合对比了他的通讯记录,查到了一个电话号码,这可能是于景辉重新开始调查幼儿园一事的那个转折点……” 这在这个案子里,属于重要线索,贺临的目光随之移动过去,看向了程笑衣的手。 面对程笑衣对他的试探,贺临满是不在乎地哦了一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并没有打算继续让她说下去。 程笑衣见贺临没有反应,把那个纸条又作势往包里放:“其他的我都写给你了,既然案子也不查下去了,那这个线索也就没什么用了。” 贺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咖啡道:“你说得对,这个线索的作用不大,这是当初于景辉已经查到过的,他为什么没有揭示出来真相?” 程笑衣被他问得一愣。 “这只是线上的一环,要么是证据不足,要么是有其他的问题。”贺临的目光锐利,“这个案子更核心的应该是查到毒源和幕后的人,想要查到这些,危险系数和难度要比你现在查到的东西大得多。感谢你的付出,你这份材料我就不看了,这个案子也不必再查了,早点下班吧,一个女孩子太晚下班不安全。” 程笑衣没想到自己准备好的筹码一下子就变成了废纸,这回换成她着急了。 程笑衣争取道:“贺队,我也可以去查那些啊,只要你告诉我调查方向……现在这里没外人了,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保密协议都签了,嘴巴可严呢。” 看贺临不说话,她索性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 “我连外勤都不怎么出,别人找麻烦也找不到我这里。你总不能就带着黎尚两个人去查吧?技术支持还是挺重要的。” 贺临没回答她,转头冲着走廊叫:“黎尚你也出来吧,有什么想说的就尽快说。” 刚才的那些对话,黎尚应该全部都听到了。 被他点到,黎尚才从值班室里出来,他双手抱臂,靠在茶水间的柜子上:“贺临,既然危险是必然的,我们都想跟你并肩作战,你无法站在危险里保护所有人。你要是真的为了大家好,更应该团结一心早日解决问题。把后背交给值得信任的人,才能更好地面对眼前的问题。” 贺临凝眉看向他。 黎尚站在那里,背对着走廊里的光,细瘦的一道身影,脸色苍白却又显得孤傲。 这话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可又确实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就是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呐。 随后黎尚垂眸仔细分析:“我认为,这件事要这么看,这个案子的状态,只有三种,调查前的状态,调查时的状态,调查后真相大白的状态。” “这三种状态里,只有调查时的状态是危险多变的,我们可能会遇到很多的阻力和变数。”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已经经历了调查前的状态,很可能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所以,我们必须大大缩短调查时的状态,尽快尘埃落定,把一切公布出来,我们才是安全的。” 黎尚说到了这里,把两根手指压在了桌子上:“还有,在于景辉当初调查这件事时,他一定是触发到了什么,我们必须要小心绕过去。” 说到这里,黎尚看向了贺临:“贺队,加油吧。” 容倾在心里道:只要你想查,我会给你兜底。 贺临似是在黎尚的目光之中读出了一些什么。 他把剩下的咖啡一干而尽,抓起了程笑衣放在桌子上的纸条,起身道:“我明天和陈局沟通一下,看看这个案子的后续要怎么调查。” . 晚上出了办公室,贺临先去市局隔壁的快餐店买了份快餐,吃完后他上了车却没急着回家。 贺临直接给陈局打了个电话,意思是有事想要去家里聊下。 陈局有点意外:“呦,什么事啊,大晚上的。” 贺临道:“工作上的事,市局里不方便说。” 陈局消化了一下,知道贺临和他这么说肯定事情不小。 老头马上道:“好,我知道了,你晚上九点过来吧。到时候我老婆孩子出去散步,家里没别人方便说话。” 贺临想了想,总不能空着手去领导家,他去隔壁的水果摊子买了点水果,又去烟酒铺子买了两条陈局会抽,但是又不会过分昂贵的烟。 这边忙完,贺临把东西放在了车的后排,他刚准备在车上歇会,副驾的车窗玻璃忽然被只手敲了敲。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就有种熟悉感。 贺临侧眸,看到黎尚站在了车外。 他急忙升起了车门锁,黎尚打开车门坐了进来,带着一股秋日夜晚特有的凉意。 贺临看了看表,现在过了八点,不过是下班后一个小时没见,却感觉像是隔了很久。 贺临看着耳尖都有些冻红了的黎尚皱眉:“你下了班不回家休息,晚上乱逛什么?” 黎尚一如既往地淡然:“在这等你,和你一起去陈局家。” 贺临看向他,目光有些复杂。 他担心黎尚的安全,更关心他的身体。可他知道,黎尚太犟了,他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劝他他不会听,拦他也拦不住,问得再多了,反倒和质疑他似的。 贺临心里想了那么多,到最后他只问出来一句:“吃过晚饭了吗?” 黎尚淡淡道:“吃过了。”他看贺临有点质疑,又补充道,“在你在快餐店的时候,我在对面买了点吃的,然后我回了趟住的地方。” 贺临有些愕然,刚才在快餐店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黎尚。 可随后,他又想清楚了,黎尚去了一个地方,自然而然就会选择个最优的占位,只有他能纵览全局的份儿,别人想找他也挺难找到的。 黎尚怕他多心,解释了一句:“我没有故意跟着你,只是你遇到了棘手的事,就会在固定的地方吃饭,还会在固定的点位停车,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习惯。我猜到了,就在这里等你了。” 他实在太了解贺临了。 如果有急事要出去,他就会去吃那家连锁快餐店,这个习惯多少年了。 黎尚甚至连他会点怎样的餐都了如指掌。 他还知道,今天在办公室里他们聊完以后,贺临是不会等到明天才去找陈局汇报的,那只是个应付下属的托词。过去在基地时,贺临没少借着工作的事半夜挠他的房门。 有领导的首肯是棋盘上的关键一子,贺临必须把这方面理顺了,才能够进行下一步的调查。 贺临实话实说:“和陈局约了晚上九点。” 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五,算上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他们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黎尚又问他:“那个电话你打过了吗?” 贺临虽然当面和程笑衣那么说了,但他分明是故意的。能够摸清楚于景辉是何时又是因为何事发生的转变,这对于他们非常重要。 “还没有。”贺临谨慎答道,“我怕贸然拨打反而失去了线索。” “打吧,抓紧时间,这条路应该可以顺着查下去的。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于景辉会去档案馆,他可能在那里查了什么。”黎尚说着掏出了一个手机,递给了贺临,“用这个打。” 贺临一愣,接了过来,随后他马上认出:“这个是基地的……” 黎尚道:“任务机。” 任务机是天宁基地的叫法,那是执行特殊任务时会用到的。 手机卡,卡号,机型,全部是特供款,这种手机无法追查,也没法查到机主的身份信息。 电话卡一案一换,还有一些机型特供国外任务。 正常的情况下,任务机随任务下发,普通队员任务完成就要上交,一般的队长级别离开基地也不能带出。 贺临没想到,黎尚的手上会有这个,而且他把这东西拿出来给他用。 贺临犹豫了一下,还是确认道:“不违反纪律吧?”基地的管理条例,他是刻在了骨血里的。 黎尚靠在了椅背上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放心,有报备,不会害你。” 贺临松了口气,还是嘴硬地解释道:“我怕什么,我都不是天宁的人了。我是怕给你惹麻烦。你不是档案还挂在那边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照着那张便签,把电话拨打了出去。 他顺手按了录音和免提。 黎尚习惯性地继续观察着车外,同时留意着电话是否接通。 贺临在心里做了电话已经停机或者是没人接听的准备。可没想到,响了几声后,电话挺顺利地就接通了。 对面是个男人接的,手机里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喂?” 第84章 06 晚上, 车内。 贺临直接问:“你好,请问,你曾经联系过云城报业吗?” 对面沉默, 但没有挂断电话。 “三年前,你是否联系过一位记者。”贺临继续道。 男人还是没有说话。 贺临进一步试探:“是关于幼儿园的事……” 对面终于有了回应,那男人问:“你是谁?”听他的声音, 应该是一位成年男性。 贺临简短回复:“我这里云城公安,目前在调查相关的案子, 你那里有线索吗?” 对面的男人道:“你打错了。” 随后, 电话被卡拉一声挂断。 贺临把任务机递给了黎尚。手机递过去的瞬间, 他接触到了黎尚的手,指尖有些微凉。 贺临道:“听起来对面像是一个工地,或者是什么工厂一类的地方,这个点还在开工, 周围有不少人,挺嘈杂的。” 他刚才说了一些普通人听不懂的信息,没有透露太多的内容, 但是如果对方是消息的提供者,或者是知情人,一定能够听懂他的话。 对方有点奇怪, 没有第一时间挂断。但当贺临觉得事情有戏时,又挂断得让人猝不及防。 黎尚思考片刻道:“可能不同的时间点, 接电话的人是不同的, 明天上班的时间,我们再打电话过去试试。至少试下是不是同样的人负责接听。” 贺临道:“好,回头我们商量一下,看看还有哪些线索可以继续追查下去。” . 晚上, 贺临和黎尚两个人准时来到了陈局的家里。 陈局家的装修是他这个年龄才会喜欢的新中式,摆放的都是木头家具。 但是他买的并非是红木那种贵重木材,而是性价比较高的松木,看起来非常低调朴素,闻起来还有种木头的香气。 这些家具也挺适合他身上的那种老干部气质。 陈局对黎尚一起过来并不意外,把他们让进了书房。 贺临把买的东西放下。 陈局摆手道:“过来就过来,客气什么。” 贺临笑答:“当初是您把我招进来的,您算我半个恩师,好不容易来家里拜访一趟,怎么能不带点东西呢?” 陈局哈哈笑了,打开柜子要给他们拿茶器倒茶,贺临道:“不用了,我们坐会儿,事情说完就走。” 陈局也就没张罗:“行吧,快说是什么事,等会我老婆孩子回来就不方便说话了。” 贺临也再没客气,坐下来把整个案情和相关的情况说了一遍。他没敢告诉陈局目前联系到的孩子全部去世了,只委婉地说,有个别现象。 陈局听了几句,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越听下去,他的眉头皱得越紧,一时没有说话。 贺临说完,三个人都是低头不语。 空气仿佛都凝结住了。 老头思索了一会道:“你们来找我,应该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贺临低低地应了一声。 问完了他,陈局又看向了黎尚:“黎警官,你的意思呢?” 贺临忽然有种感觉,好像黎尚此时的这个答复是至关重要的,甚至比他的决策还要重要。 黎尚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却很坚定,他简短地回了一个字:“查。” 陈局点头,他也终于做出了决定:“那好,那就查吧,一查到底。” 随后他详细道:“贺临,你不要走系统流程。等下,我给你个允许查办于景辉失踪案的签字文件,盖上市局的工作章,其他的电子信息都不要留。然后你们低调地查,仅限于你们部门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他思考了片刻又说:“这件事越快速查清楚越好。我给你们一些时间,但是这个案子不能拖太久,如果半个月还没有下文,我们再做商议。” 贺临嗯了一声:“半个月足够了。” 这也和他们之前估计的时间差不多。 陈局的目光如炬:“有了问题,就直接向我汇报,我这里能给你们的权限,都会给你们,能帮你们顶的雷,都会帮着顶。” 老头又不放心地叮嘱:“此外,你们一定要注意个人安全,出去行动必须两人以上,带上配枪。还有,这段时间,就别回家了,你们两个人住在市局的值班室里。外面的人就算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我们的地盘搞事情。” 贺临答了声好。 随后陈局又和他们详细说了这个案子查证时的注意事项,以及可能会触碰到的部门和利益。最后老头道:“总之你们先往前走着,有情况我们及时沟通。” . 晚上九点半,两人从陈局的家里出来。 拿到了领导签字的文件,宛如手中握着尚方宝剑,至少查办这个案子是名正言顺了。 贺临小心地把那张盖章签字的纸收好,他招呼黎尚:“走吧,收拾收拾东西,再回市局。” 案子破之前,可能有一段时间他们都要呆在市局里了,两人自然要去取一些生活用品和换洗的衣物。 贺临家离得近一点,他们先过去了一趟,等他取完了东西,再顺路去了黎尚那边。 贺临也不是第一次去黎尚租的房子了,这次比上次还要轻车熟路。 黎尚收拾了衣物,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几瓶药也塞到了书包里,他不想当着贺临的面吃药,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时间拖久了,肯定扛不住。 等黎尚出来招呼贺临走时,他看到贺临站在了冰箱前,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冰箱贴,低头认真看着。 黎尚的呼吸一抑,嘴里却催他:“走吧,等过去都几点了?” 贺临却拿着那个冰箱贴,微微皱眉道:“这个冰箱贴我看着觉得有点眼熟,好像……过去我也曾经有一个。” 他的脑子里酥酥麻麻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热热的,在慢慢往出涌动,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黎尚的心脏狂跳,他却冷冷开口道:“我买的纸巾还和你买的是同一个牌子的,有个一样的冰箱贴很奇怪吗?” 贺临这才把那个冰箱贴贴了回去,他主动接过了黎尚的书包,背着下楼去了。 好不容易收拾洗漱完,躺在了值班室的床上。 贺临是累了,挨着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黎尚的身体疲惫,意识却无比清醒。 这会心口处又有点闷闷的疼,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贺临不记得那个冰箱贴的事,而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他们之间首次发生争执…… 黎尚躺在值班室的床上,陷入了回忆里。 那是贺临入队以后的第二年,他们刚在一起不久。 当时他接到了一项极为危险的任务,任务需要五人参加。 在出发前,他就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决定隐瞒了贺临,没带他去。而后他便毫无征兆地不告而别,回来时,胸口带着一道伤口。 他早有预料,贺临肯定会有所抱怨。 回程时,他特意给贺临挑了一个蓝色的冰箱贴。 容倾甚至等不及回到公寓,在基地里刚刚汇报完工作就去找贺临。 那天,贺临正在器材室里收拾东西。 一见面,他就掏出冰箱贴塞给他:“给你带的。” 贺临一改往日的殷勤,淡淡地撇了一眼,他看都没看那个冰箱贴,抬手推了一把。容倾托在手心里的冰箱贴应声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溅起灰尘。 容倾的眉头微微一皱,看了一会地上的东西,深吸了口气,他问:“怎么,不喜欢?” 贺临反问他:“有任务?为什么不带我?” 贺临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人也向前走了一步,他直起腰板,直视着容倾,大有今天不给他一个解释就不罢休的架势。 容倾早就预料到他会问这句话,但还是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火。 可介于此事中他的确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容倾还是默默退了一步,没表现出来任何的情绪,他淡淡道:“你该服从安排。” 贺临的表情有些不甘,似是觉得他给的答复太过冠冕堂皇。 听了他的话,贺临一动没动,还是站得直直的。 贺临一直盯着他看,像是想要逼着他给他一个答案。 一时间,两人僵持在那里,空气里的气氛开始凝固。 容倾忽然有点后悔,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一回来就直接来找贺临,也许他该等他们都冷静下来,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聊聊。 他看着地上的冰箱贴,心里有点不舒服。可又一想反正是送出去的,贺临爱要不要。 容倾转身就走,这时候,贺临却动了,起身拦在了他的面前。 容倾侧过身,不想与他纠缠,他想要从旁边绕开,可是贺临却再次堵在了他的面前,毫不退让。 眼前的男人沉默未语,眼神却无比倔强。 容倾无奈,挥手想把他扒拉开,贺临见状,以为容倾要跟他来硬的,下意识地抬手格挡,顺势要把容倾推回去,那一下,正撞在容倾受伤的胸口上。 容倾的伤口一痛,呼吸一错,胸口传来了一阵疼,他似乎听见了刚刚愈合的皮肉再次裂开的声音。 养不熟的狗崽子,容倾心里骂了一句。 他刚想抬腿给贺临踹一边去,抬头就撇见了头顶上的摄像头。 容倾硬是压下心中火气问贺临:“事已至此,你不依不饶的,是想让我给你怎样的答案?名额不够,时间不足,你并不适合,还是能力上尚有不足?” 容倾舔了舔嘴唇,还是没忍住又补充道:“还有,不服从管教,不听从安排。我是不是平时对你太好了,让你有种自己能过问上级决定的资格?” “贺临你给我记住,你是一名特警,你的第一要务就是服从命令。你有什么权利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的?我告诉你,即便你的成绩再好,要是不懂听从安排,我一样可以让你滚蛋。起开,别挡路。” 容倾嘴上这么说着,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有着自己的考量,贺临的成绩正卡在这次任务的边缘线上。可就算成绩再好,他没有参加过太多的任务,经验是块短板。 是他的心中没有十足的把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他平安带回来。况且领导又说尽量用老队员,他这才选择了隐瞒贺临。 本来容倾并不想说这么重的话,可这人实在缠得他火大,一时没收住。 骂完人,火气散了一半,容倾意识到,贺临这段时间应该是找领导聊过了,他把容倾对他的这种“保护”,错误地理解成了他并不想要的“特殊照顾”。 贺临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他:“我不是不服从命令,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应该信任我,我不是受你保护的弱者,我是要跟你并肩作战的战友,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容倾微微一愣,随之心里又有些欣慰,也有点骄傲。 他果然没有看错贺临,这小子还是有点出息的。 容倾的语气缓和了一分,但他也实话实说地点出:“我没有照顾你,我之前只是在考虑任务的适合度。想跟上我,你恐怕还有一段路要走。” 贺临沉思片刻后,眼神之中带着决然:“我不要仅仅只是跟着你,我要努力变得更加优秀,超越你,让你放心把后背交给我。我要成为你真正的战友,而不是需要你权衡利弊,确认安全后,一直保护在羽翼下的废物。” 他顿了顿说:“容倾,我想的从来都是与你并肩。” 贺临的眼睛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坚定,即便是习惯了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容倾也未免有些动容。 于是他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心意:“好,我答应你,我会给你绝对的信任。但前提是,你要说到做到。” 终于被认可的贺临兴奋地看着他,目光一瞥突然皱起眉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容倾领口处露出的纱布上:“你受伤了?” 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贺临想要伸手抱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想起刚才自己还跟他动手,眼角控制不住泛起微微的红色,声音略带一丝自责:“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容倾摇了摇头。 贺临又问他:“疼吗?” 容倾淡淡说了个:“不。” 这点伤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伤。 贺临却紧紧拉着他的手,微微低下头去,想用自己的脸颊去蹭他的手背,仿佛这样做,能够让他明白他心中的不安与心疼。 还没贴上去,却被他一巴掌拍开,容倾眼神示意头顶上的摄像头。随后他没事人似的,直接走出去了。 后来他却在冰箱上的一个角落,看到了那枚曾被贺临丢掉的冰箱贴,它早已被擦去了上面的尘土,端正地贴在了冰箱门上。 他知道,那个冰箱贴应该是在他离开以后,被贺临偷偷捡回来的。 躺在床上回忆完了这些,黎尚有点慨叹,原来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几年了。 那时的情况,和今天贺临不想让他参加查案有那么一点相似,但又完全反了过来。 他借着值班室里的夜灯,侧头看了看另一张床上躺着的贺临。 值班室里的两张床相隔了两米的距离。 贺临侧头睡着,英挺的鼻梁,帅气的眉眼,比起他们最初十四岁相识时,真的成熟了好多。 直到如今,他似乎已经兑现了当初的承诺。 黎尚的目光近乎贪婪地凝望着他,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就这么看了五分钟,黎尚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他强迫自己翻了个身去睡了。明天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眼下这个棘手的案件,还要调查下去。 . 黎尚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他一直睡得不深,那种朦朦胧胧的状态,像是身体太过虚弱之后自动进入了休眠,而非正常的沉睡。 他是被一种规律的声音吵醒的,随后他的大脑反应了过来,是那个任务机在响。 黎尚的眼睛睁开,头还是有点晕,这个号码是他向时任申请的,昨天才刚刚启用,一共就打过那一个电话,任务机会自动屏蔽骚扰电话,那一定是对方的回电。 他努力撑起身体,想要去拿手机,可初醒的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手脚都在发软。 这种时候,他只能寄希望于贺临,还没等他开口喊出那个名字,贺临就被吵醒了。 他反应迅速,一骨碌从床上起身,几步就走到了桌前,拿起了电话。 “喂。” 贺临的声音冷静而清醒,完全听不出来是在睡梦中刚刚醒来。 听他接了起来,黎尚终于松了口气,他翻了个身,蜷在被子里,一边听着贺临和对方通话,一边等着身体和意识逐渐复苏,再次掌握控制权。 对方传来了一个声音,还是昨天接电话的那名男人,但是他在这个电话里的语气明显客气了很多:“警官怎么称呼?” 贺临道:“姓贺。” 对面的人简单解释了一句:“贺警官,你可以叫我老王。那是个公用机,昨天旁边有人,不方便说话。我之前联系的那名记者,他好像失踪了。” 贺临回答道:“我知道,警方也在查这件事。” “应该也是那些人做的。关于幼儿园的事,我有线索,但是只能面谈,而且你们要替我保密。”男人道。 贺临道:“好,我肯定不会暴露你,我们会尽力保证证人的安全,什么时候能见面?” “上午,八点半,等下地点我发给你。” 贺临道:“就拨打这个电话,可以联系到我。” 挂了电话,贺临松了口气,案子的调查进展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看向了黎尚:“幸好昨天打了电话。”话音一落,任务机发出了叮的一声,上面发来了一处地址。 黎尚趴在被子里支起了身问他:“约在了哪里?” 贺临给他念了一下。 黎尚的眉头微微一皱:“城北的金属废料回收中心。开过去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贺临昨天晚上睡得不错,如今神采奕奕,充满了斗志,他起身换着衣服:“那还有点时间,你再躺会吧,我去买个早点,等吃好了出发。” 黎尚低低地嗯了一声。 贺临又问他:“想吃什么?还要豆浆吗?” “要。”黎尚简短地回复,“豆沙包,两个。” 等贺临拎着早点回来,黎尚已经起床了。 他洗漱过后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冷静自持的状态。 贺临看向他。 今天黎尚又换了一件不同款式的白色衬衣,板板正正,没有皱褶。除了脖颈下的第一枚纽扣没扣,身上其他的扣子都扣得严丝合缝,包括袖口的两枚,衬衣外面披了件灰色的风衣。整个人看起来是种有秩序的干净漂亮。 可偏偏从他那略微敞开的领口处,可以看到锁骨处有颗红色的小痣,像是溅落在雪白肌肤上的一个小血点。 贺临急忙收回了目光,不知为何,这一幕看得他牙根痒痒的。 黎尚把记录册和手铐放在了书包里,以防万一,把执法仪和录音笔也带上了,但这些今天可能用不上。 然后他把任务机给了贺临:“这个你先拿着。” 两个人坐在茶水间的休息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早饭。 贺临给吴韵声发了个信息,简单做了工作安排。 随后不到七点两人就出发上路,贺临一路开车驶向了城北,这时候还不到上班高峰期,宽阔的街道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车和人,只有秋叶遍地,车胎开过时,发出沙沙轻响。 他们八点二十到了那片区域,贺临把车停在了门口,那是一处垃圾回收站,只回收金属类的垃圾,相对没有什么异味。 里面堆放有不少被压成了片状的废车,还有一些待售的几手车。 又过了几分钟,一辆运送金属废品的大车行驶了过来,有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招呼了垃圾站里的几人从车上往下卸东西。 贺临见状走了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王先生?” 男人点了下头道:“走,我带你们去看看那辆二手车。” 贺临和黎尚跟着男人往里走,三人一直穿过了半个垃圾站,坐上了一辆老款的奥迪。 男人坐在前排,他们两个坐在后座。 男人并没说话,而是直接向他们伸出手。 贺临会意,把自己的警官证递了上去。男人打开看了看,又看向了黎尚。 黎尚也交出了证件。 这时候小心一些对大家都好。 都看完了,男人把证件还给他们。看这边无人过来,贺临低声道:“最近市局启动了关于于记者失踪案的调查,随后我们就发现了幼儿园的事。” 那位王先生回身开口,目光灼灼:“我知道幼儿园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第85章 07 早晨, 旧车上。 男人细说:“这事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贺临一愣,他料到这件事牵扯很深,可也没想到事情可能会这么久远。 男人一边说话, 一边警惕四望:“我那时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家里就是做这种生意的,收废品垃圾, 还有做一些货物的长途运输。过去主要是我爹和我哥一起干,因为勤快, 生活还能维持下去。” “我家里有辆大车, 一般都是我爹在开, 我哥负责押车和做替补司机。后来,我十二岁那年,我爹忽然接到了一单奇怪的生意。” 贺临问:“是什么生意?” “对方要求用我家的车运东西,路程不远, 只能晚上运,并且挑选时间,运到他们指定的地点, 上车和下车都有人负责搬运,我家人只需要开车,一趟就给几千块钱。在那个年代, 这是一笔巨款。” 黎尚的眉头微皱,认真听着。 贺临继续问他:“你知道他们运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我爹也不清楚具体的。那时候我爷爷刚刚病故, 家里欠了不少的外债,急需用钱。我问过我爸,他说挣的就是这个钱,让我小孩子不要管。” 男人的目光变得幽深, 看向前方回忆着:“那些人都很神秘,他们专门挑下着雨的晚上运东西,每次运完了,家里的车都会很难闻。我爹和我哥就会连夜用高压水枪来洗车。白天,他们从不会向其他人提起之前的去向,还叮嘱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那年暑假,他们一遇到下雨的夜晚就会出去帮那些人运东西。去别的地方干活时,他们有时候会带上我。可唯有去那里,他们不许我跟着。有一次,我实在是好奇,想要知道他们运的是什么,我就偷偷躲在了卡车车厢的座位后面,然后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男人说着,他的思绪飞回了二十年前,过去了这么多年,当时发生过的事还是历历在目。 . 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天气闷热得厉害,到了傍晚就开始下雨。 雨一直不停,他早早地写完了作业,父亲催他回屋上床睡觉。 听着雨声,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深夜,外面的雨渐渐变大,他听到父亲接到了电话,又要开车出去。那天母亲回了娘家,家里没人,他从自己的房间里遛了出来,跑上了家里的运输车。 那辆车有时候会跑长途,车上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在司机座位的后侧有一块空位置,被他爹做了个支架,白天放了点东西,有时候出去久了,晚上可以当做个简单的卧铺床,能够躺平了休息一会。 十二岁的他,身材瘦得像是刀螂,他就钻到了那个架子下面的空隙里,躲藏了起来。 等他们家的车开到了运货地,他才从架子下面钻了出来。吓了他爸和哥哥一跳。 “你这个熊孩子!不好好睡觉怎么钻车上来了!”他爹怒不可遏地想要找东西打他,“你给我下车去。” 当时是哥哥拦了一下:“下着大雨呢,让他躲哪里去?”然后哥哥安慰父亲,“等下我们下去,就让他在车上躲着,合作了这么多次,他们除了开始两次搜过车,后来都没再搜过驾驶室,不会有人发现他的。” 他爹紧张地说:“不行!万一被发现了,生意没了不说……他……” 小时候的他并不懂父亲的纠结,只记得爹脱下了脚上的鞋,狠狠抽了他几下。 他记得哥哥又拦道:“爸,时间快到了。那些人要来了。” 父亲这才怒不可遏地骂了他几句:“你给我小心点,如果等下你敢出来,我就打断你的腿!有你的好果子吃。” 哥哥帮他躲回原位,还在上面给他盖了一块破布挡了一下。临走时,哥哥给了他一个旧手机:“等下你就在下面藏好,静了音玩上面的小游戏,听到什么也别出去,千万别让别人看到。” 车到了地方,爸爸和哥哥下了车。他们故意锁上了驾驶室的门。 外面一直在下雨,他就躲在车里。 后来,他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那就是每次父亲回来时车上会有的味道。 他开始很害怕,后来,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有一会,他从架子下面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从车窗往外看。 外面下着雨。有一些黑影在从一间仓库似的地方往出搬东西。 那些人戴着口罩,穿着那种军绿色的厚雨衣,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用叉车把一个一个铁制的大桶往车上搬,就是那东西在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味道。 那些人悄无声息地干着活,就像是一个个鬼影。 没一会,东西搬完了,他赶紧又躲了回去。 父亲和哥哥再次上车,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无语,看神情非常紧张。他蜷缩在下面,一个字也不敢多问。 车一直开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块地被围了起来,搭了一些架子,似乎正在盖房子…… 有人早就等在这里,把那些铁桶从车上弄下来。 他躲在驾驶室的角落里,看着他们干活,闻着那难闻的味道,听着窗外的雨,心里特别害怕,他意识到,他们肯定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所以才在这样的环境下偷偷进行。 他壮着胆子再次探出头去,然后他从撩开的围挡下发现,那栋房子下面的地基都是被挖开的,有人在往那个黑黝黝的大洞里埋这些铁桶。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哥哥留给他的手机,录下了这惊人的一幕。 …… 男人讲述完了自己的这段经历。 贺临听出,那个雨夜在他年幼的心里一定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男人继续说:“后来,那个夏天结束,这件诡异的事情就结束了,我的家人也再没提起过这件事,可是我人生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在我十七岁那年的冬天,我家的车忽然遭遇了严重的车祸,是个酒驾的大车司机撞的,那名司机当时就死了,我哥和我爸也当场毙命。我不得不辍学,开始学着支撑家里的生意。” 说到这里,他的眼圈红了起来:“这件事我一直难以接受。那是他们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那个酒驾的司机开着大车,忽然撞断了路中间的围栏,和他们迎头撞上……” 贺临问:“你怀疑是杀人灭口?” 男人点头:“我开始并未想到这一点,只是觉得他们的死很蹊跷。我不止一次地去找过交警和警察,可是所有人都在应付我,说那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 “后来,我几乎把当年的那件事忘记了,我一直没有再去过那一片地方。直到有一天,为了运货,我不得不路过那里,然后我就看到了……那里变成了一家幼儿园。” “当时幼儿园已经关闭了,可是招牌还在。看到那个招牌的瞬间,我的汗毛倒竖,过去的记忆又想了起来。我回去就搜索了有关这家幼儿园的新闻。我看到了孩子们食物中毒的新闻,又搜到了幼儿园园长上吊死亡的消息。我意识到这一切,可能和我当年经历过的事有关系。” 贺临听到这里,推理出了一些事:“所以你联系了于景辉?” 男人点了点头:“我一直在一个比较大的垃圾站挂靠帮忙,里面有个电话,一旦有人有收垃圾的需求就会打过来,垃圾站里的十几个人都有可能来接电话,我就用那个电话给于记者打了过去。” 说到这里他看向贺临:“说真的,你们的运气挺好,昨天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电话旁边,如果不是我接到的那个电话,这些事情你们可能会查上很久。” 贺临问:“关于你说的这些,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我有。”男人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当年,我在车上,偷偷录了一小段视频。后来,我哥发现了,他让我不要告诉父亲,他把那段视频存在了家里的旧电脑的硬盘上。发现了幼儿园的事情以后,我翻找了很久,把那块硬盘找出来了。” 男人打开了手机,按下了播放键,过去的手机像素很低。 拍摄时间是夜晚,又在下雨,画面实在是模糊。 但是还能够看清,在黑暗中有一些人影在运送着什么。 这一幕有些阴森。 背景中的地方,的确是现在幼儿园的所在地,还能依稀看出那些平房的形状。 有个男人看上去像是监工,他的脸上没有带口罩,在那里挥手大骂着一个工人,那工人差点把桶里的东西弄洒。 男人回头的瞬间,镜头拍到了他的脸,在他的鼻子旁边,明显有一块黑痣。 视频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看完了这简短的视频,男人递给了他们一个U盘:“这段视频,我当时也给过于记者。” 黎尚拿出了带着的平板,直接把视频拷贝了过去。 贺临道:“谢谢。你提供的这些线索非常有价值,我们会顺着查下去。” “在过去,我不止一次站到过公安局的门口,想要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但是我不敢。我知道,告诉了普通的警察,不光他们查不出什么,也会给我带来危险。”男人说到这里看向他们,“所以我一直等着,能有这么一天……” 三人聊完了这些,演戏做全套,男人装模作样地让他们在场地里开了几圈,然后他们假装没看上那辆二手车,又从正门那边出去了。 两人坐回了警车里,神情都格外严肃。 他们一直寻找的答案终于揭开了。 黎尚眼睫轻眨思索了片刻:“我知道问题是出在哪里了。” 他说完,飞快翻找着平板上存储照片的电子档,然后他指给贺临看:“之前崔园长去世时,幼儿园院子的后面有一口封着的井。厨房的那个水管接的应该就是井里的提升泵。” 那是之前分局刑警调查时拍下的环境照片,能够看到半个井口。 黎尚继续道:“而我们上次去调查时,这个井,没有了。” 贺临马上联想到了什么:“那名老人之前说,他在半夜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说不定就是那时,井口被人破坏,用土完全填平,封了起来。” 黎尚点头:“可能最初当做仓库时,污染还没有那么严重,可是后来,地下的东西随之扩散,特别是污染到了不远处的井,那是幼儿园做饭和日常使用的水……” “那些人埋在地下的应该是会导致环境严重污染的化工品。那些东西会渗入土壤,地下水。毒素在人体内有一定的积累时间……”贺临说到这里,按了按眉心,“之前我们试图在食物中寻找毒源,这种思路是错误的。” 上次去那个院子,他就觉得那里有些奇怪,非常萧条。 现在他知道了,那就是一块毒地,那里长出来的草,流动着的水,甚至是空气里可能都是带毒的。 所以那些鸡会死。 在幼儿园里的孩子也会死…… 如果崔园长之前还活着,这件事说不定会被报出来,所以她也必须死,而且她是最好的替罪羊。 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男人说得有一点没错,如果不是程笑衣查到了这个线索,他们侥幸打通了电话被他接到,警方可能会查上很久。 黎尚道:“我现在知道,于景辉去档案馆可能在查什么了。” 贺临点头:“他应该在找那个视频里出现的男人究竟是谁……” 聊到这里,黎尚沉思了片刻,他的眼眸低垂,收敛了目中的锋芒:“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非常小心了。要规划好,接下来的每一步棋,要怎么走。” . 既然失踪调查科里的其他几人都表示了想要参与这个案子,贺临也就不再避讳,他们拉着办公室里的众人一起进行调查。 几天后的市局里,贺临和黎尚两个人再次去找了陈局。 除了那段被处理细化过的影像资料,程笑衣整理收集到了那些孩子们的所有死亡证明。 除此之外,方觉和吴韵声还专门寻访了一些失去孩子的家庭,那些父母们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孩子们死亡的过程,幼小的孩子不停地生病。他们虚弱,挣扎,想要活下来。 可是年幼的孩子们却像是已经被剪断了根系的花朵,早已没了生机,不可避免地日渐虚弱下去。 有个小女孩到最后去世时,已经是皮肤溃烂,高烧不止。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不停地说着:“我想去学校和小朋友玩,我不想待在医院里。” 还有个小男孩,喊了一晚上的疼,死在了爸爸的怀里。 可是那些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父母们并不知道自己孩子的真实死因,只是觉得他们得了奇怪的病。 时隔多年,他们没想到孩子的死会和幼儿园有关系,小医院的化验结果也没能给出明确的病因。 现在,警方把这些情况都记录了下来,汇总在一起。 背后的隐藏的真相,让人触目惊心。 而这,也是于景辉想要揭露出的新闻。 他想用这则消息,来弥补自己当年的错误。 看着一张纸幼儿的遗照,陈局的面色凝重。 听完调查进度,陈局道:“这件事看来影响很大,进展倒是比我想象得顺利一些。不过,查到了这里,就不是我们公安部门能够操作的了。” 随后陈局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这样,我下午和市里的环保部门说下,要求环评公司对那里进行完整评估,你们继续跟进线索,看看能不能调查出来后面的人和公司究竟是谁。还有,继续低调行事,在环评结果出来以前,不要向外透露任何消息。” 贺临道:“我们会继续调查,关于评估的事情,陈局你这里安排。” 到了下班之前,陈局给了他们消息:“我和相关的部门还有机构都联系好了,一共选了三家环境测评机构,都是云城里仪器最高端的,他们分别派人对幼儿园旧址的环境进行了取样。大概需要三到五天,会有具体结果出来。” 贺临道:“好,这几天我们再查查其他的方向。” 失踪调查科目前的调查重点是要找到视频中的那个男人。 可是云城人口千万,想要从中找到他不亚于是在大海捞针。 接下来的几天里,程笑衣先暗中搜集了云城所有化工公司的信息,也找了学校里面相关行业的教师名单,又找了特殊人才名册,可惜都没在其中找到那个脸上有痣的男人。 随后,贺临和黎尚的重点功夫下在了那些报纸上,他们研究了当初于景辉失踪前的调出记录。由于他调取的纸档很零散,都是属于不同的年份。他们也不知道,于景辉究竟从中找到了什么线索。 贺临把这些资料全部都让档案馆那边复印了,带回了调查科的办公室。 事情发生在几年前,也没有监控可以参考。 那些报纸是被装订起来的大卷,为了不错过任何有价值的消息,需要每个版面翻看一遍。 他们每个人分别查找不同年份的报纸,找到任何相关的信息就圈出来,最后再拿到黎尚这里进行最后的核查和汇总。 翻找了三天都没什么成果,众人不觉有些气馁。 贺临不停地鼓励着他们,给他们打着鸡血,一顿一顿肯德基下午茶买着,终于让调查在第四天下午有了转机。 当时,方觉正打着哈欠翻找着,眼睛都快要看花了。 忽然,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有看错之后,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我找到了!贺队!黎哥!你们快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众人急忙起身,围拢过来,方觉激动得手都在颤,而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份八年前的报纸,在其中有一条消息,是有关当地两家化工公司开展了新合作,共同探索一种新型材料的创新发展。照片之中站在几名领导旁边的一个男人,脸上就长有一颗黑痣。 黎尚很快确认:“是他。” 吴韵声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红,用手重重一拍方觉的肩膀:“干的不错!不愧是我徒弟!” 方觉傻笑着:“嗨,我开始还以为那是落在纸上的一个黑点呢,谁能想到就是那颗痣啊!” 程笑衣根据新闻上的线索进行检索:“怪不得我之前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人现在是隔壁金州一家公司的技术负责,名叫赵轮江。他连户口都转了过去,在云城这边根本就查不到他的个人资料。” 随后她又搜了一下,很多关于赵轮江信息就都出现在了屏幕上。 程笑衣道:“他今年已经58岁,快要退休了,那家金州的公司又是云城秦氏化工的全资子公司……” 贺临对比着程笑衣总结的资料:“云城秦氏目前是云城几大化工公司之一,还是家上市公司,它的前身是云城三化,后来国有改成私有,当时化工厂的副厂长秦有来成为了秦氏化工的老板。” 黎尚敏锐捕捉到了一个时间点:“二十年前,正是这家公司改制的时期。” 吴韵声略加思索,他把掌握的信息串联了起来:“之前化工三厂连年亏损,就是因为很多化工废料的净化和处理需要大量的财力。可能是这家企业转为私有之后,秦老板想到了填埋处理这种方法,甩掉了那些化工高危污染,剩下的就变成了盈利,这才能够扭亏为盈,甚至上市……” 程笑衣跟着补充:“那处宅基地的原屋主可能知道这些情况,所以把那里当做所谓的仓库使用。但是他有可能并未告诉他的家人,所以才会发生死鸡事件,屋主去世后,宅基地被作为闲置场地,租给了幼儿园……” 黎尚又敏锐地发现了一个时间点:“四年前,幼儿园事发的前后,正是秦氏化工的上市期……” “所以他们当时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败露,于是后面的事情就发生了。他们故意把事情栽赃给了崔园长,然后又找媒体曝光,找水军把事情坐实。”贺临总结到这里起身道,“那现在,想要证明这些的最好方式,就是我们去把这位赵轮江抓过来进行审问,当初的事情是他亲手操作,肯定有领导的授意,他知道实情。我们可以说服他转做证人,指认幕后真凶。” 他说到这里又转头问程笑衣:“小程,查一下,赵轮江现在人在哪里?” “我马上查。”程笑衣调转了转椅,双手在键盘上飞舞着,快速地打着字,不多时,她又说出了一个好消息,“最近云城有一个相关的化工会议,赵轮江最近正在云城开会,我这里可以查到他的旅馆信息……” “会议还有几天?”贺临问。 “明天闭幕。” 贺临用手指婆娑着下巴:“也就是说,逮捕证今天下来的话,我们就可以把人扣住。” 理清楚了这些,事不宜迟,贺临拿着所有整理好的材料去了主楼的局长办公室,陈局不在房间里,只有他的秘书刘旺在。 刘秘书扶了下眼镜道:“陈局去市里开会了。” 贺临问:“大概几点回来?” 刘秘书道:“得开到六点吧,你有急事就给他发个留言,如果有空他应该会回你。” 贺临看了看时间,无奈又回到了七号楼,他给陈局编辑了一条信息,委婉地发了过去。 这一等就等过了六点,贺临让其他人先回家了,只有他和黎尚在办公室里等着消息。 一直到了快七点,他们刚吃过晚饭。 办公室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敲了敲,随后陈局迈步走了进来。 贺临急忙给他搬座位:“陈局,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陈局笑呵呵道:“这不是怕耽误事吗?我一开完会,刚赶回来就来给你们签字了。” 老头说着看过了资料,大笔一挥,在赵轮江的拘捕令上签了名。 他随后道:“对了,贺临,还有个其他的事情我正好也要和你说。环评机构的结果明天就能出来,环保部门那边招呼我一起开个会,市里的领导也会在。你比较清楚情况,回头和我一起过去。” 贺临哦了一声,问陈局:“结果有消息了吗?” 陈局道:“还没有具体的,但是既然这么重视,应该是问题不小。你别紧张,我在呢,回头如实汇报就好。” 贺临问:“我一个人吗?” 陈局:“你愿意带就再带个人过去。” 贺临的目光往陈局身后坐着的黎尚看去。 黎尚面无表情地给他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我不去,但是你得去。 贺临答应下来:“行啊,具体是几点?” “上午十点,市政府大楼的三楼会议室,九点半我们楼下集合,你和我一起过去。” 贺临道:“好,我这边抓紧把人带过来审,说不定能赶上明天的会。有更多的证人证供,也能把这个案子按死了。” 陈局点头:“辛苦你们晚上加加班,尽快把人扣过来。” 等领导离开,贺临看了看时间,他没急着去旅馆,先查看了一下白天程笑衣搜出来的会议日程。 按照时间推算,这会应该是在进行闭幕晚宴,晚宴是在云城国际会展中心进行,位于城北,距离有点远。 贺临不敢大意,他又给吴韵声和方觉打过电话,让他们等下去会展中心会和。 随后贺临问黎尚:“晚上行动要领枪吗?” 黎尚低头思索了片刻道,:“配枪的话,我们的行动也会受限。晚上是去会展中心,人多眼杂,如果对方没枪,我们应该能解决,如果对方有枪,那夺枪可能更方便。”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一旦动了枪,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贺临犹豫了一下:“还是领上一把备着吧,如果有人要动手,只有今晚了。” 黎尚这才点头同意。 两人开了警用车从市局出发,贺临驾驶着一路往城北开去,黎尚找了个会议的晚宴直播,在人群之中很快找到了赵轮江的身影。 汽车疾驰,他们已经开出了城市,来到了地广人稀的市郊。 贺临看了一眼时间:“大概还需要十分钟。” 他的话音刚落,黎尚忽然面色一变,说了声:“小心!” 一辆白色大车从他们斜前方的路口转弯,踩下油门,直奔他们的车而来。 那个瞬间,贺临咬牙猛打了一下方向盘…… 砰! 下一秒,两辆车还是撞在了一起…… 第86章 08 砰的一声巨响, 打破了暗夜的宁静,两辆车猛烈撞击在了一起。 车身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剧烈摇晃,车头顿时凹陷了进去。 黎尚坐在副驾驶位, 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在那恐怖的撞击力下瞬间支离破碎,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 在空中飞溅。 安全带在这危急时刻,把他往座椅上狠狠一勒, 胸腹被大力拉扯, 随后他面前噗的一声轻响, 白色的安全气囊瞬间炸出,护住了他的身体。 仅仅几秒之后,黎尚的神智复苏,他先是不由自主地呛咳了几声, 随后清醒了过来。 玻璃的碎片划破了他的额角,一股温热的血迹顺着他的眉骨淋漓流下,染红了他的脸颊和白色的衣领。 黎尚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 第一反应是去叫身边的人:“贺临!” 刚才撞击的前一刻,贺临决然地打了一下方向盘,他选择了保护黎尚, 所以他所在的那一侧遭受到了更为猛烈的撞击。 此时贺临静静坐在座位上,头无力地低垂着, 双眼紧闭, 眉头微蹙,仿佛陷入了一场痛苦的梦魇之中。 黎尚的心忽地一颤,他急忙伸手去摸贺临的鼻下,另一只手去探他的脉搏, 直到感觉到贺临微弱的呼吸和脉搏的跳动,他才松了口气。 他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是刚才的撞击太过猛烈,贺临暂时晕过去了。 黎尚的心跳渐渐平缓,可他知道这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他透过碎裂成蛛网的挡风玻璃往前看去。 撞击的那辆大车已经离去。 这不是意外的事故,对方就是冲他们来的,除了那辆撞人的车外,还有几辆面包车也停在了距离他们不远处,把这辆车团团围拢在了马路中间。 紧接着,有人从那些车上陆续下来,都是些壮年男人,他们的手中拿着各种凶器,迈着大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至少有十几个人…… 黎尚先给总群里快速留了一条语音:“我们这里出状况了,位置是西苑路与新安路交叉口处,请求支援。” 说话间,那些人已经来到了近前。 黎尚的目光一沉,抬手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一脚踹开了变形的车门,随后他轻抖肩膀,脱下了碍事的外衣,身上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 秋夜的街道,寒风凌冽,刚刚发生过车祸的现场,地上一片狼藉。 黎尚往前迈步,走到道路中间的空旷地,伸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他的目光在那些人的身上划过,轻声自语:“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不过收拾这些杂碎,足够了……” 说完了话,他环顾四周。 那些人于他的面前呈扇形散开,将他围在了中间。 见他只有一个人,又是赤手空拳,对面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先动了手,男人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直接迎了上去。 黎尚头也未抬,他额前的碎发落下,遮挡住了眉眼,让那些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男人轻笑一声,眼神之中满是不屑,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男人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向着黎尚的胸口捅去。 黎尚却在他临近的那一刻动了,他的目光如霜,清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之中却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冷峻。 在男人即将到他近前的刹那,黎尚快速伸手,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精准抓住了男人持刀手的手腕。紧接着,他猛然用力一扭,男人的手腕顿时爆出一阵脆响。手骨扭伤,男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下一秒,黎尚的手又往下一压,男人手中的刀应声落地。 只一个过招黎尚就做出了判断,这些人应该都是没有经受过太多专业训练的混混,并不是专业的保镖或者是杀手,但是现在对方人多势众,贺临还在昏迷之中,他不能大意。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另一侧有名男子从黎尚的左侧猛地扑来,拳头带着风声已到近前,直奔他的太阳穴而去。 黎尚转身一个下潜,灵巧地绕过了重击。 他的右手变拳为掌,狠狠砍向了男人的颈动脉处。一击之后,男人的身体顿时一僵,他的眼睛瞪大,双腿发软,随后直挺挺地摔倒在了地上。 眨眼黎尚就干净利索地放倒了两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 黎尚的身形灵巧,几乎是瞬移到了另一人的身前,他的右臂肌肉绷紧,极其迅猛的一记摆拳,砰的一声击中了男人的腮部,男人的头猛然一甩,几颗牙齿混着鲜血飞溅而出。 收招的同时,黎尚顺势扭腰,手肘的部位划了个弧线,带着一股狠劲儿顶入身后男人的眼睛。 男人捂着脸惨叫一声,鲜血从指缝里流出,身体痛苦地蜷缩在地。 有人想要从他的身后偷袭,黎尚没有回头,仅凭敏锐的听力听声辨位,他的左腿后抬,一记转身后踢,长腿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直中男人的腹部,把他直接踹了出去。男人倒退了几步,倒在地上。 黎尚的身形在人群之中穿梭自如,几乎每一击都会精准击中敌人的痛点,肋下,手腕,头部,膝盖都是他的攻击目标。 他的动作没有一点多余和花哨,全是杀招。 这是他长年战斗形成的作战习惯,使用的招数除了有马伽术,还有卸骨术。再强健的身体,也会在关节处留有弱点。而卸骨正是利用这些薄弱所在,运用巧力,快速制敌的方法。 转瞬之间,黎尚又手指用力卸下了一人的肩膀,当胸一脚踹飞了一个。 可在这昏暗的市郊街头,那些人像是打不完似的,他们拖走了晕倒的同伴,从另一辆车上又跳下来几人加入了战斗。 随着时间的流逝,激烈的战斗消耗着体力,黎尚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他原本冷峻的面容此时变得苍白如纸,光洁的额头也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就在他挡住又一波攻击之后,黎尚的余光看到,有一道身影拖着明晃晃的铁棍,靠近了那辆警用车。 贺临…… 黎尚的心口猛然一揪,身体的疲惫瞬间就被驱散。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要保护好那个人! 眼前这些人应该是收钱卖命的底层打手,黎尚原本不想重伤他们,但此时他已然顾不得那些。 黎尚从其中一人手中夺下一把刀,手腕快速翻转,带着凌厉的气势反手刺出。 一时间,血花飞散,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衣。 连续重伤了几人之后,黎尚于重重包围之中撕开了一道豁口,向着车的方向转身急速冲去…… . 贺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远处是一片悠静的白光,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 手脚都感受到了浮力,身体逐渐漂浮起来,围绕着他的好像都是蓝绿色的水,然后他看到了浮在水中的无数尸体。 那是他接触过的,失踪后溺亡的人们,他在法医室里核对过他们的身份。 他甚至在那些人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连轩…… 贺临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无法呼吸。 他想要浮出水面,可又似乎被困住了。贺临伸手向上,他摸到了一层厚厚的冰。他的手脚似乎都变小了,连带着身上的力气也消失殆尽。衣服很沉,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肺里的最后一丝氧气随之耗尽。 在梦中,这种窒息感并不让他觉得难受,他反而感受到了一种宁静。 那是一种宁静的绝望。 贺临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心跳越来越缓慢,他渐渐地闭合上了双眼,等待着死神降临的一刻。 就在这个瞬间,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拉住了,那是一只手,应该是少年的手,不像是成人般骨节分明,却非常有力。 朦朦胧胧的水下,那人拉着他,坚定地向着一个光亮的方向游去。 意识终于被唤醒,他配合着那人的动作,挣扎着脱掉了身上吸了水的厚重棉衣。 不知过了多久,哗的一声水响,他从水中被人拉了上来,一直被拖着到了湖边。 贺临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又像是被困在了过去的记忆里。 他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身体非常冷,他的眼皮很重,完全睁不开双眼。 有人似乎在他的耳边叫了他的名字,那声音隔了老远。 随后,又有人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一双手在用力按压着他的胸口。 下一秒,绵软冰冷的唇贴了上来…… 唇齿相交瞬间,空气进入了体内,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句话:“这是初吻……” 胸口被不断按压,他呛咳着,终于又能呼吸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初中同学吕一尘坐在他的旁边哭得稀里哗啦的。 阳光有些刺目,他开口,有气无力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贺临咳了几声坐起身来,身体再次感觉到了冷,他发现他们坐在一块冰湖旁的石头台子上,他的衣服都是湿的,棉服已经不见了,这么一会功夫,身上的衣服就冻上了冰碴,在离湖面不远处有一个慎人的大冰窟窿。 他想起来,自己是和一群同学玩冰球时去捡球,冰面碎裂,他不慎掉在了冰窟窿里。 当时他想要往上游,衣服却吸了水,拽着他往下坠。他在水中挣扎了一会,找不到冰窟窿的位置了。如果不是刚才有人救了他,他差一点就淹死了。 看他冻得脸色青紫,吕一尘脱下了棉服给他穿上。 贺临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下自己的嘴唇,他问吕一尘:“刚才是你?” 吕一尘的脸上都是泪,急忙摆手:“不是我啊,我和其他人去附近找大人了,是那个隔壁班的转学生跳下去救的你。” 他没提名字,两人却都默契地知道说的是谁。 贺临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人影,他问:“他人呢?” 吕一尘道:“他是路过的,问过我是你掉下去以后,扔下书包脱了外衣就跳进去了,我当时吓死了,以为你们都活不了了……结果过一会他就把你捞上来了。然后他给你做了人工呼吸,看你吐了几口水出来,恢复了心跳,他就走了。” 他问:“他没说什么吗?” “他说他要赶车,没时间了。”吕一尘想了想,“还有,我谢他,他说不用谢,说是为了报答你的饺子。” 他一愣。 饺子? 好像是……饺子。 梦断在了这里,贺临的感官回笼…… 周围很嘈杂,他的头还是晕晕沉沉的,耳边听到了朦朦胧胧的打斗声,那声音好像离得很远,又像是很近。 贺临努力睁开双眼,他看到了黑暗之中有几团微弱的火光,那是撞车后散落于地的燃烧物。他的眼前一时都是虚影,左肋下撞击的位置传来阵阵闷痛,但是不至于让他完全起不了身。 贺临奋力打开了车门,用手扶着头,脚步踉跄着迈步走出。 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向他走来。 不等他看清前方来的是什么人,带着风声的铁棍已经向他的头上打去…… 听到了风声,贺临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格挡。 在那个瞬间,黎尚却毫不犹豫地冲到了贺临的身前,用身体挡下了那一击。 “砰”的一声,粗重的铁棍带着风声,狠狠打到了他的背上。 黎尚只觉得一阵疼痛袭来,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倒在了贺临的身前。 贺临此时还在刚刚苏醒的眩晕之中,他下意识地收回格挡的手张开了双臂。 随后贺临看到黎尚的身影靠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怀中。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急剧拉近,近到贺临可以清晰看到黎尚额角上滴落的鲜血,看到他俊秀的眉眼中的一抹痛色,看到他冰白脸颊上以及白衬衣上沾染的血红。 红白相间,格外凄美。 随后贺临感觉到自己的胸膛贴上了黎尚微凉的身体。 贺临几乎可以听到黎尚的心跳,感受到他轻浅的呼吸,闻到他周身的血腥气息…… 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只觉得颈间传来一阵轻痒,是黎尚的额头不经意间蹭到了他的脖颈。 没等贺临从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中回过神来,黎尚已经强忍着背上的剧痛支起了身体,那些敌人还在,现在还不到放松警惕的时候。 黎尚的目光不经意间一扫,他看到自己的血沾在了贺临的脖颈上。 鲜红的血滴印在皮肤上,像是落上了一片细碎的花瓣。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黎尚伸出手,手指轻轻一抹,帮他把那点血迹擦掉了。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贺临的瞳孔在这个瞬间微微一缩,心脏嗵嗵跳着,他只觉得,黎尚在离开他怀抱的刹那,用带着薄茧的冰凉手指,短暂地摸了一下他的脖子…… 就在这一瞬,贺临彻底清醒了过来。 脑海中回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是黎尚帮他挡下了一击,他可能受伤了! 各种感官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了贺临的大脑,周围嘈杂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味道,面前站着的是手拿武器的凶徒…… 时间瞬间回到了正常的流速,不过才过去了短短三秒。 贺临迅速对现在的局面做出了判断。 那名手持铁棒的男人一击未能得逞,恼羞成怒之下,再次疯狂挥棒打来。 贺临见状,迅速用手一搂黎尚的腰,敏捷转身将他护在了身后,同时他的身体借助旋转之力,毫不犹豫地踹出了一脚。 这一脚用了全力。 男人手中的铁棍还未落下,就被狠狠踢在了胸上,男人的胸口肉眼可见地凹下几分,倒退了两步之后,手中铁棒当啷一声落地。随后他再也支持不住,双膝跪地,用手捂住了胸口,口中吐出鲜血。 第87章 09 打倒了一人之后, 贺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又是一脚踹在了一人的腹部, 随后他反手夺过了那人手中的刀。 解决了身前的人,贺临转身,面对身侧的另外几名凶徒, 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在那几名男人的围攻之中,他的身形矫捷, 挡下了几记攻击, 随后瞅准了时机, 闪电般地出手。 手中的刀刃在暗夜中闪着寒光,他的下手毫不留情,每一次出招都是快、准、狠! 随着他的动作,锋利的刀锋插入了一人的腿部, 男人倒地哀嚎。 贺临手中的刀转向,毫无障碍地划过了一人的胸口,溅出一片刺目的鲜红…… 肾上腺素的作用下, 贺临的身体机能被调动了起来,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身上的疼,反倒是沉浸在了一种癫狂无畏的状态之中。 . 此时的黎尚在经历过一番恶斗之后, 终于得以停歇了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了背上火辣辣地疼, 那疼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额间留下来的血顺着眉骨缓缓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之前强撑着的身体到此时有点支持不住。 背上的重击牵连到了旧伤,黎尚用手捂住心口,他大口喘息着, 每一次呼吸随着心肺的剧烈膨胀,那感觉就像是吸入了一把细碎的冰渣,把身体内部划得鲜血淋漓。 他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这时贺临苏醒了过来,否则的话…… 想到这里,黎尚忍不住低头咳了几声,他感觉自己咳出了什么,借着火光低头看去,掌心里几点鲜红,是咳出来的血。 黎尚眼睫低垂,微微皱眉,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把血迹悄悄擦去了。 受过的伤太多,他迅速给自己的伤势做出了评估,内脏挫伤,肺部因为弹片的游移有些许出血,只能服用药物止血后保守治疗,没什么更好的处理方式。 简而言之,死不了,但会有点难受。 此时,打斗声依然不绝于耳。 贺临的打法和他的完全不同。 黎尚需要保存体力,更多是在利用身体的灵巧,他擅用四两拨千斤的法子,来化解对方的凶猛攻击。而贺临的打法,带有强大的气场,力量感更强,是大开大合。 转眼之间,又有三四个人哀嚎倒地,地面上也多了几摊暗红。 贺临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他并未停歇,眸中的战意更为炙烈。 他握紧手中的刀,划出一记横斩,刀刃带着风声,划过一道弧线,瞬间就划破了几人的身体。 贺临身上散发出一种人挡杀人,佛阻弑佛的逼人气势,身上沾染着鲜血,让那些凶徒面露惊恐。 众人惶恐地向后退去,一时无人敢近他的身。 黎尚站在一旁,目光紧盯前方的激烈战况,他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剩下的人不多了,以贺临的身手应该能够解决。 忽然,他的目光敏锐捕捉到了人群之后的一辆车。 那辆车从他们开到这里时就一直停在路边,司机也坐在驾驶位,看着这边的战况,既不报警也不离去。此时司机的目光闪烁,回过身去,伸手要去拿什么东西…… 黎尚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入车,寻找着那把警枪。 不到危急之时,他不想用它,可如果有人想要伤了贺临,那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车内因为撞击已然一片狼藉,黎尚心急如焚地在座位旁翻找着,动作牵动了后背的伤,胸口闷痛,他急忙伸手捂唇,又是一口血呛了出来,顺着指缝淋漓滴下。 黎尚的目光冷寒,擦去了指间的鲜血,毫不在意地用另一只手的手背一抹唇边。他的目光下移,终于在座位的缝隙里找到了那把掉落的枪。 黎尚的手有些颤抖,拿着枪钻出车时,男人的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正对准了人群之中的贺临,似乎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 黎尚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他迅速抬手把枪对准了车边的男人。 此时情况紧急,黎尚来不及精细瞄准,凭着多年用枪的经验抢先把子弹射了出去。 后坐力一震他的双臂。 砰! 黎尚先了一步,一发子弹擦着男人的肩膀而过,带起了一片血花。 男人明显没有料到会遭遇攻击,手上的动作因为疼痛微微一顿,原本瞄准贺临的枪口偏倚。 砰!第二声枪声响起,子弹几乎是擦着贺临的腰身而过。 两声枪响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阵尖锐的警笛声远远传来,随后迅速由远及近。 那男人见状,把枪往车里一扔,转身开车。 那些混混们听到警笛声也不再恋战,迅速扶起了倒地的同伴,狼狈地向各辆车上撤去。 贺临此时双眼通红,已经杀红了眼,他还想再追,跑了几步就觉得肋下传来一阵钻心闷痛,他单手按住了左肋,眼前有些发黑。 恰这时,黎尚也看到了他的动作,喊了一声:“别追!” 贺临这才顿住了脚步,一时立在当场。 很快那些打斗中受伤的人都被同伴们七手八脚地架走,数辆车向着不同的方向逃窜。却有几辆警车从前方驶来,把他们堵在了路中。 为首的一辆车车门打开,金庭瑞大步上前走到了贺临的身边,他挥手对下面的警员道:“把所有人都拷起来!严加审问!”然后他问贺临,“刚才有人放枪?你们没事吧?” 贺临的胸口起伏,站了片刻缓过来一口气,开口道:“没打中,那人跑了。” 金庭瑞大骂了几句,又问道:“知道你们是警察吗?” 贺临根据刚才的状况推断:“下面这些打架的不一定,开枪的和撞车的可能知道,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当街撞车,袭警还敢开枪,嫌自己命大?这是准备上头条了吧?”金庭瑞看贺临用手按着肋下,黎尚也脸色苍白,主动提议,“那个,我叫了救护车了,你们要去医院看看吗?” “我没事。”贺临松开了捂着肋下的手,他的骨头没断,应该就是皮外伤,比较起来,他更担心黎尚。 黎尚直接斩钉截铁:“不去。” 看着黎尚那一脸倔样,贺临心里好气,怎么有人会这么不惜命?他冲着金庭瑞指了指身边的人:“你带他过去吧,刚才黎警官以一当十,还非要替我挡铁棍子,应该是受伤了。” 贺临说完这句话,走到路边,把黎尚的衣服捡起来,丢给了他。衣服丢得劈头盖脸的,黎尚冷着脸接过披上了。 金庭瑞走过去招呼黎尚:“那小黎警官……” “我没什么。”黎尚面色苍白,脸上冷得结了霜似的,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贺临不去查查看,哪怕去拍个片子也好,“贺队刚才开车没避让,撞得车头都扁了,你还是带他去检查一下脑子比较好。” 金庭瑞看了看贺临,又转头看了看黎尚,这两个人站得相隔几步,一个个都腰背挺得笔直,赌气似的看着对方。 金庭瑞又回头看了看那辆报废的警车和一地的狼藉:“哦,车都这样了,打了这么久,一地的血,你们都说没事?救护车都来了,你们难道让我上啊?”金庭瑞生怕两人真回个嗯字,喘了口气就继续说,“你们俩这脾气都还挺冲,关心对方的话不会好好说啊。” 金队这么一说,那两人都低头,默不作声了。 正僵持在这里,贺临的手机忽然响了,幸好手机没坏,电话是吴韵声打来的。 贺临接起来喂了一声,电话那边传来了吴韵声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颤抖:“贺队。” 贺临问:“赵轮江人呢?抓到了没?” 吴韵声无奈:“我们赶到会场时,赵轮江刚刚被一辆黑色的车接走了,我们晚了一步。对方应该还有其他的人,别了我们的车,追了一段没有追上。” 贺临神情严肃,声音冷静:“车牌记下来了吧?” “执法记录仪拍下来了。但是是常见车型,我怕是套.牌.车。”吴韵声又问,“你们那边情况怎样了?” 贺临:“金队到了,抓到了一些参与的人。” 吴韵声道:“那我们到市局里会和吧!” “联系程笑衣,今晚加班,进行跟踪分析,尽力把赵轮江找到。”说到这里,贺临转身对金庭瑞道,“金队,借辆车,我现在要回市局处理下后续。” 黎尚刚才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往前一步,语气坚定道:“我也回去。” 金庭瑞:“……” 他看了看这两人生龙活虎,说话中气十足,不像是重伤缠身有生命危险的样子,无奈道:“那好……我借你们一辆车。”说出这句话,金支队长又反悔了,给辆车让他们两个谁开他也不放心。 金庭瑞转身去看警员们的成果,这段时间扣押了不少人。 那些人见了这个阵仗都怂了,只说有金主给钱让他们教训两个人,打伤打残都有重重的奖励,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警察。 见问不出什么,金庭瑞对贺临道:“等等,我让林会也过来了,等下让他处理现场,我送你们两个回去吧。” 他让下面的人腾出来一辆警车,贺临没客气,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 黎尚也打开车门,默不作声地进了后座。 贺临回头看了一眼黎尚,伸手拉了保险带扣上,勒上胸肋时,贺临疼得眼前一黑,咬牙忍住了。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贺临看向窗外,黎尚的脸色苍白,在后排偶尔用手捂唇低咳着。 金庭瑞时不时看看两人的神情,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是怕他们两个随时挂在车上。 车内实在是太过安静,安静到金庭瑞浑身不舒服。 过了一会,他主动找话说:“贺临,你给陈局发个信息吧,老头挺担心的。” 贺临嗯了一声,抬手给陈局发了条微信汇报了情况。 金庭瑞忍不住问:“你们最近,这是什么案子?得罪了什么人了?整出这么大动静?” 贺临没告诉金队具体情况,轻描淡写道:“就是一起失踪案。” 金支队长也就没多打听:“行吧,我尽快把你们送回去。别耽误你们正事。” 一路开到了市局,下车时金庭瑞还小心叮嘱:“要是不舒服就观察观察,先别喝凉水哈,回头要是扛不住你们打120。” 贺临回他:“放心,不会死在市局里的。”他还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同样难看的黎尚。 黎尚冷冷地接了一句:“我也不会。”说完迈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庭瑞看着两个人如出一辙的倔样,甚至有点同情失踪调查科的其他同事,这工作氛围得多水深火热的。 . 与此同时,云城的另一端。 一辆黑色的车驶向了城郊的一处别墅,停在了院子里。车门被人打开,赵轮江颤颤巍巍地下了车。 一位看上去上了年岁的儒雅男人从别墅里迎了出来,这人正是云城秦氏化工的老板秦有来。 这些年,他把秦氏化工做大,通过股票变现,早已财富自由,栖身云城富豪之列。 赵轮江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秦老板。” 秦有来走过去和赵轮江热烈拥抱:“老赵啊,你看,这些年你在金州带科研组,我们都多少年没见了。” 赵轮江跟着他往别墅里走:“是啊,秦总,想当初我们选择留下来跟着你,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两个人进去以后坐在了别墅的茶室里,叙旧聊着过去的事。 过了一会,赵轮江小心翼翼地说:“秦总,你今天这么急地找我来是……” 秦有来这才切入到了正题:“哦,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吗?” 一提到二十年前,赵轮江的脸色刷的就白了:“怎么……难道又……” 秦有来给他到了一杯茶:“就是最近有人过问。领导们约了我明天去谈话,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赵轮江小心翼翼地问:“还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秦有来看向他道:“我想问下你,那件事,你没有告诉过别人吧?” 赵轮江有点被吓到了,他接过杯子的手都在颤:“没有啊,秦老板,我用我的命发誓,我绝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事你也知道,当初是我带人……万一查到点什么,我也脱不开干系。” 话这么说着,赵轮江低头,不敢直视秦有来的双眼。 秦有来笑着道:“知道知道,你别紧张,万一有人问起你,你就说不知道就好。你放心,我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了。”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你我都知道,当时厂子的状况有多么危急,可以说是负债累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只有那么做了,我们才能熬过来。我秦有来有今天都是靠你。你是秦氏化工的功臣,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秦氏集团。” 说到动情之处,秦有来又给赵轮江倒茶。 赵轮江有些感动:“秦总,你别这么说,后来那件事情还是出了不少的麻烦。我一直担惊受怕的,也是你把我调到了金州,还继续让我帮你做事。” 秦有来道:“我们不提这事了,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明天我让下面的司机带你好好玩玩,我们吃个饭,你再回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轮江不好再说什么。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 赵轮江被保姆领着去了客房。 等人出去了,秦有来的面色阴沉下来,有位年轻人走到他的身旁问:“爸,后续这个赵轮江怎么处理?” 那人正是他的儿子秦宇恒。 秦有来冷声道:“现在别动了,今晚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估计满大街都是搜查的警车,但是这事也不能拖得太久。我怕他的手上还留着东西,万一警方那里找到了他……”他略一思索道,“明天,等风头过一点,趁着早高峰送他过去,到那里去,做的干净一点。” 秦宇恒连忙点头。 随后秦有来叹了一口气:“我就不应该当年念及旧情,觉得他还有用留了他一命,要是早点处理掉了,哪里有现在的麻烦。” 活人难以保密,死人才让人安心。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杀过不止一人,只要把真相埋藏起来,他们家族的财富才能源源不断。 秦宇恒道:“好,那我安排一下。” 秦有来继续问:“还有,那两个警察那边呢?” 秦宇恒低头汇报:“外面找的人不禁打,安排的枪手打偏了……” 秦有来冷哼一声:“不过是两个小警察,他们那么多人都干不掉?”他权衡了片刻,“这样,你给夏厌去个电话,和他说说这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解决掉。” 聊到这里,秦有来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次的事情很不一般。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触碰到当年的那件事,包括于景辉的那一次,可从未有人如此接近过答案,甚至威胁到了他。而且一直咬住不放。 秦有来喃喃道:“那两个警察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我们的人都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秦宇恒答他:“好像是转过来的特警,下面怎么处理?” 秦有来低头沉思了片刻,面色凝重地开口道:“明天,先干掉赵轮江,等我开完会,见过那些警方的人以后,再商量怎么处理后续收尾。” 与此同时,赵轮江在客房里掏出了手机,面色凝重。 之前的事,他还留了最后的底牌,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和秦有来撕破脸…… . 进入市局,一路走到了七号楼,贺临和黎尚一前一后进入了办公室。 经过了这糟心的一晚上,贺临低骂了一声,撒气似的把手机丢在了桌子上,要不是肋骨震得太疼了,他都想再踹两脚椅子:“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当街袭警,把人劫走,嚣张到了这种程度,那些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黎尚一把按住贺临的肩膀,低声道:“贺临,别乱。” 他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瞬间熄灭了贺临的火气。 贺临苦笑了一下:“没乱,我只是在整理思路,而且,眼下的这种情况,不是也在你之前的预估之内吗?”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案子很危险,也明白幕后之人肯定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两人之前已经讨论过最差的结果,也分析过那些人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甚至对于今晚的袭击,他们也有着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对面的人这么丧心病狂,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当一切真的发生,贺临还是不免怒火中烧。 颠倒黑白,草芥人命,用暴力与金钱解决问题。 简直是无法无天。 那些邪,为什么总是妄图压过正? 黎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们这么怕,搞得动静越大,说明其中的问题越大。”随后他再次伸出了手,轻轻按在了贺临的手上。 晚上打了一场,贺临的手是热的。 他感觉到了黎尚手心的微凉。 黎尚的目光安静,直视着他:“贺临,明天的会上,他们肯定会把一切想尽办法推脱掉。甚至有可能栽赃给别人,可以说,现在退……还来得及。而且,这可能是我们后退的最后机会了。你,要斗下去吗?” 此时,他们心里都明白,明天的那场会,恐怕是一场鸿门宴。 要继续下去,可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贺临目光坚毅,咬牙道:“当然,我斗。” 他不能退。 尽力培养孩子的幼儿园园长背负着骂名被吊死在了横梁上。 被利用的记者妄图寻找真相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还有那一条条稚嫩又无辜的生命,死于父母的怀中。 以及可能的更多受害者…… 他现在退了,那这起血案就再无沉冤得雪的可能性,这些事会被人们遗忘掉。 可那些枉死的冤魂怎么办? 这个世上总需要有人能够守住点什么。 “那好。”相比贺临的愤恨,黎尚的情绪格外的冷静。 他望向贺临:“明天,你去开会,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去帮你把赵轮江找到。” 第88章 10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随后黎尚分析道:“想要赵轮江彻底闭嘴, 不牵连到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毁尸灭迹,彻底让他失踪。” 贺临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像是处理当初的于景辉一样。” “嗯。”黎尚轻轻点头, “如果一切如同我们之前分析的,秦有来是一切的幕后主使,他是个谨慎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没杀赵轮江也是因为还觉得他有利用价值,他肯定会选择自认为安全的处理方式。” 贺临会意:“我们还应该再查查看, 秦家这些年的动向有什么异常之处。” 两人聊到这里, 贺临看到黎尚眉骨处的伤口, 黎尚已经去洗手间处理过了,他擦去了脸上的血痕,给伤口处贴了一块创可贴。 贺临忽然觉得自己的脖颈间热热的,他伸出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 随后他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 从其中拿出了几颗紫皮糖,想要递给黎尚。 他问他:“你的……”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黎尚一把抓过糖, 瞬间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冰凉的手指划过贺临的手心,让他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拳,可惜黎尚动作飞快, 几乎是一触即离,贺临只握到了手心里的一阵凉意。 程笑衣风尘仆仆地走入进来, 把书包放在了办公桌上:“我过来了, 需要我查些什么?” 贺临走过去站在程笑衣的身边:“今晚那辆黑车的行进路线,之前秦氏的公司股权关系以及相关的产业,还有尝试定位秦有来和赵轮江的手机,看是否能够确认他们身在何处……” 程笑衣开始敲击键盘,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吴韵声带着方觉走了进来。 他们和其他人打过招呼,也坐回到了座位前。 窗外夜色正浓,晚风萧瑟卷起地上的落叶,呼啸着掠过清冷的街道,又毫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此时,临近深夜,办公室的窗户却依然透出室内的光亮。 暗夜冰冷,但黎明终将到来。 . 晨曦初露,又是一日清晨,阳光照入了失踪调查科的办公室内。 众人几乎一夜无眠,白板上画了一些简单的字符,只有他们这些调查人员才能看懂其中的深意。 黎尚坐在堆积如山的资料前,那些文件几乎将他埋住,所幸这一晚进展不少,查到此时,更多的证据链逐渐明晰。 贺临有条不紊地把一些重要资料放入了文件袋中,为即将到来的会议做着准备。 程笑衣滴了点眼药水,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吴韵声低头擦拭着自己的警枪。 每个人都在认真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时,方觉拎着早点匆匆进入了办公室,大家开始默不作声地吃起早饭。 黎尚也逼着自己吃了一些,他有种预感,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可能会是一场恶战。 早点吃完,黎尚起身道:“大家去做准备,稍后出发。” 整个队伍除了要留守的程笑衣,其他人兵分两路行动起来。 贺临准备去参加等下的市政会议,吴韵声、方觉还有黎尚和林会汇合,去寻找赵轮江。 昨晚,林会在处理完现场后,找拖车拉走了报废的警车。 随后调查科又联合交警,发布了有关赵轮江的通缉,在各个高速和国道路口设下严密检查。 夜晚车少,警力集中,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中,秦有来没有机会把人带出城去。 然而,到了早上,随着早高峰的来临,那些人可能会趁机有所动作。 为了今天的行动,黎尚在值班室换了一身衣服,他在黑色衬衣外套了一件战术背心,外面又加了一件黑色的外衣。 警用枪,刀具手铐等装备一应俱全,用枪夹挂在腰间。 最后他又带上了一双黑色半指的战术手套。 一身黑衣显得黎尚削瘦干练,也衬得他的肤色冰白,唇色淡薄,有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冷峻气质。他站在那里腰背笔直,神情严肃,像是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刃。 被这种气场震慑,方觉都不太敢和他说话,跑去和自己的师父一个车坐了。 黎尚上了车后,蜷在了后排的座位上,他的双眼紧闭,低着头沉默不语。后背上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冷汗不时从额头冒出,但他咬牙,默默忍受着。 黎尚在脑中仔细预估着,自己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之中,哪些动作可能会因伤势受到影响。 他也在脑中复盘着最近的案件进展。 经过昨晚的深入调查,种种迹象表明,很可能是秦有来亲自出手劫走了赵轮江,可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对手越是狗急跳墙,越是会露出更多的马脚和破绽。 本来他们还怕证据不足,难以将秦有来一伙人绳之于法。可如今,如果能够将对方抓个现行,那无疑是铁证如山,比任何口供都要有说服力。 在昨晚的调查之中,他们全面仔细排查了秦家和其亲戚的名下产业。 随后,他们有了一个意外发现。 秦有来的岳父在于景辉失踪的那段时间里,秘密收购了一家地处偏僻的小型村镇养殖场。 这家养殖场雇佣了几名工人,看起来合法合规,老板给这些人开出的工资却高得离谱,更让人起疑的是,工人中还有几名刑满释放人员。 随后,程笑衣调取了养殖场附近的路口监控。 经过仔细比对,他们发现。 养殖场的大门常年紧闭,只有一辆小汽车偶尔往里面运送一些物品,从来不见任何东西往外运输,里面的猪既不对外销售,也从不出栏。 甚至连秦家人自己都不吃这里养殖的猪。 养殖场没有任何营业额,可是一年的电费,冷冻费,饲料采购费等各项开支却一点不少。 很明显,秦老板在不惜重金,养着这些人。 随后他们又研究了更多资料,很快发现这家养殖场原本是养屠一体的经营模式,在养殖场的一侧有着屠宰车间。 紧接着,程笑衣搜到了附近居民的投诉信息,有人说那家工厂会在半夜发出机器的异响,甚至还有人听到过隐隐约约的惨叫声。 种种证据表明,秦老板在收购这家养殖场之后,表面上宣称不做屠宰业务,可实际上其中有的车间可能还在偷偷运行…… 当这些惊人的发现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的脊背都开始发凉,随后不由自主地引发了联想。 杀人不难,难的是处理尸体。 畜牧业发展千年,人们早已对屠宰牲畜有了一套完整的流程。 那些猪、羊、牛经过了二氧化碳致晕,被无情地挂在冰冷的大钩子上,放干全身的鲜血,紧跟着开膛破肚,将一副完整的心肝内脏全部取出,放在托盘里,再用巨大的齿轮剖开,分成左右两扇。 那些锋利无比的锯齿,能够破开世间一切的骨肉。 动物的尸体被分成大小不一的肉块,剁成排骨,打成肉酱,切成肉泥…… 可如果,挂着不是牲畜,而是人呢? 木藏于林,一家拥有所有屠宰设备的养殖场,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的尸体处理方式了。 分析到了这种可能性,当时方觉就跑出去吐了。 他大概最近几天都不太想要吃肉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是沉默不语,这是否就是于景辉彻底消失的原因呢? 所有人都在扪心自问,那些人究竟能够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 贺临和队员们连夜定好了对养殖场的搜查计划,一早就去找了陈局。 陈局听过他们的汇报,犹豫了半天,一直在权衡是否要出动特警力量。 可是因为目前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如果推断错误,警方贸然行动,万一扑空,反而会让他们陷入被动。 关键时刻,还是黎尚淡淡的一句:“我一起过去。”让陈局下定了决定。 老头开口道:“你们多带点警力,和刑侦队配合,盯好这一处养殖场,最好是等可疑车辆进入以后,以抓补通缉人员为由进入搜寻,等证据确凿以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有情况随时申请更多支援。” 养殖场的位置在城镇交界处,位置偏僻隐藏,几辆警车一早就开了出来,向那个方向驶去。 同时,警方也在通过各处监控,盯着秦有来名下的十几处房产。密切留意其中是否有车辆出入,驶向那处养殖场。 早上七点多,行驶中的警车内,对讲机忽然响起,程笑衣急切的声音:“有辆车出发了,正驶向目标方位。预计三十分钟后到达。” 听到这条消息,原本坐在在后座处闭目养神的黎尚猛然睁开了双眼,墨黑眼眸之中透出寒光,看向前方…… . 与此同时,坐在车上的赵轮江紧张地看向车窗外移动的景物。 今天一早,他就被秦有来的管家给叫了起来,说是小秦总秦宇恒要带他去镇子上的分厂看下情况。 秦宇恒一口一个赵叔叫着他,赵轮江就迷迷糊糊地收拾好上了车。 秦宇恒坐在副驾位,赵轮江坐在后排,随后两名看上去像是保镖的男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车开了一会,赵轮江看了看坐在自己两侧默不作声的男人们,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小秦总,我们这是去分厂的路吗……” 赵轮江曾在云城呆过多年,他分辨得出,这路越走越偏,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秦宇恒笑呵呵道:“对啊,赵叔,你在金州不清楚,现在云城这边环保查得严,这分厂选址就有点偏。” “我们回头还赶得及回来吗?”赵轮江努力摆出个笑脸,“那个,今天会议正式结束,我打算打辆车回去的,如果要变动的话,怎么也得和家里说一声,报个平安。” 秦宇恒微笑道:“赵叔你放心好了,我爸特别叮嘱了要照顾好您,回头晚上吃了饭,我们让司机送你,绝对赶得及。” 赵轮江哦了一声,这才稍微放下心下:“唉,时间过得真快,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一时间,车上又安静了下来,汽车往前开了十几分钟,赵轮江还是觉得有点不对,他低下头去,额头上的汗开始往出冒,手颤抖着去摸自己的书包,他的手机就在里面,只要连按五下开关,就是紧急呼救。 秦宇恒却发现了他的动作,往后排使了个眼色,坐在赵轮江身侧的男人就动了,啦啦一声,把他手里的书包连同手机夺了过来。 赵轮江的脸色瞬间煞白:“小秦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宇恒就低骂了一句,他的脸色完全变了:“老家伙,你知道当初你办事不小心,给我们惹了多少的麻烦?你现在已经被通缉了,昨天我们屏蔽了庄园的基站信号,警方才没能定位到你的手机。现在出了城,我可没耐心陪你演戏。” “什么?通缉?你们要干什么?”赵轮江忽然明白过来,怪不得昨晚起他的手机就发不出信息了,他那时候还以为是信号不好。 “救……”赵轮江刚喊了一声,就被掐住了喉咙。 身侧的另外一人也开始动手,赵轮江的双手被人控制住,嘴巴里也被塞了东西,他含含糊糊地喊着救命,努力挣扎身体。 秦宇恒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手机关机,拔出了电话卡。 随后,一个黑色的头套罩在了他的头上。 赵轮江吓得胆战心寒,双腿不停抖着。他只能够听到车外呼呼的风声,以及轮胎压过地面的声音,汽车驶向前方,将他带向未知的命运…… . 约定的时间一到,贺临走到楼下,陈局的那辆黑色红旗车停在了门口。 贺临和后排的陈局打了个招呼,正准备上副驾,陈局却冲他招手:“过来,和我坐后排。” 等贺临上车后,刘秘书发动了汽车。 陈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提醒贺临:“就算是坐在后排,安全带也要扣好。” 贺临伸手拉过了带子,横过肋下时,还是不免疼了一下,他咬牙忍住了。 等他扣好,陈局和他说:“我有一位老前辈,也是位刚正不阿的市局局长,当初就是在一次开会的路上人忽然没的。那些人,打不赢的时候,就会使这些脏招。” 贺临嗯了一声,他昨晚刚刚经历过一次。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随后陈局又笑着问他,“怎样?现在紧张吗?” 贺临实话实说:“还好。” “那就行。”陈局道,“还有我呢。老头我又不是被吓大的,当年我参加扫黑组的时候,见过的那些黑老大,哪个不比这些人嚣张?现在虽然我身体不比年轻的时候,但是护犊子还是护得住的。” 贺临手里拿着文件夹,又是嗯了一声。 陈局感觉到他明显话少,猜到了原因:“你是在担心他们的行动吧?”他拍了拍贺临的腿,“别紧张嘛,你要相信自己的战友。” 随后陈局冲前面喊了一声:“刘秘书,放一段《智取威虎山》。” 刘秘书应了一声,打开了音频,车里就一时响起了那熟悉的唱腔。 陈局闭着眼睛,用一根手指划拉着,跟着哼唱了起来:“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向前,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 第89章 11 上午, 云城市政府办公楼。 陈局带着贺临走入了三楼的会议室,这是一间大会议室,此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其中一位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一见了陈局就站起身来, 握手相迎。 陈局叫了一声老韩,随后他给贺临介绍:“生态环境局的韩局长。主要负责云城的环境监测和应急处理。” 韩局主动向他们介绍了其他的几人,都是几家环境测评公司的监测人员。 陈局刚想问测评结果, 又有几人进入了会议室,陈局起身和为首的一人打着招呼:“王秘书长好。” 随后他又看向了王秘书长身侧的一人:“呦, 邹主任, 你今天也有空啊, 我还以为这只是个情况交流会呢?” 那位邹主任长打着官腔:“听说有幼儿去世,我这里对这个情况相当重视,有些问题也来协调一下。” 刘秘书在一旁偷偷给贺临科普:“王秘书长是市委秘书会的负责人,主要的工作就是上传下达和协调各个部门之间的关系, 他是今天的会议主持,不过现在大领导没来,他也就是个了解情况, 负责劝架和记录的。这位邹主任呢……是云城市发改委的主任,他和陈局都是正处级,平时和我们市局在经济犯罪方面的合作比较多。你说他和这事不相关吧, 他还沾点边,你说相关吧, 他也只能给点建议, 管不到具体的事务……” 贺临会意,他看了看那位邹主任小声道:“那看来,他是被请来撑腰的。” 正这时,又有一人进入了会议室, 贺临早就从各种档案上见过他,秦氏化工的总经理兼董事长秦有来。 秦有来一进门就笑容满面地点头哈腰,甚至双手合十做了个拜会的动作:“各位领导好,我来晚了。” 人到齐了,众人落座,会议开始。 王秘书长坐在了首位,邹主任,韩局长以及一众环评公司的人员坐在了左侧,陈局坐在了右侧,贺临和刘秘书坐在了陈局的下位。 贺临看了看,这场鸿门宴从人数上来看,明显是对方占优。 王秘书长主持会议,首先问起了之前的测评结果。 几家测评公司里,第一家首先发言,一位带着平光眼镜的公司女领导神情严肃地打开了密封袋中的文件:“我公司分别对熙熙幼儿园旧址的空气,水样,土壤,植物进行取样,并进行了测评。”她说到这里,递出了报告和复印件发给了众人,“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并无明显异常。” 王秘书长看向另外两家公司:“你们的测评结果呢?” 另外两家公司也递上了盖着红章的报告结果,厚厚的一叠,包括各种数据,翻到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基本无异常。 之前对方藏着掖着,总是打太极,不告诉他们结果如何,市局这边就知道可能会有变故。 看到这些不出意外的测评报告,陈局用手点了点桌面:“啊,这样啊……” 看对方做得露骨,贺临有点想笑。 他低头,用咳嗽掩饰了,这一下又震得肋下有点疼。 韩局长道:“既然现在查出来这么一个结果,那我怀疑,这些事可能不是环境问题,而是另有其他的可能性。” 一旁的秦有来跟着开口,委屈得仿佛是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我之前也零星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我们秦氏和一处私人幼儿园的环境污染有关。并且昨天晚上,有警员去拘捕了我们分公司的一位技术人员。” 陈局听他在那里明知故问,开口道:“我们也想问下秦老板,那位叫做赵轮江的嫌疑人,现在人在哪里啊?” 秦有来抬起头来回复:“我们公司也想要联系他,但是赵轮江从昨天晚上就失联了,常用电话打不通,我还以为人已经被警方带走了呢。” 王秘书长看双方各执一词,出来主持道:“好了,这件事情会下再讨论,辛苦公安部门尽快把人找到。” 秦有来坐直了身体继续说:“今天我过来这里,就是为了向各位领导澄清一下,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谣言,我们秦氏化工,对这些环境问题一向非常重视,每年都会投入大量资金处理那些化工废料,在相关行业是有口皆碑的,绝对不可能做出私自填埋化工品的事。” 王秘书长侧头问:“陈局,市长和副市长都对这起案件十分关注,我们还是理一下情况,基本案情究竟是怎样的?” 陈局闻言道:“市局近期在追查一位记者的失踪案,随后调查警员发现,他生前正在调查一起新闻事件,由一位幼儿园园长的死亡又牵连出了关联案件——几年前曾在熙熙幼儿园中就读过的孩子们全部离奇身死,我们为了排查儿童们的死亡原因,于是请环境部门加入进行评测。” 他说着,把一叠死亡证明放在了桌子上:“这些孩子们的死亡已是事实。身为警方,我们希望能够查清真相,给父母和逝去的生命一个交代。” 负责环境的韩局长在一旁道:“听起来这起案件十分复杂。有孩子去世,我听了也很痛心,不过,导致死亡的可能性也太多了,有可能不光是环境问题。比如餐饮、药物、疫苗,甚至是下毒,都有可能造成孩子们的死亡。你们的法医检验过尸体了没?有没有更详细的医疗报告?确定了其中的问题,找到了根本原因,才好继续调查。” 陈局听了这话眉头一皱:“事情发生在几年前,尸体早就都火化了。”说到这里,他看向对面的人,“韩局长,还是你有经验啊,我看你不光对环境方面的事非常了解,对我们公安的工作也很熟悉,要不以后这公安局长的位置你来坐得了。” 韩局长被噎得脸色一变。 王秘书长听着他们争执起来,皱着眉头听着,并未发言劝阻。 那位邹主任道:“老韩不是这个意思,陈局你别介意。”表面一句劝架,随后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依我看,现在环评报告已出,那其中可能是有一些误会了。也许是下面的警员办事不利,查错了方向,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陈局不等邹主任把话说完,一下子激动站起,随后伸手一拉一旁贺临的衣服。 贺临正听得入神,万万没想到领导来了个突然袭击。 陈局岁数挺大,力气不小,贺临的衣服下摆瞬间被他拉开。随后老头不由分说地撩起他的上衣,露出一片腰腹。 众人的目光汇聚过来。 贺临一向自律,六块腹肌排列整齐,界限分明,其下的腰身是标准的公狗腰,弧度几近完美。但此时,让人难以忽略的是,他肋下的一片青紫。 贺临:“……” 他万万没想到被当众观赏了腹肌,起身整了整衣服,又把上衣默默地塞了回去。 陈局中气十足:“看到了吗?带伤来的。昨天我们的确是想要找到秦氏化工旗下分公司的赵轮江了解情况,可有人闹市撞车袭警,开着套.牌.车当街开枪,又临时把人劫走。今天早上的内参消息各位都看过了吧?” 面对他的质问,一时会议室内安静无声。 陈局继续开火:“我下面的人优秀不优秀只能我来评估,公道自在人心,案件也自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还轮不到别人说什么办事不利。” 说到这里,他又坐下来,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今天这会本来该是个交流会,我们警方想要确认下是否是环境因素造成儿童死亡,并不是结案总结,更不是要做什么指控。我们也没有说过秦经理的公司有问题吧?秦经理你是消息灵通,可你不能恶人先告状,非要把警方的正常查办案流程说成是诬告。” 这话一出,对面的几人都面色变了。 秦有来连忙道:“没有没有。陈局言重了。” 邹主任也说:“陈局你消消气,我们就是想要理清情况。” 陈局并不买账,冷哼一声:“我们公安的人查案子下了多少功夫,流了多少血,做了多少事,你们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把我们的苦劳都抹去了?有案子死了人不查清楚,你们是希望我们公安机关草芥人命吗?” 好大的一顶帽子扣了过去。 陈局火力全开,舌战群儒。 邹主任赶紧把话往回拢:“这个事情嘛,怪我,毕竟滋事重大,秦总是我叫过来开会的,想着也是一次性把事情解决掉。秦氏化工是我们市里的纳税大户,现在人心惶惶的,万一有什么谣言传了出去,影响了股价或者是企业正常的工作生产就不好了。” 看来陈局会扣帽子,对方也会。 你说不利于治安,那我就说经济受到了影响。 都是神仙斗法。 贺临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手机一亮,他急忙对旁边的领导小声道:“陈局,我出去拿个快递。” 老头冲他挤眉弄眼,一只手铁钳子似的抓着他,那潜台词分明是:这时候拿什么快递?还给快递到这边来了?现在正是吵架到关键时刻,你非要这时候去取? 他们这边本来就没几个人,这还少了一个,看上去就和临阵脱逃似的,更没气势了。 贺临并不回答,含笑拍了拍老领导的手,示意他放心:“我尽快回来……” 陈局没拉住他,贺临转头出去了。 . 与此同时,蒙着头坐在车里的赵轮江感觉到车拐了个弯,停了下来。 他被两个人架着,从车上走下。 随后那两个人几乎是在拖着他往前走。 几人穿过了什么地方,赵轮江听到了一种动物的嘶鸣,闻到了一股腥臭味。 紧接着,他又被拖行了很长一段路。 进入一间房间后,赵轮江听到了一种有规律的噌噌声,那是刀在磨刀石上划过的声音。 赵轮江终于被放了下来,他的腿软到站不住,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整个人烂泥一般,瘫软在地。 秦宇恒的声音传来:“郑屠夫,人我们给带过来了。”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回答:“喔,好啊,我马上就来。” “我爹说要利索点,别磨磨蹭蹭的。” 被叫做郑屠夫的男人呵呵笑了:“要不你来?” 秦宇恒不说话了。 磨刀的声音终于停了,郑屠夫又说:“让我来看看今天的这只‘猪’。” 赵轮江被“猪”这个称呼吓得缩起了脖子。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秒,他头上的面罩忽然被人揭了下来。 一瞬间,赵轮江被顶面的灯光晃了眼,他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位体型高大的秃头胖子。 男人的身体健壮,肥胖,像是一座小山,他几乎没有脖子,眼睛也被横肉挤得很小。此时,他穿了件油腻腻的围裙,右手里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 胖子俯视着他,伸手取下了他嘴巴里塞着的东西,拍了拍他的脸颊,那表情有点嫌弃:“这么老啊?我还是喜欢年轻的猪仔。” 赵轮江吓得眼泪鼻涕横流:“别杀我,你们别杀我,小秦总,你再和秦总求求情,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走漏过风声,我可以给你们钱……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们留我一命。” 他趴在地上,咣咣地用额头磕地,头磕破了,见了血。 郑屠夫不理他的哭诉,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拎着小鸡仔一般把他拖着走:“有点老,不过,我也不嫌弃,毕竟几个月没开张,我手都痒痒了……” 他的话音一落,就听有人跑过来,惊慌喊道:“警察来了!” 秦宇恒的脸色巨变,站起身来:“艹,警察怎么来了?” “慌什么。”郑屠夫淡然道,他伸手摸了摸刀刃,“就算是进厂房来搜,他们也找不到这儿……” 他说到这里,作势就要把刀冲着赵轮江的心窝捅进去…… . 就在几分钟前,养殖场外,几辆警车停在了门口。随后十几名警员走下车来。 林会带队往里走去,黎尚脱了外衣,一身黑衣紧随其后。 刚进入养殖场,马上有个穿着随意的工人迎了上来,想要拦住他们:“唉,什么人?” 紧跟着,有两名保安模样的人围拢过来:“这里是私人企业,不得入内。” 林会没有丝毫犹豫,出示了搜查证:“警察!你们的负责人呢?警方有证据怀疑这里藏匿有通缉人员,将会依法进行搜查!” 工人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到最后也没推出个负责的来,倒是有人鬼鬼祟祟地往后面跑。 黎尚见状,皱眉提醒:“不要和他们耽误时间,留两个人在这里问工人们情况,其他人两人一组开始搜查。” 林会点头,分派着各组任务,养殖场从外面看起来并不算大,里面却被隔出了不少的空间,道路错综复杂,实际搜查起来像是在走迷宫。 对讲机里陆续传来通话声:“我们在西南方向,这里有几台旧设备,没有遇到几个人。” “东侧是室内猪栏,大概有二十来头猪,都是挺大的成猪。” “找到了一间原来的屠宰车间,地上有血迹,应该是改造过,设备不多。” 整个空间都加了顶棚,车间与车间相隔之处有的地方用的是隔板,有的地方用的是砖墙。 黎尚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偌大的养殖屠宰场,如今像是一出空城计,安静得有点诡异。他走过了几片空旷的厂区,里面都是灰尘和杂物。 黎尚低咳了几声,眉头微皱了起来。 那些房间在他的脑内拼合,他却发现中间缺了一块。 还有,屠宰区所需的大型设备又在哪里? 黎尚想到这里,拿起对讲机问:“有人发现冷库了吗?” 对讲里很快传来了回复:“没有。” “我这边没看到。” “东区没有。” 方觉在一旁喃喃自语:“真是奇怪啊,这么大的屠宰区,怎么可能当初不设置冷库?我记得程姐找到的旧地图,是有冷库位置的啊,那现在冷库又去哪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想要再查查电子图纸。 黎尚却不需要再做查看,这里的旧图纸早就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那个位置应该在…… 黎尚忽然转头,神情严肃地凝望着一面高墙,那面墙的颜色在灯光下有些突兀。 黎尚走近了那面墙,随后他撸起了袖子,伸出手敲了敲,墙中传出了一种闷响,那声音和普通的墙壁完全不同。 这面墙是后砌起来的,很厚,是实心的。 黎尚立刻在对讲里问:“一组查看你们的东侧是什么?” “是墙,一面高墙。” “涂料颜色和其他区域有区别吗?” “有,颜色略浅。像是新刷的。” “二组的正西方向,有没有门或者出入口?” “没有发现出入口,那一面也是墙。” 听到这里,黎尚的脸色顿时一变,他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黎尚对着方觉叫了一声:“跟我来!” 随后他就转身跑了出去。 第90章 12 方觉还没反应过来, 就急忙跟着黎尚往厂区的后面绕去,他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黎哥,等等我, 这什么情况?” 黎尚脚步不停,言简意赅:“冷库原来的门都被改动了!” 他刚才敲了敲墙面,发出的声音和普通墙面的不同, 里面应该就是冷库的外层金属板。 那么答案只能是,厂区内的冷库门被完全隐藏了, 三面都被改造封成了墙, 那些人把冷库经过改造, 做成了一个封闭的暗室,那唯一的出入口只能设置在靠山的后侧。 不过这些只是黎尚的推测,他必须找到那扇门才能确认。 两人一路狂奔跑到了厂区后面,黎尚略一寻找, 就在墙面上发现了一扇带着密码锁的金属门。 那扇门冰冷而厚重。 黎尚站在金属门外,低头对着对讲喂了两声,刚才还能通话的装置短短时间内就没了声音, 他又看了看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的位置太偏还是因为放置了干扰器。 黎尚站在金属门外, 可以听到里面传出一种嗡嗡声,那是排气设备运转的声音。 他的心头发紧, 里面应该有人, 而且很大概率,刚刚被转移过来的赵轮江就在里面。 冷库的门是密码锁的,黎尚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按键,其中有几个数字由于长期使用, 已经有了一些明显的磨痕。 密码是六位,就算是知道了数字,也有720种排列方式。 可这其中,似乎是有规律可循…… 黎尚凝望着那几个按键,大脑飞速运转。 有一些按键上的数字已经模糊不清,有一些却平整如新。 那些人经常分割肉类,从这里进进出出,手上沾染了油脂和血渍,来不及清洗,个别的按钮上,明显沾染的油渍比较多,而有的数字上,相对较少,那么相应的规律应该是…… 黎尚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赵轮江能撑多久,但他知道必须尽快找到赵轮江才能把人救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修长手指在按键上跳跃,开始进行密码尝试…… . 门内正是一间由冷库改造而成的屠宰间,此时制冷并未开放。 各种的大型屠宰设备放在了库房的空地之中,架子上有倒挂的铁钩,桌上也摆满了各种分割骨肉的刀具。 这里不知道死过多少的冤魂,有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郑屠夫手里的刀即将落下,赵轮江吓得面如土色,眉头紧皱着,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秦宇恒却在此时突然喊了一声:“等下!” 郑屠夫愣了一下,扭头看向他,满脸的不耐烦:“小秦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宇恒的额角布满冷汗,脸色有些发白,他紧张道:“万一现在警察来了,搜寻到了这里……那我们岂不是会被他们逮个正着?我们要是现在杀了他,就有杀人嫌疑,解释不清了。” 秦宇恒说到这里,在冷库内烦躁地踱走了几步:“要不还是趁着警察没有找到这里,先行转移?” 郑屠夫却一脸不愿意放人的样子,那语气像是在怕到嘴的鸭子飞了:“要是杀人,也是我杀的,和你有毛的关系?再说了,现在的警察,哪个不是草包?” 秦宇恒想起了那些逃回来的打手和他讲述的昨晚的过程,犹豫了一下道:“不……不一样,这次的警察很难缠,我还是带着他先……” 说到这里,秦宇恒有些六神无主,他把手机拿了出来:“我先联系下我爹,看看事情应该怎么办。” 郑屠夫不屑地哼了一声,坐下身来,把玩着手里的刀:“这里有信号屏蔽,你的电话打不出去的。再说了,这种地方,外人要怎么样才能找得到?就算找得到也根本就不知道进门的密码。你还是快点下决定吧。” 赵轮江浑身颤抖,手脚被绑着,蜷在地上瘫软无力,嘴里只会重复着:“别杀我,别杀我……” 秦宇恒咬着牙,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考虑着该怎么办。 郑屠夫狞笑着站起身,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刀:“小秦总,只要你一句话,给我半个小时,这人就能彻底变成一滩肉泥,到时候往猪圈里一放,警察们什么也找不到。” 话刚说到此处,门口的密码锁忽然滴滴响起,那是有人按动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秦宇恒顿时汗毛竖起,脸色苍白地转头看向门口:“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 下一秒,冷库的电子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全都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方觉也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所措。 就连黎尚也没有预料到第一次尝试就能成功,急忙拔枪握在手中。 秦宇恒心里一凉,瞬间后悔刚才自己的犹豫,既然被发现了,那还不如就这么破罐子破摔,他回头喊了一声:“动手啊!不能让他落在警察手里!” 郑屠夫早就在等这句,毫不犹豫地举刀就捅。 黎尚反应极快,扣动了扳机,砰的一枪,子弹呼啸而出,果断打飞了郑屠夫手里举着的刀。 他回身对方觉喊道:“叫林会他们过来!” 方觉不敢耽搁,扭头就往回跑。 秦宇恒的那两名保镖见状,急忙也从身上掏枪,朝着黎尚射击。 黎尚一边躲避着子弹,一边奔向了赵轮江所在的位置。 他不顾危险,趁着郑屠夫被震麻了手还在愣神,拉起了赵轮江就往那些大型设备后面拖去。 黎尚一边寻找掩体一边和保镖对射。 子弹嗖嗖地在冷库里乱飞,有几枚打在了冷库的金属墙面上,弹出了一串耀眼的火花。 双方激烈交火,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了一股弹药特有的硝烟味。 很快,一名保镖胸口中了一枪,惨叫一声软下身去。 这段时间,秦宇恒却在另外一名保镖的掩护下,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门口。 他在控制器上伸手按下了几个按钮,冲着里面大喊:“郑屠夫,杀了他!把他们都杀了,你爱的,年轻的猪!” 冷库门关闭的瞬间,黎尚把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射了出去,只听噗的一声,正中了秦宇恒的肩膀。 秦宇恒惨叫,摔倒在了门外。 门一关,这里就变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警枪发配的弹药不多,子弹已然打光,黎尚把空枪放回了腰间。 背部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他靠着一台切割机作为掩体,深吸一口气望向身侧。 除了那位受伤的保镖,屋子里还有四名工人,块头最大看起来最难缠的,就是那名郑屠夫。 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些人和昨天晚上的那些散兵游勇完全不同。 他们的眼中透露着凶残,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嗜血狂徒。 郑屠夫恶狠狠地喊了一句:“老四你去杀了那个老头子,年轻的留给我!”说完他挥舞着手中的刀,带着几人就冲了过来。 黎尚面色一寒,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把刀,刷的一声割开了赵轮江手脚处绑着的绳索,他低声对他道:“等下自己找地方躲。” 赵轮江惊魂未定,连忙点头,手脚并用着往角落里爬去。 黎尚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刀,面对几人,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一时间,几道身影在冷库之中缠斗在了一起。 同时,他们头顶上的制冷装置已被启动,冷库之中丝丝的寒气萦绕,温度瞬间就低了几度…… . 与此同时,市政府大楼内,贺临紧握着几个邮政快递的文件封,再次走入了三楼的会议室。 他推开门,会议还在继续,相较之前,会议室中多了一个陌生面孔,就坐在王秘书长的身侧。 贺临轻手轻脚地坐回原位,他微微侧身,小声问向身边的刘秘书:“有进展吗?” 刘秘书嘴角抽动,眼神之中带着些许无奈:“还在安慰秦经理呢。” 贺临点点头,又低声问:“新来的那个是谁?” 刘秘书凑近他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任副市长,王秘书长只能两边端水做不了主,陈局特意摇过来的,他说话能作数。” 贺临了然,这是几名在坐官员之中职位最大的了。这么听来,是来帮他们主持公道的。 此时,那位邹主任又说到了警方调查的问题上。 贺临听到这里,没有丝毫犹豫地主动起身:“各位领导,我是负责本案的警员。” 陈局正专注于会议,没想到贺临会忽然起身。 老头暗自思忖,不知道他准备说些什么。 贺临神色镇定道:“本次的案件我们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收集到了一些关键证据,可以给诸位领导过目,也请领导们对于我们的工作给予指导。” 他的语气彬彬有礼,不慌不忙地打开了手里的邮政快递,眼神扫视了一周:“首先,我对幼儿园前址的环境测评结果,有些异议。” 这话一出,犹如在平静湖面上投下了石子,一时间场上众人面色各异。 特别是那三位本地环评公司的代表,面色都是一变。 随后,贺临从信封里取出来几份报告递给了刘秘书,让他帮忙分发。 这些报告在之前他就见过电子版,只是快递盖章的原件耽误了一些时间。 报告是由国内信誉度较高的三家权威环评机构出具的报告原件。 刘秘书主动起身,把报告分发了出去。 其他人看了报告也是面色阴沉,陈局却难掩脸上的喜色,那表情分明是:臭小子,做了这些准备也没提前透点风声,让我跟着担惊受怕。 贺临看众人都把报告拿到了手里,这才继续朗声道:“环境污染的具体情况,肉眼观察不到。为了得出最准确、最可靠的结论,我们特意提前联系了几家国内知名的大型环境测评公司,使用目前国内最先进的仪器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测评。不过结果,和之前你们几家公司测出的却是大相径庭。” 贺临神情严肃,翻开一份报告念道:“该区域处于高污染状态,严重威胁到附近居民的健康和生命安全,污染源已渗入地下水和周边土壤,急需开展有效污染治理和生态修复工作……” 第91章 13 冷库内, 短短时间,寒意就汹涌而来,桌面和墙壁上甚至结出了细小的冰凌。 对方有三人攻向了黎尚, 把他团团围住,另外一人去抓躲在机器下方瑟瑟发抖的赵轮江。 黎尚神色冷静,迅速判断着局势。 对方人多势众, 援兵不知何时才能到。 现场有机器可以作为屏障,他必须尽快在体力耗尽前把那些杂鱼解决掉。 黎尚的身形灵活, 手中利刃划出, 几招之后, 找准了时机,一招凌厉的挥斩,刀光划出弧线,砍伤了其中一人的小臂, 男人惨叫一声,温热的鲜血喷出,瞬间就在寒冷的空气之中升腾起一层淡淡的血雾。 转眼之间, 对方的攻击又至,黎尚贴着机器游走,灵巧躲避着攻击。 郑屠夫手中的杀猪刀带着风狠狠劈下, 来不及收回,当啷一声砍在了一台机器的金属壁上, 坚硬的金属被砍得凹陷下去, 溅出一串火花。 黎尚边打边退,等那三人都被他引到了冷库的一角。他却单手用力一撑,翻上了一旁的机器。居高临下踹中了一人的头部。 有人绕到机器后方想要爬上来,他身形矫健地纵身一跃而下, 手中的刀直刺目标。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黎尚手中的刀锋精准无比地插入那人的颈侧。 男人瞪大双眼,伸手捂住脖颈,鲜血自指缝里汩汩流出,伴随着失血,很快就瘫软下来。 一招占优后,黎尚的攻势未减,劲腰一转,一记凌厉的鞭腿,重重踢中了其中一人的头脸,男人鼻血横流,握着鼻子后退了几步。 这时,体型庞大的郑屠夫终于绕过了机器,气喘吁吁地再次来到了他的身前,举刀向前砍去。 黎尚却灵活地矮身从他臂下闪过,转身绕到了他的背后,手中的刀角度刁钻地插入了郑屠夫的后背,随后用力拔出。 黎尚这刀并不求制敌,只是试探,这种皮糙肉厚的肉盾,若不能刺中要害,只能慢慢消耗对方的力量。而且这种皮糙肉厚的人,就连关节也比常人难找,只能灵活取巧,不能硬碰硬对上。 果然,正如他所料,郑屠夫敦实的皮肉就像是一层铠甲,刀子带出的血并不多,也没让对方的动作受到影响。 冷库之中,寒气不停往骨缝里钻,呼出的空气凝成白雾。 这边黎尚刚刚成功击退了三人的第一轮攻势,那边就传来了赵轮江的尖叫。 黎尚毫不犹豫回身跑了几步,手中的刀帮赵轮江挡住了致命一击。 当的一声,两把金属刀刃相触,对方手中的刀差点被震掉,黎尚也是手臂一麻,眉头微皱地后撤了一步,他背上的伤口被震,传来一阵闷痛。 不等他有片刻喘息。 男人看出赵轮江是黎尚的破绽,再次寻找着赵轮江的踪迹。 另一侧,郑屠夫面部狰狞地晃动了肩膀,发出一声怒吼,再次冲了上来…… . 市政府三楼的会议室内。 念完了环评报告结论,贺临把报告书放在了桌面上,目光如炬地盯向对面的领导。 任副市长也翻看着,报告上列有一项项详细的数值,也写明了安全范围,有的指标过分到甚至超了千倍。 任副市长转头问向下属:“韩局长,之前的评测公司是你联系的吧?这是怎么回事?“ 韩局长到了此时还想给那些公司开脱,结结巴巴道:“那……有可能是检测点位不同,也有可能操作不当,或者是仪器……” 那几位公司的代表此时也如坐针毡,表情极不自然,那位女代表道:“我们也是严格按照流程,认真评测过的……” 贺临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是无比锐利,直直看向他们:“之前测评的时候,我也去现场录过执法视频,你们那些测评人员的铲子都不带往下深挖的,地下水也并未抽取,不过是做做样子。我猜,你们是不是准备把锅甩给临时工啊?” 另一位测评公司的领导急忙打圆场道:“也许是其中有些错漏,比如稀释环节出了问题,我们稍后会进行仔细查对。” “是应该好好查对查对。”贺临不给他们狡辩的机会,紧接着,他又从资料袋里丢出了几份银行出具的证明,“警方还发现你们几家公司的高管家属和秦氏化工有些财务往来。怪不得环评报告想要怎样的结果,就能信手拈来。” 这一番话,犹如重磅炸弹,瞬间在会议室里炸开了锅。 秦有来脸上也挂不住了。 “这些情况我需要单独的调查和汇报,一定要问责到底!”任副市长说到这里,又转头问贺临,“那关于这个案子,警方还有更多的进展吗?目前的调查难度在哪里?” 贺临把赵轮江掩埋化工废料的一叠照片放于桌上:“目前我们正在通缉此案的关键人物,赵轮江。只要找到他,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 任副市长问:“秦老板,这个人是否是你的下属?关于这些事,你怎么解释?” 秦有来的目光下移,落在了照片上,他强装镇静道:“这个人是在我们公司干过,不过,什么填埋废料的事,我并不知情啊。” 邹主任也赶紧帮忙附和:“对啊,照片中是晚上,不是上班时间,这也有可能是这个什么姓赵的,他的个人行为……” 贺临看向了秦有来:“秦老板,我有同事已经赶往了你岳父名下的那座养殖场……” 秦有来听了这话,眼睛低垂,嘴角却明显地一颤:“那处厂房只是老人的闲情逸致,我可从未过问过那里的生产和管理。” 贺临却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道:“你说,他们能不能在那里找到赵轮江?找到以后,赵轮江又会说些什么?” 秦有来慢慢抬头,从牙缝里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那我希望警方能够尽快找到赵轮江的下落,查清此案,让真相大白。” 说完这些话,贺临结束发言,坐回了位置。 陈局乘胜追击,问向了对面:“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韩局长,以目前的这些数据,能否证明,孩子们饮用过这样受污染的地下水,会导致严重疾病?”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韩局长的身上。 韩局长还在拿着那些检测报告,双手微颤,汗如雨下,他就像是完全没听到陈局的质问。 任副市长的眉头紧锁,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厉声问道:“韩局长,请你如实作答!” 韩局长这才反应了过来,刚才还巧舌如簧的他,此时就像是卡带了一般,几乎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啊……那个……” 吭哧了半天,他垂头放弃了挣扎,终于说出了那句让所有人心惊的结论。 “这样的环境条件,足以让那些幼童致命……” . 冷库之中,那场激战还在继续。 随着时间的推移,短短数分钟,温度就降到了零度以下,冷库之中已经开始凝出冰霜。 黎尚一直在尽力躲避对手的进攻,同时还要确保赵轮江的安全。 剩余的三人虽然不同程度受了伤,但是还能站立进攻,在他们的围攻下,黎尚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他的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浸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的碎发,随后这些冷汗又迅速结成了细小的冰霜。 不远处,赵轮江正狼狈躲避在一台机器之下,那机器却忽然被人按下了开关,隆隆作响。 下一秒,赵轮江就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人揪着脖领子从下面拽了出来,他被一名凶徒用力按在机器上。 冰冷的机器履带开始滚动,赵轮江连声惨叫,手臂疯狂拍打舞动,身体却挣不开分毫。 顿时他的一只手被机器上绞肉的尖刺划得血肉模糊,鲜血飞溅而出,绽出了血花。 那人还把他的头脸往机器上按去。 在这关键时刻,黎尚回身救他,他来到了那人身后,手中的刀刺伤了男人的肩膀。那人的手猛然一松,赵轮江这才得以逃脱,他捂着受伤的手从机器上挣扎下来。 黎尚救下了赵轮江,却导致他后背处空门大开。 还不等他躲闪,身后郑屠夫的刀锋就至,一刀横斩,寒芒闪过,锋利的刀锋划破了他的作战服。 刀刃几乎是贴着蝴蝶骨划过,连带刺破黑色衬衣,在他后背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数厘米长的伤痕。 鲜血迅速渗出。 黎尚忍着疼痛,迅速转身,一脚踹在郑屠夫的胸口,这一脚力量十足,迫使郑屠夫倒退了几步。 随后黎尚咬牙拉过另一名凶徒拿刀的手臂,劲腰猛然一拧,凭借着惯性,直接把那人甩在了开动的机器上。 男人挣扎着想要起身,黎尚却用力紧抓对方,用肩膀死死把他抵住。 一时间,机器疯狂搅动,伴随着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和惨叫声。男人的肩膀和后背上的肉被纷纷碾下。 黎尚感觉到身后的人停止了挣扎,这才从男人身上踉跄起身。 这时,郑屠夫和最后一人却一同到了,那两人一个攻击他的头部,一个砍向他的腰部。 黎尚反应敏捷,堪堪躲过了两人的攻击。 他手中的刀划破了郑屠夫的肋下,于此同时,郑屠夫却不顾身上的伤势,抬起膝盖深深顶入了黎尚的小腹。 旧伤处遭遇重击,刹那间,黎尚只觉得内脏仿佛在被一只大手翻搅,一股剧痛从腹部传遍全身,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疼痛像是要将他全身的力气抽离。 黎尚咬牙强忍,手中的刀却不慎掉落于地。 眼前黑雾闪动,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堪堪躲开了郑屠夫的又一次攻击。 此时的黎尚脸色冰白,背后血流不止,像是一只浴血的孤狼,是在以命相搏。 他强忍体内传来的剧痛,弯腰捂腹想要捡起那把刀,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了刚才秦宇恒保镖掉落在地的枪。 俯身之际,黎尚的手指握住了枪身,简单一掂,就估算出了里面还有一发子弹。 身后的两人已经扑到了近前。 他回身,果断单手举枪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 子弹打中了郑屠夫的右臂,随后余势未减,射入了另一人的胸口。 转眼之间,站着的只剩下了郑屠夫一人,可是同伙的倒下和身上的伤口也让他完全陷入癫狂。 右臂受伤,他无法舞动长刀。郑屠夫怒吼一声,用左手从桌子上抓起了一把尖利细长的剔骨刀冲了过去。 黎尚此时体内的剧痛依然未减,背后的伤势影响了速度,动作慢了一分。 下一秒,郑屠夫已经面目狰狞地冲到了他的身前。 黎尚躬身堪堪躲过一击,他以枪换刀,手中的刀深深刺入了郑屠夫的腹部。 一招得手,黎尚用力一划,在他的肚子上破开了一道巨大伤口,一时间鲜血四溢,血腥气翻涌而出。 郑屠夫却怒吼一声,完全不管自己脱垂而出的肠子,疯了一般举刀再次袭来。 黎尚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那把剔骨寒刀带着杀意,从黎尚的胸骨边缘处直直插入了他的胸口。 郑屠夫巨大的身躯往前一扑,吭的一声,把他整个人顶到了身后的机器上。 寒凉刀刃仿佛要把他的心肺钉住。 黎尚“唔”了一声,颈部青筋暴起,整个人因为剧痛而颤抖。紧接着,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血雾散于空中,鲜红的血点瞬间就染红了他冷白的面颊。 第92章 14 冷库外, 林会和方觉已经带人赶了过来,他们正截住了想要逃跑的秦宇恒和一名保镖。 望着那扇紧闭的厚重铁门,几个人心急如焚, 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救人。 可隔着那门听着里面的枪声和打斗声,谁也爱莫能助。 林会皱眉问方觉:“密码多少?” 方觉的额头冒汗,抓着头发回忆着刚才的一幕, 却怎么也不记得黎尚按的是哪几个数字:“我不知道,黎哥没和我说, 他就试了一次门就开了, 我现在脑子里只有‘芝麻开门’这几个大字……” 林会低头看了看密码锁的几个数字键, 上面被秦宇恒沾着血的手摸过,一片鲜血之中,观察不出究竟哪些数字键是经常使用的。 林会的眼神一凛,迅速转头, 他拉过了秦宇恒,猛地将他按在密码门前,厉声道:“输入密码!” 秦宇恒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慌乱, 随后马上恢复了镇静,他忍着肩膀枪伤的疼痛,慢悠悠地伸出了手指, 按了几下按钮。 紧接着,门锁冰冷的提示音响起:“密码错误。” “对不起啊, 警官, 有点紧张,我马上开门……”秦宇恒的脸上堆满了笑,又故作镇定地输入了一遍。 然而回应他们的依然是那声机械而无情的:“密码错误。” “不好意思啊,我手抖……”秦宇恒紧咬着牙, 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诡异冷笑。 意识到了他想干什么,林会的瞳孔骤然一缩,一把把他从门前拉开。 再错误几次,这锁就会触发防御机制,彻底锁死了,到时候就只有专业设备才能切割破门。 秦宇恒打的主意分明是想要那些人都死在冷库里面! . 此时门内,几人也听到了密码锁的提示音,可是门却一时未开。 黎尚剧烈呛咳着,郑屠夫杀红着眼,单手紧握那把剔骨刀,想要把刀拔出。 可剔骨刀可能是因为插入太深,卡住了肋骨,也可能是因为他也身受重伤,手上没了力气,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拔出来。 郑屠夫怒吼一声,狂暴犹如野兽,他伸出手掌,狠狠揪住了黎尚胸前的衣领,将他拎起,重重按在了一旁的金属案台上。 那是一台专门锯骨的机器,锋利的齿轮在冷库的灯光下闪烁着光芒。 黎尚感觉到后背袭来的凉意,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冷汗犹如雨下,浸湿的碎发黏在额头上。 胸口处梗着一把尖刀,每一次呼吸都疼得身体战栗。 黎尚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想要起身。他用力拉住了郑屠夫按在他胸前的手,抬膝想要攻击他的伤口,可身前的郑屠夫却犹如一座铁塔,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郑屠夫不顾他的挣扎,伸手一按按钮,刹那间,案台中央的齿轮就开始飞速旋转,发出刺耳的嗡鸣。 他的手臂如钳,用力将黎尚往齿轮处推去,黎尚只感觉到一股大力控制着身体,齿轮飞速旋转带动的震颤通过背后的钢板传遍身体。 伴随着扑哧一声,锋利的锯齿从黎尚战斗服的下缘切入,瞬间撕开他的肌肤,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侧腰处炸开。 黎尚忍不住闷哼一声,一线鲜血从他的腰际飞溅而出。 随后鲜红色顺着腰线落下,滴落在了银白色的金属台面上,逐渐汇成了小小一滩。 郑屠夫的面目狰狞如同厉鬼,他喘着粗气,声音之中带着扭曲的兴奋:“三年前,有个年轻的记者……你知道后来他怎样了吗?” 黎尚紧咬牙关,屏住呼吸,额头青筋突跳。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一只手死死卡住身体,不让腰身再往机器的方向移动分毫。 然而对手虽然重伤,力量却依然不小,身下的不锈钢板光滑。 两力相较之下,黎尚的身体还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挪了过去…… 郑屠夫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声:“那时,我就是用这台机器,把他切成了小块!” 黎尚的冷汗浸湿了后背,他的身体如果再往前进上寸许,齿轮就会卷进腹腔,切碎脏器。 他的腰身将要被这锯齿斩断…… . 此时门外,气氛紧张犹如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林会和其他警员低语了几句。 随后他转身面色阴沉地看向秦宇恒,林会的那双狐狸眼微眯,眼神之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力,往日总是平易近人,微微扬起的嘴角此时却抿成了一条直线。 秦宇恒原本泰然自若,等着这些警员把他送到医院去。没凭没证,谁也奈何不了他,谁也勉强不了他。反而门要是被打开,他们整个秦氏都会陷入巨大的危机。 可被林会盯着,他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声音颤抖:“警官,你要干什么?法制社会,你可不能动用私刑……” “放心吧。没人会对你用刑。”林会开口,语气却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他动作迅速地戴上了手套,“但是如果你的伤口再不止血,可能会失血过多,甚至等不到救护车来。根据警察法第二十一条,作为警员,我有义务对你进行紧急救治……” 话音刚落,林会猛地伸出手,用纱布死死压住了秦宇恒肩膀处的枪伤。 出血暂缓的同时,也引来了剧痛。 秦宇恒万万没料到这一出,张大了嘴身体像是触电般猛烈一颤,喘过一口气后,他发出了一串惨叫:“艹你大爷的……” 林会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手上的力道不减,又是往下重重一压,随即用纱布缠绕了一圈。 秦宇恒瞬间瞪大双眼,剧痛让他把一连串的脏话硬生生咽回了喉咙里。 林会做的事名正言顺,按压、捆绑的确是最有效的止血方式,任谁也挑不出一丝毛病。他俯下身,贴在秦宇恒的耳边低声道:“省省骂人的力气,你还是快点想起密码,我们都少些麻烦……” 秦宇恒的脸色越发苍白,豆大的汗珠滚落,他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我……我想起来了……”他颤抖着报出了一串数字。 林会紧盯着秦宇恒的双眼,迅速从那人的反应之中得出了结论,他的薄唇轻启:“这个密码是错的,你知道骗我是什么后果。” 常年审讯,林会早就见识过各种的狡猾奸佞之徒。时间紧迫,他现在绝不能出错。 他的双手用力下压,叠压在了伤口上,换来了秦宇恒的连声惨叫。养尊处优的秦少爷终于熬不住了。 林会厉声道:“再问你一遍,密码是多少?!” . 此时的冷库之中已经变为一座冰窟,仿佛彻骨阴寒的地狱。 黎尚也已经命悬一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躲在角落的赵轮江咬着牙,拿起一块装肉的托盘来到了郑屠夫的身侧,想要偷袭。他心里明白,一旦这位警察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可赵轮江毕竟是个上了岁数的普通人,受了惊吓又受了伤,已经手脚俱软。 郑屠夫抬头看了他一眼,赵轮江的手就一哆嗦,托盘直接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郑屠夫挑起嘴角,对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黎尚却抓住了对手分神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单手握住了插入胸前的短刃,心中一横,身体中随即爆发出一股力量,蚀骨剧痛的同时,鲜血飞溅而出,那把原本卡住的剔骨刀竟然被他用蛮力从胸腔里生生拔了出来。 下一秒,黎尚眼神绝然,他不等郑屠夫回神,就手腕翻动,反手把利刃插入了郑屠夫的脖颈。 锋利的剔骨刀几乎把男人粗壮的脖子贯穿,郑屠夫口中鲜血狂喷,难以置信地用手捂住伤口。 随后,黎尚用尽力气踹出了一脚,身前肉山一般的男人踉跄着向后倒去。 黎尚被控住的身体终于得以解脱,他翻身一跃跳下了操作台。 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与剧痛,黎尚一记肘击狠狠压在了郑屠夫的后背上。 郑屠夫失去了平衡,身体往前一倾,按在台案上的手掌瞬间就被锋利齿轮割得皮开肉绽,鲜血飞溅,洒在冰冷的操作台上,他终于呜咽着倒地抽搐,再也无力爬起。 就在这时,冷库的门从外面打开,阳光照射进来。 黎尚回身,看向了冲进来的方觉,林会以及其他警员。 林会冲到了里面的控制室,迅速拉断了信号屏蔽器的电源线。通讯再次恢复了,他冲着对讲吼道:“快点让外面的救护车开到里区!这里有伤员!” 方觉冲到了黎尚的面前,看到他身上的伤口,一时被吓住了,哽咽着叫了一声:“黎哥,你……你怎样啊?你的伤要不要紧?伤口要不要止血?” 黎尚却站直了身,轻轻推开了方觉想要搀扶他的手,他眼睫微抬,低声开口:“我没事,别吵。” 因为重伤和现场的嘈杂,他有些耳鸣,但大脑还能正常运转。现在他必须抓紧时间,没空顾及这些。 黎尚单手紧紧按住腰侧流血的伤口,鲜血从指缝之中绵延滴下。随后,他步履摇晃,走到了一旁瑟瑟发抖的赵轮江身前。 他还有些事没有做完。 黎尚强撑着精神,伸手把赵轮江推至墙上,牢牢控住他的身体。 赵轮江一脸惊恐,涕泪横流,挣脱不开。 他完全不知道此时这位浑身是血的重伤警员要做什么,只能呆呆地望向他。 黎尚的呼吸急促,强忍剧痛,身体的重伤却让大脑此刻格外清醒,他开口对对面的男人道:“秦有来想要你死。” “是……”赵轮江颤抖着咬牙回答,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含泪,如果不是眼前这人拼死相护,他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他会一直派人杀你,甚至伤害你的家人,只有说出一切,你才是安全的。警方会为你提供证人保护。”黎尚呼出的气息化作了白雾,额前早已被汗湿的刘海微颤,失血过多让他的唇色极淡,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晰,“你手里有没有留存能够指正他的东西?” “有……我有……”赵轮江连忙点头,他也不是傻子,为了以防万一,早就留下了保命的东西。赵轮江此时明白了眼前警员的意思。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他只有和警方合作,才能换来暂时的安全。 黎尚的脸色冰白,却衬得眼眸漆黑,深邃坚定:“是什么?放在哪里?” “有录音,还有单据……有电子备份存在云盘里。”赵轮江急忙回答,“我还有证据,他们杀了那个记者。还有幼儿园的那位园长,也是秦有来和他儿子找人杀死的。” 黎尚松开了按着伤口的手,忍着剧痛掏出手机,他用颤抖的手按开了与贺临的对话,黎尚望了那熟悉的头像一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随后他按下语音按钮。 黎尚的长睫垂下,瞬间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到最后只淡淡地来了一句:“贺队,我答应过你的。赵轮江找到了,他现在是安全的。” 说完之后,他看着这条语音发送,把手机拿到愣着的赵轮江面前:“把那些东西发给这个人。” 赵轮江的双手颤抖着,接过了沾满鲜血的手机。 他尝试着开始登陆云盘,进行下载。 眼看着证据一条条发送出去,黎尚终于松了一口气。 方觉看着黎尚的脸色白得吓人,伤口处的血止不住地滴落地面,他在一旁哭着说:“黎哥,救护车来了……我求求你过去看看吧。” 冷库中的寒意渐渐褪去,黎尚觉得此时的伤口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在他之前所受的伤中,这也不算是伤势重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 那把刀肯定没有刺中心脏,否则的话,他支撑不了这么久,也就是现在队里的小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 黎尚还想安慰方觉两句,话还没说出来,他就呛出了一口血。黎尚的眉头微蹙,用手一捂唇边,鲜血就顺着指缝流下。 刚才强撑着的那口气一松,他的眼前星点闪耀,身体一晃,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听到周围一片惊呼声响起。 黎尚最后的一丝意识泯灭,遁入了黑暗之中。 第93章 15 市政楼三楼会议室, 那场会议还在继续。 随着贺临拿出了有力证据,任副市长开始一项一项核实排查,进行问责, 原本一边倒的风向随之转变。 秦有来的眉头紧皱,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场噩梦是怎么开始的呢? 自从二十年前,他以为凭借自己的商业头脑和人脉关系, 可以盘活连年亏损的化工三厂,别人眼中的烫手山芋, 却是他认为的一块肥肉, 所谓的富贵险中求, 他准备用全部的身家赌上一把。 可直到彻底交接时,看向仓库之中尚未处理的高毒废料,他一筹莫展。 如果处理,那么高昂的费用会让三化即刻破产。 如果放任不管, 拖久下去毒物释放,会对工人和厂区造成影响,更会拖累三化的后续发展。 那时的他叫来了身为技术主管的赵轮江, 商讨处理方案。 赵轮江给了他四五个处理方法,可每一个都需要用不少的钱,这对捉襟见肘的三化来说, 无疑会雪上加霜,他沉吟了片刻问:“如果密封填埋呢?” 赵轮江结结巴巴地说:“就……就算是十年内不会有泄露危险, 但是长久下来, 风险还是比较大的……目前国内外都没有这样的例子,我没有办法保证……” “十年啊。”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解眼下的燃眉之急,到时候, 人在哪里都不一定了。他决断道,“那足够了,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你去找地方吧,最好是归属于私人,政府无征收开发计划的场地。” 过了一段时间,赵轮江还真的联系到了一处,那是一大片的宅基地,已经归属为一户人家私人所有,家里还有其他的房子,无人居住在这里,准备修建为储物的仓库。 他们和对方很快就谈好了填埋的条件,秦有来用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对方,向那家人保证密封以后就不再会有扩散的风险。随后给了他们不少的钱。 为了不走露风声,他们不敢用本厂的车,在外面找了一辆运废品的车,挑选雨夜的时候,分数趟把东西拉了过去,用土深深埋住。 自此以后,这就成为了他们心中不能说的秘密。 秦氏化工终于做了起来,而且步步做强做大。 时过境迁,他也从秦副厂长摇身一变变成了秦总。 可最初的几年,这件事却始终是他心底的一根刺,他每当看到赵轮江就如鲠在喉,于是专门开了个分厂,把他调到了金州,美其名曰他只最信任他,要给他更好的发展机会,更优的薪资待遇,其实却是在流放。 渐渐的,他就忘记了这件事。 多年之后,秦氏化工即将上市,他正是春风得意,手握大把财富,迎来人生巅峰之时。 忽然有一天,赵轮江过来找他,惊恐地对他说:“秦总,那块地好像出事了。我无意之中搜索了一下,发现当时和我们谈生意的老屋主和儿子都已经去世。街道把那块地收回,租给了一家私人幼儿园……” “这么多年过去……地下的有毒废料可能已经扩散,那些孩子他们……” 望着惊慌失措的赵轮江,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处理这件事。” 回去以后,他就和秦宇恒商量。秦宇恒这个孩子,胆子不大,但是蔫主意特别多,他很快就想了个的法子,准备把事情嫁祸给幼儿园的园长崔巧。 “本来嘛,只要她不去开办幼儿园,不去租用这块场地,就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都是她自找的,那些孩子只是倒霉。” “我听说孩子们的身体已经出现症状了,我会做好安排,找一些人冒充家长,去四处散布消息,把这件事作为幼儿园的食品安全问题报道出去。回头再找点水军,想办法逼着幼儿园关停。他们怎么也联想不到我们的头上。” “把一切都推到园长身上,让她做替罪羊,然后我们再慢慢地把所有的知情人都处理掉。地也封存,往后,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他点点头,默许了儿子的处理方法。 但他也没有想到,一年后,那位调查记者竟然会再去调查这件事…… 为此,他收购了养殖场,养着那些人,专门处理这些棘手的问题。 为了避免事情再被曝光,这几年他一直在贿赂云城的环测公司。 他还曾找人在夜深人静之时,填埋了那院子的井,偷偷换了一层表面的土,但是深埋地下的毒料岂是那么轻易就能被铲除的? 现在的秦有来悔不当初,一切源自于当年的那个错误抉择,时隔多年以后,它已经像是一个雪球,越滚越大。 而现在,那个雪球可能会将他一起吞没。 不知道儿子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他们一直没有给他发过来消息。 如果事情不妙,那个亲生儿子他也要舍弃,反正一切都是秦宇恒的主意。 真的查到他身上,他该怎么应对呢?要不先出国躲一段? “秦总……” “秦总!”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秦有来猛醒,他这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汇聚在他的身上。 秦有来的身体一抖,开口道:“我认为,当下最重要的是要解决问题,无论这件事的责任在谁,我们秦氏化工都愿意出钱对那块地进行彻底的治理,给所有受害的人进行赔偿。” 秦有来只当现在的行为是在填补窟窿,消财免灾。 “问题不在于此。”任副市长看向他道,“当然,这些是必须要做的,更关键的是,我们要进行问责,对这种行为的责任人进行严惩。毕竟,人命关天。” 陈局厉声道:“这件事情不管是谁做的,把东西埋在这里的人从始至终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就算不是孩子们会死,附近的居民也会受到影响,如果不是被我们警方查到,那些人就当没有这回事了!真是狼心狗肺,胆大妄为啊。” 他说话时,目光紧盯着秦有来。 听了这话,秦有来越发的汗流浃背。 正这时,贺临的手机又是一声震动,他急忙拿起手机,是黎尚发来的信息! 那是一条语音,贺临在会议上,没法播放,转成了文字。 “贺队,我答应过你的。赵轮江找到了,他现在是安全的。” 贺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同时他的胸口一暖。 他早就知道,黎尚可以做到。 紧接着,贺临的手机开始震个不停,一段一段视频、录音以及照片证据接连发了过来。 贺临把手机拿给了陈局,陈局看了几眼,眉头绽放开来,连脸上的皱纹都淡了不少。老头对着贺临做了个口型:“走流程!” 贺临会意,在桌下就把拘捕流程填写完了,然后他和金庭瑞说了一声,让他们刑侦那边找辆车来把人拘走。 陈局拿起了手机,把流程点了个通过。 又经过了简单的讨论。 那边邹主任道:“任副市长,王秘书长,今天这会也开得差不多了,秦总也给了表态,我们现在要不要先回去,等警方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 看起来,邹主任是想用缓兵之计,让秦有来回去做准备。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局就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我们已经有进展了,重要的嫌疑人兼污点证人的赵轮江已被警方找到,现在有大量证据指向了秦总。” 他看向了秦有来:“我看大家也省点麻烦,秦总直接跟着我们一起回市局吧。” 秦有来摇晃起身:“你说什么?” 陈局放慢了语速:“证据确凿,拘捕手续完善,秦总你必须得和我们走一趟!“ 秦有来求救似的看向了身侧的那些人。 韩局长低着头不语。 邹主任咳了两声:“要不秦总你就去解释一下……” 秦有来的心中寒凉,慌乱之下,语无伦次,只想拉人下水:“我,我要请律师……你们这些人,拿了我的钱,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邹主任原本还在帮他,被逼得当场翻脸:“秦有来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几时拿过你的钱。陈局你快点把人带走。” 任副市长皱眉看着这一幕。 贺临上前拿出了手铐。 秦有来手脚冰凉,整个人已然陷入疯狂:“凭什么!凭什么!我只是埋了点东西。” 秦有来摇晃起身,手指颤抖着指向眼前的众人:“人们每天活着,吃的,喝的,呼吸的,哪里不是毒的?你们在场的所有人,敢说没有吃喝过有问题的东西吗?那些孩子们早就中毒了,为什么那些菜里超标农药的,肉里用违禁品的,水里重金属的,装修甲醛超标的没人查,没人管?也许是因为那些才死了人呢?为什么非要说是我弄的?” 其他人都无法理解他此时的疯狂。 韩局长也抬头道:“老秦你现在说这些干嘛?“ 秦有来这些年来,每当在深夜里想到这些事就用这些话来开解自己,这时候他狗急跳墙,就把这些心里话说了出来,他的面目狰狞:“每个人,都会死,谁知道是被哪个毒死的呢?我不认!证据!你们没有证据……”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邹主任眉头紧拧,看疯子一般看向他:“秦有来,闭嘴!” “谁说没证据,你涉嫌填埋剧毒危险品,杀人灭口的证据,可是不少。”贺临把他的手臂一拧,戴上了手铐,他把秦有来往前一推道,“也许很多事还未能改变,但现在把你抓了,这世界上的毒肯定会少上一点。” 一个两个十个人的愤怒堆积不成山,但是千百万人的愤怒可以。是有很多人和秦有来一样罪大恶极。但同样,也有很多人为了揭露这些事,为此牺牲,付出生命,会有人为了正义拼尽全力。 这场会议终于结束。 把秦有来抓了以后,贺临给金庭瑞打了个电话,他们刑侦队的押送车就快到了。 随后他带着人和陈局往楼下走去。 贺临这会满心欢喜,第一时间就想着要打电话给黎尚分享。 多亏那人料事如神,早就怕本地的环测机构有问题,这才通过天宁基地偷偷联系了几家权威的机构,先一步过来做了全面测评。 随后黎尚又让程笑衣提前收集了秦有来贿赂那些公司的罪证。再加上赵轮江提供的铁证如山,这才顺利把这座大山扳倒。 贺临正想夸黎尚几句,拨了语音过去,却没人接听。 随后他又打了个电话给吴韵声,同样是没人接。 贺临的眉头皱起,又把电话打给了方觉,谢天谢地,这次终于是通了。 方觉在那里说:“贺队,你怎么才来电话?黎哥被捅了好几刀。” 贺临一愣,第一反应是道:“不可能吧,你们不是那么多人去的吗?刚才他还给我发语音呢,证据也是他发过来的……” 方觉语无伦次道:“他之前被人关在冷库里了,几个人打他一个,给你发语音的时候,他就已经……那些东西是赵轮江发的……” 说到这里,方觉哽咽了起来:“他身上都是血,现在晕过去了,刚被抬到救护车上……” 贺临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响。 他问:“哪家医院?” 方觉道:“第二人民医院,林哥在联系……” 背景音里一片嘈杂,有救护车的鸣音,还有人在那里喊:“肠子流出来了。” “快,快,人快不行了……” 捅了几刀,身上都是血,肠子流出来了,人快不行了…… 这些话像是子弹打进了贺临的心口。 贺临的心跳都快骤停了,扭头对陈局道:“陈局,黎尚受伤了,我借车去趟医院。” 陈局看他脸色瞬间煞白,血色褪去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一挥手道:“去吧,快去。” 随后老头又看贺临六神无主,拉了他一把道:“你小子急归急,注意安全,给我开慢点,昨天报废一辆车了,别再把我的红旗车撞了!” 贺临答了一声,手接过刘秘书递过来的车钥匙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医院里去。 坐上车,贺临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他的手按了下手机,忽然就跳到了之前黎尚给他发信息的界面。 贺临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条语音,黎尚的声音从中传来。 “贺队,我答应过你的。赵轮江找到了,他现在是安全的。” 那声音虚弱,隐忍,清晰。 答应他的…… 所以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去做吗? 贺临想象着,黎尚当时是怎样拖着重伤的身体,和他说这句话的? 他安全了,那你呢? 如果黎尚不行了,这句话会不会成为他的遗言。 贺临的眼圈红了,他知道这一次胜得不容易,也预料到可能会付出一些代价,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代价可能会包括黎尚。 贺临深吸了一口气,把头抵在方向盘上片刻。随后他抬头开了个导航,咬牙让自己撑住,冷静下来。他必须尽快赶到医院,黎尚需要他。 一路上贺临的车开得又快又小心, 一下了车,他就见数辆救护车停在了医院急诊的门口。 贺临在原地找了一圈,终于看到了刚下车的方觉,他颤声问:“黎尚呢?” 方觉伸手指了一下,贺临的目光就落在了一侧的担架床上。 黎尚一身黑衣,衣裳半解,身上有止血的纱布,可是血色还是透了出来,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全无知觉,就那么虚弱地躺在床上。 贺临难以形容当他看到这一幕时的感觉,只觉得胸口处像是压上了重物,让他无法呼吸。随后,那颗心脏干脆被人挖了出去,像是变成了一个空洞。 片刻后他才找回了神智,看向了连接着的生命检测仪。 还活着……还有心跳和呼吸…… 贺临强撑着对方觉道:“黎尚这边我来跟着,你去处理其他的事务。” 他还没来得及查看黎尚具体的伤势如何,一张医院的转移床就被推了过来。 现场有诸多的伤员,医院的人手不够,一旁的女护士道:“家属帮一把。” 贺临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把黎尚从担架床上打横抱起。他尽量不把他弄疼,怀中的人身体软绵绵的,脖颈无意识地后仰着。 贺临动作迅速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一旁的转移床上。 护士没敢耽误,争分夺秒地推上床就跑。 贺临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转移床在医院的走廊里疾奔。 急诊区是嘈杂的,说话声,痛吟声,脚步声,甚至还有转移床的轱辘磨擦地面的声音。 可贺临什么也听不到,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床上的那个人,叫着他的名字。 贺临低头看着黎尚苍白的脸色,微蹙的眉头,唇间的血色,他一点也不敢移开眼,似乎他不盯着,那条生命就要悄然逝去了。 直到跟到了急诊室外,宋医生出来拦了他一下,把他关在了门外:“贺队你在外面等着,有情况会和你说的。” 贺临这才如梦初醒,他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手上沾染了血迹,还是温热的。看着满手的血色,他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双手也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那是黎尚的血。 贺临在急诊室外站了一会,心脏才慢慢恢复了跳动,却因为心痛而在微颤。 心脏伴随他的呼吸阵阵紧缩,传来一种带着钝痛的胸闷。 贺临的脑子不停想着。 黎尚到底都伤在哪里了?伤势重不重……他能不能挺过来?回头要怎么才能把他的身体养好? 伴随着这些想法,他心口的闷痛蔓延了出去,化作一根根的刺,随着血液的流动,刺入内脏和血肉,刺入每一个毛孔。 这种疼完全不讲逻辑,像是他的一种本能反应。 似乎此刻他的生命和急救室里的人融为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一灭,有护士出来说:“黎尚的家属吗?手术做完了,患者已经被推到观察室里了。” 贺临心急如焚地跑了过去…… 第94章 16 下了救护车, 黎尚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好像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在被抢救车推着走。 他闻见了消毒水的味道, 知道自己到了医院,在做各种检查,医生在准备手术。 “胸口伤口贴着心脏和肺过去的, 避过了主要脏器,肺部有一些出血。” “腰部伤口没有伤到腹膜。” “背部伤口十厘米, 需要进行缝合。” “血压较低, 准备输血。” 伤势和他预想得差不多, 虽然看起来凶险,但是总体还是在可控范围内,后来大概是上了麻药,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 已经是在监护室里,黎尚的身上裹着被子,手上挂着输液瓶, 鼻下插了氧气管,这点伤都没上氧气面罩。 上过止疼泵,伤口连带腹部都不太痛了。 黎尚就是感觉呼吸有点吃力, 胸口发闷,一阵一阵的恶心。他知道应该是麻醉用量加大后的常规反应, 忍一忍就过去了。 由于背上也有道伤口, 只不过比较轻,医生让他保持着半卧位,床头被稍稍摇起。 他正闭目养神,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旁的护士一愣, 看到门口的人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黎尚也被惊得本能地想要做出防御动作,只可惜他浑身上下都被麻药劲拿捏得死死的,能自由调配的只剩下眼皮了。 黎尚只能费力地睁开眼,向门口看去。 只见杀气腾腾的贺临从外面风一般地冲了进来,看都没看被他吓得够呛的护士,见黎尚是醒着的,几步来到床边急切地问:“你现在感觉怎样?你到底是伤到哪里了?!” 黎尚的麻醉药劲还没过,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贺临,他以为一旁的护士能帮他说几句。 只是没想到,护士还没反应过来,贺临的手倒是快得很。 下一秒,贺临直接上手小心地掀开了盖着他的被子,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胸口处的伤口做了缝合,腰部也有一道新的伤口,其他的都是一些他之前看到过的旧伤,身前就这两处了,渗血并不算特别多,创口应该不大。 贺临再瞄了一眼旁边仪器上的数值也都恢复了稳定,没进ICU,没上氧气面罩,并不像是生命垂危的样子…… 两人的目光交汇的瞬间,监护室里突然静悄悄的,只有监护仪器滴答滴答地响着。 黎尚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他的胸口起伏,手指一个劲地抽搐着。刚刚进行完无菌手术的缝合,还涉及了侧腰的创口。他现在应该是没穿衣服的…… 一旁的小护士终于从贺临的惊吓里缓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出言提醒:“这位家属,病人刚刚进行完手术,麻药劲还没过。” 贺临还没理解到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急切地想要查看黎尚的情况,目光下移,小腹上有些青紫,下面……一双白腿。 该说不说,黎尚的身材真的挺好的,薄削的肌肉,修长的四肢,纤长的腰线,可他又不是纯瘦,剑突线,腹肌,马甲线,还有一些小块的肌肉让他看起来性感又蕴藏着力量,就是肤色中透出一种没有血色的白。 该少的零件没少,就是身上除了一些包扎,其余的部位一览无余…… 贺临感觉到黎尚侧头闭眼,呼吸急促,从脸颊开始一路红到了脖子,贺临听护士说话的功夫,这股红已经飞快地漫上了他的胸膛,一路往下直到小腹…… 贺临猛地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了,他后知后觉地轻咳了一声,别开了眼。 他本来没看到什么的,这一红,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光了。 黎尚痛苦地闭着眼睛装死。 好消息,他没被郑屠夫砍死,坏消息,托贺临的福,他已经社死了…… 黎尚很想安慰自己,以前也不是没看过……可这能一样吗??!! 如果还有力气,他大概会直接给贺临……黎尚更为痛苦地发现自己并不能把贺临怎么样,他要是还有力气能动,他只会把自己关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可现在他除了脑子还清醒,全身都被麻药控制着,动不了分毫。 贺临帮他把被子盖上,深吸了一口气,找回了神智:“啊,那个,伤得不算特别重就好,我给你交住院费,顺便再做个锦旗啊。我先走了,先走了。” 留下一通语无伦次后,贺临一溜烟地出去了,留下了活人微死的黎尚和一旁偷笑的护士。 等贺临楼上楼下跑完了,领了报告签好字,又和宋医生去聊了情况。 贺临问:“胸口的伤真的问题不大吗?” 宋医生在一旁的人体模型图上给他指了一下:“人的脏器之间是有空隙的,这个位置贴着肋骨,是医生做胸部穿刺的常用位置,只是刀刃还是擦到了肺部,引起了一些出血。已经输血治疗,也上了止血的药物,休养一段,慢慢愈合吧。” 随后贺临又给黎尚申请了特需病房。 再去监护室,黎尚已经被转移到病房了。 贺临拎着刚才买的东西,一路去了住院部。 黎尚已经清醒了,半躺在床上,也换好了病号服。他的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一点,但是依然是白的,衬得眼睛特别黑。 他看见贺临就觉得脸热,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对贺临冷冷道:“贺队,你回去吧。” 贺临倒是一点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动作自然地把手机充电器插上,敲了敲床头上挂的二级监护:“遵医嘱,晚上陪床。” 黎尚强忍着翻他白眼的冲动道:“你回去吧,我没什么,不用人陪着。” 贺临自顾自地把自己拎进来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你这算是工伤,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这里躺着。” 黎尚紧紧盯着他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好,生怕他真的从哪里掏出一面锦旗来。 要是真有,黎尚不确定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从窗户跳出去。 还好,贺临没有那么“言而有信”,松了一口气的黎尚再次道:“你回去睡吧,这里睡不好。” 贺临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最后拿出了一盒汉堡,显然那就是他的晚饭了。贺临转身看向他:“无所谓,在哪都能睡。” 黎尚看赶他赶不走,这才没再劝他回去,闭上嘴不理他了。 贺临收拾完坐到黎尚边上,反过来问他:“感觉如何,好点了吗?伤口疼不疼?” “已经没事了。”黎尚还是冷冷道。 贺临很是好脾气地忽略了黎尚的没好气,他很有住院的经验,知道病房里需要什么,他把东西准备得很齐全,还专门拿出来个输液的报警器,在输液管上夹上。 天色逐渐暗下来,医院里的走廊也逐渐安静了。 贺临一会问黎尚想不想吃东西,喝不喝水,一会又打来热水让他洗漱了。他一点一点用温水帮他擦洗。 见黎尚一直不理他,贺临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开始给黎尚讲今天开会的情况。 黎尚果然愿意开口跟他说话了,聊了一会,黎尚躺在床上又不说话了,可他没有睡觉,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向天花板。 贺临问他:“在想什么?” 黎尚平躺着,手搭在腹侧的伤口上:“我在想,我出院的时候,能不能赶上做结案总结。” “……”贺临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我就不该和你聊案子。” 直到黎尚睡了,贺临才躺在了沙发上,耳中听着检测仪规律的滴滴声,楼道里照过来幽白色的光。 刚睡了一会,贺临就被输液提醒器的声音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一看,透明的液体已经降到了安全线下,贺临按下了呼叫,把护士找来。 这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瓶液了,护士手脚利索地把滞留针封好就走了。 黎尚倦得厉害,睁开眼睛愣愣地看了看他一会,就又合上了双眼。麻药劲儿过了,他应该不太舒服,眉头微皱,手搭在腹间,手指紧攥着被子,身体也蜷缩了起来,鼻尖和额头星星点点地冒出一些小汗珠,领口往下胸口处的纱布上浸出了一些血色。 贺临再次用毛巾帮他擦了擦脸,他俯身问他:“很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叫医生?” 黎尚轻轻摇了摇头,还没到受不了的程度,应该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 他就是这会感觉到饿了,胃里空空的,黎尚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空手来的,不是答应过我每年都有饺子吃吗?” 贺临听了道:“你想吃饺子了啊?医生说怕有内出血今天不能吃东西,下次我带给你。” 黎尚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贺临帮他仔细地把被子掖好,守在黎尚的床边,他说:“那你睡吧,我陪着你。” 一直等到黎尚的呼吸平稳,他才又坐回了沙发上,这么一折腾,他却有点睡不着了。 贺临仰望着天花板,黎尚说想吃饺子,让他想起了之前那个转学生和饺子的事。 他出生在一个偏北的小城,那里名叫欣城,下面有几个县城,远远地能够看到雪山。 每年冬天,小城里都会下很大的雪。最冷的时候,足足有零下二十多度。路面上的雪一化就会冻成冰,厚厚的冰层经久不化,可以持续上几个月。 打雪仗,滑冰,上街铲雪成为了学生们的日常。 在他初二那年的上半学期,学校里的隔壁班转来了一位转学生。 他注意到了这一点,是因为两个班一起在大教室里上音乐课时,班上的女生们兴高采烈议论纷纷,说是隔壁班转来了一位帅哥。 班上的那些男生们对这位“竞争对手”有些不爽。 贺临回头看过,也有点不服气,那名男生也没比他帅多少。也就是头发长一点,皮肤白一点,下巴尖一点。他的个子还比他高呢。 他断断续续地听到过关于转学生的传闻,知道他学习成绩很好,体育成绩也好。 后来又听说,只要是追他的女生,都会被一视同仁地冷冷拒绝,还有两次是当着班里其他同学的面拒了女生,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追他了。 有位校外的混混听说自己的女神被折了面子,找了一群人打他,结果反被他揍了一顿,随后也就没人敢惹他了。 贺临却突然发现,那位转学生就住在他家的楼下。 他发现这件事,是因为转学生会在楼道里写作业。 贺临经常从外面打篮球回去,看到他坐在楼道里,拿着作业本,写得认认真真。 那时候的房子还是老式带连廊的,楼道里安装的是那种声控灯,他写上一会,灯就灭了,拍下手才会再亮。 贺临拿着球走过他的身边,开始几次都装作没看见。后来冬天天冷了,看他还是这么做,贺临有次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里写作业啊?” 他以为转学生不会回答他,贺临都快走过去了,身后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这里安静。” 后来他从大人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他们楼下住着的是那位转学生的表姨,表姨和表姨夫总是喜欢招呼人们来家里打麻将,弄得乱糟糟的,满屋子烟味,他就会躲出来。 以前天黑得晚,外面也没有那么冷,他就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写作业。现在天气太冷了,才开始坐在楼道里面写。 在父母的口中,那是个别人家的孩子,自律、懂事,成绩又好。 而且他还会每天早上天不亮时就绕着小区跑步,就算是街上起了冰也没有间断过。 贺临曾经想过是不是要邀请那位转学生来家里一起写作业,可是一个是他和他真的不熟,一个是他家的地方也不大,总觉得要请一个不熟的朋友来家里写作业太奇怪了。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去问他。 再后来,同学之中传出来了一个劲爆的消息,有人说那位转学生的家里有人吸毒。 那个年代,正是小城里时不时开展禁毒活动的时候。普通人家都对毒品深恶痛绝,更是对毒贩子和沾了毒的人嫉恶如仇。 这个消息一出,其他的孩子顿时怕了,甚至还有家长跑到学校里来闹事,不想让自家的孩子和他同班。 后来事情闹得挺大的,邻班的老师专门开了个班会否认了这个传闻。老师说转学生的母亲只是生病住院,父亲是警察,现在是借住在亲戚家,事态这才平息了下来。 吸毒者的儿子变成了警察的儿子,这个身份的转换还挺神奇。 可就算是没有了传闻,孩子们也还是怕怕的,仿佛他是生了什么怪病会传染一般,远离了他。 那名转学生就成了孤家寡人,他在食堂里一个人吃饭,在大教室里也总是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 小城里十月份就已经很冷了,有一天大降温,天气特别凉。 贺临回了家,又看到转学生一个人坐在楼梯上,露出来的手指都冻得通红,他鼓起勇气走过去问他:“你要不要去我家写作业?” 转学生看了看他,对于这个邀请有些意外,他婉拒道:“谢谢,不用了。” 贺临看着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坚持道:“这里太冷了,我家就在楼上。” 转学生奇怪地抬头看向他:“你不怕我?” 贺临的表情比他还要疑惑:“为什么要怕你?我想和你做朋友。老师不是说,你爸是警察吗?那些传闻是假的吧?” 贺临从小在身上就有份正义感,他也对警察这种身份带有滤镜。他看不得他在这里受冻。 “是真的。”转学生低头眨动了几下眼睫忽然道。 “什么?”贺临没反应过来。 转学生抬头看向他:“那些传闻是真的,我妈是在戒毒所里。老师是怕家长们有意见,故意那么说的。” 贺临听了这话,脸色微变,他一时愣住了。这个真相对于十几岁的他来说,有点难以接受了。 楼梯间里的灯恰在这时黑了,冬天天黑得早,楼梯间里更是一丝光明也不见,伸出手都看不到五指。 转学生熟练地拍了一下手,灯又亮了。 他冷笑着问贺临:“你害怕了吗?” 俊秀的脸上笑容凉薄,仿佛是他在自嘲自怜,又像是在嘲讽贺临那廉价的怜悯心抵不过一个事实。 不等他回答,转学生又开始低头写着作业:“所以,谢谢你,我还是不去了。” 那个时候的贺临年龄尚小,还不懂成年人世界里的弯弯绕绕,可他看着眼前的转学生,还是打心底里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父母也不应该是传闻里那样的。 他咽了咽口水,试图缓解一下两个人之间的奇怪气氛:“那这……是有原因的吧?你的母亲……她,不是自愿的吧?” 转学生再次抬起了头,一向冷漠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贺临更加坚信,眼前的这个漂亮小孩不是坏人。随后他似是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和那些其他的同学都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少年白净而俊秀的脸上,眼角和鼻头微红了。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但请你不要靠近我,不要邀请我去你家。在外面和学校时,也不要和我说话,不要表现出你认识我。这是为了你和你的家人好,我不想连累其他人。” 他是在有意地疏远和推开身边的人。 贺临还是头一次听见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哪怕全是拒绝的。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贺临也不好勉强,他只能说:“那好吧。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偷偷告诉我。” 贺临浑浑噩噩地回了家,一向躺在床上就能够睡着的他第一次失眠了,他在反复地想着转学生的事。 后来到了十一月下旬,天气已经很冷了,有一天,贺临又是路过楼道,他看到转学生在用彩笔涂画着什么。 他走过去,看到那是一张彩色的贺卡。 上面画了一个生日蛋糕,他正在专注地画着蜡烛。 贺临当时心里有点好奇,这个贺卡会是给谁的。可当他走过看了一眼,眼睛无意之中撇到,上面写的是那转学生自己的名字。 贺临的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那原来是一张送给自己的生日贺卡。 他当时就脱口而出:“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转学生知道他看到了,手往袖子里缩,他的表情像是什么尴尬的秘密忽然被人撞破了,白净的脸涨到微红,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小声说:“我画着玩的。” 当天贺临家里做的是饺子,那时候的冬天没那么多种类的蔬菜,大白菜是最实惠的。 妈妈做的白菜馅饺子拧过水,咬上去脆脆的,满是肉香。 贺临的那一顿饭吃得三心二意的,脑子里总是想着那个转学生。 他想着他缩在楼道里写作业的一幕,还有那张没画完的生日贺卡。 贺临的胸口越来越闷,酸酸的,还有点痛,让他呼吸不畅。 人是要孤独到什么地步,才会在过生日的时候自己给自己画一张生日贺卡? 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礼物,没有祝福,甚至没人记得。 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该面对这样的人生。 晚饭吃了一半,贺临忽然有股冲动,他问:“妈,家里还有饺子吗?” 他妈一愣:“还有一些,怎么了?” 贺临的嘴边掠过好几个借口,他最终都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妈妈的眼睛,实话实说道:“给我点,那个转学生在走廊里写作业,他今天过生日,我想给他送几个饺子,和他一起吃。” 妈妈沉默了半晌没有多问,拿个饭盒盛了十来个饺子给他。 贺临端着饺子出门,走到楼道口,他看到转学生还坐在灯光里。他哒哒哒地下楼,把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了他的旁边,然后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似是怕他拒绝,没等转学生说话,他就坐在了他的身边:“我陪你一起吃,你不介意吧?” 然后贺临就把筷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转学生低头看着饭盒里的饺子,犹豫了一下,夹了一个起来。 贺临笑嘻嘻地看着他吃了一口之后,也夹了吃了起来。 转学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头低低的,好像是在极力忍耐,可又有些忍不住的样子。 一个饺子还没吃完,走廊里的灯忽然灭了,他们遁入了黑暗之中。 贺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伸手想要把灯拍亮,可是他的手却被转学生拉住了 他说:“先别,先别把灯拍亮……我……”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 贺临微微一愣,没有再动。他们两个人坐在了黑暗里,转学生就坐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手指冰凉。 那段时间,楼下的马路上有人经过,还有车子开过,在那些嘈杂声中,贺临还是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接下来,有什么凉冰冰的东西,滴落在了他的手上。 贺临没过脑子,直接就问:“你……是哭了吗?” 转学生小声否认:“没有,只是有点冷。” 贺临没有戳破他的谎言,但他还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脸上光滑的,凉凉的,都是泪水。贺临觉得有些难受,一时间忘记了把手收回来,直到转学生主动扭开脸,贺临才收回了手,手指上的泪水已经干了,但指尖微凉的触感却仿佛依旧清晰。 过了一会,转学生才拍亮了灯,两个人一起坐在走廊里,吃完了那盒饺子。 后来,他们的关系亲近了很多,有时候贺临会陪他在走廊里一起写作业。 后来下了一场大雪,学校组织铲雪,他来找他借了一次铁锹。 他带着他一起去滑过冰还打过雪仗,每一次转学生都会用帽子口罩和围巾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 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烟花。 然后,就是他在冰湖里救了他…… 当天被救上来以后,贺临湿哒哒地回家,说了自己掉进了冰窟窿的事,当晚他爸妈带着东西去邻居家登门拜谢,敲开门却没有见到那位转学生。 他表姨说:“下午已经被他爸接走了。那孩子真是的,赶火车的时候,浑身弄得湿漉漉的,他爸问他是怎么弄的,他也一直不说。” 自此以后,那位转学生就像是当初忽然转过来一般,又忽然转走了。 贺临有点遗憾,为什么他们没能再见上一面,连句谢谢也没有机会说。 但是人的一生就是这样,总是有人会忽然出现,随后来不及说再见,就会忽然消失。 躺在病房的陪床沙发上,贺临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头没脑地想起了这一段经历。 现在,他离开那个小城很久了。 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他忽然也怀念起了那天晚上的饺子。 还有,他会想起这一切还可能是因为,那位转学生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二日。 正是今天。 躺在床上,回忆起了那些事,贺临以他现在的角度去看,明白了那个孩子当时的抉择,那名转学生的母亲应该是被毒贩报复了,所以才会染上毒瘾。他也身处在危险之中,所以才需要不停地转学,他刻意和身边的人拉开距离,不想连累任何人。 夜越来越深,贺临在沙发上辗转反侧,冥思苦想,那位转学生叫什么来着。 像是春芽在他麻木的大脑之中悠然萌发。 名字是三个字的,很好听,好像叫做:江尚雪…… 那个雪字听起来有点像是女孩子,可配了尚字,就合适了。有种英气。 他记得他和他说,那个“尚”字用得很妙。 代表着希翼,引申为尊崇,还带着一点点的自负与高冷。 很适合那个人。 每当听到这个名字,贺临就会想到滚滚的江面上,大雪纷飞而下的壮丽景象。那些洁白的雪花在触碰到江面的一刻,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般,消失殆尽。 可那些雪并不是死去了,它们与江水融合在了一起,水利万物而不争,却也奔腾不息,勇敢地向死而生。 生生不息,向死而生一如…… 贺临坐起来,借着透过病房门照进来的灯光,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黎尚。 然后他想到,黎尚的名字里,也有个尚字。 第95章 17 黎尚这次一共住了七天院, 贺临就请假陪了他七晚,绝不假手于人。 开头两天,贺队长简直是寸步不离, 每次黎尚刚要伸手拿什么东西,贺临就一个健步冲过来,把东西递到他手里。他刚想要起身下床, 贺临就过来搀扶。 黎尚无奈:“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贺队你对队里的其他队员也会这么照顾吗?” 贺临理直气壮:“其他人又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再说了, 你和他们能一样吗?” 到了第三天黎尚能吃点东西了, 人也能离开一会了, 贺临就抽空回去,给他每天熬补血汤。 后来黎尚觉得吃东西没胃口,贺临又给他做了番茄鸡蛋拌饭。 他怕黎尚不能吃太酸的,专门买了最甜的草莓番茄, 熬出一锅浓浓的番茄汤汁,放入炒好的草鸡蛋,再放了米饭进去一起炖, 直到把汤都收进去,每一粒米都裹着微酸带甜的味道,再把盐度调到正好。 黎尚吃到最后弯着眼睛, 连勺子都舔干净了。 贺临每天给他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出院的前一天又给他带了一盒饺子。弥补他之前没吃上饺子的遗憾。 住了一个星期的院, 黎尚没掉称还胖了一斤。 后来黎尚才出院就开始上班, 贺临拦也拦不住,最后的总结报告还是他帮忙完成的。 这段时间没案子,整队人难得调整休息了几天。 贺临听说何垣和祝小年要来云城玩,他想着黎尚也是基地出来的, 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一向不太合群的黎尚这次居然答应了。 贺临征求黎尚的意见:“那你想去哪里吃?” 黎尚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我都行。” 贺临挡住他的电脑屏幕道:“给你三个选项:本地菜庆云楼,西北菜丰收馆,还有市中心的那家融合网红菜。” 黎尚收回目光看向贺临淡淡道:“我没意见,你怎么不让他们选?” “我做东啊,那两位吃饭都不挑。你选个爱吃的。”贺临看黎尚全无反应,微笑看他,“你不挑的话,我就自己定了。” 黎尚不紧不慢地关了电脑:“那你稍等一下,我回头告诉你。” 回了家,黎尚查出那几家饭店,认真地翻看着。 位置,菜品,价格,装修风格都是需要考虑的,一点也马虎不得。 晚上七点,贺临的手机上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庆云楼吧。” . 周六晚上五点半,一辆豪车停在了庆云楼楼下。 这是一家云城的百年老店,做的是一些清淡的本地菜,口味一向是有口皆碑的。而且这家店去年才刚刚装修过,里面有不少的包厢,私密性比较好,适合聊天。 祝小年对司机道:“你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歇会吧,回头我们这里快结束了提前给你信息。” 司机听话地把车开走。 何垣跟着祝小年,两个人没进庆云楼,而是去了对面的福田茶社。 他们一进入三楼就到了里面最僻静的小茶间。 这一间地方不大,位置却是最好,有一扇临街的窗户开着,可以看到下面车水马龙的繁华夜景,远眺还可以看到云河那波光粼粼的水面。 门一开,何垣看到有人已经坐在里面了。 一壶茶,外加了六个干果盘。 黎尚,或者此时应该叫他容倾,照例又早到了。 他坐在靠着角落却能够纵览全局的位置,面前摆了一壶清茶,气定神闲地低头小口品着。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掩住了眸光,显得又安静,又疏离。 直到两人进来了,容倾才抬眼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算是瘦了挺多,但他散发出来的气场依然强大。 这时候如果是失踪调查科里的其他人见了他,可能都不敢认。 明明五官没什么变化,可他整个人的气质却和往日完全不同。没有什么平易近人,兢兢业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与傲,他的腰背笔直,眼神之中有种宝剑出鞘的锐利锋芒,稳操胜券的气定神闲,还带着点威压感。 何垣走过来,点头哈腰地打了个招呼:“容队好。” 祝小年直接坐过去往他身边凑,双手想要环抱他:“容队,这么久没见,我想死你了。” 容倾没搭理他,轻轻用两根手指把他推开了。 何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哼了一声:“这会你嘴甜起来了,自己都不敢给他打个电话。” 祝小年讪笑道:“那我不是怕容队嫌弃我不争气嘛?现在做梦都能梦到他骂我。” 容倾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祝小年形成了肌肉记忆,马上闭了嘴。 “还得是容队治你,这小子烦了我一路了,和只苍蝇似的,现在终于清静了。” 何垣喝了几口茶,拉回了话题,“那什么,我们对对晚上的事吧,容队你现在是叫黎尚对吗?” 容倾微微颔首:“嗯,这个身份是新启用的。” 几个人都知道基地的规矩,容倾这个名字做过太多任务,他带不出去。 听他们对了一会细节,祝小年终于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嘴:“所以……贺临还没把你们两个人的事记起来呢?” 也不知道他是成心的,还是说话没过大脑,专门挑了这个话题,现场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 何垣打圆场:“记起来一些了,贺临最近还和我电话说以前的事呢。” 容倾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愠怒,重重地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难得地爆了个粗口:“记起来了个P。” 骂完之后,容倾抿唇将头转向窗户那边,等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一丝愠色,但表情却变得有些落寞。 三个人忽然都安静了。 话题是由祝小年引起来的,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刚张了张嘴,看着容倾,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虽然容倾经常教训他们,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轻易不吐脏字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肯定是被一些事气得不轻。 特别是骂完了以后的容倾,眼睫微垂,那表情看起来带着点破碎,却又像是在强撑着故作坚强。 似乎是怕他们误会,容倾又道:“我不是生他的气,我只是……” 何垣接过话来,帮他把面前的茶杯满上:“我懂,我懂……” 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站在对面,有一方全然不记得,另一方却记得清清楚楚,这件事本身就挺残忍的。 容倾喝了口茶,神色才恢复了一些。他总结道:“现在的情况是,虽然不认识了,但是他似乎对我的意见非常大。”想到之前从贺临嘴里说出的“他想让我死。”容倾的心脏依旧止不住的抽痛,但这些话,他并不能告诉何垣和祝小年。 何垣叹了一声:“我之前还想引导引导他,可贺临的记忆虽然模糊,但是他叙述的事实都是准确的,就是那个角度……” 何垣欲言又止了几次,他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去形容他每次听贺临给他讲述自己梦境时的角度。 太刁钻了。 看似没有问题,实际上全错了。 何垣道:“总之,我没有切入点去引导他,怕起了反作用。” 祝小年被呛住了:“咳,这的确还不如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他在果盘里拿了一把葡萄干,丢进嘴里嚼了半天,还是无法理解:“可是为什么啊?就算是记忆力再不好,也不至于记成仇人吧?” 容倾叹了口气轻声说:“他现在提起以前的事,记忆是碎片化带扭曲的,碎片化让他无法将一些细节合理化,而这种扭曲来自于他某些情绪的放大,被放大的情绪又影响了他的态度,导致了他对于记忆里的那个我,十分仇视。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从哪里开始出了差错。比如他还记得虐俘训练,可在他的记忆里,我是故意把他按在水里导致他窒息的。”他稍微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应该这和他后来的经历有关。” 何垣细想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是因为那次……” 如果贺临认为那些训练附加到他身上,是专门为了折磨他的,那他心中的憎恶可想而知。 所以上次聊到了那个话题,容倾才忍不住要纠正贺临,经过了那么一遭,最后应该是多少有点成果,但是也不知道究竟扭转过来了多少。 在贺临的思维里,应该也就维持在:他队长没想要他的命,但是也没想让他好好活着的程度。感激和爱恋更是无从谈起。 现在想到这些事,容倾依然心乱如麻,他也不知道应该先后悔当时对待贺临太过严苛,让他产生了这种不健康的心理,还是去埋怨贺临在扭曲的记忆里辜负了他的苦心。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合拢,让指甲刺入掌心,试图用掌心的刺痛,去缓解心痛。 要冷静,容倾告诫自己,不能让这些思绪扰乱了他的计划。 容倾喝下一杯茶,把那些杂乱的念头清出了大脑,开始一点一点地去整理他和贺临现在的关系。 当初贺临因为受伤的原因,失去了部分的记忆。 他用黎尚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贺临的身边,一个是因为基地保密要求的存在,他不能再用容倾的身份。一个是因为怕刺激到贺临,引起他的脑部旧伤复发,危及生命。还有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直接和贺临说出一切,那样会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这段感情之中摇尾乞讨。这不像是他,更不像是贺临喜欢过的那个容倾。 他自觉摒弃了一些贺临可能会不喜欢的地方。 不给贺临压力,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全心全意地帮助他,他也努力在同事生活之中和他和睦相处,低调内敛,不在不必要时显露锋芒。 他预想过两个方案,如果可以唤醒贺临的记忆,就让他把以前的事记起来,如果记不起来,那就重新开始,再把他拉到身边来。 忘却曾经的记忆,开启一段新的经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计划在执行之中,在他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贺临总是会出其不意地给他一些心灵震撼,就算冷静如他也常常难以自持。 很多时候看着熟悉的人每天在身边,还保持着过去的习惯,容倾都会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变,他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试图看着眼前的人去回忆着过去的甜蜜,下意识地想要欺骗自己,他和贺临还和从前一样。 然而假象终究是假象,即便容倾靠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将它描绘得再美好,贺临的一句话就能把这种假象撕得粉碎,让他重新暴露在现实里,反复体验着得到又失去,不死不休。 但他无法去责怪贺临,他心疼贺临的遭遇,包容他的混乱,却无法原谅故事中的自己。他自责自己的疏忽,痛恨自己的无能,仿佛只有这样自我怪罪和自我折磨,才能让他好过一点,多一些能面对贺临的勇气。 他既没法把他当做刚刚认识的陌生人来对待,又没法把他当做以前的爱人来对待。 他像是走入了情感的迷宫,又像是身处于无间地狱,在反复凌迟之中迷失自我,又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化解。 成年以后,再次遇见贺临之前,容倾信奉理性,冷心冷情地对待所有问题,理智分析后得到最优解,那时的他向来杀伐果断,落子无悔。 可面对贺临,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就总会崩盘,一辈子的举棋不定大概都是因为这个人,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无力,却又无法改变。 何垣以为容倾还在埋怨贺临,开口打破了沉默:“原谅他吧,他的脑子里毕竟有个洞。” 祝小年在一旁补了一句:“还灌满了水。” 容倾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合拢了双眸。 他在心里非常清楚,这种现状是谁也不想的,要是以前的贺临知道了,那他会比谁都难过。 包厢里的另外两个人还在出着主意。 何垣道:“如果贺临能够恢复记忆,那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 祝小年却不看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说容队都已经在他眼前晃悠了,他都没想起来……那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要再下猛药?” 要下猛药吗?怎么样关系才能更进一步? 容倾想到了这里,睁开眼睛提醒他们:“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过去了,你们可以等一会再来。” 就算是现在换了身份,他依然一如既往地不喜欢迟到。 何垣道:“容队你放心吧,刚才说的都记住了,我们的演技课都是优秀学员,肯定不会穿帮。” 两人目送容倾离开,祝小年还在窗口张望了一下,确定容倾过了马路,到了绝对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他这才缩回了脖子。 祝小年难得地收起了嬉皮笑脸,提醒何垣:“这么久没见,贺临估计会点点儿酒,等下看着容队少喝些。” 何垣道:“贺临还在呢,心疼也轮不到你,回头你别多事。” 祝小年沉思了片刻问:“你说……我万一忍不住,把贺临揍一顿他能想起来吗?” 何垣磕着瓜子呵呵一声:“你想得美,不说别的,你打得过贺临?” 祝小年一噎,愤愤地看向何垣。 何垣一点也不惯着他,暗搓搓地嘲笑道:“你俩真打起来,估摸着三七开吧。”在祝小年略带疑惑的目光中,何垣悠悠地补上了下半句,“他三招,你头七。” 祝小年指着何垣:“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来后话,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十分认真地和何垣说,“我不觉得……我觉得我能和贺临一九开。” 轮到何垣不解。 “我今天打贺临一下,明天容队让我下九泉……” 何垣差点被嘴里的瓜子皮呛死,咳嗽两声赶紧喝了口茶水压压,相处这么多年何垣觉得自己还有点低估祝小年的脸皮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你识相。” 祝小年不说话了,似乎又在动什么歪脑子。 何垣直接把话点破了:“当初给容队会诊的那个有名的宋医生是你找人请的吧?基地再有路子也找不来那样的专家。” 祝小年嗯了一声:“我后来找人给他调到云城二院来了。” 何垣抓了把瓜子:“你也真奇怪,表面上不闻不问的,背后没少折腾。还有,今天你说的那句话是故意的吧?” 祝小年难得的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何垣吐出瓜子皮:“要不是你缠着我,这次我都不想带你过来。” 他们是同期,又一起合作了几年,是出生入死的哥们,何垣最清楚祝小年的性格。虽然这小子看起来嘴上经常花花,心里却想着另一码事。表面上他和容倾对着干,其实就像是个想要引起大人注意的坏小孩。所以他一直想和贺临比个高低,会在队里闹腾,种种的幼稚,其实都是喜欢。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容倾待贺临不一般。 祝小年难得一副认真的神情:“容队要是肯放弃贺临,我今天就……” 何垣踹了他一脚:“得了吧,想得挺美,别看表面上容队的朋友不多,但是好感他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天宁基地,他要是自己不想在这棵树上吊死,还轮得到你?” 祝小年忿忿道:“那你回头拦着我点,我怕我会忍不住把真相告诉贺临。我就想看他追悔莫及,心痛如绞,痛哭流涕。” 何垣冷笑着把他虚张声势的气球扎破了:“你不会说的,至少当着容队的面你不敢说。你知道这件事是容队的心病,搞砸了伤了他的心,他更不会多看你一眼。” 一句话说得祝小年没脾气,他低头道:“所以当初那趟要是我去就好了,我死在那里,倒是成就了他们,省得在这里费劲儿。还能让容队记我一辈子。” 他没好气地起身,“走,吃饭去,我要多点几个菜,吃穷他。” 何垣听了这话终于赞同了:“这个我不拦着你。”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前台的服务员微笑:“你好,包间使用时长一共五个小时,点了一壶特级的明前龙井,加了高档果盘,一共消费了1388,哪位结一下。” 这是黑店吗?还是茶水刺客? 他们也是没有想到容倾独自在那里坐了那么久。 何垣后撤一步,对着祝小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祝小年刷完了卡,揽着何垣嘤嘤地哭:“容队太坏了,庆云楼的人均消费150,是云城性价比最高的老牌餐厅。我点一桌子菜都不一定有这茶贵呢。他就只会为贺临考虑,还没比呢我就输了。” 何垣摸了摸他的后背以示安抚:“这说明容队对你的财力非常肯定。” 祝小年终于又高兴了起来:“对,小爷我有的是钱,和贺临比这个我稳赢。” 两个人过了马路来到了早就定好的包厢,贺临和容倾早就坐在了里面。 贺临基本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倒是容倾这时又变成了黎尚,头低了下来,神情也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何垣走过去热情地和两个人打着招呼。 他先叫了贺临的名字,随后目光落在了容倾身上:“你是隔壁队的那个……” 贺临主动替容倾介绍:“黎尚,现在也是失踪调查科的。” 祝小年坐在容倾的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哎呀,原来你叫黎尚啊,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乖嘛。” 一句话说完,何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合不拢嘴。 他很想掐着祝小年的脖子问问,你说谁乖呢?你不要命了?他就知道,祝小年这家伙又开始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了。 偏偏贺临完全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他队里的小黎是很乖嘛,乖得让他想要捋捋他的毛。 他一回头,碰上了黎尚略带无语的眼神。 还好正式聊起来,祝小年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酒和菜陆续上了,老朋友好久不见,贺临点了几瓶啤酒,每个人倒了一杯,就连黎尚也没例外。 贺临还提醒他:“你不是酒精过敏吗?还有这啤酒挺凉的……” 黎尚道:“少喝一点不碍事。” 但是真的觥筹交错起来,另外三个人谁也没带他,贺临也没给他添过酒。 黎尚就在一旁安静听他们说着,看起来像是个不太合群的旁听生。 他们先是从各自的近况说起,随后说到了基地里的八卦,把其他人的近况也聊了一遍。 贺临问:“还是没有龙骨现在的消息吗?” 一句话问出来,明显祝小年和何垣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 不就在你旁边坐着呢吗? 不过毕竟是久经战场的特战队员,他们很快就默契地把这点异常掩盖了过去。 何垣顾左右而言他地聊了几句,贺临又开始吐槽以前的训练和龙骨的事,就算是上次黎尚给他纠正了关于虐俘训练的那点记忆,但是那种强烈的厌恶感还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混乱的记忆外加酒精的作用下,贺临把上次黎尚说的,他应该给容倾道歉的提醒忘得七七八八。 不过幸好贺临还记得错怪过他,也知道自己的记忆可能有错漏,主动收敛了很多,只是正常的吐槽加八卦而已,没说什么太过难听的话。 可那些话还是听得对面的两人汗流浃背。 贺临却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是学生们背着严厉的班主任说老师的坏话,特别刺激。 在他的记忆里,以前在特战队时,对于那位严格强大又漂亮的年轻队长,几个人总是议论起来乐此不疲。 可现在,他自己说了几句,对面的何垣还有祝小年完全没有附和,反而神情都有点奇怪。 贺临问:“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了?以前不是一个比一个吐槽得凶吗?” 何垣尴尬笑了:“别拉我,我从来都对容队没有什么意见。” 贺临又看向祝小年:“你当年不是骂他……” 祝小年恨不得去捂贺临的嘴:“我现在长大啦,人总是会成长的。” 反倒是一旁的黎尚给他接话:“就是,太严厉了,简直不把人当人。好多加训都是拜他所赐。” 贺临喝着啤酒有点上头:“你看,我就说呢,在基地都是出名的吧。” 何垣以一种同情又惋惜的目光看着他,他抽空给祝小年发了条信息:“以前都是我们吐槽容队,他替他说话的啊,你说这小子晚上回去会不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祝小年:“现在他的脑子里面的都是浆糊吧?我此时算是深刻理解了容队的那句:记起来了个P。” 第96章 18 这是难得的没有工作和案子的周末。 几个人边吃边聊。 实在是没人响应, 贺临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他随口聊着:“对了柳逢生……”说出了这个名字,贺临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的脸色变了,“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贺临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柳逢生的消息了。而且刚才吃饭的时候, 其他的几人也没有聊起相关的话题。 何垣一惊:“你……你别瞎说哈,老柳不是在东南亚常驻了吗?” 祝小年也道:“是啊, 之前我问起来还挺好的呢。” 贺临这才松了口气:“不是他就好, 上半年的时候, 我这里忽然接到了一个特别诡异的电话。我还以为是和他相关的。” 祝小年问:“什么电话?” 贺临回忆了一下:“医院的病危通知,说我是紧急联系人,可我分明没给那家医院留过电话,对面一直乱糟糟的, 也没人说话,后来就给挂了。” 祝小年说:“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怎么会打错?”这句话说完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何垣随即反应过来,替他找补道:“应该是诈骗电话的新模式, 不是经常有那种,装成家人出车祸了,急需住院费的骗子么。” 祝小年也反应迅速, 急忙一边吃菜一边囫囵着道:“对对,肯定是要你转钱的。哪家骗子这么不开眼, 和人民警察玩这套。” 撒完了谎, 祝小年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还好他和何垣都是专业的,把话题滴水不露地圆了回去。 四个人一桌吃饭,其他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会把贺临留作紧急联系人的会是谁。 他们也都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为什么医院要把电话打到贺临那里。 他们更是看着容倾一步一步从意气风发走到如今的。 只有贺临不清楚这些事,他松了口气道:“现在想起来,我还怕是柳逢生留的我的电话,我给忘记了,把他耽误了呢。他没事就好。” 黎尚坐在一旁,面色苍白却神色淡然。 趁着贺临没看这边,他举起了杯子,一杯酒一饮而尽,啤酒的味道又凉又涩。 随后他趁着转桌的机会,又拎过来一瓶。 祝小年看到这一幕,伸手想要去拦他。 何垣却在桌底拉住了他,对祝小年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随他喝吧,不喝更难受。 伴随着酒精的刺激,黎尚的记忆回到了两年前,那件事刚发生时…… . 在当初的联合行动之后,随着百合园区的土崩瓦解,近千名人员登上飞机,被移交国内。犯罪分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流离失所者得以与家人团聚。 一切化为了一条新闻播报,短短百来字的讲述,可只有作为亲历者,才知道其中有多少的流血与牺牲。 辨认,审讯,整理文档,容倾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投入工作。 与此同时,他也一直在关注着贺临的情况。 园区被攻破的当天,贺临就被直升机直运到一家国内有名的三甲医院,多名专家会诊,进行了两次手术,他的母亲一直在他的身边照顾着他。 陆续传来的都是一些好消息,由于贺临得到了及时救治,他很快就脱离了生命危险,三天后他就苏醒了过来,但是不可避免的,子弹擦伤大脑留下了少许的后遗症,他对一些事情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 但这一切都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后来他等事情告一段落就急忙赶去看贺临,对上的就是贺临茫然的双眼和一句:“你是谁。” 随后那次见面就引发了贺临第一次的术后出血。 眼睁睁地看着贺临口鼻流血晕倒的瞬间,他愣了一秒,冲上去想要扶住他,贺临的母亲却先了他一步,支住了儿子的身体。 他只能去按了一旁的呼叫铃。 病房里一时乱了,有医生和护士冲进来,把人再次推进了ICU。 过了一会,主治医生把他们叫到了办公室:“你们对病人进行刺激了吗?他刚动完脑科手术没有多久,随时可能会引发出血和感染。这次的出血不太严重,已经止住了,下次会不会这么好运,可就难说了。” 他问:“什么属于刺激的范围?” “吵架,劳累,熬夜,甚至是逼着他回忆,这些都算。让他情绪会产生波动的事不要提,人也不要见。”医生没好气道,“他现在是在恢复期,先得保证病人的生命不是吗?” 他皱眉又问:“那什么时候会正常起来?” 医生道:“这个很难说,短的几个月,想稳妥点至少一两年以后吧,回头需要再做检查。” 贺临的母亲和医生熟悉一些,低头道:“那我们以后小心点。” 两个人从医生那里出来。 女人站在他的对面,略有歉意道:“容队,你也看到了现在的这种情况,我和他商量了,他的身体已经不太适合再留在队里。我住在云城,听说从这里转过去比较方便,能不能回头让他到那边去工作?” 他顿了一下道:“好。我这里会配合手续。” 不久之后,就是贺临的第二次术后出血,那一次,他删光了他手机上的相关信息。 他意识到,他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在一起了。 就算是再见,他也不会认识他了。 他最终会成为他生命之中的一个过客。 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贺临了。 他故意没有接他出院。 但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给贺临办好各种手续,一页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还得给他规划好了他的将来,上下打好了招呼,尽管那个未来里已经没有了他。 云城的房价不便宜,贺临也岁数不小了,该买房子了,车也应该有一辆。 贺临的卡在他这里,密码他也知道,里面的钱还不够。 他去附近的银行把钱从卡上取出来,晚上他去基地的取款机,一点一点地存到贺临卡里去。 取款机点钱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慢慢等,那个夜晚又冷又长。他有点不舒服,就靠在安全屋的玻璃上歇上一会,然后再继续。他看着贺临卡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增加。 他倒腾了一个晚上,然后再让何垣把卡带给他。 好友们去给贺临送行,再到他的转业仪式,他都找借口没有去。 他努力把贺临从他的生活之中抹去,删除他的好友,送走他的东西,不吃他给他做过的东西。就留下了那些冰箱贴。 他尝试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其他的地方,在复健与训练上都下了更大的功夫。 因为伤病,他已经无法恢复到之前的巅峰状态了,但是依然是特战之中的佼佼者。 凭借着积累多年的经验,他继续在执行任务,会去最危险的地方。 他习惯了那些伤痛,发作的时候也就是脸色难看一些,已经不再让人看出端倪。就算是有时不太舒服,收拾那些人还是足够了。 时过境迁,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春去冬来,他自己独自过了生日。 贺临离开的两年间,大部分的任务执行得都很顺利,A队的人陆续走了,有的转入了地方的警队,有的退了下去,随后又有B队的补了上来。 天宁基地永远不缺热血赤诚的年轻队员。 又有新人入队,他依然是他们口中不近人情的队长。 他把自己沉浸在工作里,一点一点地遗忘是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 他拒绝了领导提拔的要求,固执地守在龙炎,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人。 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何垣有时候会给他提起贺临的事,他看起来并不关心,但也不会打断他。 他知道贺临康复上岗,去了一个很冷的小部门——失踪调查科,他在此之前都不知道云城市局还有这么一支队伍存在。 他听说他很能干,破了不少的案子。 在其他人提起贺临的优秀时,他会淡淡地说:“是啊,毕竟是我培养出来的人。” 那种心里的感觉却像是他的小狗已经撒欢跑了出去,远到看不到了,而他被留在了原地。 后来何垣去国外学习,柳逢生也去了国外常驻,那一届入队的只剩下了祝小年,随着那些认识贺临的人各奔东西,没有人在他的生活里提到那个名字了。 他终于把他从自己的生命里完全清除了。 . 贺临离开两年后,也就是今年春天发生了长汀山事件,警方追查到一伙私贩武器入境的军火商,并在一座山下的三层建筑里,发现了他们的弹药仓库。 龙炎接下了抓捕任务,在围剿之中,容倾却发现,那里所存炸药的实际当量,比情报之中高了不止一倍。 在最后关头时,那些犯罪分子急于逃窜,为了销毁证据引燃了仓库,容倾提前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他让两支小队都撤出了最危险的地带,但是最后还是被爆炸波及。 当时,他因为断后正处在爆炸的核心区外围。 想要撤退已经完全来不及了,身侧传来轰轰的一连串巨响,猛烈的爆炸声几乎是在他的耳边响起。 整栋建筑有一半都被这剧烈的爆炸所摧毁。 当时他手里是拿着防爆盾的,厚重的盾牌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被从中间撕裂来开,战术背心被什么东西瞬间穿透,巨大的砖石落在身上,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被从内部撕得粉碎,然后再被泥土掩埋。 他曾短暂地昏迷,随后被人从废墟里扒拉了出来。 “容倾!”被叫到名字的时候,他有片刻的恍惚。 他刚从昏迷之中醒来,几乎是本能的,呢喃了一声:“贺临……” 过了片刻他才看清,叫他的人是祝小年。 容倾喘息着,想知道自己哪里受伤了,可是他根本分辨不清,断裂开的防爆盾仅仅护住了头部和双腿,每次呼吸,心肺和胃腹就会扎着疼,体内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还有一枚碎片嵌入到了腰间,他甚至有一会觉得腰可能断掉了。 “容队,我带你走。”祝小年眼眶通红着,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强撑起了他,他的整个身体几乎都挂在祝小年的身上。 祝小年用手臂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每迈出一步,他的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淋漓滴了一路触目惊心的血迹。 短短的几十米,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死死咬牙忍着。 一路坚持到指挥车,祝小年让他坐在靠近门口的后排位上,颤声说道:“要止血,先要止血……” 祝小年手忙脚乱地想要帮他查看伤口,伸手想要撕开他的衣服。 容倾感觉到了心口处的伤口被牵扯,他强撑起精神,拂开了祝小年的手:“别……”他的本意是看也没用,还不如交给医生去处理。 祝小年却误会了,急得吼他:“这出血量,你可能坚持不到救护车来,你想死吗?” 他知道祝小年是为他好,也说得对,可他恶心想吐,一时说不出话,又没力气跟他解释自己的伤势。 祝小年过来想往下撕开作战服,他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祝小年撕扯不开,有瞬间急火攻心,一抬头对上他惨白的脸,口不择言道:“因为我不是贺临吗?” 他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刚才被祝小年听到了。 容倾的身体猛然一抖,强忍了剧痛,咬紧了牙骂了他两个字:“闭嘴!” 祝小年却不依不饶:“非要贺临来给你脱吗?他早就不在这里了!” 一句话仿佛一把刀扎入了胸口,容倾的动作瞬间就定住了。 祝小年一根根掰开他攥着胸口的手,往下一看,眼睛却难以置信地悠然睁大了。 一段手指粗细的空心钢管,正插在容倾肋缘下方的正心口处,不知进去了多深,那钢管把作战服牢牢钉入了他的身体里,伤口处还在汩汩往出滴落鲜血。 没有医生,那件衣服本就是脱不下来的。 祝小年的眼泪下来了,当时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看到祝小年惊讶的表情,整个人被自责包围的样子,不用亲口骂他。容倾面色苍白地轻笑了一声,随即下一秒就喷出了一口血。 炙热的鲜血溅到了祝小年的脸上,他啪啪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结结巴巴地向容倾道歉:“容……容队,我不是东西……你骂我吧……打我也可以……” 容倾也没想怪他,吐出血喘过来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能说话了。 容倾眨动了一下眼睫,轻声对祝小年道:“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种样子,你能借给我一支烟吗?” 队里只有祝小年爱抽烟,之前不知道被他没收过多少包。 祝小年万万没想到,容倾这时候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哆哆嗦嗦地取了一支烟给他,看容倾不方便移动,祝小年把烟插在他毫无血色的唇里,然后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容倾疼得眉头微皱,额头碎发被冷汗浸湿,身体轻轻颤抖。 他猛吸了一口,借助烟草划过喉咙的辛辣,麻痹了一点疼痛。 他最讨厌烟,小时候表姨家那些打麻将的人,总是会抽得一屋子烟味,还有父亲在办案遇到困难时也会抽,一根接着一根。 可他不喜欢归不喜欢,那些在二手烟里被泡着的日子,让他养成了闻到烟味反而能冷静下来的习惯。 他知道,里面的尼古丁能够麻痹神经,也能止疼。 半塌的建筑中还在响着零星的枪声。 容倾清楚明白,战斗还没停止,他也还不能倒下,这时候停下来,可能两个小队都会陷在里面。 可是,现在不点上一根,他怕自己撑不住会晕过去。 容倾眼睛半合,抽着那根烟,靠着那点烟雾,把自己的神智聚拢起来。 然后他拿起了对讲耳麦再次塞入了耳中,万幸的是,通讯没断。 他的声音虚弱而坚定:“各组汇报位置,伤亡情况以及周边情况……” 容倾强忍着剧痛,完全没管身上的伤口,用手指夹着那根烟,烟雾在他的面容前萦绕。 “如果下方通道坍塌了的话,他们应该会从四号口出去。” “一队继续向前,唔……咳咳……二队,注意拦截。” 他虚弱地靠在指挥车的座椅靠背上,轻轻抬起下颌,吐出一口白烟。 除了那根插在心口的钢管,肋骨可能也断了,重伤的胸腹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每一次颤动都拉扯着无尽的疼痛。 “还剩三个人吗?他们可能会在你们的西南方位。” “别去东侧房间,可能会有危险。” 他极力忍耐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大脑还能清晰运转,一句一句话从颤抖的唇中说出,他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只是偶尔会因疼痛难忍闷哼出声。 时不时有血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殷红的鲜血也顺着他垂在车门边的腿不停流下来,在地上汇聚成滩,看起来格外渗人。 祝小年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都快要疯了,整个人一直在崩溃。 他一会哭着在一旁打电话:“爸……你认不认识这边医院里最好的医生……” 一会又在旁边狂骂:“救护车为什么还不来?还要等多久?” 一会又跑回容倾的身边,和他说:“容队你千万撑住啊。” 容倾没力气理他,直到他在耳麦中听到一声:“主犯已被找到,抓捕任务完成。” “配合武器管理部门和排爆人员……清除战场……”容倾说完这句话就眼前一黑,手中染着血的烟尾垂落坠地。 此时他生命的烟火,也如那般微薄而虚弱。 在那之后他的意识时断时续,像是摇曳的烛火,时明时灭,眼前的黑色之中逐渐有些光影。 后来他的意识逐渐回笼,模糊的白色人影晃动,耳边有仪器滴滴作响。 “醒醒……紧急……联系方式……”飘渺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容倾拼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那一丝游离的神智。 弥留之际,他几乎是本能地开口,苍白的嘴唇一翕一合,微微颤抖,费力地说出了几个早已烂记于心的数字:“137……74……” 艰难说出了那个号码,过了片刻,容倾终于从深不见底的泥泽中挣扎了出来。 他费力地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前的准备室里,可能是因为医生还没到位,手术还没进行,麻醉也还没上。 已经被血浸润的战术手套被护士摘下,手腕处扎上了滞留针,在胸口处的衣物被用剪刀小心剪开了几个豁口,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有名医生在做简单的止血处理,还有护士在他的身前连接着生命体征检测仪。 医生在一旁核对道:“电话和文档之中预留的一样,打过去吧。” 护士按着电话按键,拨了出去,直到出现等待的忙音,容倾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那个电话,是贺临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容倾的心口忽然一缩。 他本能地想要阻止电话打出去,不顾一切地想要从手术床上爬起来,可是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从那几个伤口中抽走了,身体微微一动,心口就和腰间骤然一疼,他喘息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话也说不出来。 身旁护士转头来,轻声道:“电话没人接。” 容倾被人重新按到床上躺好,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的心情又有点复杂,也许还掺着点遗憾。 他忽然意识到,这次受伤的情况和之前的几次都不一样。 如果他真的熬不过来了,就连贺临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手术准备室里,麻醉医生迟迟没有定下麻醉评估方案。 容倾的身体却越发虚弱,他又开始剧烈地咳血,温热的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为了防止他被呛到,医生把护理床的床头摇了起来,嘱咐他侧过头去吐。 医生在不停用对讲设备协调手术准备。 “不行,手术难度太大。病人可能会挺不过来。” “去找庞主任来进行会诊……” “有人联系了宋医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有医生匆匆忙忙地去叫院方的专家,其他护士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手术器材。 容倾正在剧痛的折磨下,意识模模糊糊的,忽然听着电话又响了。 依旧是刚才那名打电话的护士接起了电话,她娴熟地说着:“你好,请问是贺临吗,这里是宁城第一人民医院,我们这里接到了一名重伤者,他的情况很不好,你是他的紧急联系人……” “是谁啊?”对面那个声音忽然猝不及防地响起,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入容倾的耳中,“我好像没有亲友在那边登记过电话。” 他听到了,是贺临的声音。 那熟悉的语调,曾经无数次在他的耳边呢喃细语,如今却似一把冰冷的剑,插入了他的身体。 “他叫……”护士低头去查看表格。 容倾的心脏跳得咚咚直响,面色苍白如纸,他虚弱地摇头制止:“不……不要……” 护士有些错愕地停了下来,目光中满是疑惑。 容倾张了张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不认识我……告诉他,是电话打错了……” 护士显然不理解他的用意,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 容倾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想要抓住护士的衣角,那只颤抖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几乎是在哀求她:“别让他……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心口疼痛难忍,不光是因为那根该死的钢管。 那种感觉像是被手术刀切开了胸腔,把他的一颗心脏握在手里绞拧。 护士手里拿着话筒,有片刻表情迷茫,一边是重伤且神志不清的病患,苦苦哀求着隐瞒真相;另一边是实打实登记在案的联系人,按照规定要如实告知的。 她内心更偏向于……把实情告诉电话那边的人。 容倾敏锐观察到了护士的犹豫,他心急如焚,用手紧紧掰着床栏,重伤的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去拉护士的手。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涌现出了一股力量,竟让他的上半身支撑了起来,原本侧躺着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床栏一歪,他从护理床上直直栽了下去。 身上连着的生命检测仪被他带得猛得偏移,滞留针直接被拽掉了。 容倾感觉到身体里的钢管似乎又往里狠狠地卡了一分,他的心口一阵剧烈的收缩,额头青筋突跳,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原本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的重伤员忽然起身摔下床,这个变故让所有人始料未及,手术准备间里响起几声惊呼。 接电话的护士吓得手里的听筒一松,也急忙过来帮忙。 医生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把容倾往床上扶。 容倾的脸色越发苍白,他不管滞留针划伤的血管崩裂,一伸手紧紧拉住了那名护士的手,声音颤抖得厉害:“别……别说……你告诉他,是打错了。” 他的眼神中满是哀求,身上的几个创口在不停流血。 他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每一口呼吸都很困难,刚才的那一摔明显加重了伤情,生命体征仪在一旁滴滴乱响。 护士面色为难地再次拿起了电话,随后她有些怯懦地回望容倾,对上他充满绝望又带着一丝希望的眼神。 她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艰难地开口,陈述着事实:“对方挂断了。” 也许是因为等待太久,也许是因为有什么急事,也许是因为真的以为是打错了电话,也许是觉得对方还会打过来。 可无论是哪种原因,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容倾的双目瞬间失去了光彩,还在空中的手无声垂落。 他本以为这是他心中所愿,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才知道什么叫做万念俱灰。 那一刻,容倾一直苦苦支撑着的坚强被那个电话击得粉碎。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他没有很好,他也没能全部忘掉他,他很想他。 以及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在自己拼命想要隐瞒贺临的同时,他更想见见他,想要亲口告诉他:我可能要死了,我叫容倾,以前我是你的同学,那时候我叫江尚雪,希望你记得我。 可他不能,更残忍的是,如今的贺临,根本不会在意他是死是活。 想到这一点的瞬间,一直强撑着跳动的心脏,在那一刻轻轻碎了。 容倾甚至有一刻的冲动,想爬起来,亲自把电话拨回去,告诉贺临他有多想他,多想见他,刚刚那些阻拦和拒绝,不过是他最后的尊严。 但是现在,什么尊严,他不想要了,他只想要贺临。 可是来不及了,容倾头脑里疯狂叫嚣着,可身体已经逐渐僵硬,他做不了任何动作了。 容倾能感觉到意识在逐渐从身体里剥离,他再也没力气张开嘴说一句话,一个字。 眼前逐渐暗了下来,他看不清,也听不见,仿佛即将彻底跟这个世界隔绝开。 想留的留不住,想见的见不到,想说的话来不及说。 容倾哪怕心里还有千万个不甘心,可他没办法了。 那就,这样吧。 他的求生欲瞬间降到了最低。 容倾从来都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可就在那个瞬间,他放弃了挣扎与抵抗。 病床上的他脸色冰白,双目缓缓合拢,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温热的血顺着嘴角,一股一股往地出涌,将白色的枕头染成一片刺目的鲜红。 与此同时,两行眼泪沿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那是痛到极致的生理反应,根本无法抑制。 他也知道此刻不应该哭,可是他怎么也停不下来,好像要把这么多年来积压在心中,欠着的所有眼泪,一次性全部还回去。 他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终于还是断开了。 身上连接上的仪器疯狂作响,发出尖锐的预警。 “血压在下降……” “心率不齐……” “血氧太低了……” “肾上腺素……” 最后听到的声音好像是“宋医生来了……”。 他的意识于那一刻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沉入了无尽的深渊。 第97章 19 容倾昏迷了整整七天, 死亡再次与他擦肩而过。 侥幸的是,那枚钢管没有扎穿胃部,他也没有双腿残疾, 大部分的弹片被取出,可还是有几枚弹片永远留在了身体里,其中一枚卡在了脊骨的缝隙中, 虽然不影响运动,但是无法取出, 强取的话可能会瘫痪甚至是致命。 再叠加上他以前受过伤的后遗症, 整整一个多月他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国内的医疗技术明显比南亚小国好了很多, 医生建议后续最好不要进行手术,选择保守治疗,随时观察,不恶化的话, 这些旧伤暂时不会危及生命。 容倾一直是一个人住院,特战队给他安排了特殊护理,还让一名小队员日夜来陪他, 不过以他的性格,总是不想劳烦他人,没几天就把那孩子赶了回去。 他那些带过的队员, 不时会来看看他。 何垣从国外学习了最新的拆弹技术回来,也来医院里看他。 两个人聊了一会, 何垣说起自己已经定了要去秦城担任特警队长, 不久之后就会上任。他对他道:“对了,贺临的母亲去世了。” “去世了?”容倾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愣。 “是啊,没发朋友圈也没和朋友们说,我也是偶然听说的, 我当时在国外,也帮不了他什么,给他转账随了份子,可是他最后也没收,只是让我注意安全。”何垣絮絮叨叨地和他聊着八卦。 . 后来,容倾伤愈归队,基地的总指挥赵凌岳和他谈了一次话。 从体检报告上看,他不再适合从事高强度的特战一线工作。 对此赵凌岳非常惋惜,话里又提到了给他升职的事。他升职以后可以担任管理,做基地那几支特战队伍的副支队长,辅助时队,几乎不用再出外勤。 对于容倾的年纪,这算是越级提拔,岗位的待遇也非常好。而且以他的功勋来说,这个安排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容倾沉默了一会,还是拒绝了,他对赵凌悦道:“赵指导,我想转职。” 赵凌岳明显是愣了片刻,随后问他:“想去哪里?” 容倾道:“云城。” 赵凌岳皱眉,似是想不出眼前的年轻人为什么要放弃大好的前程不要,领导沉默了一会下了决断:“我可以给你放个长假,也可以让你去云城做刑侦试试。但是我暂时不会调走你的档案。” 他苦口婆心地劝他:“容倾,你要知道,那些优秀的特警队员有很多,但是培养一个经验丰富的现场指挥官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所以,我这里不会轻易放你走。” 容倾的神色淡然而坚决:“我有件东西弄丢在那里了,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回来。” “那你就过去看看吧。”赵凌悦拿出了表格,“但是你得保证两件事,第一,容倾这个名字你不能带出去。第二,如果基地有需要,比如每年的演习方案制定,战略方向调整会议,你都需要参加。你要配合任务召回,以基地的需求为先。其他的,先这样试行一年再说。” 容倾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些条件:“好。” 赵凌岳把纸笔给他:“流程你应该都清楚,名字的话还是你自己起吧,其他的档案和资料会帮你做好。” 他犹豫了一瞬,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我喜欢你名字里的这个‘尚’字。” 容倾接过了纸,在上面写下了两个字:“黎尚。” 他的母亲姓黎,再加上这个尚字也还挺好听的。 既然忘记了,那就让一切从新开始吧。 . 酒过三巡以后,酒桌上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 何垣一直在说个不停,祝小年也打开了话匣子,这两人有时候说话一唱一和的,感觉就像是在说段子。 贺临没喝过量,只是微醺,这种状态下,思维最为活跃,他们说的一些事就像是能够补全他记忆的细小碎片,在帮着他一点一点把过去拼凑完整。 可唯有龙骨的事,两个人提到的不多。 贺临是个敏感的人,感觉到了两人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可是当他想要细想时,脑子就会出现一跳一跳的刺痛感。 那就像是他记忆里的禁区,有什么力量不让他去触碰。贺临并没有跟自己较劲的习惯,但是回忆过去,龙骨的名字就总是绕不开,始终被这种无形力量拦截着记忆的感觉并不好受。 除此之外的回忆对他来说还算是个愉悦的过程,特别是老友和黎尚都在他的身边。 黎尚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他们说着。 贺临有一次回望他时,看到他在笑着。 贺临微微一愣。 黎尚的笑很好看,可他不常笑也不爱笑,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严肃的,面无表情的,冷冷的,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此时,他听到好笑之处,眼睛会跟着微微一眯,唇角有个温润的弧度,略微扬起。 看他笑着,贺临就会觉得有股电流顺着脊椎攀爬而上,酥酥痒痒的,想要多看几眼。 可同时贺临又感到胸口有点闷,他觉得黎尚看起来似乎和何垣还有祝小年更熟。这样想着就让他满是遗憾,他为什么没能早点认识他呢? 可随即,他又渐渐觉得,黎尚那笑容好像有点不太对,像是在故意掩饰着什么…… 黎尚就那么笑着去拿离他远一些的啤酒瓶。 祝小年一转桌子,他没拿到。 贺临皱眉,他这才发现黎尚面前的酒杯不知何时空了,旁边不远处还有两个空酒瓶。 在他记忆之中的黎尚是极其自律的,他来云城几个月,贺临从没见过他喝酒,他就一时忽略了这一点。现在看着那些空酒瓶,贺临有点自责于自己的失察。 他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喝完的?” 黎尚不以为意道:“刚喝完,没有多少。” 贺临观察着他的脸色,有些担心道:“给你换了温水吧,喝得太快对身体不好。” 黎尚摆了摆手答他:“不至于。”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贺临还是有点担心,后半顿饭吃得三心二意的,直到他看到黎尚的脸色变了,起身就去付款。 . 黎尚有一点是故意的,他今天见了何垣和祝小年,原本憋着忍着的事忽然有了倾听者,就像是有了个宣泄的出口,心情随之波动起来。 一向冷静的他想到了那些过往也难以自持。 他知道那些事怨不得贺临,借着酒精麻痹自己,掩盖情绪。 他没吃多少东西,不知不觉就喝了两瓶啤酒下去,酒精有加速心跳的作用,他听着祝小年那拙劣的笑话,试着把脑袋放空,跟着大家去说笑,不去想那些事。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酒全喝下去半个多小时,胃里就开始疼了,像是有把火在烧。 目前的这种程度还能够忍耐,黎尚不动声色,把手放了下去,一边听他们说着,一边悄悄地抵住痛处,早就练出来的忍痛能力这时候发挥了作用,至少这场聚会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因为他的原因而终止这难得的欢聚。 可那疼痛却在体内越演越烈,像是插入了一把小刀,伴着回忆,在里面一点一点地搅。 黎尚调整着呼吸,慢慢吸入呼出,疼得太厉害就屏住一会,觉得快要控制不住了,就用微笑和轻咳掩饰过去。 他不想让这场聚会太过早结束。 可他就算再能忍,脸色也难以控制,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额角也带了冷汗。 贺临去付了款,聚会比他以为的结束要早。 何垣和祝小年叫了司机来接,还说有空常聚,一个欢迎他们去秦城,一个让他们早点去宁城。 一行四人从饭店里出来,在楼下话别,黎尚拿出手机准备打车,贺临就小声道:“给你叫了车了,已经到了。” 黎尚有点没反应过来,跟着他往旁边的一辆车走,他坐上车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刚准备蜷在后座上,贺临就拉开了另外一边的车门,不由分说地坐了上来:“我送你回去。” 黎尚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一阵疼,他有点不想让贺临跟来,总觉得现在他还没记起来,两人还没到那种亲近的程度,他也不想让贺临看他狼狈:“我没喝多,你早点回去吧。” 贺临没给他推脱的机会,直接让司机开了车。 车厢就那么大的空间,贺临坐在他的身旁。他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贺临忽然看向他:“胃疼吗?” 黎尚本以为自己掩饰得挺好,这时候被贺临问起来,习惯性嘴硬:“我没事。” 贺临看向他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复杂,他低声叫他的名字:“黎尚?” 他疼得昏昏沉沉,下意识地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有些茫然地:“嗯?”了一声。 醉酒带来的眩晕加上腹痛产生的不适,刚刚和以前的队友吃过饭,身边又是最让他放松的人,让向来警觉的容倾也有了一刻的放空。 容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着贺临的声音,也跟着极轻地念了一声:“黎尚?” ……这个名字是在叫谁?还挺耳熟的。 随后他才想了过来,哦,现在他的名字是黎尚。 他已经不是容倾了,也不再是江尚雪,他现在是黎尚。 行驶的车辆中,贺临的脸被明明灭灭的路灯晃得有些模糊,黎尚离得那么近,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见他问:“你到底多能忍?” 黎尚还没从刚刚意识到自己不是容倾了的哀伤里走出来,骤然听见贺临的话,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顿,像是有颗子弹穿过了时空击中了他的身体。 以前贺临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有一次训练时,他在中途就不太舒服了,贺临察觉到了,趁着短暂的休息,去给他拿了药吃了。 他撑到训练结束时,脱下来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晚上贺临把他搂在怀里,就在他的耳边问了这句话。 “你到底多能忍?” 贺临的声音微颤,随之收拢了环着他的双臂,把他紧紧地揽在温暖的怀抱里。 他那时只想睡觉,脑子里想着明天要做的事,随口应付:“还好,反正死不了,不想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贺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在他的后颈处蹭了蹭:“可是我会心疼,就算不想告诉别人,你可以告诉我。” 就算不记得了,但是他还是贺临啊。 想到了那一幕,黎尚不想再撑了,他已经撑得够久了,他换了个姿势,把手抵在了胃部,冲着贺临笑了笑,坦然地承认了:“被你看出来了。” 他厌恶自己现在变得脆弱的身体,但是与此同时,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因为疼痛太过剧烈,也许是脑子里出了什么问题,这种剧烈的痛让他出现了一种自暴自弃的快感。 这是他自找的,罪有应得的。 还是那个该死的守恒原理,好像只有这种惨兮兮的时候,他才能够得到老天的一点怜悯。 才能够证明,无论记得与否,就算是换了身份,贺临至少还是关心他的。 . 贺临早就发现黎尚的不对了,在结账后就给他叫好了车,所以他才会固执地送他回家。 可是身边的人一直都在撑着,不愿半点示弱。 到他忍不住点破以后,黎尚又冲着他脸色苍白地笑了。 他很难形容那个笑,黎尚的面容疲惫而狼狈,刘海有几缕粘在了额角上,好像轻轻一碰人就要碎了。这种虚弱和他平时的干练冷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情绪,想要更多地探寻他的脆弱与痛苦,而且只能展现在他的眼前。 但是同时贺临更难以理解的是,他的心脏随之一阵乱跳。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一边跳动,一边难过地紧缩,抽搐,带来些许的不适,同时也让他的胸口发闷,像是胃里也跟着不舒服。 后来贺临才想清楚,不是胃里难受,是心疼到了极点。 每次看到他涉险,看到他难受,他就会心痛到无以复加。 可当时的贺临还以为是自己的脑子坏掉了。 有一瞬,他竟然心疼地想要去安抚身边的人,想要去吻他的额头,他愿意去做一切缓解他痛苦的事。甚至愿意自己去替代他,来承受这些痛苦。 贺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就算他对黎尚有好感,他们的关系也还没到这一步。 司机还在,黎尚也不舒服,那样的举动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太过离谱。 他最终只是用手抚了下他的后背,把黎尚拉近了一点,让他可以待的舒服一点。 出租车的后排,黎尚合拢了双目,默不作声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正当他被酒劲拿捏得晕晕乎乎时,贺临忽然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想到那个电话吗?” 在贺临看不见的地方,黎尚睁开了眼睛,眼神里一扫之前的醉意,挣扎出了片刻的清醒。 “那次电话来时,我正在抓捕任务中,后来我回拨过去,电话却没有人接了。第二天我再打过去询问,已经换了值班人员,接电话的人也不清楚那件事……甚至核对姓名,也没有能对上的。” 随后他解释着:“因为最近这次你受伤,我当时坐在手术室外很焦急地等,就忽然想起了那件事……我怕当时有人真的在抢救,而我错过了电话。” 贺临没有感觉到黎尚给他任何反馈,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于是贺临大着胆子微微侧了一下头,轻靠在了怀中黎尚的头上,继续诉说着没人回应的心事。 “不只是这样,那段时间我都会有坐立不安的感觉,我甚至有一种预感,我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电话,可是想不起来,也追查不到。你懂那种,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的感觉吗?” 贺临感觉到,怀中黎尚的身体微微动了动。 车窗外,夜色越来越深了,街灯逐一亮起,昏黄的灯光冲破了暗夜,照亮了前路。 第98章 20 出租车一共开了二十多分钟, 下车的时候,黎尚已经需要贺临扶着才能走了。 上了楼,黎尚手指颤抖着去按了密码锁, 他头晕了起来,按了两次都是密码错误。 贺临握住了他发抖的手,问他:“数字是多少?” 黎尚小声地说出了六个数字, 贺临没有松开他的手帮他按,而是握着黎尚的手, 带着他输入了这六位数字, 相比黎尚的颤抖和冰冷, 贺临的手很稳也很暖。 门终于开了。 贺临在门口换过拖鞋,把人扶进去安顿在床上。 贺临从卧室出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和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屋子里干干净净, 冰冰冷冷的,所有的东西都收在抽屉里,多余的或者是无用的摆设一样没有, 就好像过去的那些日子,这里并没有真真实实地住过一个人。 贺临想给黎尚倒杯热水,电水壶在厨房里, 需要现烧。 他翻出了一个杯子,走进去烧上水, 等水开时, 贺临又看到了厨房里的冰箱。 上面依旧贴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冰箱贴,位置和角度都和上次见过的如出一辙,贺临还记得之前他看到时,脑中似乎被钢针贯穿的痛感, 所以他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黎尚还半死不活地在那儿躺着,他可不能再因为这些事倒下了。 可莫名的,贺临的视线总是会不经意地看过去,他晃了晃脑袋,这次并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于是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其中一个冰箱贴,它应该是红色的,可是因为阳光照射太久,已经不那么鲜亮,有点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还没等贺临的手指触碰到那个冰箱贴,他忽然听到卧室里传来了一些声音,似乎是黎尚从床上下来了。 贺临急忙放弃了研究,抽身去看黎尚的情况,洗手间的灯亮了,从里面传来了压抑的呕吐声。 大概是黎尚关门的时候有些着急,锁并没有完全拧出来,只露出来一点将门卡住,贺临按着把手用力推了两下,就把门推开了。 入目的便是狼狈不堪的黎尚,他此时跪坐在地上,头几乎扎进了马桶里,吐得翻江倒海的。 贺临要进去的脚步一顿,他发现面对这一幕,他并没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适,反而从心底升起了浓浓的心疼。 他胃不好,吐成这样,胃里得多疼啊。 贺临这么想着,就站在门口看着黎尚。直到黎尚吐完,冲过水后,撑着马桶边想要站起来,可他头脑昏沉,手脚发软,不但没有站起来,还因为打滑,整个人向后栽去。 这一幕把贺临吓了一跳,他也顾不上其他的,连忙上前接住黎尚的身子,那一瞬将人抱了个满怀。 酒气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直冲贺临的大脑。他今天也喝了酒,原本没什么事,可此时抱着黎尚的身子,却顿觉酒劲上头,一股燥意从心口逐渐蔓延到了全身。 还没等贺临思考这股奇妙的感觉为何,怀里的黎尚整个人缩了一下。贺临赶紧回神,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黎尚的脸色更加苍白,双手紧紧按着腹部,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胸前的衣服都被攥出了深褶。他的眉头紧锁,似乎已经疼得有些神志不清。大概是现在的动作并不能止疼,黎尚按向腹部的手开始用力,几乎要将自己的肚腹按穿。 贺临可是知道他手劲的,这么按肯定会出问题,他连忙去拉黎尚的手。 “松开,别这么用力,你会伤了自己的。” 可此时黎尚酒劲上头,又疼得实在厉害,根本听不进去贺临的话,依旧不管不顾地往腹部使劲。贺临只好换了个姿势开始掰他的手。 这时黎尚的身子又抽搐了两下,停止了两个人的僵持。他本能地往前找马桶,胸腔起伏了几下,又吐了出来。 趁着这个功夫,贺临赶紧起来去厨房倒水,等他端着温度正好的水回来时,黎尚正支着马桶边,头枕在胳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他的手还虚虚地搭在腹部,但不像刚刚那么用力了。 一般的醉酒或者是胃疼会随着时间好转,特别是把酒吐出来以后。 贺临看他的情况是比刚才好多了,至少这次吐过之后,他胃里应该没有那么疼了。 “黎尚,醒醒,来漱漱口。” 这个时候的黎尚倒是乖得很,让漱口就漱口,让吐出来就吐出来。不过这份乖巧并没有持续很久,贺临见黎尚应该是不想吐了,就想带他去床上休息,这么一直在洗手间的地上坐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此时的黎尚就开始不配合起来了。 贺临想把他拉起来,可黎尚偏不。 黎尚的身法贺临见过,事实证明,身法好的人即使喝醉了,也不好对付。 贺临想去抓他的手腕,黎尚腕部一拧,直接用的是反擒拿的招式,贺临一时不察,整个重心不稳,差点扑进黎尚的怀里。 好在贺临反应够快,抽回手去,另一只手去拉他的手臂。但黎尚几乎是肌肉记忆,即便是意识不清,也能迅速找到破解之法。 他以手肘为轴,划了一道弧线,看似动作随意,其实是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法子,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他的这一招。 见状,贺临也不想跟他客气了,干脆低俯下身,准备去揽黎尚的腰,想要直接把人拉起来扛走。 手指刚触碰到他的腰部,人还没拽起来。黎尚闭着眼睛,直接把贺临伸过来的手往前一拉。 即便是有了刚才的经验,有所防范,贺临还是被拉得差点失去平衡栽倒在马桶上,身体往后一坠才稳住了身形。 贺临看见黎尚闭着眼睛,但是脸上却挂着一种你奈我何的得意神情,顿时有点憋不住火。 可到底洗手间的空间闭塞,贺临就算是再有火气还是顾忌黎尚的身体,不敢跟他硬碰硬。 两个人就这么在洗手间里“过招”,贺临愣是奈何不了他,反而累得自己一屁股坐在黎尚对面了。 两个人各自靠着洗手间的墙壁,都微微喘着气,黎尚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酒醒了,他睁开双眼,看向贺临的眸子亮晶晶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贺临只是跟他对视了一瞬就觉得心跳加速,酒气飞速地上涌,呼吸更是比刚刚还要快上几分。 这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黎尚,他的头发微乱,脸上因为醉酒还带着两抹红晕,向来清明孤傲的眼睛里带着从来都没有过的柔情与迷离。 贺临一时间有些不敢细想,这眼神是不是在看自己,还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他甚至神经质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墙壁。 正当贺临胡思乱想时,对面的黎尚却突然看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在贺临茫然的注视下,仰起头,抵着墙。等他重新低下头看向贺临时,眼眶已经红了一圈,眼睛里已不知是醉意还是泪意。 只是那笑容里却满是化不开的哀伤。 贺临觉得黎尚看向他的眼睛,盛满了千言万语,可贺临却看不懂。 “你应该懂得!”一个声音在贺临的脑海里叫嚣着,“你认真看看他啊。” 陷入思绪中的贺临被脑中的声音搅得心烦意乱时,黎尚在对面又咳嗽了起来,几乎咳得喘不上气,硬是把贺临的思绪拉了回来,贺临坐过去,他伸手揽过因为脱力而倒向一边的黎尚的肩膀。 将人拥入怀中,贺临只觉得心被怀里的人填满了,他低头看向黎尚,才发现黎尚也在抬头看着他。 “贺临。”他薄唇轻启,声音沙哑低沉地叫了他的名字,随后贺临又看着他笑了起来。 黎尚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贺临,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被黎尚碰过的地方似被火烧般灼热起来,贺临从来没想过往日里冷若冰霜的黎尚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惊讶的同时,却并没有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厌恶,反而看着黎尚那张如精雕玉琢般的脸,有种隐隐的冲动。 贺临伸出手指,碰了碰黎尚发红的脸颊,有些无奈地说:“你说的,可都是我的词啊。” 回应他的是黎尚的不解,只见黎尚“嗯?”了一声,在贺临怀里歪了一下头。 贺临的喉结翻涌,看向黎尚的眼睛开始发红。他死死地盯着黎尚,最终低下头,想要亲吻他。 还没等他接触到黎尚的唇,怀里的人却将自己缩了起来。 贺临亲了个空,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干什么。 正在懊恼之际,黎尚再次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又去吐了一次。这回吐完,黎尚彻底没有了力气,洗漱清理过后,就任由贺临将他拦腰抱出洗手间。 人倒是清醒了许多,不过酒醒了,对疼痛的敏感度也提升了上来,黎尚的腹中如同被火钳绞住,又热又疼,饶是他平日里疼得习惯了,此时也有些经受不住。他蜷起身子动弹不得,呼吸声都满含着痛意。 贺临看他情况不对,刚刚还在对着他笑的人,这时已经蜷缩在一起,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肚子又疼了。 因为喝了酒,又吐了那么多次,贺临不敢盲目给他喂药,他叫着黎尚:“醒醒,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这时的黎尚已经被疼得完全清醒了,睁开眼睛道:“可能是引发了痉挛……不是第一次。一般几个小时就缓解了。” 贺临听他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就知道肯定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他有些着急:“这么疼下去不行。” “没什么大事,死不了。”黎尚说出几个字,忽然脸色一变顿住了。他伸手去拿了床边一个方形的电子闹钟,把尖角重重压在了腹部痛处。 贺临一把把闹钟夺了过来:“别闹,会压坏的。” 失去了压力,黎尚疼得缩起身体,小口地喘息。 贺临看他忍得辛苦,把手隔着被子放在他的腹部,想要帮他缓解腹痛。只是按着,就能够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动,忽得里面一阵剧烈收缩,黎尚疼得咬着嘴唇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身体僵直了几秒,才缓了过来。 贺临怎么看他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皱眉道:“我打120吧。” 黎尚额头上都是汗,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去医院……去了也没什么好方法……”他指了指一旁的床头柜,“里面有药。” 贺临打开了床头柜,上层是满满的一柜子的药,有治疗贫血的,也有外伤的,最多的是镇痛的,黎尚指了指其中的一种,是注射剂。 上次贺临也见宋医生给他打过,这种药的确见效很快,如果真能够缓解,似乎比去急诊排队折腾要好上一些。 贺临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说明,全是英文,他犹豫了一下,又去微信里问过了宋医生,确认酒精会不会和药物造成冲突。 很快他就得到了宋医生的答复。 贺临看他疼得厉害,终是于心不忍,给黎尚注射了一支。 注射完之后黎尚还是难受了好一会,贺临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隔着被子帮他轻轻揉着腹部,大概是真的没力气了,黎尚并没有推拒。 又过了一会黎尚才算缓过来些,至少能开口说出完整的话了:“麻烦你了,再有几分钟药效就彻底起作用了,过一会就没事了。” 贺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道:“太晚了,你又不舒服,我今晚不回去了,客厅的沙发可以用吗?” 黎尚无力地点点头给他指了一下:“被子和枕头在柜子里。” 贺临打开了衣柜,看到最上层的位置摆了一些被褥,其中有一个旧枕头,看得出来是用过的,可是被洗得很干净,也保存得很好。 . 黎尚躺在床上。 喝酒他的确是有点故意的,他从内心深处希望贺临能够觉察到他的不适,送他回家。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有点玩脱了,那两瓶啤酒引发了严重的胃痉挛,连带着勾起了旧伤发作。 更要命的是,他刚刚有些断片了,他的酒量其实原本没有那么差,但是几次重伤,再加上心里郁结,到最后的结果却是醉得厉害。 他最后的印象是自己在洗手间里吐得昏天黑地,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等再有意识的时候,就是贺临把他抱回床上,可当时他疼得厉害,根本无从思考。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攥着肠胃,随后就开始拧动,疼得他一直在冒冷汗,喘不过气来。 到后来,就算是他这种能忍痛的人都开始扛不住,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加上缺氧,有一种濒死感。 打了针以后,有一段时间最难熬,胃里已经吐不出来东西了,可还是恶心得厉害,带着心慌,他出汗出到整个人就像是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不太常用那种注射药,虽然药劲儿上来了很管用,但是这药的副作用极大。 其中的一项副作用是会对大脑产生麻醉,有轻微的致幻作用,甚至会散瞳。 他本来就疼到快要晕过去了,再加上药物的麻醉作用,会给他一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 贺临一直在他的身边照顾他,浸湿了毛巾给他擦过了脸,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黎尚的眼前开始变得有些朦胧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看着贺临的身影,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响着:你该告诉他了,否则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想起你来。 另一个声音又在拼命阻止:不,不能告诉他,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再忍耐一段,一切就会好起来。 有个瞬间,黎尚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了,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最薄弱的时候,意识绷紧到了一根极细的线。 他忽然叫他:“贺临……” 贺临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单膝下弯蹲在床头,转头望向他。 黎尚用力地拉住了他的手,药效要发作了,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贺临像是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温柔地回望向他。 就像是过去两年里,在他梦中出现过的一样。 好像下一秒,他就要转身,抽身离去。 “曾经有个人……”黎尚的声音发颤,胸口起伏,需要喘息一段才能继续,“我很爱他……” 心脏咚咚跳着。 感觉到手上的温度,他紧紧拉着他,合拢了双目,把贺临的手拉到了近前,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触碰着。 “可是我把他弄丢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微微皱眉,“我该怎么办……” 终于说出了一直保守的秘密,黎尚胸口压着的东西像是消失了。 他只觉得很累,眼皮很沉,怎么也睁不开。 梦逐渐袭来,把他包裹了起来,在药物的加持下,体内的喧嚣退散,逐渐变成了一种可以忍耐的钝痛。 疼痛折磨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终于疲倦地睡了过去。 . 贺临在他的床边坐了很久,黎尚大抵是醉的厉害,不记得了,可贺临却记得清楚,今天他问了自己两次应该怎么办。 这两次贺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他甚至想问问黎尚,你这样,我该怎么办? 他给黎尚掖了下被角,关了灯走了出去。 他怕黎尚半夜再不舒服,或者是叫他听不到,没有关房门。 随后他叫了个跑腿,买了些简单的洗漱用品,洗漱过以后,和衣躺在了沙发上。 贺临一时有点睡不着,他的脑子里反复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黎尚在他怀里眉眼温柔地冲他笑,歪着头看着他的样子,甚至是用手环住他腰时的温度贺临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承认那一刻他的心为了黎尚而疯狂地跳动。 随后贺临又想起因为病痛的折磨,黎尚的脸色苍白,双眼失去了焦距,额头全是汗。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静,那是只有在熟悉的人身边才会显露出的难得的脆弱样子。 特别是他在说把那个人弄丢了时,黎尚的眼中有着一些亮晶晶的水汽,眸光似乎都碎掉了。 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是他曾经的爱人吗? 他拉着他的手,是因为他把他认成别人了吗? 他看得出来,黎尚是真的伤心,能让那么冷静的人都无法自持,那这份感情会有多么的刻骨铭心。 那他们现在,又分手了吗? 贺临嫉妒极了,刚刚甜蜜的心动消失,心被一阵酸意覆盖,让他有些恼火。 在过去他听别人说吃醋这个词时,会觉得这种事情完全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但是现在,贺临觉得,第一个用吃醋来形容这种心情的人真的个天才。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把醋当了酒,喝了整整一瓶,酸意灼烧着胃部黏膜,一直往上延伸到大脑,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过了一会,他又进去看了看黎尚,他睡得挺平稳,也没发烧。 他依旧坐在刚刚的位置上看着黎尚,看着他即使睡着了,也一直皱着的眉头,贺临的心里很不舒服,轻轻地用手顺了几下都没有让黎尚的眉头舒展开。 贺临想了一会,大概是他的酒还没有彻底醒,又或者是刚刚回忆过黎尚的样子,让他又醉了。 贺临做了一件刚刚就想做的事情,他俯下身,用嘴唇在黎尚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虽只是一瞬,却让贺临的心头燃起了一份满足。 他甚至在想,无论黎尚的心里曾经有谁,以后他身边的人,也只会是自己。 每过半个小时,贺临就起身去看一看他,确定他的状态,凝望着黎尚苍白的睡颜。 他中间给他喂过一次水,确认了他没再难受,直到快到天亮,贺临才终于准备睡了。昨晚喝了酒加上熬夜,让他的头有点疼。 在睡着前,贺临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个枕头,该不会是他心里那个人的吧? 单只是这么想,他就酸得后牙处传来一种酸胀感。 随后他又想到,也有可能只是黎尚过去睡过的。 顿时,头下的枕头变得舒服了。 他也渐渐睡去。 . 第二天的清晨,贺临从梦中醒来,他想起了黎尚,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贺临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客厅,一推开黎尚卧室的门,就看到他已经起身,甚至已经洗完了澡,换好了衣服,收拾好了房间。 贺临愣了下:“你什么时候醒的?” “也就一个小时,我看到你还睡着,就没叫你。”随后他道,“昨天晚上辛苦你了,我不会做什么饭,就熬了点粥。” 贺临:“……” 他真的是睡得太沉了,这个病号居然还做了早点。 简单洗漱完成,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小餐桌上,吃着白粥,就着咸菜。 黎尚又像是往常一样安静了,仿佛昨天那个虚弱的他并不存在。 吃着吃着,黎尚对贺临道:“对了贺队,我想要请几天假。” 贺临想,这个人终于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也算是个进步。 他答应道:“好啊,我给你再开几天病假。” 黎尚的勺子却顿了一下,抬头道:“不是病假。”随后他解释,“是以前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去处理一下,大概需要十天左右,回头基地那边会给这里发申请过来,你回复一下就好。” 贺临一愣:“你身体可以吗?” 黎尚道:“没什么。今天再休息一天就差不多了。周一出发。” “那我送你?” “不用,有车来接。” 贺临哦了一声,他不知道为何,原本昨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可是今天早上,虽然是面对面,却又像是疏远了。 喝完了粥,黎尚开始赶客了:“你昨天没睡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贺临也没什么留下的理由,他走到了门口,有点不甘心,回了下头。 黎尚问他:“怎么?有东西没拿?” 贺临的余光看到了厨房里的冰箱:“你的冰箱上贴了很多的冰箱贴……就是上次你和我说,是你朋友留给你的,其中有个红色的很特别,是从哪里买的?” “哦,那个……”黎尚回头看了一下,“你如果喜欢,可以送给你。” 贺临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把那个旧了的红色冰箱贴撕了下来,装在了口袋里。 他道了个别,走下楼去。 . 送走了贺临,容倾才松了口气,他今早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进行了复盘,真的是非常让人难以接受。 他在贺临面前旧伤发作了,而且胡言乱语地说了些什么? 他早上还思考了一会,万一贺临问起来要怎么解释。 幸好这时基地领导的电话来了,希望他回去帮忙制定演习计划,容倾声音平静地把工作接了过来。 挂上电话以后,他觉得这件事和救命似的。 和贺临吃了一顿早饭,他一直紧绷着怕贺临问起。 还好,贺临没提。 安全地把人送走,容倾走到客厅,把枕头收了起来,有些旧东西留着,总能派上用场。 容倾想,十天应该足够了,等十天以后他应该就想清楚要怎么继续面对贺临了。 . 贺临走到了大街上,拿出了手机,他直接给何垣拨了个电话。 何垣接了起来。 贺临问:“你们在哪里呢?” “景区呢,票买好了,别担心,我们两个成人,回头我们自己回去。” 贺临道:“我问你件事,过去那几年,你和黎尚熟吗?”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还行吧。” 贺临问:“他是不是之前有个男朋友。”他的直觉,黎尚是有过男朋友的,而且应该也是以前基地的同事。 “啊,什么,你听谁说的啊?”何垣明显有点没料到,大早上他为什么问这个。 贺临道:“黎尚自己说的。” 手机对面沉默了,何垣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可又怕这是小情侣之间play的一环。他怕把事情搅和坏了,如果是当面聊起还能观察下表情,如果是网上聊天还能问问情况,他这么电话里直接问,把何垣给问蒙了。 电话那边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祝小年的声音:“什么?问男朋友的事?你告诉他……” 对面似乎是在抢夺手机。 过了片刻才再次传来了何垣的声音,他吭哧了半天说:“哦,刚才这里排队,风声有点大。那个,算是吧。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用在意啊。” 贺临一时沉默。 何垣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反客为主了,又转过头来劝他:“你是不是喜欢黎尚啊,你别否认啊,眼睛都快黏他身上了,喜欢了就去追嘛。” 他们又聊了几句,贺临挂了电话,他把口袋里的冰箱贴拿了出来,仔细打量着。 请假十天,也好,他能够把自己的心情整理一下,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慢慢来,他总会把那些漂亮的冰箱贴一个一个拿回去,把他家的冰箱贴满的。 . 一天很快过去,白昼褪散,夜幕再次降临。 黑暗主管了世界。 云城的另一端,一场高规格的行业分会刚刚结束。 灯光照射下,会场通明,落地的玻璃窗外,就是云城最为繁华的街景。 会场之中客人们已经离场,一位高个子的男人匆匆走向下了台的主讲人。男人在他的身侧耳语了几句,随后看向他,等待着他的意见。 主讲人不紧不慢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座椅的扶手。 “是那两个人啊……还真挺让人头疼。”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下了决断:“既然秦家已经下了订单,那就派人去做吧。” 男人又问:“要怎么处理?意外还是……” 主讲人轻轻摇了摇头:“对于警戒性高的人,意外可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他顿了顿,微微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邪恶的笑容,“既然是优秀的警员,那就让他们牺牲在抓捕任务中吧……” 第99章 01 死亡, 就是你加上这个世界,再减去你。 ——卡尔维诺 --------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一座山林之上。 在这片静谧的山林里, 有一处适合旅行者安营扎寨的平台,偶尔会被当做夜宿营地。 此时,月光透过斑驳的枝叶, 在地面处洒下深浅不一的碎影。 还未到深夜,营地之中却已立起了两个帐篷, 一个稍大, 另一个稍小些。 吴悦柠怀揣着忐忑, 稍稍低头,她小心翼翼拉开了大帐篷的拉链,从外面向里看去。 帐篷内,没有平常露营必备的睡袋与生活用品, 只有一个铁盆置于中央,盆中燃烧着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之中映出了她那张紧张不安的面容。 看到吴悦柠的迟疑,她身旁的女人轻声问道:“怕吗?” 女人的声音轻柔,却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吴悦柠轻轻地摇了摇头, 随后她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帐篷。女人紧随其后,两个人都身着登山服, 身上还带着山林间夜露的丝丝凉意。 她们相互依偎着, 坐在了炭火盆前。 炭火的温度逐渐驱散了寒意,让帐篷里变得暖融融的,那淡淡的暗红色幽光,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营造出一种诡异而又静谧的气氛。 吴悦柠静静地望着身旁的女人, 她们相见不过两天,可在这之前,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她们已经互相交流了两个星期。 她是偶然加入那个群聊的。 吴悦柠记得,面前的女人叫陈霄,网络ID:红心皇后。 她报出的年龄是二十六岁,比吴悦柠年长两岁。 陈霄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每当她轻轻晃动脑袋,那头发就如同水中摇曳的海藻。 与吴悦柠那小鼻子小眼睛的平庸长相截然不同,陈霄身材高挑,身形瘦削,皮肤很白,她的五官并非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却极具辨识度。飞扬的眼角带着几分不羁与野性,整个人有着一种别致的性感。 她看起来像是个御姐,可一开口,声音却温温柔柔,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和她亲近。 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暖,独具魅力的人,怎么也会想要放弃生命呢? 吴悦柠暗自思忖着,随后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如果他们不是相识在生命终结的前夕,她真的很想照着陈霄画上几张画。 自从今天踏入这片山林,吴悦柠的心脏就一直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这种时不时袭来的心悸,不仅让她胸口发闷,还牵扯着胃里一阵阵地抽痛,难受得厉害。 相较之下,陈霄显得格外冷静。 她抬手看了看时间,转头对吴悦柠说道:“我们的生命,还有三十分钟。” 女人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吴悦柠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陈霄又提议道:“我们再仔细核对一下所有的东西吧。”说着,她便将手伸进口袋,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掏了出来,放在面前。 吴悦柠也机械地跟着她的动作,将自己口袋里的几样东西拿了出来,一字排开。 证件、手机、银行卡、一万块钱的现金,一张写有手机和银行卡密码的纸条,最后是一封手写的遗书。 确认无误后,她们又将几样东西放回了口袋。 这些,便是她们作为一个人,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 取出来的现金,是留给发现他们的人的,那是他们的“收尸钱”,其他的则是留给家人的。 吴悦柠的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心悸得愈发强烈,她的内心此刻无比纠结,到现在她都不确定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父母亲人那熟悉的面容,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的选择呢?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身旁的陈霄轻声问:“我放段音乐,你不会介意吧?” 吴悦柠点了点头。 陈霄便拿起手机,打开了外放。 悠扬的音乐声瞬间在帐篷里流淌开来,那音符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原本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吴悦柠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让自己舒服一点。 她深吸了一口气。冲入鼻腔的空气干燥而炽热,混合着炭火燃烧的刺鼻味道,让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很快,这空气中弥漫的一氧化碳,就会悄然夺走她们的生命。 另外一个帐篷里的男人,也同样面临着这样的命运。 他们并非普通的背包客,这是一场特殊的网友见面。 他们都曾加入过同一个相约自杀群。 今天,他们三个人来到这里,是为了拥抱死亡。 吴悦柠静静地陷入回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死亡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滋生的呢? 她是一名自由职业插画师,在创作那些深受人们喜爱的画作时,抑郁却如影随形,一直在折磨着她。 她的心被痛苦和麻木填满,常常会毫无征兆地独自落泪。 有时候,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一整天都不想吃上一口饭。 抑郁症不仅侵蚀着她的心灵,还严重影响了她的身体和工作。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无法入睡,焦虑感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坐立不安。 工作上,她频繁拖稿,信誉一落千丈,曾经的灵感仿佛枯竭了一般,再也画不出好看的画作。 她也曾经积极地去看病,按时服用医生开的药,可那些药物似乎对她的病情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渐渐的,死亡这个词开始不断在她脑海中回响,每一次想起,都让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颤栗。 那种感觉,既恐惧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她不知道,死亡是否能成为结束这些痛苦的解脱之道。 死,在她眼中,是一个未知的终结,又像是逃避抑郁病痛的唯一出口。 她一直没有勇气独自实施这种行为,直到偶然的一次,她鬼使神差地登入了那个APP,加入了这个群。 那是一个隐秘的聊天群。 群里只有几个人在,她收到了几条群规。 第一条,本群不接受未成年人,只接纳有独立思考能力、行为能力和经济能力的成年人。 第二条,本群只存在一段时间,直至计划实施,如无法接受,请自动退群。 第三条,你必须保守群的秘密,不能把它告诉任何人。 吴悦柠最初并没有下定决心,她只是怀着好奇与忐忑,想先看看群里在讨论些什么,反正到时候放弃也还来得及。 在群里,她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和她一样被痛苦困扰的人。 那些人纷纷诉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烦恼,以及对死亡的渴望。 群里那个叫做红心皇后的ID提议道:“既然大家都害怕独自面对死亡,那我们就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我们会选择最不痛苦的方式,这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我们要把生前和身后的所有事情都规划好。” 她的话语极具煽动性和说服力,提出的方法听起来也确实是在为大家着想。 于是,吴悦柠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所说的步骤一步步进行。 她去见了那些一直想见却总是没空去见的亲人和朋友。 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看了一天喜欢的电影。 吃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水果和甜品。 在这样的倡议下,鬼使神差的,一段时间后进行选择时,她在“是否参与”的后面填写了“是”。 但是毕竟,面对死亡需要极大的勇气,群里的其他人陆续退出,最后只剩下了三个人:她,红心皇后,还有一名头像是个方块,自称为方块先生的男人。 她把自己的电话给了红心皇后,不久之后收到了一个电话,她约她见面。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聚会的地点,见到了其他两个人。 那两个人中,女生是陈霄,男生看上去沉默寡言,总是眼神闪躲,他长得还算不错,说自己名叫谢年。 他们在城市里的一家饭店吃了大餐。她缴纳了两千块钱作为自己的死亡经费。 在KTV里,他们放声歌唱,随后写下遗书。 住在民宿旅馆时,吴悦柠在谢年的邀请下,和他发生了关系。一向乖乖听话的她,第一次做出了这么叛逆的行为,反正大家都要死了,贞操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们玩了两天,到了第二天夜晚,就到了上路的时间。 她在自己的账号上设置了一条告别信息,等到她死亡以后,信息会自动发出。 陈霄给了她衣服、鞋子等装备,三人就像是普通的登山客,踏上了徒步登山的旅程。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简单吃过晚饭后,谢年熟练地搭起了帐篷,手法娴熟地生起了炭,给了她们一个炭盆。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帐篷里的音乐声,吸入的一氧化碳,让吴悦柠渐渐感到昏昏欲睡。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逐渐模糊,身体软绵绵地躺了下去。 在这最后的时刻,有人陪伴在身边的感觉,和独自面对死亡完全不同。 吴悦柠在心底有些庆幸自己加入了这个群,这两个人的存在,让她的死亡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和孤单。 她躺在了陈霄的腿上,陈霄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轻声呢喃:“乖孩子,睡吧,只要睡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似梦非梦之中,吴悦柠感觉自己仿佛即将踏入另一个世界。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被人轻轻放在了地上,音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语声。 接着,有人开始摸索她的口袋,她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却无力反抗。 身体越来越冷,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心跳也越来越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这就是临近死亡的感觉吗? 她的脑海中开始走马灯般地闪现出自己的一生,那些曾经的欢笑与泪水、梦想与遗憾,一一浮现。 她还有那么多未完成的心愿,那么多想去的地方,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情…… 心悸得越来越厉害,她的那颗心像是被人攥在手心里,不停抽动,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身体一阵抽搐。 突然,吴悦柠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她猛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痉挛着,侧身呕吐。 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烧炭死亡也会这么痛苦。 求生欲在这一刻战胜了一切,她突然无比渴望活下去,不想就这么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帐篷里一片漆黑,炭火早已燃尽,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 陈霄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帐篷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吴悦柠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用手拉开了帐篷的拉链,随后便虚弱地倒伏在地。 她的脑袋晕晕沉沉,眼前的世界仿佛都在旋转,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吐出来感觉舒服多了。 就这样躺了大约十几分钟,她才积攒起一丝力气,慢慢爬起了身。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其他人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陈霄又去了哪里? 她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改变了主意? 吴悦柠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另外一顶小一些的帐篷旁边,那里面应该睡着那个叫做谢年的男人。 当她颤抖着拉开拉链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帐篷里同样只有一盆燃烧殆尽的炭火,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吴悦柠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瘫倒在地,那比她看到一具尸体还要令她胆战心寒,遍体冷意。 不,不对,事情不对劲。 吴悦柠的脑海中突然又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连忙伸手插入自己的口袋。 只有那封遗书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手机、银行卡,一万块钱,还有那张写着密码的纸条,都不翼而飞了。 在那一瞬间,吴悦柠只感觉血液全部涌上了大脑,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被骗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相约自杀,说好的一起赴死,全是假的! 会死的人,只有她一个! 被愚弄的念头让她的心头翻涌,怒火伴随着惧意,让她更加难受。 就在这时,密林之中突然出现了两道身影,正是那一男一女。 那两人看到她,脚步猛地一顿,吴悦柠也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地转身爬起开始拼命奔跑。 那两个人也迅速反应过来,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们拿走了她的钱和手机还不够,只有她彻底死去,才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吴悦柠毕竟还没有从中毒的状态中完全恢复过来,她的脚步虚浮,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在山林中逃窜。 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视线模糊,有好几次都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膝盖和手掌被石子划破,她的脚趾也磕在了一块石头上,鲜血直流,但她顾不上疼痛,咬着牙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好在漆黑的密林像是天然的屏障,遮挡住了那两人的视线,让她在慌乱之中暂时没有被追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肾上腺素的分泌让她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竟一口气跑出去了一百多米。 突然,吴悦柠猛地顿住了脚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到了一处山崖边。再往前一步,就会跌下山崖粉身碎骨。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她身侧如鬼魅般冲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吴悦柠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悬崖边倒去。 慌乱之中,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一颗生长在悬崖边的小树,整个人就这样悬挂在了悬崖上。 她惊恐地抬起头,看到那个推她的人,就是陈霄。 此时的陈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柔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狠戾。 月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她那兴奋的面容,海藻般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舞,她的脸色苍白,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幽灵。 “救命啊……求你,帮帮我,求求你!”吴悦柠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我就是在帮你啊。”月色下,陈霄缓缓俯下身,她的长发垂落下来,几乎要触碰到吴悦柠的脸,她嘴角勾起一抹明艳的微笑,若是平时吴悦柠看见这样的笑容会感慨一句,她可真漂亮啊。可此时,她吊在悬崖上,自下而上地看着这抹笑容,只觉得刻骨恐惧遍布全身。 只听那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同恶魔低语般带着几分玩味:“你不是本来就想死吗?” 这时,谢年也赶到了。 他似乎想要上前一步,开始吴悦柠还以为他会拉她,后来她才发现,那人是想要伸出脚,去踩她的手。 绝望涌上了吴悦柠的心头。 陈霄把谢年拦住:“不要留下不必要的痕迹,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谢年抽动了一下鼻子,望向吴悦柠,然后他轻轻微笑了:“恭喜你啊,年纪轻轻愿望就成真了呐。只可惜,摔死的尸体不好看,不然我还可以好好地‘照顾’你一下了。唉……可惜了。” 语气里那浓浓的遗憾,让吴悦柠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处境。 是的,她要被他,被他们害死了! 于是,那两个人就静静地站在了那里,俯视着在悬崖边挣扎的吴悦柠。 在森冷月光的映照下,他们就像两只凶残的鬣狗,看着猎物从拼命挣扎求生到恐惧绝望,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之后他们便可以生啖她的血肉,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 而对于猎物来讲,这是一幅诡异而又残忍的画面。 无论过程中她如何努力自救,她终究一步一步落入了精心为她准备的陷阱中,走向了这既定的死亡结局里。 夜风吹过,寒冷如刀,穿透了吴悦柠的衣衫,也让她的心彻底跌入了谷底。 她的双手紧紧抓住树干,指甲都已经断裂,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求生欲让她这个瘦弱的女孩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她拼命坚持着,不甘心就这样坠入深渊。 吴悦柠泪流满面,声音颤抖着骂道:“你们合伙骗我!骗子!魔鬼!王八蛋!” 她是曾经想要结束生命,但绝不是以这样被欺骗、被算计的方式。 而且她现在改变了主意,可她却已经落入了陷阱,无能为力,再也难活下来。 陈霄却只是冷冷一笑,笑容妩媚却又透着无尽的寒意,宛如山野里魅惑人心的妖精:“是我们的服务不够周到吗?陪着你演了一场戏,这可是贴心的临终关怀啊。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还有机会说出来哦。反正,也不会实现了呐。” 静谧的树林中回荡着她满是得意和嘲弄的笑声。 此刻的吴悦柠已经来不及恐惧了,满心满眼都是对眼前两个人浓浓的恨意,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们……好恶毒!你们不得好死!” 陈霄丝毫不在乎这不痛不痒的咒骂,她蹲下身语气冰冷却满是惋惜地说道:“就那么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死去不好吗?非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摔下去死的话,可能会变得很丑很惨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 吴悦柠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消逝,她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每坚持一秒都变得无比艰难。她泪流满面,绝望地喊道:“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用尽,吴悦柠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她的手终于松开,身体瞬间失重,开始急速下坠。 在即将坠地的那一刻,她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叫,如同一声惊雷响彻在整个树林间。 然而,结局既定。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终结了 。 . 五日后,下午。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整个山林被照成了一片昏黄色。 这里的景色不错,如果没有面前这具女尸的话。 林间或站或立着几位警员,不远处还有人牵着几只警犬。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贺临却像是完全没有闻到。 他俯视着眼前这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女性尸体,从他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尸体的侧脸,那是个年轻的女人,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变了颜色。 眼前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已经失踪了一周的女插画家吴悦柠。 一周前,吴悦柠忽然神秘失踪,由家人报警。 五天前,她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条语焉不详的定时博文,暗示自己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从博文中就可以看出她可能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很多账号帮忙转发了这条消息,希望警方能够帮忙找人。 由于吴悦柠在绘圈也算是小有名气,不少人都希望能够找到她的下落。 警方搜寻三天后无果。 随后,失踪调查科介入调查,他们开始对吴悦柠电脑上的数据进行分析,发现她曾经搜索过西影山的地图。 贺临带着方觉过来搜查,他们听说了几天前有人曾在此地发现了一个放着炭盆的帐篷,怀疑有人在这里烧炭自杀。 但是奇怪的是,人们并没有在帐篷中发现尸体,只发现了一些呕吐物和凌乱的脚印。 贺临当即让当地警方扩大了搜索范围,拉来了七八条警犬,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崖下发现了一具疑似吴悦柠的尸体。 此时,法医尹向荣来到了尸体的旁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把女尸翻了过来,尸体上覆盖着的苍蝇嗡的一下就飞散开来。 贺临仔细观察,虽然尸体的面容已经浮肿,但是身高年龄等信息丝毫不差:“应该是她没有错。” 方觉在一旁捏着鼻子记录。 尹向荣盯着女尸开始做检查:“从皮肤黏膜的颜色看,死者生前曾经一氧化碳中毒,不过中毒并不太深,不会危急生命。帐篷里的呕吐物应该是她留下的。此外,尸体多处骨折,有不少的擦伤,符合高坠特征。” 他说到这里,特别拉起了尸体的手看了看:“她的身上还有一些挫伤,擦伤,是生前造成的。从指甲和手指的划伤来看,应该是曾经抓住过一些崖边的灌木,但是没能爬上去,还是跌落下来了。” 贺临指了指女尸的口袋:“里面好像有东西。” “幸好这几天没有下雨,这衣服也有点防水功能。”尹向荣小心翼翼地从中间取出一张叠起来的纸,他打开看了看,“是一封遗书。” 贺临继续问:“死亡时间能够确认吗?” 尹向荣观察了一下尸体的腐烂程度,随后用镊子夹起了几根蠕动着的蛆虫,测量了一下大小:“长度接近成虫,死亡时间约为五天。” “那和她在网上发出的定时微博时间近似。”贺临又问,“她的身上有证件和手机吗?” 尹向荣仔细摸了摸尸体的所有口袋,摇了摇头。 方觉依然捏着鼻子,根据眼前的情形进行推理:“那么就是说,她本来准备烧炭自杀,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头晕眼花地跑到了这一处山崖上,然后不慎跌落死亡?”然后他问贺临,“贺队,这是自杀吗?“ 死者身上有遗书,家中有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再加上网络信息作为作证,这些都说明死者有自杀倾向。 他们现在已经找到了失踪者。 如果是自杀的话,这个案子应该很快就结了。 贺临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尸,他的眼眸微眯,像是要透过尸体看穿背后隐藏的真相:“大费周章的自杀,或者……也有可能另有玄机。” 第100章 02 山林间, 女尸旁。 方觉一愣:“啊,为什么?哪里可以看出来啊?尸体明显是坠落死亡的,难道是有人推的她?” “你不能只看表面的, 还得考虑更深层的死亡过程。”贺临的神色严肃,进行推理,“吴悦柠从烧炭的帐篷里跑出来, 当时她已经一氧化碳中毒。随后,她身上产生了更多的擦伤, 这些伤口都是活着的时候造成的, 她应该曾经在山上奔跑, 跌倒过,像是有什么东西或者是人在追赶她。” 贺临说到这里再次蹲下身,用带着手套的手指了指女尸的手,小心翼翼地翻看着:“这些手上的伤口也不是一下子能够弄出来的, 手心处甚至还有撕裂伤,指甲处也有伤痕,这些伤口都有出血, 说明也是活着的时候造成的。她当时双手用力抓握着粗糙的树干,应该僵持了有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在吊在山崖上的时候,她可能并不想死, 或者至少是不想这么死。” 方觉听了贺临的解释恍然大悟:“是啊,这么多的伤口, 还有中毒现象, 这些都出现在一具尸体上的确不太常见。” 就像是贺临所分析的,这样若是自杀太过“大费周章”了。 贺临继续道:“还有,行为逻辑和心里动机讲不通。死者虽然有抑郁症,但是之前并未有过具体的轻生行为。吴悦柠是一名宅女, 自由职业者,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旅行过,忽然跑到山里,还扎帐篷,生炭火,这些事情不像是她的风格,也不符合她的行为逻辑。” 听贺临说到这里,方觉也反应过来:“贺队,你说得对,这里不是什么自杀圣地,好像来这边的都是一些驴友。然后……我都不会烧炭火。” 贺临冷静分析:“此外还有疑点,程笑衣曾查到,吴悦柠在五天前的中午,取款了一万块钱,又通过手机银行,转走了一大笔钱。现在,她的手机在哪里?她点燃了炭火,正常来说,会把打火机收入口袋,可是现在,打火机我们也没有找到。” 贺临从尸体上的信息,死者心理情况,还有疑点这三点进行分析。 方觉刚刚还以为这会是自杀没跑了,可是听贺临现在说完,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的疑点,他努力跟上贺临的思路:“有人为财杀人吗?拿走了吴悦柠的手机还有打火机……”他已经彻底被贺临说出的理由说服了,“那么说,这是谋杀?” 贺临严谨道:“要等尸检结果和调查过后才能最终确认。进山这么深,又搭了帐篷,她一个人背不动这么多东西,应该是跟着别人一起走过来的。和她同行的两人嫌疑很大。” 方觉抬起头啊了一声:“同行的有两个人吗?这是从哪里分析出来的?” 贺临拍了拍跟不上他思路的方觉,越发怀念黎尚:“帐篷附近的脚印,虽然那处现场有人先去过,已经被破坏了,但是帐篷附近保存得相对完好,那些叠加的脚印虽然花纹一样,但有大小的区别。与她同行的应该是一男一女。” 在那处帐篷时,方觉跟着忙前忙后的,他只看贺临在不停地拍照,盯着地面研究,完全没注意到他是在测算这些。 分析到了这里,尹向荣过来开始查看尸体,当他把吴悦柠的尸体翻过来时候,贺临却忽然眉头一皱,伸手拦了一下:“等等……小心。” 尹向荣一停:“怎么?有发现?” 贺临指着尸体下方露出的地面,那看起来像是死者坠落后尚未死亡时,手指留下的抓痕。如果不是他出言提醒,帮忙的警察险些踩到。 在地面上杂乱无章的痕迹之中,依稀可以辨认出两个形状。 一个看上去像是沾染了血的心形,另外一个看上去像是个门字,被压在了死者的手心之下。 第一个是较为清晰的图形,第二个却像是个没写完的字,死者是要留下什么信息吗? 可这形状太过模糊了,叠加在一些抓痕处,难以确认究竟是死者死前留下的线索,还是因为痛苦抓挠地面所形成的。 马上有技术人员上前拍照,方觉也跟着拍了几张。 贺临凝视着地面,仔细又研究了一会,他也拿出手机,把这些痕迹拍了下来。 尸表检查很快做完,尹向荣准备把尸体运回去解剖。 女尸被放入了黑色的裹尸袋中,空气里的味道终于散去了不少。 贺临对着身侧的方觉道:“你先把一些需要确认的点记录下来,我们明天具体开会商量。” 方觉忙道:“贺队你说。” 贺临一手抱胸,另一手轻抚下巴,开始有条不紊地梳理着需要调查的方向:“第一,失踪的这两天,她在做什么?住在哪里?我们需要寻找更多的目击证人。” “第二,她的同行人,是朋友还是陌生人?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第三,她是从哪里购买的炭盆帐篷以及衣物。回头查下所有的牌子,寻找购买渠道。” “第四,那个心形和门的形状代表什么。” 方觉的写字速度比黎尚可是慢多了,他一边记录一边录音,还是急得满头大汗:“贺队你说慢点,别把我当黎哥使。” 贺临看了他一眼:“没把你当他使,黎尚不会这么多废话,他只会提建设性意见。” 方觉还挺骄傲地一挺脖子:“虽然我目前还不是个优秀的警探,但我是个优秀的捧哏。我提供不了思路,但能提供情绪价值……” 贺临:“……” 的确,过去黎尚在的时候,他说123,黎尚就能接上说出一个疑点,两个方向,三种可能。 到了方觉这里,他说个123,回答就成了:“贺队这数数得嘿,真地道!” “少嘴贫,你先快点记。”贺临总结道,“我们现在知道了吴悦柠出发离家的时间和地点,又知道了她死亡的终点,努力把中间的时间线都填充上,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吧。” 随后他低头不再说话,被放过的方觉过了几分钟才彻底记完,终于松了口气。 他好想黎哥啊。 五天前方觉来上班,听贺临和他们说黎尚要借调外出一段时间,他人都蒙了。 整个部门也是一片哀嚎,早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黎尚已经成为部门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员,甚至可以说是定海神针,那重要程度不亚于贺临。 可现在,天塌了一半。 上次黎尚不在还是去做卧底,那时候方觉和他在一起,还不觉得什么,这一次他的体感更加明显。 黎尚虽然不在,但案子不能不处理。 眼下虽然找到了这名失踪者,但是吴悦柠的去世带给了他们更多的疑点,凶手还没找到,这案子一时半会结不了。 想到了即将要写的勘查记录和后续的调查记录,再到最后的结案总结,方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小心翼翼地问贺临:“贺队,你能够把黎哥给哄回来吧……” 贺临这才收回了目光,眉毛一挑看穿了方觉的心思:“工作外派,说什么哄?还有哄他回来干什么?替你干活吗?” 方觉还不死心,换了个问法:“贺队,那黎哥还有多久才能回来啊?” “不知道。”贺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转身,“大概还有几天吧。” 他的声音发沉发闷,就算是迟钝的方觉都能够感觉出来贺临的不开心。 完了,黎哥不在不光是活变多了,老大的情绪还不稳定,打工人着实不好做。 可看着贺临的背影,方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贺队应该比他还想黎哥。 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方觉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决定回去的路上再不多嘴说话了。 这是山里,车开不进来,回程路上需要几个人一起把尸体扛下山去,其中贺临是主力。 好不容易下了山,几个人都已经是气喘吁吁,衣服被汗水浸湿。 贺临看了看时间,早就过了下班的点儿。 从山下开车回家估计还得花一个多小时。 他让方觉跟着法医的车回去。 贺临没急着出发,而是在车上拿出了手机。 这已经是黎尚去基地的第五天,虽然说这次离开的时间也挺长,但是好歹还能通过手机联系。 黎尚应该是很忙,发了信息过去大部分等不来回答,晚上偶尔会回复他。 虽然一般只是短短的几个字,但是对贺临来说足够了,只要那人还回他就行,他这信息就能一直发。 贺临回想起一周前的事,总觉得黎尚这次去基地有点因为之前醉酒太狼狈,想要逃避的意思。 可他马上就能明白自己到底对黎尚是什么样的情感,急需黎尚回来当着他的面确认,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更不能让他用任何借口把这件事混过去。 此时坐在车里,贺临酝酿了一下情绪,连发了好几条消息给他:“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失踪女孩的尸体,但是线索特别少。” “现在我脑子里一团乱,这个案子完全没有头绪。我总觉得这个案子非常诡异,侦破难度很大。” “如果你在这边就好了,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调查。” 铺垫得差不多了,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黎尚应该在忙,贺临发了这么多过去,一时对面静悄悄的,完全没有答复。 贺临叹了口气,这才系上了安全带,开始开车。 他快开到家时,手机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快了。” 一长串的问题,只得到了两个字的回答,按照平常人的逻辑,已经是很明显的敷衍了。 然而看到了这两个字的贺临却是心中一喜,把车停在了路边。 黎尚说快了,那就应该真的是快了。 贺临看着手机上回复的两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这说明了黎尚的态度。他肯回来,他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估算了一下还有半个小时可以开车到家,贺临点开了外卖软件定了个餐,还给自己加了五根烤串。 . 天宁基地。 夜晚的办公室,安静得能够听清敲击键盘的每一声轻响。 手机屏幕一亮,发出了极轻的一声嗡鸣,黎尚点开了手机,翻看着上面贺临的留言,那人又是自顾自地发了一大段话。 黎尚没有急着回复,继续忙他面前的工作,等到工作告一段落,他才再度拿起了手机,挑挑拣拣后,简单地回了一句。 几天前,他忽然接到了基地的电话,立马就动身前往,关系到了那一步,他觉得他和贺临都应该再冷静一下,这么分开一段时间,可以让他们都想清楚。 可从他来基地的第一天,贺临的各种信息就没有断过。 贺临这性子和过去一点没变,明明能力出众,自己也能够很好地处理案件,非要说得像是没了他就不行似的。 他之前两年不在,贺临的案子还不是破得漂漂亮亮的? 之前贺临最早对他用这一招时,他还会稍微有点紧张,怕他搞不定,可等次数多了,摸清了那人的套路以后,便冷静多了。 容倾正想到这里,时支队长走进办公室,见他还坐在电脑前没动,问他:“今晚还加班啊?” 容倾闻声抬起头嗯了一声:“加一会,想要加快点进度。” 时任是天宁基地分管几只特战小队的支队长,他也是上一任的龙炎队长,大容倾八岁,平时对他关怀备至,没少帮他说过话。 对于容倾而言,时任就像是亲哥哥一样。 这次基地要做一次全面演习的计划书,还有新一届训练选拔的考题和标准需要制定。这些工作大部分是新人按照他之前写过的资料学着写的,算是依葫芦画瓢,却没有考虑到当下的实际情况。特别是演习的大纲,参考了去年全球的突发恐袭事件,但是细节和准备却不过关。容倾一份一份地调整,修改。 此外,基地要做未来三年的规划,包括发展方向,战备人员和资源配置,领导也让他提交一份方案上来。 时任也是等着非叫容倾不可了才把他招了回来,想着能够一次性搞定,不要来回折腾他。 可这么多工作堆在一起,哪里是短期能够完成的?容倾加班加点地做了五天,也才做好了七成左右。 时支队长看着容倾熬得有些发红的双眼,关切地说:“看你这几天都在加班,可得注意身体,实在不行就多住几天,别这么熬着。” 容倾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没事。就快处理完了。” 时支队长见他坚持,没说什么,两人又交流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容倾的手机忽然一响。 他拿起手机查看,又是贺临发来的信息,他拍了一份点的外卖。然后问:“你吃晚饭了没,有没有好好吃饭。” 容倾没回,手机又放回一旁。 时任的眼睛一弯,揶揄着看向他:“怎么不回?” 容倾面色平静,仿佛没看出来时任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口回复:“垃圾信息。” 时任哈哈笑了,毫不留情地点破:“明明是收到以后第一时间看手机,看到以后嘴角都压不住,就是不回。要是不着急,你干嘛天天加班?你还不就是吃这一套?” 容倾低头假装咳嗽。 时任摆了摆手:“行吧,不和你聊了,你悠着点,在这里病倒了可没人照顾你。” 容倾嗯了一声,又把目光投到了屏幕上。 等时任一走,他却又忍不住抿唇看了一眼手机。 好吧,时支队长说得没错,他从最开始就吃贺临的这一套。 看到贺临和他抱怨案子难,容倾知道即使他不在身边,贺临也会努力去破案,并不会因为他的缺席而导致案子侦破得不及时。 可就算心里清楚,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回到贺临身边去和他一起分析,为了他出谋划策,和他携手解决案子里遇到的所有难题。 所以贺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就宁愿把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就为了能够早点回去。 除此之外,还有些话题,他明知道那人是在撒娇,根本是在没话找话,就不想回他。 可当他看见贺临说头疼,还是会隐隐担心,生怕他是不是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 却又因为贺临发来了信息,让他心里有点甜滋滋的,这种被人需要,被人惦记的感觉,永远会让容倾的心里沉甸甸的。 与其说贺临需要他,倒不如说他更需要贺临。 现在贺临要是一天不理他,他会坐立不安。 要是两天不理他……好吧,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 曾经,容倾觉得是那人仗着自己喜欢他,才这么有恃无恐。 事到如今,容倾反而不这么想了,或许更是因为贺临对他的那种,无论何种境地都会真挚蓬勃的情感,才让他能够一直勇往直前。 踏骨寻踪,直至记忆深处,也要把你找回来。 晚上,容倾回到了原来的公寓。 公寓里的一切都维持着之前的样子,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布置,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只有冰箱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把上面的冰箱贴全部撕了下来,没有了冰箱贴的装饰,被阳光晒得深浅不一的冰箱门变得斑斑驳驳的,像是一张哭笑不得的花脸。 容倾在沙发上独自坐了一会,然后起身走进厨房,翻找出了一盒还没过期的泡面。 他烧好热水,将面泡好。 然后他拿起手机给贺临回了个信息:“吃了。” . 清晨的失踪调查科,程笑衣把昨天的现场照片贴在了白板上。 贺临根据现场勘查记录,画出了一条死者行进的路线图。 随后他们开始按照昨天提出的疑点,继续追踪她的踪迹。 程笑衣那边的监控排查很快有了消息。 吴悦柠是一个人从家里出发的,随后的两天中,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到达山门处时,出现在一处监控之中的身影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的着装统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徒步登山队。 除了吴悦柠,其他的两个人果然如同贺临之前预测的,是一男一女。 贺临的眉头微皱,开口问:“有清晰截图吗?” 程笑衣道:“他们戴着帽子口罩,似乎是在有意地躲避摄像头。” 贺临的神情严肃,仔细看了看那几段模糊的监控,他的手指指向了另外的一名女生:“她的头发很有特点。” 在监控中可以看到女生是长发,而且是略带波浪卷的浓密秀发。即便是走在路上,这样的头发也很有辨识度,能够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询问证人时,证人也许会对这一点印象深刻。 贺临点开了地图:“这三个人是徒步进山的,那他们落脚的地点应该是在……”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范围:“这个区域内一共有23家在营旅店,我们挨个打电话过去,看看有没有旅馆接待过这群客人。” 程笑衣很快列出了一张表格,他们三个人每个人分了几个,去打电话联系。 一行三人的客人,一男两女,其中一位女生有一头披肩长发,长到腰际,特征明显。 他们这边还在问着,法医那边也在系统内上传了验尸报告。 贺临打开看了看,如同他之前推测的一样,死者首先一氧化碳中毒,随后在林间跑了一段距离,导致了身上和膝盖、脚趾等处的擦伤,最后在悬崖处拉住了一根树枝,造成了手上的擦伤和撕裂伤,最终跌落山崖。 新增加的一条线索是,法医在死者的体内发现了一些精斑,应该是死亡前不久曾经发生过性行为。标本已经去送检,提取其中男性嫌疑人的DNA。 贺临见状提了个DNA的比对申请流程,要求与云城市局原有犯罪库里面的数据进行对比。以判断嫌疑人是否是惯犯。 打了一会电话,方觉那里有了消息:“问到了,他们用两名女生的身份证开了两间房间。一共住了一个晚上。” 这种民宿的管理本来就没有旅馆严格,没有只留下吴悦柠的身份信息已经算是好的了。方觉那里详细记录了信息,又让旅馆提供了三人入住时的监控影像。 另外两个人在公共区域都戴着帽子,也一直没有摘下口罩,监控有些模糊,无法判断他们的样貌以及身份。 幸好根据证件号,程笑衣查到了另外一名女生的信息:“长发女生叫做陈霄,年龄26岁。” 屏幕上的证件照是名面容姣好的女人,应该是几年前拍的照片,看样貌没有现在这么成熟。 他们找到了一名嫌疑人,那名男性嫌疑人又和她是什么关系?同伙吗?兄妹?还是情侣? 顺着陈霄的证件信息,程笑衣那边已经搜到了更多的资料。她轻轻地咦了一声:“陈霄不是云城人,家住在宁城。” “宁城啊……”贺临轻叹了一声。 宁城和云城属于同省,距离天宁基地近了很多,几乎就是紧挨着。 天宁基地中的“宁”字也正是因此得名。 贺临沉默了片刻,对程笑衣道:“和宁城公安联系一下,我们过去调查这个案子。” 以前案件调查出差,通常是吴韵声带着方觉去,但是贺临觉得这个案子的情况有些特殊,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随后他对方觉道:“提个出差流程,跟我一起去宁城跑一趟。” 贺临心里还有个打算。 回头要是这个案件调查进展顺利,说不定,他能借着这个机会,把某人给接回来。 第101章 03 失踪调查科很快和宁城市局取得了联系。 两个城市之间有几百公里, 开车有点绕路,需要八个小时的车程,要么就是坐三个小时的高铁, 贺临考虑有辆车的话方便一些,所以最后还是开车去的。 方觉和贺临天一亮就出发,两个人轮流开着, 终于在下午两点赶到了宁城市局附近。 中间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路上没吃东西, 一到了地方, 两人已经饥肠辘辘。 贺临和方觉先去吃了顿饭, 他们也没讲究,进入了拉面馆,一人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由于是异地调查,按照流程需要先去宁城市局里申请协作才能开展一系列的调查工作。 下午他们来到了局里, 宁城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名叫周辰临,当初是和贺临一个警校出来的,上学时两人还打过几个照面, 周警官自然是对这位师弟一路绿灯,非常照顾。 只是他的工作繁忙,要先去开个会, 只能让下面的队员帮忙完成手续,处理具体的事宜。 手续很快办完, 宁城市局里并没有留下陈霄的详细资料, 他们只能根据户口和档案里留下的信息,开始查找。 这一查就发现陈霄已经父母双亡,无固定住所,系统里登记的号码也打不通。 这种社会关系极其简单的人非常不好查。 方觉一时找不出来线索, 头上冒汗。 贺临道:“你先定个晚上的旅馆吧。” 看来今晚他们是注定要留在宁城了。 随后贺临又翻了翻资料库,找到了一处登记了陈霄的毕业院校,是一所职业中专。他让方觉打电话过去联系学校,终于辗转联系到了当年负责的老师。 可是老师也不清楚陈霄的现状,于是又给他们介绍了一位陈霄当年的好友兼室友,名叫苏晚吟。 方觉简单问了几句,对方说她也早就和陈霄没了联系,但是愿意帮忙辨认下监控,只不过她今天没有时间,只能约着明天下午见面。 周辰临开会回来问了下他们的进度,听说明天要去见陈霄当年的室友,他惊讶道:“明天是周末啊,你们还办案子?” 贺临道:“是啊,赶快破案,其他的事情再说。” 周辰临对这种敬业态度敬佩不已:“真够拼的,怪不得我一直听同事说,你们破案率高。” 随后他看着协调单子上陈霄这个名字,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开口:“这个名字挺眼熟的,我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 说完以后,周辰临在宁城的公安系统里搜索了一下,叫做陈霄的人本市有23名,不过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只有一个,周辰临摸了摸下巴:“有很大几率,可能是一个人。” 贺临顿时坐直了身体:“是有案件牵扯到吗?” “那倒不是。”周辰临低头,在办公桌前翻找了起来,不多时找到了一个旧的笔记本,他把其中一页展开,上面的确是记录了陈霄这个名字。 周警官道:“这是我刚到宁城市局这边不久,当队长时接触过的一件事。” 他回想了一下继续道:“因为那件事发生在跨年夜,所以我还挺记忆深刻的。” “师兄你给我们讲讲吧,说不定和我们手头要查的案子有联系。”反正约好了明天和嫌疑人的朋友见面,贺临现在也不急了,等着周辰临和他慢慢说。 周辰临就给他和方觉倒了两杯茶水,讲述了起来。 “那年的跨年夜,我和另外一名警员在巡逻时,走到了金水河旁边,听到了有人喊救命……” . 金水河是宁城的一条比较重要的河流,河宽有十五米,斜着把整座城市一分为二。 这边的冬天不太冷,最低气温大概在十度左右,河水不会结冰,但是下水依然很冷。 周辰临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他和一名警察一路开着警车巡逻,走到河边时,就听到了女人断断续续的救命声。 两人不敢耽搁,急忙去寻找,随后就在河边不远的位置处找到了一名落水的少女。 下游的河水已经不算湍急,周辰临下水成功地把少女救了上来。 大冬天的,少女的衣服全湿,冻得瑟瑟发抖,面色苍白,一时话都说不出来。 周辰临赶忙从警车的后备厢里给她找了块毯子包上,然后自己也去车里换了备用的裤子。 那名同事还拿了自己的保温杯,给女孩喝了点热水。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少女才稍微稍微缓过来点神儿来。 周辰临拿出了记录本,过去问女孩的名字电话,想要帮她联系家人。 少女要么是被吓坏了,要么是冻得还没缓过劲儿来,说落水的原因是自己晚上回家,不小心掉下去的。 周辰临又说要帮她通知家里人,登记信息。 少女哆哆嗦嗦说出了自己名字:“我叫陈霄,亲人都去世了……” 周辰临之所以对这一幕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河边不远处燃起了烟花,砰的一声在夜空中炸开,吓了周辰临一跳,随后他才想起来那是跨年的烟花活动。 随后他核对了女孩的证件号码,确认已经成年,女孩身上没带着证件,手机也在水里遗失了。 当时天空中的烟花映照着少女的脸,她的一头乌黑长发完全浸湿,像是海藻一样铺在了背上。少女的眼瞳漆黑如墨,刚经历过生死却神情漠然,看起来有点慎人。 当时这一幕有些诡异的画面,就这样留在了周辰临的脑海里。 遇到了这种情况,周辰临怕她是自杀落水,不敢留她一个人在河边。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先把她带去了附近的派出所,把她先安顿在了大厅里,让她烤烤电暖器,还叮嘱负责接线的女警照顾她。 那年的跨年夜有好几场大型活动,警方特别忙,有一处烟花燃放引起了火灾的,还有因为参加跨年活动挤丢了小孩的,接警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周辰临还有其他的事务需要处理,等他忙回来,那少女已经自行离开了。 实在是因为日子和过程有些特殊,所以周辰临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听他说到这里,贺临连忙打开了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给他看了几张监控截下来的照片。 凝望着视频中的女人,周辰临点头:“对,看着像是她,虽然戴了口罩,但是我还记得她的那头头发。” 贺临问:“具体的时间呢?” 周辰临想了想,认真计算了一会道:“四年前的跨年夜。” 方觉听完这段故事问:“有没有可能当时她是在自杀啊?” 周辰临道:“我当时有点怀疑,所以才带她去的分局,她最后也是情绪稳定后自行离开的。而且自杀这件事,说真的,我们警方救得了一时,也没法长久盯着。” 贺临道:“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她既然现在又出现了,那说明后来也没干傻事。不过这件事和现在的调查联系起来,的确也挺诡异的。” 根据目前的线索指向,这名叫做陈霄的女嫌疑人身上疑点重重,四年前她被周辰临从河里救出来,四年后,她又出现在一处诡异的案发现场。 从宁城的市局出来,方觉定好了附近的一家旅馆,开了一间双人标间。 两个人去放下了东西,又看了一会资料。 今天吴韵声和程笑衣也没闲着,趁着这段时间,不断还原着吴悦柠生前的路线,他们具体去过了当初他们入住的民宿,随后又倒推找到了几人头一天用餐的餐厅。 他们那边也得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吴韵声道:“我们问过了餐厅的服务员,她说这几个人看上去不太熟,谈话间像是网友约着见面。” “网友?”贺临的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些人会不会是在相约自杀?” 自从网络开始兴起,聊天室和群产生了以后,这种行为就一直在网络上出现。 警方和网络公司想了不少的办法,设置了关键词进行网络监控,后来还有一些志愿者和家长加入,遇到这类的群和相关情况就会报警。 可既便如此,类似相约自杀的情况依然屡屡发生,平均每年都会出现几起。 吴韵声又问:“可如果是相约自杀,为什么死的又只有吴悦柠一个人?” 贺临道:“也许是他们改变主意了。也许可能这就是以相约自杀为幌子的谋杀。所以,吴悦柠的手机和钱款都不在了。身上又有那么多诡异的痕迹。” 汇总完信息,贺临和方觉一起去旅馆楼下的新疆炒饭去吃晚饭。 贺临照例掏出手机,拍了个照片,然后开始给黎尚汇报今天的行程。 “我们的案子有了一点点的进展,现在到宁城市局这边来调查了。” 以往总是会过一段才回复他的黎尚今天居然秒回了,他给他发了一个用手抚摸狗狗表情,那柔软的画风一点也不像是他那么冷清的人会有的表情包。 一看到这个表情,贺临的心里就暖了,又和他说:“今晚我们都得住在宁城。” 黎尚又是秒回了他:“你和谁一起来的?” 贺临回:“喇叭。” 对面的黎尚秒懂,同情地回了一句:“辛苦了。” 方觉在对面吃饭,就看到贺临拿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笑意,他好奇地问:“贺队,你看什么好玩的呢?” 贺临连忙收起手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北斗导航。” 方觉惊讶,不知道为何自家领导看地图都能看笑。 他拌了拌面前的炒饭:“贺队你真厉害,黎哥也厉害,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听导航的。当我打车,司机告诉我他在道东边的时候,我一般选择取消订单。否则我这辈子我都找不着他了。” 贺临差点被呛到:“方觉,下次街道办老年活动中心文艺汇演,我给你报名。” 方觉一脸严肃地回他:“那不行,万一老爷爷牙笑掉了,我也赔不起。” 饭后两个人一起回了旅馆。 贺临去洗漱后准备休息,方觉却睡意全无,过了一会他翻过身来:“贺队,晚上我们聊会天吧,不聊天我睡不着。” 贺临忙碌了一天,这时候再听有人说话,有点脑瓜子疼,可他也不想扫了方觉的兴,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贺队,这个案子估计要查几天呢,明天见过家属以后,我们有没有时间去逛逛啊?” 贺临:“看情况吧,如果有新的线索,你就去逛,我研究案子。” 方觉还不死心:“那没有线索呢?” 贺临跟着想下去,如果案子卡住了,他究竟是要赶回去还是继续留在宁城,他忽然很想去见见黎尚,又怕黎尚还没忙完,见不到人。 方觉自顾自往地说:“我小时候就特别想来宁城玩,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也曾经想要当一名特警,谁还没个梦想啊。当初我还曾经想考天宁基地,哎呀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了。” 贺临强撑着一边听方觉说着,一边嗯嗯地搭话。 过了一会,他实在是困得忍不住了,贺临问方觉:“你当初和黎尚卧底的时候,晚上聊天吗?” “聊啊。”方觉道,“特别是小奎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吃什么,玩什么,什么都聊。黎哥还会让我帮他忙。” 贺临心想,黎尚当初这孩子带的,也太不容易了。他闭着眼睛问:“帮什么忙?” 方觉:“让我帮他把门从外面关上。” 贺临:“……” 原来黎尚也有忍不了的时候,躺在床上,贺临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个人…… 想着黎尚平时和他说过的话,一起做过的事情,想着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 随后,他想着想着。 耳朵自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贺临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方觉自顾自说了几句话,问贺临:“对了贺队,明天早上我们吃啥早点?”一扭头,贺临已经呼吸平稳,睡着了。 方觉无奈,只能翻了个身,自己也睡了。 此时,梦中的贺临却渐渐锁紧了眉头。 “贺临,快点!紧急集合!”一个冷清却严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 夜晚的宁城,最后一班地铁,一位年轻女人坐在了地铁上。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手机。 她戴了一顶帽子,还带了口罩,黑色的带着波浪卷的头发从帽子下沿披散了下来,一直垂到她的背后,最长的地方都快到腰了。 这手机还不错,她拔去了电话卡,留了下来。 她一张一张浏览过前一个用户留下的信息,然后把照片一一删除。 看了一会新闻,确定并无之前一事相关的消息,她的手指轻点屏幕,打开了一个黄色图标的APP。 她逐一查看着里面的帖子。 想死,想死,想要自杀。想要离开这个世界。谁能救救我…… 整个版面上都是有关这样的帖子。 正常人看了会皱眉的负面信息,她看了以后却无比兴奋,仿佛是只鬣狗,在远处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她选择了一个帖子点了进去。 女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随后她给对方发去了消息:“你好,请问你是想要自杀吗?” 过了片刻,对方回复了她,屏幕上只有一个简短的:“嗯。” 女人的嘴角绽放开一丝微笑:“我也是,我们可以交流一下吗?你想用什么方法?” 对话进行了起来,她详细地给对方分析着那些方案,哪些方法成功率比较高,哪些方法痛苦少。 荧幕上的光照着她的脸,她的笑容更胜,看起来就像是在和闺蜜分享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没人发现,她正在聊着那么可怕的内容。 铺垫得差不多了,她温柔地建议:“我可以帮你,我也一直想要做这件事,我理解你的痛苦。” “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群?” “群里都是像你一样的人。” “我想,我们可以抱团取暖,如果有人和我一起做这件事的话,我就不会那么怕了。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 到站了,女人走下了地铁,她的手指不停,还在发送着消息。她脸上的笑容妩媚,像是一个勾引旅人,以魂魄为食的妖精。 “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你……要来吗?” 很快,一个群申请发送了过来。 女人的笑容更盛。 上钩了,一只新的猎物。 第102章 04 刚睡着不久, 贺临又做梦了。 梦里,他身处在一辆特警车上,狭小的空间内, 气氛紧张。 所有人身着黑色特战服,带着黑色面罩,他们有条不紊地检查着身上的装备。 窗外是浓密的黑夜, 车辆穿梭在夜色之中,行驶的速度很快, 不过路况不好, 开得有些摇晃。 这里位于边境线附近。 他们刚刚收到消息, 一家附近的公司此刻正被一伙来自别国的恐怖武装力量劫持,公司内的一众人员已被控制。 匪徒们索要高额赎金,三百万一条人命,公司里的二十三人被作为人质, 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以前这伙人也曾作案几起,皆因未能及时报警或是警方来不及赶到,导致人质出现了伤亡, 所属的公司也有财产损失。 天宁基地高层下令,这次无论如何要把这伙人彻底打掉。 车上,龙骨紧盯着手中的资料和现场照片, 有条不紊地做着战术安排:“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劫匪多于十人。这次任务的难点在于, 我们必须快速击毙所有匪徒, 保证人质的生命安全。” 祝小年小声道:“容队,这次是个常规任务,不用这么紧张吧?” 何垣捅了他一下:“常规任务什么时候轮到我们龙炎出马啊?” 龙骨给他们分析:“这群武装力量的装备齐全,身上都穿了防弹衣, 有的头上带了头盔。也就意味着必须击中面部和颈部才能够有效制敌。此外这些人的身上有热武器,枪支弹药充足,而且都曾受过专业训练。” 听到这些棘手的情况,祝小年瞬间闭嘴了。 “还有,对方的站位很有讲究,可以互相照应。”龙骨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模拟着各种情况, “等下狙击先干掉这些人的领头人,随后突击队员打掉左右各两个的守卫……其余还有……” 龙骨的手指在其中的一个位置轻轻一点:“最难对付的是这个位置的匪徒,他所在的角度极其刁钻,常规的狙击手段根本射不到那里,突击从下方也射不到。” 贺临问:“能不能最后处理?” 龙骨摇头:“这个人的身上绑有炸药,如果不能解决掉他,万一他进行引爆,会引起伤亡,整个局势很难突破。” 众人纷纷皱眉,陷入沉思,想着应对之策。 片刻后,还是龙骨做出了决断:“应该可以从侧方的楼上利用索降,从空中进行打击。” 此言一出,车内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后祝小年弱弱地说:“这么做难度也太大了……” 龙骨所说的那栋楼距离事发现场很近,有七层高。 那栋楼和绑匪所在的三层建筑呈九十度夹角。 如果从靠近案发地点的一侧,降到四层左右的高度,的确有可能射到那个点位。 但是楼下的院子里有人把守,他们无法通过常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楼中,寻找合适的狙击点。一旦被敌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龙骨说的先到屋顶,锁降过程中进行射击倒是快速可行的方案。 优点是出其不意,让对方难以防备。 但是这也是极其疯狂和危险的行为,位置难以准确到达不说,还会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 一旦一击不中,没有任何补射机会,一到交火就会变成个活靶子。 此外,要去那栋楼楼顶的路也不好走。只能从再相邻的一栋八层建筑上跳过去。 相隔数米的楼间距,还要带着沉重的索降装备悄无声息地过去,不被敌人发现,关键是下降的过程之中还要瞄准射击,这难度和危险性可想而知。 龙骨的声音沉稳:“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去。” 贺临不知为何,原本忐忑的心在听到了这句话后,忽然就安稳了下来。 他想起来,好像其他的任务也是如此。几乎每次,龙骨都会揽下最难的部分,他也确实从未失手。 众人不再有异议。 随后,龙骨依据地图,给每个人详细地分配了任务,具体到每一个点位,每个步骤。所有人进入的先后顺序,攻击目标,全都简明清晰。 轮到贺临时,龙骨道:“你从下方突击进入,优先击毙左下位的两人,然后掩护我从上方进攻。” 贺临点头简短回答:“明白。” 时间紧急,车一停,他们几人就迅速下车。 每个人都带好了夜视镜,确保能够在黑暗之中看清敌人的一举一动。 狙击手首先到了预定位置。 龙骨从后方爬到了那栋八层高楼的顶楼。 贺临抬头,就见不远处的楼宇之上出现了一道黑色身影,龙骨先是一个甩臂将较轻的背包扔了过去。随后他倒退了数步,向前奔跑之后一个冲刺跳出,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两栋楼相隔数米,跳跃过程看来无比惊险,贺临在下方心头一揪,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幸好半个呼吸之后,那道身影便稳稳落在斜下方的顶楼上。 夜色的掩护下,龙骨的身体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远处的劫匪们全无察觉。 直到那道人影消失在了顶楼处,贺临这才松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所有人准备就绪,耳机中很快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命令:“全员就位,行动开始!” 啪的一声脆响,远处的柳逢生精准狙击,一发子弹射入了匪首的头部。 随后,贺临和祝小年如离弦之箭,快速冲到了楼前。 贺临举枪,瞄准、射击,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平日里无数次的高强度训练,让这些动作早已成为他身体的本能反应。 几乎是瞬间,两声枪响后,左侧的两名匪徒中枪倒地。 祝小年也不甘示弱,手中的枪精准地吐出火舌,五发子弹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右方的两人。 此时,龙骨一身黑衣,腰间挂着索降装置,站在三十多米的高空边缘。 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沿着悬索飞速而下。 那速度快得像是在飞。 行至半空,他修长的右腿如灵蛇般迅速一卷绳索,强大的腰腹力量让他稳稳地控住了身体。 紧接着,他的双手离开绳索,仅凭腿部挂在绳子上,从那个刁钻的角度,抬起枪连续射出几发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建筑中隐藏的敌人。 随后,他在枪林弹雨之中,把身体并成一线,倒挂着急速降落。 在最后一段距离时,龙骨在空中灵巧旋转身体,从倒挂金钩翻转过来,轻盈落地,顺势翻滚躲避。 与此同时,他利落地摘下挂钩,迅速冲进了建筑之中,抬手便是连续射击。 剩下的劫匪还有几人,他们像是发了疯的困兽,想要破局而出。 空气之中弥散着硝烟的味道,哒哒的枪声不停。 飞速的子弹在空中穿梭,火星四溅。 枪林弹雨之中,贺临举枪,一边精准射击,一边灵活移动身体,快速来到了龙骨的身边。 在这危险的战场之上,他们脊背相抵。 两人的配合默契到了极点,几乎是天衣无缝。 当一个人冲着一侧射击,另外一个人就会自动补全他的盲区。 打完一个弹夹,龙骨单手迅速换上新的弹夹,射击的动作仅有片刻停顿。 一名腿部受伤的劫匪想要向着他们这个方向瞄准,还没等那人扣动板机,贺临就已经洞察了他的意图,在他的脑门上补了一枪。 前期的规划做得足够精准周全,到后期就只需要尽力执行。 平日的无数苦练到了这时都派上了用场,没有一滴汗水是白流的。 这场突袭,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每多拖延一秒,就可能有人质或是队友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他们能够做到速度足够快,足够精准。 这就是特战的精锐之师——龙炎。 他们稳步推进,绑匪又倒下了几人。 最后一名匪徒还妄图垂死挣扎,想要拉过一名人质做挡箭牌,龙骨却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果断开枪,一发子弹从人质的耳侧而过,准确击穿了男人的喉咙。 终于,随着那人倒地,整个行动仅仅用时两分五十三秒便宣告结束。 “安全!” “这边也安全!” “已击伤匪徒十二人,人质安全,我方无人伤亡……准备清剿战场……”龙骨冷静地向指挥中心汇报着情况。 他们迅速行动起来,先是查看匪徒的生死情况,收缴他们的武器,随后一个一个地解开人质身上的绳索。 人质们重获自由,纷纷相拥而泣,庆祝着劫后余生。 贺临还是第一次梦到这场战役,他看着眼前与他并肩作战的龙骨,心中却泛起了涟漪。 他们曾经如此亲密无间过吗? 他想要回想起更多,可是那些记忆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行动结束后,几人再次登上了车。 来时的紧张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行动胜利的喜悦。 贺临从车上的背包里翻出了一包巧克力,每个人扔了一颗。看得出龙骨的心情不错,居然没有批评他。 大家都挺开心,把糖果塞入了口中。 祝小年长舒一口气,笑着说:“我刚才连发五枪才射中目标,紧张得我手心全是汗。” 何垣也凑过来,一脸期待道:“唉,今天这行动应该有奖金吧?咱们队可是连续三次零受伤执行危险任务了,时队之前答应的特批假呢?” 只有老实孩子柳逢生在一旁眼巴巴地问:“我们今晚的原定训练计划还要执行吗?” 这时,龙骨在一旁开口了:“今天大家完成得不错,辛苦了,今晚自由活动,你们可以放松一下。” 那声音少有的温和。 贺临的心里不禁一动,心想:龙骨原来也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时候?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句话像是专门对自己说的。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对上了龙骨的双眸。 就在这时,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手,缓缓拉下了脸上黑色的面罩,一张年轻俊美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那人的眼睫一眨,目光含笑地望向了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梦里看清了那个人。 贺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紧接着猛地一缩,血液如汹涌的潮水般迸发而出,流向全身。 那张脸——竟然是黎尚的! 第103章 05 刹那间, 一股犹如电钻般钻心的剧痛猛地贯穿贺临的大脑,他从梦境中骤然惊醒。 贺临的心脏疯狂跳动到几近失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颤抖的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旅馆内一片安静,方觉睡在隔壁的床上,发出均匀而低缓的呼噜声, 那小子睡得正酣,丝毫没有察觉贺临这边的动静。 贺临紧闭了双眼, 几秒过后, 那阵剧痛才渐渐消退。 他缓缓睁开眼睛,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刚刚的梦境。 那是他特战生涯里一次的人质营救任务,每一个场景,都与现实中发生的一模一样。 可最让贺临无法理解、也无法释怀的,是梦的最后那一幕…… 为什么梦中龙骨的脸, 会和黎尚的一模一样? 贺临的眉头微微皱起,是因为自己太过思念黎尚了吗? 他们已经有一周没有见面,难道是这份思念在梦境中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呈现? 可他又隐隐觉得, 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他想要再回想一些细节,脑中就钻心地疼。 贺临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而且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那剧痛控制住了, 让他只能站在原地,不能再往前行上一步。 随后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祝小年是队里服役时间最长的队员。他现在, 就是住在宁城…… . 第二天清早,闹铃响起来的时候,方觉睡醒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回头看了看到已经靠在了床头看手机的贺临。 “贺队, 早啊!”方觉精神充沛,然后他就看到了贺临的两个黑眼圈。 方觉一愣:“贺队,我是不是打呼噜吵到你了。” “不怪你。”贺临起身道,“我认床。” 两人洗漱后去吃早点,一人点了一份当地的特色早点豆花面。 豆花的嫩滑和面条的弹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口感,再加上各种丰富的配料,咸鲜的味道让人胃口大开。 方觉吃得津津有味,坐在他对面的贺临却看起来没什么食欲。他好像还沉浸在昨晚的那场梦里,头一直在发涨,旧伤处隐隐作痛,就连方觉都发现了,贺临的眼神有点游离。 他问:“贺队,你不舒服吗?” 贺临摇摇头:“没睡好,有点头疼。” 方觉道:“我们约了下午见面,你要不上午再睡会吧?” 贺临又是摇了摇头:“我再研究一会案子。” 回去以后贺临在网上处理了最近的工作,法医部的比对结果预计要周一才能出来。 昨天他们和陈霄的同学约了下午三点见面。 时间临近,两人就赶到了事先约好的咖啡店。 贺临去买了一杯冰椰拿铁,方觉给自己要了杯牛奶。 到了时间,一名身材娇小的女人进入了咖啡店,走过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她名叫苏晚吟,是陈霄当初的室友,一见面,苏晚吟就道:“这件事要不是因为老师拜托我,我都不想来的。因为我和陈霄其实也没有那么熟悉,好几年都没有联系过了。” 贺临道:“感谢你过来,愿意给我们提供信息。” 说完,他给苏晚吟点了一杯饮料。 被一位挺帅的警察请客,苏晚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道:“我来都来了,肯定会好好配合你们的工作,你们都想了解一些什么?” 贺临道:“先和我们聊聊陈霄这个人吧。你记忆之中的她是怎样的,还有你对她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 他不想给苏晚吟设框,想先听听她的说法。 苏晚吟脾气挺爽朗的,打开了话匣子和他们聊了起来。在她的描述之中,陈霄孤僻,文静,不太和班上的同学来往,还有就是恋爱脑,在毕业前夕就和一个老男人在一起了。 “我开始的时候还和她关系不错,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偶尔开导开导她,可是她完全不听劝,那个男人大了她好多岁,根本就是在玩她。” “后来怎样呢,我开始还有点同情她,她是被小三了,直到怀了孩子,才知道原来男人已经有了老婆。说的什么要娶她都是骗她的。” “那男人根本就不可能和她结婚,给她丢了打胎费,连去医院都是我陪着她去的。” 苏晚吟的话里,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这边刚劝好了,让她彻底和渣男分手。可后来,她还是和那个男人不清不楚的,好像那男人买了一处便宜房子,让她住在里面,她就又和他在一起了,可她受了委屈却还来我这里哭。反反复复,气都气死我了。你说这样的人,还怎么做朋友?” 贺临问:“那你最后一次联系她,是在什么时候?” 苏晚吟想了想:“四年前,跨年夜。” 又是这个关键的时间点。 方觉记录到这里,手一抖:“她是不是跳河了?” “你怎么知道?”苏晚吟发出了疑问,“你们是查到这里了吗?” 贺临道:“那你说说具体的吧。” 苏晚吟回忆了片刻开口:“那是毕业以后半年吧。那天晚上我正和爸妈看跨年演唱会呢,忽然就收到了陈霄的信息,大概的意思是说什么感谢我的照顾,她已经决定要离开这个世界巴拉巴拉的。你们听听,大跨年的收到了这个多晦气啊,可偏偏我那时候还幼稚,还去努力劝她,让她想开点,别干傻事。当时吓得我啊,就快要报警了。” 方觉听得入神,咬着笔头,虽然他知道后来陈霄应该是周警官救起来了,但还是追问:“然后呢?你报警了没?” 苏晚吟呵呵一声翻了个白眼,嘴巴和机关枪似的,说得很快:“后来我留言她就不回我了,打电话也不接,吓得我以为她真的跳河了。我想报警又有点迟疑。因为闹自杀的事她也反复好几次了,每次都是狼来了。这一次也不知是真是假。” “还有,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真的要跳了。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就被她这点烂事给裹进去了。我当时可纠结了。万一她真的跳了我报警也来不及,万一是假的我不是报假警吗?而且我也不知道她的证件号信息。结果这事闹得我晚上没睡觉,四处打听她人在哪里。到了元旦的早上,她给我发了个信息,大意是经过了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她还是想活着。” “你们说说,这是什么人啊,当时我就……”说到这里,苏晚吟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气得我把她的号码删除,微信拉黑了。” 过了这么久提起这件事,她还是义愤填膺的。 贺临和方觉对视了一眼,联想到了周辰临说的话,有可能当时陈霄是真的跳了,只是没死成,不过苏晚吟的话,让他们又拼凑上了部分的事实。 贺临问:“你还有聊天记录吗?” 苏晚吟摇摇头:“四年前的事,还是用的旧手机,现在我那个手机早就卖掉了。” 她说完了,问他们:“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贺临拿出了笔记本打开:“帮我们确认一下监控信息。” 苏晚吟的目光盯着屏幕上的女人,连续把那些模糊的监控都看了一遍。 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女人此时沉默了。 随后她低头回忆了片刻,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不是陈霄……” “什么?”听到这句话,方觉一惊。 就连贺临也皱了眉头。 随后苏晚吟继续解释,他给两位警察列举了一些具体的不同之处:“虽然画面的女人有点像她,但是陈霄好像没有那么个子高,除非是这四年她又长个子了。还有我记得,陈霄的头发细细的,额头的头发有点卷,所以不好做发型,散开的时候没有那么浓密。还有,她的眼睛温柔,看起来没有进攻性,画面中的女人却有点凶巴巴的……” 虽然已经过了四年,但是她们毕竟是几年的同学,朝夕相处。 短短的一段视频,苏晚吟就总结出了这么多的不同。 送走了苏晚吟,贺临把方觉整理好的问询结果发到了群里:“嫌疑人有可能不是陈霄,那女人只是用的陈霄的证件。很可能她最后见过陈霄。” 随后他又说了周辰临跨年夜救人的事。 吴韵声看了一遍道:“第二天,她还用陈霄的手机发送了信息,那……那个活下来的女人,她是谁……” 贺临沉思了片刻,按着太阳穴,整理出了自己的思路:“也许这又是一次相约自杀,两名少女相约自杀,真正的陈霄当时死去了,而另外一个少女活了下来,她就顶替了陈霄的身份,拿走了陈霄的身份证和手机……” 群里沉默了片刻。 吴韵声道:“这么推断的话,合情合理。” 贺临道:“那现在,我们先试着找找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还有,要留意一下是否有宁城金水河中打捞出尸体的自杀案件,这种跳河的情况,如果尸体发现不及时,完全腐烂,可能会误判。” 前几年DNA鉴定还没有做到全面普及,对自杀案件也会采用辨认法让亲属来认领尸体,通过随身物品来确定身份。 程笑衣说:“好,我明天就去市局加班。” 贺临善解人意地安慰下属:“辛苦了,给你算一天调休。” 案子查到这里,又卡住了。 方觉把面前的牛奶喝完,伸了个懒腰:“那贺队,现在程姐去忙了,我们也加班大半天了,要不去景区逛逛?我听说宁城有不少的美食,还有夜景也很好看。”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点重要的事要去做。”贺临拍了拍方觉以示安慰,“你去好好玩吧。” 和方觉分开以后,贺临还在想着昨天晚上的梦,他急于想要找人确认这一点,那么最快的方式就是找祝小年聊一聊。 贺临拨通了祝小年的语音,对面的人似乎午睡刚起,甚至也许还在被窝里,声音里满是慵懒:“临哥,你有什么事情找我?这不是刚见过面不久,你又想我了?” 贺临道:“我在宁城,有事情想要问你,你有空出来吃个晚饭吗?” “啊?你来宁城了不早通知我?你问什么事?”手机对面传来了祝小年悠哉的声音。 贺临道:“关于容队的。” 听了这句话,电话里忽然安静了,过了片刻才传来了声音,祝小年好像瞬间就清醒了,连语气都难得严肃了起来:“那去我家的餐厅吧,我给你个地址。” 第104章 06 下午五点半, 贺临先到了约定好的餐厅,那是一家日料店,他一进门报出了祝小年的名字, 服务员将他领进了一间包厢。 那间房间被布置成了无窗的暗间,一盏橙色的幽灯照亮桌台。 不到六点,祝小年也来了, 一进来坐下和贺临打了个招呼。 贺临抬起头看向他,随后道:“我见到容倾了。你最近也见过他, 是不是?” 一瞬间, 祝小年只感觉自己被这句话炸成了一朵烟花, 他腾的一下站起来,睁大了眼睛惊异道:“你想起来了?容……黎……他知道吗?” 贺临没能都想起来。 但是祝小年的这句话以及他的反应都告诉他,他猜对了。 早上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贺临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本身就是做刑侦工作的, 只是当局者迷,导致他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容倾后期也曾兼任过蓝雀的领导,一旦假设了这种可能性…… 他每当想要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头就越来越疼,脑浆感觉像是在被人搅来搅去。让他根本就不能细想。 那些过去的事也是朦胧一片,但是他必须要先确认这一点。 黎尚究竟是不是容倾? 所以今天晚上来吃饭, 他决定一上来就用这个问题诈一下祝小年。 一见面,贺临就一脸笃定地说出了那句话。 祝小年的反应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随后祝小年惊讶地问他:“你想起来了?” 贺临摇头:“没有, 我就是来问你这件事的。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祝小年顿时反应了过来:“贺临, 你诈我!”原本要坐下的他直接急得跳了起来。 “你不许告诉容队是我告诉你的!”随后祝小年又反应过来,“不对,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那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贺临看他急了, 反过来安慰道:“没事,我就是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我还没有捋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是不会告诉他的。虽然我还没想起来具体的,但是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至少我现在知道了。” 祝小年深吸了一口气,坐到贺临身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算了,先吃饭吧。” 他按了个铃把服务员叫过来,这么多年的战友,他根本不用问就知道贺临喜欢吃什么,直接点完了把菜单一合,随后他问贺临:“要喝点清酒吗?最近有进梅子清酒,味道还行。” 贺临想起来之前刘医生说的,喝酒能够让脑细胞活跃的话,他道:“那就尝一尝吧。” 日料不用太过麻烦的烹饪,很快几盘刺身上齐,祝小年也挺够意思,光是三十公分长的小青龙就上了六个,现挖出来的海胆黄橙橙的,和鸡蛋黄似的。 随后祝小年又叮嘱了一下服务员:“你们下去吧,把门关好,我和我朋友好久没见了,等会好好聊聊,门不开的话,无论听到什么也别进来打扰。” 服务员答应道:“好,祝您用餐愉快。” 门一关上,祝小年就用小酒瓶给贺临倒上酒。 两个人一时谁也没说话。 贺临原本挺喜欢吃日料的,可是今天他看着面前的食物,一点也吃不下。 他们就对坐着,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过了一会,还是祝小年叹了口气道:“我好人做到底,就帮你把这件事理一理,你说吧,你都想起来什么了?” 这正是贺临今天来的目的,祝小年肯这么说,他求之不得。 贺临努力用自己残缺的大脑思考着:“现在的情况是,黎尚就是容倾,虽然我不知道他什么要改了名字来云城,但是我们现在相处得还好……” 说到这里,贺临有点心虚,排除掉他当着黎尚的面编排容倾的那几次的话…… 好像每次都是因为那些事,惹的黎尚不舒服…… 可他的记忆里真的缺了太多过往,就像是一张纸被烧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往日里卓越的推理能力,到了此时完全用不上。他能在杂乱的线索里抽丝剥茧,却无法在空白的记忆里查缺补漏。 贺临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两个名字给他的印象完全不同。以至于当他意识到自己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的时候,只觉得怪诞,却又在祝小年的反应里,飞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很矛盾。 他至今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想到黎尚时,他的内心是牵挂的,甚至会带起一层朦胧的情意,而想到容倾这个名字时,那种奇怪的厌恶感还在,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盘旋在他的脑中,让他头疼。 如果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这种情绪就再寻常不过了。可是当他们合二为一,同时出现在贺临的脑海里,一切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如果这时,有根烟就好了。 没有烟,贺临就又喝了一杯酒,梅子清酒清甜,却愣是让贺临喝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贺临继续想在一团乱的脑子里理出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会忘了容倾,他调过来还换了名字,不知道是基地的要求还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和我提起过他是容倾。我……我应该是熟悉容倾的,可是,如果不是一个梦,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把他们视为一个人……他们不应该是一个人啊……” 祝小年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他停了筷子,猛地抓住了贺临的衣领,把贺临一把顶在了包间的墙上。 贺临的脊背和墙壁相撞,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看着眼前的人眼眶通红,满脸的怒意,贺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在基地时,两个人在练习的时候没少交过手,祝小年打不过他。 贺临本能地想要还手,可他又想知道祝小年为什么动手,想知道他的怒意从何而来。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重重地抓住了祝小年的手。 祝小年知道要是动真格的,他根本就不是贺临的对手,可此时他还是死命地抓住他的衣领,使了大力,气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不,贺临,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黎尚不是容队,那他应该是谁?他是谁他才会对你那么好?你以为你是什么万人迷吗?除了容队,谁还能对你掏心掏肺成这样?” 祝小年怒不可遏地瞪着眼前的贺临,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你根本就不知道容队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他为你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你看不见,你不知道,那你就能伤害他,就能恶意评判他?是他不想做容倾吗?还不都是因为你!” 贺临只听了这两句话就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明对方说的是中文,他也每个字都听得懂,可他却一头雾水。 什么叫做——做不了容倾是因为我? 自己当初是因为伤退的,这是逼不得已的无奈之举。这又和黎尚,不,或者说是容倾,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贺临的眼睛忽然睁大,脑海之中闪过了黎尚说过的话:他有一个爱人。 难道,那个人会是自己? 如果是这样……贺临想起曾经黎尚一些奇怪的反应,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来。他茫然地看向祝小年,嘴唇张合,一时间说不出来一句话。 祝小年早就忍了许久,此时情绪完全失控,完全不顾贺临是否反应得过来,掐着他的脖领,连珠炮似的继续宣泄着:“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医院的病危电话说的是谁吗?行,我今天就告诉你,是容队!他当时被那么粗一根管子插在了心口里。他当时差一点就死了!如果他没挺过来,那通电话就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通电话,当时你干嘛去了?贺临,你告诉我,当时你干嘛去了!” 伴随着最后一声质问,祝小年狠狠地将贺临的肩膀撞到了墙上。 随后祝小年后退了一步,有些颓然地呢喃:“他可是容队啊,是无所不能的容队啊……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啊。” 听了这话,贺临已经顾不上肩膀处传来的痛感,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整个人陷入了混沌。 那个电话……他当时没有接到的电话…… 贺临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他深刻体会到了祝小年的那句,如果他没挺过来……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容倾了,也没有……黎尚了。 忽然得知了这个真相。 贺临的手无力垂落下来,脑子蒙蒙的,身体没有了一丝力气,全身的血液感觉像是被抽干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问:“那你们的任务……” “当然完成了!”祝小年的情绪比他还激动,泪水夺眶而出,他语无伦次道,“他和我借了一根烟才完成的指挥,你知道的,容队他最讨厌烟味……他一醒过来,看到我叫的是你的名字!” 贺临这才明白,所以酒桌上提到了这件事,黎尚才会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只看见了黎尚醉酒后难得的失态,埋怨过他不顾惜身体,看到过他因为喝酒导致的伤病发作,欣喜于他和黎尚关系的拉进。 可他不知道,在这一切事情的背后,黎尚还背负着作为容倾的痛苦和挣扎。 在他悄悄窃喜的时候,作为容倾的黎尚又在想些什么? 看着贺临突然失魂落魄,祝小年有种解气的快感,这两年他都为了他最崇拜的容队憋着,忍着,直到今日,一口气都说了出来还尤嫌不够。 祝小年抄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杯酒,继续怒怼:“你的工资才多少?基地领导就算是你亲爹,也给不了你那么多补贴。你拿了他用命拼着才攒下的钱在云城买了大房子,过得多么心安理得。” 贺临被这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是曾怀疑过自己的卡上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大笔钱,可是他问了基地,基地也只是给了个模糊的答复,说是他的奖金和补偿款…… 贺临抬头追问:“那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祝小年咬牙切齿:“我告诉你,我怎么告诉你?容队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了,你已经把他忘了。容队也不让我们说,就像是当初他不让我们叫你的外号一样。可他宝贝你,我可不会宝贝你。你知道吗?贺临,我现在特想揍你一顿!” 贺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祝小年,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说:“所以,我和他,不仅仅只是队长和队员的关系。” 祝小年快被他气笑了,可看到贺临那不敢相信的眼神,他又不得不压着妒意告诉他:“容队最喜欢你,他的公寓只有你能去,出去做任务他也会护着你。他眼里除了工作,就只有你最重要了。连他身上的伤口,都是你缝的,你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同样都是队员,我连容队家客厅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些话像是一根尖锐的刺,直直地扎入了贺临的前额。他睁大着双眼,却像是在一场梦境之中,整个人僵在那里,完全做不出一丝反应。 祝小年说到这里,手已经颤到不行,可他还是固执地再次抓起了贺临的衣领,仿佛这样眼前的人就能够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记起来。 仿佛这样贺临就永远再也不会伤害到容倾。 “你还不明白吗贺临?他不是非要去云城不可。” 贺临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干涩地开口:“是……是因为我。” 祝小年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他:“不然呐?容倾这个名字在基地里要名要利,他想要什么得不到?非要去你那个破地方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警察。你当他图什么?图你们那工资低吗?” “基地要给他升职他也不肯留下来。基地什么都有,什么都能给他,可唯独你不在这里了!所以,容队他什么都不要了,连容倾这个名字他都不要了。他就想去找你,而你却不记得他了。你什么人都记得!我,何垣,老柳,你都记得,你偏偏不记得他!” 祝小年终于把在心里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可是,贺临,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凭什么啊!” 贺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是这样吗…… 难道这就是真相? 可是为什么之前的事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发泄够了情绪,终于把两年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祝小年松开了手,轻声问:“所以,贺临,你怎么能就这么把他忘了?” 贺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是在身体里碎裂了,可能是他的心吧,粉碎成一块一块的,拼也拼不起来,但他还是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他坐直了身体,低着头整了整被祝小年弄皱的衣服。 此刻,贺临的身体和躯壳起码从外面看是完整的,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坐在那里看着祝小年痛哭流涕。 大脑似乎自动隔绝了所有的情绪,除了心里在一阵阵闷闷的痛着,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两人就这样坐了几分钟,直到祝小年把眼泪擦去了。 贺临又喝了一杯酒,顺手给祝小年夹了一根已经凉透了的油炸天妇罗。 祝小年还沉浸在刚才激动的情绪里,完全不理解贺临为何如此淡定,如此无动于衷。 他生气地把碗往前一推:“你拿走。”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吃不下,其他的我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贺临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平静地说:“行,我拿走。” 贺临也就真没客气,他走到门口打开包间,对着外面叫了一声:“服务员,来几个打包盒。” 在祝小年的目瞪口呆之下,贺临认认真真地低头打包好了所有的食物。 等他把打包盒装好,祝小年才回过神来,问他:“贺临,你……你就这么回去了?” 贺临道:“不然呢?我是来出差的,手头还有案子呢。” 祝小年又问:“那容队,啊,不是,黎尚他……你准备……” “他在天宁,最近都不会回来,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吧。”贺临和祝小年认真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见。回头我请客。” 祝小年还是有点不敢置信,他跟出去,看着贺临微微垂头,步伐沉稳,没有一丝异常。 他一直走到门外,抬手打了个出租车。 确认贺临上了车,祝小年才松了口气,他把憋了两年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是全说完之后,心里却又涌起一丝不安。 他也有点后怕于自己的莽撞,但随后祝小年又自我安慰,贺临的伤早就好了,他都想起来黎尚就是容倾了,那说明他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自己只是告诉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而已,应该有助于他恢复记忆。 贺临做了两年队长,性格早就变得沉稳,他会慢慢消化掉这些的。 看着出租车开远,祝小年才走回了包间,他看了看面前空着的盘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家伙,居然连一块海胆也没给我留。” . 宁城,华灯初上,到处都是一片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 贺临的神色略微疲惫,上了出租车后,他报了旅馆的地址,随后就安静地坐在车后座,一动没动。 一路上,窗外的街景滑过,那些五彩斑斓的灯火,像是流光飞散,不断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贺临的思绪却完全不在这繁华的街景之中,他好像反复穿梭在这两年的时光里。 无数次,贺临渴望回到最初的原点,想要看清楚那段满是遗憾的过往。 可是记忆深处的那场雨太大了,像是一道他无法穿透的屏障,挡在了那里,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开到了旅馆门口,司机提醒他付款,贺临这才如梦初醒,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他刷了门卡进入房间,方觉已经在屋里了,正在无聊地看着电视。 方觉一看到贺临回来马上就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和他说:“贺队,幸好你没去,我今天逛了一会就回来了,那哪里是什么湖光夜景,就是个臭水沟,简直是滤镜加虚假宣传。还有那个什么当地的名小吃,什么什么糕,又甜又腻……诶,贺队你手里拎着什么啊?” 贺临嗯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里拎着东西。 方觉好奇地凑过去,他就顺手就给了他:“打包的食物,给你了。” “谢谢贺队,我正好没吃饱。”方觉满脸惊喜,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盒子。看着里面满满的海胆甜虾三文鱼北极贝小青龙,方觉惊喜地哇了一声:“贺队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贺临完全没理他的话,径直走到床边,一头栽倒在床上:“昨天没睡好,我睡一会。” 刚才在车上还没什么感觉,此时贺临才觉出来清酒的后劲有点大,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的。 他分不清现在是哪年哪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可能是因为没吃晚饭,空腹喝了不少酒,胃里在一抽一抽地刺痛。 他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试图理清楚混乱的思绪以及脑中杂乱无章又横冲直撞的记忆。 虽然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之前不明白的事情,到此时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终于明白了,黎尚看向他的眼神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他不明白的情绪;为什么明明黎尚是在对他笑,可神情里的哀伤却藏都藏不住;为什么在听见他讲述记忆里容倾的样子时,黎尚会生气,会难受;甚至黎尚曾经说过的他听不太懂的话,这一切此刻都有了答案。 他们不是初见,而是重逢。 那些让他恍惚觉得似曾相识的瞬间,不是偶然,是他们曾经切切实实发生过的点滴,只是他忘记了。 贺临意识到,容倾也好,黎尚也罢,无论是哪种身份这个人都为自己做了太多太多,而他在无意之中,中伤了容倾,也伤害了黎尚,这份情太重太满压在贺临的心头。 黎尚…… 容倾…… 这两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盘旋,最后融为一个。 贺临的眉头紧皱。 那种感觉,像是大脑承载了太多的信息,即将崩溃。 脑内先是混沌一片,紧接着剧痛传来,整个头被一分为二裂成了两半,一半留在了过去,一半留在了现在。 胃里蒸腾而起的剧痛,像是要把他的身体生生撕裂。 这是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贺临感觉身体没有动,但是身下的床顷刻崩塌,身体像是从万米高空急速坠落而下,强烈的失重感引起了眩晕,有什么热辣又带着血腥味的东西顺着喉咙往上涌。 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只是没有此时这么剧烈,也没有这么突然,让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贺临支起了身体,本能地想要爬起来去洗手间,可他刚一动就迎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他甚至连手都来不及抬,就直接吐在了旅馆白色的枕头上。 那是鲜红色的血,带着血腥气和酒味,几乎是从他口中喷出来的…… 第105章 07 吐出第一口血后, 贺临就愣住了。 他刚用手捂住唇,第二口血就不受控制地跟着吐出。 鲜血溅落在了地毯与白色床单上,晕染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贺临愣愣地垂眸,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心里温热鲜红的血液。 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随后天旋地转之中,贺临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更多的血就一口一口地往出呕。 就像是他心底压抑着的愧疚,此时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一边吐贺临一边迷迷糊糊地想, 他之前只喝了几杯清酒, 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液体能往出吐的, 就像是怎么也吐不完。 方觉正哼着小曲,美滋滋地洗完了手,打算享用贺临带回来的刺身,一回头就看到了领导的惨状。 他当场就傻掉了, 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方觉的大脑一片混乱,第一反应竟是喃喃自语:“我……我就是吃点剩饭,我罪不至此吧?” 话一出口, 方觉自己也觉得荒唐至极,他的第二个念头又冒了出来:“贺队是我做错了什么把你气吐血了吗?” 贺临半合着双目,额头都是冷汗, 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难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挣扎, 鲜红的血还在顺着唇角不停流下。 方觉又愣了两秒才如梦初醒,奔到了贺临的身边,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只见床上和地上是大片的狼藉,就像是个血腥的杀人现场。他急忙在贺临床头处放了个垃圾桶, 贺临就继续低头往垃圾桶里吐去。 “贺队你坚持坚持,我给你叫救护车。” 方觉声音颤抖地打了个120电话,因为紧张过度,往日里的伶牙俐齿变得结结巴巴的,旅馆的地址他还是查看了桌面上的酒店信息才说出来的。 挂了电话以后,方觉又匆匆忙忙去看贺临的情况。垃圾桶里差不多吐了两百毫升的血,方觉手忙脚乱地给贺临拿了个毛巾擦着。 贺临侧躺在床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疯狂转动,因为大量失血,他的脸色一片苍白。趁着意识涣散前,他伸手拉住了方觉,气息微弱道:“别告诉他……别告诉他。” 方觉只听清了半句,赶紧把耳朵贴近贺临的嘴唇,想听请贺临到底想说什么。 “贺队,你说什么,别告诉谁?” 贺临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方觉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自己说话,焦急间,贺临的嘴唇动了两下:“容倾……黎尚……” 说完这句话,贺临就用尽了力气,他眼眸合拢,手无力垂下,直接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方觉被吓了个六神无主,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脑海里又闪过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是不是要去网上发个求助的帖子:“和领导一起出差,领导忽然吐血晕倒了,我该怎么办?” 还好身为警察的保密责任感,硬控住了他的疯狂念头。 方觉又想打电话求助,思考着是要打电话给程姐,师父还是陈局? 可是远水怎么能解近渴? 就在方觉不知所措之时,他回忆起了贺临昏迷前说的话。 容倾是谁,他不认识。 贺队还说什么…… 黎尚,对!黎哥。 黎哥就在天宁呢,天宁离这里很近。 心急如焚的方觉眼睛一亮,他终于在迷茫之中寻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没办法,黎哥肯定有办法。 人都快不行了,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哪里顾得上贺队交待的什么不能说? 方觉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拿起电话,手指颤抖着去翻找黎尚的微信,拨了个视频电话…… . 天宁基地的电脑前,容倾的手机忽然一响。 他看到上面跳动着“方觉”两个字,还是拨打来的视频通话。 方觉虽然偶尔发挥不太稳定,做事有点不靠谱,但他绝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容倾记得贺临和他说过,这次是和方觉一起出差过来的宁城。 容倾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急忙拿起手机接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视频那边首先映出的是方觉惊慌失措的一张大脸,他的声音颤抖:“黎哥,怎么办,贺队他忽然吐血,然后晕过去了。” 容倾的眉头猛地一跳,心脏瞬间悬了起来,但他马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沉稳地问:“打过120了吗?” “打过了,车还没来。”方觉的声音抖得厉害,“怎么办,他吐了好多血……” 镜头稍稍扭转,照向了一旁床上昏迷不醒的贺临以及一床一地的鲜红。 看到了这一幕,容倾只觉得他的心跳几乎停止,过去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瞬间将他淹没,冷得他的指尖都开始颤抖。 容倾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方觉处理不了这个情况,他要冷静,他有经验的,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按下心中的担忧,容倾开口道:“贺临他曾经有过严重的脑损伤,这是后遗症之一,可能是应激性溃疡或者是神经问题所致,你先让他保持侧躺,千万不能被血呛到。把他的脚用枕头和被子踮起来,保证头部脑部的供血充足。” 看着视频里的方觉手忙脚乱地去做。 容倾继续道:“现在你收拾他的东西,带上他的手机、充电器、证件、纸巾,那个垃圾袋也要拿上,里面有吐出来的血,需要带去医院,给医生化验和方便估算出血量。” 容倾说到这里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紧张的情绪:“就算是一时醒了,也千万不能给他吃喝任何东西。你把旅馆的具体地址发给我,上救护车后问好医院的地址也发过来。剩下的,我会处理。有情况你随时打给我。” 方觉几乎是哽咽着答应下来。 挂断了视频,容倾快速起身,他首先去了走廊尽头的支队长办公室。最近在赶基地的演习,时支队长和一众领导也在基地加班。 容倾敲了敲房门。 还没听见回复,容倾直接拧开了门,几乎是夺门而入。 时任看到容倾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微微一愣,他刚要开口询问,容倾就道:“时队,我要请假,贺临之前的旧伤复发了。” 时任几乎没有见过容倾如此失态,一副失了三魂六魄的样子,他点了一下头道:“去吧。”随后他又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容倾,“你交过来的东西我看过了,差得不多了,剩下的我这边可以处理好。不过过几天的演习,作为总策划,你最好参加。还有这大晚上的,你打算怎么过去?” 容倾思考了一下:“我同事叫了救护车,旅馆离这里开车过去的话大约需要三十多分钟……” 基地附近很难打车,算上叫车时间,可能会更久。 “贺临是在基地的任务受的伤,这算是工伤了,也不能不管他。”时任说着从一旁桌上拿过一把钥匙,扔给了容倾,“我的那辆警用摩托,你知道的,就停在楼下库里,反正我也不用,不急着还。但是你得注意安全。” 容倾心中一暖,接过来道了一声谢。 那是时支队长的那辆贝纳利黄巡,车速可以达200码每小时,平时宝贝似的不许任何人动。警用机车有特别的通行证,是城市通行最快的方式。 容倾不敢有丝毫耽搁,回去取好手机充电器和卡,披了件外衣就下楼上车。 他带上头盔和黑色露指手套,身体前俯,一发动机车就发出了“嗡”的一声嗡鸣。 随后整辆摩托车就仿佛离弦之箭,迅速冲入了夜色之中。 机车很快就驶出了天宁基地,驶向宁城的街道,随后上了高架。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猎猎作响,吹起了他的衣角。 容倾心急如焚,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把车速加到了最大。 他的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贺临的身边。 街边的景象化作模糊的光影飞驰而过,黄巡在他的身下仿若一条蓝白色的闪电,在车流之中不断灵活穿梭。 晚高峰的宁城,街道上车水马龙,拥堵不堪。 但容倾凭借高超的车技和警用摩托的优势,比救护车没晚多少就到了旅馆门口,他正好遇上了方觉和救护人员抬着贺临下楼。 容倾长腿一支机车,摘下了头盔抬头望去。 方觉看到了他,仿佛在绝望之中看到了救星,激动地叫了一声:“黎哥……”随后他就哽住了。 容倾眼睫眨动,随即切换成了黎尚模式。 他先看了一眼被推入救护车中的贺临,那人的双目合拢,意识全无,脸色惨白如纸,护士已经开始给他接上检测仪,数值上的血压和心跳都不乐观。 黎尚收回了目光问:“要去几院?” 医护人员道:“最近的,宁城第一附属人民医院。” 黎尚又把头盔戴上,沉声道:“鸣笛,我在前面开道,车跟着我来!” 警用车很快就行驶在了救护车前,黎尚骑着机车一路疾行,风驰电掣地穿梭在街道之中。 救护车闪动着警示灯,见状四周的车辆纷纷换道。 警用车和救护车都不用顾及红灯,黎尚选择的是能够最快到达,又最不容易堵车的一条路。 来到拐弯处时,他熟练地减慢车速,压低车身,平稳行过弯道。 遇到相对宽敞的直道,则会全力加速,快速行过。 有了警用车在前方开道,提前预警,能够让路过的车辆更好避让。 此时正值周末,中间有一段路过景区,晚上的游客不少,道路上车流拥堵。 救护车却在宁城的繁华街道中开辟出了一条生命通道。 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救援,十五分钟后,救护车到达了医院急诊楼的门口。 黎尚摘下头盔,他对方觉道:“你去停车,我跟着进去。” 方觉慌忙走向了警用机车,黎尚则接过了方觉手里拿着的袋子和书包,他估算了下里面的血量,黎尚的眉头一皱问:“出血止住了吗?” 方觉擦了擦头上的汗:“没,车上还吐了一回呢。” 黎尚跟着推诊疗床的护士一起疾步往里走,把袋子交给护士拿去化验和给急诊的医生看,又把情况详细地和医生说了。 很快做过了脑部和身体的CT检查。 贺临躺在诊疗床上,脸色惨白,他似乎有了一些意识,双目微微张开,眼眸却没有任何的焦距。 看到这一幕,黎尚的心里揪紧,他俯身靠近了贺临,声音轻柔却又带了几分急切:“贺临,振作一些,不要睡……” 贺临似乎辨认了好一阵,才认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在梦里,嘴唇微微张了张,声音微弱地说:“你……你终于来了。” 黎尚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我在。” 随后黎尚突然意识到贺临说的这句话有哪里不对,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贺临,我是谁?” 贺临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没说出来,又是一缕血丝顺着唇角滑下。 看到了这一幕,黎尚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拿了纸巾垫在贺临的下颌处,有些慌乱地擦着他的唇下,贺临却用自己的手,费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瞬间,好像有千言万语在心中翻滚,但是所有的话又卡在胸腔之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血压过低,准备输血。” “治疗室准备好了。” 直到有护士匆匆过来问:“谁是患者家属?医生要进行谈话。” 黎尚这才有些慌乱地从贺临的手中把手抽了出来,稳了稳心神说:“我是。” . 急诊办公室内,医生对黎尚道:“根据CT显示,患者的头部的一处血管出现了轻微出血,所以导致了应激性吐血。目前看脑出血量不大,可以先以输血和止血为主,进行保守治疗。此外,出血的位置特殊,位于颞叶,有可能对患者的语言和记忆能力造成影响,特别是可能引起顺行性遗忘。” 黎尚皱眉问:“什么叫做顺行性遗忘?” 医生解释道:“就是无法形成新的记忆点,短期记忆无法往长期记忆转化,像是游戏里的回档,没到存档点的部分记忆可能会消失。患者有没有提起过,有一些断片经历?” 黎尚想起来贺临和他说过的话:“有提起过梦只能记起来一半……” 医生说:“如果只是梦境,没有延伸到日常生活,那情况还好。” 等黎尚和医生沟通过情况出来,贺临已经被推进去治疗了。 黎尚等在了治疗室外的走廊中。 方觉找到了地方,跑了过来,他把车钥匙递给了黎尚,急切问道:“黎哥,贺队怎样了?” 黎尚指了指一旁的治疗室:“已经推进去了。”然后他问方觉,“你们今天都做过什么?” 这样的情况只在贺临刚刚手术后出现了几次,甚至当时还没有这次凶险,刚才医生说出血过多,人已经休克,要是再晚来一会可能就救不过来了。 贺临现在的情况已经相对稳定,为什么好好的又忽然吐血? 方觉想了想,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上午在查案子,下午去见了一个证人,想要确认嫌疑人的身份,然后贺队就去找朋友吃饭了,没让我跟着,是吃的日料……还给我打包了好多回来。” 黎尚略一思索,从书包里拿出了贺临的手机,看了看上面祝小年的通话记录,他直接回拨了一个过去。 对面过了一会就接起来,祝小年直接问:“唉,贺临,你到酒店了?”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祝小年试探着又叫了两声:“贺临?” 依旧是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背景有些嘈杂。祝小年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叫道:“容……容、容队?” “嗯。” 听到那个熟悉的嗓音,祝小年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死了,瞬间就结巴了起来:“……怎么是你?” 只听电话那边冷冷的声音响起:“我在医院,贺临吐血了,你和他晚上都聊了什么?” “没……没聊什么,我们聊得还挺好的啊,就是喝了点酒。贺临,他情况严重不?“ 容倾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却让祝小年听出了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他的旧伤复发了,上次复发……” 祝小年一个激灵,立刻打断了容倾后面要说的话,迅速地找补道:“等会,是第一附属医院吗?我家里有认识的专家,还认识副院长,我帮你摇人……” 祝小年兵荒马乱,慌慌张张地挂了电话。 容倾也没再多说什么,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心里也明白就算是因为祝小年说了什么引得贺临发作了,事已至此,贺临生死未卜,他也不能现在就把祝小年绑过来。 更何况他相信无论今天出于什么原因,祝小年的目的也是为了他好,这本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再怎么怪也怪不到祝小年头上。 当下最要紧的,是要先抢救贺临的生命。至于其他事回头再算。 一会功夫,就看有几名上了年岁的医生从楼上急匆匆地跑了下来,进入了治疗室。 方觉问黎尚:“黎哥,还用我做什么吗?“ 黎尚摇摇头对方觉道:“款我付好了,也给陈局发过信息。” 听了这话,方觉那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肩膀顿时松懈了下来,孩子几乎快要感动哭了,有黎哥就是靠谱:“那我们一起等贺队出来吧,他会没事的。” 黎尚点了下头。 两个人分别在诊室外两侧的座椅面对面坐下。黎尚忽然觉得,这样的景象在过去也曾出现过。 最初他对面坐着的是他的父亲,后来他对面坐着的是贺临的母亲。 好像和过去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既惴惴不安,又满怀希望。 母亲盖着白布被推出来的一幕,还有过去贺临吐血的情形在他的脑海之中反复叠加。 黎尚没吃晚饭,一路疾驰过来,这时候坐在医院的冰凉的走廊里,感觉到凉意顺着衣服的缝隙往身体里钻。 胸腹间的旧伤又灼烧了起来。心口闷闷地疼,心跳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忽快忽慢。 即便是现在就在医院里,可他不想去看医生,这种状态可能都够不上急诊的看诊条件,最主要的是,他不想错过什么。 他想等到那个消息…… 万一贺临出了什么事,或者是他需要他时他不在…… 他没法想象那种事情发生。 黎尚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曾经的疼痛仿佛卷土重来,他经历过生死,更体验过独自面对生死,他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绝望。 这是他吃过的苦,他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心上人再吃一次? 无论如何,他都要撑到最后一刻。 这次他来了,这次他来得不晚。 可是痉挛的发作来势汹汹,黎尚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坐直的身体却微微弯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按住了肚子。 近日连续加班的疲惫,还有对贺临状况的担忧让他虚弱的身体再也不堪重负,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切实地反应在了身体的疼痛上。 为了不让方觉看出来,黎尚强忍着疼痛,连呼吸都紧绷着,身上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他在心里无数次地默念着那个名字,焦急地等待一个结果…… 方觉也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他站起身,开始在走廊里绕圈。 黎尚看得有些眼晕,胸口处传来一阵憋闷,他忍不住闭合了双目。 痉挛发作下腹痛如绞,身体里一阵一阵地抽动越来越剧烈,他抿着唇低垂着头,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强忍着,没吭一声。 那些记忆潮水一般地向他涌过来,那些贺临忘记的事情,一幕一幕走马灯似的进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却会带得心脏更为抽痛,像是在饮鸩止渴,却也死死地吊住了他最后的一丝精气神。让他在承受着这样巨大的痛苦时,依旧保持着清醒。 夜深了,医院里逐渐变得安静,治疗室的门终于开了。 黎尚和方觉都第一时间看了过去。 黎尚连忙起身,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站稳了身体。 医生走出来,有些疲惫地摘下了口罩:“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转入特护病房,今晚再观察一下。” 黎尚努力维持着身体,不让自己因为骤然放松而倒下去:“谢谢医生。” 比起他的平静,方觉反倒更为开心,一个劲儿地在那里说:“太好了,我就说贺队平时身体挺好,一定会挺过来的。” 病床被推了出来,黎尚把手支撑在了贺临的床上,与其说是在帮忙推床,不如说是他要靠那点力支撑着才能走路。 他们一路跟着护士,看着贺临被推入了一间特需病房。 这里比普通的病房宽敞不少,还有特别护理,听主治的医生说是院长帮忙安排的。 为了防止贺临再吐血,病床被稍稍摇起了一点。 贺临靠躺在床上,他的双目紧闭,依然没有意识,脸色也很苍白,但是他的眉头已经松开,脸上的痛苦也少了几分,身上已经换上了大号的病号服,就像是陷入了沉睡。 黎尚默默地坐在了床侧,目光温柔而专注地凝望着他的睡颜。他静静地坐了一会,虽然现在旧伤处还有点疼,但是他的心脏舒服多了,体内的喧嚣在随着心情变化而逐渐平息。 贺临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的。 他希望贺临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第106章 08 宁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特需病房。 贺临正在梦中,这是个混乱的梦,他望着眼前的人, 终于认出了他。 是容倾,是他的容倾。 他感觉容倾抚摸着他的脸,对他微笑。 熟悉的声音响起, 容倾说:“贺临,我们来做次训练吧。” 面对这样的开场白, 贺临并未觉得有任何的不对, 十分配合地问:“什么?” 听起来, 这像是情人之间的一种约定,却让他想起过去看到过的一个旧电影——《美丽人生》。 容倾道:“考验下你的意志够不够坚定,如果你可以扛下来这些用刑,我就带你回家。” 他问:“那如果我失败了呢?” 容倾的眼神认真, 他说:“那你就永远也无法见到我了。”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他可一定得扛住了。 不就是一次训练嘛。 他一定是可以完成的。 一时,梦又是混乱的。 贺临感觉自己很累, 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又像是熬了几个通宵。 那种疲惫感,像是刚从遥远的国外长途飞行归来, 被时差狠狠地拿捏。 头晕晕的,恍惚之中, 他睁开了双眼, 发现自己果然坐在一辆飞机上,正在缓缓降落。 飞机开始滑行的瞬间,他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一走出机场,他就四处张望着, 既有些期待,又有点紧张。 随后他的目光落于一处。 马路对面有辆车已经等候多时,车窗落下来,露出了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长途旅行的疲惫在那个瞬间烟消云散。 贺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喜滋滋地叫了一声容队,迫不及待地飞奔过去,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容倾神色关切地问:“任务完成得怎样?” 他没答话,坐好以后,就去亲容倾的脸。 还没等亲到,就被容倾一巴掌轻轻推开,那人一脸的愠怒:“大马路上发什么疯?” 贺临才不管这些,他的脸皮厚得很,直接伸手把容倾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一次,容倾再没客气,手肘一抬,顶上了他的胸口,脸上冷若冰霜地把他推开。 原以为还会再扑上来的人没有动,容倾有些奇怪地看向贺临,才发现他的眉头轻皱:“嘶……轻点,疼……” 见此容倾一惊:“你受伤了?伤哪里了?”他的语气紧张,开始在贺临的身上仔细查看。 贺临靠在座位上,惬意地感觉着容倾微凉的手在他的身上游走。 容倾上下检查着,胸口没受伤,肩膀也没事,八块腹肌完好,大腿硬邦邦的很健康…… 贺临却趁着这个机会在容倾的身上蹭了个够,随后才把手慢悠悠地伸出来,指着手指上不显眼的一道小口子:“这里。” 容倾捧着贺临的手看了半天,要不是他指着,容倾还真是找不到这么细微的伤口。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在贺临灼灼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即便是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容倾还是取出来车里的急救箱,给贺临用碘酒擦了擦。 容倾低下头,长睫也跟着低垂了下来,他轻轻地吹了吹,等着碘酒变干。贺临觉得从手指到心尖都痒痒的。 然后容倾给他用细卷的纱布缠了两下,还给他的手指上打了个大个的蝴蝶结。 随后,容倾薄唇一抿,扭过头,一脸无语地发动了车。 贺临贼兮兮地用受伤的手指捅了捅容倾的腰,他的手一动,蝴蝶结就在他指尖上跟着飘:“队长,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弄伤的吗?” 容倾敷衍地问了一句:“怎么伤的?” 贺临一本正经道:“太想你了,不小心蹭到了,十指连心,可疼了。不过这疼比不上想你想得心疼。” 容倾一言不发,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就往花坛的方向冲了过去。贺临赶紧闭嘴坐好,一声都不敢再吭了。 虽然老实了不少,可贺临还是一直用眼睛瞟容倾的侧脸,直到看着刚刚还准备跟他同归于尽的人,耳朵爬上了红色,这才壮着胆子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腿上。 容倾并没有对贺临的咸猪手有任何的反应,开过了一个路口,等红灯把车停下,贺临的胆子就更大了,干脆手就在他的腰腿处摸来摸去。 终于在贺临逐步的试探下,容倾忍不住又愠怒道:“开车门,滚下去。” 贺临笑嘻嘻地提醒他:“容队这里下人违反交规。”说着他又指向前方,“绿灯了,快走。” 估计要是再摸容倾就要真的炸毛了,贺临终于放过了他。 他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冰箱贴,兴奋地说:“这一个,我要贴在冰箱中间。” 容倾瞥了一眼贺临手里那个花里胡哨的冰箱贴,回了他个:“幼稚。” “幼稚吗?我很喜欢。” 容倾只听到贺临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并没有看他,一直目视前方开着车,却像是切实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一直注视在他的身上。 贺临的眼里满是爱意,近乎贪婪地仔细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他牢牢地记在自己的心里。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也不知道容倾有没有想清楚,贺临说他很喜欢的到底是冰箱贴,还是别的什么。 车开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贺临看了看四周,这里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天宁基地,而是一处居民小区的地下车库。 他忍不住问:“容队,这是哪里啊?” 容倾道:“是你的家。” “我的家?”贺临瞬间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漏洞,他打开车门,却感到了一阵陌生。 他走下车来,回头望去,发现容倾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容倾就那么嘴角微挑,眼神落寞地看向他。 贺临的心里没来由得一抖:“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吗?这不是我们的家吗?” 面对贺临的三个问题,容倾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其他的解释,贺临甚至不知道这个嗯,到底是在回答他的哪个问题。 贺临满是不解:“你要丢下我了吗?” 容倾抬头看向他,眼神之中有他不懂的情愫,他明明在冲自己笑,却让贺临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哀伤。 容倾摇了摇头,回答他说:“我没有丢下你,是你把我丢下了。贺临,你知道你去了多久吗?” 贺临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情况,他有些愣愣地看向容倾,在脑子里计算着时间。 可他却记不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 贺临拼命地回忆,他发现自己完全处于一段空白的记忆里,他想不起来自己具体是因为什么而离开的,是任务,可是是什么任务?时间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容倾没有跟他一起去? 他们究竟分开了多久?分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容倾用那样幽怨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这么多的疑问贺临想不通,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爱人,他希望能在容倾这里寻找到答案。 抬起头贺临只看见了容倾的目光中闪动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还未等贺临开口发问,容倾便凝望着他开口,声音艰涩:“两年了,你已经抛下我整整两年了……” 听清了这个时间,贺临的手指随之一颤,心口好疼,头也跟着疼,那种感觉像是无法呼吸。 他想伸手去抱抱容倾,想跟他解释一下,两人只隔着一道车门,却突然让贺临觉得他们离得那样远,像是再也不会遇到了一样,这种感觉让贺临很是无措,甚至有些着急。 容倾继续微笑着看向他:“去吧,贺临。有人会在家等你。” 贺临抿唇,忽然绕到了车的另一边,用力打开车门,将车里的人拽了下来。 下一秒,贺临不顾眼前人的怔愣,他按住了容倾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他紧紧地抱住了容倾,把他整个人牢牢地箍在自己怀里,手臂和身体都在用力,容倾推都推不开他。 贺临的力气大到想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他依旧没有记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直觉告诉他,如果他今天放手了,那他就要永远失去容倾了。 这样的结局,贺临无法面对,只是想一想觉得肝肠寸断。 他的眼睛红红的,心口一阵一阵地缩着疼。 贺临低下头,没轻没重地啃咬着,容倾也从最开始的挣扎,到开始回应他,最后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忘情地吻着。 可能是虎牙把嘴唇划破了,唇齿之间有了淡淡的血腥味,可他们谁都没停。 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贺临才放开容倾,两个人头抵着头喘息,贺临的手依旧圈着容倾的腰,仿佛他只要稍微一松手,容倾就会马上离开他一样。 感受着额头上容倾的体温,好像有什么事情逐渐清晰起来,一直蒙在脑海里的迷雾正在一点一点散去,贺临想看清迷雾后面究竟什么,却又不想分心,他更想解决当下和容倾的问题。 面对贺临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容倾一下一下用手扶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贺临咬着牙说:“我没有抛下你,你也不要抛下我。”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往下沉,难过得快要死去了。 怀里的容倾似是轻轻叹了一声,随后唇贴在他的耳边说:“好,我答应你,你不抛下我,我也不会抛下你,我会在那里等你,直到你来找我。” 贺临那颗沉闷的心脏微微一跳,好像因为这句承诺活了过来,可他又怕容倾骗他,他刚想问是不是真的。 忽然一阵风席卷而来,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一切就片片碎裂了,梦境崩塌,他的怀中空空如也。 贺临的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 他感觉到了头晕,自己的手痒痒的,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了上去。 贺临缓缓睁开了双眼…… . 深夜,医院的住院部完全安静了下来。 黎尚趁着病房里有人的时候,偷偷去厕所吐了一次,疼痛稍缓。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些了,就先让方觉回了旅馆,叮嘱他明天过来换班,他今晚留在医院里陪床。 方觉临回去前买了一些必需品送来,黎尚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沾了热水给贺临擦脸擦手。 人还没醒,但是应该有意识了,擦到他的下巴时,容倾注意到,贺临的嘴角是微微扬起的,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看见他笑,黎尚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一起上扬了一下。 可没过一会,他的眉毛又皱了起来,黎尚帮他擦了擦,贺临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 他的手上沾染了不少的血渍,黎尚就低头给他慢慢擦干净。 温热的毛巾划过指尖,贺临的每个手指都有旧伤,指肚上有愈合了的伤疤,按出来的指纹都不完整。 这也是园区的一种酷刑,把小图钉从指头肚处一个一个按进去,按穿了手指,有时候还会把指甲顶起来。那些人故意不把钉子取下来,就这么直接再上电刑,疼的时候手指会不自觉地蜷缩,可是蜷起来碰到钉子就会更疼。 行刑的人就满意地看着受刑的人手指痉挛,在电椅的扶手上留下挣扎的血痕。 手指会慢慢因为钉子发炎坏死,时间太久的话,就只能生生截掉。 当初他发现贺临时,他的每根手指上都别着这种钉子。 伤口会愈合,神经却再难恢复。 现在遇上雷雨天,再用键盘打字的时候,贺临会抱怨,指头肚像是针扎一样的疼。 想到这里,黎尚的后牙轻轻咬住。 给贺临擦完了手,黎尚去把水倒掉,他侧身就坐在了病床上。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过了零点,眼前的人却还没有醒。 看着贺临的手,十指连心,黎尚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疼起来。他忍不住拉起了他温热的手,靠近了唇边,轻轻地吻了吻。 忽然,他发现了贺临的眼角滑下来一滴泪,黎尚伸出手去,把那滴眼泪抹去。 就在这时,贺临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向了他……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眼眸却是黑黑的,呼吸清浅,但确实是醒了。 黎尚像是触电一般,嗖的就把贺临的手扔开了。 他的心里想的是,这人是被他吻醒的吗?可童话里被吻醒的不都是公主吗,他家这是一米八七的公主? 还没等黎尚反应过来,询问贺临感觉怎么样了,就见贺临一下坐起身,忽然张开双臂把他给抱住了,而且抱得紧紧的。 黎尚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完全没有挣开,这睡美人的劲儿还挺大。 黎尚只感觉被贺临的臂膀围拢,周身都被他的气息笼罩在其中。他完全搞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就听着贺临的心跳咚咚跳得飞快, 黎尚试着唤醒他:“贺临,贺临……” 贺临没有回答,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 黎尚顾及贺临的病情,也不敢跟他用蛮力挣脱,只好开口道:“轻一点,你弄疼我了。” 贺临这才像是彻底清醒过来,慢慢地放开了他,躺回到了床上,向他道歉道:“对不起……” 黎尚盯着贺临看了一会,并没有发现他还有任何不妥,只是觉得刚刚贺临看向他的眼神和之前有所不同。 黎尚立刻警觉起来。 “贺临,我是谁?” 连黎尚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甚至有些颤抖。 “黎尚,我没事了。” 听到贺临的回答,黎尚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随后又升起一丝淡淡的失望。 没关系,只是他还记得黎尚。 彻底放下心来的黎尚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紧张过后,贺临的这忽然一抱,才让黎尚后知后觉地有些局促,他低着头,一时没看他。 贺临之前有过出内出血,现在不能吃喝东西。 黎尚拿来了温水给贺临漱口,让他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他在一旁试探地问他:“刚刚……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贺临的脸色还是苍白的,眉宇间也还带着疲态。听见黎尚问他,贺临看向黎尚,语气平静地说:“我梦见我队长了……” 这个回答无异于在黎尚刚刚平复的心绪上又扔了一颗炸弹,炸得黎尚几乎站立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急于想问问贺临梦的内容,他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梦境,才能让刚一转醒的贺临,那么急切地抱住了他。 黎尚几欲出口,却在触及贺临按着头皱眉的样子后,全部咽了回去。 医生强调过,不能强行干预贺临的记忆,今天因为祝小年的莽撞,贺临再次发病吐血,现下刚有好转,绝对不能再刺激他了。 思绪几转,黎尚终于按下了心里的不平静。他并没有问贺临任何问题,只是坐在他的床边静静地陪着他。 没想起来也好,黎尚安慰自己。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思考了,他和贺临现在的关系越来越融洽,能以黎尚的身份在他身边,也是好事。 若是此时容倾强行插进来,他反而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贺临平躺在床上,忍过一阵头晕以及针扎似的疼痛,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他缓了一会问黎尚:“你不是被天宁召回了吗?怎么过来了?事情处理完了?” “嗯,暂时能请假离开了。”黎尚望着贺临清澈的眼神,终于压下了心里最后一丝疑虑。 他此时也累了一天,身心俱疲。 贺临能够醒过来就是万幸,至于其他的已经没什么深究的必要了。 他“嗯”了一声,伸手按了个救护铃。 护士叫来了值班的医生,一起过来问过情况。 贺临的头不疼了,就只是有点晕,胃里也不太难受了。 随后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叮嘱黎尚有问题的话随时叫她,这才离开。 黎尚放松了下来,又回到病床边坐下。 贺临问:“我醒来前……你是不是在……” 虽然没看真切,但他分明觉得自己的手指头酥酥麻麻的。 黎尚轻咳一声,矢口否认:“我在看你的手指上好像沾了东西,帮你擦掉了。” 贺临:“……” 黎尚反过来问贺临:“你刚才抱我是因为……” 贺临轻轻一笑:“我都跟你道歉了,别这么小气嘛。” 黎尚一时被噎住,有点无语,但是现在他实在是太累了,也没去仔细分析这些话的合理性,他的眼睛疲惫地合拢:“你醒了就好,我有点困了……” 贺临现在完全不见吐血后的虚弱,除了稍微头晕,嘴唇有点发干,没有任何的不适。 手上的吊瓶里还输着补液,他现在也不饿。 一听黎尚的这话,贺临作势要从病床上坐起来:“那你睡这儿?” 黎尚抬起眼皮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从刚才醒来开始,这人就不太正常,眼睛就黏在他身上没离开过,身旁的一切一概忽略。 他指了指贺临的身侧:“我睡那一张。” 贺临这才扭头看了看这间病房。 特需病房里有一张专门给家属的陪护床,就在病床旁边,大概是为了方便照顾,两张床等高,甚至是可以拼在一起的。 现在两张床是分开放置的,床与床之间也就隔了个四十公分,中间挂了个帘子,遮挡了视线,所以他刚才没有看着。 贺临这才放心地道:“我已经没事了,你好好休息。” 黎尚走过去,抖了抖枕头被子和衣爬上去,他的眼睛都困得有点睁不开,对贺临道:“你要是不舒服,或者是想做什么就叫我。” 贺临挺乖地点点头:“好。” 等黎尚闭上眼睛,贺临伸手拨开了搁在两张床中间的帘子。他看向黎尚的眼神里,映出了满满的爱意,朝思暮想了那么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虽然这久违的重逢场景有些抓马,但贺临还是心满意足了。 黎尚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医院的单人床还是有点窄,他翻了个身,手就自然而然地垂了下去。 看着那露出的一段素白的手腕,贺临也跟着侧过身,用手指轻轻地去够。 两个人的手指轻轻触碰在了一起,感受着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那感觉就像是触电似的,贺临觉得内心里都是美好和踏实。 他又看了黎尚几眼,这才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能听见隔壁床上均匀的呼吸声,空落落了好几天的心,终于再次充盈了起来。 梦中人是眼前人,眼前人是心上人。 第107章 09 第二天, 黎尚早上醒来,第一时间看了看隔壁病床上熟睡着的贺临。 他的脸色红润了不少。 黎尚这才放下心来。 医院的早上总是忙碌的,先是护士换班, 随后又是医生查房,调整过药剂之后,护士又给贺临把液输上, 这一番折腾,终于把贺临给弄醒了。 黎尚帮他拿了东西洗漱过。 今天出血止住了, 需要观察一天, 如果情况好, 明天就可以喝点水或者是喝点汤了。 贺临侧头看着黎尚:“你今天不用回天宁吗?” 黎尚道:“和时支队长请假了,等下方觉过来替我,我就回去。” 黎尚和贺临聊了两句,他问:“对了, 你不是说案子遇到了难点吗?是哪里有问题?” 贺临想起了之前查到一半的案子,他把他的猜想说了。 这个案件的确很不一般,虽然失踪者吴悦柠已经确认死亡, 但是凶手还没有找到,案子还没结。 现在关键的是要确认那两位嫌疑人的身份。 那名女人不是陈霄,她会是谁? 那个男人又是谁? 黎尚沉思了片刻:“如果你之前的怀疑是正确的, 那个女人和陈霄互换了身份,借助集体自杀的名义接近了吴悦柠, 又对她骗财骗色, 那么这些人可能在过去有过多次犯案。”他顿了顿又道,“不知道他们的犯罪频率是怎样的,可能还会有新的受害人。” 贺临又体会到了这种奇异的碰撞感,两个大脑就是比一个好使。 贺临整理思路道:“我想在警务系统内发出协调申请, 征集线索,如果有疑似的案件,也可以并案调查。” 黎尚点点头:“现在大众的网络聊天软件审核严格,那些人为了钻空子,会用小众的软件,我们需要找到他们筛选猎物的方式。” 最好是在对方确定新的目标之前,有所进展。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悲剧再次发生。 . 深夜的宁城。 女人走入了健身房浴室的隔间,刚练完器械,她的肌肉匀称出了一身薄汗。 那一头乌黑的头发沾了水,长长地披散下来,水流顺着头发流下,划过身上的道道伤痕,在她的背上形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像是背上了一身荆棘。 洗完澡,她不紧不慢地吹干了头发,再次戴上了帽子和口罩,走入了人群之中。 她喜欢白天睡觉,晚上再出来活动。 别人讨厌的黑暗,却是她最能放松的时间。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似乎才是自己。 她像是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幽灵娃娃,飘荡在城市的街头。 女人拿出手机,一边欣赏着自己新做的美甲,一边给对面打了个电话:“你看了最近的聊天记录吗?” 本来该在群里给她做呼应的搭档,最近却不太积极。 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看到了,但是我觉得太频繁了。钱还有。” 他们忽悠着吴悦柠买了一些虚拟币,说这样可以更好地留给家人,避开什么遗产税。 可实际上,他们在她去世后修改过密码,把钱全部套了出来,那些钱可以供他们挥霍一段时间。 女人漫不经心道:“频率不是我们决定的,而是客户们决定的,我们只有在对方最渴望的时候执行,才能够保证计划落实。上次就是因为拖了几天,客户才变得那么难缠。” 如果有外人听到,只会以为这是一位女白领在用电话聊着工作。 可其实,他们是在轻描淡写地议论着一些人的生死。 她把上次的失败归于吴悦柠的求死之心不够坚定。 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 女人又说:“我挺喜欢这只小白兔的,我不想把她放走。”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会勾人魂魄的妖精,“你不想有新的猎物了?那你就歇息歇息吧,毕竟你做那事也挺伤身的,纵欲过度,不想参与也很正常。我可以换个搭档,或者是我一个人也可以。” 听着她嘲讽的语气,男人终于同意了:“你去操作吧,我会到的。” 女人这才笑了,她说:“这次我们换个游乐场。” . 星期一,云城市局,刑侦一支队。 林会像是往常一样坐在工位前,打开了电脑,他习惯性地点进案卷系统,先搜索了一串数字,随后望向屏幕的目光忽然一顿。 以往只有一条记录的搜索结果忽然变成了两条。 林会稳定了一下心神,急忙点开查看。 受害人遗体之中遗留的DNA相同…… 看清这行字的同时,林会的心跳陡然加速,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急忙操纵鼠标去查看案件的所属——失踪调查科。 林会又看了看邮箱里的工作邮件,其中有一封是征集线索的,案卷编号正是这起案件。 他起身,直接去了七号楼。 失踪调查科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程笑衣和吴韵声在,林会彬彬有礼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随后问:“贺临和黎尚呢?” “黎尚被天宁基地临时叫回去了,贺队和方觉去宁城调查了。”程笑衣回答他,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听方觉说,贺队好像生病了。” 林会问:“你们现在手头在查的是什么案子?” 这不算是机密,特别是贺临还发了协调申请在警务系统内部征集线索。 吴韵声递给他一叠资料:“就是那个女插画师失踪的案子,已经确定死亡,找到了尸体,不过目前怀疑是他杀。” 林会翻看了一下问:“有嫌疑人吗?” “有。”程笑衣说着坐到电脑前,给他播放了那三个人在民宿离开时的监控画面。 程笑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看监控时,她发现林队一向温和的表情变化了,他的唇角紧抿,目光之中也带着一股浓烈的情绪。 只不过,他把自己的表情很好地掩藏在了镜片之下,可他攥紧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 程笑衣感觉到,这个案子对林会很重要。 林会神情严肃地接过鼠标,把监控的播放进度条拉回,重放了一遍。 他站在电脑前,微微躬身,目光落在屏幕上,紧盯着那三个人的身影,最后落在了其中那名个子高高的成年男性身上,那是无数次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的背影。 虽然男人带着口罩,但是他的身高,体型,乃至于步态都与他见过的凶犯完全一致,林会无比确认,就是那个人。 把那段视频反复看了三遍。 林会的神色终于恢复如常,他起身开口道:“我了解了,谢谢你们,我回头会联系贺队。” 等林会从失踪调查科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程笑衣忍不住和吴韵声八卦:“对了,老吴,我听说市局刑侦队这边录取新人很严格,对视力还有要求,为什么林队会戴眼镜?” 她早就对这个问题有些好奇,但是以前顾及身边的人多,一直没敢问。 吴韵声摸了摸下巴:“这个事情啊,我还真的知道,林队原先不是市局的,他开始只是下面派出所的一个小片警,那种基层岗位对视力的要求不高。” 程笑衣叹了一声:“下面派出所里想转过来的人不少,真正成功的却没有几个,更别说过来还能当队长了,那林队这经历还挺励志。” 吴韵声继续说:“林会学的是网络安全与执法,联考成绩很优秀,但却分到了下面的派出所。后来他一直想调到市局的刑侦队,几个队长手头没名额,都没要他,是金支队长和他聊了一次,随后他就力排众议,特别给林会申请了一个技术岗,矫正视力勉强过关,才把他留了下来。后来么,实力说话,林会就慢慢干到了刑侦一支队的二把手了。” 程笑衣感慨:“想不到金支队长看起来粗犷,还挺慧眼识珠。”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来金庭瑞曾经拍在她肩头的大巴掌,只是想一想,肩膀就又开始疼。 “那是,要不你以为金庭瑞为什么是支队长呢?他其实心里是门清的,粗中有细,讲义气,明是非,遇到事情肯扛事,带头往前冲……”老吴顿了顿,觉得自己把金庭瑞说得太好了点,又补充了一句,“但就是那暴脾气。发作起来简直是暴风骤雨,我是受不住,吼人就和打雷似的。” 程笑衣道:“我还是喜欢贺队一些。” 吴韵声道:“谁不是呢?” . 林会一边往刑侦队走,一边打着电话。 “喂,贺临,我有关于你们正在查办的那个案子的线索。”他顿了一下说,“是关于其中那位男性嫌疑人的。” “我这边也收到了法医发过来的邮件,有一起关联案件。”电话那边的贺临明显激动了起来:“是什么线索?你知道嫌疑人的身份?” “一两句话电话里说不清楚,最好是当面聊。我可以给你们做一次目击笔录。”林会看了看时间道,“听他们说你住院了,身体还好吗?” 林会简单问了一句,贺临马上道:“没事,一点小问题,过两天就该出院了。” 看贺临不介意带病坚持工作,林会也就没顾忌,把会面的地点约在了医院:“那我下午赶过去,晚上我们再聊。” 一路回了刑侦队,林会先买了下午去宁城的高铁票,然后开始有条不絮地处理刑侦队里的工作,今天能够完成的尽快完成,不能完成的一一布置安排,连自己桌上的花都仔细浇过了。 林会午休都没去吃饭,等全部工作都完成了,他走到了金庭瑞的办公桌前:“金支队长,我要请假。” 金庭瑞抬起头,有些稀奇地看向他:“好啊,我就说你太紧绷了,该休息休息,你准备请多久啊?” 他的嗓门大,这话一出,周围的刑侦队员都探头探脑地看了过来。 外人都开玩笑说,刑侦一支队没有林会得散,实际上,林会也确实是这里的脑力担当,他还是唯一一个招架得住金庭瑞的怒气,敢在他气头上和他说话的,通常林会也能够说服金支队长,把他劝下来。 所以林会虽然职级不高,暗地里大家却都认为他是刑侦支队的主心骨。 一听说林会要休假,顿时半个办公室都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刑侦队里,林会的假是最多的。他似乎是喜欢攒假,年假天数最多,却从来不休,这还是大家第一次听到林会说要请假的。 林会早就想好了,开口道:“下午开始,最少请一周,如果不够回头再续假。流程我发好了,你批一下。” 要么是不请,要么就是一请连请五天。 金庭瑞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干嘛啊?是要出去旅游还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是家里有事?”他问这话倒不是想要打听,是觉得作为领导总要关怀下下属,万一有能帮得上忙的。 林会摇摇头,没说话。 金庭瑞的脑子想不出其他的缘由,压低了声音问他:“那你是要去相亲吗?还是要结婚啊?你请这么久,支队里的工作怎么办?” 林会的声音极为冷静:“都处理安排好了,撑个一周没问题。” 他扶了一下眼镜:“那你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这人完全一副早已下定了决心,过来通知,而不是征求他意见的语气。 金庭瑞被甩了个措手不及,莫名其妙的。 他看了看林会提的流程,请假理由就写了个事假,也没写具体的原因。 金庭瑞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只能僵硬地点了下头,让林会先回去了。 随后金庭瑞就急忙去看各种流程查找邮件,他好歹也是个支队长,查案子时也不是个笨的。翻了几下以后,金庭瑞马上找到了原因,他的眉毛立起,猛地起身,把办公的座椅顶得咚的一声撞到了后面的架子,惊得坐在一侧的队员小曹吓得一缩脖子。 林会这会电脑都关好了,东西也都拿齐全了,正准备走人。 金庭瑞大步走到了林会的桌前,大手往他桌子上一按:“林会,你的假我不批,你不许去!” 林会没理他,直接往外走。 金庭瑞一个闪身站在他面前,固执地拦住了林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势迫人。 林会想从旁边绕过去。 金庭瑞没给他机会,一把把林会拽入了一旁的会议室,他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道:“林会,你不能参与这个案子,这是回避制度!你不想当警察了?” 他们谁都没提是因为什么,但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金庭瑞还记得当年林会可怜兮兮地来找他,什么想要为了刑侦事业做贡献,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的。这几年林会也确实是安分守己,尽职尽责,一心扑在工作上。 金庭瑞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得力下属毁在这件事上。 林会抬起头看他,冷声道:“金支队长,我当然了解回避制度,我不会参与案件的直接调查,审核,审批,审讯工作。我是以案件目击证人的身份来提供必要的证词和线索。我会谨言慎行,不会影响到司法的公正性。”他顿了顿,加了一句,“等他们的调查有进展了,我就回来。” 听着林会公事公办的语气,金庭瑞还是想要说服他,他本能地想要林会离那个案子远点:“有什么事你电话说不清楚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妹妹的事我也很遗憾,这案子现在是失踪调查科的,贺队肯定能把那件事情查个清楚明白。” 他缓和了语气又道:“你要是信不过他们,我去和领导商量,看看刑侦支队能不能帮忙一起处理。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但是你不能自己就这么贸然过去!” 金庭瑞的意思是只要他不直接参与,其他的都行。 林会却像是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还是冷冷拒绝:“谢谢金队,但这是我的私事。作为那一案件的目击证人,我有义务向办案警方提供线索。” “你别逼我下回避指令!”金庭瑞只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暴脾气上来,当啷一声把一个会议室桌上的笔筒摔在了地上,“我说了不许去,你要是敢去,我就把你那档案调回派出所里当片警!”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不和你商量吗?”林会的一双眼眸漆黑如墨,挑起嘴角冷笑了一下,那笑容却不带有丝毫的温度,“那正好,刑侦支队长可管不了派出所片警去哪儿。” 他转身走了,留下了金庭瑞一个人愣在了当场。 沉默了半晌,金庭瑞烦躁地挠了挠头自己的头发,他还真是一点也拿捏不住林会。 金庭瑞憋着一股气走出了会议室。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办公室里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队内众人,那些人大概也是听到了会议室里摔东西的动静,一个个鸦雀无声的。 金庭瑞吼了一声:“忙你们的!” 众人这才又看向了电脑屏幕。 狠话是说出去了,事情却不能不处理。 回到自己的办公位冷静了十来分钟,金庭瑞把自己的脾气压下去以后,又起身去了市局局长办公室。 他敲开了门,坐在了陈局的对面,主动沟通起了这件事:“陈局,我有个事情要和你报备一下,就是我们部门里面的林会……” 陈局皱眉听着,金庭瑞就把整个事情说了一遍。随后他解释道:“当初那个案子是个一直没有破的悬案,林会是唯一的目击证人,现在有了关联案件,他自然想要提供线索。” 陈局回忆道:“林会他来刑侦队,也是为了那个案子吧?一直没能把凶手抓住,我也觉得挺愧对他,可是他毕竟是案件的相关人员……” 金庭瑞连连点头:“是的,我知道,回避政策,林会自己也清楚明白,所以他只是去提供一下线索,说明下情况,不会参与直接调查,也不会影响到司法公正。” 金庭瑞说到这里为了避免尴尬,嘴角努力微笑着和陈局解释:“林会我和他搭档这么久了,我还不了解他么,他有分寸的。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线索,听说破案有望,他也是有点着急。不让他去也太不近人情了,我就准了他的假……” 陈局点了点头:“情况我了解了,如果他只是提供信息,不参加具体的侦办过程,不影响案件结果,是不违反规定的。” 金庭瑞这才松了口气,他拍了拍胸脯向领导保证:“您放心吧,要是他惹了什么麻烦,回头不用您说,我把他开除出警察队伍。我也引咎辞职。” 陈局摆摆手:“唉,不用这么严重,林会的工作一直干得不错。就算他请假过去,你也多关照关照他的情况吧。” 随后陈局又加了一句:“还有,我听说贺队病了,这个案子如果调查科那边人手不够,你们刑侦队也得帮把手。” 金庭瑞连连点头:“那是一定。” 和陈局这里打好了招呼,金庭瑞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以后打开了微信,他看了看林会的头像,恨得牙痒痒。 这是什么不识好人心的下属? 过河拆桥,用完就扔,目无领导。当初求他进刑侦队的时候,言辞恳切,现在倒好,就这样一走了之,顾前不顾后的,还需要他给他背锅擦屁股。 金庭瑞生气归生气,他想了想,又给贺临发了个信息。 “林会出发去找你了,这案子你注意着他点,提供线索可以,再深入的,侦查审讯一类的,别让他参与了。” 金庭瑞又补了一句:“对了,你千万别给林会买草莓蛋糕啊。” 贺临发给他一个表情,是只阿拉斯加顶了个大大的:“?”那表情一脸蒙。 “金队你好像想多了?我就算脑子里有个洞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给林会买这个吧?”贺临虽然觉得金庭瑞这句嘱托来得实在莫名其妙,但是对方特意提出来,他还是询问了原因,“具体是什么情况?” 金庭瑞道:“那起相关案件的受害人——是林会的妹妹。” 贺临:“……” . 林会到了高铁站,匆匆吃了点东西就上了车,由于他票买得晚,只买到了一个靠走廊的座位。 坐在里侧的是一对母女,小女孩六岁左右,梳着两个小辫子,看起来十分可爱,也没有吵闹。 车开了一会,林会正在低头出神,忽然那小女孩喊了一声:“哥哥。” 林会一侧头,发现女孩子仰着头看向自己。 小女孩白皙的皮肤,肉嘟嘟的脸蛋,看起来像是个可爱的糯米团子,黑色的瞳孔直视着他。 被这样满是童真的双眸盯着,他的身体微微一抖。 看他没动,那孩子又软糯地说:“哥哥,我想出去,去下洗手间。” 林会这才慌忙起身,过了一会,小女孩回来,又坐回了座位去,有礼貌道:“谢谢哥哥。” 这几声哥哥叫得林会再也冷静不下来,他只要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就有那熟悉的声音。 从婴儿丫丫学语的软糯声线,到女童声音的清脆甘甜,再到少女如同铜铃般清脆悦耳的呼唤。 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喊着。 “会会哥哥……” 心口上那看似愈合的伤疤此时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好像一睁开眼睛,就能够看到妹妹对着他笑,对着他哭。 做刑警的每一天,他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系统,搜索一下当年的案件,看看有没有新的进展。 直到今天,四年之后,在另外一个死亡女孩的体内,法医发现了同属于一个嫌疑人的DNA…… 时隔四年,他终于等到了那个魔鬼的再次出现。 第108章 10 林会的妹妹名叫林微, 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兄妹的感情很好。 虽然偶尔他们会像是普通的兄弟姐妹一般因为一些小事吵架,但是林会大部分时间都是个会照顾妹妹的好哥哥。 林微长得很好看, 笑起来时,有一边的脸上有个小小的梨涡。她一直在学舞蹈,还会弹古筝, 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人见人爱, 长大了以后更是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女孩。 和林会的温文尔雅不一样。 林微生性活泼, 她很爱笑, 耐不住寂寞,总是古灵精怪的。 可能是被爸爸妈妈宠坏了,林微的胆子很大,小时候惹了祸, 或者是考试成绩不好,不敢告诉爸爸妈妈,她就一口一个会会哥哥地叫着。 她还会拿出草莓蛋糕贿赂他, 让哥哥来帮她。 林会每次都会说上她几句,然后乖乖地帮她处理。 自己家的漂亮妹妹,除了宠着, 还有什么办法? 后来,林会考上了外地的警官大学, 有一段时间电脑用得太多近视了眼睛, 戴上了眼镜。 他去念书,妹妹也一天天长大,顺利升上了一所高中。 林会胸无大志,就想过平平凡凡的日子。 毕业以后, 他的专业成绩不错,加上矫正视力还行,被分到了云城当地的一个派出所,做了一个清闲的小片警。 林会每天的生活平淡,大部分是处理一些网络诈骗案件,巡逻,找猫,敲门查查常驻人口的简单事务。 林会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要这么过下去了。 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林微高三那年,也就是林会刚刚参加工作的第二年。 也许是因为学业太重了,林会发现了妹妹变得沉默寡言,她笑得少了,嘴角的小梨涡也消失不见。 往日那甜甜的“会会哥哥”也变成了一声简单的“哥”。 原本林会觉得,这只是青春期小女孩的成长,等她考上了大学就好了,可没想到,妹妹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自杀的念头。 孩子们有着自己的秘密,也有着自己的朋友圈。 林微被抑郁缠身,时不时被这个念头侵扰,她产生了恐惧。 林家对孩子们的管教比较开放,林会和林微很早就有了自己的手机。 林微不敢把这些心事告诉家长和哥哥,只能和网络上的陌生人分享。 随后林微加入了一些奇怪的群,认识了一些奇怪的人。 一个雨夜,妹妹彻夜未归,林会和父母焦急地在家等待无果,选择了报警,然后三人冒着大雨在街上寻找。 直到凌晨时分,林会才在离家几站路的地方,找到了失魂落魄的林微。她的全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身上有一些伤痕,脚上只穿了一只鞋,手机丢了,衣服也被撕坏。 一看到自己的哥哥,林微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会心疼地把妹妹抱在了怀里,感受着她的颤抖,随后通知了父母妹妹被找到的消息。 回家稍微冷静下来以后,林微把自己遭遇到的事情告诉了当警察的哥哥。 那时的林微脸色苍白,冷得颤抖:“哥,我被人骗了,我只是郁闷,好奇才加了那个人。他说,他能帮助我,可是……可是见面以后,他却强迫着和我发生了关系,然后他教我自杀……哥,我好害怕,我是从他那里逃出来的。” 林会带着妹妹去警局和医院取证。 在她的体内,获取到了男性的DNA。 林微颤抖着对女警说出了全部的经过。 学习压力太大,她在网上发了一些想要解脱去死的话,可她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经常那么想,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可是后来,有一个叫做方块先生的ID加上了她。 那个人经常找她聊天,装作理解她的样子,还说可以帮助到她,让她结束这种痛苦。 作为一名刚成年的女孩,防范心理还没有那么重,后来那个人就反复约她见面。 有一天,心情不好的林微答应了他,可是一见面,那个人就借着机会玷污了她,然后他就开始教给她怎么去死。 吓坏了的林微表面上十分配合,实际却趁着男人不备仓皇而逃。 那个ID随之注销,用的也是买来的身份信息。当初那人带林微去过的房子人去楼空,租房也是用的假身份。 林微很勇敢,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给警方提供更多的信息。 警察根据她的描述,进行了几次模拟画像,但是由于那人戴着口罩,一直没法很好地还原男人的样貌。 林微回忆道:“他带了口罩,我只能记得他的眼睛,但是我记得他的声音,是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他不停地劝我去自杀。” 无奈之下,警方也只能先去寻找嫌疑人,然后再让林微辨认。 可那个男人就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也没被找到。 这件事发生以后,父母和林会都十分后悔自责,家人们觉得是他们的对林微的疏忽才导致了事情发展至此。 林微休学,开始进行心理治疗。 直到半年以后,她才逐渐从这件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那个带着笑容的妹妹终于又回来了。 似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家里开始商量着,什么时候让林微复学,参加高考。 作为药剂师的妈妈工作很忙,于是那段时间,妹妹偶尔会自己独自去做心理治疗。 林会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他的生日,为了给妹妹一个惊喜,他专门给林微买了一个她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 他当时已经走到了家附近,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妹妹,随后林会听着路边的人在窃窃私语。 “那边的巷子里有个女孩出事了。” “是啊,就在大马路上,就被人给……” 林会的心中陡然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他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去,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巷子口聚集了不少的人。 那条路是妹妹每次看心理医生回来的必经之路。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跑了几步,用力挤入了人群。 眼前的景象让林会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难以置信地看到,林微蜷缩着躺在距离巷子口五米左右的地方。 妹妹的胸口插了一把刀,血色逐渐在她的身上蔓延。 林会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妹妹身边,手中的草莓蛋糕掉落在地。 有人在拨打求救电话,林会颤抖着手,脱下外衣按在林微的伤口上希望给她止血。 他抱起了气息奄奄的林微,红色的血染红了地上零落的蛋糕盒,与草莓的颜色混于一处。 林微还有着清浅的呼吸,女孩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林会的心跳急剧加速,他问:“是谁,是谁把你弄伤的?” 林微用沾着鲜血的手拉着他的衣袖,微弱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她小声地告诉他:“哥哥,是他,是那个人,我听到他问我,你怎么还不去死……他的声音我不会听错……他……他……” 林会忽然看到林微的目光定住了,眼神之中满是恐惧。 他顺着妹妹看着的方向望去。 林会抬起头,迅速扫视着人群。 他看到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在目光与他相处的瞬间,男人转头向着偏僻之处走去。 犯罪特征之一——重返案发现场…… 林会眦裂发指,他瞬间意识到了,妹妹是被男人标记过的猎物,那人在等着她咽气,他要确定她会死亡。 她的逃跑是个意外,他不想留下一个能够指证他的活口。 虽然想要把那人千刀万剐,但在去追捕凶手和陪着妹妹之间,林会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紧紧地搂着林微,颤声安慰她:“你不会有事的,哥哥不会让你出事的。” 林微的眼泪不停往下流,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哭得泣不成声:“哥哥,我好后悔,我当初不该去见他的。” 如果那天雨夜她没有独自出去,如果当初她没有加上那个人,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 妹妹在林会怀里抽搐着说疼,她的脸色煞白,目光渐渐涣散,满脸泪水,唇角带血。 她说:“哥,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然而,那一刀刺破了林微的心脏。 救护车还没赶到,妹妹就永远在林会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哥哥生日快乐……” 这是林微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会甜甜叫哥哥的林微死在了她最想活的那一天。 小巷偏僻,男人作案时带了手套,刀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除了林会,没有其他人注意到那个行为异常的男人,周围也没有监控摄像头拍下这一幕。 市局投入了警力,搜索、排查,案子却始终没有破,变成了当年的一起悬案。 母亲因为妹妹的去世悲痛欲绝,她十分自责,觉得是因为自己没去接林微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尽管林会一直在安慰母亲,但是她始终走不出来,很快也重病离世。 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只剩了他和父亲。 自此以后,林会就不再安于做一名普通的派出所警察了。 妹妹的离去,就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的人生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他想要去市局,想要加入刑侦队,想要去抓住那些坏人。 从此,林会再也没过过生日,也再也没有吃过草莓蛋糕。 他不知疲惫,疾恶如仇,不光是为了正义,也带着自己心中的那份执念。 . 林会的回忆被火车的播报声打断,他睁开了双眼。 温柔的女声传来。 “下一站,即将到达宁城,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林会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做好准备,面对自己的人生。 . 周一下午。 容倾在天宁基地把文件做了个收尾。 他刚忙完,赵指导就给他发信息:“容队你要是过来了,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容倾还以为领导有什么急事,急忙就去了赵凌岳的办公室。 赵指导一看到容倾就笑眯眯地拎出了一个小桶,桶里还有不少水:“容队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文件我都看过了,工作都完成得不错,基地真是缺不了你。然后,我听时任说你有朋友生病了,最近在医院陪床。喏,这是我昨天钓的几条野生鲫鱼,你拿去给你的朋友补补身体吧。” 赵指导是基地有名的钓鱼佬,附近的几条河他都去钓过,技术相当不错。基地的中高层都接受过老头的馈赠。 容倾低下头,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桶里几条游来游去的黑色小鲫鱼。 他想说他不会做,可又觉得是领导的一片心意,还是接过来道了声谢。 赵凌岳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毕竟容倾克家菜厨子的传言老头也听说过,但这么个一表人才的年轻队长,俊秀干练,行事利索…… 赵凌岳想,这样的人做的菜再难吃能难吃到什么程度? 老领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如果不会做,就问问小行,他当初家人住院,给他老婆天天做。” 赵指导说的小行,就是蟒蛇的队长邢维勋,外号“特别行”,人也挺好说话的。 容倾想,这次的时间充足,可以查看攻略,还有场外指导,应该不会出问题了吧? 从赵凌岳那边出来,容倾就回了自己的公寓,他没干过杀鱼的活,厨房也好久没用了,考虑了片刻还是先给邢维勋发了个信息。 邢维勋还问他:“鲫鱼汤?你要学哪种?” 容倾:“我朋友在住院,就当初你给你爱人住院熬的补身体的那种。” 邢维勋秒懂,道了一声:“恭喜。” 容倾不知道他在恭喜什么,大概是恭喜贺临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他还是礼貌回了个:“谢谢。” 随后,邢维勋耐心地给他讲解了一番要点,然后传授给他一些秘籍:“鲫鱼你记得双面煎过,加开水进去,汤实在熬不白的话,有个作弊的方法,可以加点牛奶。还有哈,你记得别放盐,放盐功效不好。” 和邢队那里取过经,容倾专门去买了盒牛奶,基地的小超市冷柜太小,新鲜牛奶到了这个点早就卖完了。 容倾就买了一罐旺仔的牛奶,他记得当初贺临就挺喜欢喝这个。 他虽然没见过怎么做鲫鱼汤,但是至少在饭店里喝过,以前贺临也给他做过。容倾搜了搜教程看过过程,他就开始上手。 上次处理这种小鱼,还是在学校里的生物解剖课。家里也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他翻找出了贺临当初做饭用的厨房剪。 容倾想要杀戮果断,但这鱼滑溜溜的完全不配合。 厨房剪刀放了两年,早就不快了。 刮鱼鳞的时候,厨房剪在黏糊糊的鱼身上划过,发出一种咔咔声,没把手划破就算是他技术好。 随后,容倾就和几条小鲫鱼搏斗了一个小时,弄到头上冒汗,终于处理完成。 容倾想,这鱼也未免太难杀了。 洗鱼的时候,他又有点想念贺临,贺临在的时候,恨不得连煮鸡蛋里面的那层膜都给他撕好了,虾也剥好了才给他。哪里轮得到他亲自下厨呢? 好歹是完成了这个步骤,容倾开始煎鱼,可能是因为这边剩下的油不多了,头几条皮掉了,还有一条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命这么硬,都被开膛破肚了,扔进锅里的时候还能扑腾,要不是容倾躲得快,险些让热油崩了一脸。后面的几条有点煎糊了,一厨房的烟,呛得他直咳嗽。 邢队专门提醒他,一定要加开水炖。 水倒入,有一点糊味,咕嘟了半个钟头,不知道为什么,没见汤白。 容倾心虚地把旺仔牛奶打开了,加了点进去,颜色果然发生了变化。他平时不太爱喝奶,剩了半罐不知道要干什么,倒了也可惜,想着反正也是补的,就全都给加进去了。 容倾怕不熟,记得之前贺临炖汤时说过要用小火,就一直开着小火咕嘟了一下午。 折腾到下午六点。 一锅汤熬到鱼都烂了,终于大功告成,容倾正准备自己尝尝,时任给他打了个电话:“我等下正好要去宁城那边办事,你晚上还去陪床不,开车捎你过去?” 容倾道了声谢,赶忙用饭盒和勺子打包好了,拎着保温桶就下了楼。 时支队长问了问贺临的病情,一路贴心地把他带到了第一附属医院。 容倾上楼进入病房,方觉还在房间里。 贺临叮嘱方觉:“你出去吃个饭,等下再回来下,刑侦的林队来了,回头交给你个重要任务。” 方觉问:“什么任务?带孩子吗?” 贺临没好意思说你才是那个孩子,他对他道:“反正这几天你就陪着点林队,和他一起散散心就行了。” 方觉从来没接受过这么奇怪的工作安排:“那案子的事……” 贺临安慰他:“案子的事情有我们呢,万一人手不够再借调,总之你盯着点林队,别让他参与就行了。” 方觉还是一副奇怪的表情。贺临便把林会的情况和他简单说了。 方觉顿时啊了一声:“贺队我知道了,回头一定照顾好他。” 贺临点头,叮嘱道:“他如果有什么情况你随时告诉我。” 贺临之前觉得这事是个烫手山芋。 他既不能用林会查案,又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思前想后才有了这个万全之策,因为他最近生病,方觉也不得已地被滞留在了宁城,现在林会过来的话,正好可以让方觉帮忙看着他,林会也可以带带方觉。 把事情安排好,贺临才放下心来。 黎尚在一旁听着,换了方觉去吃饭,随后他在桌子上打开了保温桶。 刚才还靠坐在病床上,淡定自若安排工作的贺临双眼陡然放大,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一个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大美人,为了他能早日康复,几乎不做饭的高岭之花竟然亲手熬了鱼汤? 这是怎样的特殊待遇?又是怎样一副感人至深的画面? 可是想起了上次黎尚和的面,再加上之前那些模糊的记忆,贺临的心中有了点不详的预感。 望着眼前的鲫鱼汤。 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敢动却是真的。 贺临尽力地控制着自己表情,他并不想让黎尚看出来他此时内心的天人交战,尽量让自己的开心里表现得没有那么多紧张。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还有基地的事情要处理,让你过来陪床就够辛苦了,怎么还给我带了汤来,你……你做的?” 黎尚点了点头,给他解释:“今天基地那边的赵指导给了几条野生鲫鱼,正好补血补免疫力,适合你现在喝,我就做了。” 说着黎尚小心翼翼地把汤拿了出来:“刚出锅就过来了,我还没尝呢。” 听到这话贺临的心情就更复杂了,也不知道黎尚辛苦炖的汤此时摆在面前,到底自己算是倒霉还是幸运。 贺临在黎尚拿着勺子要先一步尝一口的时候,一把把保温桶夺了过去:“你给我做的,我先尝。” 说完之后,贺临的手紧紧捏着勺子,低下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先看了看那汤,实话说,卖相还行,至少汤是白色的。 做了下心理建设,贺临轻轻舀了一勺子,放在了嘴巴里。 好消息,熟了。 坏消息,除此以外全是坏消息。 那味道怎么形容呢,有几条鱼胆应该是开膛的时候划破了,肚子里的黑膜没去干净,鱼鳃也不知道他去了没,带着一股浓烈的野生鲫鱼的土腥味。还有的鱼煎糊了,加上鱼胆的苦,一口下去满是又苦又腥的味道。 这也就罢了,最让贺临想不明白的是,在这种味道里面,他还喝到了一股甜味,像是……旺仔牛奶。 这是哪出来的步骤啊,放旺仔牛奶,但是不放盐。 说这是鲫鱼的洗澡水都是美化了的。 诚然,人不能喝鹤顶红,狗不能吃巧克力,鱼也不应该泡旺仔牛奶浴。 贺临努力了半天,喉咙滚动,这一口鱼汤后劲是真大,他压了半天才压下了想要吐出来的恶心。 再看向面前鱼汤的眼神,多了一分恐惧。 原本贺临想着,再难喝能有多难喝? 这就是在医院里,除非一口就喝死他,否则肯定不会出事的。 如今,贺临想清楚了,按照黎尚的本事,确实要不了他的命,但他要是都喝下去估计这个月也别想出院了。 贺临抬头,望着黎尚的一脸期待,摆出了一个笑容:“味道还挺……特别的,一尝就知道是野生的,辛苦你了。” 后半句贺临没敢说:跟谁学的?菜谱烧了吧,人也绝交吧! 黎尚解释:“是邢队教我做的,过去他老婆住院的时候,他天天给他老婆做。” 贺临想起来这茬,明白了为什么汤里没放盐了。 人家那是老婆住院生孩子啊! 下奶用的! 他喝了催奶是没有的,催命倒是够用了。 大概是贺临的表情实在是难以言喻,黎尚愣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心如死灰。 再看贺临抱着汤,也不急着喝,黎尚对味道有了一丝怀疑,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一定认知的,伸出一只素白的手道:“我尝尝看……” “有点烫!”贺临一把就把汤搂在了怀里,“你跟我这个病号抢什么呢?这点还不够我喝呢,你吃点别的吧。” 贺临一点也不怪黎尚,心里还是很欣喜黎尚对他的用心,他并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更不想让他伤心。 更何况,黎尚对吃的也不那么挑。 贺临甚至怀疑,如果他皱个眉头,或者说句不好吃,黎尚就真能把这盆汤面不改色地全喝了。 这个苦,非要吃的话,还是他来吧。 正在这时,林会到了,他敲了敲病房门,不等里面应声就急切地从外面夺门而入。 贺临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直接问:“林队,你没吃晚饭呢吧?” 林会看了看坐在床头的黎尚和抱着保温桶的贺临,嗯了一声。 贺临顺势指使身边的人:“那个,黎尚,你去楼下的食堂帮林队买个盒饭上来,给自己也买一份,这边不方便点餐,再晚了该没饭了。我先和林队简单聊聊案子。” 这一句领导派头十足,甚至有点赶人的意思,但是念着他还没恢复记忆,黎尚没说什么,乖乖拿着手机出去了。 等黎尚一走,贺临就把汤往旁边一放,紧盯着门口。 他害怕黎尚忽然杀个回马枪。 随后贺临准备下床,他小声道:“林会,你帮我看着点,我得去把汤倒了……” 林会还挺奇怪的,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今天唱的是哪一出,怎么还用他做掩护呢?他刚赶过来饥肠辘辘,见不得这么浪费食物。 林会的目光落在了冒着热气颜色奶白的鲫鱼汤上:“黎尚做的?这不挺好的吗?你干嘛倒了?” 贺临懒得解释,直接递给他一个干净勺子:“你尝尝。” 林会坐下,舀了一勺子汤放在嘴巴里,喝了一口,砸吧砸吧滋味,眼神都清澈多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贺临,又看了看门口黎尚离开的方向,默然地问贺临:“你得罪他了?” 随后他并没有等待贺临的回答,果断起身:“我去倒!” 贺临对这样的举动非常感动。 冲着林会的背影抱了个拳,林队够仗义! 林会一边收拾汤盒一边看着那鱼死不瞑目的样子,惋惜道:“这鱼算是白死了。” 他去把汤倒了,洗了保温桶回来,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贺临和他串供:“等会黎尚回来就告诉他我都喝了哈。” 本来来的一路上,林会一直在回想着林微的去世,心情悲伤。 可是此时,他被这碗鲫鱼汤给硬控了,甚至想要先安慰安慰贺临。 他告诉贺临:“千万别让你家黎尚爱上烹饪。” 林会将你家黎尚这四个字咬得极重,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不过贺临丝毫没有在意这句玩笑,欣然接受的同时还十分自然地回答:“没事,他志不在此。” 说完这句话,贺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口,黎尚没有回来的迹象,他这才叹了口气继续说:“幸好他忙。” 此时,拎着盒饭上楼的黎尚打了个喷嚏。 第109章 11 等黎尚买了盒饭回来, 保温桶已经被收拾好,林会在和贺临若无其事地聊着案子。 黎尚默默把盒饭打开,他一份, 林会一份。两个人也就匆匆吃了几口,然后就继续说着正事。 贺临坐在床上,认真地听着林会把林微当年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在这个过程里, 整个病房安静无声。 贺临一边听着林会的诉说一边整理思路。 林微高三时曾经加过一个账号,后来网友见面, 却被强迫发生了关系, 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几个月后, 林微被同一人杀害。 等林会说完整个过程,贺临确认道:“也就是说,你妹妹曾经和这个案子里的男性嫌疑人在网上聊过?” 林会点头:“应该就是他,网络曾用ID是方块先生。” 那个人就算是化成灰, 他也不会认错。 贺临道:“现场勘察时,我在死者的尸体旁边,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图形, 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心形,而另外一个是门字形,我现在觉得, 也许那是一个没有画完的方块……” 随后,林会把信箱里保存的一些信息和证据发给了贺临。 很多线索都是他之前辛苦搜集来的, 有些比警方资料库里的还要详尽。 那时候林微的手机丢了, 但是他们还是通过其他登陆方式复原了一些信息,有男人销号前的微博记录,以及一些对话记录,那男人给自己立了个知心叔叔的角色, 聊天之中很会拿捏小女孩的心理,但其实阴险狡诈。 贺临点头:“谢了,我们之前一直在查找那名女性嫌疑人的身份,没有找到这名男性嫌疑人的太多信息,多亏你提供了这些线索。” 他看完,又把手机递给了黎尚,让他查看。 贺临总结道:“那现在,这两个人的作案模式就更加清晰了,他们潜藏在那些自杀群里,会寻找有自杀倾向的人。专门引导他们。在自杀者死前,骗色、骗财,再通过诱导手段让他们死亡,消除证据。因为当事人是自杀,留有遗书,所以不易被发觉。” 从最初的林微,再到后来的陈霄,直至现在的吴悦柠,他们发现的受害人就已经有三人,不知道其他未知的受害者还会有多少。 案件的信息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现在的难点在于,要怎么把这两个人找到,寻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并且确认下一位受害者。 黎尚思索了片刻道:“关键还是在于,我们要找到他们的联系方式,也就是常用的软件。” 很多网络聊天软件加强了审核,可是这市面上,可供用户交流的小软件还是太多了,网警也做不到对此实时监测。 以前有犯罪分子,甚至会通过游戏中的聊天接头,让人防不胜防。 贺临低头沉思:“那么哪里有可能知道,那些心理抑郁的人,会在什么地方抱团取暖呢?” 最直接的方法肯定是询问有过心理疾病,想要自杀的人们,了解他们有哪些常用软件或者是平台。 可人们不会把自己的心理困惑写在脸上。 作为警方,他们也不能去找到一些抑郁的人,一个一个挨个询问,大海捞针不说,这样做就算是为了破案,也侵犯了别人的隐私。 若是大范围的撒网,公开征集信息,则可能会打草惊蛇,让那些罪犯更换联络方式。 病房里的三人一时沉默,安静到能听到房间里嗡嗡的空调声。 黎尚却忽然抬头道:“我想到了一个地方,说不定那里的人会了解一些情况。” 林会和贺临都抬起头来,异口同声地问:“是什么地方?” 黎尚道:“心理健康防治中心。” 贺临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忍不住赞道:“很好!这是个不错的思路。” 很多城市都有心理健康防治中心,其中就设立有自杀干预热线。 那串神秘的数字,就是12356。 电话的那一端,永远有人在倾听着无助者的声音。 如果说那些恶人的手中拉着一根绳索,试图把心理薄弱者诱向地狱,那么绳索的另一端,与他们较力的正义使者,就是那些接听热线的心理咨询师。 他们是最为接近自杀者的人,但凡有人曾经被他们牢牢拉住,警方就可以从中获得查案的线索。 他们似乎距离那些魔鬼又近了一步。 这边刚定好了调查方向,贺临就收到了程笑衣发来的信息:“我可能找到那名女性嫌疑人了!” 她发出了一份资料。 姓名:顾楚夕,年龄:18岁,状态:死亡。而死亡时间正是四年前。 程笑衣解释道:“我申请调阅了当年宁城公安机关记录的死亡以及失踪案件,找到了一起当年十一月的失踪案件,后来于次年五月销案,失踪者死亡,死因为溺亡。随后我对比了打捞地点,尸体腐烂程度,怀疑可能是她和陈霄互换了身份,并且盗取了陈霄的身份。” 曾经的证件照上,女孩的五官看起来和陈霄有些近似,但是又有很多不同,另外一张搜索到的生活照中,可以看到顾楚夕披散了头发,浓密的头发和监控之中的人非常相似。 由于女孩失踪时只有十八岁,她和当初的陈霄差了四岁,后期还会生长发育,就让两人有了一定的身高差。 这一点在苏晚吟看监控录像时,被分辨了出来。 只是现在这条线索还未被证实,他们需要去找顾楚夕的父母确认身份。 贺临表扬道:“很好,小程你先电话顾楚夕的家人,约个时间我们去了解情况。” 林会在一旁问:“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暂时不用,我问过医生,明天我的情况应该会稍微稳定,可以白天出去调查,晚些回来输液。”贺临还谨记着金庭瑞的嘱托,就算这条线是有关那名女嫌疑人的,他也尽量不想让林会插手,“不过有件其他事想要麻烦你,我部门里有个小孩叫做方觉,你也见过几次,他没来过宁城,想要在这里逛逛。方觉这两天和我请假了,你正好也休假了,带着他玩玩吧。” 林会听出来贺临的意思,明显是想让他离得案子远一点。 正这个时候,方觉回来了,贺临冲着他眨眨眼,使了个眼色:“方觉,你带着林队先去安顿下来,去旅馆入住吧。” 方觉不负众望,伸手去帮林会拉行李箱。 林会顺从了这个安排,微笑着对贺临道:“那你好好休养,查案子也加油,有需要我的话,随时说话,我这周都请了假。还有,需要的目击证词以及相关证物我稍后会用文件整理好发给你们。” 说完,他就安安静静地跟着方觉走了,仿佛自己就是不远千里过来送个线索。 . 当天晚上,还是黎尚陪的床。 基地的文稿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他只需要再盯下过两天的演习,就可以恢复自由。 明天,黎尚也有空,可以跟着贺临一起去调查这个案子。 到晚上医生和护士查完了房,锁上了病房的房门,黎尚帘子没拉就开始换睡衣。 以前在值班室时,贺临就知道黎尚喜欢换了睡衣睡觉。 黎尚常穿的睡衣都是质地比较轻薄的,有一些还是真丝的,他见过的就有黑色的,还有灰色的,这次带来的是一套奶油白色的,看起来轻薄水滑。 黎尚的睡衣对他来说宽松偏大。V领的睡衣正好能露出一段锁骨,那奶油色的睡衣偏黄,灯光一打,竟还没有他的皮肤显得白。 贺临的目光正好落在他锁骨上的那颗小痣处,那反应像是刺到了眼,瞬间把脸别开了。 过了一会,贺临又转过头去偷偷看了看,黎尚钻到了被子里,露出了半张脸,纤长的睫毛,素白的额头,额前黑发垂落,两道淡淡如同远山的眉,略显浅淡的唇色…… 最近黎尚为了他,一直在两头跑,本来身体恢复得就不好,最近也是属实有些疲累了,几乎是沾上枕头就合拢双眼,直接睡了。 贺临就这么盯着黎尚的睡颜,用眼睛把他的面容勾勒了好几遍,这才努力转过身去,不看睡在旁边的人。 他深吸几口气,把注意力放在了手头的案子上。 一个红心皇后,一个方块先生,这就是之前吴悦柠在死前想要传递给他们的信息吗? 四年前,那个女人借助一次相约自杀,把自己变为了陈霄。 那个男人杀害了林微。 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他们是怎样相识的?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在哪里…… 这么想着,贺临终于睡着了,他还做了个大逃杀一般的梦。梦里好像是在被丧尸追着跑。 . 第二天上午,两人一起去宁城的心理健康防治中心。 为了方便办公,贺临专门带上了方觉给他从旅馆里拿过来的笔记本电脑。 这一路上是黎尚开的车。 贺临坐在副驾位,一直很忙地左顾右盼,有时看看手机,有时又看向窗外。他什么都做了一遍,就是不怎么和开车的黎尚搭话,甚至等红灯的时候,面对黎尚看过来的目光贺临也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黎尚有点奇怪,不知道贺临为什么忽然和他不熟了,一路上话都不说几句。 思考了一会,他归结为大概是贺临刚好一点就出来和他办案子,现在案子的头绪不多,还有,他可能不太舒服。 还好路程不远,宁城的心理咨询中心很快就到了。 12356,这电话号码非常好记。而且黎尚觉得,这个号码有个美好的意义。 那就是,不要四——不要死。 宁城这个中心一共有八个分机,负责人是一位姓孙的女士。 由于他们来之前,程笑衣就已经帮忙打过了电话,简单沟通过情况,所以孙女士也已经和负责接线的心理咨询师们聊过了相关的内容。 孙女士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大大方方的,有一种安抚的力量。 他们去会议室时穿过大厅。 接线中心时不时会响起电话铃声,电话很快会被接起,大部分的接听人员都是女性,也有少部分的男性。 孙女士带着他们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简单介绍着他们的工作内容。 “目前的接线员多是精神科的医师和心理治疗师组成,我们会用一些专业的心理安抚话术和心理干预手段。” “我们这里的工作是两班倒,晚上还要更忙一些。特别是凌晨左右,是抑郁高发期。” “我们分为一线人员和二线人员,一线负责接听,二线负责处理一些极端的事件。也和警方和医院有着紧密的联系。” “自从热线开通以来,我们每天的接线数量都在一百左右,不过现在,知道这个热线的人还是太少了。” 贺临问:“为什么没能大力推广出去?” 孙女士叹了口气:“信任度不够吧。因为过去做这种心理咨询的热线良莠不齐,很多人把电话打过去以后,接线员只是制式的接听,甚至资质不足的接线员会说出一些不当语言,还有的会挂断电话,态度恶劣,给拨打人造成二次伤害……” “别的地方的热线不敢说,但是至少宁城的这处中心我们是用了心的。作为统一号码的正规军,我们希望能够帮助到一些人,扭转人们心中对这种咨询热线没用的看法。但是这项工作很难开展和进行管理。但凡有一例不好的投诉出现,一百个正常的电话都无法扭转人们对此的印象。” 她见两人有兴趣,在大厅里稍作了停留。 那些接线员听起来都很专业,在努力和拨打者共情。 “你一定经受了很多……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你已经做的得很好了,这些错误并不在你。” “你可以放心说出你的情况,我们之间的通话是保密的。” 黎尚听着那些接线员在耐心地安抚着打来电话的人,倾听他们的烦恼,试图把那些人拉住。 他们用温柔,理解与支持化开愁郁。 这个世界还是有人在毫不吝啬地传递着爱的。 两人和孙女士聊完,他们又和几名接线员说了说已知案情,让他们注意相关情况,一旦发现尽快报警。 最后,孙女士递给了他们一张总结好的表格:“这上面是我问过接线员后,那些打电话的人曾经提及过的使用软件。” “其实手机平台上有不少的情感咨询APP,有些人会去专门搜索。” “一般心理抑郁的人也有自己的圈子,只是这些软件难以被普通人搜索发现。” 她用红笔勾出了几个:“其中的这几个软件的审核不那么严格,使用者较多,还有的伪装成了心理咨询软件,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只是把那些郁闷的人聚集起来,卖咨询费,用来盈利。” 贺临接过来道了谢:“我们会挨个排查。” 从咨询中心出来以后,贺临把相关的信息发给了程笑衣,让她和老吴那边先进行下载。 两人中午找了个地方吃饭,准备下午再去找顾楚夕的家属。 贺临现在还不太能吃东西,点的是汤,努力让自己喝个水饱。 黎尚也就干脆用那汤来泡饭,贺临本想制止他,用汤泡饭反而伤胃,但是他看着黎尚没什么胃口,就是靠着汤硬往下咽的样子,便什么都没说。吃了总比不吃强。 吃饭的功夫,黎尚也把那几个软件一一下载了下来,安装在手机上,挨个注册。 他试了几个,对贺临道:“有的软件可以直接排除,用户数量不够,对话不方便,或者是形不成圈子,但是我比较怀疑这一个……” 贺临在一旁看着,黎尚的手指所指的,是一款名为“心声捕手”的APP。 贺临一边把消息发在群里,让程笑衣优先重点去查这个软件,一边也跟着去下载了一个。 软件打开,上面打出的宣传语是:倾听陪护,隐私群聊,匹配交友。你可以在这里袒露心声,释放情绪,分享秘密,找到朋友。 这实则是个披着心理咨询皮的交友软件,既有一对一的疗愈,也有公开的求助论坛,可建立聊天群,只要打开定位,就能够显示自己的位置,还有不少人在上面约会的。 贺临看到加了重点符号的“秘密”两个字,忽然心里一动,他抬起头问坐在对面的人:“黎尚,你有没有秘密?” 黎尚依然在研究那个软件,侧头反问:“你呢?” 贺临犹豫了一下,看向黎尚的眼神很是专注:“我曾经没有,现在有了。” 黎尚的手指微微一顿,薄唇轻抿。他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非常的平静:“正常的,每个人都有秘密。” 过了一会,贺临又问:“黎尚,如果你发现有人骗你,你会怎么做?” 黎尚放下手机,慢悠悠地转了转手腕,嘴角挑起了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弧度:“和他好好谈谈。” 贺临又问:“如果……他本意,是为了你好呢?” 黎尚的目光依然落在手机上,漫不经心道:“那就听他解释完。” 贺临一脸期待:“然后呢?” 黎尚没说话,又抿唇活动了一下手腕。 黎尚听贺临问了这么多不着调的话,这才从手机上移开了视线,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他。 他感觉这次发作以后,贺临脑子的问题越来越大了,不会是……变傻了吧。 想到此,黎尚认真抬起头问他:“贺队,你是想要说什么吗?” 在黎尚的注视下,贺临动了动嘴唇,似乎真的有什么话想说,可是很快就转了话锋。 “没有。”贺临摆摆手岔开话题,“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尽快去见顾楚夕的家人吧。” 第110章 12 贺临刚从医院里出来, 黎尚完全不敢让他开车,这一路又是他开过去的。 他们在顾楚夕家中见到了她的父母。 贺临首先问起了当年顾楚夕去世的事,后来是顾母去认领的尸体。 顾母回忆道:“当时的尸体已经腐烂认不出来了, 我没敢细看。但是尸体上戴着的项链,就是我当初买给女儿的,法医排除了他杀, 给出的年龄,身高, 体重, 死亡时间, 都合上了。” 由于事情发生在四年前,按照当时的规定,这种遗物和状况完全符合的自杀案件,直系亲属提供凭证之后可以直接认领遗体, 并不会强制进行DNA化验。 可这个案件有一定的偶然性,才会导致了错漏的可能。 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贺临判断, 两位少女在生前交换过信物。 在仔细看过了录像和相关的信息之后。 顾父和顾母互相对望了一眼,随后是顾母开口:“看上去……很像是楚夕。但是,我也不能完全确认, 因为我之前一直以为她去世了,四年没见过她了。” 贺临遇到过不少的失踪者家属, 总觉得眼前的夫妇怪怪的。 他们尚未告知对方顾楚夕可能涉及了刑事案件。 女儿还活着, 却伪装成别人,从不联系自己的亲生父母,这已经很奇怪了。 这对父母听说女儿还活着的消息,也完全不见失而复得的喜悦, 总是欲言又止。 他们试图从这两位家属这里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问了一会基本情况。 顾父忽然抬头,表情一脸严肃,他问:“两位警官,你们实话告诉我,那孩子……是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吗?” 黎尚记录到这里,看了贺临一眼。 贺临回答:“她是目前一起案件的嫌疑人,具体案情我们还在调查之中。” 顾父面色阴沉地开口道:“就算她还活着,我也已经当她是死了。”说到这里,男人攥紧了手指,“而且,就算她还活着,我也不会再认回她,她再做什么,都与我们无关。” 一旁的顾母低头不语,似乎也赞同了丈夫的观点。 过了片刻,顾母抬头声音发颤:“能告诉我们是具体什么相关的案子吗?” 贺临神色凝重道:“刑事案件。” 他看到顾母的身体微微一抖,顾父的眉头越发紧皱。 “我希望你们可以为警方提供一些线索。”贺临又问,“顾楚夕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失踪的?” 这一点在失踪报案上并没有写明详细原因。 那份记录贺临让周辰临帮忙调取了,只登记了失踪状况,写明是自主离家出走,家人们当时的寻找意愿就不积极。 顾父道:“那孩子……她当初就……”说到这里,男人欲言又止,他摆了摆手,“我知道她早晚会做出出格的事!” 顾母低着头,在一旁用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贺临又提出想了解详细的情况,顾父直接硬邦邦道:“你们聊吧,让我老婆告诉你们,我下午还有个会呢。” 说完这话,他就起身告辞离去,只留下了顾母一个人和他们交流。 等男人离开,女人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开口道:“我丈夫那个倔脾气,你们也看到了,顾楚夕的性格随了她爸,当初父女两个没少在家吵架。” 随后她道:“当年顾楚夕小的时候,我们都很疼爱她的,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可没想到这样的疼爱,却把孩子给宠坏了。她打小就脾气不好,不随心意就又吵又闹。” “小学的时候她的成绩还挺好的,到了初中,不知怎么就一落千丈。那段时间她特别古怪,一天洗好几遍澡,还不许我们碰她,问起来却是什么都不说。” 贺临听到这里没有说话,但他在心里有了个预判,一般这样的情况,说明女孩可能是被侵犯了,而且这种侵犯是来自于身边非同龄的人。 对方可能是位高权重者。让女孩感觉到无力反抗。 果然,顾母继续道:“她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后来就开始频繁逃课,去网吧,我们不给她钱,她就和班上的男生要钱。一次体育课晕过去了,我们才知道她怀了孩子。” “送去打胎以后,她又开始频繁自残,她父亲做了个决定……”说到这里,女孩的母亲胸口起伏,再次停顿了。 黎尚记到这里,心里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贺临直接催问了一句:“送去哪里?” 顾母的目光躲闪了片刻,这才开口道:“那段时间,我们这里有家书院很火。虽然价格不便宜,但有很多的成功案例,听说不少孩子上过以后,都改过自新了,一年十几万的学费,我们还是狠狠心送她去了。” 贺临问:“去了多久?“ 母亲想了想:“十五岁以后送进去了三年,进去的时候,我还挺担心的,但是那些教官信誓旦旦地和我们保证,说不会打骂孩子。我也不知道她在里面经历了什么,总之出来以后,她的性情大变。” 女人说到这里痛苦掩面。 “有一次,她穿的衣服不多,我看到了她背上,全是伤痕,可是那些人明明和我说,不会打骂孩子的……我也不知道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后来有一次我问她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她冲我冷笑了,完全不搭理我。那笑容看得我很害怕……” 女人说到这里双肩颤抖:“我们辛辛苦苦养出来了一个仇人,我甚至担心她会杀了我……” 贺临问:“然后呢?“ 顾母道:“出来时她十八岁,勉强上了个私立的高中。有一天,她就收拾了几件衣服,离家出走了……后来,在那年的除夕夜,我忽然收到了她发给我的一封告别信。” “自从那天以后,她就音讯全无,我们去给她登记了失踪,提交了她离家出走时的体貌特征。几个月后,警察通知我们去认尸……” “我们认领了尸体以后,尽快火化,简办了丧葬,我丈夫说……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贺临听到这里了然了,冷漠的父母,叛逆的女儿。再加上变态教育的催化。 和顾母聊完,贺临几乎可以确认,监控之中出现的女人,应该就是顾楚夕。 也许四年前她真的是极为痛苦,想要死去的,阴差阳错的在那个跨年夜,顾楚夕遇到了陈霄。 在陈霄死亡以后,顾楚夕却侥幸被周辰临所救,谎称自己是陈霄,拿到了她的证件和手机,甚至可能还有一些钱。 从此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拥有了第二次生命的她,并没有珍惜,而是利用这个新的身份,坠入了罪恶的深渊。 钱很快会花光,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书没有念过几年,拿什么来维持生活呢? 她的挣钱方式,可能就是浪迹于那些自杀群,一旦遇到有人想要自杀,她就混进去,拾取那些人的钱财,得到他们的手机。 不知怎么她遇到了另外的那个男人,两个人结成了一个小团体。 有关这个案子的拼图终于又拼上了一部分。 . 下午,两人从顾楚夕的家里出来。 贺临看着手机里又多了不少的新消息,这几天他在住院,很多工作还是需要他来处理,特别是邮件信息,需要一一看过,还要进行回复。 他没急着回到医院去,而是在附近的一家茶室里找了个安静的小包间。 贺临点了一壶果茶,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他对黎尚道:“之前发的线索征集邮件有一些回复了,各市的警方都有发来一些可疑案件,我们需要挨个看看,判断是否具有关联性。” 黎尚坐到他的身旁,贺临给他倒了一杯茶。 黎尚的眼眸低垂,把茶端在手心里捂着,果茶有一种浓郁的花香。 贺临点开邮件,跟他一起看起来。 各地警局发来的都是一些诡异的自杀案。 有的明明是一或两人的自杀案件,可是现场却诡异地出现了明显不属于死者的第三人或第四人的存在证据。 那些证据多为脚印、指纹,还有毛发。 死去的人身上有遗书,也没有明显的他杀证据,所以在这些案件调查无果后,都暂时结案。可是那份疑惑却留在了办案刑警们的心中。 这次失踪调查科的协调一经发出,很多市局与分局的警员就把存疑的案件纷纷发了过来。 贺临和黎尚两人看了一会,逐个讨论着案情。 他们排除掉了两个案子,其他的几个都高度疑似曾有那两名嫌疑人的参与。 贺临按着顺序,又打开了一封未读邮件。 这个案卷的提供方是平城市局,这起案件也是一起相约自杀案件,地点是其中一位自杀者所开的店铺。 巧合的是,店铺外面有处公共监控摄像头,通过窗户,拍到了屋内的一些景象。 两人浏览过案卷信息以后,贺临点开了视频。 监控是晚间拍摄的,正对着的店铺里亮着灯,那是一家已经倒闭的剧本杀店,靠外的一间有着一个不小的玻璃窗。 监控正是透过玻璃窗拍摄到的室内画面。 虽然有点模糊,但是能让他们看清,开始只有店主一个人在店铺里,后来陆续有人敲门,等四个人到齐,店主锁上了店门,几人一起来到了里面的房间。 屋子里面没有桌子,他们四个人坐在了地上,背景里还有一些剧本杀的道具,披散头发的假人女鬼,还有一个骷髅架子。 四个人中,有两个背对镜头,另外两个正对监控。 他们的面色凝重,似是在做什么准备。 如果不是明确地知道这里是一处自杀现场,这一幕简直就像是一场剧本杀的开始。 除了那名男性店主和另外一名中年妇女外,另外的两人都是年轻男女。 其中的女人就是他们刚刚确认了身份的顾楚夕,她依然披散着一头标志性的长发,另外那名男性则是之前监控之中和吴悦柠同行的那个人,也就是杀害过林微的方块先生。 他们选择的自杀方式是服用药物。 房屋之中亮着灯光,从监控的角度可以看到,四人轮流喝下了什么东西。 随后他们都开始了挣扎、抽搐,有的还发生了呕吐。 背对着摄像头的两名中年人很快挣扎了一番,一动不动了。 镜头对面的那对年轻男女也像是睡着了似的,躺在了地上。 画面一直未动,贺临往后稍稍拉了一下进度条,随后他就发现,监控之中的方块先生忽然坐起了身体,看向了身旁的顾楚夕。 之后男人做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动作,他慢慢爬了过去,俯视着身下的女人,那动作似乎是在确认顾楚夕是否还有呼吸。 随后,他低头,不知是咬还是亲了上去。 就在这时,顾楚夕动了,她的手抬起,一个巴掌重重地扇在了男人的脸上。 紧接着,趁着那男人愣神之际,她一脚揣在了男人的胸口。 男人一下子捂着脸摔倒在地,两个人的位置变化了。 下一秒,那男人就像是野兽一般扑了上去,他不顾顾楚夕的挣扎,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顾楚夕也像是疯了一般,用力踹着男人的身体,她挣脱了男人的桎梏,想要逃走,却被男人一把拉着她的头发拽了回来。 顾楚夕的手摸到了一旁的骷髅头,用手拿起来,重重地打在了男人的头上。 两个人就在那间还有两具尸体的店铺里大打出手。 有墙和窗框遮挡了画面,他们看不清两个人的具体交手过程,但是从监控上看,他们足足打了有六七分钟,顾楚夕的头发被扯得凌乱,方块先生也很狼狈。 后来,顾楚夕站了起来,似乎在和男人说着一些什么。 两个人这才停止了争斗。 过了一会,顾楚夕起身去翻找店主和那位中年女人的口袋,取走了一些钱款和手机。随后他们关了灯,一前一后地从店子里走了出去,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看完了这段影像。 贺临讲述了平成警方的调查结果。 “平城市局接警后,还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案件,随后进行了调查,就找到了这段监控。” “他们也是第一次接到这种诡异的案子,因为那位店主和中年女人都留有遗书,法医鉴定了是服毒自杀,家人也对此没有异议,画面之中他们也没有被人强迫的样子。所以那对男女只作为了案件关联人,以盗窃罪名论处。” “他们也希望能够确认这两个人的身份,获取证词,可是一直没能找到他们。” 随后贺临有些疑问:“你觉得,他们打架是因为什么?是分赃不均,还是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 黎尚看向屏幕认真道:“我觉得,顾楚夕打人的时候不像是面对熟悉的人,方块先生也下了狠手。而且,这些案件是有时间顺序的。” 刚刚只是扫过一眼,他就已经在心中记下了所有案子的案发时间、地点以及所有细节。 黎尚的声音冷清,逐一梳理那些线索:“最早案发的是林微被侵犯的案件,案发地点是云城周边,涉案人是方块先生。” “往后是四年前跨年夜的陈霄自杀案,案发地点是宁城,涉案人顾楚夕。” “之后是来年,林微被杀,案发地又是云城,嫌疑人方块先生。” 说完这几起案件之后,黎尚总结:”那时候这两名嫌疑人还都是单独犯案,而且身处两地。随后的就是这一起案件,案发地点是平城。” “再往后,是一系列的诡异自杀案。” “直到最近的那一起,是在云城的吴悦柠被害案。” “这一起发生在三年之前的案件,正是一切的转折点,那些在这起案件之后发生的案子,从现场遗留的证据来看,除自杀者外,可能不止一人出现在了现场。” 整体把时间线和细节梳理了一遍,黎尚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这是带有自杀性质的连环性案件,嫌疑人一直在省内流窜犯案。所以综合判断,我认为这起剧本杀店内发生的自杀事件,可能是那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 贺临跟上了他的思路:“我之前也在想,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来的?照你这么分析,这一次可能就是同行相见。” 从那位方块先生的角度想象一下,四个人相约自杀,他以为另外三个都没了呼吸,对其中的年轻女人见色起意时,人却忽然活了过来,那的确是会被吓了一跳,让他措手不及。 而从顾楚夕的角度,她伪装毒发,想等其他的三个人都死了以后再搜取财物离开,结果其中忽然有个人没死,还过来对她动手动脚,那她也的确会去扇他巴掌。 两个人谁都没有料到对方的存在,都觉得受到了愚弄,于是开始大打出手,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这么理解的话,画面之中的一幕倒是合理了起来。 一个是专门诱惑年轻女孩子自杀来骗色,一个是专门寻找自杀者,以各种理由骗钱。 而事后,这两个人竟然一拍即合,结成了犯罪同盟。 两个人聊到了这里,贺临的手机一响,他点开,看到了程笑衣发来的信息。 “我这里已经和心灵捕手的制作运营公司联系上了,可那家公司完全不配合。” 贺临皱眉。 他给程笑衣发了个语音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程笑衣道:“那家公司推了个实习生来应付我,一直在说他们合法合规,还用什么领导不在,总之就是在拖延搪塞,不给我们后台权限,话里话外还暗示什么他们公司的领导在市局里有认识的人。” 听到这里,黎尚也微微蹙眉。 贺临平时做刑侦工作,接触到的大部分公司都是非常配合的,很少遇到这种敢完全搪塞糊弄警方的,但他根本就没带怕的。 他先对着黎尚做了个手势让他放心,然后给程笑衣说了处理方式。 贺临发了语音过去:“如果对方不肯配合,就升级成行政要求,强制他们接受警方的调查。我们先要寻找到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个APP和这两名犯罪者有关系。我记得这类公司都被要求注册实名制,相关的注册信息要在警方这里同步报备,你先去库里搜索一下,看看能不能检索出陈霄的注册信息。” 没过几分钟,程笑衣就回话:“搜到了!就在这个APP的注册信息库里,ID是红心皇后。这里对应上了。” 这也就意味着,顾楚夕使用了陈霄的身份信息,进行了APP注册。 贺临又道:“你再试试看,在同一个数据库里,能不能找到吴悦柠的注册信息?如果能够找到她的,那就说明应该不是巧合。” 程笑衣马上进行搜索,不一会回复道:“吴悦柠确实也注册过这个APP,注册ID为柠檬C,而且就是在她去世前不久注册的,时间还没到一个月。” “你再查一下,里面有没有一个人叫做方块先生,或者是有没有类似的ID?” “有一个,所用的身份信息名为谢年。” 贺临道:“我们现在有充分的证据怀疑,这个APP就是犯罪嫌疑人寻找受害者的平台,你去走工作流程,出具协助调查申请。今天下班前,必须让对方给出后台权限。” 程笑衣顿时硬气了起来:“好。” 贺临想了想又问她:“对了,那家公司在哪里?” 程笑衣道:“就在云城。” 贺临给她出主意:“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实在不行就真人冲过去。” 程笑衣:“好!” 解决完了实际问题,案件的几条线索都有了一些进展,贺临终于松了口气。 他合拢了笔记本电脑,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黎尚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半,贺临今天的液还没输,他对贺临道:“我把你送回医院去吧。” 贺临看向黎尚,表情似乎有点不情愿。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出来,一路往回走,黎尚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那家茶室是在一条斜坡路上,中间有一段有十几阶台阶,白色警用车停在了台阶下方不远处的停车场里。 如今已经入冬,路旁的几棵树木有些萧瑟。 贺临晃着腿,慢悠悠地往下走着,他从斜上方往下看去,正看到黎尚雪白的侧脸和修长的脖颈,宽肩窄腰,腰背笔直。 他站在比黎尚高一个台阶的斜侧方,贺临一时想要搭上黎尚的肩膀,可是动作做了一半,又觉他还没有和黎尚谈过,直接这样做好像对于同事来说过于亲密。 他灵机一动找了个理由,嘴里喃喃道:“黎尚,你慢点。我有点……头晕……” 黎尚正低头专注走着,下方还有三四节台阶。 他感觉到贺临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贺临本来比他高几公分,再加上一节台阶的高度。 黎尚正在出神,被贺临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贺临刚吐过血,这两天又没吃什么东西,他本不应该这时候就急于出来处理案件。黎尚怕贺临真的晕过去,也怕他从台阶上滚下来,这一百五十斤往上的重量要是突然往下倒,他现在的身体可不一定吃得住。 黎尚顿时紧张,回身用力去扶贺临。 他急忙转身的后果就是,人还没扶到,他只觉得自己腿上一疼,小腿抽筋儿了…… 挨刀子都没皱过眉的容倾,被这抽筋儿搞得啊了一声,顿时垂头伸手压住了腿,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贺临一看黎尚这架势,他慌了,也不敢晕了,几步跑下了台阶问:“怎么了?抽筋儿?” 黎尚一时小腿肚子疼得话说不出来,紧紧攥着衣服,等着那一阵儿疼过去。 贺临干脆扶着他坐在台阶上,又蹲在他面前给他掰腿,又帮忙按摩小腿,这回两个人的位置互换,黎尚坐在两阶台阶上,贺临蹲在台阶下方的地面上。 忙活了半天,黎尚好不容易稍微好点了。 贺临松了口气,开口问他:“怎么好端端的抽筋儿了呢?要不回头给你买点钙片补补?” 黎尚似笑非笑地盯着贺临:“是啊,怎么好端端地抽筋了呢?” 黎尚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看着贺临,一时间让贺临看的有些发愣。大抵是贺临的眼神实在是过于热烈了,黎尚原本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就想把还握在贺临手里的腿抽出来。 黎尚动了动,却没能抽出来。贺临依旧把他的小腿握得紧紧的,并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间变了,黎尚的喉结滚了滚,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的耳根有些发热,甚至有点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黎尚不想让自己立于下风,于是清了清嗓子,灵魂拷问罪魁祸首:“你不晕了?” 贺临这才放开了黎尚修长的小腿,却没有站起来。他依旧蹲在黎尚面前,抬着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轻笑着对黎尚说:“不敢了。” 黎尚一皱眉,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贺临,问他:“什么不敢了?” 贺临也站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讨好:“都不敢了。” 黎尚抿了抿唇,强压住嘴角的一丝笑意道:“那就好。”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腿,感觉恢复如常,往车上走去。 贺临默默在后面跟着。 第111章 13 回去的一路上, 车上异常安静,黎尚一直没怎么说话,贺临也默不作声地乖乖坐在旁边。 可贺临的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到了黎尚身上, 在黎尚觉得别扭前再转开,以至于一路上黎尚的耳尖都是红的。 两人很快到了医院,走入了病房, 贺临还没换回病号服,医生就过来了。 今天出去的时候, 贺临和医生说了半天的好话, 什么为了案子, 情况特殊,就出去一会,有同事跟着,马上回来, 医生这才放他走的。 现在见他们回来,医生第一句话便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天感觉怎样?” 贺临这一天出去,难得活动了一下筋骨, 还觉得挺舒服的,刚想开口说:感觉还不错,明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可还没等贺临说话, 黎尚就在一旁“如实”汇报:“他今天头晕来着。” 医生记录的手一顿:“啊?” 贺临:“……” 黎尚神情严肃道:“差点晕倒在台阶上。”语气之诚恳,还带着明显的担忧。 跟真事似的。 医生皱眉, 抬起眼睛看了贺临一眼:“看来就不该放你出去。” 贺临此时仿佛被架在了原地, 进退两难,只好摸了摸鼻子,没敢说半个不字:“就一下,不严重。” 医生翻了翻贺临的病例, 最后拍板道:“这样,我给你多开一天住院,再观察一下吧。” 贺临连忙拒绝:“不不不用了,我感觉已经差不多了。” 医生完全没管他,语重心长:“多危险啊,小伙子你得把自己当个病人,伤在脑袋上就不是小事,万一你晕倒在没有人的地方,就算没磕到头也是非常危险的……” 黎尚在一旁幽幽加了一句:“要是再磕到头,那就彻底没救了。” 贺临一噎,也不知道黎尚说的彻底没救了具体是指什么,当下这个情景他也没敢开口问。只能陪笑着跟医生商量,能不能不继续住院。 只可惜,到最后好说歹说的,那医生还是给他加了住院期。 等医生护士走了,贺临又挂上了输液瓶,一脸哀怨地看着黎尚。黎尚被他这幅委屈小狗的模样看得有些绷不住了,强行板着脸问他:“你觉得你好多了?” 贺临点了点头,非常确定地道:“是啊,我真的没什么了。要不我们再去找找医生,我可以签字自愿出院,后果自负。我要真被扣在这里,案子怎么办啊?” “现在的主要调查是网络筛查。你住在旅馆也是住,在医院里也是住。”黎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顶着贺临疑惑的眼神,嘴角微微一挑,“嗯,我看你也挺精神的,既然这样的话,我先回基地了。” 贺临原本看见黎尚笑容时的疑惑散了个干净,一脸茫然地盯着黎尚看,实在是想不通,37℃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原本以为逃过一劫的贺临,顿感大意了。 好家伙,在这里等着他呢。 贺临只觉得天又塌了。 他甚至想围着床转几圈,又因为在输液的限制,忍住了。 此时的黎尚却一点都不体谅贺临的心情,当即就开始收拾东西,走之前还给他来了一句:“总咬后槽牙,咬肌大了脸会方,脸方了下颌线不清晰了,就没人喜欢你了。” 贺临坐在床上,他的眼神一直跟着收拾东西的黎尚来回游走,见他真的收拾好了准备走人,这才可怜兮兮地说:“你真不陪我了,那回头万一我头晕的话怎么办……” 黎尚拿着东西,倚在门口,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贺临的问题,在贺临期待的目光下,给他指明方向:“按铃,叫医生,实在在不行请个护工。” 贺临张口刚要反驳,黎尚又飞快地补充道:“还有你可以晕在床上,床不会抽筋儿。” 说完还没等贺临做出反应,黎尚潇洒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临:“……” . 顾楚夕在外面吃过了饭,走出了地铁口,她的双手插入衣袋,急急地在路上走着,她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是跟在她背后的男人,却没想着要放过她。 随着她的脚步加速,男人的步伐也逐渐加快。 终于,走到了快到住所的路口,身后的脚步声不见了。 顾楚夕松了口气,回身望着空旷街道,她刚刚要转身继续走,忽然一个人影把她的身体一拉,揽入了怀中,顾楚夕被弄了个猝不及防。 但她马上就镇静了下来,一把用力推开了身边的男人,咬牙骂了一声:“滚!” 男人正是她的搭档——谢年,也就是那些网络软件之中的“方块先生”。 顾楚夕骂完了他,扭身就走。 谢年紧跟几步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排走着:“是你定的地点,把我叫了过来,我又不能用证件住旅馆,附近没有民宿,我不来找你,还能去哪里?” 顾楚夕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平时他们两个人并不住在一起,不犯案的时候,她基本住在宁城,而谢年会东躲西藏,他是个网站的外聘摄影师,会拍摄一些照片,以此赚点零花钱,很多时候,他是在借此踩点。 她厌恶他,但她要承认,没有他的存在,很多计划无法实施。 顾楚夕来到了小区,打开了房门,谢年趁着她关门之际,挤了进来。 这是一处位于郊区的两室一厅,屋子里堆满了她买的包包、衣服和化妆品,十分凌乱。 顾楚夕随手把外衣脱了丢在了沙发上,打开冰箱取了一瓶冰镇饮料,谢年也给自己拿了一瓶,坐在了堆满衣服的沙发上。 顾楚夕喝着冰水冷着脸看向对面的男人,两个人一时谁也没说话。 过了片刻,顾楚夕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刀出来,当的一声插入了餐厅的木质桌面:“你给我滚到次卧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谢年看了她一会,眼神之中有些不忿,但还是走了进去。 客厅里终于没了陌生人的气息,顾楚夕平静了下来,环顾着四周。 这处房子是陈霄留给她的,这是她的家,是她的安身之处,谁要和她夺了去,她就和谁拼命。 顾楚夕又想起了陈霄,她总是时不时就想起那个女人。 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使用这个名字。当她想起她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回望自己的前世。 那个代替她死去的女人是个没有什么防备的姑娘,皮肤白皙,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柔软,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 当时,她是通过一个自杀群认识她的。 那时候她身上的钱不多,住在网吧里,钱花光了,好几天没洗澡,她想去死,可是又下不定决心。 当她找到了一个和她同城想要自杀的人,赶忙去联系了她,说了自己的难处。 陈霄心一软,邀请她来和她同住。 两个人见面以后,她们虽然身处不同的世界,却在夜晚相互依偎着,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陈霄很快就把自己的经历都和她说了。包括那个老男人怎么骗她,怎么对怀孕的她丢下不管,怎么又对她痛哭流涕,还把这套房子给她住。 她也把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告诉了陈霄。 被班主任猥亵,被父亲打骂,被母亲无视,被送入地狱一般的书院,受尽折磨,被教官欺辱。 陈霄听得直抹眼泪,她看着她道:“你就像是我的妹妹,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她搂住了陈霄的肩膀:“现在认识也不迟,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做个伴。” 她在嘴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嗤笑着陈霄的懦弱,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是自己,就算是被骗了,也要拿着那些钱,住在这个房子里,才不会寻什么死。 但是她无助,她害怕,她不想自己独自面对死亡,只能应和着这个伙伴,哄着她和她一起去死。 说到动情处,陈霄拿出了自己的一个手串送给了她:“这不是那个男人的东西,是我自己买的,我觉得给你戴正合适。” 她想,自己总得回送点什么,于是她也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给了陈霄,这个项链是母亲给她的,听说价格不便宜,她也戴了挺多年。 但是她最烦的,就是母亲用金钱定义对她的爱,而她对那些却一点也体会不到。 她们通过这样简单的仪式,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最后一天是跨年夜,也将是她们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天。 陈霄带着她去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给她画了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的既陌生,又好看。 她们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大餐,住在了一个豪华的宾馆里。 入了夜,陈霄低着头在宾馆的落地窗边整理东西,她把自己的手机,证件,银行卡,房子钥匙,笔记本电脑都一一收好,放在了一个书包里。 她看着陈霄整理东西时,发现她的证件照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号码也很接近,她一向对数字挺敏感,念了两遍,就记住了她的证件号码。 而她,没有什么东西想要留下来的。 她的父母都不在乎她,还有谁会在乎她呢? 到最后她只给妈妈发了一封冷硬的诀别短信。 陈霄给自己的朋友发了一条长长的留言。她的手机一直在响,应该是朋友在劝她,陈霄看也没看,把手机静音。 她看到这一幕,低头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竟然有点嫉妒陈霄。 陈霄把东西在前台寄存了,留的是那个老男人的电话,叮嘱前台如果明天中午退房前自己不回来取,就打这个电话,让朋友来拿行李。 她当时就在陈霄的身边,陪她做了这一切。 前台没有听说过这种要求,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把东西收下了。 晚上,她们一起站在了江边桥上。 跨年夜的晚上,桥上根本没有人,只有偶尔行驶而过的车。 她们相扶着,借着路灯的光亮,翻过了桥栏。 她记得那天的夜晚深沉,天上没有什么星星,风很大,一直吹起她的头发,发丝凌乱。 陈霄站在桥边微笑着说:“那个男人……听到我的死讯,应该会后悔吧?” 听了这句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很想告诉身侧的傻女人一句话:“没有人会记得你。”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每个人都太渺小了。 但是她忍住了,因为她发现,陈霄的眼中含着泪水。 被这种情绪感染,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当他们听到自己死去的消息,一定是如释重负吧,也许会开心地笑出声…… 这么想着,她再无留恋。 可是当她们两个人站在桥上时,陈霄又反悔了,她哆哆嗦嗦地站在桥栏边,泪流满面,身体颤抖着,看着波涛汹涌的江面,就是无法下定决心。 陈霄颤声说:“这里好高,我,我不敢……” 她鼓励她:“这不是你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吗?闭上眼睛,我们一起跳!” 陈霄还是犹豫着:“不行,太可怕了,我做不到!” 她的心里怒意翻滚,但还是压下了火气鼓励她:“你可以的,只要跳下去,你的痛苦就能结束了。” “不!”陈霄泪流满面,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爱他,“我不要死了,让那个男人见鬼去吧!” 女人转身,颤抖着想要跨过围栏。 在这个瞬间,她身边的顾楚夕面目狰狞了起来:“那不行!你要是不死,那我怎么办?!” 她像是疯了一般,在窄小的桥沿上连走了两步,直至临近了陈霄,一把拉住了女人的手臂。 陈霄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个之前以妹妹自称,看似温顺的年轻女孩。 她紧紧拽住陈霄的手臂,面目狰狞:“你答应我的!你必须得死,和我一起死!” 随后她张开了双臂,紧紧抱住了陈霄,跟着她一起从高空坠下,翻滚入江。 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身体哗啦一声浸入了冰冷的湖水,她完全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只是在波浪里起起伏伏。 无尽的,冰冷的水喝到了肚子里,她和陈霄被冲到了一起,随后又被冲散开来。 她好像听到了陈霄无助又害怕的哭声。 啊,原来即将死去,是这种感觉啊…… 她很难受,一时昏迷,一时醒来,直到被冲到了下游。 陈霄不见了,她忽然又不想死了。 后来,她开始大声喊着救命,自己就真的被人捞起来了。 那是两名警察,他们给她取来了毯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顾楚夕犹豫了一下,她抬起头说:“我叫陈霄。” 警察带她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她用乖顺安静的外表骗过了所有的人,随后她回到了前一天住过的旅馆,谎称自己是陈霄的表妹,背出了陈霄的身份证号。 因为她们之前住在一起,也是一起来存放书包的,前台丝毫没有怀疑过她,反而松了口气,觉得少了一件麻烦事。 她只是签了个字,就顺利地拿走了陈霄的书包和手机,用押金退掉了旅馆房间。 她之前看到过陈霄按手机的密码。她的支付宝还有银行卡密码也是同样的数字,她给陈霄的朋友苏晚吟发去信息,说自己改变主意不想死了,以防她去报警。 她拿着陈霄的钱,住在了这处房子里。 她成为了陈霄。 她从地狱归来,再也不想经历那种苦痛。 活着不好吗? 让其他人去死吧。 她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吃想吃的,玩想玩的,世界上再没有人管她。 然后她意识到,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她要靠什么来维持生活呢? 她像是一枝花,被陈霄的死亡滋养着。 她想,我可以再找一个想要去死的人。那样,我就可以继续快活下去了。 她鄙视那些懦弱的想要自杀人,但又需要那些人……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反复经历着生死,努力活下去…… 回忆到了这里,谢年打开了房门,他不敢走出房门,就那么问她:“你的小白兔,约好了吗?”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一个名为郁思宁的女人。 “当然,我还约到了另外一个人,都已经电话通知过,她们应该已经定好了来这里的车票了。” 顾楚夕说着,掏出了手机,想要再看看APP上有没有新的留言,她的手点开了熟悉的软件,忽然眉头一皱:“系统维护了?” 以往熟悉的界面,打不开了。 “管他呢。”谢年双手抱臂,反过来安慰她,“反正人都已经通知好了,加上这两个人的钱,够我们花上好一阵子了。” 顾楚夕抬起头,又骂了他一声:“滚!” 她讨厌这个男人,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谢年舔上她脸的恶心感,像是一只阴冷的毒蛇,让她想吐。 谢年呵呵笑着:“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收起了笑容,眼神阴冷,“别忘了,我们都杀过人。” “那又怎样?”顾楚夕道,“我是为了活下去,你却是为了那样的事,比较起来,你更恶心。那两个姑娘,都是你的猎物。但是我,只能是你的搭档。” 谢年看向她道:“放心吧,我对你不感兴趣,虽然你也烂透了,可到底也是大活人。我呐,只喜欢死人,或者是……”谢年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是那种将死之人。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你,却又无能为力,还带着不甘和遗憾的将死之人。” . 黎尚一出了病房,并没有如他所说的直接回基地,而是去了医院门诊楼,刚好排到了他挂的号。 下午到了这个时间,检查会快上很多。 因为之前熬夜赶工,再后来看到贺临吐血的着急,黎尚的身体一直处于超负荷的状态,隐隐有种随时会扛不下去的感觉。 东西吃下去不久就恶心想吐。旧伤处隐隐作痛,虽然没有大的发作,但总是时不时就会疼上一会。 但是出于对贺临的不放心,黎尚一直强撑到现在,直到今天下午他能够感觉得出来,自己有点低烧。 他不想当着贺临的面再发病,到时候说不上是谁照顾谁呢。所以听说他要走的时候,面对贺临脸上的哀怨,黎尚权当看不见。 看过医生以后,今天晚上他得回去缓缓。 黎尚还是让祝小年给他加了个专家号。 分诊的护士给他量了下温度,37.3℃,温度不算高,但是这样的持续的低烧反而更令人感到不舒服。 医生看着他的一堆检查报告,还有化验结果,然后又看了看面前面色惨白的年轻人。 因为打过招呼,医生还是提前得到了眼前人的一些信息,他眉头紧皱了五分钟没说一句话。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想要住院,输液还是开点药?” 黎尚完全没觉得医生这么问有什么不对:“开点药,能挺过这一段就好。” 医生只能叹了口气道:“看数据目前主要是贫血和抵抗力下降引起的。你得提防着低血糖和贫血性休克,东西还是要吃,尽量吃点软的,有营养的,吐也得忍着吃点,能存住总是好的。” 这样的话这些年黎尚听得多了,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有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黎尚去拿了药,昨天他不舒服,没骑车过来,是打的车。 离开医院时他叫了一辆出租车,黎尚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了一会,怎么也休息不踏实,他又想起了那个APP,刚用手指点开,就出现了几个字:系统维护中。 黎尚皱眉,这是因为程笑衣那边在调取数据造成的吗? 不……似乎情况不太对。 第112章 14 此时, 病房里的贺临也输了一会液,他看了看时间,估摸着程笑衣那边应该会有进展。 贺临刚想问问情况, 就看程笑衣忽然在工作群里发出一条消息。 “贺队,那家公司口头上和我说着好好好,但是好像又在故意拖延我, 这都快下班了,还没把东西发过来……” 刚看完这一条, 贺临又看到了一条黎尚发来的消息:“情况不对, 那个APP已经在维护, 打不开了。” 贺临一激灵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对方公司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为了避免麻烦,想要删除文件消除证据了! 贺临也没想到那家公司这么硬气。居然会知法犯法,完全不配合警方的工作, 都查到这里了还敢销毁证据,撇清关系。 贺临急忙发信息道:“你们现在直接冲过去吧,去对方的公司, 想办法一定要拦下来!” 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条线,万一线索断了,那两名嫌疑人隐藏起来, 可能再难找到他们。 而且,万一再出现新的受害者呢? 发出这条贺临又道:“等下, 我给你找个外援。而且有外援出动的话, 老吴你都不用跟着去了,小程你先下楼到市局门口等着。” 贺临的考虑是,现在部门里只有程笑衣和吴韵声在,一个老警察一个小姑娘, 这两个人出警难免会被对方公司的那些人当做软柿子捏。 他和黎尚鞭长莫及,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程笑衣好奇地问:“什么外援?” 贺临:“MT,坦克,金刚!” 贺队说完了那句以后,在网上忽然没了声音。 程笑衣在办公室里收拾好了书包,一直走到了楼下。 她站在市局的大门口,反复看着时间,等得有点焦心。 就在程笑衣忐忑不安时。 一辆警车停在她的身边。 窗户摇下来,露出了金庭瑞的脸,此时金支队长一脸怒容地坐在司机位,副驾位上还有一位刑侦队的男队员。 程笑衣现在知道贺临说的是谁了,那形容倒是挺贴切的。 也不知道贺临和金支队长说些什么,金庭瑞气得连呼吸声都重起来。 程笑衣看到金庭瑞的表情,一时紧张地立在当场。 直到金支队长瓮声瓮气地催了她一句:“上车啊!” 程笑衣才如梦初醒地上了车后排,她小声问:“那个……领导那里……” 金庭瑞的语气十分不耐烦:“都报备过了!地址是什么?” 程笑衣声音颤抖地报出了那家公司的注册地点。 金庭瑞回过头看了程笑衣一眼问:“只有公司地址?他们的服务器呢?” 程笑衣之前查过,连忙解释:“这家公司体量不大,我看以前的办公环境照片是有搭建机房的,应该是在一起。” 以前很多公司会租用服务器,现在服务器的价格下来了,特别是一些小公司,数据不多的话,都会选择放在自己的自建机房里。 像这种公司,他们对数据的保密性要求更高,一般不会放在托管中心。 程笑衣的话音一落,金庭瑞便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只听轰的一声,警车犹如坦克一般冲了出去。 程笑衣只感觉到身体被往后一甩,后背紧贴了后座。 她仿佛感觉自己穿越到了《速度与激情》的片场。前面的驾驶员不像司机,更像机长,这是纯纯把车当飞机开啊。 程笑衣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摸到了后排的安全带,扣在了身上。随后一声不吭地缩在了座位里。 这会临近下班,路上有点堵车,金庭瑞干脆一把按亮了警灯,让身旁的刑警摇下车窗放在了车顶上。 红蓝光交替闪烁,警铃响着,金庭瑞开始在路上飞驰。 走到离那家公司一个岔路口,他才把警灯和鸣音关了。 停好了车,金庭瑞下来,长腿大步往前走着,他人高马大,走路带风,程笑衣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程笑衣喘着气追上他道:“那个金队,我们是不是要找他们的负责人先聊一下?” “聊个屁!”金庭瑞怒骂道,“等着聊完了,黄花菜都凉了,资料全删光了。对方都干到这一步了,摆明了是不配合了,还讲究什么先礼后兵?” 他说到这里还瞪了程笑衣一眼:“你们队长就是太老实太客气了!也不早点告诉我,要是之前就说了,哪有现在这破事?!” 走到楼下,金庭瑞对那名跟来的刑警道:“小曹,你去找物业,然后给那家公司断电!” 那名叫小曹的刑警显然非常熟悉金支队长的做派,直接转身就去了物业中心。 程笑衣:“?” 她还完全没见过这种操作方式…… 这哪里像是来查案的,更像是来踢馆闹事的。 程笑衣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随后才反应过来:哦,不对啊,他们是正义的警察,现在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的依法执法。 这家公司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犯罪,但是他们不配合调查,拖延时间,就是在给犯罪行为打掩护,想要销毁证据,那就是犯罪分子的帮凶! 这么想着,程笑衣的腰板挺直了起来。 过了一会,物业人员就跟着出来了,看着眼前几名来执法的警员,乖乖地找到了那家公司所在的楼层,把电闸拉了下来。 “放心吧,该有的流程都不会少。”金庭瑞安慰了程笑衣一句,又对后面的队员道:“执法记录仪带好哈,禁止暴力执法,我可不想回头被抓了小辫子。” 小曹答了一声:“知道了。” 他摆弄了一下位于胸口的设备,确定运转无误。 金庭瑞带着两个人气势汹汹地上楼,此时已经临近六点,没了灯,室内有些昏暗。见状,小曹直接按亮了手里的手电。 那家公司里的办公人员正在哀嚎,也不知道怎么删除排查着数据就忽然断了电。 “刚才删了多少?” “还没排查到,但是删除了一些信息……” “现在怎么办?打电话给张总?” 门口的电子安保器没了电就形同虚设,金庭瑞推门而入,伸手亮出证件,一声高喝:“警察!” 金庭瑞靠着一身正气和一米九的身高镇住了现场。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云城市局,刑侦一支队,现在依法执法。”金庭瑞出示完证件,取出了一张纸,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这是扣押审批书,你们谁是公司法人代表?” “警察同志,是不是有点……误会?”一位中年男人站了出来,“我们正在配合警方进行内部排查。” “你们是配合呢还是删除呢,怎么还睁着眼睛说瞎话?”金庭瑞侧目问,“你是法人代表?” “呃……我们领导出差了,不在。”男人面露尴尬。 也不知道那领导是真的出差了,还是怕警察找过来躲出去了。 “那我跟你废什么话?”金庭瑞转头对众人朗声道,“你们听好了,因为你公司的服务器内可能有犯罪份子的聊天记录。为制止违法行为,避免危害发生,我现在通知你们,将依法扣押你公司的服务器和电脑设备,你们有义务配合警方的工作。” 一旁有位看起来像是行政秘书的女人站起身:“我们公司的领导说……” “领导什么领导?你们领导大还是法律大?”金庭瑞又是一句话把人顶到了南墙,“这是人命关天的紧急事务,不要觉得和你们无关!真的出了事,你们也是助纣为虐!” 随后他环视了一周:“哪个是服务器?” 没人说话,但是一位程序员打扮的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一旁的玻璃机房。 此时制冷设备已经停了,里面有一个像是电脑主机的黑色长方形的设备,放在了一个机柜里,连接了数根线路,旁边还有个UPS的不间断电源。 金庭瑞走过去和程笑衣确认:“是这个吗?” 程笑衣赶紧点了下头。 现场只有这一个服务器。 在程笑衣的指挥下,金庭瑞配合着关闭了服务器,小心拔下线來。 防止数据和程序不匹配,他们又拿走了一个前端电脑的主机,让程序员写出了开机密码。 小曹直接在清单表格上填写了扣押物品,然后又拿到那几人面前:“麻烦见证签字。” 那几人开始一个都没动。 金庭瑞呵了一声,单手把服务器扛在了肩膀上,他问小曹道:“打电话再叫几个队员来,不配合警方工作是行政拘留多少天来着……” 一听这话,那几名员工马上拿起了纸笔。 所有手续完备,也就一共花费了十几分钟。 小曹抱上了主机。 金庭瑞回身对着程笑衣招手:“走吧,愣着干什么,回去开工了。” 程笑衣急忙快步跟上,三个人像是来时一样,匆匆离去。 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 如果没有金队,恐怕有得磨的。 回去的路上,程笑衣望着金庭瑞的背影,在她的眼中,金支队长不是身高一米九,而是两米八。 上了警车,金庭瑞就把程笑衣和服务器和电脑以及一堆连接线一起塞在了后座,然后叮嘱她:“你扶好了!” 程笑衣一个激灵:“是!” 她赶忙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顺便给服务器也系了一个。 然后金庭瑞给贺临发了个语音:“东西我拿到了,现在就回市局帮你们查。” 手机之中传来了贺临的一声:“谢了,就知道金支队长你出马没有问题。” 又是一路飞驰着,几人回到了市局,金庭瑞把东西搬到了刑侦支队的大会议室,程笑衣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服务器和设备连接上,想要把里面的数据资料研究一下读取出来。 机器全都连好了,程笑衣打开了软件,随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坏了……” 金庭瑞看不懂那些程序:“怎么了?” 程笑衣想着怎么要把情况给金支队长解释清楚,她开口道:“里面的数据已经删除了一些,特别是删除了关联的库……也就是说,这些机器里只剩下了一些原始数据,全都是加密后的字符串。首先是需要把这些提取出来,才能查看。其次是,因为数据不全,可能无法检索哪些是红心皇后和方块先生的发言。” 也就是说,他们要找的那些答案,完全藏在了这些英文数字字符和海量的数据之中。 这些和她下午搜索的那个实名库里面的信息也对不上。 程笑衣是学的公安视听技术,主要学习的内容是,图像、视频、音频处理。她是上了一些程序的课,但是遇到这种专业的问题,解决不了。 程笑衣把大概的情况告诉了金庭瑞,问他:“现在是怎么办?我先和贺队说一声?然后申请网警或者是找懂程序的同事来处理?” 金庭瑞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摇头否决:“网警也不会这些专业的啊,那帮家伙我打的交道多了!回头既耽误事,又耽误时间。”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但是……” 金支队长欲言又止,不知是有了什么苦衷。 程笑衣想了想:“我们学校里过去有个师哥,是网络安全与执法专业的,软件技术特别厉害,好像是在校时候就会编写复杂的APP程序了,要不要联系一下?” 金庭瑞抬头问:“在云城吗?你知道他名字吗?” 程笑衣想了想:“好像是姓林……” 咦,这个姓有点熟。 “行了,我知道了,绕不过去了……”金庭瑞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去回去吃点东西,做个出差准备吧,晚上九点再回来,我去摇人。” 程笑衣被他拍得一踉跄,稳住身形后问:“那我的出差流程?” 在金庭瑞眼里,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大手一挥:“操点有用的心,赶紧回去准备准备。这点事你们贺队要是还搞不定,他这个队长也别当了。” 说完了,金庭瑞又用手机咔咔拍下几张照片,不知道和谁商量去了。 程笑衣赶快回家收拾了东西,她作为技术支持,工作以后出差的次数是屈指可数,更别说还这么突然的。 但这是工作需要,她一点也不敢耽搁。 等她回来。金庭瑞不知道在谁和说话,一副哄人的语气:“当初我没把你往出踢啊……那不是特殊情况吗?” “回避制度,我当然知道回避制度了!” “可这又不是接触犯罪分子,是查找犯罪证据,一堆程序,都是乱码,你回避个毛线啊。整个云城不就是你的技术过硬嘛?” “算加班行嘛,我给你调休……”金庭瑞的声音都软了下来,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的脸上一僵,“啊?你以后都不用调休了?” 金队长的底牌似乎都打尽了,烦躁地挠了挠头,整个人都颓废了下来。 他有些自暴自弃道:“你真不管,那我找别人了……” 程笑衣忽然觉得,金庭瑞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哈士奇。 对方似乎这时才妥协了下来,和他说了些什么。 金庭瑞长出了一口气,嗯啊了几声,挂了电话。 “商量好了。”他回身看到了站着的程笑衣,这才对她说,“准备出发吧,我安排小曹送你过去。” 程笑衣和小曹又把东西拆开,搬上了车,塞在了后排。 程笑衣感觉自己也像是被一起打包带走的货物,小心地扶着身边的服务器,给它五花大绑地系上安全带。 东西放好,金庭瑞又改变了主意,他似乎又不放心了,把小曹拉了下来,让程笑衣等他十分钟,他准备亲自过去。 等金庭瑞把一切安排好了上车。 程笑衣到现在都不知道目的地,好奇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金庭瑞坐在了司机位,直接发动了车:“宁城,程序问题林会能解决。” 坐在车上,程笑衣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都跟着热了起来。 . 夜晚,天宁基地公寓。 深夜已至,万籁俱寂。 黎尚进入卧室就躺在了床上,他的身体软绵绵的,每一寸肌肉都被抽去了力量,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 前几天他还能强打起精神,坚持去基地的操场上跑几圈步,可是今天的状态却差到了极点,身体虚弱到完全动不了。 黎尚有些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地决定,没有留在贺临的病房里,不然他此时的虚弱根本无法逃过贺临的眼睛。 难道这种时候还要贺临来照顾他吗…… 躺了一会,攒了些力气,黎尚强撑着拿起手机,看了看群里的消息。 金庭瑞已经带着服务器和程笑衣出发了,预计八个小时以后到达。 贺临做好了安排,让他的师兄周辰临在宁城市局里临时给他们腾了一间大会议室,作为临时办公室。 明天林会也会早点过去,帮忙处理程序问题。 黎尚强撑着看完了这些消息,即使他明明知道贺临有能力将一切处理得很好,却还是忍不住去时刻关注,直至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至此黎尚才安心地放下了手机,在放松心神的那一刻,疲惫就瞬间将他淹没。 或许是因为在发烧的缘故,黎尚感觉到呼吸有点费劲儿,只能微微张开嘴唇,胸口起伏着,用力喘息着。 黎尚就那么躺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想动,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温度在升高,但是骨子里却还是有一股寒意,使他即便是缩在被子里还是感觉到浑身发冷,关节酸痛。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应该又上了38℃。 理智告诉他,此时最好的处理办法是他应该起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把药吃了,什么都别想,再好好睡一觉。 可是身体虚弱到了极致,什么也做不了,思绪却停不下来,以前的现在的,所有他经历过的,或是正在经历的事情,层出不穷地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画面凌乱,声音嘈杂,让黎尚一时间有些眩晕和耳鸣。 再精密的机械都不可能无节制地连轴转,更何况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之前一次次的受伤再到痊愈,黎尚不觉得有什么,也没放在心上,当下挨过去了就当没事了。但是其实身体替他把每笔账都记了下来。 最近的工作繁重,不时熬夜,早就已经超过了身体的负荷。 那些积攒的伤痛有了可乘之机,趁机汹涌袭来,一起变本加厉地要把那些痛苦还给他。 贺临的意外,无疑是一剂强心针,让他多撑了这么多天。可当他一直吊着的那口气猛然松了,透支的精力就会像如今这样,加倍地反噬着他的身体。 黎尚头晕目眩,意识朦胧,只觉得又累又困,他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直接睡了。 可这一次,身体并没有自愈,果不其然,半夜他就因为高热缺水,被渴醒了。 黎尚感觉喉咙发干,嘴唇干裂,额头在冒冷汗,似乎烧得更厉害了。 屋内漆黑,一片宁静,只有他一个人。 第113章 15 夜晚, 天宁基地的公寓里。 黎尚艰难地伸出手去摸索着手机,他昏昏沉沉地眼前一片模糊,费了一会力气才看清时间, 已经到了凌晨两点。 他知道这样拖下去不行,强撑着起来找水吃药。 下床的时候黎尚眼前一黑,手脚发软一头栽倒在地, 他赶紧扶住了床头柜,若非动作够快, 当真要脸先着地了, 缓了好一会他才勉强直起了身。 黎尚开了灯, 眼前都是斑驳的花点,从刚才一出了被子就冷得身体发颤,浑身上下的关节全都又酸又疼。 平时只有几步远的客厅和厨房之间,此时却像是隔着天堑一般, 黎尚没力气,也不想走过去烧水。 看到客厅里有瓶饮料,黎尚烧得太久有点糊涂, 像是再强大的处理器,过热了都会有点卡顿,他一时都没想起来, 这瓶饮料是哪里来的了,只记得是最近的, 应该还没有过期。 出于本能, 黎尚拧开了饮料,将就着把退烧药吃了。 他知道那水太凉,不该喝太多,可他实在是渴得厉害, 嗓子干痛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身体又需要补充糖份,他就忍不住就多灌了几口。 黎尚喝完了才觉得是在饮鸩止渴,本来他就没吃晚饭,胃里空空的,现在被冷水一激,觉得怀里像是揣了块冰,又冷又麻,弄得心口疼。 虽然他因为高烧味觉有些失灵,但是甜腻的糖水,还是让他的胃里有些发酸。 他头晕目眩着,腿像灌了铅一样,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缓一会,扶着家具才回到了卧室里,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他生怕旧伤发作了,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没到三点,他还是被疼醒了,最先开始叫嚣的是他的胃。 胃疼起来的时候黎尚咬着牙,能做的只有把修长的身体在被子里蜷成一团,他迷迷糊糊的,脑子也不太清醒,身上还有一点力气,靠着本能变换动作试图止疼。 可无论他怎么做,都是无济于事。 真的疼起来时他的身体绷紧,屏住呼吸,到疼痛稍缓时才能急促喘息,没过一会就满身是汗,可身上却觉得越发的冷,寒意如同附骨之疽让他无法摆脱。 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尚就顾不得发冷这种不适了。 痉挛在往上下蔓延,胸口闷得难受,腹部的旧伤也来凑热闹,发作起来腹痛如绞,似是腹中脏器同时收缩,打结,痉挛在一起,崩断一般的疼。 黑暗的房间里,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闭目忍受着痛苦。 那疼痛并没有因为黎尚此时的形单影只而放过他,反而却愈演愈烈,黎尚用一只手狠狠压住腹部,指尖都掐了进去,死命地往里顶进去,一直顶进那团柔软的内脏,他想让它们不再动。可偏偏就是止不住里面的痉挛。 本就纤薄的腰身被压成薄薄的一片, 黎尚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床单,指尖用力,像是要将床单戳出几个窟窿来。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办法化解那些疼。 眼睛睁不开,他就闭着眼睛在床上痛苦挣扎,额头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没入枕头里,再也看不见。一如他此时的痛苦挣扎,无人知晓,孤立无援。 万籁俱寂,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 这样倒在床榻上痛苦挣扎的黎尚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能感知到一阵疼,隔了一会,又是下一阵疼。 这种旧伤的发作疼得他身体战栗,里面的内痛感觉比受伤时还要难受。 胸腔里的心脏咚咚跳着,时不时失速,有时候会忽然漏了一拍,又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他终于忍不住哼出了声,只是胡乱小声叫着,干裂的唇溢出一些无意识的低吟。 出于求生的本能,有那么一会,黎尚在心里强烈地希望有人能过来帮帮他,求救声呼之于口。 “贺临……” 他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漆黑房间里响起,随后传入了自己耳中,无人回应。 多年的伤病,黎尚自认为已经习惯了,他觉得他知道自己是因何而伤,他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战,坚守的信仰可以鼓励着他奋勇前行,却没能在伤病下让他免于痛苦。 意识模糊间,黎尚甚至觉得自己多年的坚守有一丝可笑。失去的一旦比得到的更多,那他的坚守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他从口中呢喃出贺临的名字。 让他模糊的意识里有了一丝清明。 黎尚躺在床上睁开双眼,瞳孔却没有焦距,他努力地看向那团黑暗,试图在脑海里描摹出那个人的模样。 想起贺临始终对他的温柔以待,黎尚的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世上总有人值得自己为他千千万万遍。 黎尚心想,至少他还是幸运的,能遇见贺临。哪怕曾经弄丢了,现在也终究被他找回来了。 黎尚费力地翻了个身,伸手去够床头的柜子,最下面的格子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件白色的T恤,那是上一次在贺临家过夜时,他偷偷带回家的。 这次来基地,他鬼使神差地将这件衣服收进了行装里带了过来。原本他只是为了缓解那羞于宣之于口的思念,却没想到此时,这件衣服却成了他今夜唯一的慰藉。 至少他和贺临之间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平静下来的黎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跟自己的身体达成了暂时的和解,他调整着呼吸,想起贺临还在住院,不想让他担心。 他又不肯叫别人过来看他现在狼狈的样子,试图维持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自尊。 黎尚想,就算是叫了救护车,他可能都没力气去门口开门了。大抵最后应该能换来基地公寓几栋楼的围观,那倒不如直接疼死他。 抱着贺临的衣服,黎尚甚至在心里跟自己开起了玩笑。 可能是因为太虚弱了,也可能是那退烧药也有止疼的作用,后来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胃里只有一点闷闷的难受了,烧也退了不少,意识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洗手间,镜子里的他脸色是惨白的,透出一点静脉血管的淡淡的青,眼角微红,嘴唇干裂,唯有清秀的眉目依然淡然,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昨晚的孤独无助,极尽痛苦。 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他又独自打赢了一场战役。 体温在37℃左右,没有烧起来。 黎尚洗漱后用温水擦了擦身体,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烧了点粥,喝了点热水。 吃过了药,身体终于慢慢缓过来了。 群里,林会那边已经开工:“问题有点棘手,我先尽力恢复。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最好过来一起商量一下。” 贺临回复:“好,我输完液过来。” 黎尚在桌子上趴了一会,稳定了一下心神,打字回复道:“我上午晚些过去。” . 宁城市局的会议室里,林会和程笑衣面对着两台电脑。方觉和金庭瑞坐在了一旁。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键盘噼里啪啦的敲打声。 屏幕上显示着各种复杂的代码,程序运行,满屏字符不时滚动。 程笑衣昨天在后座上靠着服务器断断续续地睡了几觉,倒是金庭瑞完全没睡,开了一个通宵。 他现在一会一会地眼皮打架,人坐在椅子上,忽然就出溜下去了。 金支队长一米九的身高,一身肌肉,他身下的小凳子完全支撑不住他的体重,发出吱嘎的哀鸣,眼看就要被压碎了。金支队长忽然一个哆嗦醒来,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打个哈欠。 可没过五分钟,他就再次出溜了下去。 本来会议室的侧面放了一张长条沙发,可金支队长坚持不去躺,就坐在那小凳子上。程笑衣看了看他,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哪次出溜到地上,或者是把那凳子给彻底压塌了。 这里毕竟不是自家主场,损坏了东西,回头不知道要不要赔偿给宁城市局。 她想建议金庭瑞去睡觉,可又觉得自己和他不太熟。 倒是趁着金支队长又一个激灵直起身,努力睁大双眼时,林会冷冷开口道:“闲杂人等帮不上忙,能不能先出去?” 方觉在一旁心里发虚,脖子一缩:“啊……” 程笑衣赶紧按了几下键盘,表示自己并不闲杂。 看正主毫无知觉,林会的狐狸眼撇过去,直接拉长了语调点名:“金支队长。” 金庭瑞这才猛醒:“啊?” 感情这位刚才神游呢,根本没听到。 林会一脸严肃:“你打扰到我们了。” 金庭瑞:“?” 林会:“你打呼噜了。” 面对这样的指责,金庭瑞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问:“……有吗?” 林会道:“不信你问他们。” 金庭瑞看向程笑衣。 程笑衣的身体绷直了,然后心虚地低头嗯了一声。 方觉也领会了:“啊,是啊……刚才是打了,挺响的,吓了我一跳……” 一下子有了两个证人,这下子不得不信了,金庭瑞起身:“那我出去抽根烟。” 林会的手指在键盘上一直敲着:“方觉你带着金支队长去休息吧,旅馆里不是有床吗?你也帮不上忙,没必要在这里耗着。” 方觉自觉起身:“金支队长,我定的旅馆挺近的。” 金庭瑞似乎还有点不放心,一脸依依不舍,一直回头看着。 上午十点多,贺临终于赶过来了,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和林会还有程笑衣打了个招呼。 程笑衣一看到他就问:“贺队,你身体怎样了?” “今天的液输完了,已经签好字办理了出院。”昨天一晚上没了黎尚的陪床,贺临心神不宁,也没睡好。 今天一早他就去找医生,坚持一定要出院,还好检查结果给力,才没被医生再扣下。 贺临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他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你们的进展如何了?” 林会把服务器之中的数据进行整理,程序里那些让人看不懂的字符,终于在他的操作之下,变成了中文。 只是那些文字密密麻麻的,贺临看了有点眼晕。 林会道:“好消息是,终于转换完成了。记录也没有缺失,但是也有几个坏消息。” 贺临做好了心理准备:“是什么?” 林会扶了下眼镜,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努力想要给贺临讲清楚。 “由于对方的服务器容量有限,这些群记录只会存在一个月,不会长久保存。可里面的信息数量,还是大得惊人。” 他给贺临列出了具体的数字。 “目前这个软件的注册用户数,有42万个,有过发言的用户,有23万个,近期每天都在聊天的活跃用户,也有5千7百多个,聊天记录更是有几百万条。” “然后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链表被对方删除了,这个东西非常关键,删除后会引发消息错乱。” “比如说,有一百个人,同时在用一个APP聊天,他们的对话是同时进入这个APP里面的,有链表的存在,就会把这些对话分别展示在各个群里。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但是现在链表没有了,记录就是乱的。” 说到这里,林会滑动了一下鼠标,给贺临看着屏幕上杂乱无章的聊天记录。 贺临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光是听这个描述,他就觉得头疼。 “另外一个不幸的消息是,一般后台都可以用检索功能,比如管理员可以按照用户的ID,注册信息,进行搜索。但是现在,关联的用户库信息也被删除,所有的用户注册名都变成了一串字符。索引混乱,数据指针异常,导致无法快速定位和查询,没法从中筛选出红心皇后还有那个方片先生。” 贺临看着一旁弹窗里的错误日志,想着办法:“那搜索聊天内容呢?试试检索一些关键词,比如‘自杀’。” 林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但他还是键入了一下,把结果给贺临看,屏幕上跳出了714条信息。 林会开口道:“这还只是一天的。” 看到这个结果,贺临皱眉不语了。 林会道:“这是一个不设限的,有诸多抑郁症患者用户使用的APP。所以你知道,那家公司里的人,为什么在你们想要他们的后台权限和记录时,一直不肯提供了吧?这里面的问题细查,估计就大条了。现在如果有时间,我们还可以慢慢地排查,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他们正讨论到了这里,门口传来了一声沙哑虚弱的声音:“如果用其他的筛查方式,有可能会漏掉信息。这种情况,慢慢过筛可能反而可能是最快的。” 众人看向门口,黎尚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体依靠在门框处,不知道听了多久。 贺临转头,眼睛里闪动着欣喜,可当他看清黎尚惨白的脸色时,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 第114章 16 迎着贺临的目光, 黎尚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程笑衣的旁边。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路清晰,冷静分析:“还是能够有一些特征, 把他们和普通的用户分开的。” 黎尚的脸色苍白却目光锐利:“这种事情的成功率不会太高,也都会在小群里进行,他们肯定是广撒网的, 不可能只盯着一个两个目标。” 贺临跟上了他的思路:“是的,他们想要诱导别人, 让别人参加他们的自杀行动, 肯定要在群里进行发言, 他们中的一个会是群聊之中的组织者,另外一个是群聊之中的呼应者,也就是所谓的托儿。可以首先剔除去那些三十日内每天发言较少的用户。比如只说一两句话的。” 伴随着他们分析,林会已经开始键入筛选条件, 很快,冗长的数据少了大半。 黎尚继续往下推:“我们先重点筛查出吴悦柠失踪前一段时间的信息,他们诱惑了吴悦柠, 肯定会有一个完整的过程,可以从中找到可疑的用户,再顺着往前后查找, 看看他们都发言说了什么,做过什么操作。” 林会看了看现在要处理文件, 已经进行过瘦身, 再根据黎尚的说法截取了一段时间的片段。随后他又开始敲动键盘:“虽然用户ID不见了,但是我可以给他们起个简单的数字编号作为代称,这样方便对应查看……” 林会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很快, 那些难记的一长串字符,被一些简单的数字所取代。 黎尚轻咳了两声,随后道:“再往下筛除就可能会出现错漏了。进入人工阶段,处理试试吧。” 贺临点头:“我们几个人交叉排查,如果出现有可疑的发言,给个颜色标识,可疑度越高,颜色越深,这么慢慢筛下去,应该可以把他们找出来。” 随后,贺临又找周辰临借了两台笔记本电脑还有打印机,几人开始抓紧时间在会议室里工作了起来。 理论分析想要落在实际,还是遇到了一些难点。 程笑衣看了一会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什么可疑的发言这么多?我看好多人的发言都不像是好人。” 短短时间,她就标注了十几个账号。 这些人的话术不同,发出的设备也不一样,甚至ip地址也不同,不可能都是属于那两名嫌疑人的。 林会的嘴角微挑,给了她个答案:“因为本来就有很多人在里面顺水摸鱼,有人就是生活不愉快,在里面纯粹发泄的。看到有人比他们还不如意,就会开始诱导,劝他们去死,他们并不在意其他人会不会死,甚至阴暗地希望他们真的死去。” 程笑衣被震撼到了:“那些人怎么这么坏啊……就喜欢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这就是物种的多样性。”贺临安慰她,“只不过大部分的人只是嘴上说说,会到实际里去实施的变态并不多。” 黎尚看过那些记录后对程笑衣道:“我认为你挑选出来的这些发言反而不是那两个人,他们不会这么明显,要表现得更为正常,更像是同类才能够诱惑到其他的自杀者。” 程笑衣顿悟:“需要有充分的共情感……” 她刚才选出的那些发言,有的简直是一眼假,那反倒是可以排除了。 那些人就像是一群凶残的鬣狗,而他们要在其中分辨出最为狡猾的两只。 而这也正是这项工作,不能单纯使用程序和人工智能排查,只能由人力筛选的原因。 那些对文字语气细节,对情感的体悟,只有人类能够做到。 众人分辨了一会,不断讨论着,改进寻找方式。 这么筛查时,虽然已经相对简化,但还是很难推进。 由于对话被打散了,他们需要记忆那些数字,并且寻找到话语之间的逻辑,才能够把数据还原为聊天群里的记录。 本身人们聊天时就会有跳跃性,更何况是这么多人,这么多记录混在一起。 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让人忘记前后的关联是什么。 贺临看得很慢。 他的大脑最近刚经历过一次出血,其他的几人都让他悠着点,别又住回医院里去。 虽然机打字体比手写文字要好辨认,贺临坚持着看了几个小时,眼前的文字还是模糊成了一片,幻化出重影,让他有点读不出里面的含义。他怕出现错漏,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不能做筛查的工作,贺临主动做起了后勤,他给程笑衣和林会倒了咖啡,又给黎尚倒了一杯热水。 程笑衣的速度也不快,林会稍快一些,最快的是黎尚,他迅速把有问题的账号标识了出来。 黎尚能够清晰地记住那些编号,然后记住每个人发言的前后顺序,讲述的事情,理清其中的逻辑。 他努力把那些数字账号具象成真实的人,把他们当成有名字,有身份的人,去努力感受他们打出来的一行行字。 但是黎尚也受到了一些情绪影响,因为这些发言很多都是抑郁者的发言,那些人中有人是在真切地想要一了百了,面前的文字仿佛是一声声绝望的呐喊。 黎尚能够感受到那些痛苦。 如果是正常的群,群里的人应该会对轻生者进行安慰,给予温暖的拥抱,试图去拉住他们,可在这种软件中,人们反应却截然不同。 一些群友们在通过言论不断地加深一种可怕的概念,那就是死亡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他们都应该去死。 那些聊天记录中的氛围,就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每个人在往里面倾吐着墨汁,强烈的负能量在拉着人不断往下沉,直至他们坠入深渊。 看着这些,黎尚的情绪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胃里又开始疼了起来,脸上也有些潮热。 为了降温,也为了保持清醒,他过一会就去下洗手间,用冷水洗一把脸。 贺临感觉到了他的不对,趁着他想坐回座位,背着其他的两人,他用手心贴了贴他的额头,感知着他的温度。 黎尚有点心虚,但因为他刚洗过脸,加之又是低烧,还算是蒙混过去了。 就算是发烧不严重,但他毕竟昨晚刚经历过一次严重的发作,这时候身体里隐隐作痛,让他的手不自觉地想往腹部按。 贺临似乎是觉察到了,他拿出手机,不知道是和周辰临说了还是点了个跑腿,不一会居然变了个暖水袋过来,塞给了他。 那暖融融的东西一下子就驱散了黎尚身体里的寒冷,连疼痛都轻了起来。 贺临还贴在黎尚的耳边,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如果你难受得厉害了,记得告诉我。” 黎尚冲贺临点了下头,随后轻轻捏了下贺临的手,示意他放心。 他也不想这么拼,但他知道,这种时候,别人替不了他。 随着一遍一遍的筛选、讨论、梳理,他们的调查方向越来越清晰明确。逐渐有了几个疑似的目标。 时间不断流逝。 中午,方觉给他们带来了午饭。 四点钟,金支队长又神采奕奕地回来了。 黎尚发烧外加旧伤复发,高脑力运转了一天。 可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案子里,反倒不觉得难受了。 临近下班,终于有几个疑似的账号浮出了水面。 黎尚松了口气:“目前看,这两个账号的嫌疑最大,而且他们之间有不少的对话有所呼应。根据这样的情况反推可能其中的834号是吴悦柠的账号。” 林会核对了一下:“834号账号的确在吴悦柠死亡后再没有过登陆的迹象。” 林会单独把这两个高危账号单独筛选了出来,并且扩大了记录范围,从头至尾地把这些人所说的话排列好。 这样的对话终于有了逻辑性,贺临迅速往后翻去。 那些人会不停建新群,广撒网,很多聊天都是在同期进行的。 贺临的眉头一皱:“他们有了新的目标……而且看起来,也已经接近了收线的后期!” 与他们对话的可能就是新的受害人。 林会和黎尚迅速去翻和他们关联的账号。 林会指着其中一个道:“应该有这个账号,她给对方提供了她的手机号。” 黎尚补充:“还有另外一个人。” 程笑衣迅速把两个手机号输入了警方的系统:“其中一人是使用的自己的号码。”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个人信息,包括证件号码,那是一位戴眼镜的女孩,年龄25岁,名叫郁思宁。 程笑衣道:“还有一个人可能是买的手机号,搜出来的信息对应不上。” “先从那名女孩入手。”贺临当机立断,能够找到一个已经算是好的了,“有没有提及到约见地点?” 黎尚果断答复:“没有看到,很可能那些关键的信息都是通过电话通知的。不过应该还没有见面,他们在记录之中提及到,相约的见面时间是后天。” 林程笑衣问:“要给对方打电话吗?” 贺临否掉:“现在不要,打电话必须慎重,容易节外生枝。” 对方想要相约自杀,现在应该处于高度敏感状态,这时候警方介入,有可能拦不下来人,还会有反效果。 程笑衣想了想道:“我可以搜一下是否有出行和入住记录……” “郁思宁购买了火车票,也有入住的旅馆信息,现在就在……”程笑衣紧盯着屏幕,往后滚动了一下鼠标,“宁城!”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会议室里的众人兴奋了起来, 那就意味着,他们应该赶得及,能够把这名女孩从那些人手中救出。 一直没空插话的金庭瑞到这时终于听懂了:“都有旅馆信息了,那你们还等什么?事不宜迟赶快把人给劫下来啊!” 众人连忙起身,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安排。 贺临问黎尚:“你晚上是要回基地还是住在哪里?” 黎尚站起来,他看到贺临的嘴动了动,却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什么,眼前渐渐就黑了。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在心中暗想,是有人关了灯吗? 急速运转的思维停顿,就像是大脑忽然当机。 下一秒,他的身体一晃,直接向前栽倒下去。 第115章 17 贺临只见黎尚的脸色煞白, 双眸逐渐无神,神色茫然,眼睫轻颤, 停滞了一个呼吸,整个人向一旁栽倒。 贺临见此连忙上前一步,让黎尚正好栽在他的肩头, 随后顺势把他抱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撑住黎尚柔软无力的身体。 “黎尚……” 贺临抱着他, 嘴唇贴在黎尚的耳边唤着他的名字。 黎尚却全无知觉, 即使被贺临用力撑着, 可身体却还是不停往下坠。 贺临几度有些撑不住他,只好把他打横抱起。 那几秒黎尚的意识全无,像是熟睡了一般,修长的脖颈后垂, 双手也垂落身侧,看上去毫无防备,却又让人心疼不已。 贺临的心像是被针扎过之后又被倒上了一杯柠檬汁, 又酸又疼,他侧着头用脸贴着黎尚的额头,试图用自己的体温, 来温暖黎尚冰冷的身体。 会议室里有个沙发,贺临先把黎尚放在沙发上躺下, 伸手探向他的脉搏和呼吸。幸好心跳和呼吸都还是正常的。 过了片刻, 黎尚发出了几声低咳,似是有了意识。 办公室里的众人也被这状况吓坏了,纷纷围着沙发站着,贺临回过身看向身后的一群人, 开口劝道:“不用都围在这,你们先走,我留下来照顾他就好。” 林会想了想,随后点点头,一推还愣着的金庭瑞,在对方茫然的注视下翻了个白眼,又冲着欲言又止的方觉和程笑衣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乖乖地跟在他后面离开了。 等众人离去,贺临拿出手机要打急救电话,黎尚却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声音虚弱,断断续续道:“别担心,我没事,等会再叫救护车,先帮我弄点糖水喝……” 这种情况上次也发生过,大概率是低血糖引起的。 贺临对他自是无有不依,丝毫不敢耽搁,赶忙去隔壁办公室帮他要了几个咖啡的糖包,冲了温水,端了回来。 黎尚最开始还想挣扎着坐起来自己喝,却被贺临一把按住了。 “我听你的不叫救护车,你是不是也应该听我的,别乱动?” 随后贺临坐过去,让黎尚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搂着他,一手托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喂着黎尚。 常年端枪,贺临的手很稳,托着杯子的力度也适中,始终跟着黎尚吞咽的节奏,既不会让他喝不到,也不会让他呛到。 喝了几口以后,黎尚似乎好了一些,他闭目歇了一会,从贺临的手里接过杯子,依旧保持在贺临怀里靠着的姿势,又把剩下的糖水喝完。 看他的脸色终于开始恢复,贺临才松了口气, 而黎尚像是羞于这个姿势窝在贺临怀里,几次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他一动,贺临搂着他的那只胳膊就会用力收紧。 试了几次之后,黎尚索性摆烂了,就这么安静地靠在贺临身上,悄悄地观察着他的侧脸。 贺临这边也一直关注着黎尚的情况,见他终于老实了下来,才开始看手机中方觉的汇报。 黎尚问贺临:“他们找到那个女孩了吗?” 贺临道:“找到了,林会帮忙把人劝下来了,已经联系了女孩的家人,程笑衣现在在陪着她。” 黎尚松了口气,幸好林会在,否则他这一病,贺临走不开,事情会更加难办。 黎尚又在贺临的怀里窝了一会,意识逐渐从混沌之中变得清晰,还是觉得这个姿势十分别扭。 他忍不住又动了动。 贺临低下头,直视着怀中人的眼睛,一把按住他,他的声音暗哑:“别动……你再动就……” 黎尚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故意问他:“再动就怎样?” 贺临的嘴角一挑,逗他道:“再动我就亲你了。” 黎尚一噎,丝毫没把这句话当成一个玩笑,他一时没动了,合拢双眼又开始想着案子,这个案子查到了这里,他却还是有点古怪的感觉,心里总是不太安稳,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黎尚忍着头晕,想了好一会才明白了自己的忐忑不安究竟是因为什么,他猛然支着身体坐了起来,额头险些撞到贺临的下巴。 贺临被他吓了一跳,却看他连脸色都变了,连忙问:“怎么了?” 黎尚抓住了贺临的手,颤声道:“证据……” 仅仅两个字,贺临就明白了黎尚的意思,他的眉头皱起:“是的,没有证据……” 这个案子,他们调查到了现在,除了那男人在林微和吴悦柠的身体里留下的DNA,没有任何的证据。 其他的,他们只有那两人和吴悦柠一起上山的监控影像以及林会的口供。 现在的这份聊天记录信息不全,只能当做线索,不能当成证供。 那两个人做事都很小心。 帐篷里的脚印仅能证明他们和吴悦柠一起上了山。 没有血迹,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在证据的层面会有缺失。 其他的,顾楚夕冒用了陈霄的身份。 那男人也只是和两位女生发生过关系。 如果审问的时候,两个人一口咬死,即便是吴悦柠的尸体疑点重重,也根本就判不了他们多久。 贺临思考了片刻,问了群里:“你们问问郁思宁那里有没有更多的证据?比如聊天记录,通话录音。” 过了片刻,程笑衣回话:“她那里也打不开软件,手机里的信息不多,电话是从一处公共电话打来的。没有录音。” 她停顿了一会,又发出了一条信息:“不过郁思宁告诉了我们,后天他们准备会面的时间和地址。” 听到了这条消息,黎尚皱眉道:“难道只能……” 贺临马上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轻轻摇头:“太危险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这种方法。 想到这些的人不光是他们两个。 他们还没商量出结果,程笑衣就在群里发出了一段话:“我可以去,对方并没有见过郁思宁,她和我的年龄,身高,都差不多,只要我作为郁思宁,到他们的身边去,就可以录下他们之间的对话,记录下他们的犯罪手法,如果我到最后表示出不想自杀的意愿,他们还要对我动手的话,就是他们是杀害吴悦柠,是案件凶手的有力证据。” 贺临看着这段话,一时沉默。 群里安静了下来,程笑衣道:“你们都知道啊,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就算是找其他的女警,也没有比我更适合,更了解情况的了。” 程笑衣又说:“我是做技术的,看起来不那么强壮,不像是警察,这更是我的优势。每次看你们执行什么卧底任务,我都很羡慕,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方觉这才打了一句话:“可是程姐,你……能和他们两个人搏斗吗……” “那当然,我的体测成绩又不比你差,我们两个比搏击的话,你还不一定打的赢我呢。”程笑衣随手对着方觉放了个嘲讽,随后她又正色道,“我会努力给你们通报消息,到了最后的时刻,你们会把我救下来吧?贺队你和黎哥快点养好身体,我信任你们。” 他们都知道,这是眼下解决这个案子最稳妥的方法。 贺临过了一会才回道:“行动预案,定位装置,录音装置,都会给你准备好,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贺临和她敲定了一些细节,转头又让周辰临那边帮忙准备设备。 黎尚坐在沙发上想起来:“我晕过去之前,你和我说了什么?” 贺临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他把那句晚上要回基地的疑问句直接改了陈述句。 贺临起身用了个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送你回基地。” 黎尚刚才直接晕过去了,就算他嘴上不说,贺临也看出来他的不舒服,无论如何是不放心他今天晚上一个人了。 他问黎尚:“你是住公寓还是宿舍。” 黎尚沉默了片刻,抬眸回答他:“公寓。” . 晚上八点,两人到了公寓,贺临进门看了看环境:“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黎尚语气淡淡:“几个队长和教官都住在这个小区里,大概你见过差不多的户型吧。” 贺临没接话,也不知道是否认可黎尚的解释。他自己在屋里翻找了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个电热水壶,洗了洗以后烧上了热水。 他又把所有的杯子都拿出来洗干净,塞给了黎尚一个热的暖水袋。 贺临进进出出路过了冰箱好几次,都没有动过打开它看看里面有什么的冲动,而是直接点了附近送餐最快,又清淡的外卖。 看着黎尚吃了点东西,贺临又给他准备了热水,吃过药。 贺临一边收拾桌子上的餐盒,一边跟黎尚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去床上躺着,我和他们再细化下计划。” 昨晚发作的经历,让黎尚有点不希望晚上一个人待着。 事实证明,有了贺临,这套公寓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好像是屋子里的灯光都变得有了温度。 透过敞开的卧室门,黎尚可以看见在客厅里忙来忙去的贺临。 贺临这个人,似乎有什么魔力,总是能把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都过得热热闹闹的。哪怕每天都看着他做同样的事,却永远都看不腻。 黎尚缩在了被子里,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他本是想躺一会就起来和贺临他们一起讨论计划,可大抵是今天的被子格外松软,黎尚只是闭了下眼睛,就沉沉地睡着了。 意识陷入沉睡前,黎尚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今晚的月色真美。 黎尚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境里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闪过,每当他要看清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画面就会飞速地切换。 终于黎尚被一阵心悸叫醒,结束了这场奇怪的梦境。他动了动胳膊,想翻个身,却触碰到了旁边的什么东西。 黎尚猛地睁开眼,看见的就是靠在另一侧床头正在小憩的贺临。 这样的画面,让黎尚一时间愣住了,甚至有些忘了自己是在哪里。 贺临睡得很浅,几乎是黎尚一动他就醒了,张开眼睛对上了黎尚有些茫然的视线。 “早啊。”贺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身体,看着黎尚笑得十分温柔。 黎尚也紧随其后坐了起来,看着贺临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随后他又观察了一下贺临眼下淡淡的青色,皱起了眉,“你一夜都没睡?” 贺临打了个哈欠,给黎尚倒了杯热水,塞进他手里,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他看照片。 “就知道你醒了肯定不承认,我留证据了。” 黎尚接过,是一个温度计的照片,时间是夜里十二点半,温度是……黎尚将图片放大,显示38.4°。 “你夜里发烧了,一直在大喘气。我也不是一直没睡,后来你退烧了,我就躺你边上睡了一会。但你怎么踢被子啊,退烧了出汗,被子就不好好盖了。” 贺临坐到黎尚面前,凑近了正握着杯子低头思考的黎尚。 黎尚完全不记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听着贺临的描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抬头想问些什么,却突然撞进了贺临促狭笑着的眼睛,一时间有点忘词了。 相比于黎尚的兵荒马乱,贺临反而淡定得很。 “行动定在了明天,主要是小程需要背郁思宁的资料,今天大家原地修整,我叫了跑腿送了点菜,就在家里吃吧。你还没正式尝过我的手艺吧?今天让你尝尝,看看跟你的鱼汤比如何。” 贺临边说边往外走,黎尚压根没听进去他的调侃,而是拿起手机,开始看昨天他睡着之后,众人在群里讨论的计划。他一句一句地翻下去,神情极其认真。 贺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厨房里传出来,黎尚也没心思去听,下意识地就把自己全然托付给了他。 早饭黎尚没什么胃口,吃了两个蛋清,就吃不下去了。 难得的休息时间,吃过早饭后,黎尚又在贺临的强烈要求下,上床睡了一个回笼觉,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充满了电,跃跃欲试地恨不得跟贺临过上两招。 不过贺临却忙活得很,没空接受黎尚的切磋邀请,中午贺临做了白菜排骨汤,蒸了蛋羹,还炒了小青菜,都是清淡顺口的。 黎尚没吃排骨,但是汤却喝了好几碗,蛋羹和青菜也吃了不少,算是近些日子吃得为数不多的饱饭了。 吃得有些多,黎尚感觉胃里有些胀痛,坐在沙发上一阵一阵地犯恶心,但他并不想把贺临做的饭吐出来,只是闭着眼睛忍着,等待着那种反胃的感觉退下去。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黎尚感觉好受多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贺临正在拖地。 黎尚:…… 这一幕怎么这么似曾相识…… “现在是哪年?” 贺临正在拖地,突然听见坐在沙发上的黎尚开口。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面对黎尚莫名其妙的问题,贺临有些担心,连忙放下拖布走过去,贴了贴黎尚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 他又听见黎尚淡淡地开口:“贺临,你为什么……” 黎尚低着头,贺临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等到他的后半句话,却能感受到黎尚此时有一种纠结的情绪。 于是贺临开口接道:“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追求你,你不是……知道嘛。” 黎尚闻言,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贺临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那依旧是一双温柔澄澈的眼睛,一如曾经他每一次看向贺临的时候,都能撞进同样正在看着他的眼神里。 黎尚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慌乱过,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同一个人的嘴里听见类似的话了,可此时的黎尚还是心跳都乱了,相比惊喜和兴奋,更多的却是害怕。 人一旦突然得到求而不得的东西,害怕突然失去的恐惧感会多过得到的满足感。 此时的黎尚就是这样的心情,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贺临的这份情。 “没关系,我会等的。” 贺临沉稳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稳定了黎尚几乎震颤的灵魂。 黎尚喃喃地问:“等什么……” 贺临语气温柔地回答:“无论什么都等,等你给我一个答复。黎尚,无论你是为了谁而来的,我都希望你为了现在的我留下。” 说完贺临转身回去继续拖地,留下黎尚怔在原地,反复思考着贺临每句话的意义。 到了晚上,表明过心意的贺临便一点都不藏着心思了,死乞白赖地非要跟黎尚睡同一张床。黎尚就是拿辞职威胁他,贺临都没动地方,死死地抱着黎尚的被子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贺队你……能不能有点领导的样子。” 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呐。 黎尚被他气得脸都红了,坐起来看着贺临。 “领导的样子……”贺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黎尚,“那好,听我的话,躺下跟我一起睡觉……” 黎尚:“……” 见怎么说都没用,黎尚气鼓鼓地背过身躺下,干脆不理贺临了。 他本以为今晚会失眠,结果刚躺下没有十分钟,黎尚就再一次沉沉地睡着了。 第116章 18 第二天就到了天宁基地原定进行演习的日子。 作为演习计划的制定者, 黎尚需要全程参加今天的各项行动,他要在指挥室里坐镇,避免突发情况, 还需要针对各组队员的情况,临时做一些调整。 清晨,黎尚就换回了一身黑衣的特战服。 为了避免伤病影响, 他提前还服了点止疼的药物。 昨天晚上休息得不错,黎尚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贺临看着黎尚整理作战服, 黑衣之下他的身形匀称, 矫捷有力, 劲瘦的腰身贴合上战术腰封,实在是英俊帅气。 贺临一时也有点怀念,他已经好久没穿作战服了,想当年他穿上这一身, 也是帅得可以。 出门前,黎尚叮嘱贺临道:“如果你那边有事的话,记得通知我。” 贺临靠在门框上, 眼不错珠地看着黎尚问:“演习期间你能接电话吗?” “我不参加演习,应该不会那么严格,可以给我发信息, 有空会看。”黎尚说这话时并没有抬头看向贺临,而是娴熟地低头带上了作战手套, “日常的演习训练难道不是为了紧急情况才进行的吗?如果情况危急, 我可以过去处理。” 背后的贺临点头道:“好。” 黎尚转过身,往贺临所在的方向迈了两步,又低下头来做最后的检查,他的长睫垂落, 下颌削尖,有一种冷峻的气质,俊美干净的面容在穿上那身特战服后有了一种奇异的碰撞感。 “看起来又比之前瘦了。”贺临有点心疼,他也向前一步,走到了黎尚的面前,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让这么久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人直视着他,“看来,回去一定要给你喂得胖一点。” 察觉到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家的猫,黎尚整理的动作一顿,他往后退了一步,跟贺临又一次拉开了距离,轻轻扶开了他的手,眼眸抬起看向他:“贺队,你这是以什么名义?” 贺临听出了其中的挑衅意味,他侧头,饶有兴致地“嗯?”了一声。 黎尚的唇角微微上扬:“失踪调查科的领队文化有领导喂胖组员的传统吗?” 贺临没有回答,他再次往前迈了一步,强势地伸手揽住了黎尚的腰,将人强制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黎尚一愣,没有想到贺临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被人揽得往前跄了一步。不过黎尚的反应也很快,迅速伸出一只手抵在了贺临胸口处。 “贺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贺临漫不经心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黎尚抵在他胸口的那只手。 “只是顺从两个人的心意而已。” 贺临话落的下一秒,便下低头,毫不犹豫地吻上了黎尚的唇。 黎尚只觉得贺临的面容在眼前逐步放大,直至他在贺临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紧接着两个人便唇齿相依。 骤然的亲密让黎尚的瞳孔紧缩,第一反应是本能地躲避,可贺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两只手都死死地擒着他,一时间让黎尚动弹不得。 同时他加深了这个吻,逐步攻城略地,一点一点撬开黎尚的唇齿。 贺临感受到手下的腰肢从刚刚的肌肉紧绷,逐渐变得柔软放松,便也从刚刚的试探侵略,转换成了引导追随。 直至黎尚开始回应他,贺临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食髓知味,恨不得吻到天荒地老。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贺临有些不舍地松开了黎尚。 贺临看着黎尚,满意地发现他的眉目因为这一吻而染上了薄薄的情欲。这个发现让他无法控制自己地欣喜,呼吸中都带着一丝雀跃。 此时,没有什么是比心上人也喜欢自己,更令人兴奋的了。 他微微低头,顶了顶黎尚的额头,检查他有没有发烧,随后凑近了他的耳侧,轻声问:“你晚上几点能结束?” 黎尚还有些轻喘,但声音已经冷静如常:“看情况,可能要到半夜。” 他的时间要跟着演习走,这次的全日演习一共分八场,都是模拟的近期国内外类似的紧急情况,其中有三场是夜战,所以肯定早不了。 贺临用一只手抚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的手指轻柔划过他的耳侧:“那如果我这里早结束了,就去接你。” 根据吴悦柠上次的情况推算,那些人动手一般会选择在第二天。他们的准备充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黎尚嗯了一声,冲他摆了下手,刚准备后撤一步,先行离开,却再次被贺临拉了回来。 “我要迟到了。” 黎尚没挣扎,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贺临说。 紧接着,贺临就黏糊糊地亲了一口他的眼睛。黎尚微愣,他记得贺临从前最喜欢的就是吻他的眼睛,那是他表达满心喜爱的方式。 刚刚就是接吻都还保持着淡定的黎尚,彻底红温了。贺临放开他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门去。 黎尚出发后,贺临也没多待,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去和其他人会和。 他很快赶到了宁城市局的会议室。 昨晚,他已经和周辰临那边打好招呼,抓捕行动可以调集这边的警员进行配合。 随后他见到了方觉和程笑衣,林会和金庭瑞也来一起帮忙查漏补缺。 程笑衣应该是有点紧张,昨晚没睡好,但她头发蓬松,眼皮微肿没精打采的样子,倒是和郁思宁的状态更为接近,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才更像是想要自杀的人。 几个人把计划又核对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 贺临给程笑衣戴上了一些设备。 书包的隔层里放了一个可以同步传声的小装置。 一个发圈能够提供她的详细定位。 最后贺临交给了程笑衣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小扣子,能够别在衣服上。 贺临叮嘱她:“白天的话,方觉和我会跟着你,如果遇到危险,就尽快喊救命,往人多的地方跑,如果落了单,被胁迫或者是遇到特别紧急的情况,就用力捏这个扣子,会发出预警信息。” 程笑衣点头记住了这些话,把扣子别在了衣服上。 她把昨天郁思宁告诉她的所有事情都在心里回忆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遗漏。 贺临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时间不会很长,一旦收集齐证据,我们就把你接回来。” 相对于上次方觉和黎尚去执行的卧底任务,她这次的任务简单很多。 她只需要扮演一个有抑郁症的女孩,胆小懦弱的她面对职场领导的霸凌不能适应,又因为是在一个所谓的好公司,家人不允许她辞职。她就想不开,走上了绝路。 任务时间只需要两天。 黎尚不在,林会帮她最后核对过个人信息,随后又开始一样一样帮她连接调试各种设备,进行测试。 确定无误后,又把关联的定位软件安装在了手机和平板上。 看这边已经安排妥当,金庭瑞把贺临拉出来道:“贺队,你们这里的案子就差抓捕了,我市局那边有点事,回头就带着林会先撤了。” 昨天晚上,金庭瑞和林会又聊了聊现在队里的情况,新案子有点棘手,金庭瑞希望林会能回去。 现在这边他们能帮的都帮了,犯人也已经确定了,只剩下抓捕,他们也帮不上太多忙。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其实手头的案子倒也没有那么紧急,金庭瑞是怕林会想要去找那个方块先生。 那件事可以说是搞到林会家破人亡。 万一林会一时冲动,做出了什么寻私仇的事,那他也保不住这个人。 所以最安全的,就是趁着现在还没抓捕,就把林会赶快给带走。 林会这次倒是没有像上次那么情绪激动,一直低着头听他说着,到最后冲着他轻轻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金庭瑞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于是等早上这边的工作步入了正轨,金庭瑞就和贺临说了这件事。 贺临道:“行啊,你们准备怎么走?” 金庭瑞拍拍他的肩膀:“我估计你们是要用车的,宁城市局的车肯定没有自家的开着方便,回头你们可能还要把那些服务器和电脑设备拉回去,所以我打算带林会坐高铁回去,车我留给你们,等你们完事开回来就行。” 贺临点头,回头他和黎尚一辆车,方觉和程笑衣一辆运着设备,两辆车正好。他问:“那你们什么时候走?用不用我们送一下?” 金庭瑞道:“嗨,今天的车票抢手,只买到了晚上的,我们回头打个车就行了,你们忙你们的案子吧。” 随后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对了,抓到人的话一定要赶快告诉我们一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飘向了不远处和程笑衣说话的林会。 贺临满口答应:“那是一定。你们都是破案的功臣。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 . 定好的时间快要到了,程笑衣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约定的地点附近,她最后检查了一下设备,深吸了一口气,独自走向了定好的饭店。 她走入包厢,里面已经到了两个人,正是一男一女。 程笑衣早就从监控上反复看到过他们,一眼就已经确认了是那两个人没有错,只是现在为了吃饭,他们没有戴着口罩。 顾楚夕还是披着长发,她微笑着和程笑衣打着招呼:“我就是红桃皇后,我们之前聊过的。” 谢年冲她一挥手:“我是方块先生。”近距离看,谢年的五官长得不差,可这人就是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像是一只在吐信子的蛇。 程笑衣也向他们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思思。”那是郁思宁的网名。 顾楚夕冲她微笑:“现在人还没齐,你可以看看,想要吃什么菜。” 程笑衣的目光扫过了菜单,学着郁思宁丧丧又迟钝的语气道:“吃什么都可以,你们看着点吧。” 她昨天刚见过郁思宁,那女人看起来很平静,但是说话速度很慢,有一种淡淡的丧感。程笑衣的模仿能力很强,把郁思宁的神情学了个八分。 见状,谢年把服务员就叫了过来,点了几个菜,听起来都是挺贵的。随后他冲着程笑衣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也得吃点好的。” 这时,最后一人终于到了,那是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头发蓬乱,身材略微有些臃肿,女人一进门就卑微地鞠躬道歉:“对不起,我是梅雨,路上堵车了,耽搁了一会,我来晚了。” 程笑衣也从复原的聊天记录里看到了一些信息,这个女人的网名叫做梅雨季节,她是一位刚生完孩子不久的母亲,她怀孕前辞去了工作,婆婆来照顾孩子时经常和她吵架,她曾离家出走了几次,她家人反而越来越不重视她,这才想到了自杀。 顾楚夕大度道:“没事,你也不是故意迟到的,我们在网上认识,好不容易才聚到这里。” 梅雨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顾楚夕止住了她的话:“不急,等一会吃上再说。” 没过一会,所有菜品上齐了,谢年主动去关了门,叮嘱服务员不要进入。 四个人拿起了筷子,安静吃着,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 随后,顾楚夕开口:“虽然我们在网上聊过了,但是我还是想要再听听你们的故事以及决心,因为我们不是在开玩笑,我们是真的要去一起赴死。” 随后她道:“为了表示坦诚,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真实姓名,我的名字叫做陈霄……” 程笑衣在一旁安静听着,顾楚夕是把自己和陈霄的经历杂糅了起来,她简单说了自己是抑郁缠身,想要一了百了。 谢年低头坐在灯下,他的人干瘦,像是长着血肉的骷髅:“我叫谢年,是一位自由摄影师,去年起,我就查出了自己身患癌症,治疗了一年多,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死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轮到了程笑衣,她开口道:“我叫郁思宁,我的家人对我的要求特别严格,也特别苛刻,他们给我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可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我的生活一团糟,我从半年前就已经确诊了重度抑郁症,真的没有勇气撑下去了……” 她本来就已经上了好几年的班,身上有着班儿味,说出了一些职场PUA的实例,让他们不会起疑。 顾楚夕安慰了她几句:“你那个领导太不是东西了,还有,家人就是会这样,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肆无忌惮地伤害你。” 轮到了梅雨,女人的眼睛红了,带着哭腔:“我叫做姜梅,我在去年生完了孩子,从此以后,生活就变化了,我婆婆每天都在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和我吵架。我的丈夫,我的公婆,我的父母,他们都只关心那个孩子,不再关心我……” 她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程笑衣听出来,这个女人应该是产后抑郁,她需要的是从带孩子的事情里,从琐碎的家庭生活里脱离出来,而不是一死了之。 可是坐在桌前的顾楚夕和谢年明显不想放过她这个猎物。 顾楚夕抚摸着女人的后背:“你的丈夫对你的态度不对,说不定,他是出轨了。” 谢年也贴心地给她递上了纸巾:“这样的婆婆太过分了。还有,你的丈夫一点也不懂得珍惜你,他就是把你当做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程笑衣在一旁低头不语,这两个人这样的说法,明显是在给女人的伤口上面撒盐,他们是在增强她的死志,他们就是想要让她死。 之前的那些受害人,应该都经历过这些吧。程笑衣想着,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作为教唆自杀的证据。 四个人都自我介绍完了,顾楚夕又道:“既然大家都心意已决,那不如最后确定一下,要用什么方式结束我们的痛苦。” 接下来,他们就像是在群里一般,讨论着各种死法。 “割腕太疼了,我尝试过的。” “安眠药万一被救回来,会很麻烦。还是烧炭比较好。” “我比较喜欢跳河,但是还是听你们的,绳子我也准备了。” 程笑衣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发紧。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聚餐,而像是死神的茶话会。 她低头看着桌子上的菜,鸡肉,鸭肉,牛肉,羊肉,她忽然对肉有了一种恶心感,感觉面前都是各种腐烂的动物尸骸。 顾楚夕正好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块樱桃鹅肝放入口中,猩红色的果酱沾染了她的唇角。她精致得上过粉底的皮肤,白得像是一个死人。 看到这一幕,程笑衣忽然恶心地想要吐。 可顾楚夕却没放过她,她转头问:“郁思宁,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我害怕……”程笑衣本能道,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一想起来要死就很紧张,一紧张就想要去厕所。” 顾楚夕哈哈笑了:“别怕嘛,我们会一起的,一点也不孤独,我也想要上个厕所,我们一起去吧。” 姜梅哭累了,也起身道:“我也想要去。” 谢年拦着她们:“这都吃得差不多了,我去结账,你们AA给我吧。还有,这几天的活动基金也要一起给我。” 四个人拿着包出来,三个女人去了洗手间,谢年去向前台。 洗手间里的隔间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还被占用着,程笑衣和姜梅都让顾楚夕先去,顾楚夕也就没有谦让。 程笑衣借机观察了一下饭店的洗手间,一侧是门,另外一侧是窗。 顾楚夕出来以后换了程笑衣,对她们道:“这里的味道真难闻,我去外面等你们。” 这时另外一个隔间的门也开了。 程笑衣结束后,在水池洗手,正好看到姜梅也出来。 四个人里,两个凶犯,一个警察,只有姜梅是在真心想要赴死。 程笑衣想要救救姜梅…… 带着她的话,她要顾忌到她的存在,会给他们的行动增加难度。万一最后来不及救她,这个女人可能真的会死。 想到这里,她皱眉看向了女人,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你家里的孩子怎么办?你真的不要他了吗?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他就没有亲妈了,你让他将来怎么过?” 看姜梅愣住,程笑衣观察了一下,顾楚夕应该没在听着。 她一把抓住了姜梅的手:“我是实在没办法了,你难道真的想和那两个人一起去死吗?死亡这件事根本就救不了你。你需要的是去看医生,然后找份工作,好好生活!” 姜梅的眼神有了一丝变化,她的抑郁更多的是因为在生活之中无人能够倾诉,迷迷糊糊地就加入了这个群。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现在刚刚哭过,倾诉了半天,她的情绪稍微缓和,程笑衣的话震醒了她:“那……那我该怎么办?” 程笑衣指了下旁边的窗户:“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要是还想活的话,翻窗户出去,跑!” 说完后,她就转身离开,顾楚夕在洗手间外点了一根女式细烟抽着,看到她出来了,问:“那个呢?怎么这么慢?” 程笑衣道:“她说要一会呢。” 她为了拖延时间,问顾楚夕:“那个,烧炭的话,真的不难受吗……我虽然下了决心,可还是很怕的。” 顾楚夕用手拨弄了一下头发:“放心吧,我查过资料的,只要是准备得当,睡过去就没有感觉了。” 两人聊了有两三分钟,顾楚夕终于觉出来点不对,她推开了洗手间的门,便见两个隔间的门是开着的,窗户也是开着的。 她的脸色瞬间阴沉,谢年那边刚刚买了单,正好也走到楼下,顾楚夕一把就拉住了他:“姜梅跑了!快追!” 程笑衣本不想和他们一起去,顾楚夕看到她没动,拉了她一把:“走啊,不能让她把事说出去!” 程笑衣道:“她,她应该不会的……” 贺临他们已经和周辰临打过招呼了,报警也不会打草惊蛇。而且说不定贺临和方觉就在旁边,可以救下姜梅。 但是现在为了不让那两个人起疑,程笑衣还是跟了出去,表面上她是在跟着寻找,其实是在消极怠工。 饭店后面是条小巷子。 两边相隔不过百米,顾楚夕和谢年选了不同的方向追去。 没一会,姜梅就被谢年给抓了回来,他连拉带拽地把女人带了回来,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程笑衣有点替她惋惜,这个女人只要再多跑出去几十米,遇到了其他的人,就不会被这个男人抓回来了。 顾楚夕脸色不快:“你啊,怎么一声不说,人就跑了?” 姜梅被拉了过来,脸上满是惶恐,她习惯性地道歉:“对不去,对不起……我现在不想死了,你们能不能放过我,让我走?钱你们可以拿去,我不会要回来了。” 顾楚夕顾忌这是在饭店的后侧,随时有人经过,不好下手,还好姜梅的性子软弱,应该可以控制得住。 她哼了一声:“你想走啊,那也得说清楚再走。” 谢年的脸上挂上虚伪的笑,语气却带着压迫感,他直视着眼前的可怜女人:“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明明说好了一起去死的,你却临阵脱逃。这么言而无信?” 姜梅的眼神迷茫,身体发抖。 谢年又道:“你不是已经离家出走过了吗?你尝试过了,那些人又是怎么对待你的?你如果现在回去,他们只会更加笑话你,嫌弃你。只有你死了,他们才会后悔。才会想起你的好。” 顾楚夕也走上前,声音温柔却带着寒意:“你想想,你回去又能怎样?你丈夫和婆婆又不会对你改变态度,你爸妈也不会重视你。你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的,这个家,这个世界,明明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了。” 听他们这么说着,姜梅的情绪再次陷入了崩溃,她的身体颤抖着哭了出来。 顾楚夕上前抚摸着她的肩膀,话语带着蛊惑:“你只有死,才能彻底解脱,你跟着我们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们会和你在一起的。” 过了一会,姜梅才止住了哭泣,女人好像是木了,麻了,神情都呆呆的,也不提自己不想死,想要走的事情了。 “想清楚了就好。”顾楚夕见状揽过了她的肩膀,微笑道,“走吧,我们去下一站……” 程笑衣跟着那三个人往前走去。 刚才他们之间的这些对话,通过了监听设备,原原本本地传到了贺临和方觉的耳中…… 第117章 19 午后, 宁城。 方觉气喘吁吁地跑回了街边的咖啡店,他惋惜得直拍大腿:“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们就在距离那几人用餐的饭店几十米处,刚才贺临听着监听里的情况不对, 他给方觉使了个眼色,方觉就默契地跑了出去。 只可惜那条巷子有点绕路,等他赶到时, 已经看着姜梅又被谢年给抓回去了。 女人瑟瑟发抖,被谢年拉着, 就像是一只被饿狼叼在了口中的小羊羔, 完全无力挣脱。 方觉怕打草惊蛇, 只能装作路过,和他们擦肩而过。 随后等他们走远,方觉再绕圈跑了回来。 “我们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你就当做是次往返跑练习吧。”贺临安慰他, “回头再救她能够多个证人,也未必是件坏事。” 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那几人的对话被录音, 定位装置也运转正常。 听着那些人要转到下一站了,贺临急忙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方觉自觉去开车,贺临坐在了副驾驶位。 白色警用车远远地跟上了那四人乘坐的快车, 汇入了宁城的车流。 他们所到的下一站是一家KTV,见那几个人进去了。贺临隔了几分钟带着方觉进入, 在这里灯光昏暗, 也不怕被认出来,他就定了旁边的一间包间。 一进去贺临就关掉了音响的声音,打算专心听着隔壁的动静。方觉也拿过了一个耳机,插在了耳朵里。 隔壁的音乐声隐隐传来, 和耳机里的声音形成了混响。 两个人听了半晌,一时沉默着。又过了一会,贺临被迫降低了音量。他怕错过信息,这种实时监听又不能按暂停。 “我们今天不会是要听一下午吧?这几个人唱歌就没一个好的啊,贺队我要是耳朵发炎了,得算工伤。”方觉一边听着一边絮叨。 贺临扶额叹了口气:“我不得不说,小程唱歌……小程……小程也是个reader。” . 隔壁的灯光昏暗,谢年点了不少酒。 每个人都去点了歌,大部分是一些老歌,开始几人还有点拘谨,后来喝了点酒以后,就都放开来。 人都要死了,就不会在乎唱成什么样了,这时候纯粹是一种发泄。 程笑衣一连唱了好几首。 顾楚夕提议要玩骰子,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千,输的人总是程笑衣和姜梅,程笑衣还会往酒里稍微掺点饮料。姜梅是真的一口一口往下猛灌,她喝了酒还上头,脸都成了红色的。 似是怕她再跑,顾楚夕看她看得更紧了,不让她和服务员接触,去上厕所也是恨不得就站在隔间的门口等着她。 几个人喝到了微醺但没有全醉的时候,顾楚夕把歌曲改为了音乐伴奏。 然后她掏出了纸和笔,举起酒杯对几人道:“我们就要去死了,今天我们需要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好。我们都是自愿自杀的,也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一定要写下遗书,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 “还有,记得要把手机的密码和银行卡的密码留下来,这样家人才能打开,那也算是我们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了。” 说完之后,顾楚夕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程笑衣听了就知道,这是他们骗取别人钱财的方式,留下遗书,就是为了把死亡归结为自杀。 几个人里最快动笔的是谢年,他略加思索,就在一旁写了起来,没一会就写了一大篇。 姜梅到了这时,更加崩溃了。女人的脑子里是一团乱的,她颤声说:“我不会写。” 这时候顾楚夕又显示出了她的温柔,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份遗书:“这是我的那一份,我来之前已经写好了,你可以参考参考。” 姜梅颤抖着手接过来,似乎是真的想要参照,她看完了,竟然有些动容,又流下泪来。 见状,程笑衣也去看那封“遗书”。 “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程笑衣知道,陈霄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但是顾楚夕的爸妈还在世,里面的一些抱怨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感。 “你们只要写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就好。”顾楚夕的表情落寞下来,眼睫低垂,眼眸之中闪动着泪光。 演技真好,如果不是程笑衣早就知道背后的那些事,又看到了落款的那个“陈霄”的话。 但是作戏要做全套,程笑衣也参考着写了起来,她一时想着自己的父母,想着贺队,黎尚,想着老吴,方觉。假戏真做,她把自己写得热泪盈眶。最后的那些密码和数字,她自然用的是假的,还不忘签上了郁思宁的名字。 最后,姜梅也完成了她的遗书,她没有防备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程笑衣惋惜地看向姜梅,这一刻之后,她的生死就不再由己了。 姜梅却对自己的受骗毫无察觉,她小心地叠好了遗书,放在了口袋里。干完这些事好像已经抽干了她的全部力气,女人的脸还是红红的,她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把这个工序完成,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他们从KTV里出来,又去取了一些现金。 顾楚夕解释,这个钱叫做收尸钱,也叫做葬身钱。 如果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希望那些人能够看着钱的面子上通知他们的家人,帮忙报警,不会让他们曝尸荒野。 顾楚夕加了一句解释:“反正我们也要死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对我们也没用了,就算是我们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回馈吧。” 程笑衣听了这个说法直撇嘴,贼不走空,这两个人估计是怕银行卡和手机转账出现问题,多多少少想要收走点现金。 腹诽归腹诽,她也老老实实地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 程笑衣独自进了取款室,咬牙切齿地从存款里取了一万,心想万一这钱要是找不回来了,可得让贺队给她报销了。 姜梅也取了钱,经历了这么多,她像是心先死了,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顾楚夕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这个步骤完成,他们今晚就要睡在即将进山的旅馆里了。 那两个人自然不敢定什么查得严的好旅馆,又是定的民宿,那家民宿房间不多,还挺抢手的。 几人都到了民宿的门口了,谢年看了看住宿信息,装作惊讶道:“哎呀,我好像给定成了两间大床房,这会临时找其他的旅馆也来不及了,这晚上要怎么睡啊?” 顾楚夕呵呵一声:“这有什么怎么睡的?你们定。等你们商量好了,我们去办理入住。” 程笑衣看看面前装不熟的两位提议道:“要不然你们两个一个房间,我们两个一个房间?” 顾楚夕一口回绝了:“我不和陌生男人一起睡。” 程笑衣心想,你干脆直接说,今天得有个女的陪他得了。 谢年笑着看向程笑衣:“你有过男人吗?” 程笑衣冷着脸摇摇头:“没有。” 谢年道:“那你到死都是处女之身,没有体会过鱼水之欢,不可惜吗?” 程笑衣道:“不啊。”她看了看谢年又说,“如果我说我有过男朋友了呢?“ “那更是时候回味下激情了。”谢年一脸贱笑。 程笑衣现在知道为什么吴悦柠的身体里会有这个男人的DNA了,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她冷冷拒绝:“不好意思,我也不和陌生男人一起睡。” 谢年也没强求她,转头又看向了姜梅:“那你呢。“ 姜梅身体一抖,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问要不要一起的意思,她的身体颤抖着,低头说:“我有丈夫了。” 谢年冷笑道:“真是可怜,你不会到了这时候还这么忠贞吧?要不要送你个贞节牌坊?你就这么死了,到死还是只有你丈夫一个男人,啧啧……” 听了这话,姜梅的脸色白了一圈。 见状,程笑衣赶紧把姜梅给拉了过来:“行了行了,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们三个女的睡一个屋子,让前台加张床或者是我睡沙发,实在不行床上挤挤也可以啊。” 顾楚夕就在一旁双手抱臂,宛如在看戏。 可姜梅却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抬头拉起了谢年的手臂:“你……你说得没错,我都要死了,节操有什么用啊……我循规蹈矩了一辈子,他却潇洒快活,我凭什么啊……” 姜梅像是想要报复自己的丈夫,拉着谢年的手就进去了。 谢年有些得意地笑了,回头看了程笑衣一眼。 程笑衣望着姜梅,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房间终于定好了,顾楚夕和程笑衣一间,谢年和姜梅一间。 住宿的问题解决了,晚上大家也没有什么心情吃饭,就随便在民宿的楼下吃了点东西。 顾楚夕进了房间以后对程笑衣道:“我去洗个澡。” 程笑衣点了下头。 顾楚夕摸了下自己的长发道:“我出来就该你了。”她微笑着说,“你也想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吧?” . 此时民宿的外面,白色警用车里,贺临坐在驾驶位上,他一边插着监听耳机,一边吃着鸡肉卷。 方觉已经躺在了副驾位上,为了晚上的加班,他准备先提前休息会,这会正睡得四仰八叉,还在轻声打鼾。 贺临做好了安排,他在这边跟到晚上九点,然后让周辰临那边的刑警接班,回头他十点左右赶到基地,正好可以接了黎尚,一起回公寓休息。 黎尚过完了今天,在天宁基地就暂时没事了。明天可以让他休息一天,如果人手充足的话。贺临不想让他参加抓捕。 就这两个人,还有程笑衣里应外合,他带队足以。 要是黎尚也上,那真的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等把这两个人抓了,回头就可以整队人回云城。 一切圆满。 回去以后,他可以想办法把黎尚接到他那里住,再不让他一个人受罪了。 贺临这么盘算好了,给黎尚发着信息:“你那边怎样了?我们这里跟了一天,基本顺利,就是有另外一名人质,需要多加小心。你要记得按时吃饭。” . 此时的天宁基地,指挥室内,数个大屏上全方位各角度地展示着演习画面。 虽然是演习,可每个环节也马虎不得,指挥室里气氛紧张。 随着最后一名人质被救出,这一场演习终于结束,大厅里响起了掌声。 容倾坐在电脑前,把演习之中的各种要点进行记录,参加演习的队伍表现得都算不错,但还是有不少的细节可以改进。 手机忽然一亮,他侧头拿起,打开密码翻看了一下内容。 容倾的嘴角微挑,发了个嗯字回去。 旁边有名这两年招收进基地的小队员,负责后勤,对他恭敬有加地跑过来道:“容队,给你和几位领导定的餐到了。” 容倾道:“谢谢,马上就来。” 他和时支队长打好了招呼,让领导们先离场用餐。 片刻之后,容倾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他轻扶耳麦,冷峻开口:“二组稍事休息,三号场地清理,劫匪C组准备。三十分钟后,第六场演习准时开始。” . 这样的夜晚,似乎一切都很平静。 顾楚夕从浴室里洗澡出来,她长长的头发被吹了个半干,女人换了背包里的干净衣服,轻轻梳着头发,她对程笑衣道:“轮到你了,你去吧。” 程笑衣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洗手间。 她在刑侦学上学过,一些自杀者会提前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可程笑衣的心里不太安稳,总觉得脱去所有衣服洗澡会让她失去防备。 所以她决定放着水,把头发打湿,换一下外衣。 这么想着,她伸手打开了水龙头。 听着洗手间里又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顾楚夕心情不错地低声哼着歌。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一响,上面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顾楚夕的眉头微皱,这个电话号码是她从另一个自杀者那里取来的,按时交着话费,只是一般会用于联络,外卖和快递她都不用这个号码。 是骚扰电话还是…… 心里起疑的她还是接了起来:“喂。” “顾楚夕,你好。” 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就这五个字,让顾楚夕的瞳孔紧缩。就连谢年都不知道她的这个名字,这个男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她迟疑了片刻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女人的身体微侧,眉头轻皱,压低了声音问:“你是谁?”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也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事。你已经落入了警方的圈套了。跟着你们过来的,是位女警察,现在其他的警察,也在楼下盯着。他们在你们明天进山前,就会收网了。” 警察? 顾楚夕的神情骤然严肃,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个人说得是郁思宁吗? 她看了看发出水声的洗手间,又四处观察着房间里,怎么可能有人知道得这么详细?这个男人是在看着她吗?房间里有监控吗? 她随后又用手指钩开了窗帘,在旅馆侧面的不远处,停了几辆车,其中有辆里面像是有人。 还有,那个APP最近一直无法登陆,这一点也很奇怪。 顾楚夕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她很快就判断出,男人所说的应该是真的,而且他愿意告诉她这些,说明他不是警方的人。 但是他一定有他的目的。 顾楚夕警觉地问:“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名字的,你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继续听着电话。 陈霄这个身份暴露了,但她还有其他的方法,她不是会等着坐以待毙的人,就算是挣,也要挣个鱼死网破。 她的脑子里飞速地想着,自己要怎么办,要逃到哪里去,用哪个身份,怎么来隐藏自己。 手机那头的人又开口说话了,就像是恶魔在低语:“凭你自己的力量,是逃不开的。” 顾楚夕咬牙道:“那可不一定。” 男人道:“警察查了你们很久了,你们前不久刚弄死了一个女人对吧?你可以考虑下接受我的建议和帮助,我有足够的钱也有足够的关系,可以让你改头换面,重获新生。” 顾楚夕道:“我会自己想办法,还有我还没有答应你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手机那头传来了一声轻笑:“我是个好心人。在我的帮助下,你可以更加为所欲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真正懂你。现在,也只有我能帮你。” 顾楚夕的眉头皱起:“你懂个屁,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了这些事,但是少给我说这些鬼话。” “你一直在渴望一个温暖的家,你想要你爸爸妈妈的爱,这一切就是你做这些的动力。”对面的男人说。 “傻逼,谁会渴望那种东西?”顾楚夕被触碰到了伤口,毫不留情地开始骂了。 “开玩笑的。”男人一点也不急,他继续说,这一次他收起了慢悠悠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你是想要看着别人死亡,那样就像是自己也跟着死了。你一次一次地做同样的事,除了为了钱财还是为了一次一次地‘杀死’自己,你想要报复你的父母。你鄙视自己,自我厌恶,你希望你死去,希望你的父母能够哪怕有片刻的伤心。你是在反复凌迟自己的灵魂。你在用别人的死亡来铸就自己的新生。” 顾楚夕听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被戳中了心事,这个人有点东西。 她问:“怎么称呼你?” 男人道:“现在的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顾楚夕皱了下眉问:“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不了解对方,但是她了解自己,这个人给她打电话,那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天底下哪里有白来的午餐?这伸出的橄榄枝说不定也是沾了毒的。 果然,男人开口道:“今天的局面,是对你的考验。我可以帮你逃走,不过,你自己也得出点力气。坦白说,我和追查这个案子的警察有些恩怨,我希望你能帮我的人干掉他们。等下,你可以带上那女警察和女人马上走。”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原定明天的计划提前?”听到这里,顾楚夕的嘴唇一抖。果然之前说的什么帮她一类的,都是在骗她,这恐怕才是对方的真正目的。 她本能地拒绝:“你想让我帮你杀人?还是警察?杀警可是大事。” 男人道:“你以前也杀过人吧,反正被抓住也是要死的。” 顾楚夕的身体微颤,她也不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的证据,她被抓住以后又会面临怎样的审判。 男人又道:“还有,你打算怎么处理身边的女警和另外一个女人?放了她们吗?” 顾楚夕沉默未语,男人就替她说出了她心中的答案。 “你要是放过她们,她们就会给警方提供更为详细的信息,她们看到过你们的脸,只有杀了她们,你才安全。所以,全都干掉,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顾楚夕一时内心纠结,眼睫低垂,咬唇不语。 男人又问:“你原本准备把他们带到哪里?” 顾楚夕的嘴巴动了动:“乌鹊山。” 男人说:翻过山去直接临近国界,是个好的脱身方法。那里也的确是个动手的好地方,十五分钟后,有人会开车来接你,车会停在旅馆的后侧。带你们去乌鹊山。” 顾楚夕问:“那我还要做什么吗?” “不用。”男人的声音传来,“饵料已经放好,你们只要逃就可以了。他们自然会跟过去,等上了山,那两个女人也就任由你们处置了。” 他顿了顿说。 “我等待着你的考试成绩。” . 程笑衣刚把自己的头发弄到半湿,还没完全擦干。她坐在马桶上,隐隐约约地听着屋里传来了打电话的声音。 随后,不出一会,房门一响,顾楚夕像是出去了。 等了一会,顾楚夕没有回来。 她正准备出去看看,房门就又被人打开了。 程笑衣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洗手间的门被人敲了敲:“郁思宁,你洗好了吗?出来下。”那声音是顾楚夕的。 程笑衣叫了一声:“马上!”然后她手忙脚乱地关了水龙头。 她忽然心里一动,把发圈拿了起来,她能够摸到那个小小的定位器,程笑衣一把扯下了那东西,放在了嘴巴里。 今天早上周辰临和她说过,定位器防水。 程笑衣去穿外衣,伸手寻找着衣服上的报警器,可还没等她找到,门就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 顾楚夕,谢年,还有姜梅三个人都站在了门口。而谢年的手里,还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除了脸上有着泪痕的姜梅,其他两个人面带寒意地看着她。 顾楚夕关上了门,她迈了两步,进入了洗手间:“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否则的话,我们现在就杀了这个女人。” 程笑衣的心跳漏了一拍,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装作郁思宁还是进行反击。 自己是做了什么不对的,还是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是暴露了吗? 手机和书包都不能去拿了。她让自己的内心冷静下来,把小小的定位装置压在了舌下。 程笑衣装作不解地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顾楚夕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道:“脱衣服。” 刚刚的那个电话,顾楚夕不敢全信。 而且,她才不管什么设置陷阱,去杀警察的事。 她要保证自己尽可能安全地逃。所以她要首先去掉这名女警身上的监听和定位设备。 程笑衣没动,顾楚夕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蝴蝶.刀,她的手腕一晃,熟练打开了刀刃。 顾楚夕直接拉过姜梅的手臂,面色平静地在她的胳膊上用力划了一刀。 “啊!”姜梅惨叫了一声,目光之中满是惶恐,她雪白的小臂上被划出了一道几厘米长的伤口,鲜红的血像是红色的流苏,瞬间流出,淋漓滴落地面。 谢年一把把她的嘴巴捂住,用刀比在姜梅的脖颈动脉处。 他阴森森地在她耳边道:“嘘,别叫。否则你叫上一声,我就捅你一刀。”他微笑着指了指面前的程笑衣,继续道,“你的命就掌握在对面这位警察小姐手里,让她听话,我们就不会伤害你。” 姜梅流着泪,连忙点头。 谢年这才松开了他的手。 姜梅用另一只手捂着伤口,颤声看向程笑衣道:“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程笑衣的眉头轻皱,她看了看被挟持着抖成一团的姜梅。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被杀,只能随机应变。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始一件一件地脱着衣服。 顾楚夕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个健步上前,几乎是连拉带拽地把她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所有的扣子和奇怪的东西全部去掉,随后她检查了一下程笑衣的身体,才把内衣还给了她,然后丢给了她一件外衣:“穿上!” 那是一件登山服,程笑衣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把衣服换好。 “记住,就算你跑得了,姜梅也跑不了。”顾楚夕灵巧地甩着那把蝴蝶.刀,用刀尖顶在了她的腰后,“现在,你们都是我们的人质了,乖乖的下楼,别联系你的同事。” 程笑衣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们不光知道了她的警察身份,连被监控着这一点都已经知道了。 从上午和下午的情况看,他们应该是没有起疑心的。 究竟是哪一步不对,走漏了风声? 路过昏暗的楼道,她轻咳几声,偷偷地把定位器从嘴里吐出,拿在了手里。 他们走到了民宿楼下,没有走正门,也没有惊动其他人,店主是对夫妻,这时候已经休息了。 顾楚夕看了看手机,带着他们从厨房的窗户出去,一辆黑色七座的越野车就停在了后侧巷子里。 打开车门,车上有两个陌生人。 司机位是个高个子的男人,还有个小个子坐在后面。那小个子看他们上了车,冲着他们扬起了手,微笑着道了一声:“嗨~” 顾楚夕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 小个子示意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的三人位上。然后他打开手机看了看,和司机耳语了几句。 姜梅先被推了进去,谢年跟上,他坐在了三人位的中间,一把把程笑衣拉了进去。 程笑衣被他拉得一晃,整个人扑在了他的身上,却借机把定位器放在了他的口袋里。 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再搜她的身,定位放在他们的身上,才更加安全。 车开动了,穿过街道,在夜色之中直奔乌鹊山。 第118章 20 此时晚上八点, 宁城站的候车厅里。 火车站内无论何时都是人来人往,旅客们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广播时不时响起, 蓝底白字的大屏信息不断滚动。 金庭瑞好不容易抢了两个连在一起的候车座位,他一屁股坐下,兴高采烈地一把拉过身边的林会:“来, 坐!” 林会被金庭瑞的大力拉得一个趔趄,这才背着书包, 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他那个座位被金庭瑞庞大的身躯挤去了大半, 只能和自己的书包挤在狭小的位置里,很是憋屈。 偏生罪魁祸首丝毫没有自己占了地方的觉悟,依旧岔开了腿,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等待验票,还一边喋喋不休地在林会耳边嘟囔。 “还有十来分钟就发车了。这趟虽然帮了点忙,但也实在折腾人, 主要是给贺临这人干活,心是真累。贺临和黎尚眉来眼去那个样,我都不想提, 赶紧回去吧,趁着不忙的时候, 好好休息一下, 睡个好觉。” 一旁的林会沉默不语,低头看着手机,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忽然林会的手指一顿, 将眼镜往上推了推,仔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随后林会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头微微低下。 他的眼睫垂落,隔着透明的玻璃镜片,目光看向地面。 他就那么呆呆地坐了几分钟。 在嘈杂的候车室里,时间流逝,人潮涌动,他却像是完全静止了一般。 直到即将检票的提示音响起,金庭瑞刚要拍拍林会示意他站起来去检票,还没等他动作,林会却在他之前站了起来,如梦初醒般地道:“我去下洗手间。” 金庭瑞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皱眉,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向他:“马上就要检票了,你去哪门子洗手间啊?” 林会面无表情:“我又不是犯人,上洗手间还要征得你的同意?” 金庭瑞一噎,也不甘示弱地回怼道:“平时我怎么没发现你肾这么不好?” 林会:“……” 他白了金庭瑞一眼,把自己的书包往他怀里一丢,十分不客气地说:“帮我拿一下。” 说完话,林会转头就快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金庭瑞看着怀里林会的背包,一脸不耐烦地乖乖等着,眼看着验票的字跳成了绿色,旅客们纷纷起身排队,林会依然是没有踪影。 金支队长有点心下起疑,嘴里嘟囔着:“这小子,掉厕所里了?” 他拿起手机拨打着林会的电话,手机的那边传来了一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金庭瑞觉出来点不对劲,他的脸色一变,背起林会的书包就往洗手间奔去。 厕所里人不多,小便池处没有林会的人影,他又开始推开格门。 空的,空的……这个也不是…… 一个男的没锁门,被他一推开门吓了一跳:“有人!我艹你没长眼睛啊……” 金庭瑞瞪了他一眼:“警察公务!” 看清他的身形,那人顿时吓得缩了回去。 整个查看了一圈,金庭瑞头上的汗下来了,这座车站不大,只有这一个男用洗手间,他现在确认了,林会不在…… 金庭瑞不是没想过林会可能会走,在旅馆和一起吃饭的时候一直提防着他。可他以为怎么都拉到车站了,都快上车了,林会还把行李给他看着,他就放松了警惕。 可那小子,到最后还是辜负了他的信任,甚至丢下他自己跑了! 金庭瑞一脸被负心汉辜负了的幽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实在是气不过的他一拳捶在了洗手间的墙上。墙没事,反倒把自己的手捶得生疼。 他从洗手间出去了就开始接连给林会打电话,被挂断了就再打,挂断再打,在他锲而不舍的不懈努力之下,不厌其烦的林会终于接起了电话,听声音已经坐在了出租车上。 见他终于接了电话,金庭瑞也是控制不住脾气了,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冲着手机吼:“你让驴啃脑袋了是不是,哪来的这么一身倔脾气!你现在过去干什么?!就这么非要急着报仇?” 相比金庭瑞的暴躁,林会的声音则显得十分冷静。 他等着金庭瑞吼完,才开口算是给了他个解释:“金支队长,回避政策只有侦查和侦办状况下才需要遵守,如果罪犯行凶,制止犯罪是身为警员的首要任务……” 金庭瑞丝毫没有被他的解释劝服,反而更生气地怒吼:“那你倒是……” 后半句的——“跟我说声和我一起去啊,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但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电话就被卡拉一声挂断了。 金庭瑞再打过去,林会就真的再也不接了。 金庭瑞点开微信给他发信息,然后看着上面红色的感叹号,只觉得头顶都气得开始冒烟了。 . 与此同时,车上的贺临一直插着耳机,观察着民宿的楼上。 监听耳机里没有任何声音,楼上的灯也一直亮着,看起来似乎情况毫无异常。 他刷新了一下页面,却忽然发现定位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贺临的眉头轻皱,判断着情况。 GPS定位有一段时间的延迟,他这里看到了变化,说明对方已经离开了。 看方向,是向山中行进的,速度很快。 宁城的山在西侧,有很大的一片,一旦进山极难寻找,他们本来以为对方会在明晚下手。为什么没有其他的预警,就忽然直接上车开了出去? 贺临急忙拉了一下方觉:“醒醒,情况不对!” 方觉一个激灵惊醒,连忙坐直了身体,他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怎么了?” 贺临把笔记本和设备往方觉的怀里一塞,直接发动了车,沿着定位前进的方向开去:“不知道是不是程笑衣的身份被对方发现了,那些人进山的时间提前了。” 方觉大惊:“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们一直盯着前门啊!” 贺临:“后门,或者翻墙,不是常规路径。肯定有情况!” 贺临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们这次卧底行动是按照常规危险程度计划的。 他和方觉作为外线支持,宁城市局也设置了处于待命状态的紧急预案小组。 以前的案件分析,对方都是第二天才会下手,人手增派和大批警力都安排在了明日。 可现在的情况却非常诡异,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对方深夜忽然出行,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贺临一边开车,一边给周辰临拨了个电话。 周辰临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这里尽快调动警力。预案小组可以尽快行动,不过人数估计不够。我和领导汇报下,可能需要点时间……” 这个时间点,对方的车速迅速,可能等不到拦截,就进山了。 警方最头疼的就是山地搜索,上百人往山上一放就和撒了一把沙似的,总有犄角旮旯难以搜寻到,除非是用人海战术,集结全部警力。 眼下的情况周辰临也觉得棘手。 贺临急道:“我这里先赶过去,你那边抓紧时间,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这边刚挂了周辰临的电话,金庭瑞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贺临还没说话,对面的金庭瑞就喘着粗气道:“你那边是不是出了情况?林会那小子跑过去了!” 贺临猛的想了起来,前一天布置任务时,是林会帮忙连接和测试的程笑衣的定位装置,这套定位系统和他们云城的是一样的,只有执行任务时的设备号和密码不同。 那时候林会的手机肯定也绑定了程笑衣的定位。 想到这里,他把情况和金庭瑞简单说了,然后试探性地问他:“那金支队长你先走?我已经在赶过去了,宁城的刑侦队也会派警力过去……” “我还回个屁啊,这火车都开走了,那小子还把包丢我这里了!”金庭瑞显然是被林会的不告而别气得不轻。 贺临心想林会真是不够意思,自己跑了也不说清楚,让他这边承受着金庭瑞的雷霆之怒,他劝金支队长:“你再和他好好聊聊。” “他不接我电话!”金庭瑞的气急败坏里还掺着一丝委屈,“还把我微信拉黑了!” 贺临只觉有点头大,硬着头皮开导他:“这事确实是林会做的不对,你放心,等这事了了,我帮你一起批评他,怎么能这么不听指挥把支队长一个人丢在车站呐?” 一通话说下来,金庭瑞那边算是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贺临趁热打铁连忙继续劝道:“但话又说回来,林会有分寸的,他应该是看到了对方忽然位置变化,心里不放心,所以才过去看看,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我们的人也在赶过去,你放心就是了。” “我又不是担心这个!有了紧急事态,他为什么不和我说?我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吗?”金庭瑞又气又急,随后又是爆了一连串的粗口。 金庭瑞跳脚骂着:“那个小狐狸崽子!花花肠子也敢往领导身上用?我要是抓到他了,非得臭骂一顿不可!亏我还在陈局前面给他打包票,回头要是出什么事,我扣他半个月工资!” ——对打工牛马最有力的威胁,领导扣工资。 哪个通情达理的这么说话?贺临心想,他现在挺理解林会的了。平时林会过得都是个什么日子? 还好金支队长生气归生气,他还记得正事,金庭瑞又开口道:“我把他书包寄存了,现在出站正在打车,你告诉我地址,反正你们现在抓捕缺人手。” 贺临答了声:“好,我让方觉等下发给你。” 这时手机又有个打进来的电话。他一看黎尚两个字,毫不犹豫地对金队道:“有电话,我先挂了。” 贺临的手指划了到了界面的另一边,接起了黎尚的电话,喂了一声。 黎尚问他:“我这边结束了,你那边如何了,一切顺利吗?” 金庭瑞那暴躁的语气陡然换成了黎尚冷清的声音,仿佛一股能够安定心神的清流划过了贺临的心间。 刚刚被金庭瑞的大嗓门吼得发疼的脑袋,此时被黎尚安抚了。 但新的问题出现了。 贺临略微迟疑,想着要怎么和黎尚说。 不过贺临并没有纠结太久,就这片刻的功夫,黎尚察觉到了异常。 他敏锐地说:“你那边遇到问题了。” “你在开车。” “对方的计划提前了。” 贺临这还一个字没说,黎尚就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甚至准确地说这根本就不是疑问,他用的是陈述句,自己就把情况给推断了个差不多。 贺临只能道:“是。”然后他加了一句,“我正带着方觉赶过去,林会也过去了,可能金队也会赶过去,只要能尽快赶上,人手应该是够的……” 黎尚问他:“监听还能听到吗?程笑衣的手机还在身上吗?” 贺临否认:“应该都不在身边,走得挺急的,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至少先保证她和姜梅的人身安全。” “是什么车接的人?” “已经在查了,还要一会才能有结果。” 黎尚又问他:“方位。” 贺临侧头看了一眼,报给了他个对方的准确坐标和大概的速度。 那辆车开得飞快,一直在向山里行进。 黎尚只听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走这条路,目的地很可能是乌鹊山。”随后他判断道,“别放松警惕,小心行事,那些人可能有同伙。我过去,和你们会和。” 贺临道:“我想最好能够在山下追上他们……” 黎尚略一估算就道:“来不及,警用车提不上车速,对方可能是越野车型,已经出了市郊,找人堵也来不及,距离最近的反倒是林会。”他安慰贺临,“你别急,我这里也能尽快赶过去。” 随后他又冷静分析道:“上乌鹊山一共有两条路,对方选择的是靠近东南的那一条,我可以走西侧的近路。” 黎尚指出了那些人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略微停顿以后他又道:“我怕进山以后,他们就会想办法灭口。” 从那些人的角度分析,他们不能把姜梅和程笑衣留在民宿,那两个人看到了他们的脸,是他们的人质,万一路上被警方追到,留着人质可以让他们更加安全。 可一旦他们进山,警方难以追踪他们的行踪,人质反会成为累赘。 乌鹊山到了高处不好爬,带着两名女人爬山更是会拖累他们的速度。 所以,一旦到了山上密林之中,那些人很可能就会杀人灭口。 他这么一分析,贺临的心又悬了起来。 . 挂了贺临的电话,容倾转身就去找了时任。 这边基地的演习刚散场,时任正在和几位演习之中的负责人交代事项,他一回头看到容倾过来,直接表扬了一句:“领导们都说计划做得周密,这次演习成功多亏了你。” 容倾可没空接受表扬,他把对方行动的事和时任说了,这个案子时任也从他这里断断续续了解到了一些。 时支队长思考了片刻手一挥道:“好,同意你前往支援。进山的话,机车比较好上去。去申领装备,夜视镜也得戴上,还需要什么其他的装备,你提申请,我给你审批。务必保证人身安全。” “明白,谢谢支队长。”容倾点了下头,转身出去做准备。 “等一下。”时任再次叫住容倾叮嘱道:“现在这个情况可能不能调人过去。但是如果事态升级了,记得联系我,还是那句话……” “务必保证人身安全。”容倾飞快地接上了话,并没有推拒时任的好意,他觉得对方提前上山这事情有些蹊跷,现场会是怎样的局面也未可知,若是能有基地作为后盾,至少能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 今天演习,装备处的领导正好都在,他用最快的速度申领了东西出来。 下了楼,容倾不敢耽搁,他看了下时间,从这里过去,如果是全速的话,预计需要十四分钟。 他应该会比贺临到得早一些。 想到此,容倾迈开长腿,跨上了车。 望着沉沉的夜色,他的目光微寒,果断发动了机车,身下警骑犹如闪电,快速驶出了天宁基地。 容倾躬身,加快车速,行过长街,驶向幽远的山林,一路向着乌鹊山的方向开了过去…… . 汽车极速行驶了一段,贺临看了看和对方的距离,一切果然如同黎尚所料,二者之间的距离没有缩短,警车反而被越落越远。 他想要在对方进山前追上已然没有可能。 方觉给金庭瑞发送了准确的定位,他看贺临终于不打电话了,这时才敢说话:“贺队,现在怎么办啊?程姐不会有危险吧?” 贺临又提了一点速,现在程笑衣还在对方手里,他也是心急如焚,手心里都在往出冒汗,可他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万不能露怯,于是他还是安慰方觉:“应该来得及,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他顿了顿说,“你要相信你程姐。” 程笑衣虽然是名负责后勤的女队员,但她也是通过了考核的,她是名警察,绝对不是需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的菟丝花。 就算打不赢,也要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救援也是她的胜利。 贺临更担心的反而是那名叫做姜梅的女人,一旦她作为人质,会让程笑衣陷入被动。 就在这时,第四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贺临看到屏幕上林会的名字,急忙按下接听。 林会跳过所有步骤,开口便问:“贺临,你到哪里了?” 他早就猜到了金队打不通他的电话会打给贺临,他也预计到贺临会尽力赶过去。废话一句也没问。 贺临看了一眼定位道:“预计还有十分钟车程。” “我可能会早到一点。”林会顿了顿说,“我担心他们会对人质下手。” 黎尚预计到的问题,他同样也预料到了。 贺临开着车,眉头皱起,他猜到了林会想要干什么:“太危险了,你冷静点,不要一个人上去,金队也已经在路上了。” 林会从出租车的车窗看向窗外,他已经可以看到一侧连绵的山。 夜色之中,山体绵延,片刻之后他才回神:“我知道了,我尽量等你。但是……”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又开口道:“一会见吧。” 林会挂断了电话,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镜片后的双眼不带任何情绪,冷静得可怕。 他已经做出了抉择,他会等等贺临,但是如果来不及的话,他可能会自己先上。 哪怕会遇到危险,哪怕他会因此失去生命。 自从几年前妹妹去世以后,那一幕就在他的记忆里,在他的梦里不断重现,他无数次地在深夜惊醒,随后懊悔。 如果那一天,他回家早一点就好了。如果之前,他能够早点察觉到妹妹的异常就好了。 所以今天在看到定位发生了诡异变化之后,林会权衡了片刻,还是冲了过来。 他不想和金庭瑞解释,也不强求他能够理解他在想些什么,更不想将他卷入这场战斗里。 这应该是他一个人的战斗,即使是作为这次案件负责人的贺临也帮不了他面对自己的噩梦。 林会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明白金庭瑞作为他的领导,无法理解他在这个案件之中的立场。 他也明白金庭瑞的想法,虽然他全程骂骂咧咧,说话极其不中听,但也是真心为他打算的。 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苦苦追寻了多年的凶手近在眼前,而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龟缩在后方等待结果。 真的这样,他算什么警察,又算什么哥哥。 除此之外,林会还有些怄气。 做了几年的搭档,他不强求金庭瑞理解他,确实还是生气金庭瑞不信任他。他总是怕他去报什么私仇,更怕他用警方的身份去冲动行事,甚至怕他妨碍司法公正。 被金庭瑞这么揣摩心思,他没法做到心平气和,最应该明白他的人,反而是拦他的人。 他是恨那个男人,但是报仇从来不是他的目的,他没有被仇恨侵蚀蒙蔽了双眼。 他是希望那个男人受到法律的制裁,他才不会让自己的私仇立于法律之上。 这几年来,他不断成长,不断搜索着那个结果。他当机立断请假来到宁城,给贺临提供消息。他不愿意回去。 是因为他想要看着案子完结,想要尽力查出那人的身份,想要听到他被绳之于法的消息。 他把这个案子看得那么重要,从不是因为他想要报仇,而是因为他始终不能接受那份遗憾。他也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他不愿看到新的受害者出现。 这才是他从分局想要调到刑警队的原因。 他想妹妹,也想妈妈。他不想让发生在自己家中的悲剧重演。 所以,如果他可以,他想要救下程笑衣和姜梅。 想到这里,林会的手指紧握在了口袋里的甩.棍之上,他希望这次还来得及。 第119章 21 此时的车上, 程笑衣和姜梅两人坐在了后排,谢年还在把玩着手里的那把刀。 程笑衣借此机会,观察着坐在司机位的男人以及和他们一起坐在后面的小个子男人。 她做视频监控整理工作, 养成了对人的样貌身形敏感的习惯,这两名男人,之前并未出现在警方的案卷之中。 他们, 会是谁? 那个小个子看上去年岁不大,估计也就二十来岁, 肤色有黝黑, 带着少年气, 他一直在低头玩着手机。程笑衣偷偷瞄到,他玩的是和平精英。 开车的是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的身型壮硕,手腕粗壮,皮肤颜色很深, 那是一种不太常见的古铜色,青色的静脉盘绕在手臂之上,看起来就很有力量感。 男人随时保持着警戒, 开车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放松,侧头的时候, 可以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疤。 这两个人的身上穿着的都是深色的工装服。 程笑衣的判断是,他们不像是华人, 而像是东南亚人, 应该都是极其危险的人。 从表情和态度判断,他们和那两名嫌犯也不熟。 这两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顾楚夕坐在副驾位,递烟给那位司机:“大哥怎么称呼?” 男人没有接顾楚夕的烟,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那名小个子却用蹩脚的普通话开口介绍了:“我叫阿南塔, 他叫做红棉。” 程笑衣坐在后排安静听着。 阿南塔是是印度神话之中的多头巨蛇,也是毗湿奴的坐骑。 至于红棉,她记得那是一种植物,生长在热带的乔木。这么温柔的名字,不适合眼前这个冷硬的男人。 这两个都不像名字,应该是代号。 顾楚夕自讨了个没趣,但她没有在意,能屈能伸地自己低头把烟点上了。 她又问他们:“你们老板有没有说,等事情完了以后,我们怎么撤?” 坐在司机位的红棉没有说话。 阿南塔的手机上出现了“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几个字,他抬头道:“如果完事了,会有人来接你们。” 红棉侧头看了看后座,那眼神分明是在责怪他们不应该当着其他人谈论这些。 顾楚夕感觉到了他的意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她温温柔柔地笑着:“等下到了没人的地方,我们就把他们给放了。” 姜梅听了这话,紧张到发抖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小声道:“谢谢,谢谢……” 程笑衣却知道,顾楚夕根本就不会那么好心,她的意思应该是:准备把她们杀了。 甚至有可能,这个他们里还包括谢年。但是她刚才捕捉到了顾楚夕话里的关键人物,那位老板会是谁? 阿南塔此时开始办正事,他低头查看着手里的手机,看到了这一幕,程笑衣的眉头却是一跳。 他看到那少年打开的,是一个类似于警务系统内使用的追踪软件,随后少年和红棉耳语了几句,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程笑衣还是从中分辨出了几个字:“跟上来了……” 难道说…… 这些人是在把他们当做诱饵吗? 车上安静了一会,逐渐临近了乌鹊山。 轮胎碾过了沙石,发出了沙沙的轻响,红棉停下了车。 阿南塔冲他们笑了笑:“到地方了,下车吧。” 从车窗向外看去,这里已经是山脚下,没有路了。 顾楚夕的屁股没动,她捋了下自己的头发,扭头问:“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吗?那等会怎么干活?” 如果换个男人,有位漂亮的女人在面前这么问,怎么也得多聊几句。 红棉却完全没去看她,他那表现,让人怀疑他可能是个哑巴。 阿南塔伸手从车里翻出了一只枪拿在了手中,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然后他道:“我们各走各的,你们记得把这两个女人带走。”说到这里,他又摆了一下手,“诸位一会见吧。” 看到这一幕,程笑衣的瞳孔一缩,那些人有枪,而且是把挺好的枪。 顾楚夕不敢问了,她嘀咕了一句,直接侧身打开了车门,扔掉烟头踩灭了烟。 她去后面,拉过了姜梅,谢年则是用刀比着程笑衣。 红棉和阿南塔锁了车,似乎并不想与他们同路,转身疾步就往山上跑去。 谢年问了顾楚夕一声:“就在这里吗?” 顾楚夕摇了摇头:“往上走一段。” 姜梅被顾楚夕推着往前走,她天真地以为那两人刚才是在讨论放人的事,她带着哭腔问:“你们什么时候放了我啊……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我见过你们的。求求你们,把我放了吧……” 顾楚夕微笑道:“别急,再等等。”她手上的蝴蝶.刀依然比着姜梅。 这一段是上山必经的山路,路上都是黄土,植被并不茂密,坡度也不大,不远处还有一些人家,喊叫的话说不定会惊动到人,这里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他们要往山上再走走。 夜晚的乌鹊山透着一股寒意,夜幕笼罩下,树影嶙峋,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 四周非常安静,这个季节连虫鸣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脚步踩在地上的声音。 红棉和阿南塔两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有他们四个人往山上走去。程笑衣抽空往山下张望了一眼,刚才他们停车的地方,车已经不见了,可能是有人把那辆车给开走了。 姜梅大概是腿软,尽管被顾楚夕死拉硬拽着,依然走得不快。 程笑衣一边观察着环境,一边想着要怎么打探一点消息,谢年虽然是个色狼,但他没有顾楚夕那么难缠。想到这里,她开口,小声问谢年:“那两个男人是哪里来的啊?” 谢年呵了一声:“巧了,我也不知道。” 程笑衣压低了声音道:“那你就这么信任他们?你不怕顾楚夕和他们搞在一起,回头也杀了你灭口?” 谢年看出了她的心思:“挑拨离间啊?我不吃你这一套。知道的少一点,有时候反而能够活得久一点。”他看向了程笑衣又说,“你披散着头发挺好看的,我现在心情不错,你要是想问,可以问点我能告诉你的。” 程笑衣低头思考了片刻,问他:“吴悦柠是你们杀的吗?” 谢年还真的就告诉她了:“准确的说,是顾楚夕杀的。但其实,我们给她安排了更好的死法,她如果肯安静地去死,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了。” 程笑衣对这个回答有些存疑,她又问:“那你杀过人吗?” 谢年微笑坦诚回答:“或多或少有几个吧,有的人对自己下不了狠心,或者是想要临时改变主意,我就会帮上他们一把。” 程笑衣跟着他们往山上走着,有些气喘,她问:“那你为什么会做这些事呢?接近那些想要自杀的人,靠甜言蜜语哄骗和女人发生关系,然后再看着她们死亡……” 谢年舔了舔嘴唇,幽暗的眼睛如同毒蛇,看向漆黑的丛林:“我出生在一个有点封闭的地方,女人们都是稀罕物,即便是死去的女人也是无比珍贵的。我们那里很流行阴婚,女人的尸体也会被榨干最后一点的价值,而我的父亲就是附近有名的鬼媒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那些尸体,但他可以从中赚钱。” “小时候,我就看着他在家里整理那些尸体,有刚刚死去的,有已经腐烂的,有变成了骨头的,烧成了灰的,甚至还有还没咽气的……” 听着他的说法,走在漆黑的山路上,脖颈时不时触碰到冰冷而锋利的刀,程笑衣的心脏紧缩,泛起了一股寒意,她甚至恶心,想要吐。 “其中,有一些特殊的顾客,人还没死,就要先把娘子预备上。有个男人大概是得了什么痨病,咳得肺都快要出来了,咽气之前他和我父亲做了一单生意。我记得结婚那天,他和新娘都穿上了红色的衣服……” 谢年放慢了语速幽幽说:“那个女人长得特别好看,却是将要死去的新娘。” 听到这里,程笑衣打了个寒战。 谢年继续说:“我到现在还记得,女人那青白的面容,还有男人鬼一般即将枯死,却带着兴奋的脸……后来,我就偷偷进去了,我学着那个男人的样子,看向她……” 谢年说到这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他转头看向了身侧的程笑衣,一边走一边继续笑着说:“你懂吗,那就是一个小孩子,最初对于快乐的理解。” 程笑衣听着这一切,看向身侧谢年阴森的脸,他的眼睛微眯,嘴角扬起,像是蛇或者是什么冷血动物饱餐之后才会做出的表情。 她背上的冷汗直出,汗毛竖起,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疯子! 她心想: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幽暗的山林里,谢年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兴奋的光。 他说:“所以我喜欢女人,特别是将要死去的女人。” 随后他看向了程笑衣:“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一个女孩子。”说到这里,他用手指拨弄着程笑衣颈侧的头发,笑容玩味地微微侧了头,“她当时也是后悔了,不再想死,我当时甚至动了恻隐之心,考虑过是不是放过她。” 程笑衣颤声问:“然后呢?” 谢年笑了:“她不断求我放了她,我一时没有动手,可她却趁我不备跑了出去,她报了警,害得我不得不尽快搬走,那段东躲西藏的日子真的是让我挺狼狈的,我辗转逃回了老家。” 他脸上的笑容笑意更胜:“可她是我非常喜欢的猎物,她以为可以逃出我的手心,太天真了。我早就查到了她的所有信息,最终还是找到了她。我跟了她一个月,远远地跟着她,看她每天都会到什么地方,会和什么人说话。最后,我用刀插入了她的胸口。她答应了我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做到呢?” 程笑衣的瞳孔一缩,她想起,她读过那本卷宗,死去的女孩叫做林微,她有个哥哥叫做林会…… 月光照射之下,谢年那年轻的脸孔仿若地狱归来的恶鬼,看起来阴森可怖。 “我现在想起了她,就会兴奋,她死亡的时候,还真是美丽,血从胸口流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裳,就像是穿上了嫁衣,那才是我一直寻找的——新娘,属于我的,新娘……”谢年说到这里,嘴角上扬,几乎是于此同时,前方顾楚夕似乎也放松了警惕,手中的刀刃稍稍离开了姜梅的脖颈。 就是现在! 程笑衣终于找到了她所期盼的机会。 她趁着谢年出神,猛然拉过了男人的手臂,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背上,牙齿嵌入皮肉,刹那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她的口腔里弥漫开来。 谢年的手背一疼,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臂,他拼命甩手才终于挣脱开来,手背上已经见了血。程笑衣眼神一凛,劺足了劲儿,转身狠狠踹向了男人的双腿之间。 谢年啊地叫了一声,身体蜷缩,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去。 趁着谢年痛叫蹲身之际,程笑衣瞅准时机,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刀。她向前猛跑了几步,一刀插向了顾楚夕的后背。 顾楚夕的反应极快,不等程笑衣靠近就敏锐察觉到了危险。她发现了女警的意图,迅速闪身躲闪。 登山服厚重,程笑衣这一招用了全力,手中的水果刀却只插入了半寸。 刀锋在顾楚夕的背上划出了一道伤口,也砍断了女人的一缕秀发,黑色发丝在寒风之中随风而散。 顾楚夕咬牙,回身就用手里的蝴蝶.刀砍向程笑衣。 程笑衣迅速抬起手臂,用手中的刀去格挡。 当的一声,寒夜的密林里,金属刀刃碰撞之声清脆刺耳。 蝴蝶.刀虽然小巧灵活,但是刀刃太短,面对短刀有些吃亏。 短兵相接,顾楚夕的手腕一痛,险些被震掉了武器。 程笑衣果断一脚狠狠踹向了顾楚夕的腹部,顾楚夕的身形一晃,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身体。 程笑衣趁着这个机会,冲着一旁愣神的姜梅喊了一声:“姜梅!跑!” 姜梅犹豫了一瞬,眼神之中满是犹豫与惊恐。 但在这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相比于那两个人,她更相信身为警察的程笑衣。女人终于转身,慌慌张张地往树林深处跑去。 顾楚夕扭头看了一眼姜梅的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不甘,她的脚步迈出,想要去追。 程笑衣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一把拉住了顾楚夕的衣领。 顾楚夕被她拽得顿住了脚。 程笑衣手中的刀再次划出,锋利的刀锋在她的衣服上划出一道长痕。 “你找死!“顾楚夕被迫回身迎击,两个女人再次缠斗在了一起。 顾楚夕的力量不弱,手中的蝴蝶.刀舞出了刀花,每一击都带着凌厉的风声。 程笑衣深知自己体力不够,撑不了太久,万一谢年缓过来,那她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怎么也打不过这眼前的两人。 这时候,程笑衣的心里忽然想起了平时训练时,贺临对她的点拨:“打架不光要有力量,还要用脑子……” 那时候站在旁边的方觉说:“打架嘛,打不过就跑……” 程笑衣见姜梅已经跑得没了踪影,用了一招声东击西。顾楚夕一个愣神,被她的招数骗过。程笑衣随即虚晃了一刀,转身就冲着另一个方向的林子里跑去。 谢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双腿还有点发软,想要去追姜梅。 顾楚夕见状却喊了一声:“先别管那个女人!干死这个警察,她就是你的了!” 程笑衣跑出去了十几米,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风声又至,那两个人又一前一后追了上来。 谢年的速度更快一些,几步上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程笑衣犹如笼中困兽,她别无选择,只能回身再战。 顾楚夕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手里的蝴蝶.刀裹挟着怒气,发了狠地往她的肋下插去。刀锋直接扎穿了衣服,程笑衣的身体努力往后躲去,她还是感觉到了冰冷的刀刃划过了皮肉,一阵剧痛传来。 肋下被划伤,背后瞬间出了冷汗,程笑衣咬着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强忍疼痛,手中的刀往顾楚夕的脸上划去。 顾楚夕躲闪不及,一个侧头,锋利的刀刃顿时在她雪白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她的下颌流下。 这个片刻,顾楚夕愣了一下,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到了黏腻的鲜血。 下一秒,女人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程笑衣抓住了这个机会,与她擦身而过,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可这时,谢年却从她的身侧冲出,犹如一头发狂的野兽,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他毕竟是个男人,力量比程笑衣大了很多,程笑衣手中的刀掉落,她拼命挣扎,双手用力掰着谢年的手臂,双脚也不停地踢踹,可她还是很快被控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脸上受伤,彻底点燃了顾楚夕心中的怒火。她站在程笑衣的面前,啪地一个巴掌扇在了程笑衣的脸上,这一巴掌力道十足,顿时在程笑衣的脸上肿起了几道红痕,她的嘴角也渗出了一丝鲜血。 顾楚夕还觉得不解气,又对着她的身上狠狠来了几脚。 程笑衣就只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身上的力气也在这接连的攻击中渐渐消散。她垂下了头,发丝凌乱地遮住了脸庞,似是放弃了挣扎。 顾楚夕见状,眼神之中闪过了冰冷杀意,举刀就想要一刀捅上去。 就在这时,谢年却抱着程笑衣躲了一下:“我来……”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女人,表情不怀好意,“你说的,她现在是我的了。” 他的话音未落,程笑衣就忽然低头,随后头往后一仰,一记头槌,直磕到了谢年的鼻子和下巴。 一声闷响之后。谢年吃痛,下意识地松了手。 程笑衣趁着这个间隙,再次挣脱了桎梏。 顾楚夕怒道:“让你刚才不动手!耽误老娘的正事,我总有一天要阉了你!” 谢年捂了鼻子片刻,伸手一擦鼻血,却是嘿嘿笑了:“够辣!我喜欢……” 程笑衣往树林里跑去,可她毕竟已经失去了武器,身上也受了一些伤,脚步渐沉,她没跑多远就被谢年再次抓住,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翻倒在一旁。 “你如果肯乖乖的,哪里有这么多事?“谢年喘息着,伸出手就紧紧掐住了她的喉咙。 程笑衣的手指拼命抓着谢年的手臂,指甲陷入他的皮肉,谢年却像是毫无觉察,依旧越来越用力。 程笑衣的喉咙被压,喘不过气来,眼前出现了雪花点,耳畔尽是男人癫狂的笑声。 谢年的双手不断收紧,感受着掌下女警的无力挣扎,血管的跳动,气管的痉挛。 看着这一幕,他却无比兴奋。 谢年近乎贪婪地欣赏着女人绝望的表情,脸上狰狞,她就要完全属于他了 ! 就再这时,一道身影却迅速冲了出来,手中的甩棍带着风声,一击凌厉的劈斩,直抽向谢年的肩膀。 啪的一声,谢年觉得肩膀一疼,就像是被重锤击中,手臂一时无法使力,他松开了掐住程笑衣的双手,随即转头看去。 一位年轻戴眼镜的男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程笑衣忽然吸入了空气,她喘息着抬头。劫后余生,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了泪水,借着月光,她看清了救下她的人是林会。 林会对着程笑衣喊了一声:“快走!” 程笑衣迅速爬起,向着树林跌跌撞撞地跑去。 顾楚夕反应了一瞬,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狠戾,也跟着追了出去。 林会向前两步,伸手拉住了顾楚夕的手臂,手中的甩棍迅速锁紧,一击捅击,金属的长棍犹如利刃,捅向了顾楚夕的肩膀。 顾楚夕被刺痛,唔了一声,捂住了肩膀才没有倒地。 就这片刻,程笑衣已经钻入了林中。 谢年此时振作了起来,冲向了林会。 顾楚夕对谢年喊了一声:“你杀了这个男的,我去追那个女的!” 说完这句,她就迈开长腿转身跑走,那方向直奔密林深处。 . 程笑衣借着林会给她争取到的时间,跑到了林间,她一路冲出去了几十米,却见姜梅跪在了路边。 她的心里一惊:“你怎么没跑?!“ 姜梅用手捂着脚踝,满脸的泪痕:“我的脚扭了……” 山中漆黑,她又慌又怕,生完孩子以后,她已经好久没有怎么运动,没跑出去多远就摔了一跤。 手摔破了,脚也扭了,而且她发现自己好像在这山里迷了路,怎么也走不出去。 程笑衣扶起她尽力往前走去,可姜梅的脚崴得很厉害,脚腕已经肿了起来,几乎只能单脚往前跳。 姜梅哭着推了程笑衣一把:“你走吧,别管我,我本来就是想要死的,是我遇人不淑,太相信那些坏人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程笑衣又气又急,她问姜梅:“那你现在还想死吗?” 姜梅含泪摇了摇头,经历了这样的一天以后,她已经不想死了,她想念自己的孩子,还想念温暖的房子。 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要准备洗澡上床睡觉了。 她想通了,婆婆和老公不好她可以离婚,除了爱她的人,没有人会为她伤心。活着是很不容易,可就算再不容易也比死了要好。 她为什么要用死亡来惩罚自己呢? 程笑衣道:“那你支楞起来!尽力快点走!否则我身上的伤不是白挨了,努力不也就白废了吗?” 两个又踉跄着往前走了十几米,前方却忽然没路了。 程笑衣听着身后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她把女人往旁边的一颗树后一塞,给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躲好,不要出来。” 然后她自己也蜷身,躲在了另外的一棵树后。 借着月光,程笑衣看到了一道高挑的身影追了过来,正是逃脱了的顾楚夕。 她跑到这里,看了看前方陡峭的岩壁,料定了那两个女人没有本事爬上去。 顾楚夕伸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迹,表情狰狞,她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了那把蝴蝶.刀,握在了手中,手腕一抖就打开了刀刃。 她喘息着开口:“我知道,你们就在这里……” 然后她开始在林间绕行,一棵树一棵树的寻找。 顾楚夕的声音温柔,可是配上她手中闪着寒光的利刃,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她纤细的手腕灵活地翻动着刀花,发出叮叮的轻响:“两只小兔子,你们出来吧,不要和我玩捉迷藏了……你们只是在浪费时间……” 程笑衣侧头看了看姜梅,姜梅已经惊恐到捂着嘴巴,身体抖成了一团。 顾楚夕逐渐临近了她躲藏的那棵树。 “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们的吗?因为地上有血啊……但现在,那些血不见了……” 程笑衣的心一揪,原来是她伤口流出来的血暴露了位置。 “我的小乖乖,你们躲在哪里?”女人的声音轻哼着,就像是温柔的摇篮曲,可却能够勾魂夺魄,她想要杀掉她们。 顾楚夕的脚步越来越近,姜梅的身体颤抖到临近崩溃。 眼看着女人就要走到姜梅躲藏的那棵树下,程笑衣鼓起勇气冲了出来,叫了一声:“顾楚夕!” 她捂着自己肋下的伤口,勇敢看向眼前的女人。 “哦?”顾楚夕回转了头,在月色下,她的长发随风飘起,脸上的血痕让她原本俏丽的面容沾染了血腥之气。 “挺有胆量嘛,你划破了我的脸,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女人说着,用手里的蝴蝶.刀挽了个刀花,露出的刀刃直指面前的女警,她的脸上绽放出了迷人的笑容,“现在,我会温柔地杀死你……” 下一秒,她握紧了刀向着程笑衣扑了过来…… 第120章 22 眼见刀影来到了身前, 程笑衣快速向后躲避,蝴蝶.刀灵巧,在顾楚夕纤细的手指之中旋转, 发出轻轻的破空之响。 面对这样的武器,最难的是无法预测对方的攻击方向。 看上去是要刺向左侧,却会忽然右甩变向。 程笑衣赤手空拳, 面对顾楚夕的步步紧逼,更多只能利用腿法的变换, 通过踢踹拉开双方的距离, 但是顾楚夕步步紧逼, 很快程笑衣的手臂和胸口又被划出了两道伤痕,鲜血顺着衣服流下。 程笑衣一边闪躲一边道:“顾楚夕,你现在不跑,就逃不掉了, 更多的警力支援已经快到了!” “闭嘴!”顾楚夕喊了一声,从上方一划而下,而这一次她的招式扑了个空。 程笑衣的话没有起到让她停手的作用, 但是明显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打了这么久,顾楚夕也已经气喘吁吁,站在她对面的女警同样狼狈。 见状, 程笑衣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听了谁的话,但是那些人是在利用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顾楚夕怒道:“你划花了老娘的脸, 反正都是要死!我杀了你再走也不迟!” 程笑衣不停地躲避, 受伤加上长时间的打斗,她的体力明显不支。 又是几招之后,程笑衣的脚往后一踩,却忽然有几粒碎石顺着山坡滚下。 她在不知不觉间退到了一处陡坡前, 身后已经无路了。 程笑衣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楚夕咬牙,手中的刀再次向她刺来。 程笑衣下意识地挥手想要阻挡……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声响了。 一发子弹击中了她面前癫狂的女人。 顾楚夕腾起的身体猛然抽动,肩头的血花飞溅而出,溅落在程笑衣的脸上。 女人那张美丽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犹如一只忽然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极速落地。 顾楚夕不甘心地瞪大了双眼,头发披散扑在地上,她的身体挣扎着,却再也动不了分毫。 程笑衣有瞬间愣然,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蹲身夺过了顾楚夕手中的蝴蝶.刀,随后用膝盖压住顾楚夕的身体,上下一摸,搜出了女人身上的其他武器。 顾楚夕呛咳出了一口鲜血。眼睫颤抖,身体抽搐了几下,晕了过去。 程笑衣回头,就见开枪的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近前。 在这暗夜密林之中,准确射中了行动之中的嫌疑人,无疑是百步穿杨般的枪法。 程笑衣抬头望去,那人身材颀长,一身黑衣的特警战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窄腰,长腿,身穿干练戎装,夜视镜搭配黑色面罩,手上戴着的是露出指端的战术手套。光看身姿就足以让人钦慕。 看到顾楚夕陷入了昏迷,但还有呼吸,男人把黑色面罩往下一拉,露出一张雪白帅气的脸。 程笑衣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俊秀的眉眼,整个人却愣住了。 这是黎尚,但又是和往日完全不同的黎尚…… 只是看着,就有种满满的安全感,好像一切难题在他的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你伤得严重吗?”黎尚看向程笑衣问。 “不……还好……”程笑衣这才回神,“都是一些皮外伤。” 她说着咧了一下嘴,其实还挺疼的,这时候看到了黎尚,感觉就像是见到了亲人,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晚上,她很想哭,又怕同事笑话她掉小珍珠。 女警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黎尚又问:“姜梅呢?” “她脚崴了,应该安全。”程笑衣道。 迅速确认了她们的安危,黎尚简短嘱咐:“你去等待支援,等接应的人到了就带姜梅和嫌疑人下山。我去找谢年。” “好。”随后程笑衣镇静了下来,这才想起了正事,她拉住了黎尚补充,“林会在和谢年搏斗,不过那些人还有两个同伙,不知道现在去哪里了,他们手里有枪……” “同伙?”黎尚的眉头轻皱,“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有一个高个子叫做红棉,还有一个小个子叫做阿南塔。好像是什么老板的手下,具体的我不太清楚。” 黎尚的瞳孔猛然一缩,那些人可能是冲贺临来的,他可能会有危险。 与此同时,山林之间,响起了另外一声枪响,黎尚转身向着枪声所在的位置冲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黎尚矫捷的身形在漆黑的密林之中穿梭,他一定要赶在那些人下手之前与贺临会和。 . 几分钟以前,在程笑衣与顾楚夕发生激战的同时,林会也与谢年缠斗在了一起。 夜色之中,林会紧紧攥着手中的甩棍,这武器轻薄,灵巧,在平日里施展起来灵活多变,可以有效伤敌,可在这你死我活的争斗之中,却难以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此刻的谢年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陷入癫狂,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一只手抗击着甩棍,另一只手不要命一般挥动着手里的刀,不断地向前冲杀。 男人的脸上血迹斑斑,发丝凌乱,喘着粗气,狰狞的面容在月光之下愈发可怖。 呼,林会猛的甩出了一棍,带着呼呼的风声,打向了谢年,甩棍重重地抽在了谢年的那只格挡的手腕处。 连续接下了几记重击,他的腕骨可能已经碎了。可谢年却好像没有知觉一般,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他依然朝着林会步步紧逼,手中的刀舞动着,寒光在夜色之中闪烁。 “我认识你……”谢年的脸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我记得我在人群之中见到过你,我的新娘,就死在你的怀里……” 听到他的话,林会的瞳孔猛然收缩,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妹妹倒在自己怀里,气息消逝的一幕。 他的手微微颤抖,整个人也在这一刻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谢年敏锐地捕捉到了林会的这点破绽,眼中寒芒闪过,刀锋裹挟着杀意,划破了林会的肩膀。 鲜红的血迹在林会的浅色外衣上晕染开来,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之中。 谢年狰狞一笑,趁着林会失神的间隙,猛地发力。 他的脚下一蹬,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手中的刀刃直插向林会的胸口。 生死一线之际,林会的理智回笼,这么近的距离,想要使用甩棍格挡已经来不及了。 林会当机立断,他迅速旋身躲闪,刀锋割破了他的外衣。林会的手腕翻动,以极快的速度收回了甩棍,尾盖反手砸向了谢年的眼部。 一声闷响,谢年发出了痛苦的惨叫,他的手下意识地捂住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林会手中的甩棍再次弹开,手腕发力,对着谢年的腰部就是一记横扫。 谢年的瞳孔骤缩,身体向后急退。 林会乘胜追击,咬着牙不断进攻,他的双目血红,动作凌厉。 甩击,捅杀,撩击,林会一招不停,不断地攻击着男人的身体。每一招都抽打在谢年的血肉之上。 终于,谢年的脚却被树根绊倒。男人失去了反抗能力,跌倒在地。 他喘着粗气,眼神却依然疯狂。 谢年仰望着林会,咧开嘴笑着:“来啊,你杀了我啊!怎么,你不敢了吗?你不想给你妹妹报仇吗?” 他的声音像是魔鬼的低语。 林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的脸色森白,紧抿薄唇,镜片上沾染了鲜血,胸口起伏,汗水从额头滑落。 看他停手,谢年依然在挑衅着:“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这样我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他希望眼前的警察能被仇恨冲昏头脑。 林会望着他,他的双目紧盯着狼狈不堪但却一脸疯狂的男人。 现在,面前的谢年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他可以捡起地上的刀杀了他。 林会以为来此之前,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可是现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还是不禁犹豫了。 他的双目血红,仇恨在脑海之中翻搅。 谢年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罪大恶极,死不足惜。这里没有别人,也无人会知道这场激战中发生了什么…… 只要轻轻地在他的脖子上一划,鲜血喷溅而出,他就会死去…… 那样他就可以亲手结果这个男人! 结束这个噩梦…… 可这时,林会的理智却瞬间回笼。 他不能那么做。 一旦他真的这么做了,那样他也会坠入深渊,成为恶魔。 这么做了,他对不起市局里信任他的同事和领导,他对不起金庭瑞,那也绝不是林微想要他做的…… 他是个哥哥,但他也是名警察。 林会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他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心中翻江倒海的恨意。他从腰间取下了手铐,铐在了男人的手腕上。 “你不配。”林会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她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你。” 那个瞬间,谢年呆愣了一瞬,眼睛里居然出现了一丝失望的神情。 就在这时,林间响起了一声枪响,听起来有一段距离。 林会站直了身体,伸手拉起了谢年。 可能是支援到了,林会刚想要联系下贺临,他伸手去摸手机,准备拨打电话。 电话还未接通,谢年瘫软的身体却又忽然挣扎扭动了起来,他冲着一片黑暗的密林喊道:“还等什么?你们再不动手,我就把你们的事都告诉警方!” 林会微微一愣,他还没来得急反应过来谢年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树林之中一个黑影闪过,几声沙沙的枝叶碎响,随后“砰”的一声枪响响起。 林会只觉得自己后腰处像是被一股巨力重重推了一把,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向前迈了半步。 他中枪了?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下一秒,身体里的痛感才向他袭来。 林会满脸惊愕,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下望,身前并没有鲜血渗出,但是腰部和体内的钻心疼痛却愈发清晰,犹如匕首在翻搅着他的内脏。 他意识到,那颗子弹是从他的腰部右侧射入的,没有穿透身体,而是留在了体内。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谢年挣脱了他的桎梏,转身向着密林跑去。 林会连阻止他的力气都没有。 他一时难受得闭上了双眼,鲜血浸湿了背后的衣服,伤口使得背后和身前都在疼。他根本无法把手伸向后背捂住伤口…… 耳畔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听不清楚。 随着身后鲜血的涌出,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肢的力气像是被人抽走。 林会双腿发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就在他摇摇欲坠,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时,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林会!你受伤了?”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林会努力睁开了双眼,看清来人是贺临。 林会紧攥住他的手,重伤疼得他冷汗直冒,他强忍剧痛咬牙道:“别管我,去追谢年,小心有同伙,有枪……” 贺临是跟随着定位一路追到这里的。 程笑衣还没找到,贺临不敢耽搁,他急忙叮嘱方觉留下照看林会,转身就向山中追去。 . 一分钟前,掩藏在密林深处的阿南塔收回了手中的枪,吹去了枪口的薄烟。 他的嘴角带着笑意,欣赏着远处男人的痛苦挣扎。 红棉看向了身侧的少年,眉头紧皱。他终于开口,男人的声音沉闷,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该。” 如果让红棉张开嘴巴,就可以发现,他只有半截舌头。 他出生在一个战火不停的国家,那条舌头已经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人割断了,所以那些人又叫他哑巴红棉。 不过还好,舌头这个东西他在生活里用不到,他不用品尝食物的美味,只要吃饱就行。他也不用说很多话,只要耳朵在,就可以听到命令,只要拳头在,就可以伤人。他从来都是用自己的实力说话。 阿南塔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你是说我不该开枪吗?” 红棉点了一下头。 那并不是他们的目标人物,他不喜欢节外生枝。 “他说会把我们告诉警方啊。”阿南塔笑了笑,“再说打都打了。” 他的目光看向去追谢年的贺临,拍了下红棉:“走,追上他,要干活了……”阿南塔说,“等会儿看我把他打成筛子……” 说完以后,阿南塔紧握着手中的枪阴恻恻地笑了,他的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天真,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吃鸡游戏,只要拿下所有人就可以取得胜利。 红棉的身形动了,向那两人奔跑的方向追去。 红棉不喜欢自己的这个搭档,尽管他们已经配合了几年。阿南塔总是喜欢节外生枝,像是一只没有进化完全的猴子,又像是一支会随时走火的枪。 和他只是为了赚钱才从事这种职业不同,阿南塔似乎只是为了好玩,在他的眼中人命轻贱,谁都该死。 . 此时的半山腰上,贺临逐渐远去。 夜色之中,方觉也看不清林会究竟是哪里受了伤,只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他急道:“林队,你伤在哪里了?要不要止血?我背你?” 林会脸色苍白,轻轻摇头:“你背不动我。” 最初的痛感过去,林会很快算清了现状,这一处是在半山腰上,车开不上来,担架也一时半会难以抵达。 腰上的位置不好止血,这个出血量,他坚持不了多久。 子弹没有击中脊椎,否则他现在就动不了了,按照出血量来看,应该也没有打到肾脏。 林会低喘几声,低声道:“扶着我。” 随后他用手紧紧抓着方觉的手臂,另一只手扶住身旁的树木,林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站了起来,尝试着向前移动脚步。 刚这么一动,身体里的伤口就被拉扯一般,疼得他低低地唔了一声。 子弹还在身体里,带来一种难耐的异物感,似乎因为他的挪动而在滑动,那是一种明显的坠涨,似乎伤口周围的血肉都已经凝住了,疼得他的身体发颤。 林会一时纠结,他清楚,自己必须尽快下山,才能接受治疗,否则他很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贸然走动的话,伤势会进一步严重,可能根本就走不下山。 方觉也看出了林会的犹豫:“林队……要不你先躺下,我们再等等,救援应该快到了……” 就在这时,林间的树丛一动,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前方钻了过来,男人抖了抖身上的树叶。 方觉借着月色认出了那是金庭瑞,而金庭瑞也看到了前方的林会和方觉。 方觉心中一喜,刚要招呼金庭瑞过来帮忙背人,就听金庭瑞一声爆喝:“林会!” 随后他大踏步走了过来,一边连珠炮似地说:“林会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了?把我一个人丢车站好玩吗?还有你竟然敢拉黑我!失踪调查科的案子轮得到你逞什么英雄?还要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回去给我写检查报告上来,我不扣你工资你是不长记性!看来还真该给你发配派出所去!” 林会疼到发抖,往日里金庭瑞发脾气他只会默不作声地去处理事务。 可他现在不想忍了。 方觉刚想在中间解释一句,还没开口,就听林会冷声道:“金庭瑞我也忍你很久了,你少用你支队长的身份压我。你从来就不会理解别人是怎么想的,我为什么不叫你?不和你解释?因为你从来不听,你也不会去问我。全世界就你一个全对是吗?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地一意孤行!以前你的烂摊子我给你收拾得还少吗?” 金庭瑞的满腔怒火被林会这劈头盖脸地给说懵了。这还是他印象里那个总是温柔带笑好脾气的林会吗? 林会口才挺好他是知道的,偶尔会怼他,他也知道。 但是除了上次执意要走的那次。 平时的林会就算是遇到他生气,只会冷着脸不理人,最多是阴阳怪气一下,或者是阴奉阳违地先把事情办了。他还是会对他这个领导敬重有加的,但现在他竟然直接当面开骂了。 金庭瑞的脑子当机,看着林会略显苍白的脸,一时也想不到用什么话去反驳他。 林会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硬撑着说了这么多话,眼前就发黑了,身体像是一点一点地浸入在了冰水里,他从未感觉到死亡如此临近。 心里一直憋着的话说出来了,林会又心下凄然,他知道金庭瑞是担心他所以才跟过来的,把领导一个人丢在火车站好像的确做得不太对,他又这么骂了他一顿…… 还有一个绝望的念头浮上了林会的心头:他不行了,他就要死了。 等他不在了,金庭瑞这个武断的性子要怎么办?不得把整个市局都得罪光了?以后被他骂哭了的那些小队员还能去哪里哭诉去? 想到最后的遗言就是这么一段话,也有点让他不太甘心。 林会嘴唇颤抖着加了一句:“以后……你三思而行吧……”他喘了几口气,才把话说完,“毕竟,没我在你身边了。” 金庭瑞被这句话弄懵了:“等等,林会,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真的要回派出所了?” 方觉支撑着林会的身体,扶着他的身后,觉得自己手上湿哒哒的,他把手拿过来一看,吓得嗷地叫了一声:“血!林队!林队你这是伤哪里了?怎么这么多血?” 林会再也支撑不住,他已然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整个人往前栽倒。 方觉根本就扶不住他,还是金庭瑞一个跨步上前,扶了一把林会才让他没有脸先着了地。 金支队长掰过来林会一看,这才看到了半身血色,金庭瑞瞬间急眼:“靠!枪伤!谁弄得?” 他噼里啪啦地拍林会的脸:“林会别睡!千万别睡!你小子给我振作点!” 金支队长对枪伤还有点经验,知道这种时候首先就是要止血。 金庭瑞自己穿得少,再脱就没了,总不能光膀子或者是把裤子脱了,他冲着身旁的方觉一伸手:“衣服!” 方觉赶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他里面就穿了个短袖,冻得直哆嗦。金庭瑞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把衣服叠了叠,当作止血带给林会绑在了腰里。 林会此时意识已经涣散,除了伤口之外感觉不到疼了,但还是被金庭瑞拍他的巴掌声活生生吵醒了。 他气若游丝,意识都不太清楚了,还是坚持道:“金庭瑞……我谢谢你,枪没把我打死,要被你扇死了……” 这句话没说完,衣服勒在腰上的时候,疼得林会原本已经撑不住眼皮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林会好一会儿才喘过一口气,脸色煞白地颤声问:“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怕我不死来补刀的?” 金庭瑞丝毫不愧疚,见林会还有心思跟他吵架,就知道一时半会肯定没事,但要是止不住血,可就不好说了。 于是他手不停地继续包扎:“当然是来救你的,就算你违反规定偷跑到这里,还把我一个人丢在车站了,但是出于这么多年的革命友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林会被他气得直委屈:“打冷枪的不是人,你也是真的狗。还有你刚才凭什么骂我……” 金庭瑞不和他掰扯了:“多谢夸奖,保持呼吸。当然是凭我英明神武,没有你咽气早了!实在不服气你养好了再骂回来,你要是现在挂了你就是输了,想想你办公室里养的花,你不在我真的会往里面倒隔夜茶水,弹烟灰的!” 林会听了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根本顾不上晕也顾不上疼了,满脑袋地想词,想要骂回去。 金庭瑞再不敢耽搁,趁着林会此时意识清醒,让方觉扶着,把人背了就疾步往山下赶。 . 此时,贺临急速在山林之中奔跑,风声在耳边划过,他跟着手机上的定位疾奔,跑过百米,已经看到了前方摇晃的身影。 谢年身上带伤,双手又被铐住,他全凭求生的意志支撑着身体,终于他一个踉跄,难以维持平衡,不慎从山坡上斜滚了下去。 山林间都是无人清扫的落叶,他没有摔得很重,喘息着想要起身。 贺临一个滑铲,也跟着从山坡上滑下,他迅速稳住了身形。 谢年刚想起来,还没站稳,贺临就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然后他又拿出了一副手铐,铐在了他的脚上,确保谢年再也无法逃脱。 就在这时,周围的林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贺临警戒回头,是那名枪手! 他身体灵活地就地一滚,嗖的一发子弹被他躲过,那枚子弹正中了谢年的背部。 谢年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表情痛苦狰狞了一瞬,随即身体一颤,停顿不动,已然晕死过去。 贺临迅速起身,刚才那一枪同时暴露了枪手的位置,他寻找树木当做掩体进行躲避。 还未隐好身形,一个高大的男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贺临的面色一凛。 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人。 男人冲着他挥出重重的一拳,贺临本能抬手格挡,架住了男人袭来的拳头。 贺临低头,看到了月光下男人手骨处戴着的指虎。 指虎的前端闪出银光,明显做过改造,加了刀刃。 几乎是于此同时,密林中黑洞洞的枪口再次瞄准了贺临的后背…… 阿南塔扬起了嘴角,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少年的薄唇轻启:“祭日快乐……” 第121章 23 深夜, 乌鹊山的密林之中。 贺临堪堪避过了眼前男人的攻击。 对方有一名枪手,一名近战队员,两人相互配合。 贺临熟悉这种战术, 在实战之中,这种战术叫做“拉扯牵制”,又名“远近点配合”。 这种战术的核心就是由一名近战队员在近处攻击, 拖住对手,为远处的狙击手提供机会。通过队员们的不同位置, 实现近战控制, 远程袭击。这样, 能够最大限度地压制住对手。 想到此,贺临出招,身体旋转迎击眼前的敌人。 贺临挥出一记重拳,迫使着红棉进行闪躲, 让他的后背转向侧方,只有这样他才能够避开对方枪手的射击。 不远处的林中一阵沙沙轻响,是枪手在变换位置, 进行调整。 贺临一边打一边思索,对方有两个人,想要破局, 要么是迅速制服近战的敌人,要么是不要缠斗, 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见机行事。 可他面前的男人肌肉力量不俗,步步紧逼,显然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与此同时,林中的枪手也暗藏危急。 对方刚才袭击了林会, 虽然说是因为林会放松了警惕,但是在这样的地形和黑暗环境下,还是需要有不错的枪法,才能够精准命中目标。 贺临判断出,这两个人的实力都不弱。 但他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要出现在此处,又和顾楚夕和谢年是什么关系。 他对上的,正是红棉和阿南塔,这两个人已是久经沙场。 红棉所出的招式几乎都是杀招,绝对不是什么花架子,他没有经历过系统的训练,但那是在战场实战中,用血肉练就而成的杀招。在平日里,他也从未松懈,一直在勤加练习。 而阿南塔,生于战乱地区,从他还是光屁股的年纪就摸过枪,他从小就是孤儿,是一路血腥搏杀出来的娃娃兵。他经历过枪林弹雨,子弹喂出来的枪法基本上是百发百中,而且每一枪都瞄准了对方的要害。 贺临努力让自己冷静迎敌,他很快就看出了红棉的破绽,男人的力量不弱,但是速度和变化不足,使用的招式也都是一些野路子。 想到此,贺临决定用“交叉换位”攻击,这种攻击方式是通过不停改变攻击的方位和节奏,来突破对手的防线。对于训练不足的人,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无法进行快速切换,就会出现破绽。 想到此,贺临用鞭腿侧击了男人的肋下,随后又一拳击打向他的对侧脸颊。 果然红棉没有反应过来,脸上挨了一击,腮部瞬间红肿了起来。但贺临还来不及欣喜,只听砰的一声,一枚子弹擦着他的肩膀而过。 贺临几乎可以感觉到子弹带过的风声,嗖的破空之响,刺得他的耳膜一痛。 随后贺临才感觉到了肩膀处火辣辣地疼,他的肩侧处被那枚子弹带出了一道血线,如果再偏上几公分,可能会打中身体。 贺临即便是久经沙场,也被这一枪惊出了一身冷汗。 子弹击中头部的记忆让他的身形一僵,就在这时,红棉的拳头击向他的腹部…… 那人的手上带了指虎,钛合金的刀头极其锋利。 这样的一击重拳,一旦被击中,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内脏破裂。 贺临躲了一下,但还是被指虎前端的利刃擦过了身体,左腹处被擦破了皮肉,有鲜血绵延而出。 身上两处受伤,贺临落于了下风,他喘息着想要寻找新的攻击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贺临!” 是黎尚! 听到他的声音,贺临的瞳孔一缩,身体也为之一振。 就在此时,红棉的一记重拳又至,拳头带风袭来。 贺临踢腿虚晃了个踢踹的动作,趁着红棉举起双手防御之时,他却忽然收腿,迅速地后撤了一步,随后他转身向林间快速奔跑。 红棉一愣,以为贺临是想逃,乘胜追击地紧随其后。 “打不过就想跑?没有那么容易!”阿南塔也兴奋起身去追击,他在暗夜之中怪叫,眼神之中满是嗜血的光芒:“杀杀杀!!再来几个也都是来送死的!” 贺临跑出了一段,黎尚又喊了一声:“贺临,接着!”他手中的装备包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抛物线。 贺临几乎是本能抬头,把那些东西牢牢接在了手里。 他在奔跑之中打开了盒盖,那是夜视眼镜和通讯耳麦。 贺临戴上了装备,这就相当于他在战斗之中有了眼睛和耳朵。黎尚冷静的声音从耳麦之中传来:“右侧,三点钟方向,S型路线。” 贺临听到了他的指令,毫不犹豫地马上配合着进行绕行,黎尚应该是站在对面山坡上方不远处,能够纵览全局的地方,他给出的运动方向,一定是最优的路线。 对面的两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贺临跑的并不是直线,而是没什么规律的弯道。 他的变向速度极快,又有树木的遮蔽,红棉明显跟不上贺临的脚步变换。 一时间,密林之中阿南塔的瞄准镜中也失去了贺临的踪影,枪口根本无法追踪到他的移动。 “搞什么鬼!”阿南塔低骂了一声,抬起头来寻找目标。 贺临的奔跑方式是战场之中的经典战术,“S形走位”,又名“蛇形走位”。 这种方法是通过不断地改变奔跑方向,使对方难以瞄准和进行预判的运动方式,能够极大地降低命中概率。 贺临的反应速度和奔跑速度都是极快,更何况有了黎尚的指挥,能够让他尽快进入敌方的盲区,寻找到林中掩体。 暗夜也是他最好的掩护。 红棉显然被眼前的一幕激怒了,他奋起想要缠住贺临,还没堵住贺临的去向,砰的一声,一发子弹就打中了他的小臂。红棉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左手小臂一痛,鲜血瞬间飞溅而出。 那是在林中的黎尚果断开枪。一击之后,黎尚就迅速变换了位置,把枪架在了另一处,继续指挥贺临急速跑动。 “贺临,左侧,八点钟方向。” 黎尚冷静的声音从耳机之中传来,贺临的身形随之变换。 红棉的手臂疼痛,用右手捂住伤口,回头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他意识到,刚才贺临正是把他诱到了枪手的攻击范围之内。 二对二,他们的胜算陡然降低。 这种战场上自己悟出来的招式,显然没有经过过系统训练的克敌之术更为有效。 红棉犹豫了片刻,咬牙去追,他刚刚接近了贺临。前方狂奔的贺临却陡然回身,一记抬膝高踢,直击红棉的胸口,红棉吃痛闷哼了一声,用未受伤的手咬牙挥出一拳,而贺临却不恋战,再次走位,在林间游走。 阿南塔想要和红棉配合,可他刚刚举起枪,就又失去了目标。 他对是否要开枪犹豫不定,也找不到另外一位枪手在林中的位置。 这样的局面让阿南塔有些恼火,可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以前他也见过很多人用蛇形走位,可那些走位在他看来简直笨拙,他依然能够预判出对方行进的方位,猎物根本就没法躲过他的子弹,只能成为他的枪下亡魂。 可现在,眼前的人身形灵活,速度极快,无法预测。在战场上几乎例无虚发的他却完全没有办法锁定目标。 阿南塔急了起来,原本平静的心跳逐渐加速,握着枪的手微微发颤,而这也是作为枪手的大忌。 眼看着红棉越发被动,他不得已瞄准射击,他追不上贺临的移动,只能试着射出了一发子弹。砰的一声,子弹射在了贺临的脚边不远处,把他逼退了半步,也给红棉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但是还没等阿南塔松口气,又一声枪响,一发子弹竟然穿过了他前方隐蔽用的灌木,擦着他的手臂而过。 阿南塔惊出了一身冷汗,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密林深处,一向狂妄的眼神此刻竟然出现了惧意。 也就是说,在他发出子弹的同时,对面的枪手已然通过声音和子弹的方向迅速确定了他的方位! 而他距离战场足足二十多米,身前还有掩体,这还是情况复杂的深夜密林…… 多年战场上养成的敏感让他意识到,对方枪手的精准度可能在他之上! 想到了这一点,阿南塔急忙变换位置,再次隐没了自己的身形。 林中的黎尚也冷静收枪,换向另外一个点位。 一时没了枪手的支援,红棉越发陷入了被动,他犹如一只被戏弄的困兽,开始节节败退……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红棉的后背肩胛处又中了一枚子弹。 可以说,在黎尚加入战场的那一刻开始,这场战斗的节奏就已经转由他们把控。 从贺临一个人的被动,瞬间变为了主动。 而他们两人现在使用的这种战术,就是双人配合之中极为经典的“拉枪线”。 由一名队员的灵活走位,不断奔跑游走,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和火力。另一人则在暗处寻找合适的时机精准瞄准射击。 这种打法需要双方极大的默契,也需要对彼此绝对的信任。 而这一切,他们早就已经演练过了千百次…… . 四年前,清晨,天宁基地训练场。 贺临已经不记得自己跑了多少遍了,从早上开始,他就一直在做这种枯燥的练习,地上摆满了各种的障碍物,他需要在这些障碍物之中快速穿梭。汗水把上衣完全浸湿,腿跑到酸痛,大口的呼吸还是跟不上氧气消耗的速度,汗水从额头不停往下流。 他的速度稍慢,一道红色激光就直奔他的身前,紧紧锁定在他的胸口处。 如果这是一把真枪,对方只要稍稍勾勾手指,一发子弹就会瞬间穿过他的心脏。 这是一种生死都被拿捏在对方手里的紧张感。 贺临继续全速奔跑躲闪,可是对方的枪法太过精准,没过多久,那红点又如影随形,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紧紧黏在他的胸口处,怎么甩也甩不掉。 场边容倾的声音慢悠悠传来:“贺临,你这速度慢得都够我把你的胸口打成花洒了。” “你在那里一动也不用动的!我都跑了一早上了!”嘴里抱怨着,贺临喘息了几口气,咬牙再度全速奔跑起来。 一队训练的新人路过了场边,带队的是蟒蛇的队长邢维勋,他摆手和容倾打了个招呼:“早,容队,这么早就练上了?” 容倾对他轻轻点了下头,说了声:“早。” 几名队员停下来目光好奇地看着两个人训练,其中一个人有些不解地问邢维勋:“邢队,容队他们这是什么练法啊?” 邢维勋过去,给那几个停下来的队员屁股上一人来了一脚:“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继续训练。没什么好看的,容队遛狗呢。” 还在全速奔跑的贺临险些岔了气。 不是!哥,我听得见! 又跑了一个来回,贺临是真的跑不动了,他停住了脚步,弯腰喘了几口气,然后直接躺倒在地上。 小狗直接罢工了。 容倾看了看胸腔急剧起伏的贺临,判断他应该还没到极限状态。 “起来!”容倾闲庭信步地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贺临的大腿。 躺在地上的人汗淋淋,热腾腾的,容倾嘲讽道,“你是早上没吃饭吗?” 贺临喘息着,盯着容倾的胸口道:“是啊,早上没吃,想吃大馒头。” 容倾直接给了他一脚,怎么这么没正形呢? 他想了想抿唇道:“行,你不想练就算了,吃苦这种事,也不是谁都能坚持下来的,去食堂吃馒头吧。我觉得这个位置祝小年更为合适,他体能好,不会拖我的后腿。” 贺临丝毫不慌,只是挑着眉看着容倾,眼神里带着些许不满,但是实在是胸腔起伏得厉害,只能拼命喘着气,缓过来点劲儿才能开口连续说话。 “你但凡说个别人,没准我就信了。”贺临也不急,反而笑了,他直视着容倾的脸,对上他的目光,“但是呢,无论你说谁都没用,你知道的,没人比我更适合你。” 容倾听他这么说,低俯下身,伸手拉住贺临的衣领,直接把人提溜了起来,他把嘴凑到了贺临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你在这里消极怠工什么呢?你该拿出晚上对付我的劲头来。” 贺临闻言显然是想歪了,甚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容倾看见他这幅样子就来气,想伸手揍他,又怕小狗崽子舔他的手。 正犹豫之际,只听贺临侧头小声道:“容队说得有道理,留点力气,晚上还等着领导指教呐。” 容倾彻底怒了,松手放开了贺临,起身握紧了手里的枪对准了他的额头,看那表情真想直接给他突突了。 容队磨着后槽牙,毫不留情地踢了贺临两脚:“起来!自己跑十圈去。” “怎么说急眼就急眼了呢?”贺临被踢疼了,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还带着点委屈。 “可如果你的速度提不上去,上了战场就是个活靶子,我也救不了你。”容倾俯视着他,神情严肃,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贺临躺在地上,伸手摸上了容倾的腿,手指上下游移:“我是想好好干的,领导你多指导指导我,我太想进步了,不过……”他说到这里眼眸合上,动了动嘴。 “什么?”容倾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俯下身去。 贺临手臂一用力,直接把容倾拉到了他怀里。 容倾手里拿着枪,一时没法维持平衡,又怕真的压到了贺临,就被他那么猝不及防地给揽到了怀中。 贺临被整个砸下来的容倾压得闷哼了一声,却没松手,就那么箍着他,把他搂在怀里,胸口起伏,这才把那句话又在容倾耳边说了一遍:“陪我歇会,都练一个早上了。就一会,等会儿我一定好好练。” 容倾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他恶狠狠地在贺临耳边威胁他:“放开,不然一会你等着……” 他一抬头对上了贺临笑眯眯的眼睛,容倾的狠话不知道第多少次卡壳了。 最终容倾还是妥协了,他放弃了挣扎,可嘴里还是冷声道:“就让你歇十分钟,然后继续。” 两个人并排躺在了训练场上。 基地的天,可真蓝啊。 一朵朵白云在天空之中悠哉地飘过,贺临偷偷地用手指勾住了容倾的手指,这次容倾没躲,而是手指微曲,也勾住了贺临的指头。 远处是其他队员正在训练的声音,这片空地无人打扰,一切都宁静祥和,他们只需要静静地躺看,认真看着这片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的天空。 此时阳光普照,爱人在身边…… . 四年后,乌鹊山的山林里。 黎尚判断着场内的局势,在耳麦里喊了一声:“贺临,回击。” 贺临回身,一拳就打向了红棉的左肩,几乎与此同时,一发子弹打中了红棉的腰间。 两人的配合极为默契,基本上是天衣无缝。 红色的鲜血飞溅,身中三枪,红棉已经几乎失去了抵御能力。 重伤的红棉爆发出了一声怒吼!他红着眼睛向着贺临冲去,而贺临也做好了准备,向前挥拳。 红棉咬牙,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整个人向前扑去,不做防守,空门大开,像是想要挣个鱼死网破。 贺临看他要拼命的架势不对,一击得手之后紧急后撤,可还是被指虎上的刀刃划破了大腿。 还不等他反应,红棉的一招又至,他咬牙跳起直击贺临的胸口。男人的牙关紧咬,那架势似乎是想要把面前对手的胸腔打开。 贺临的单脚后撤,身体左转,手臂格挡。 红棉来不及收手,右手被贺临抓住,贺临巧妙地利用他前冲的力量,旋身一拧将他绊倒。 随后贺临的目光一凛,右拳下压重击他的胸口。 胸前传来一阵剧痛,感觉像是五脏六腑被揉成了一团,红棉不甘心地呛出了一口血,红色的血滴在空中飞舞。 那些血花一时间让他想起了家乡的红棉树,每到了开花的季节,红色的花朵就镶嵌在绿叶之间,开遍了满树,艳红色的花簇拥在一起,像是火焰,肆意绽放。 红棉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下来,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躺在了红棉树下,看着花朵落下…… 鲜血流淌染红了地面。 随后他闭合了双眼。 看到了这一幕的阿南塔红了双眼,他知道此时是他最后挣扎的机会,红棉已经被击败,他就是被围捕的下一个对象,他绝对不可能在那两人的攻势之中逃脱。 想到此,他站起了身,往前急跑了几步。 看到阿南塔现身,林中的黎尚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也急忙从林中飞奔而出。 此时这少年已经完全不顾寻找掩护,也顾不得瞄准,冲到了贺临近前,直接抬枪准备射击。 贺临抬头看向面前的枪口,他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那是个完全放弃了防守,不要命的姿势。 下一秒,黎尚已经变换身形,飞身来到了贺临的身前,他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扑。 与此同时,黎尚手中换了手枪,在身体往前扑倒的同时,果断扭身举枪回射。 两位枪手几乎是同时扣动了扳机。 砰! 砰! 枪声在林中响起。 阿南塔的身体微微一颤,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红色的血液喷流而出。 不是没有见过同伴的死亡,可他始终觉得那是别人的失败,常胜的他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受到,这是人生,不是游戏。 少年瞪大了双眼,仰面倒地。 而此时,黎尚也呛咳了一声,单手按住了自己的脖颈,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 第122章 24 贺临还没有从近在眼前的危险中缓过神来, 就被大力地向后扑倒。 随着两声枪响,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贺临的脸上。 紧接着贺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来得及伸手护住也摔过来的黎尚。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贺临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狂跳的心脏,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急忙翻身起来去看黎尚的状态。 只见黎尚保持着摔过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有触目的红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土地上,滴答滴答仿佛尖刀刺进了贺临的心脏里。 那一瞬间他甚至不敢去碰黎尚的身子, 仿佛只要他不听不看, 他所恐惧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黎……黎尚……”贺临跪在黎尚身边, 伸出手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挪动他的身体。 正当他茫然无措时,原本蜷在地上的人突然动了。 黎尚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了贺临的手臂,借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 他转头就对上了贺临还没从恐惧惊慌里彻底摆脱出来的眼神。 对这个眼神, 黎尚一点都不陌生,在他还是容倾的时候,只要受些小伤, 贺临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如今再次看见,倒是有些久违的感慨。 黎尚伸出手拍了拍贺临的脑袋, 出言安慰他:“没事,只是子弹擦过去了, 皮外伤, 没伤到动脉血管。” 过了一会,仿佛静止了的贺临才回过神来,刚刚发直的眼睛终于转了转,他伸出手拉开黎尚捂着脖子的那只手, 捧起黎尚的脑袋,仔细观察着脖颈处的伤口。 看到伤处确实如黎尚所说,并不严重,而且血流速度减缓,贺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了,不过落下去的那一下,砸得他极为恼火。 就在黎尚自己站起来,准备去观察阿南塔的情况时,贺临一把按住了黎尚的肩膀。黎尚回过头看见的就是一张满含怒意的脸。 “你刚刚在做什么!” 黎尚皱起眉,有点不理解贺临的无理取闹,他用了个巧劲卸掉了贺临按着他肩膀的力,大步走到阿南塔和红棉身边,贺临也跟上了他,两人三下五除二地将他们身上的所有武器卸了个干净,铐住了双手。 黎尚这才回过头看向怒气冲冲看着他的贺临。 他叹了口气。 “做我该做的。任务顺利完成,危机解除。” 黎尚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后,对着自己身上的无线通讯设备,向基地报备了此时的情况。 “黎尚,我在问你,你刚刚为什么要冲上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贺临再次走到黎尚的面前,他死死地盯着黎尚的眼睛,势必要一个答案。 “我穿了防弹衣,我可以应付这样的局面。贺临你……冷静点……” 今天出发时虽然时间紧迫,但他还是以防万一穿了防弹衣,那衣服在关键时刻可以救他和贺临的命。 可看着贺临逐渐发红的眼睛,黎尚虽然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还是意识到了他把眼前的人气得不轻,只好软下声音来安抚他。 下一瞬贺临突然伸手一把将黎尚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黎尚的身上还没卸下装备,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堪堪抱住贺临的肩膀才稳住身形。 “咳咳,贺临,轻点,我喘不过气了。” “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你知不知道刚才你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地上都是你的血的时候我有多害怕,简直要做一辈子噩梦的程度。” 听着贺临的话,黎尚并没有回答他,他当然知道那种感觉,他也曾见过那样的贺临,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 他也曾被噩梦折磨了无数个日夜。 但这些他从未打算告诉贺临,于是黎尚只是回抱住了贺临,上下轻抚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他无法做出承诺,因为无论再发生多少次这样的事,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没事……” 黎尚刚说完三个字就侧头轻咳了几声,他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刚刚的子弹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但是他刚病愈没有多久,此时又体力消耗巨大。 他扑倒贺临时,虽然被贺临护了一把,但还是摔得挺重,刚才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不觉得有什么,此时他却感到五脏六腑都不太对劲。 战斗引发了他的旧伤,腰腹间都开始痛了起来。 黎尚一时没法呼吸,又是低头轻声咳喘了几声,强烈的窒息感下,心脏处也是麻的,一阵寒意席卷全身。 大脑缺氧带来了短暂的眩晕,体内传来了尖利的刺痛,腰也疼得像是要断了似的。 他的腿有些发软,整个人趴进了贺临的怀里。 跟黎尚相处久了,贺临已经摸清了他的身体情况,即便是黎尚一声没吭,贺临也知道他不舒服了。 他不敢跟他一哭二闹了,赶紧把人扶到一边坐下,帮他脱下一身的束缚。 好在此时发作得并不严重,这些装备卸除后,黎尚感觉舒服多了。 贺临贴在黎尚耳朵边上“威胁”他道:“等会乖乖地上救护车,不然就扣你的奖金!” 这还是他今天跟金庭瑞学的,就是没什么杀伤力罢了。 只不过黎尚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要扣他的奖金,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 .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晚上的事情惊动了宁城市的领导,乌鹊山的上山处影影绰绰的满是警车,有不少的警员上山支援。 此时的金庭瑞已经背着林会到了山下,因为失血过多,林会还是昏迷了过去。 金庭瑞把林会放在了救护车的担架床上,自己跟着一屁股坐上了车:“快点,去医院!” 周辰临和几名警员刚刚从山上寻到了程笑衣,有人把受伤的顾楚夕和崴了脚的姜梅背了下来。 姜梅一下山,就坐在路旁放声大哭。 看到闪烁着的警灯,程笑衣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这般经历过死亡的洗礼,她才再次感觉到了生的美好。 程笑衣还能站立,坚持着没让人搀扶。刚才下山的途中,她不断听到山林中的枪响,此时有些紧张地问:“贺队呢?还有黎尚,他们下来了吗?” 周辰临道:“你先别急,让方觉陪你,跟着救护车去医院,我们出动了不少的警力,已经派人上山搜寻了,循着枪声,应该可以尽快找到他们。” 正说到这里,周辰临的手机一响,他急忙接起,是贺临打来的电话。 周队神情严肃道:“好,你们坚持住,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 刚才还时不时响起枪声的山间一片安静。 树林之中,除了生死不明的两位凶徒,就只有贺临和黎尚两个人。 夜色深沉,一番激战之后已经临近深夜,夜风透着寒意。 救援终于赶到,黎尚本来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事,但是贺临还是坚持让他躺在了担架上,把他抬下了山,又把他推入了救护车。 在救护车上,贺临一直拉着他的手。 一到了医院,医生就帮黎尚检查了伤口。那一枪擦过了颈侧,虽然没伤到血管,但是伤口不浅,需要进行清创和缝合。 宁城市局的人陪同到了医院,给他们做了安排。 把黎尚推进手术室后,贺临才感觉到了脱力和失血的眩晕,他伸手支住了墙壁。 急诊的医生看到贺临半身的血色,吓了一跳,忙扶了他一下:“这位患者,你最好尽快做个检查。处理下伤口。” 贺临摆了摆手拒绝了医生的好意,他开口道:“我没事,等我先打个电话。” 他很快拨通了祝小年的手机。 “喂?”祝小年明显看到贺临来电话就心有余悸,见对面没说话,他开口试着问:“是贺临吗?” 贺临嗯了一声道:“我在医院。” 祝小年听到对面不是容倾,刚刚放下心来,一听说是在医院,声音又高了八度:“你你……这次是怎么回事啊?和我没关系了哈,你说说你这身体,我给你在医院里开个VIP得了。” 贺临道:“不是我,是黎尚,晚上有抓捕任务,他受伤了。” 祝小年发出了一阵尖叫:“你们一个两个的,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严重不严重?” 贺临实话实说:“还好,不算严重,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需要缝针。最好让他住几天院,好好休养一下身体。你能不能帮忙问问有没有好点的病房?” 祝小年咬牙:“有,有有!你等等我马上找人来。我给你们在医院里办个年卡!” 贺临看了看不远处在焦急等林会出来的金庭瑞,还有推着程笑衣去做检查,冷得直打哆嗦的方觉:“还有几名同事也受了伤,可能都要住院。” 祝小年牙都快咬碎了:“我知道了,我帮你们打个招呼。” . 直到确认了黎尚的情况,贺临才去把那几处伤口做了缝合处理。他坚持没让医生全麻,只打了局部的麻药。 他的腿上和腹部的伤口进行了缝合,肩膀处也缝了几针,缠上了白色的绷带。 因为时间耽搁了太久,医生怕伤口愈合不好,贺临却完全没有在意,一颗心全在黎尚身上。 黎尚很快缝合完伤口,出血止住了,心肺功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恢复,虽然微弱但已经趋于了稳定。 他很快就被推入了病房,这次的房间比上次贺临住过的那间特需病房还大了一些。 不过宁城不比云城,宋医生不在这边,医生们并不熟悉他们的情况。 于是乎,在看到黎尚的检查报告之后,主治大夫的脸都青了。 然后他把黎尚和贺临堵在病房里,举着黎尚的检查报告,一条一条地数落过去,从旧伤到新病,从贫血到心肺功能。 医生连威胁带吓唬地足足念叨了一个多小时,连在一边陪床的贺临都跟着挨了两句骂。 “不能仗着自己现在年轻恢复得快就不爱惜身体,你年轻的时候怎么对自己的身体,老了以后你的身体就会怎么对你。挺聪明的小伙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想不明白?卧床休息,必须卧床休息!没有一周的时间,我是不会同意你出院的。” 黎尚被他絮叨地一声不吭,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反而贺临十分殷勤地点头道:“一定一定,我一定好好监督他休息。” 医生闻言,眼镜一推,十分不留情面地跟贺临说:“还有你,为什么拖了那么久才去缝合?伤口不能沾水,按时换药。” “是是是,谢谢医生,我们一定谨遵医嘱。” 在贺临的再三保证下,医生终于愤愤地出去了。 贺临在床边坐了,低头和躺在床上的黎尚对视,两个人都被训得臊眉搭眼的,互相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看着黎尚的笑容,贺临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此时黎尚的特警服已经被褪去,装备被周辰临那边帮忙收好,他换上了一身病号服,衣服的衣领有点大,脖颈和锁骨处露在外面。 黎尚白皙的颈间缠了几圈洁白的纱布,躺在床上,眉眼干净好看。 贺临给他擦了擦脸和手,怕他冷,伸手帮他把衣服合拢。 然后他就那么坐在床边盯着黎尚看,一眼也不想错过。 黎尚躺在全白色的病床上,整个人白到和床单几乎是一个色的,就是眼眸是黑黑的。他的精神倒是不错,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天花板,转头看向床边的贺临。 黎尚刚才还毫无颜色的眼圈,忽然染上了一圈淡淡的微红。 贺临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心脏就加速跳动,刚刚黎尚唇角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他的唇上,让他身心都感觉热热的。 实在觉得心里躁得慌的贺临站起来,状似随意地给黎尚往上拉了拉被子。 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贺临坐回床边,他说:“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回云城。” 黎尚微微点了下头,然后轻轻动了下右手,对着贺临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手伸过来。 贺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抓住了他微凉的手,黎尚又动了一下,把手从贺临的手心里挣脱了出来,然后他用食指,在他的掌心里点了点,像是画了什么,他又拉过贺临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地用嘴唇点了一下。 随后,黎尚不去管愣怔在原地的贺临,有些疲惫地道:“我现在有点困了,你让我睡一会。” 说完他就直接闭上了眼睛,呼吸开始均匀起来。 贺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了。他回味着刚才手心里的触感,感觉黎尚像是画了一个圈。 也有可能,是个心形…… 还有刚刚黎尚的那个吻…… 贺临因为这个想法而心跳加速,连身上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痛了。 第123章 25 接下来的几天, 瑞城省厅专门对这次案件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 顾楚夕和谢年脱离了生命危险之后,陆续接受了警方审问。 两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他们也说不清楚那另外两人以及背后之人的身份。 阿南塔在送医途中身亡, 红棉则是陷入了昏迷,这两人在国内没有任何的身份记录。 省厅怀疑这些人与“普赛”网站有关。 “普赛”不光是个洗钱网站,还是个犯罪网站。 很多非法交易都是通过虚拟货币在这个平台进行的。 近年来, 不光是在云、宁两城,在省内的其他各处也出现了类似的刑事案件。 网站的背后之人, 似乎和一些偷渡客有所勾结, 在把一些人拐骗至国外的同时, 也在把一些外面的人引入国内。 这些人没有出入境记录,还会故意毁去指纹,改变容貌,专门替那些有钱人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就算是被捕, 也不会连累到背后的老板。 警方想要进行进一步的调查,收集更多的犯罪证据,可是普赛网站的服务器搭建在国外。在国内只对特定用户开放, 只有拥有密钥的人才能够通过订单生成的一次性电话和他们进行沟通联系。 想要取得密钥又需要经过对方的多重核准。 那些拥有密钥的人,隐藏在暗处,并不会配合警方的调查。 这给案件的侦破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 对此, 瑞城省厅召集了各个市局的领导与天宁基地共同召开了一次会议。 领导决定对网站进行严密监控并考虑在搜集一定证据之后成立专案组,誓要查清背后之人。 只是想要彻底打掉这个犯罪团伙, 还需从长计议。 与此同时, 在这一案之后,云城市局的诸位警员也终于可以得以喘息,进行休养。 两天后,林会终于从ICU出来, 脱离了生命危险。 一周后,金庭瑞走入了住院部的特需病房,他首先在门口敲了敲门。 病床上的林会抬起头来看向门口,见是金庭瑞进来,冷哼一声十分傲娇地撇过头去,连声招呼都懒得跟他打。 此时病房里除了林会,没有其他人在,前一段时间,林会的父亲来陪过他几天,后来一直是队里的小曹照顾他。这两天林会好些了,就让小曹也回去了。 林会毕竟年轻,身体素质好,伤口又没有伤及重要器官和大血管,最近已经初步愈合,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没有工作上的烦心事,特别是拉黑了金庭瑞,林会最近倒是休养得不错,养个伤还胖了两斤。 金庭瑞有点笨拙地把一束向日葵放在了桌子上。 林会可没忘记当时在山上金庭瑞说的话,此时不服输的劲又上来了,于是他阴阳怪气地道:“金支队长可真客气啊,一周不露面,我都要出院了,你上赶着带花来了。怎么说,这花是让我回头带到云城放在派出所里的吗?” 金庭瑞难得的没和他呛声,问他:“现在能走了吗?我们去院子里聊聊?” 林会翻了个白眼没有吭声。 十分钟后,林会扶着腰出来和他一起慢慢走着,一直走到了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 金庭瑞还专门给他弹了弹椅子上面的灰,然后伸手道:“坐。” 林会看了他一眼,这凳子都快被住院部里的老人们盘包浆了,也就是这会儿快到饭点才空了,弹灰的举动实在是多此一举,但他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地坐下。 金庭瑞没提之前林会拉黑他的事,林会也没提金庭瑞之前背他下山的事。 两个人似乎都默契地回了档。 沉默了片刻,金庭瑞道:“你要是想回派出所去,我不拦你,但我希望你能想好了,别因为跟我置气而冲动选择。” 林会微笑,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讽:“这话说的我就不明白了,什么叫做我想好了?让我回派出所不是金支队长你的安排吗?我们两个到底谁在跟谁置气?” 金庭瑞不欲跟林会抬杠,并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冷嘲热讽,又继续说:“随你怎么说。但是有的事,我想要和你说清楚。” 林会往椅子上一靠,一仰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他倒要看看金庭瑞能说出什么花来。 金庭瑞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远处的灌木:“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候说起吧。我记得是一次出去开会,你给我递了一份你自己做的简历,排版挺漂亮的。市局里进人的名额一直不多,可我觉得你电脑特长,决定给你一次机会。当然后来嘛,我才知道,那简历你也不止给了我一个,差不多每个刑侦队长人手一份。” 林会哼了一声,嘴上没说话,可心里却想着:那你现在才后悔,可不是晚了。 “我呢,能够做到这个支队长位置纯粹也是侥幸,年轻的时候,我就走的是敢打敢拼的路线,查案子是拼命三郎,能几天几夜不睡觉。我也可能是运气好,遇上的案子不算复杂,走路上都能碰到凶犯。” “有一段时间大家开玩笑,那些黑老大拜关公,他们行动前就摆上我的照片拜拜,也能起点效果。提起我的名字就够犯罪分子闻风丧胆。最后嘛,破案的功绩摆了领导一桌子,慢慢的年龄也够了,就从队长升了支队长。” 这段经历林会听过不少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点头漫不经心:“嗯。” 金庭瑞挠挠头:“但是背后有人说我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也知道。人嘛,总是自己没有什么,就稀罕什么,脑子这个东西挺好的,就是我自己长得不太够,这也不是勤能补拙的事,所以我特别喜欢下面有脑子的孩子。” “从你接触第一个案子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刑警,能做个好警察,我觉得你正好能够弥补我的一些不足。现在要破案子,还是要缜密调查,不能像我过去一样,只凭冲劲儿和蛮力。” 说到这里,金庭瑞看了林会一眼。 见林会没什么反应,金庭瑞又说:“后来吧,就是我们第一次理念不合,在案子里起了冲突,我怀疑案子的凶手是个年轻人,你却怀疑是位老人,后来嘛结果你也知道了,父子档,一并给抓了。那时候我就想,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做加法,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默契的搭档了。” “再后来,我就发现了你的异常,是你入职的第二年,大家给你过生日吧?那时候你作为主力破了个案子,队里给你买了个草莓蛋糕,当时你就脸色不好,一点都没吃。我后来去翻你的个人情况表,才发现了在简历里没有的内容,也就是你妹妹的事。”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市局做警察的呢?” 林会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 金庭瑞却抢先他一步开口说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真实的想法,但我作为你的领导、搭档、朋友,我不得不多想一点,多考虑一些可能性。” “再后来,我们就更默契了,一起破案,大前年破案率是市局第一,前年也是第一,去年吧,破案率市局第二。对,就最后让贺临那小兔崽子给超了,下面的小队员都挺不服气的。” 说到这里,金庭瑞从口袋里翻了半天,拿出了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放了几十只千纸鹤。 他递给了林会:“队里的孩子们担心你不回去,他们写的,每个人一张,我都不想替他们捎过来,多大了都?人民警察还干这事儿,幼稚死了。” 林会接过了那袋子千纸鹤,却坐直了身体。 说到这里,金庭瑞看向他,神情少有的认真:“林会啊,我和你说个实话吧。我们搭档了这么多年了,那件事不光是你心里的疙瘩,也是我心里的疙瘩。” 他顿了一下道:“挺可笑吧,明明跟我没什么关系,可还是跟着你一起担心了好几年。我常常在想啊,要是这事是我遇上了,我会怎么想,怎么做,思考得久了,我有点害怕了。” 金庭瑞刻意地将头转向一边,似乎是说到这里有些不敢看林会,随后他又将脸转回来,扯出了一个有些生硬的微笑,继续说:“你们都说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我怕那个案子。我不是怕它解决不了,我是怕我拦不住你。事实证明我确实没能拦住你。” 此时的金庭瑞再次自嘲地笑笑:“那就像是个定时.炸弹,或者是悬在头上的绳子,你从来没跟我们任何人说过你的心事,若不是我误打误撞地发现了你的秘密,可能直到你请假都会被蒙在鼓里。可知道了,我反而更担心。我担心你冲动,担心你不计后果,担心你把自己的前程抛了,一心复仇,所以我始终拦着你,不想让你参与。我的本意是为了保护你。但是,我可能做错了。” “所以林会,这件事发展到现在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有端正心态,没有设身处地地站在你的立场上去考虑整件事。”金庭瑞低下了头,“对不起,是我错了,作为领导、搭档、朋友我都不够信任你。” 他难得地和下属认了错。 微风拂过,林会有些发愣,他从来都没见过金庭瑞这么真诚的样子,往日里的他总是带了一些蛮不讲理。 但是林会承认,金庭瑞所有的蛮不讲理其实都是在维护手底下这帮兄弟们的利益,是为了案子能够更顺利地推进,跟着他工作的日子里,自己从来都没有真的吃过亏。 金庭瑞见林会还是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诚恳地说:“我不该那么认为,用那样的心思揣摩你,也不该那么武断,说了很多伤你的话。” “事情现在解决了,你的伤也快好了,那王八蛋孙子已经招了,会被判刑。”金庭瑞说着仰面看向天空,“我觉得,就算是难过,我们也得向前看啊,毕竟以后,还要活的日子长着呢。” 林会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金庭瑞还在说着:“你的假我走了工伤假,你的工资我和领导沟通调了一级,你的花我帮你浇过了,年会你让我跳草裙舞的服装我都采购了。你要是去派出所,我给你和那边的领导打招呼,让你平调,给你找个好的去处。你要走要留,我都不拦着你。但是,你要走的话,我得找个人替你的位置,你至少得等我找到那个人。” 金庭瑞很少和颜悦色地说这么多的话,说完以后,他就眼巴巴地瞅着林会,似乎在等着他给个决断。 林会低着头,把那一袋子千纸鹤放在了病号服的口袋里,他原本还有点生气,但是现在,台阶似乎已经铺好,都延伸到他脚底下了。 他承认,最初他加入刑侦队是别有用心的。也只有傻愣愣的金庭瑞把他给调了过去。 他当时就是想要调查那个案子,想要查清楚一切。 可是后来,他好像也被身边的这个人感染了,永远那么直肠子不会拐弯,永远那么激情满满,嫉恶如仇。永远是有了案子不眠不休,抓捕的时候冲在一线。 他也许不会那么善解人意,但是他能够明辨是非。 就像是那个雨夜,在市局外的绿化带里,他看到那个人蹲在地上,捡到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才知道那双大手不只会拍桌子,抓罪犯,也会那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条生命。 时间推移,随着一个一个案件的侦破,他好像真的爱上了这份刑侦工作,也把刑侦队当做了第二个家。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要做个刑警呢? 大概是希望这世间能够多一份正义吧。 林会仿佛又看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小片警,拎着一盒草莓蛋糕,迈着步子,开开心心地往家走。 那条路就像是鬼打墙一般困住了他,困了整整四年。 可就算是路再长,也会走到家的。 他打开门,妹妹、妈妈,还有爸爸就会在家里等着他。 林会低了一会头,忽然开口道:“我看看。” 金庭瑞:“?” 林会补充说明:“草裙舞的服装道具。” 金庭瑞忙不迭地打开了手机,翻出了买家秀。 林会扫了一眼:“再加双黑丝吧。” 金庭瑞:“!” 说完话,林会就起身,慢悠悠地往病房走去,金庭瑞在后面急着确认:“那你年会时会看的是吧?你是不走了对吧?“ 林会扶着腰,头也没回道:“看看情况再说,毕竟你想要找到接替我的人,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金庭瑞在后面紧追他:“那等等,你先把我的微信给加回来!” 林会此时已经走远了,声音从远远的方向传过来:“不是还在工作群里吗?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 在楼上看够了八卦的贺临看到那两人走了,收回了目光,拉上了病房的窗户。 黎尚坐在床边,懒洋洋地问他:“哄回来了吗?” “那是当然。”贺临回答他,“我就说了,没林会刑侦队得散。不过林会也挺好哄的,都没让金庭瑞跪下。” 黎尚摸了摸下巴,暗自思量:“哦,原来这才是金支队长的底线啊……” 贺临笑着去拉他的手,故作严肃地道:“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两个人正聊到这里,医生拿着一叠出院的小结和各种记录走了进来,神情严肃地交给他们。 今天正是这两个人被批准出院的日子。 医生叮嘱黎尚:“回去以后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可以慢慢做点复健,适量运动,增强心肺功能,最好别再受伤了,你现在的身体太虚了。” 这次受伤不重,但是黎尚增加了一些以前没有的症状,可能是因为身体供血供氧不足,总是昏昏欲睡,经常会睡上很久。 然后大夫又把另外一叠资料递给了贺临:“你伤口缝合得太晚了,还有点感染,按理说这么多天都该愈合了,结果还是有点没长好,现在药都开给你了,记得回去按时换药。” 贺临嗯了一声,把药接了过来。 两个人都乖乖地听着医嘱,一个劲地点头,生怕这位医生再次拉着他们絮叨一个小时。 程笑衣伤得比较轻,早已经伤愈回岗。 之前省厅那里需要案件资料和他们查获的服务器,方觉就把金庭瑞当初留下的那辆警车先开回去了。 贺临开来的那辆一直停放在了医院的停车区。 现在终于被批准出院,贺临准备把车开走。 反正两个人还有不少的工伤假,最近也没案子,不用直接回去上班,贺临一点也不着急。 一上了车,黎尚看到后排放了个墩墩鸭,那东西快比他人高了。 贺临给他解释:“网上买的,正好昨天到了,你腰上的旧伤复发还没好利索,长途坐车怕你不舒服。” 黎尚也就没客气,半抱半枕着靠在后排,他指挥着贺临在街道上穿梭。有黎尚在车上,出城的路上贺临连导航都不用开。 等到车子平稳地上了高速,贺临才发觉黎尚已经半天没有跟他说过话了,他透过后视镜看到黎尚已然靠在鸭子的身上睡着了。 贺临没再说话,怕吵到他。 他关掉了音乐,又怕黎尚冷到,把车子的空调稍微开大了一点。 依旧是来时的路,但心境却截然不同了,偶尔贺临透过后视镜看上一眼熟睡的黎尚,他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连枯燥无聊的开车都变得没那么难受了。 出了一趟漫长的差,他们终于可以回家,前方就是云城。 贺临已经很久没有对回家这个词有这么具象化的期待了,但是现在,他迫切地想要和黎尚有个结果。 至少他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第124章 01 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剧本, 你不是父母的续集,不是你子女的前传,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 ——尼采 . 贺临一路开着车, 本想在中途的服务站休息一会,吃顿午饭。他却在见到后座睡得正熟的黎尚时,犹豫了…… 前一阵的超负荷工作还是让已经住院休息过一个星期的黎尚难掩疲态。 贺临纠结了半晌, 最终没忍心叫醒熟睡的人,同样归心似箭的他将车开出了服务站, 继续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黎尚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即使是在医院住院的时候, 他也总是会被各种噩梦和心悸惊醒,而后就再难入睡,他从未告诉过贺临这件事,睡不着的时候也静静地平躺着, 一声不吭。 要回去的地方和开车的人都让他格外地安心,以至于在行驶平稳的车里,黎尚睡得极沉, 等他悠悠转醒,车已然停在了住处的楼下。 贺临坐在前排玩着手机,几乎是他一动, 贺临就在后视镜中敏锐地观察到了。 黎尚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难得的神清气爽。 看看日头, 已经是下午了。 黎尚问贺临:“到多久了?怎么没叫醒我?” 贺临微微放下一点窗户,让车里通点新鲜空气,他笑着回答:“没多久。最近在医院你都睡得不好,难得看你睡得这么沉, 不忍心叫你。你饿不饿,中午都没吃饭,胃里难受吗?” 黎尚摇了摇头,表示不饿,同时低下头掩饰自己内心的悸动。 他居然都知道。 他以为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只有自己一个人苦熬,没想到贺临也一直静静地陪着他。想到这里,黎尚的耳尖免不了有些发热。 “上去坐……”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贺临从驾驶位转过身,看着黎尚的眼睛:“想说什么?” 黎尚此时有些不敢看向贺临,他隐隐有预感贺临要说什么,却又不敢自负,只能开口试探:“没什么……你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 贺临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绷带:“就是……你看我伤还没好,你要是让我自己缠,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你呢,身体也没完全恢复,你自己住我也不放心。” 聪明如黎尚自然已经明白贺临的意图,贺临也没打算瞒着他,他观察着黎尚的脸色,见他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才继续大胆开口:“既然如此,我们两个病号,在一起的话多少有个相互照应,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打个商量黎队,跟我回家吧。” 黎尚正皱眉听着,贺临说的都是什么词啊,他冷不丁被那声黎队不知击中了什么记忆,刚刚只是微微发热的耳尖更是红到了脸颊上。 过了半晌,黎尚冷清的声音响起:“你可以去医院换药的……” “嘶……”贺临几乎是倒抽一口凉气,他早就知道拐人回家不会很顺利,却没想到刚开了个头就被噎死了。 贺临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办法,没想到黎尚却主动递了台阶。 “你也可以过来住。” 贺临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看来还有戏。他连忙借坡下驴,接话道:“你这里哪里都挺好的,离市局近,生活方便。”贺临话锋一转:“但是吧,你这个地方啊……” “房间少不说,那个沙发还伸不开腿,睡着还腰疼。忙碌一天了,你总不忍心我回了家还要睡沙发吧。” 听到这里,黎尚有些忍俊不禁,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拒绝贺临的能力,大概从他第一次妥协开始,他就没办法拒绝贺临了。 话虽如此,但是总不能让贺临太过于得意。 于是黎尚故作镇定地冷静分析:“让我们贺队睡沙发确实不合适。要不,你来睡床。” 贺临摇头:“你那个床1.2的,我要是睡了半夜都得掉下来。再说了我睡床你睡哪里?” 黎尚故意逗他道:“那就挤一挤。” 挤一挤……贺临竟然对这个提议有了一丝心动,可他马上清醒了过来。 他继续摇头:“那谁睡外面啊?摔了你,我心疼,摔了我万一伤口又裂了,还得去医院。” 看着贺临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黎尚觉得似曾相识的同时,心里也洋溢起了满足感,他明知故问地问贺临:“这就是你让我跟你回家的理由?” 贺临听他这么说,就知道黎尚是准备松口了,他再接再厉,神情恳切:“去我那里,我那里什么都有,做饭也方便,那间次卧在你之前去基地的时间也改造好了,动感单车跑步机还有哑铃都到了,还有大镜子,你可以在家里做运动。” 黎尚倒是没想到贺临还有这一手准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他,他开始怀疑贺临要让自己住去他家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贺临见黎尚的表情更为松动,立刻又道:“我客厅里有专门的办公桌,比你那个小桌子大多了,你要是想在家里看书学习办公都方便。” 听起来是个挺诱人的条件。 见黎尚不搭话,贺临不得不拿出杀手锏:“老吴最近一直在给我发信息求救,我们可以一起处理工作。” 听到这里,黎尚终于开口了,他看向贺临侧头问:“工伤假还有几天?” 这人怎么一点也闲不下来? 而且,他比起爱他,好像更爱工作。 贺临心里酸溜溜的,醋意上涌,但他还是乖乖回答他:“一周呢。” 这一歇都要歇过元旦假期了,黎尚这才一副勉为其难地开口道:“那我收拾一下东西吧。” 说完黎尚就要开门下车,手刚一搭上车门,却没想到贺临的动作更快,他飞快地锁车门,打火一气呵成,在黎尚一脸的一言难尽里,把车开出了黎尚家的小区。 “我那什么都有,先搬人,东西回头再说。” 黎尚:“……你在急什么?” 贺临不语只是狂踩油门:当然是怕你反悔,怕你上了楼就不下来了。 贺临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他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期待一件事情了。直到黎尚穿着自己特意为他准备的拖鞋坐在沙发上时,贺临才终于有了一些真实感。 那个人藏在他心里那么久,现在自己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 虽然这边也有半个月没有回来了,但是贺临出差前已经将家里收拾了一个遍,黎尚用手拂过茶几,几乎没有什么灰尘。 当贺临从厨房的直饮机里给黎尚接了一杯不用晾的水后,黎尚更加确信了,日子跟贺临过,确实不太一样。 但是看着贺临进进出出,翻箱倒柜地捧出一堆乱七八糟的零食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时,黎尚也有倒也不必的感觉。 他从里面挑拣出一包无糖的苏打饼干,在贺临眼前晃了晃:“吃了这些,一会应该就吃不下别的饭了。如果这就是今天的正餐,那我也不挑。” 说罢黎尚就要动手拆包装,却被贺临一把抢了过去,他又将黎尚面前的零食全都收了起来。 随后贺临快步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黎尚看着贺临忙进忙出的样子,和他开玩笑:“还用我帮你和面吗?或者帮你干点别的?” 贺临从厨房探出头来,认真思考了一下黎尚的提议,最后摇了摇头:“你休息吧,我自己做很快的。下次,等要吃饺子的时候,我手把手亲自教你。” 贺临翻了翻冰箱里面,因为提前清理过,也没什么新鲜蔬菜,他轻车熟路地打了个电话,让楼下的超市送过来了一些食材,随后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贺临做饭时黎尚就坐在沙发上,跟他第一次来贺临家坐的是同一个位置,那一次他坐在这里看贺临换衣服,听熟睡的他说着锥心的话,像是一个外来者窥探着不属于他的生活。 而现在,房间的灯光为他而亮,厨房的烟火因他而起,他所追寻的终究没有辜负他。 贺临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就给黎尚做了四个菜一个汤,还专门给他加了个炖蛋。 一餐有菜有肉,营养均衡。 摆上桌时,贺临有点遗憾:“今天时间不太够,就炖了个党参鸽子汤。” 黎尚毫不怀疑,多给他点时间,贺临能给他做上一桌满汉全席。 过去在公寓的时候,他甚至能从菜品的丰富程度推断出贺临晚上想要折腾多久。 按照那时的餐标,这顿吃完,一夜他都别想睡了。 吃饱以后贺临再次驳回了黎尚帮忙收拾的申请,任劳任怨地起身去收拾厨房。百无聊赖的黎尚自己坐在沙发上,他看了会书,竟又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贺临从厨房出来时,就见黎尚趴在一侧的沙发靠垫上,身子裹在一张暖融融的毯子里,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白皙的脸被这样的灯光一照,显得更加清俊迷人。 心念一动。贺临上前将黎尚连人带毯子全部拥进了自己怀里,迷糊间黎尚眼睛都没睁开,试探地叫了一声:“贺临?” “嗯,是我。”贺临回答的嗓音有些发哑。 黎尚慵懒且不设防的声线,像是小猫的爪子抓在心间,痒得贺临有些难以自控地吻了吻黎尚的额头,又将自己的头贴上去感受黎尚额间的温度。 在贺临的“骚扰”下,黎尚睁开了双眸,对上了贺临满含情意的眼睛,他笑着说:“不发烧。”说完就想坐起来。 贺临却没放过他,伸出另一只手控住了他的后颈。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可以看见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片刻后,黎尚率先把眼睫垂落了下来。 贺临却丝毫没有觉得在这场干瞪眼大赛里自己占了上风,他看着黎尚纤长的睫毛,很难不心猿意马,马一溜烟冲出去的时候,还不忘评价一句:睫毛真长。 直到把黎尚盯得准备动手揍他了,贺临才堪堪收回了目光,同时也放开了黎尚。 他一松手,黎尚前额的刘海就垂落了下来,这个月没空去剪头发,他的刘海稍长,已经有点挡眼睛,两侧的头发也长了,发尾带着弧度垂落在脸颊两侧。再往下就是流畅而明晰的下颌线,修长的脖颈,一段玉石一般的锁骨,再到锁骨上的那颗红痣。 客厅里的灯光下,贺临的喉结动了动,看着黎尚的脸,痴痴说了一句:“你真美……” 无论何时,看着这张脸,都会让他有一种一眼万年的感觉,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相逢。 感受到贺临的情意,黎尚轻轻弯了嘴角,眼瞳微微转动,轻笑了一声:“美?我不觉得……” 他不喜欢现在的长相,皮肤太过苍白,而且太瘦了,唇色淡而薄,看上去就让人知道身体不是太好。 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容倾那时,锋利的眉眼,脸颊虽然微白,但唇色始终是红润的。似乎只有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可以欣然享受贺临的爱,才始终都有勇气表达自己的爱。 容倾有能力保护贺临,保护他们的爱情,可黎尚……他连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都不知道,又谈何保护别人,留住爱情呢。 可贺临却轻轻摇头。 美人在骨不在皮。 他觉得黎尚像是一张削薄的宣纸,清瘦的身材,冰白的脸色,虚弱之中又带着一种无法折断的傲然风骨。 他有着历尽千帆的平静,还有一种沉淀出来的上位者气质,总是气定神闲,坐怀不乱,举重若轻,让他无比着迷。 “黎尚……”贺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又似说尽了千言万语。 福至心灵,黎尚似乎听见了贺临并未宣之于口的言语。他凑上前,亲了亲贺临的唇角,低低开口:“想亲就亲,不必忍着……” 话还没说完,黎尚就被贺临扑倒在了沙发上,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了他的眉眼上,唇齿间。 贺临像一只不知餍足的小狗,品尝着珍馐的味道,直到某处已经顶在黎尚的腿上了,贺临才猛地弹起来。 “我厨房里还有衣服没洗,不是……洗手间里还有盘子没收拾,我先去洗澡,你再休息休息。” 落荒而逃的贺临身后响起了黎尚毫不掩饰的笑声。 直到浴室的水声响起,黎尚才止住了笑,小小地“惩罚”一下小狗崽子,让他的身心都舒坦了不少。 此时的黎尚,眉眼间是少有的轻松愉快,可身体里的旧伤仿佛是一个防沉迷系统,当他沉浸在和贺临的浓情蜜意时,就要出现将他拉回现实。 胸口处传来的一阵钝痛,让黎尚还没散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按着自己的心口,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幸好,药就揣在他的口袋里,水杯就在不远处的茶几上,此时水还是温热的。 吃过药,黎尚仰靠在沙发上,一边忍着胸口的钝痛,一边听着浴室里的水声。他不想被贺临发现他的虚弱,至少不应该是今天被发现。 冲了三遍冷水澡的贺临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凉气,勉强可以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现在还不行……贺临心想,黎尚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更何况他想要的是和黎尚携手共进的天长地久,而非一夜旖旎后的分道扬镳。 贺临心里清楚黎尚有他的顾虑,可是自己愿意等,等黎尚慢慢向他袒露心扉,等他们能够真正的坦诚相见,到那时他也会将自己的身心都捧到黎尚的面前。 第125章 02 贺临回到了客厅。 没了他的打扰, 这次,沙发上的黎尚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贺临远远地看着他,黎尚看起来睡得很熟, 眉眼放松下来,睫毛垂下,一只素白的手也垂落在沙发边缘。 重病初愈略带虚弱的样子, 看起来就让贺临很是心疼。 贺临知道他就算是睡着也往往是警觉的,他没敢直接动他, 轻声和他商量:“到卧室里睡好不好?” 黎尚半睡半醒, 低低地应了一声。 贺临这才敢过来抱人, 黎尚是半躺在沙发上的姿势,他一手扶起了黎尚的背,手指攀上他的脊骨,另一只手从他的膝窝下穿过, 一收紧双臂,人就被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真的是太轻了…… 贺临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黎尚似乎是察觉到被抱着, 闭着眼睛嘟囔了什么,然后他的脸颊往他的胸前贴了贴:“贺临……” 黎尚含糊不清地叫了他的名字,随后闭着眼睛, 用另一只微凉的手攀住了他的脖颈。 贺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开始加速。 一直被抱到了卧室里,贺临把他往床上一放, 黎尚却醒了, 他用手揉了下眼睛问:“几点了?” “把你吵醒了?”贺临看了看手机,“八点钟。” 黎尚其实今天睡了挺长的时间,已经没那么困了,只是因为前一段心神得损耗太厉害, 才处于了省电模式。 他支起身子,手触碰到贺临的身体,才想起来他身上有伤,刚刚自己似乎是闹得有些过了。他着急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刚刚还去冲了冷水澡。” 黎尚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贺临的腰侧:“让我看看伤口,我帮你换药。” 贺临很听话地去把医院开的药都拎了过来,黎尚坐在了床边,还没动手,贺临就指了指他的脖子:“先换你的吧,我刚才很注意,伤口没沾到水。放心吧,没事。” 黎尚有点不信,又伸手摸了摸贺临腰侧的纱布,感觉并没有湿,才低下头任由贺临帮他换药。 贺临帮他把脖子上的那一条绷带一圈圈拆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黎尚贫血,凝血功能比贺临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这么久伤口才开始有愈合的迹象。贺临的动作轻柔,帮他喷了消毒液,然后轻轻在他的颈侧吹了吹。 到现在看见黎尚的伤口,贺临还是会觉得有些后怕,如果再偏一点,或者是伤口再深一点……光是想想贺临都觉得难受。 他忍着想要触碰黎尚的冲动,心疼地问他:“疼吗?伤口愈合得这么慢,可千万别留疤啊。” “已经不疼了。”黎尚安慰着贺临,知道他又想起了那天的事。 事后回忆起,黎尚也曾有过一瞬的恐惧,面对生死,恐惧是人之常情。 可即使这样,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似乎那一刻,身体的本能已经比理智更快地为他做出了抉择。 至于留疤,黎尚对这件事情已经丝毫不在乎了,他浑身上下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其中一大部分都曾被贺临亲吻过,那些疤痕也曾经见证了他们的点点滴滴。 不过既然贺临在乎,黎尚也还是伸出手来揉了揉贺临的发顶,安抚着他。 动作间,黎尚脖子上的消毒液已经干了,贺临取出了一卷细绷带,一边用手指固定着,一边在他的脖子上耐心缠绕。 那伤口正在喉结的下侧方,略微靠近锁骨的地方。是横向的,有将近四厘米长。 绕在这里是个技术活,缠得太松了,会松开,缠得太紧,会让呼吸和血流不畅,而且绑得太宽会不太舒服。 贺临慢慢地在黎尚白皙修长的脖颈间缠上一个指节宽的绷带,就像是在他的脖子上绑了一条白色的丝带。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亲手包装属于自己的礼物。 黎尚只觉贺临在他的脖颈间忙活着,指端摸得他痒痒的。 过了一会贺临道:“好了。”他仔细端详了一会自己精美的“礼物”,评价道,“果然真美人套纱布都好看。” 不出意外的,他收到了美人的一记眼刀。 黎尚伸手摸了摸脖颈后侧,有个蝴蝶结。 他最近的药都是贺临给他换的,每次都会这么打结。贺临的那点小心思,黎尚心里清清楚楚,只是看破不戳破罢了。 欣赏够了美人和蝴蝶结,贺临这才把上衣脱了,仰面双手后撤支着身体。 黎尚的动作可是比贺临利索多了。 他坐在床上,低垂着头,抛去了多余的情绪,像个没有感情的老军医,眼里没有对伤者的疼惜,只有对包完这个就下班的渴望。 黎尚有条不紊地开始,他先把贺临肩膀处的绷带给拆了,喷上隔菌消毒的喷雾。 贺临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已经结痂了,其实包不包都没什么要紧的。但黎尚还是低俯下身,轻轻擦拭了伤口,然后包了一层纱布。 同时黎尚也确信了,贺临今天说自己没法换药的事,就是无稽之谈。 这一处包好,他又开始给他包扎腰侧的那一处,这道伤口要更严重一些,还没有恢复到不需要包扎的地步。 黎尚心无旁骛,开始一圈一圈地给他缠纱布。 白色纱布裹在腹肌之上,肌肉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倒是挺秀色可餐。 贺临的身材绝对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腰线收拢进去,有一种力量感,还有两条明显的人鱼线。 可此时衣衫不整的贺临并没有激起黎尚内心的波澜,反而在贺临眼里,衣服整洁的黎尚有种有序的禁欲感。 他向前倾身的时候,侧头帮贺临缠着绷带,等绷带绕到身前,又主动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当黎尚凑近时,贺临可以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馨香,那味道他从未闻到过,却莫名觉得十分熟悉,也让他感觉到心安。 黎尚微凉的手指划过他火热的肌肤,不经意间会触碰到他的腰上。 看着黎尚此时的动作这么娴熟,贺临的心口却开始微微发酸,能养成这么熟练的包扎技巧,似乎不仅仅只是在基地那几年训练出来的结果,哪怕黎尚从来都没有提过,但是贺临知道,在他没看到的地方,这人应该就是这么独自处理自己的伤口的。 这种酸涩感将贺临的整个心都包裹了起来,他伸手将还在给他缠纱布的黎尚搂在了怀里。 黎尚的下巴抵在贺临的肩膀,有些无奈地推了推他:“别闹,还没包完呢。” 贺临却不肯松手,嘴里念叨着:“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黎尚手里还拿着纱布,闻言有些好笑,这个人怎么有这么多要撒的娇,像是个没断奶的小狗崽子。 过了五分钟,黎尚毫不留情地将贺临推开,正换药呢,光着膀子抱来抱去的像什么样子。 被推开时贺临还有种怅然若失,若即若离的感觉,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黎尚在放风筝,或紧或松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那又如何呢? 贺临心想,只要黎尚不放手,他就永远不会离开他。 终于打结包好,黎尚用剪子咔嚓一声剪断了纱布。 两处伤口都包扎完,黎尚拿着纱布,目光下移,看向他的腿间:“还有……” 他记得贺临的大腿上还有一道伤口,那位置应该就在内裤下缘的位置。 黎尚的目光停在已然有些起复的某处,啧了一声。 贺临的脸都挂不住了,一把把纱布拿过来:“那个不用了,我自己来吧。”然后他再次进入了洗手间。 这回黎尚没有听见洗手间里响起水声,也没有什么别的声音,干脆下床把药吃了。 折腾了一圈,黎尚一点也不困了,看似只有贺临有了反应,他自己则始终端着一副冷静自持的清冷模样,可实际上,惩罚贺临的同时,他何尝不是在折腾自己。 但是他和贺临的伤还没全好,这时候做事有些不合时宜。 黎尚知道这是他的顾虑,也是贺临的顾虑,所以他们虽情动,却还是在尽力隐忍克制。 为了扑灭那点几次燃起的欲望,贺临去那间健身房做了一会复健锻炼,试图挥霍掉多余的精力。 趁着贺临挥洒汗水的时候,黎尚洗完澡再躺到床上,思考了片刻,他打开了购物软件,买了一盒生蚝,留了贺临的电话和地址。 只可惜现在不是吃生蚝最好的季节,他问了好几家店,店家都说现在缺货…… 总这么憋着,也不是回事啊,总得补一补。 黎尚心想,算了,过几天也好,等他的身体再康复康复,也不算迟。 更何况再过几天他们的假期就结束了,等恢复上班以后有点事情做,也不会总想着那档子事了。 这天开始,黎尚就住在了贺临这里,第一晚上贺临还煞有介事地把主卧腾给了他,自己睡在次卧,端了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只不过就维持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晚上,贺临就借着聊天为由,天南地北地跟黎尚侃着,说到最后黎尚都懒得搭理他了,自己翻身睡觉去了。贺临见黎尚没有把他踹下床,胆子就大了起来,这一夜只是乖乖地睡在了他边上。 再后来,贺临就是抱着黎尚不肯撒手了,只要黎尚反抗他就吵吵着伤口疼,装傻充愣,撒娇卖痴的样子,看得黎尚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没能将他赶下床。 被贺临搂在怀里,黎尚听着他的心跳,心底也是欢喜的。但他还是给自己找了借口,毕竟现在是在贺临家,总不至于让主人一直睡客房吧。 一周很快过去。 这天晚上吃饭,黎尚喝了一口面前的汤,今天的汤很清,不知道是什么煮的,味道他没喝过,去腥也做得不错,他表扬了一句:“今天的汤挺好喝。” “是吧。”贺临道,“说起来挺奇怪的一个事,我今天收到了一盒子的生蚝,收货人是我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买错了,这东西又不能放,就给你炖了补补。” 黎尚最近没关注订单,没想到居然已经收到了,凝望着面前的这碗汤。他倒是第一次喝生蚝汤,原来是这种味道。 只是这些东西…… 他迟疑了片刻,用勺子把里面的生蚝捞了出来,放在了贺临碗里。 贺临看着碗里的生蚝,有些疑惑:“你不吃吗?” 黎尚略有嫌弃地摇了摇头:“喝汤还行,生蚝看着就腥腥的。” 贺临原本自己还没舍得吃,这会到了碗里,一边吃一边想:我去腥做得还不错啊,再腥能有旺仔鱼汤腥吗? 但这话,他可不敢当着黎尚的面说,只能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把黎尚不吃的东西划拉到自己碗里。 黎尚一脸期待地看他吃完。 贺临也不傻,他又想了想问:“这生蚝不会是你买的吧?” 黎尚继续喝汤,眼睫下垂,语气淡然:“说不定是你过去买了什么,卖家送的。” 也不知道是黎尚太有吸引力,还是生蚝真的有效,到了晚上,贺临有点睡不着了。 为了不打扰身边的黎尚,他爬起来去健身室做了两百个俯卧撑,外加两百个仰卧起坐,才觉得有些困意,但洗完澡躺在床上,贺临又是瞪大了眼睛,完全睡不着了。 随后他想起快要上班复岗了,黎尚的东西还有好多没搬过来,他已经不住在租处了,东西不拿过来总觉得不太踏实。 . 第二天清晨,贺临起了个大早。 黎尚还躺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就听贺临在他耳边问:“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你要不要我帮你把东西都收拾了搬过来?” 黎尚还没睡醒,话也没过大脑,他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得到了黎尚的答复,贺临浑身充满了干劲儿,兴高采烈地换了衣服就出门去了。 黎尚租住的地方他来过好几遍了,密码之前黎尚也告诉过他,进了门贺临就开始收拾。 算上住在他家的这一周,黎尚离开这里已经超过一个月了,洗手间的的窗户开了个窗缝,贺临也不知道是黎尚刻意开的,还是忘记关了,总之进来以后所有的家具上都是一层薄灰。 贺临在洗手间找了一块抹布,简单清理了一下家具上的灰尘,随后打开黎尚的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衣服,几乎都是黑白灰色系的,跟他的人一样清冷而有条理。 贺临把衣服一件一件摘下来放进自己带来的行李箱里,看着只装满了行李箱的一半,就已经空了的衣柜,贺临有种早该猜到的无奈感。 其他贴身的衣物都放在了衣柜侧面的抽屉里,只有内裤,贺临没找到,在床头柜的最下层有一盒全新还没拆封的,贺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觉得血气有点上涌,赶紧随手把东西丢进了行李箱里。 卧室里的衣物收拾得差不多了,至少可以保证黎尚的正常起居,如果还有遗漏,也能过几天两个人一起回来取。 随后贺临来到了黎尚的冰箱前,刚要动手摘下上面的冰箱贴。他突然顿住,掏出手机给上面的冰箱贴拍个照,想着等会回家了也按照这个样子贴,黎尚应该会高兴吧。 收拾好了冰箱贴,贺临随手一开冰箱门,想着看看里面的东西都有什么。 还能吃的带走,不能吃的帮黎尚直接扔掉。 可刚一打开,贺临就愣住了,那冰箱里不光是空空如也,而且毫无冷气。 好么,这就是个柜子。 黎尚的东西不多,电脑他随身带着,衣服鞋子加上贺临找到的他的一些常备药,也才堪堪装满了一个行李箱。 贺临很快把东西都收拾好,放在了箱子里。做最后的检查时,他看了看卧室的旁边有一间储藏室的门。一看就是房东加砌出来的,他把手放在了门上,轻轻一旋转,门就开了。 贺临进去,储藏室里漆黑一片,他伸手去摸墙上的灯。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贺临看到了墙面上是一整幅线索图…… . 黎尚一直睡到了早上八点半才终于醒来,贺临不在旁边,也不在家里。 他坐起身回忆,想起来贺临和他说的话…… 搬家?! 黎尚一惊,初醒的大脑这才意识到这句话代表了什么含义。 他急忙从床上下来,手忙脚乱地换下睡衣,那他的那些东西…… 贺临是足够坦荡,家也给他住了,手机也给他看了,可他暂时还无法对贺临坦诚,很多事情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更遑论和贺临解释了。 黎尚根本就顾不得吃饭,直接就要出门去找贺临。 刚出门他就在楼门口遇见了推着行李箱回来的贺临。 见到黎尚,贺临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几步跑过去,搂了搂黎尚的腰:“醒了没看见我,这是想我了?” 黎尚心里有别的事,没心思搭理贺临的调情,有些急匆匆地问:“你去我家收拾东西了?都收拾什么了?” 贺临被他问的一愣:“就是衣服鞋子和你的日常用品,常备药啊……怎么了,有什么一定要带的吗?一会你上去看看有什么没带回来的,我可以再去一趟。” 黎尚哦了一声,似是松了口气,跟着贺临上了楼。 摊开行李箱,黎尚整理着里面的物品,回忆着每个东西的位置,才算彻底放了心。 贺临大概没发现什么,只是帮他收拾了一些基础用品,还好…… 看他查看着东西,贺临对黎尚道:“对了,你那个冰箱,就是个冰箱贴展示柜啊。” 黎尚理直气壮:“那不是出远门断电了吗?” 贺临无话可说,反正也说不过…… 贺临换了衣服,洗了手过来帮他收拾了一会,才想起来:“你没吃早点呢吧?” 黎尚还在挂衣服,闻言嗯了一声,回答说:“没吃。” 贺临看了一眼时间:“现做有点晚了,那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先慢慢收拾吧。” 贺临出去,黎尚才恢复了心跳。 他放弃了还没挂完的衣服,直奔冰箱贴而去,珍而重之的一块一块拿起来在手里摩挲着。 他没告诉贺临他的卧室里其实有一个隐藏的储物柜,里面放着的是他的秘密和他的执念。 幸好,那个位置他做过隐藏,如果不仔细去看,应该不会注意到,还有那间储藏室…… 看贺临的反应,应该是没有发现的。 黎尚正准备继续收拾,他的手机一响。 他看了看那个号码,急忙接了起来:“喂,赵指导好。” 赵凌岳的声音传来:“容队,最近省厅想就普赛所涉案件成立专案组,我知道你对这个案子一直有所关注。” 黎尚嗯了一声。 赵凌岳就继续道:“我和那边的领导开了一次会,省厅希望基地这里能够进行配合,特别是涉外事项,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愿意参加相关的工作吗?” 黎尚几乎没有犹豫就简短回答:“我愿意,谢谢领导。” 赵凌岳道:“不过你也不要过于着急,这种大案子一般都需要筹备很久。目前专案组还在人员筛选以及网络信息收集阶段。最终的组长人选还没确定,我估计要正式开启怎么也得年后了,等有了进一步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略顿了一下,赵凌岳又道:“还有,你身体养得怎样了?听说你之前又住了一段时间的院。”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黎尚顿了一下,主动说,“如果有需要的话,让我去吧。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个案子的情况了。” 那是他的一缕残念,是他终究要破的案子,是他不得不战胜的人。 赵凌岳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但还是免不了嘱咐他:“我对你的能力充分信任,唯一只有一点: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千万别再受伤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你出去,但是……”他顿了顿道,“你的头发先别剪了。” 黎尚听明白了赵凌岳的意思,出去调查其他的还好处理,靠服装搭配,化妆,口音就可以完成,唯有头发这东西,一时半会的长不出来。 过去在基地时,有次却忽然来了紧急卧底任务,偏偏祝小年嫌热,剪了个寸头,差点坏了事,后来上级在究竟是给他剃秃了还是将就用之间犹豫了两天,硬生生给他漂染了一头黄色短毛才把他放出去。 “谢谢领导,我会尽力完成任务。”黎尚挂了赵凌岳的电话。 他叹了口气,本来最近想去把有些碍事的头发剪掉的,看来是没机会了。 黎尚的目光落在已经按照原有位置摆放好的冰箱贴上。 终有一天,那些潜伏水下的暗影将会浮出海面,让人们看清它们的真实面目,局中的人也终将回到自己原本的归宿。 第126章 03 隔天就是两个人工伤假到期, 一起要回市局上班的日子。 前几天黎尚早上都是迷迷糊糊的,每天被已经准备好早饭的贺临叫醒,吃饭的时候都没能彻底回过神来。 可到了这天, 纵使贺临上好了闹钟,还是被黎尚给从被窝里提溜了起来。 “快点,起床遛狗了。” 贺临睡眼朦胧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家里什么时候养狗了, 他翻身看了看手机,比闹铃早了五分钟。 贺临有些哀怨地看向黎尚, 用被子蒙过头不想面对, 又被黎尚一把扯开蒙在头上的被子。 贺临只好在黎尚不耐烦的目光下, 认命地爬了起来。 打开衣柜挑衣服的时候,贺临偷偷腹诽:这个人怎么只要是遇到了上班这事,就能够燃起这么大的热情? 此时的黎尚早就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运动服,看上去精神不错, 因为刘海太长有点碍事,他带了个发带,微长的头发加上发带, 还挺有少年气。 他就那么双手抱臂,站在床头,看着贺临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 被审视的目光盯着, 贺临顿时有了一种威压感,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 虽然家里有跑步机, 但是总让人觉得差点意思, 没有实际在路上跑起来的感觉好。 黎尚的语气严肃道:“我喜欢夜跑,不过你喜欢晨跑的话,我也可以配合你。毕竟两个人跑比一个人跑有意思一些。所以,动作快点, 别让我一直等着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 等贺临简单洗漱过了,两个人一起下楼绕着小区跑圈。 如今已经进入一月,云城的冬天不算是特别冷,只有个别的树落了叶子,其他的灌木依然葱绿。 今天天空之中无云也无雨,空气清新,这种天气正适合跑步。 出门的时候贺临还考虑到黎尚刚好没多久,自己要跑得慢一点,照顾着点他的身体。毕竟是两个人一起出来跑步,重点应该是两个人一起,他自己一骑绝尘像什么样子?更何况要是超过太多,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结果一下楼,贺临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高情商而骄傲时,黎尚嗖的一下跑出去就没影了。 贺临看着黎尚离开的方向,一时间有些无语。 真好,有人加油不开车,还有人遛狗不带狗……他真还没见过遛狗把狗丢后面自己一路狂奔的。 贺临叹了口气,随后认命地在后面紧追,快绕了小区一周了,才追上了原地抬腿等他的黎尚。 见到姗姗来迟的贺临,黎尚的嘴角挑起了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狡黠得像只恶作剧得逞的小猫。 毫无定力的贺临,像是被这个笑容勾了魂似的,原本想要埋怨他把自己丢在原地自顾自跑了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同时贺临认识清楚了一件事,勤奋打不过天赋,更打不过有天赋还勤奋,黎尚就算是伤病缠身,这速度也是多少人追不上的。 最后贺临只能喘着气说:“祖宗,你跑慢点,你刚出院没几天,别把自己当没事人一样。” 黎尚摸了摸胸口,呼吸和心跳都还正常:“感觉还好,都已经半个月了。”然后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已经比以前跑得慢很多了。”在他看来,自己挺悠着点了。 贺临刚调整好的呼吸又是一滞,一时间有点语塞,也不知道是应该先心疼黎尚,还是先心疼自己。 黎尚的身体虽然削瘦但却轻盈,他腿长,身形灵活,跑起来的身姿优雅,呼吸和迈腿的节奏很稳。 贺临跟着他的频率和节奏进行了几次调整,终于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直到跑完了一圈,黎尚看向贺临:“你开始跑得有点慢,最近有没有按时做复健?” 贺临理直气壮:“腿伤还没好利索。” “你就不该躲着我,自己一个人上药。”黎尚又撇了他一眼,“回头熬点骨头汤补补吧。” 贺临:“……”他紧快跑几步追上黎尚,“你要是想吃排骨汤就直说。” “还有,不是说好了两个人一起跑吗?”贺临和他并排,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不是你说两个人跑比一个人跑有意思一些吗?刚说的怎么就忘了,一个人跑得那么快了,压根不管我……” 黎尚嗯了一声,他慢下了脚步,目光一顿,落在了小区的一处文明标语上。随后莞尔一笑地看向贺临:“下次我找根绳子。” 贺临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上面写了八个大字:“文明遛狗,勿忘牵绳。” 贺临:“……” . 两人回家,冲去身上的汗,吃了早饭,换了衣服以后再去上班。 队里的几位队员看到他们回归,一个个就和见到了亲人一般,就差抱着两个人的大腿哭了。 部门里还是有了一些变化,黎尚的多肉被程笑衣照顾得不错,多长了几片叶子。 还有就是贺临发现,失踪档案库他们打不开了。 老吴解释道:“这不市局的档案室统一换了更高级的安防,现在是人脸识别的最新技术,上周技术公司带着设备来市局挨个录入扫的脸,你们没赶上的话,回头得去那边补扫。” 贺临接过了吴韵声递过来的公司名片,看了看上面写的是什么运维拓智科技公司,他顺便吐槽:“现在要是脸上有点什么伤什么的,小区进不去,手机银行打不开,连警务工作都没法做了。”然后他问,“现在扫的是谁的?” 吴韵声把方觉推了出来:“暂时用的是小方的。” 贺临道:“行吧,先用他的将就着用着吧。” 他把方觉叫过来,方觉面对门站好,喊了一声:“芝麻开门。” 档案室的门应声而开。 贺临压低了声音小声对黎尚道:“这真是用喇叭开门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以后,他们开始忙工作。 虽然最近的案子老吴有定时向贺临汇报,到了关键的节点,贺临也有给他们指明方向,但是有领导在和没领导在毕竟是不一样的,很多细碎的工作也不方便网上请示。 每个人手头上都积攒了一些不好处理的问题,七嘴八舌地汇报起来。 贺临直接把整队人拉到了会议室里。 几人一起处理工作,过会一般一项一项解决问题。 贺临出主意,理顺调查思路,补充流程,把事情往后推进。 黎尚则是在旁边负责各种文稿资料的订对,他的神情专注,严肃认真。 部门里往日里难以推进的工作忽然就进展顺利了。 一上午过去,工作还没处理完,几人去食堂吃过午饭,短暂休息后继续。 下午的会开了两个小时,梳理到工作还差一小半,黎尚正想要继续,贺临忽然道:“大家都辛苦了,先休息一会吧,过二十分钟我们继续。” 黎尚还想说点什么,手上的文件就被贺临抽走了。 贺临帮他合拢了文件道:“劳逸结合,工作是做不完的。你不休息别人还要休息呢。站起来运动运动,晒晒太阳也好。” 看着其他人已经伸着懒腰离席,黎尚把话收了回去,也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 随后黎尚的手里就被塞了一个保温杯,他拧开杯子,一股桂圆红枣外加枸杞的馨香就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贺临是什么时候给他泡的。 黎尚没再坚持,他的肩膀放松下来,低头喝着水。枸杞水甜丝丝的,温度不凉不热。 等他喝完了,贺临把那杯子拿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润喉糖,刚要递给黎尚,却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动作一顿,随后贺临飞快地拆开包装,隔着包装捏着糖块递到了黎尚面前。 黎尚见状伸手要接,贺临却突然躲了一下,并没有想给他的意思。黎尚有点莫名,抬头便撞进了贺临满含笑意的眼眸里。 这瞬间,黎尚便会了意。 只是…… 黎尚飞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其他人此时都已经出去了,这里只有他和贺临两个,也没有摄像头,他这才上前一步张嘴咬住了贺临手里的糖,舌头一卷便含在了嘴里,随后飞快地退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贺临对他这种心虚的行为表示十分不满,他强势地上前将黎尚堵在了自己和办公桌之间,顺便在桌下攥了一下他的手,只觉得有点凉。 黎尚被贺临这个大胆的举动,弄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眼神警告他注意分寸。就在黎尚要发火的时候,贺临也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了一个暖宝宝,拆开叠成小方块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贺临笑着安抚黎尚:“他们都去休息了,时间不到不会回来的,你老这么紧张,显得我多让你拿不出手似的。” 黎尚撇过头,懒得搭理他。 等感觉到手中暖宝宝的温度一点一点到达心脏的位置时,黎尚才有些揶揄地回答贺临:“还不是因为贺队你花名在外,曾经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 贺临早忘了还有这么一茬,被黎尚提起,最初还有些错愕,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有些得意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然我就把你揣兜里吧,再有乱七八糟的人过来毛遂自荐,你就帮我把人赶走。” 黎尚刚要回嘴,远远就听见其他几个人休息回来的声音,两人迅速分开,贺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很忙的样子,黎尚也敲击着键盘。 方觉迈进办公室就觉得气氛好像跟刚才他出去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有些傻兮兮地问:“贺队,黎哥刚才你们在聊什么啊?” 黎尚依旧敲着键盘,并没有接话,方觉看了他一会,又将视线转向贺临,却只得到贺临一句:“大人说话,小孩少打听……” 随后是老吴和程笑衣毫不掩饰的笑声,气氛倒是轻松了些许。 下半场开会的时间还没到,大家就趁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老吴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黎尚是夏天来的,这转眼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啦,整整半年了。” 程笑衣笑问:“今年过年你们怎么过啊?我这里已经买好了出去玩的机票了。”前几年她也想去玩,但是一直下不了决定,经过了这次的案子可算是知道要及时行乐。 方觉也道:“黎哥,贺队,你们不知道我多想你们,这段时间你们不在,我吃饭都没食欲。” 程笑衣戳穿了他:“得了吧,你没食欲难道不是因为厨房换了个大师傅?” “啊?真换了吗?我还以为是我味觉失灵了。”方觉挠了挠鼻子,“也有可能是好久没吃到好吃的了。” 听出了话里的潜台词,贺临道:“这样吧,不是快过年了,回头我们聚个餐,一起吃顿饭吧。不过……”贺临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发出了灵魂质问,“年末了,这还不到一个月就放年假了,你们的个人总结写好了吗?德能勤绩廉的综合评价完成了吗?年末的体能考核准备好了吗?” “啊……”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哀嚎。 方觉抱着头不想面对地叫道:“看见年终总结四个字,我就做噩梦了已经开始。” 然后他话都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小方同学找补说:“我甚至开始说倒装句了,吓得……” 话题被带偏,那几个人转头去聊年终总结要怎么写了。 贺临转头微笑看向了黎尚:“比起别人你还有个特殊的任务。” 黎尚淡然道:“知道,部门总结我会尽快写完。” 贺临:嘶,这怎么人前人后还两幅面孔呐…… 见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这边,贺临再次凑了过去,头贴到了黎尚的耳边,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用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我还有年假,过年多休息几天,你选个地方,想想要去哪里旅行。” 黎尚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有了一丝松动,似乎真的对这个建议有了些许动心,他侧头问他:“我说了算吗?” 贺临冲他一扬头道:“那当然。”他又把声音压得更低,呼吸的气息弄得黎尚的脖颈痒痒的,“我们一起去度蜜月……” 黎尚的眉头轻轻一跳,度蜜月啊,这三个字听起来太过诱人了,只要读起来,就觉得像是把人泡在蜜里一样。 是去热带海滨,享受海滩,还是去看古都的灯会,火红的灯笼,或者是去泡温泉,看雪景? 这些都是曾经贺临抱着他,跟他计划过的行程,天地广阔,随心而往,那是容倾曾经向往过的天地。 可对于黎尚来说,那些地方都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他害怕,只是想象就要望而却步,就算是去了也没法享受得心安理得。 说完了提议以后,贺临坐直了身体,满意地看着黎尚的耳朵尖染上了一层红色。 可随后,那红色却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白。 黎尚只是一个愣神就恢复了理智,小声回答他道:“等我考虑考虑吧。” 没答应,也没拒绝。 还没等贺临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黎尚便转过身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时间到了哈,大家坐过来,我们继续开会。” 第127章 04 用了两天的时间, 几人终于把部门里的工作理顺。 黎尚是个工作总结能手,他先写出了一份总结样本,其他人就开始照猫画虎。 老吴作为老油……老刑警稳定发挥, 写出的虽不出彩,但非常合规。 程笑衣写得用心一些,毕竟她在失踪调查科里也是不可取代的技术支持。 几份初稿看过以后, 贺临点名方觉:“再加点内容,你别光顾着抄作业, 回头我把加出来的工资都算你黎哥身上。” 方觉缩了脖子, 随后理不直气也壮地直面贺临:“我只会觉得那是黎哥应得的。” 玩笑归玩笑, 最后每个人的总结还都是写得格外漂亮。 毕竟这一年,特别是后半年,失踪调查科的确是破了不少的大案要案,工作很有建树。 队内评选的内部流程也是要走的, 优秀警员贺临想要给黎尚报名,部门内部也是全票通过,结果他一查, 因为黎尚的档案不在这里,还不符合申报要求。大家都挺义愤填膺,纷纷替黎尚鸣不平。 最后部门的优秀员工又在大家的认可下换成了程笑衣。 贺临对此有些遗憾, 黎尚却全不在意。 其他的工作做完,离放假还有大半个月, 只剩了日常工作, 方觉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几天到假期了。 年终报告也只剩下了最后一项的收尾工作。那就是和各个市局通话,询问之前协调案件的调查结果。 失踪案件往往不是独立存在的,国内有那么多的省市,人员的流动性很大。 很多案件的报警地, 失踪地都不在一处,于是失踪调查科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把一些案件分发出去,申请其他地方的市局一起配合调查。 但是案子发出去,不一定能够及时得到反馈。 等到年末时,他们就需要查漏补缺,按照案件的编号一一打电话过去回访,核对案子的进展,再把结果统计出来,写在总结报告里。 最近有不少的好消息,有几个地级市基因库的数据联网接入,让有不少的失踪人员都有了下落。 去年失踪调查科发出了十八份协调申请,到了年末进行统计,其中有八人确认死亡,九人已经找到,唯独有一个案件调查无果,失踪者依然是失踪状态。 黎尚把部门年终总结的最后一个句号打完。 他凝眉看着那行“失踪中”,十指交叉,支在下颌处。 有着这一个案件的悬而未决,总让他觉得工作完成得不太圆满。 随后,黎尚叹了口气,他还是关了文件把邮件发给了贺临,让他过目审批。 离下班还有段时间,黎尚把那份失踪案卷拿出来研究了一下,失踪者是一名叫做姜莱的女人,三十岁未婚未育,在春节期间回老家寒桦村过年,就此失踪。 这个案子之所以在他们这里,是因为姜莱的失踪报警地是在云城。 案子当时的报警人是姜莱的堂妹,名为姜婉儿。 黎尚想要联系一下她,问下具体情况,他按照案卷上留下的手机号打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 对面是位年轻的女人,黎尚说明了是想要了解她堂姐失踪的情况,又问她是否可以再进行面谈。 姜婉儿迟疑了一下:“我现在不在云城工作了,几个月前我回了欣城。” 欣城…… 黎尚记录的笔一顿。 一个好熟悉的地方。 他看了看案卷的调查信息,失踪者的老家寒桦村正在欣城不远处,是欣城下面所属的村庄。负责的警方是欣城市局下属的第九派出所。 黎尚只能电话里简单地问询了几句。 姜婉儿却情绪激动了起来:“我求求你,再找找我堂姐吧!这个案子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眼看又要过年了,她的家人都很着急,我也很想她。而且,我很害怕,最近总是梦到她……” 听着女人恳切的声音,黎尚告诉她会和欣城警方再沟通,如果有新的进展也会联系她。 贺临在一旁听着黎尚在打电话,知道他对这个案子有点不甘心。 他也看过这个案卷的资料,去年发出去的所有协调案件,就这个还没解决,自然对它印象深刻。 贺临走过去对黎尚道:“先记录上吧。回头再发个协调邮件过去,想办法催催进度。” 工作上的事,特别是这种失踪案件的,总是难以做到十全十美。他们现在距离欣城十万八千里远,就算是心里着急,也不可能全部代劳。 所有的工作总结交上去以后,就是年底的各个部门表彰大会。 还好今年的名额宽裕,特别是优秀部门增加了名额,刑侦一支队和失踪调查科都榜上有名。 当天晚上就到了原定好要聚餐的日子,失踪调查科的几人加上了金庭瑞和林会,一起去吃了顿饭。 上次部门一起聚餐时,黎尚还是个刚来不久的新人,到了现在,已经俨然是队里的灵魂人物。 多了两个人,这顿饭吃得更为热闹,现在是非工作时间,可以喝点酒。 其他人被斟满了酒杯,除了黎尚。 贺临看他跟看眼珠子似的,就差在他面前立一个未成年人不能饮酒的牌子了。 黎尚并没有多想喝酒,但是还是对贺临睁眼说瞎话的样子感到既窝心又无语,只能拘谨地在一旁乖乖地喝着温水。 他不喝酒,就没什么人注意他,黎尚正经消停了好一会,除了……黎尚第不知道多少次拍开贺临在桌子底下摸上他大腿的咸猪手之外,一切都很和谐。 酒过三巡,方觉就变成了社交小能手。 黎尚和坐在他另一边,同样安静且清醒的林会聊起了市局今年的数据总结,各种案件和侦破情况。 贺临也和另一侧的金庭瑞喝得火热。 金庭瑞的酒量不错,一个人能打圈失踪调查科一个部门。 程笑衣一边给金庭瑞的杯子里满上,一边不遗余力地夸赞道:“看不出来金支这么海量啊。” 金庭瑞拍拍胸膛:“那是当然,刑侦支队大聚餐的时候,都喝不倒我。” 林会这时默默在旁边加了一句:“别听他吹牛,其实他酒量一般。” 金庭瑞就听不得这个,闻言一撸袖子:“谁说的,服务员再拿一瓶白的来。” 黎尚有点想拦没拦住。他就怕金庭瑞要是真喝倒了,贺临都弄不动他。 到最后,金庭瑞和贺临两个人都没少喝。 林会也脸色微红,给黎尚看了部门年会时金庭瑞跳草裙舞的视频。 一顿饭吃完,贺临主动起身去买单,金庭瑞啪的一拍桌子,也跟着去了。 贺临刚拿出手机准备扫码,金庭瑞挤了过来,呼出来的酒气都喷贺临脸上了。贺临有点想不明白他凑过来是想干什么,随手一推他,结果金庭瑞和铁塔似的,纹丝没动。 贺临还没怎么样,金庭瑞倒是不乐意了,他没和贺临客气,用屁股一顶,撞得贺临倒退了好几步,扶住收银台才站稳。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贺临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刚刚明明站在那里要买单的,怎么突然就过到这边来了…… 金庭瑞晃着手机,酒气熏熏地对着服务员说:“你扫我的。” 服务员被吓得一哆嗦。 他一米九的身高,宽宽的肩膀,把餐厅的收银台给堵了个严严实实的。反应过来的贺临想插手愣是没能伸进去。 贺临在究竟是要用一个过肩摔把金庭瑞彻底弄倒,还是这次就这么算了之间犹豫了好久,还好他没有醉得太过厉害,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还是算了吧。 为了防止餐厅里的其他人看到那一幕报警,贺临没出手,只留了一句:“那下次我请客。” 金支队长回来,脸都是红的,整个人坐在那里迷迷瞪瞪的,说是等酒醒醒再走。 林会很贴心给他点了杯绿油油的超大杯饮料,直接放在了金庭瑞的面前:“喝点醒醒酒吧。” 黎尚听说能醒酒,有点好奇地看了过去,他一眼就扫到了配料表:“羽衣甘蓝,芹菜,西兰花,菠菜……” 嘶…… 原本他还想着,是不是给贺临也来上一杯,但是现在黎尚觉得——算了,倒也……罪不至此。 金庭瑞还挺听话的,拿起来就喝了一大口,然后脸上浮现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林会一脸期待地问他:“是什么味道的啊?” 金庭瑞舌头都是大的:“芹,芹菜……感觉吃了一把芹菜。” 林会哦了一声,一副认真搞研究的语气恍然道:“原来这些东西融在一起是芹菜味的。” 一群人热闹完了,就是各回各家。 等那些人都散了,就剩下了贺临和黎尚。 刚刚还跟所有人都谈笑风生的贺临,此时像个没骨头的癞皮狗似的,他把头靠在黎尚的肩膀上,一直贴着他的耳朵叫他的名字 “黎尚……黎尚……” 边叫还边傻兮兮地笑。 黎尚有点摸不准他是真醉了,还是借机撒酒疯,他想把他推开,又怕他是真的站不住,只能手忙脚乱地扶他。两个人踉踉跄跄,十分钟没走出去100米。 贺临一把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那我喝多了,你带我回家吗?” 这下子,黎尚确定了,肯定是没醉,他不动声色一抖肩膀,然后随手一拧…… 贺临赶紧收手,自己也能站稳了,眼神都变得清澈了,他捂着手臂:“轻点,等下胳膊掉了还得麻烦你给上上……” 黎尚这才放开了他。 刚被放开,贺临就十分不怕死地再次凑上去问他:“你是想溜达回去,还是打个车?” 这边离贺临家不远,走回去也就不到半个小时。 黎尚在脑中规划了一下两个选择的路线和时间。最终决定道:“走走吧。”正好也让贺临再醒醒酒。 两个人就一边聊天,一边在路上慢慢走着,他们刻意绕开了一段大路,行走在没什么人的小路上,贺临会偷偷握紧黎尚的手。 这一次,黎尚并没有挣开。 路走了一多半,黎尚低着头忽然道:“之前那个案子,就是那个女白领的失踪案,失踪地点是欣城附近。这个案子一年了,对面的调查一直没有进展,所以我想过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把案子推动一下。” 贺临却不太想让黎尚过去,他的身体刚好没多久,出差可不比出去旅行,车马劳顿的,过去还要查办案子。 他耐心地和黎尚说:“如果要去的话,你没必要亲自过去,我可以让老吴带着方觉过去一趟,他们也好久没出差了。” 黎尚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沉静:“这种年根底下,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你让他们出差不好。” 万一案子出点情况拖一拖,搞不好春节都要在外面过了。 吴韵声是有家有口的,方觉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反倒是他和贺临,就剩了孤家寡人,在哪里过节也无所谓。 贺临又道:“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我小时候就是在那边长大的,冬天一降温就是零下十几二十度的。虽然工作很重要,但是那种冰天雪地里,身体健壮的也得冻个半死。你要是担心他们的能力不够,那我带着方觉跑一趟也行。” 云城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雪了,可是欣城却完全不一样。 夜晚的街道,两个人默默走着,一时都没说话,路灯将他们牵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 快到小区时,已经零星能看见下班回家的路人了,两个人松开了紧握一路的手,正各自走着,黎尚忽然开口。 “失踪路线可查,案件难度应该不大,我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她。”他说着转过头来,看向贺临,路灯下,他的眼睛黑沉沉的。 黎尚索性不再绕圈子,把话挑明了:“还有,欣城也是我老家,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还会不会回去了。我想借着出差的机会把我爸妈的骨灰运过来。”他看向贺临说,“你让我考虑之前的问题,我不想去度蜜月,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出差。” 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一直悬心的贺临叹了一口气,用一副他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无奈地看了一会黎尚,随后点头同意了:“好,只要你想,我就陪你去。” 黎尚这才眼眸垂下,但他有个私心没有和贺临说。 他想要趁着这段空余的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这样后面万一有什么事就可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第128章 05 如果想要赶着年前出差, 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做,除了走流程,还需要和欣城那边打好招呼, 通知失踪者亲属和相关的证人。 黎尚的身份特殊,除了要和市局请假,还需要和基地打个招呼。 时队还配合着给他出了一份证明, 方便他取出父母的骨灰。 除此之外还要准备出差用的东西,特别是得买上几件足够厚重御寒的衣物。 贺临规划着时间, 他们最好是赶着年前走, 年前回来。 这会学生已经返乡了, 打工人还没放假,票相对好买。 贺临很快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查好了各种的攻略。 两个人准备出发,收拾了两个行李箱。 经过了上回的事, 贺临特别小心,申领了一把警枪,随身携带着。 借着这把警枪的光, 贺临提前就提了申请,领导同意他们买软卧,允许报销。批文下来的那天, 贺临倒是松了口气,去的一路上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他实在是心疼黎尚的身体, 正好买了软卧,独立的车厢,相对舒适的环境,也能让黎尚舒服些。 为了先去把黎尚父母的骨灰领出, 贺临选了周六的车票,这样周日去办事,不耽误周一的工作。 上车时一路顺利,到了后半程,贺临就把黎尚叫醒,两人一起把羽绒裤和羽绒服都换上。 贺临给自己买的都是厚款,给黎尚买的都是加厚款,衣服摆在那里,足足差出一个厚度。 黎尚也是打开了包装才发现了这一点。 还好他比较瘦,个子又高,穿上去才不至于迈不开腿。 临下车,黎尚把手往袖子里一缩准备出发,贺临一把将他拉住,先给他戴了一顶厚重的帽子,又缠了一条两米长的大围巾,最后递给他一双厚手套:“戴上。” 黎尚默默地接了过来,老老实实地把手塞了进去。 路过车上的洗手镜时他侧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被贺临这一番操作包成了个软绵绵蓬起来的棉花“包子”。 即便是做好了全副武装和准备,下了车还是感觉到一股寒风席卷而来,好在身上的衣服足够厚实,一时半刻还不会被吹透,不过要是长时间在外面站着,估摸着吹透也是早晚的事。 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国,不用说话,单单是呼吸就会吐出白烟。 但所幸的是,今天的天气清朗,就算是温度低也只是一种干冷,不至于让人觉得太过难受。 这么多年过去了,欣城也已经大变样,让人认不出来了。 特别是城市里,很多道路都重新修过,变得宽敞了不少,路边也建起了不少的高楼大厦。 此时快到春节,所有的街道都张灯结彩,不少的小区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和彩灯,一副热闹的景象。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路上的冰雪不多,他们打了辆车去了市中心,去小店子里吃了一份家乡菜,那味道让人十分怀念。 他们没有提前订房间,去旅馆要了一间大床房。 屋子里的暖气热得和外面仿佛是两个季节。 一进门就必须把所有厚重的衣服都脱了,贺临更是恨不得洗了个澡换了短袖。黎尚却是因为等车的时候在外面站了好半天,到了暖和地方也没能很快地暖和起来。 晚上上床睡觉,公事在身,加上贺临怕黎尚身体不好不敢折腾他。 但是酒店大床房的床也远没有家里的大,两个长手长脚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还是免不了要贴在一起,贺临仗着黎尚躲都没处躲,还是没少占便宜。 黎尚盖上棉被就缩在了里面。 贺临伸腿去够他的脚,黎尚就把脚往后躲:“凉。” 贺临的腿还是凑过去,把他的脚勾了过来,手也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不怕,我给你暖暖。” 反正在这里出去都穿得多,也不怕人看到,他在黎尚的脖颈间咬来咬去,蹭红了好几片,直到黎尚倦得睁不开眼睛,贺临才放过了他,抱着他睡了。 旅馆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到了早上也没有一点光透过来。 黎尚从贺临的怀里挣扎出来坐起身,换了环境,他睡得一般,要不是耳边有贺临清浅的呼吸声,估摸着他就要瞪着眼睛到天亮了,最后他好歹还是睡了,就是睡得不沉,起来的时候坐在床头还有点蒙蒙的,过了一会才换了衣服起床。 美人在怀的贺临反倒睡得很好,神采奕奕地快速起身。然后他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道:“昨天晚上下雪了。” 贺临说着拉开了窗帘,从外面顿时射进来了耀眼的白。 黎尚转头向窗外望去,一夜之间,整个世界就全裹上了银装素裹。 看着那大雪,贺临还挺怀念的,他得意洋洋地向黎尚炫耀:“我小时候打雪仗,院子里就没人赢过我。” 黎尚闻言轻轻皱眉,随后嘴角微微扬起看向他,反问:“是么?” 贺临顿时心虚了,摸了摸鼻子:“可能……偶尔输过那么一次?” 黎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被落了面子的贺临则表示非常不服,“恼羞成怒”地把黎尚按在洗手间的浴镜上亲了又亲。 旅馆有预定早点的服务,贺临让人把饭菜送上来,等下就在屋子里吃。 黎尚坐在窗边等着,坐在那里望向楼下的雪。 贺临或许记不清了,但黎尚还记得贺临和他一起打雪仗,那是他刚过完十四岁生日后的一个月。 . 那时也是和这次一样,一天夜里,小城里忽然下了一场大雪。 一晚上北风呼啸,整个城市就被白色的雪盖满了,那雪的厚度得有二十来公分。踩进去脚就像是陷进了棉花堆,咯吱咯吱的。 整个道路上都是冰霜一片。 恰逢是周日,孩子们不用上学,很多大人们也不用上班。 因为雪大又滑,根本就没法跑步,他难得的早上没有出去晨跑,表姨起来以后照例又是在呼朋唤友:“这样的日子口,你们不打麻将,在家里闲着干嘛啦,快过来陪我一起打几轮,解解手痒……”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扭着身体走来走去,那咯咯的笑声就向立体声似的,在江尚雪的耳边环绕。 他听到这熟悉的语调,就知道等下屋里肯定又是一大群人,人少的话是一桌,有时候人多会开两桌,满屋子里都是劈里啪啦的麻将声。 少年的目光透过窗户上的冰花往出看去,就见小区的楼下已经有孩子们玩起来了,堆雪人的,打雪仗的,其中还有个他熟悉的身影。 见状,他主动拿了一叠资料起身:“大姨,我去外面学习一会。” 大姨也就略作惊讶地感慨了一声:“这孩子,这么大雪也出去啊,多冷啊。” 他嗯了一声,走了出去。 外面没什么风,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温度的确没有特别低。 他下了楼,暖融融的太阳照在了雪地上,他刚打开了资料,低头看了一会。嗖的一个雪球就飞了过来。 他反应迅速,用书一挡,啪嗒一声,雪球就打在了资料上。 江尚雪抖了抖纸上的雪,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小孩子,自己这里应该是被“流弹”误伤,不是故意的。 他没在意这事,低头继续看题。 倒是贺临发现了他,哒哒地跑过来:“你怎么还在做题啊?要不要来打会雪仗?” 看了看远处的欢乐氛围,江尚雪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虽然嘴上拒绝了,心里还是免不了被热闹吸引,也渴望过加入他们一起玩。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看院子里的战况,然后再低头看资料,背得有点三心二意。 贺临发育得早,身高比他高了五厘米,已经过了一米七,看上去像是个小大人,声音也已经变声,比一般少年的音色略微低沉,以至于在一群孩子的声音之中,他就算是低着头,也能准确地辨认出来。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盯着贺临在看。 贺临的人缘很好,不缺朋友,在学校是这样,在小区里也是如此,其他的孩子都争着想和他一拨。 他的雪仗打得挺猛的,但也不是乱欺负人,基本是别人打他,他才会反击,下手也挺有分寸,一会就把对面的孩子们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到了中午,很多孩子都回家吃饭了,贺临也想回去的,却在转身前看见了刚刚拒绝他邀请的那个男孩还坐在原来位置上,当时他的脚步一顿。 江尚雪只见贺临又跑过来,再次开口问他:“你想打雪仗吗?我陪你啊。” 看着贺临满脸期待的邀请,从未被坚定选择过的江尚雪心里想的却是,别人都不玩了贺临才来找他的吧。 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却在面对贺临时倔强了起来,冷着脸说:“不,我不喜欢打雪仗。” 贺临并没有被他的冷脸吓退,反而十分认真地问他:“那你刚才为什么一直在看?我还以为你也想跟我们一起玩呢,既然你不是想玩打雪仗,难道你是……” 江尚雪没想到,自己偷偷瞄他的时候都被贺临看在了眼里,他有些心虚,低头躲避了他的目光。忽闻贺临话锋一转,他倒是有些好奇地抬起了头想听听贺临要说什么。 只见贺临的嘴唇轻启,还是毫不留情地点破了:“……在看我?” 幸好贺临也没自恋到一定程度,他双手抱臂:“怎么样!很羡慕我这么厉害吧,他们那么多人加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 江尚雪差点被他的大言不惭呛住了。 他嘴硬:“那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你的声音大,有点吵,影响到我背书罢了。” 他说着起身,把资料叠了叠,放在了大衣口袋里,还扣上了扣子。 “那你至少应当看到了,别人都打不过我。”贺临用激将法将他,“是不是你也怕打不过我,不敢和我打?”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压了一个雪球。 江尚雪转过身:“幼稚。”嘴巴里这么说着,背对着贺临的他也抓了一把雪,握在手心里。 贺临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雪球:“来嘛,难得的这么大的雪,以后你就是想玩都不一定有机会了。老师前两天怎么教的来着?人生得意须尽欢,别磨磨蹭蹭的了。” 听到贺临喋喋不休还咬文嚼字,江尚雪忍不住了,手里的雪球就丢了过去。他以为贺临会躲,可贺临还沉浸在滔滔不绝的劝说中,一时不察,被一团雪正中脑门,松散的雪瞬间散开,糊了贺临满头满脸。 贺临:“!”他抖了抖头上的雪,“你偷袭我!” 江尚雪打完了就跑。 他们就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地打了起来,别看只有两个人,硬生生打得比刚才十来个孩子的阵仗还要大,打得还要热闹。 江尚雪采取游走战术,身姿灵巧,跑得很快,投掷的准确率高,基本上是例无虚发。 贺临毕竟已经折腾了一上午了,打不过就开始了扬雪攻击,他跑到了江尚雪的不远处,晃了下树枝,上面的雪就扑簌着往下落。 还好江尚雪躲避及时,才没被波及到。既便如此,他的头上和衣服上还是沾了不少的雪。 江尚雪也没惯着贺临,略一思索就开始发扬地形优势,他爬到了小区里一个艺术凉亭的台子上,居高临下。 他从亭子的斜顶上一抓就是一大把雪,用手一捏,凭感觉就知道雪球可以飞多远,一个接一个地投着,一时贺临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贺临不得不迎着漫天的雪球跑过去,把人从台子上抱了下来。 江尚雪才不会束手就擒,他奋力一挣,两个人就都摔在了雪地上。 跌落下来时,江尚雪看向贺临,那张英俊少年的脸骤然放大,头发上,睫毛上都沾染了不少的雪沫,却在肆意张扬地笑着。他愣了神,从这个视角看去,贺临给他的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 那雪厚厚的,他们也没摔疼,然后就爬起来继续打。 跑到了最后,两个人都热腾腾,汗津津的,还是贺临气喘吁吁地说:“我不打了,我认输了。” 他干脆喘息着,躺在了雪地里,开始小狗摆烂了。 江尚雪拍了拍快要冻成红萝卜的手,低头望着他,语气自信骄傲而笃定:“你就是输了。” 于是,最后这一场战役,有了结果。 江尚雪险胜。 贺临发现江尚雪看起来挺好说话,平时不声不响,其实却是个倔种,好像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认输这两个字。 他怀疑如果自己不喊停,江尚雪会和他一直打到天黑。 看着表情有些得意的漂亮少年,贺临忽然问道:“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为什么平时不多笑笑。” 江尚雪的表情一僵,如画的眼眉低垂了下来,那些短暂的快乐和神采飞扬又消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落寞。 打完了雪仗,两个人都挺狼狈的,江尚雪把手下败将从雪地上拉起来,两个人纷纷抖落着满身的雪。 贺临的心里一动,走到了江尚雪的旁边,轻轻帮他抖了抖帽子里的雪。 江尚雪犹豫了下,也伸出手帮他把肩膀上积下来的雪拍了拍。 都收拾干净了,两个人准备回家,贺临忽然看到了白色的雪上沾了一点鲜艳的红色。 他心里一惊,那血肯定不是他的,贺临皱眉紧张地问:“你哪里受伤了吗?” 江尚雪说了个:“没。”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什么,手在往身后缩。 贺临一把将他的手腕抓住,把手拉了出来,江尚雪的手冰凉冰凉的。 然后贺临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刚才没发现,少年那双好看的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红色冻疮,其中有一处裂口破了,滴下了血。 这时候贺临后悔死了,他后之后觉地反应过来,江尚雪拒绝他的邀请很可能是因为他的手上有冻疮,而打雪仗会加重冻疮,他刚才怎么没有早点发现? 可是江尚雪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从贺临的手里抽了出来,重新藏在了袖子里。 他手上有冻疮已经几年了,天一冷发作起来就又疼又痒,严重了就会破开口子。 妈妈不在家没空关心他,爸爸不会在乎他,大姨天天打牌,能够按时给他吃饭就不错了,老师同学也同样不会在意这些事。 反正只是刺疼和痒,忍一忍等到春暖花开就过去了。 话虽如此,但他平时还是忍得有些辛苦,可是江尚雪不愿意这些事暴露在人前,也从来不在意。 现在被贺临发现了这些伤口,他本能地说:“我没事……” 贺临却一副强硬的表情和语气:“不行,你是因为和我打雪仗,才把手弄破的,这事我得负责。他拉着他说,我爸妈今天去加班了,他们不在家,你跟我回去上点药。” 江尚雪还想要说点什么。 贺临却没给他机会,上前一步拉起江尚雪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走吧,在这里也没人看到,不会有人知道的。” 江尚雪还是第一次到了同学家,这种到别人家里做客的感觉,让他有点坐立不安。 贺临的家里没有令人讨厌的烟味。 江尚雪平时住在大姨家的小屋里,睡的是一张临时的弹簧小床,就铺了不太厚的被子,翻个身就会嘎吱作响。 不开窗的话屋子里总有烟味挥之不去,开了窗暖气不够热又会觉得冷。 可是贺临的家里暖融融的,干干净净,味道也很好闻。 贺临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喝,然后又打来了一盆干净水,让他把手洗了。 他给他手上的伤口消过毒,然后给他的冻疮上了药,一边上药,贺临一边皱眉,还会嘶嘶地吸冷气,好像在替他疼,仿佛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严重伤势。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甚至比他还小上几个月。可贺临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捧着他的手一副很心疼的样子,一直在问他疼不疼,看着这样的贺临,江尚雪直觉喉头有些干涩,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一直摇头。 毕竟这是第一次被除了妈妈以外的人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 贺临的行为,让他不得不去正视往日里他麻痹自己的那些想法。 人是不应该手都冻伤了还没人管的。 受了伤是应该有人去心疼他的。 以往又痒又疼的地方现在变得清凉凉的。 贺临又拿出了一副手套:“冻疮最重要的是保暖,你拿着这副手套吧。我还有多的。” 江尚雪本能地摇了摇头,上次吃贺临的饺子他就无以为报了,怎么还能收他的东西? 贺临却完全不管他的拒绝,十分强势地将手套塞进江尚雪的手里说:“拿着吧,没多少钱,你那么好看的一双手,回头留疤就不好看了。”他挠了挠头,“你是不是嫌弃是我戴过的旧手套啊?要不我让我妈回头给你再买一副新的?” “不,不嫌弃。”江尚雪小声说,给他一副旧的他就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好意思要新的呐? 贺临这才满意,拉着江尚雪热心地教给他:“你可以把手套放在暖气上,每天戴的时候,就都是暖暖的了。这副就是刚刚我从暖气上拿下来的,你试试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 江尚雪这才默默地握住了手里还温热着的手套。 原来被人关心,是那么一种让人胸口会暖的感觉,血液能够从心脏处被运送到全身的各个器官。 以往他总是靠运动来获得暖意,可此时,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可以感觉到一股暖流。 他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但他又本能地不太想走,却又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理由留下来才不尴尬。 还好有贺临在,气氛总是不会尴尬的。 贺临说:“我爸妈给我留了冻饺子,我煮了,你也一起吃几个吧。就当做是把你手弄破了的道歉。” 他本想拒绝的,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吃完了午饭,贺临坐到他的旁边,两个少年一起望向窗外的一片银白。 贺临问他:“对了,你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啊?为什么有个雪字?“ 江尚雪开口道:“我妈,因为生我的那天是节气小雪,天上还下了雪。他们商量好,如果是男孩就叫江尚雪,如果是女孩就叫做江夏雪。” 贺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啊,那挺有意思,我可以叫你小雪吗?”然后他似乎是怕他生气,又补充了一句,“我单纯是觉得好听,没有给你起外号的意思。” 江尚雪迟疑了一下,小时候妈妈是这么叫过他的,她会把年幼的他抱在怀里,用手指掐掐他的脸蛋说:“我家小雪长得真漂亮。” 爸爸却不喜欢这个叫法,也不喜欢妈妈这么说,他会在一旁冷着脸说:“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样子,要那么漂亮干什么,还是要靠成绩和实力说话。” 那时的江尚雪年纪还很小,他本不应该记得这件事。可当时爸爸的严厉和不喜却深深地印在了一个小小孩童的心里,以至于他一度非常排斥小雪这个称呼。 甚至后来,他妈妈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再叫他小雪,他都会有点不高兴。后来,妈妈神智不清了,也就根本不会这么叫他了。 现在听贺临又这么叫了,他本以为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排斥,可他心里却并没有不喜的感觉。 当“小雪”这个称呼从贺临嘴里叫出来时,江尚雪的心里涌起的是一股久违的温暖。 过了一会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然后他加了一句:“不要当着别人叫。” 贺临似乎因为他的这个回答非常开心,小雪、小雪地念了好几次,然后他向他郑重承诺:“没人的时候,我偷偷叫。” 后来贺临反复念到他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怎么这么好说话地答应他了。 他终于决定起身告辞,贺临送他离开,在他身后又加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以后会罩着你。” 十四岁的江尚雪有点不服气,他轻轻地握了拳头,在心里暗自发誓:我才不要你罩着呢,我要强大起来,我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第129章 06 后来, 不久以后,贺临又邀请江尚雪去滑过一次冰。 他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贺临却直接掏出了两张冰场的入门券:“冰场那么大, 你戴上口罩和帽子,没人认得出你来。如果你要是不想去,那我就找别人了。” 或许是当时贺临的样子实在太真挚了, 又或者是紧绷了太久的情绪总需要一个舒缓的机会,鬼使神差的, 他答了一声好。 去的那天是周日的上午, 冰场里的人不算多, 穿冰鞋的时候,贺临问他:“你会滑吗?” 江尚雪摇了摇头:“不会。” 他还是小时候被爸爸带着滑过几次冰,这么多年没滑过,应该有点生疏了。 贺临冲着他笑得自信满满道:“那没事, 我拉着你,我会。” 换好了冰鞋,他就摘下了一只手套, 抬起了手,江尚雪犹豫了一会,也摘去了对侧的手套, 把手放在了贺临的掌心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拉同龄男生的手。 少年的手比他的大,足够把他的手握在手心之中, 他的手热热的, 手心透出一股暖意。 江尚雪的心跳加速。 等两个人真的站在冰面上,开始滑动了之后,江尚雪发现,两人对会不会滑冰这件事有点误会。 他认为的不会滑冰, 是不会做阿克塞尔四周跳,是参加奥运会拿不到奖牌。 贺临的认知是只要摔不死,他就是会滑。 贺临滑得不稳还速度挺快,于是还没滑出去两圈,他就身子一晃啪嗒一声摔在了冰面上。 还好关键时刻,他松开了江尚雪的手,否则两个人非得一起摔了。 江尚雪好好地站在一边,立在冰刀上,略微无语地看向摔在地上的贺临。 贺临挣扎了两下,还是没爬起来,他冲着他伸出手:“来,拉一把。” 江尚雪迟疑了片刻,这才伸出手去,结果贺临还没站起来,拉得他也失去了平衡,直接栽到了贺临的怀里。 江尚雪:“……” 他感觉到自己的头贴在了贺临的胸前。 贺临哈哈笑了,也不觉得没面子,两个人挣扎了好久才各自站起来。 这次贺临终于不提拉着手滑了,他一直滑在江尚雪的身侧,他问他:“对了,你将来想要做什么工作啊?” 江尚雪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到了这个话题,现在才初二,又不是高二,他直接答了个:“不知道。” 贺临却道:“我妈妈说,人不要那么在意分数,要么是做自己擅长的,就是那种你不费劲就能做到,别人却需要废很大力气才能够做好的,那就是老天赏饭吃的天赋。要么是做自己喜欢的,把爱好用来挣钱,做工作时乐在其中,就不会觉得累。” 江尚雪低头嗯了一声,他接触过贺临几次,知道他是家教很好的孩子,他羡慕他有一个开明又爱他的妈妈,还有一位温和的父亲。 他想,如果他自己的妈妈没有发生那些事,应该也会很疼爱他吧。如果他的父亲不是那么严格冷漠,他应该也会很幸福吧? 贺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他继续道:“所以我想了想,我体育成绩不错,又很喜欢电影里那些警察和侦探,所以将来,我想做个警察。”他说到这里,又问身侧的江尚雪,“你呢?要不要和你爸爸一样,做个警察?” 江尚雪道:“也许吧。” 贺临完全把这个答案当做了肯定的答复,他兴高采烈地说:“如果我做了警察,你也做了警察,那我们说不定就是同事了。到时候如果我们的办公室很近,抽空我还可以找你聊天去。” 贺临似乎已经在畅想那种景象,他想了想又问:“你要做领导吗?” 江尚雪:“没兴趣。”做领导多累啊,又要做很多事,他连班干部都从来没有当过。 贺临做过体育委员也做过班长:“我还挺喜欢当领导的,这样就可以带着大家一起做事了。” 话音未落,贺临又是啪嗒摔了一跤,而且他一个扫堂腿,把江尚雪又给铲倒了。 江尚雪:“……” 再爬起来,江尚雪怎么也不肯跟他一起滑了,他默默地把另外一只手套戴上。 贺临一滑过去他就加速滑开。 两个人隔着半个冰场地你追我赶。 贺临:“你~等~等~我……” 江尚雪:“你~别~过~来!” 再后来,那年冬天的冰雪总是不断。 因为连续降温,路上的雪一直没有化,雪的下层变成了厚厚的冰,走起路来都打滑。 政府部门摊派了任务,所有的学校,国企和政府人员要到路上铲雪。 既然是任务,下面的领导就开始认真对待。 他们初中里管理日常的教导主任姓黄,那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老头,做事一板一眼的,完全不留情面,背地里学生们都给他起外号叫做“黄老邪”。 黄主任的口头禅是:“不要给我找任何理由,全都是借口!“杀手锏就是:“把你爸妈叫过来。” 他很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拿捏学生,没事就提溜着一根教鞭在教室外面晃荡。 迟到、早退、旷课、发型、衣着,无论哪个有问题的话,就会被黄主任叫去问话,从教室里被黄主任叫出去的事情也经常发生。 他说的话,提出的要求,大家都当做圣旨来对待,比班主任说话都好使。 这次铲雪是黄主任负责组织,他特别在早操后向学生们宣布:“下午我们要进行全校铲雪劳动,这次铲雪计入劳动成绩,你们中午回家,女生带一把扫帚,男生带一把铁锹,工具必须要带齐,不要给我找任何理由,就算是借,也得给我借过来!” 在这种冬天经常下雪的小城里,铁锹这种东西几乎是家家必备的,不过总是有一些例外。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尚雪小心翼翼地向大姨提起了这件事。 女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家里没有铁锹啊,之前的那把被你姨夫拿到单位去弄丢了,你和老师说一说呢?” 江尚雪想了想又问:“那……扫帚呢?” 虽然那是女生要拿的,可是有个工具总是比空着手好,说不定还能和别人换一下,或者是和老师说说,给他网开一面。 大姨又是不情愿地一撇嘴:“家里就一把啊,如果弄得脏兮兮的,也没法再用了吧。” 然后她就开始抱怨:“现在这学校啊,怎么总是把事情往家里推?也不考虑考虑学生们的实际情况,这个也要,那个也要的。万一有孩子是孤儿呢?” 江尚雪不再说话了,闷不作声地低头吃饭。他不是孤儿,可是也没好多少。 最近父亲在出任务,再去问他解决不了问题,最多也只能是多挨一顿臭骂。 他手里还有点零花钱,但是也不够买把铁锹的,再说这时候再买也来不及了。 如果找人去借…… 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可是只要是这附近的学生下午都要参加扫雪,贺临也不例外,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再去为难他。 分明是一件很小的事,他却被拦住了,好像往前往后走都不通。 江尚雪对自己的境况有了更加清醒的认知。 他不得不被迫面对自己的弱小。 下午出了门,他低着头往学校走,今天要出去干活,他特别戴了口罩和帽子,手上戴了贺临给他的手套,暖和了很多,可是他的心里是忐忑不安的。 刚走了不远,江尚雪就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 他习惯性地一回头,就看到贺临拎着一把铁锹,走在后面不远处。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铁锹上,心里有点羡慕,但他很快就转回了头,没有开口,就那么低头向前走着。 还没走到学校,路上就有不少学生在往回跑。 其中有一位男生看着眼熟,江尚雪想了想,认出来了。那男生是贺临班上的,音乐课上老师点过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做吕一尘。 贺临也注意到了,他问他:“咋了?你不上学啦?” 吕一尘气喘吁吁的说:“天杀的,黄老邪亲自堵在校门口,一个一个挨个查,谁不拿工具就不准进校门,我本来还想蒙混过关的,结果是想都不要想,不仅要挨打还要叫家长,我回去取铁锹去。” 江尚雪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他在前面一个路口转头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那是学校的侧墙,正门进不去他就翻墙吧。那墙他翻过,只有两米多高,不太难上。 回头先进了校门,再做其他的打算。 他正低头盘算着,却忽然差点撞到了前面的人身上。 江尚雪抬头一看,贺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前面了。 贺临把手里的铁锹往他手里塞。 江尚雪惊得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你干嘛啊?” 贺临低头虚弱地咳了几声:“我感冒了,结果我妈还是把家里的铁锹给我了,我打算下午请假呢,得找个人……继承我的铲雪事业……” 江尚雪有点不太信,可是他听贺临这么说,又有点隐隐的担心:“你真不舒服吗?发烧了?” 贺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江尚雪下意识地想要摸摸他的额头,又怕他的手太冰了。他将信将疑地问:“那你刚才怎么没把铁锹给你的同学啊?” 贺临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是给他,那他这一路不是白跑了吗?” 江尚雪:“……” 好像,还有点那么一点点道理。 说到这里,贺临又是一阵猛咳,手颤得好像连铁锹都拿不稳了,咳完了他气若游丝地说:“我都没力气把铁锹拿回去了,你拿着用吧。回头晚上回来放我家门口就行。”说完以后贺临看向他还加了一句,“你不会这么点忙都不愿意帮我吧?” 此时的江尚雪年纪尚小,心智还不那么成熟,再加上他对贺临有天然的信任,以至于完全被贺临唬住了,瞬间责任心爆棚。 帮啊,当然得帮。 他又欠了贺临的饺子,又拿了人家的手套,还被人请去滑冰。 更何况他现在也真的需要一把铁锹。 在帮别人的同时还能解决自己的难题。江尚雪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么好的事。 他这才抬手把铁锹接了过来,开口道:“谢谢。” 贺临一摆手,很是大义地道:“谢什么,该我谢你才对。” 然后他就深藏了功与名,晃悠悠地回走了。 江尚雪一路拿着铁锹到了教室,为了扫雪这件大事,学校里下午的课都全停了。 老师带着各班的队伍出发,每个人都拿着工具。 江尚雪有些庆幸,自己有了一把铁锹,即便是走在最后,也让他看上去不会那么不合群。 黄主任早就在路上画好了线,让各班按照划分来分派位置,每个班摊派了五十米的路段,从中间开始往两头铲。 在老师的带领下,大家都干得挺卖力的,男生先用铁锹把雪和冰铲起来,再由女生用扫帚扫到路边去,等着铲雪的车一起拉走。 一时马路上都是吭吭的铲雪声,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的。 江尚雪站在队伍的末端,一个人埋头苦干,他力气不小,贺临给他的铁锹也挺好用的,转眼铲着铲着就和隔壁班的队伍接上了。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贺临手里也拿了把铁锹,干得生龙活虎的,连外衣热得都脱了。 江尚雪握着铁锹的手隐隐有些发紧:“……” 下午放学回去的路上,江尚雪拎着铁锹默不作声地在前面走得飞快,贺临感觉到了他的怒意,一个劲儿地说着:“我把铁锹给你以后,就觉得好多了,你看还是得运动,出出汗,感冒就好了。你别生气啊……” 听着他这满口胡话,江尚雪瞪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一直闷头走着,也不理他。 快到小区门口了,贺临终于承认错误:“对不起。” 江尚雪停下脚步看向他,冷冷说:“是我没铁锹,你借给我,你和我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说谎骗你。”贺临顿了顿说,“可是我觉得如果我直接给你,你肯定会拒绝的。我又不想看你受罚,我就说谎了,真的对不起。” 江尚雪看向他,少年的语气里满是真诚与讨好。 可是他还是有点不舒服,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别扭些什么。 他当然没有不知好歹地认为贺临向他说谎是故意骗他,想看他笑话,他理解他善意的谎言,而且他承认贺临说的是对的,如果那个人直接借给他,他肯定是会拒绝的。 同时他也很感谢贺临借给他铁锹,让他免于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被老师批评。江尚雪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可现在正是少年人最是要面子的年岁。 他再坚强也还是一个小孩子,他内心最深处的地方还是渴望有人能看到他,能帮助他,可若是没有,倒也无所谓了。 然而面对贺临,江尚雪总是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毕竟在他心里,贺临和其他人不同。 他想要贺临因为同情他,所以去关心他,从而得到更多的温暖,可同时他也害怕贺临是在同情他,这让他没有办法继续面对贺临对他的好。 所以他是在郁闷自己没有识破假象,被这简单的谎言愚弄了,他待贺临不一般,就更希望他能对自己坦诚。 让他真正生气的是他对人生感到无能为力,没有办法改变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现状。 等他把这些情绪都压了下来。 江尚雪开口说:“那你以后不要对我说谎了。” 眼前的少年得寸进尺,和他讨价还价:“你答应我,以后不会随便拒绝我的好意。我就答应你,不对你说谎了。” 看他不说话,贺临就继续说:“同学之间互相借个东西都是正常的,大家就是要互相帮助。我们是朋友啊,如果将来我有困难了,你难道不愿意帮助我吗?” 江尚雪这才开口,低低地嗯一声,硬邦邦地答应了。他心里想的是,他不喜欢欠别人的,如果将来有了机会,他一定要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贺临这才松了口气:“你不生气就好了。” 江尚雪低头看向贺临手里的铁锹:“那你的那一把铁锹是哪里来的呢?他看着上面贴的一个小胶条,你不会是和门口看门的那个大爷借的吧?” 院子门口的大爷可不好说话了,平时还养了一只挺大的狗,其他的小孩都不敢和他张口,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集中铲雪的时候,这把铁锹还能幸存下来,等着贺临去借了。 而且老头子还曾经因为来打麻将的人太多,和大表姨吵过架,在表姨的描述里,老头可是从来不吃亏,得理不饶人又吝啬小气,是附近有名的铁公鸡。 江尚雪也是因为此,才没打去找大爷借铁锹的主意。 “是啊。”贺临坦白说,”张头其实人挺好的,我一借他就给我了。” 江尚雪不信:“这么顺利?” 他知道贺临嘴甜,很讨那些院子里大人们的喜欢,但那老头应该也不会这么无偿借给他。 贺临不敢再说谎了:“我答应他帮他把传达室后面的雪铲了,他就借给我了。” 原来是有代价的,那就说得通了,江尚雪回头对他说:“那一起吧。” 贺临:“?”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帮老头铲雪去。”江尚雪回头,语气果断地和他说,“两个人一起干比较快。” 他们铲完了雪,回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贺临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一块泡泡糖。 江尚雪下意识地拒绝:“我不喜欢吃糖。” 贺临道:“哪里有人不喜欢吃糖的?”然后他可怜巴巴地小狗一样地望向他,“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别人想吃我还不给呐。” 大抵是最后的这句话打动了江尚雪的心,他没有再推拒,而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颗糖,学校里有一段时间很流行这种泡泡糖,同学们下课经常吃,可以吹起很大的泡泡。 爸爸给他的零花钱应该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他定力很好,一直没有买过。可说他完全不好奇那是假的。 江尚雪最终还是把泡泡糖接了过来。 大姨下午打过牌了,晚上家里没有什么人,难得的安静。他一边学习,一边用左手触碰着那块放在口袋里的糖,光是想象,就可以感受到那种甜。 晚上睡觉时,他趴在了被子里,还是忍不住把糖剥开,放在了嘴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融化开来,那是一种奇异的触感,和口香糖有点像,但是又没有口香糖那么硬。 很快糖就变软了,他咬了一会,学着那些孩子的样子,用舌头顶动糖的形状,然后往里面吹气。 第一次他没能成功,又嚼了一会以后,他终于吹起了一个泡泡。 泡泡逐渐变大,裹着空气,变成了透明色。 那是一种新奇而愉悦地感觉,趴在被子里,他开心极了。 直至啪的一声,泡泡涨破了…… . 黎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雪,他正发呆地想到这里,贺临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他一回头发现是早点被送上来了,包子、鸡蛋,外加玉米粥。 黎尚看了看手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愣神了很久。 去洗了手,现在他手上的冻疮早就已经好了,取而代之的是用枪久了以后留下的薄薄的枪茧。 等他坐回桌边,贺临已经在剥鸡蛋了,他示意了黎尚先吃,很快就帮他把鸡蛋包好,甚至连上面的那层薄膜都撕去了,才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吃着早点,贺临和他理了一下今天的行程。 他们上午稍事休息,然后下午去骨灰堂祭拜,外加把骨灰拿出来,寄送出去。 贺临问他:“你上午是想出去逛逛,还是在旅馆里歇歇?” 黎尚道:“出去逛逛吧。”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还是挺想看看有些什么变化的。 临出门,贺临又给他全副武装上了。 贺临提醒他:“戴上手套,别把手冻坏了。” 黎尚一边戴手套,一边跟着贺临往外走。 他们在欣城的路边慢慢走过,打着雪仗的小孩子,路边堆起来的雪人,扫着门前雪的店家。 看着那一片的冰天雪地,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贺临。 好像什么都变化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忽然觉得记忆里那个十四岁的冬天,虽然冰雪连天,但那好像是他生命之中最暖的一个冬天。 第130章 07 北方的冬天就是在一场雪接着一场雪中度过的。 下午, 两个人又一起去了欣城的骨灰堂,新买的雪地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咯的轻响。 骨灰堂位于欣城的城郊,整栋建筑是灰白色的, 外表面多为石材,建筑顶面还有一些尚未化去的积雪。 整体的建筑风格十分肃穆,即便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的人, 一眼也能够感觉到一种庄严。 走进院子以后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黎尚只在多年前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存放母亲的骨灰, 一次是存放父亲的骨灰。 母亲的去世是在他十四岁的那年春天, 那是寒假的最后几天, 虽然不到春暖花开,但是中午的气温已经升到了零度附近。 那天是周日的上午,父亲忽然打电话来,他说下午四点要来接他, 让他收拾好东西,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一定要带他走,以前的多次搬家却已让他熟悉了所有的流程。 习惯了沉默的他在挂电话前问:“那我以后还在这里上学吗?” 父亲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冷冷地说:“帮你办好手续了,你不用再住在大姨家了,具体的等车上再说。” 他猜到了是因为什么事, 之前母亲已经病危过几次,他心里有些隐约不好的预感。 他压抑着声音里满是干涩, 问父亲道:“是因为……妈妈吗?妈妈她还好吗?” 经过了那次超量的注射, 虽然妈妈被抢救了过来,但是也因此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严重的破坏。 之前的一段时间,母亲的情况恶化,所以转院去了城南那家更好的医院。 父亲冷硬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颤抖:“情况不好, 正在抢救。” 那句话像是在他的心底落下了一锤,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江尚雪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遍体生寒。 这与他更为年幼时面对家中老人去世的感觉截然不同。 当时的江尚雪也只是躲在妈妈怀里的小娃娃,不懂什么是离别,只知道曾经经常能见到的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了,这是他懂事以后第一次遇到亲近的人即将死亡,更为残忍的是,他第一次面对的离别,就是和他的妈妈。 他越是心里紧张惶恐,做事的时候就越是冷静。 江尚雪和表姨打过招呼,表姨似乎对母亲的情况不那么关切,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两句,反倒是对他的即将离去松了口气。 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东西,之前还有几本借阅的书没有还,他坐着汽车去了一趟附近的图书馆。 回来的路上他在想,最近都没有见到贺临,他忽然很想见见他。 车窗外的阳光照过树影洒在他的身上,一时明,一时暗淡。 他的脑海之中时不时浮现出母亲的脸,温柔的,微笑的,痛苦的,绝望的…… 此时的江尚雪完全沉浸在即将与母亲分别的情绪里,丝毫没有感觉到第二场离别也在悄然靠近着他。 他下了公交车,路过落星湖就听到湖面上一阵乱,有人落水了。 一群孩子蜂拥着去叫大人。 江尚雪本不想凑热闹,只是远远一瞥,正巧让他看见了混乱中心站着的吕一尘。只一眼,就让江尚雪的心里紧缩了一下,他跑过去问他:“是谁掉下去了?” 当他听到贺临这个名字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下了外衣跳了下去。 他的水性很好,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母亲即将逝去的噩耗一直在心头压着他。 他感觉到自己可能快要失去妈妈了,那他不想再失去贺临了。 他还欠他那么多人情呢,如果没了这个人,要他怎么还? 此时的湖面已经归于平静,如果他不下去,贺临可能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所以即使那时的他知道跳下冰湖去救人非常危险,特别是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大的概率,他也会无法上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下水去救贺临。 湖水很冷,不算特别深,大概也就两米多一些。他睁开了眼睛,能见度还行,他摸索了一阵,就看到了水下的贺临。 他游过去,先握住了贺临的手。 贺临的眼睛半闭着,手脚还在挣扎,似乎还有意识,他游近了,摒着呼吸把他的外衣拉链拉开,贺临就配合着他的动作,从外衣之中挣脱了出来…… 接下来,他拉着贺临,一路往光亮的地方游去。 贺临的身高比他高,体重也不轻,再加上冬天穿得厚重,就算是去掉了吸水最好的棉衣,身上穿着的其他衣服依旧因为吸了水后变得沉重。他身上的那些衣物也裹在了身体上,把他往水下拽。 那个洞口就在上方不远处,江尚雪的氧气也快要用尽了,那时候他心里的想法是,万一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他也希望那个人是贺临。 他死了不可惜,而且那样他说不定就可以很快见到妈妈了。 这么一想,他的心就平静了。 可他身上似乎是有一种幸运,总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沉到了湖中,借力蹬着湖底,费力地把贺临推了上去。 然后他才再次浮起,游出湖面,阳光照着他的脸,因为缺氧,他的眼前有一段时间都是白色的光点,他大口地呼吸,可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休息。他颤着身子爬上去,和吕一尘合力把贺临拖到了岸边。 在冰湖里泡了一段,贺临似乎已经没了呼吸,他摸了摸贺临的颈侧,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冰凉的嘴唇相触的时候,没有任何接吻的感觉。他的手按压在贺临的胸口之上。 这个急救技能还是父亲曾经强行教给他的,当时的江尚雪并不理解为什么其他的小朋友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玩自己喜欢的游戏,而他却要跟着严厉的父亲学习这些他觉得并没有什么用的技能,那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技能将会改变他一生的轨迹。 可能是因为生活之中见过太多,经历过太多,平时大部分时间江尚雪认为自己是平静的,自打记事起的颠沛流离,让他有个处变不惊的性子,尚且年幼的他只看得见眼前的一方天地,曾以为自己可以保持这样的情绪面对所有的事。 但当他感觉不到贺临呼吸的那段时间,江尚雪的心脏跳得急速,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慌张,路上他还能强行安慰自己,或许妈妈还能抢救过来。那点期望,此时却被贺临的濒死,全盘击溃。 浑身的冰水几乎让他失温,泪水和脸上冰冷的湖水混在一起,可他机械性地做着动作,不能停也不敢停。 他的心中不停默念着,不要出事,不要死…… 江尚雪知道自己救不了妈妈,但是他还有机会救下贺临。 他总得留住一个…… 终于,身下的人呛出了一口水,眼睫轻轻地动了动。 江尚雪几乎脱力地跌坐在了一旁,终于松了口气。 本想等贺临醒过来跟他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江尚雪反而退缩了。 他的勇气全部用来跳下冰湖把贺临捞起来,已经没有多余的勇气跟他告别了,就好像只要他不说,他们就不算分别一样。 更何况,妈妈还在等他,和父亲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不应该继续浪费时间。 随后江尚雪站起身拿起了书包,裹上外衣,转身就要离开。 吕一尘看着远处跑过来的大人,又看向准备离开的江尚雪,不解地开口问他:“你要走了吗?你不等他醒了?还有,你就这么走了,等下我怎么说?” 他冷得浑身发抖,点了一下头说:“随便你怎么说,我要赶车,来不及了。” 吕一尘被江尚雪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那我替贺临谢谢你,要不是你,他今天就要淹死了。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的,让他亲自去谢你。” 闻言江尚雪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急匆匆道:“不用谢我。如果贺临问起,和他说,是报答他的饺子。如果他没问我……就算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江尚雪心里却还是有一丝希望的。他把贺临救回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说不定妈妈还能挺过去,说不定这不是他和贺临的最后一次见面。 怀揣着最后的希望,他在贺临的人生之中第一次不告而别。 等江尚雪一路跑回大姨回家,头发和衣服上的水已经冻得结了冰。可是他来不及再换衣服了,就那么湿漉漉地拿上了行李,下了楼。 父亲已经等在楼下了,开车的是他以前的同事。 看他浑身透湿,大人们都很惊讶,问他怎么了。 父亲不让他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他也从没和他说过贺临的存在。 江尚雪低着头没说实情,他撒了个谎:“想走近路,没留神掉在湖里,自己爬出来了。” 如果是往日,这样的情况一定会被父亲责骂,可是那天,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眼神空洞洞的,仿佛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那神情让他有点害怕。 因为要急着赶路,也没人有时间等他换衣服了。 那位同事人挺好的,和父亲说让他在车上换吧,随后拿了块毛巾给他,也没责怪他把车弄湿了。 坐在后排,他终于从书包里取出衣服,一件一件地换了,可是刚刚在冰水里泡过的身体还是冷的,怎么唔也唔不热。 他的心跳咚咚的,一边担心着母亲的情况,一边想着贺临不知道怎样了。 赶到医院时,天色都快黑了,他和爸爸就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谁也没心情吃晚饭。 大概到了十点过后,他就开始发烧了,额头滚烫,头晕晕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发抖,他强撑着坐在走廊里,甚至不敢和父亲说这件事。 一直等到了深夜,也没有等到好消息。 命运不会始终眷顾同一个人,贺临的奇迹,终究没能降临第二次 母亲从里面推了出来,脸上盖着块白布。 这种事情,就算是再怎么做好了心理准备,到了真正遇到的那一刻,还是会觉得突然。他的眼泪从眼眶里不停地流出,怎么擦也擦不去。 作为家属,他们一路跟着走到了太平间,完成了所有的手续。 父亲这时才转向了他,似乎刚刚看到他的存在。他的眼睛红红的,声音却平静:“你妈妈她死了。以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接下来,他连怎么回家的都不记得,就是浑浑噩噩地一直发烧。 父亲无暇给他很好的照顾,还好此时的江尚雪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他看着药盒上的说明,到时间了就自己爬起来去吃。后来他连药也懒得吃了,迷迷糊糊的就可以梦到妈妈。 第三天,父亲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今天火化,你得和她道个别。” 连日的高烧让江尚雪的脑子晕晕的,人也是木的。 大人们哭,他也就跟着哭。 从追悼会,火化,再到把骨灰送到这座骨灰堂,一套流程走完。 他抬头看着骨灰坛上黑白的照片,才回过神来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没有妈妈了。 后来他从父亲的口中,以及凭借猜测知道发生过什么。 父亲在做卧底时抓到过一伙毒贩,自此就被对方的人悬赏标记。 所以父亲才会带着他和母亲不停地搬家,所以他会不停地转学,所以母亲被人注射过毒品,所以她后来会死。 母亲去世以后,他们搬到了下面的县里去,他也换了另外一所学校。 自此以后,在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忽然转变了态度。县城里的工作不忙,他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儿子的训练和教育上。 但是那种训练绝不是一位父亲在悉心培养自己的儿子,更像是在锻造一把为了复仇而生的利器。 长期生活在这种高压下的江尚雪甚至觉得,其实在母亲死去的那年,父亲就已经疯了,而他也正在疯魔的路上挣扎前行。 父亲吃着吃着饭会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儿子:“江尚雪,你该恨那些人的,就是那些人害死了你妈妈,你该给你妈报仇。” 可是当年伤害母亲的人都已经入狱,还有的被判了死刑,他不知道该向谁报仇,大概是那些漏网之鱼,还有所有的罪恶吧。 从那时起,母亲不再是江尚雪的港湾,而是成为了他噩梦和压力的起源。再次入梦的妈妈也不会温柔地抱着他,只会哭着问他什么时候能够强大起来,什么时候可以为她报仇。 攀岩,游泳,跆拳道,搏击,射击,驾驶…… 他的时间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每天不到六点父亲就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只要稍有懈怠,就会被父亲连声质问。 “你怎么好意思睡觉的?” “你怎么可以幸福?” “你应该去杀光那些人。” 父亲要把他培养成最无坚不摧的利刃,曾经磨掉了他所有的情感。 到后来,父亲把他的名字都改了。 他给他起名容倾,容是天理不容的容,倾是倾尽所有的倾。 那是父亲下给他的诅咒,他必须与那些罪恶而战。 江尚雪已经没有了活在世界上的意义,活下来的只能是坚守正义的容倾,为此披肝沥胆,不死不休。 父亲去世的那天是他高考后的暑假,父亲要去出任务,让他自己出去吃饭,两人刚走到楼道口,父亲的胸口就中了一枪。 危急关头,他捡起了父亲的警枪,射出一发子弹,飞速旋转的子弹带来了后坐力,那种威力是训练弹完全无法比拟的。 他看着对方中枪倒地,陪伴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后他冷静地打过报警电话,坐在楼梯上,手里握着枪,等着警方来处理这起案件。 人要长大,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瞬间。 天色从昏黄完全遁入了黑暗,让他想起了过去写作业时的那个楼道,可现在楼道里的灯被子弹打坏了,无论怎么拍也不会亮。 而且,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了能够握住他的手的少年。 在父亲同事的帮助下,他很快处理好了他的丧事。 那些大人们夸赞他坚强,可其实是因为他知道,哭泣与软弱不解决任何的实际问题。 他遵循父亲的遗愿把他和母亲的骨灰放在一起。 十八岁的少年孤身一人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按照父亲的规划,进入了华都警察学院特警专业。 警校之中凭实力说话,如同父亲所愿,他把那些仇恨化作了武装自己的利刃,嫉恶如仇。 他无法改变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但他能够阻止未发生的事,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罪恶,那就不会再有孩子会有像他这样的童年。 他经过了最为严酷的训练,风雨无阻,厚积薄发,终于杀出重围,破茧成蝶。 二十二岁,容倾以专业第一的成绩,特招进入天宁基地,通过考核之后,进入龙炎战队。 二十四岁,他成为天宁基地最年轻的特战队长。 正如他父亲所愿,那些年的容倾经过浴血奋战,变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如同冷面罗刹的龙骨。 他按照上级的要求,亲手制定了那年的魔鬼周计划,要用最为严苛的选拔,挑选出一批优秀的战士。 修长的手指翻开了那一届队员的名册表,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贺临。 命运轮转,始终遮在容倾头上的阴霾,终于射出来了一道光。 容倾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一寸照片上,手指轻轻婆娑而过。 是他,没错。 从男人的脸上他依稀可以看出当年少年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容倾的心里第一次升起这么浓重的期待,他想,如果贺临能够通过考核,那这个人他要定了。 果然容倾也的确没有看错贺临,那是他生命之中最赤诚炙热的少年。 后来的贺临,也如他期盼的那样,走到了他的身边。 贺临会告诉他,生命里不应该只有恨,还应该有爱,他并非孤身一人,爱他的人会主动走向他。 同时贺临还会在最欢愉的时刻,深情坚定地诉说。 ——容倾的倾,还可以是一见倾心的倾。 上天对他苛刻,却又在某些时刻,待他不薄。 . 骨灰堂分为了几个区域,黎尚和贺临从入口大厅进入,一路来到了业务登记区。 他出示了基地提供的凭证,工作人员很快就取出了两个小坛。 记忆里它们放在这里的时候都是沉甸甸的,但是现在真的再次捧起,却发现一个手就能够拿起来。 生前无论是活泼开朗,抑或沉默寡言,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寂静。 活着的时候无论怎样美好,只会留下这么多,让亲属寄托哀思。 骨灰坛子上面的名字是黎念初和江执锐,一旁的表格上登记有死亡日期,黎尚辨认了一下没有问题。 然后他签署了一份骨灰托运单,交好了费用。 专业的骨灰托运公司会把这两份骨灰运至云城的骨灰堂进行存储。 黎尚几乎没怎么回来祭拜过他们,也只是不忙的时候赶上清明寒食和双亲忌日,遥寄哀思。 趁着这个机会,黎尚认真地给他们上了香,烧过纸钱。随后看着工作人员把两个骨灰坛收进泡沫箱,打包装好。 他的目光沉静,极其理智地做完了一切,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在离开前,黎尚再次伸手抚摸过包好的骨灰坛,对他们小声说:“爸爸妈妈,我会带你们去个新的地方,离我更近的地方。” 贺临一直默不作声地陪着他做完了这一切,他也对着骨灰拜了几拜:“叔叔阿姨,以后我会照顾好黎尚的,你们放心吧。” 随后贺临退至黎尚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攥在手心里,待黎尚的手有一点温度了,也没有松开,而是与他十指相扣,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完成了这一切,黎尚如释重负了,像是完成了生而为人的一种使命。 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太过悲伤。 贺临问他要回旅馆还是想要再去哪里,黎尚淡淡道:“回旅馆吧。” 旅馆里还是温暖的,贺临脱去了衣服,拉上了纱帘。 黎尚背对着贺临刚脱掉了厚重的外衣,还没等他把刚脱下来的衣服挂好,就被贺临从身后抱住了。 略微冰冷的身体被拥入了贺临的怀抱,他的后背贴着贺临温柔的胸膛,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着,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所有的寒冷都被这浓浓的爱意驱散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贺临:“我没事,你别担心我。”随后他道,“早就过去了,那么多年,一个人习惯了。” 生死无常,他早就接受了这些事,也不会为之痛苦和过度悲伤。曾经双亲去世带给他的阴影,也在他还是容倾时就被贺临驱散了。 贺临却默不作声地蹭了蹭他的脖颈,吻在了他的耳边上,动作缱绻而亲昵。 这是…… 黎尚似乎心有一动,他转过身,神色认真地捧起了贺临的脸颊。 他直视着他的双眼问他:“贺临,我是谁?” 他忽然想到了一点,时隔多年,故地重游,他想起了那些过往,那贺临会不会也…… 第131章 08 第二天就是周一, 经过了一日,街上的雪被铲雪车铲去了七七八八。 时至今日,也再难看到学校组织学生们扫雪的壮观景象了。 贺临早就和欣城这边约定好, 一大早就到了欣城市公安局。 外面天寒地冻,市局里的暖气开得倒是挺足,屋子里暖融融的。 当初的报案人也按时到了, 她是位二十五岁的女白领,现在在欣城的一家公司担任供应链采购。 女人看起来非常年轻, 穿了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她的一双眼睛明亮, 又圆又大, 脸也是圆圆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是个可爱的甜妹。 大概是第一次到欣城市局来,女人进门的时候就一直在好奇地四处张望。 核对身份证前, 贺临还以为她叫姜婉,毕竟以“儿”字结尾的名字不多。结果他看过证件后有些惊异道:“你是叫姜婉儿?” 听出了上扬的尾音,姜婉儿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她解释道:“我妈当年怀我的时候看了关于武则天的电视剧, 喜欢里面的上官婉儿,后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好多人看着这个名字都觉得稀奇,其实‘儿’字也是能注册进名字的。” 市局这边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名姓苏的女警员, 另外还有一位下属派出所实际负责调查的姓赵的年轻男警员。 那个小派出所一共十人,负责附近的五个村子, 平均下来, 两人管理一个。 别看乡间大案不多,但是这种基层的派出所工作不少,每天都被各种繁杂事务所困,忙到飞起。 赵警官就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难掩疲态。 见状,贺临知道,亲自过来看看还是对的,基层派出所人力有限,这种情况下,催也是白催。 几人互相介绍,打过招呼后,一起坐在了会议室里,首先简单沟通了案子的情况。 这里的案卷虽然尚未有结果,但是加入了众多笔录,比云城市局的那份更为详尽。 贺临认真听着他们的讲述,黎尚则是翻开了案卷,低头看着。 快速浏览完,他神情认真地打开了工作用的记录册和录音笔,准备进行记录。 这次的失踪者名为姜莱,失踪时30岁,失踪时间是在一年前的春节。 她是一位在云城工作的单身女白领,曾是一家互联网销售公司的营销总监。 失踪地点位于她的老家寒桦村。 报警人姜婉儿,是小了姜莱五岁的堂妹。 黎尚简单列表理了一下关系。 姜莱的父亲和姜婉儿的父亲是亲兄弟,父辈一共有兄弟三人。 姜莱的爸爸在家中排行老二,姜婉儿的父亲排行老三。 姜婉儿之前也在云城打拼,最近半年才调回欣城来。 之前,她们两个一起在云城工作过两年。 两位女白领既是堂姐妹又同在异乡,姜莱一直对姜婉儿多有照顾。两个人住得不远,公司也离得很近,她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平时也经常见面。 姜莱很独立,赶上了公司上市的好机会,股票兑了一笔钱,就在云城自己买了一间一室户的小房子。还自己做了个自媒体账号,发发日常,记录自己的生活。 看得出,失踪前的姜莱是个生活美满幸福的年轻女人。 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她去年的春节回乡探亲之后。 寒桦村和云城的地理位置相距较远,到现在两地之间还没通高铁,每年想要回趟老家需要坐上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往来非常不方便。 以前,两姐妹工作一年,最发愁的事就是过年回家。 车票不好买,时间总是不好安排。加入春运的大军,车马劳顿回去却住不了几天,路程选得不好还会被堵在路上。 可是家中的父母年岁已高,隔上一段时间总得见上一面。 在失踪以前姜莱因为忙于工作,已经有两年没回老家,那两年都是她爸妈临近过年从乡下过来看她。 去年赶上她母亲生病,实在是无法过来,她就买了春节往返的车票。 当时反而是堂妹姜婉儿所在的公司需要值班,没能回家。 姜莱回老家住了几天,决定在年初五返程,出发前她就和堂妹说好了自己要回来的时间和车次,姜婉儿也和她约好了要去云城火车站接她。 到了初五下午姜婉儿早早就等在了接站处,可她却一直没能等到姜莱的人。 她再打电话,姜莱的手机是关机状态。 忽然联系不上姜莱,姜婉儿连忙给堂姐的父母去了电话,结果对方告诉她,姜莱已经按时出发,他们把女儿送到了公交站,算着汽车快来了,才和女儿告别回家。 姜婉儿当时找不到姜莱,心急如焚,直接就在云城报了警。 云城接警的分局很快就把案子发给了失踪调查科,程笑衣那边根据车票记录一路倒着查询下去。 他们很快发现,姜莱没有登上那辆回程的火车,再继续往下查,发现她甚至没有登上那辆去往火车站的汽车。 于是,案子就派发给了欣城市局要求协调查,欣城市局又安排下属的派出所警员去查问了解情况。 根据父母和村里人的证言,姜莱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寒桦村外的公交站处。 案子查到了这里,随后就没了调查进展。 也就是光有各种笔录,却没有推进和结论了。 如今,已经快满一年。 姜婉儿解释道:“正是出了我堂姐的事,我爹妈不愿意我在云城那边工作了,他们觉得离家太远又不安全,非要让我回去。所以我今年辞去了云城的职务,在欣城这边重新新找了一份工作。到了这里,虽然薪资少了大半,但是每次回家只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方便多了。” 贺临梳理着案情。 姜莱这种情况,失踪前事业有成,热爱生活,情绪稳定,没有经济问题和感情问题,失踪时临近过年,生活之中没有棘手的矛盾或者是要躲避的人,不太像是主动失联。 这么长久失踪,要么是意外,要么是她遇害了,要么可能是被囚禁了。 想到这里,贺临问:“村子里仔细调查过吗?” 赵警官主动给他们介绍情况:“寒桦村的常驻人口有一千六百来人,一共有五百来户。主要是靠种植,养殖以及编织手工艺品维持收入。在那里,姜是大姓,很多村民都沾亲带故。失踪的姜莱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是一家三口,独生子女。” “失踪案件发生以后,我们首先去问了姜莱的父亲姜善仁和姜莱的母亲,他们送女儿出去那天,遇到了不少人。后来看着快要下雪,老两口赶着回家去收晾晒的衣服,才把姜莱一个人留在公交站那里的。正常情况,车再有十分钟就到了,变故可能就是在这十分钟里发生的。” “事后,村子里的人们自发组织了多次搜查,我们也投入警力进行了一轮挨家挨户的排查,附近的村庄也搜查问询过,全都一无所获。” 贺临问:“姜莱的家庭关系怎样?有没有什么家庭矛盾?还有失踪以后,两位老人的反应如何?” 赵警官毕竟是一年以前调查的案子了,听他这么问,一时有点记不起来。 他明显愣了一下,想要去翻看黎尚手中的案卷。 姜婉儿抢着回答道:“姜莱是我二伯姜善仁的独女,他家只有我堂姐这一个女儿,夫妻两个感情很好,自己女儿丢了自然会很着急啦。” 说到这里,姜婉儿顿了一下,反问贺临:“你不会在怀疑他们吧?” 贺临感觉到了女人对他的怀疑有点不开心。但是他并未在意,他认为,有情绪不是坏事,无动于衷也是一种疑点。 这些情绪往往都是真情流露,是当事人最真实的想法。其中蕴含着诸多的信息。 贺临耐心地向她解释:“按照我们的办案流程,父母等直系亲属是首先需要调查,排除嫌疑的。” 姜婉儿继续摇头道:“那绝对不可能的,当初多少人劝我二伯家再生个儿子,他们都不肯生的。后来他们一直把我堂姐捧在手心里,要不然也不可能送她去念书,让堂姐在云城工作。姜莱姐是我们年轻这一辈里最出众的,一直都是他们的骄傲,也是我们这些小辈的榜样。” 贺临又问:“那你堂姐为什么没有给他们发信息报平安,还是你先发现了她的失踪?” 姜婉儿解释道:“我伯父岁数大了,很少看手机,我伯母眼睛不好,也不常玩,他们一般都是电话联系。” 贺临不急不躁地继续问:“就算是这样,当你告知了他们堂姐可能失踪后,为什么不是她父母在欣城报警,而是由你在云城报警?” 姜婉儿解释:“老人家当时都慌了神了,他们这辈子没和警察打过交道。而且当时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堂姐是在哪里失踪的,有没有上车。万一是在云城呢?后来你们查到我表姐可能没有上车,他们才急了,去找过这边的警方。” 苏警官听到这里,终于对上了号,点头帮着确认:“是的,那两位老人联系过我们。我们也去录过口供,我记得他们看起来就很伤心,一直在哭,精神也不太好。” 姜婉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发生了这件事以后,他们家的天都塌了,我伯母卧床病了好久,最近才能起身干活,家里就靠我二伯一个人撑着的。我上次回去,看到他们一下子老了几岁……” 贺临又问:“那村子里,有没有什么人和他家有过节?” 对这些情况,明显是姜婉儿更加熟悉,她开口:“村子里一共就这么多人,大部分都沾亲带故的,没有什么关系不好的。特别是我爷爷还在,大伯家离着二伯家和我家都不远,三家人互相照应,加上姜家是大户,也没什么人敢去欺负他们。” 聊了一会,姜婉儿也确认了贺临没有坏心,应该就是关心案子,是在正常查问。他们之间的沟通顺畅多了,女人主动提供了不少她所知的信息。 贺临排查着人为因素,黎尚则开始在地图上研究村子的地形。 寒桦村周围都是大片的农田,地广人稀,特别是冬天下了雪,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想要走到其他村子去,至少需要四五十分钟的路程。 村內没有特别宽敞的大路,都是一些小的巷道,仅能两车通行,只有村外有一条主路,平时车也很少。 路过村子的那辆公交车一天早晚两班车,全程有监控,行车记录和车载信息上都没有看到姜莱的身影,而且前后各查询了一个星期,都没有找到。 除此之外,就是村子的北侧紧邻着北望山,甚至有一些房屋依山而建。 那是一座雪山,最高的山峰名为北神峰,就算是夏天山顶上的积雪也不会融化,到了冬天,特别是等到一下了雪,绵绵的大雪一直铺到山脚下。 随后,黎尚搜出了当地的村志,他有了一个发现,这村子里的村长总是一任姓姜,下一任姓别的,然后再下任又是姓姜。 他指着问姜婉儿:“这是什么情况。” 姜婉儿向他们解释:“那是我爷爷定下来的规矩,我爷爷是村里早年的村长,德高望重,村子里的人们都很敬重他。因为村子里姜姓最多,爷爷认为,村长总是我们家的人来做不太公平。我爷爷作为当时的村干部主动提出,愿意给外姓人更多的机会,大家共同建设好寒桦村。于是这村长都是我们姜家的人做一届,就换别姓做一届。上任的村长是我大伯,这一任就轮到外姓了,村长姓丁。再下任应该又是姓姜了。” 贺临继续又问了一些问题,比如姜莱有没有可能是发病,走失,或者迷路等等。 姜婉儿一一排除了:“姜莱姐一向很健康,人也非常乐观开朗,她从小就生活在村子里,知道哪里危险是不能去的。” 她说到这里补充道:“北望峰下面的那一块就不安全,小时候,大人们就总是提醒我们。” 黎尚听到这里,在本子上记录好后整理着思路。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失踪的可能?被路过的车掠走?被野兽撕咬分尸?跌落在雪山里?或者干脆是已经被杀死埋尸? 姜婉儿低头说出了自己希望警方继续追查失踪案件的另外一个原因:“最近又到春节,年前没有生意,我和公司那边已经请好了假,准备这两天就抽空回去,但是我心里总是不太安稳,一直在想着我堂姐失踪的这件事,我……我挺害怕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堂姐还活着,我想知道她在哪里,如果她去世了,我想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死去的。是意外,还是谋杀。” 姜婉儿扶着胸口继续道:“我甚至有时候会做噩梦,梦到我堂姐在极其痛苦地坐在雪地里哭着,她特别悲伤,在梦里我都可以感觉到那种悲痛,像是整颗心都被撕裂了的那种痛。而且在梦里,她声嘶力竭地想要告诉我什么,我能够看到她张着嘴,流着眼泪,对我大声地嘶吼,可是我听不到她在叫什么……” 毕竟大家都是在同一个村子的,又是亲戚,姜婉儿和姜莱一向关系很好,自然对她的失踪非常关心。 可能是日有所思,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 听到这里,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看黎尚轻轻点了下头,贺临道:“你把你的行程告诉我们,我们和你一起回村了解下情况。” . 黎尚在地图上看到过寒桦村的位置,知道那地方有点荒。 但当他和贺临一起坐上了开往寒桦的公交车时,才发现沿途比他想象之中还要荒芜。 他们从市里倒了一趟辆车,和姜婉儿一起坐上了通往寒桦村的公交。 这种跨村的公交车不大,就是二十来座的中型车,一看就是老车型,还好并没有老到没有空调和摄像头。 车上一共有十来个人,到处都是空座,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要回寒桦村的。姜婉儿认识其中的几个,和他们打过招呼。 黎尚选了个前排靠窗的位置,贺临坐在他的旁边。 车上有人在聊天说话,热热闹闹的,他们一时被热烈的气氛感染,觉得自己也像是工作了一年从外地返乡回家的年轻人。 不过这热闹只维持了一会,随着车程行进,车上渐渐安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在低头玩着手机。 车上开了热气,玻璃上有了一些水雾,黎尚需要不时把那些雾气擦去,才能够看到沿途的景象。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大片的平原,盖着厚厚的积雪。 那些雪不是纯白一片,而是厚厚的,发出一种灰色,田地之中立着一些破败的稻草人,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维护过了,仿佛是立在雪原上的鬼影。 黎尚侧头看向窗外,一直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色,让他有点昏昏欲睡。 忽然他透过玻璃的倒影,发现贺临也在向着这个方向看着,但那目光似乎并不是看向外面的。 贺临的嘴角微微扬起。 黎尚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才确认贺临是在盯着他映在窗户上的侧脸。 被他发现了,贺临就冲他笑。 黎尚小声问他:“这有什么好看的?” 贺临一扬眉:“就是很好看啊。”随后像是想要证明这话的真实性,贺临飞快地凑过去,亲了黎尚的嘴唇一口。 黎尚实在是怕了贺临了,虽然他们这位置后排没有人,姜婉儿坐在前面没有回头,可这也算是大庭广众了。 他不敢再招惹贺临,生怕这小狗崽子乱来,只好再次强打起精神看向窗外。 忽然,黎尚的目光注意到了什么。 路旁有一些奇怪的建筑,看起来像是塔,隔一段就会看到一个,有高有低,有的顶是平的,有的顶面是锥形的。 这种东西在沿途一共出现了四个,造型都不一样,看起来却如出一辙。 这样的建筑肯定不是住人的,可这荒郊野外,又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欣城虽然是黎尚的老家,但他过去没去过农村,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他指给贺临看。 贺临倒是认得,给他介绍道:“那东西是女婴塔,清朝时重男轻女,处置婴尸或者是弃婴用的,一般叫做婴儿塔,但是因为丢弃的女婴占了多数,又被叫做女婴塔。” 姜婉儿听到贺临的声音也回头和他们聊天道:“那东西早就废弃多少年了,只是据说阴气太重,又在野外,不能拆除,我们小时候都被父母叮嘱过,不能靠近那些地方。” 黎尚看向一座小塔,想起了自己刚刚去过的骨灰堂。 “说起来这女婴塔,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故事。”姜婉儿神情严肃地继续道,“就是前几年吧,一个雪天。村子里有位老人独自外出办事,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他在路上看到了一个白糊糊的东西。” “老人打开了手机照着,仔细一看,那是个只有两三岁的小孩子,穿着肚兜,跑得倒是挺快的。他好奇是谁家的小孩子,一直跟着那孩子跑,跑到最后小孩忽地就进入了一个婴儿塔。” “老人壮着胆子往里面一看,就看到塔里面堆满了冻得惨白的婴尸和枯骨。哪里还有什么小孩子的踪影?老人回去以后和家人说了自己的这段经历。不久以后,他就过世了。” 姜婉儿说到这一脸严肃:“据说,他看到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这样的故事,配上窗外灰蒙蒙的天和一望无际的雪原,让人有些背后发冷。 看贺临和黎尚听得入神,姜婉儿眼睛一眨,咯咯地笑了起来:“骗你们的啦,哪里有那么奇怪的事,我刚才现编的。过去我小时候和同伴们还去探险过。那个塔能够钻进去,里面有一定的空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是味道非常难闻,有一股尸臭味。” 这时候,隔着他们不远的司机扭头看了他们一眼,也加入了话题:“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去碰那些塔,那地方邪性得很。我刚跑这趟线的时候,有一次晚上空着车回来,路上尿急,想上厕所。我当时下了车,还没尿,就听到了有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我侧头一看,自己下在了一个女婴塔的旁边,哭声是从塔里传出来的。当时我就吓得一激灵,裤子都顾不得拉上,急忙上了车。” 姜婉儿笑了道:“叔叔你也编故事吓唬我们呢吧?这年头哪里还有人扔孩子呢?” 司机跟着笑了下,逗她道:“你猜呢?” “那肯定是假的,假的你才能说得这么轻松,要真是有事,你估计早就辞职不跑这趟线了。”说到这里姜婉儿摆了摆手道:“不过女婴塔都是过去的事啦,现在我们这里可不重男轻女。谁家要是生了个女孩,父母一样开心,各家都要去送鸡蛋祝贺的。我下面还有个弟弟,但是我爹妈对我比对我弟可好多了。” 第132章 09 他们一边八卦聊着, 黎尚一边继续着着窗外。 这样荒地一般的路开了不是几分钟,而是足足开了十几分钟。 其中路过了一些带站名的空站牌,但是没人上车, 也没人等车,司机速度都不带减的。 一路上他们除了见到了两辆农用车,应该是一些运送货物和蔬菜的车, 其他的就没看到别的车辆。 姜婉儿也看着窗外和他们随便聊着:“以前这附近都是村子,这些荒地都是良田。后来呐, 人越来越少, 也有不少的村子被周边的村庄合并。渐渐的, 就都荒芜了。只有寒桦村和附近的几个大村子保留了下来。我今年夏天回来的时候,这些地方长满了杂草。” 她母亲之前也是附近村子里的,后来妈妈带着她去隔壁村看过,那里早就只剩下了老人和小孩, 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是那种所谓的留守村。 因为人员太少,根本没有快递和必要的生活物资, 生活越来越不方便。 司机也道:“我刚做司机的时候,偶尔还有别的村子的人上下车的。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会热闹几天,车上的人座位都不够用, 要站着回家。可往后老人和小孩就被接走或者是搬走了,村子变成了空村。再到后来, 村子就都消失了。” 聊到这里, 姜婉儿又有点自豪:“我爷爷说,只要村子里管理得好,就不会出现那种没人气的情况,寒桦就是如此, 这些年寒桦的人非但没少,而且还有不少附近村子的人搬了过来。” 小型村庄的生活不方便,会被这种大村子吞掉。 现在城市也是在对农村进行虹吸。 贺临听到这里想,看来寒桦村也有它吸引人的地方。 那司机继续和他们八卦:“最近我们公司在改革,沿途有不少的站点都要取消了,以后这趟车就是专门来寒桦和几个大村子的专车,大概年后就会开始施行啦。” 这是个好消息,姜婉儿道:“那我回头回家就更方便了。” 姜婉儿早就告诉了自己的爹妈她什么时候回来,两位老人也早就在公交站上翘首期待。 车还没停,姜婉儿就在窗户处挥手和爹妈打了个招呼。 黎尚从证人证言上看到过这两个人,姜婉儿的爹在家中排名老三,名叫姜崇礼,母亲是外村嫁过来的,名叫叶慧怡。 他们的身旁还带着一个十几岁的男生,应该是姜婉儿的弟弟。 寒桦村是个主要的下车点,司机停下了车就没急着走,下车抽根烟去了,车上的人纷纷站起收拾东西,拿着行李,下车的时间非常充裕。 姜婉儿的旅行箱有点大还有点沉,贺临主动帮她拎了,女人见状道了声谢,背起了书包就先下了车。 贺临拎着两个行李箱跟在后面,倒是重量平衡。 姜婉儿一下了车,她爸妈就问她:“你行李呢?” 然后他们一看跟在后面拎东西的贺临,顿时眼睛发光,姜崇礼主动笑着上前:“哎呀,你是婉儿的男朋友?怎么跟着一起来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姜婉儿脸都红了,叫了一声:“爸!” 结果贺临把行李箱放在地下,回身又把黎尚从车上扶了下来。 叶慧怡看着眼前两位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傻眼了:“两……两个男朋友?” 姜婉儿在一旁汗颜:“不是啦,是来调查我堂姐那事的警察,专门从云城过来的。” 姜崇礼啊了一声,从声音里就听出了浓浓的失望:“那他们怎么和你一起来了?” 姜婉儿简单解释:“因为当初堂姐的那件事我是报警人啊,他们和我了解情况,就认识了。正好他们要来再查查那个案子,就和我一起回来了。” 黎尚回身观察着这处汽车站,孤零零的一个站牌,沿路没有树,四周无遮挡,如果不是有这些人站在这里,外乡人第一次过来还挺难找的。 贺临也顺手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记录了周边的环境。 车上的其他的乘客陆续下了车,最后就剩了两个人还在车上坐着。 司机又把车开走了。 姜崇礼招呼他们一起往村子里走。姜婉儿的弟弟话不多,倒是知道疼姐姐,主动拉起了姜婉儿的行李箱。 叶慧怡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小声在后面问女儿:“你堂姐那事不是已经过了一年了吗?怎么还在查啊?” 姜婉儿道:“人没找到,自然要继续找了。” 姜崇礼又问:“联系过你二伯了吗?” 姜婉儿推测道:“应该张警官打过招呼了吧。” 随后他们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聊起了最近村子里的一些事。 贺临在后面听着这一家人的对话,事实上这次他们过来前,派出所那边已经和村长和姜莱家都打好了招呼,还给他们定好了食宿的地点,就住在村子里的现任村长——丁盛家里。 因为最近刚下过雪,有些灰蒙蒙的雪雾,在远处看不清楚。 他们逐渐走近,村子的轮廓就清晰了起来。 沿着满是积雪的土路走了大约三分钟,他们看到了不少的建筑。 那些建筑之中有一层的老式民房,也有新盖起来的两层小楼,总体还挺干净漂亮。 往北看去不远处的,就是那座北望山,如今整座山都被白雪覆盖着,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点点光晕。 而那座雪山下的小村,屋顶带雪,就像是童话之中的世界。 姜婉儿看着雪山,忽然停住了脚步,双手合十做了个祭拜的动作。姜家的其他几人和同行的人也纷纷一起做了。 贺临看着好奇:“你们这是什么习俗?” 姜婉儿告诉他们:“这是村子里的习惯,走过这条进村的路就要祭拜山神,祈求山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随后她又道,“你们是外来的,不用这么多规矩。” 黎尚记了时间,走到村子里一共需要八分钟。 寒桦村非常繁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像是一座小城。 没走多远,几人来到了村子里的中心处,这里有个十字路口,路口旁有座生活小超市。 姜婉儿主动向他们介绍:“这是村子里的超市,你们回头要买东西,可以到这里来。现在的老板娘姓周,人很好的。” 贺临随着她的手望去,那超市地方不小,东西也很齐全。外面还有个招牌,写着“菜鸟驿站”。 姜婉儿一路走,一路给他们介绍着,这村子里还有卫生院,一所小学校。 这里并不是死气沉沉的,而是热热闹闹的。 临近过年,没什么农活,大人们都休息在家,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也有不少已经返乡,还有很多的孩子在村子里跑来跑去。 快到晚饭的时间,农家做饭的炊烟升起,很多人家已经提前在窗户上贴好了窗花,满满的烟火气。 他们走到了一栋院落的门口,有一位微胖的中年男人主动迎了过来,男人自我介绍名叫丁盛,就是这里现任的村长。 由于村子里没有旅馆,他把两人安顿在自家后面的老宅子里。 贺临和黎尚与姜婉儿一家道别,和丁村长一起走到宅子里放下了行李。 这一处和丁村长家的院子是前后排的,独立有前后门,可以单独进出。 两处院子中间相隔一条小街,由两道院墙隔开。 说是老宅,但也不太陈旧,有洗手间,卧室,还有一个小的厅,屋子里一张大床,还能洗热水澡,两个人住足够了。 外面虽然是冰天雪地的,比欣城还冷上几度,房间里倒是烧了壁挂的取暖器,又干又暖。 他们放下了行李,就被丁村长叫出去吃晚饭。 丁家的人也不少,除了丁村长夫妻,上面还有个老太太,下面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家,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孩子,二儿子看样子还没结婚,是位年轻的小伙子。 一大家子人在一个大圆桌旁落座。 贺临和黎尚本来没好意思和他们一起吃,可抵不过丁村长热情难却。 这家人说是专门给他们做了接风宴,非得一起吃一顿,还要让他们喝酒。直到贺临说是公务出差,不能喝酒,才没强求,给他们换了姜丝炖可乐。 丁村长的爱人带着儿媳早就张罗了一桌子菜,最中间的是满满的一盆子炖大鹅,鹅肉已经烧得软烂入味,配合着各种的汤汁和土豆粉,香味四溢。 屋子里热气腾腾的,饭厅半开了门散气。 这会不算晚,院门也还没关起来。 村子里来了新的客人,院外不时有邻居家的小孩子好奇地过来张望。 丁村长热情地给贺临和黎尚盛了两大碗饭,老太太还笑咪咪地问他们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问得就和查户口似的。 虽然和案情无关,但是吃人家的嘴短,再说还要留在村子里查案子,少不得要问这些人线索。 贺临自己微笑着作答了,主打一个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把人家老太太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见贺临那没什么指望了,老太太又转头看向黎尚:“孩子你多大了……” 贺临替他作答:“他还小呢。” 黎尚:“……” 随后那些问黎尚的问题,贺临一律都给挡了,各种的胡说八道,插科打诨,打太极一般全都避过。 对面想问他们的事情,他想打听案子的事。 双方经过了几次极限拉扯,贺临终于把话题成功引到了失踪的姜莱身上:“当初姜莱失踪以后,你们也跟着一起去找过吗……” 丁村长道:“那是肯定的。” 贺临问:“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应该也讨论过这件事情吧,你们觉得,姜莱是怎么失踪的呢?” 丁村长摇头:“这个我不清楚。” 虽然得到的答复是回绝,但是贺临从这些人的表情与反应之中读出了点什么。 他感觉出来,这家人不太想和他聊这件事。 贺临总感觉他们似乎知道一些真相,是在有意隐瞒。 他继续锲而不舍,故意又问:“那她失踪之前,你们见过她没有?当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他这个问题刚问出来,忽然全场就冷了下来。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餐桌上,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众人的神情还有点古怪。 丁村长吭哧了片刻道:“我们家不太喜欢议论别人的家事。” 正这个时候,外面有个小孩子啪嗒一声把一个雪球扔在了大门上。 丁村长骂了一声:“外面玩去!”他起身走到门口,关了外面的院门,走回来笑呵呵道,“大家继续吃。” 话题就此揭过,气氛这才再次热烈了起来。 农家人吃饭快,一大碗饭没一会就见了底,小孩子也是狼吞虎咽的。吃完饭的人就下了桌。 黎尚吃得比较慢,从人头吃到了人尾,贺临没离开,在一旁支着下巴看着黎尚,安抚他道:“没关系,慢慢吃,我陪着你。” 黎尚小声道:“没事。还有人呢。” 贺临抬头发现,坐在圆桌对面的是丁村长的二儿子,那也是个吃饭慢的,小伙子正是饭量大的时候,饭吃得不少,却不爱吃菜,就在那里干扒拉米饭,看样子他才是最后一名。 一顿饭吃完,天色都黑了,丁村长等他们离了桌,小声对贺临道:“贺警官,一会方便不方便单独聊上几句?“ 贺临见状,转身和黎尚交换了一个眼神,黎尚心领神会地先去休息。贺临跟着丁村长走了一段,来到了村子里的村委办公室。 这间房间有点冷,丁村长开了灯,他给贺临递烟。 贺临最近把烟戒得差不多了,一摆手婉拒了。 丁村长把烟收了,给他倒了杯热茶,这才开口:“贺警官辛苦了,我是没想到,这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了,你们还这么尽心尽力地来查案子。从云城那么大老远地过来,就为了找个女娃子。” 贺临喝着热茶道:“工作需要,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丁村长继续:“张警官给我打过招呼了,你们呢就安心住下来,有什么需要的,都和我说。” 贺临点头道谢:“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丁村长这才切入了正题,他笑呵呵的,话锋却一转:“这个事情也已经过了一年了,反复找了好几次。姜家那老两口好不容易从女儿失踪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我是打从心里希望着能够把人找到的。但是这么久了,还有多少可能性实在难说。现在村子里都关注着这件事呢,你们这次还专门住过来,预祝你们查案顺利吧。”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贺临听出点味儿来,开口道:“我们正常查办案子,你们正常工作生活,别有压力。” 丁村长又说:“我知道,你们也是上面领导要完成工作,这大过年的出差,实在是辛苦,你们就当旅游,四处逛逛,体验一下农家风情,回去也好好和领导解释解释实际情况。总之呢,尽人事知天命。” 贺临听出这位村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们不要深究,糊弄糊弄就行了。 潜台词是,事已至此,女人的父母都走出来了,他们这些村子里的邻里更不关心那女人的命运如何。村子里的人们也当做八卦看,不要太过认真。 贺临的眉头轻皱,丁村长表面上照顾周到,非常热情,可实际办出来的事,却让他不太舒服。 甚至有可能……他不希望他们深查。 贺临心里的警铃当时就响了起来,从他进入村子就发觉的那种违和感此时更加浓烈了起来,这片看起来宁静祥和的村子里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很可能和姜莱的失踪脱不开干系。 “丁村长,可能是张警官没说清楚。”贺临微微一顿,对丁盛道,“我们这次出差过来可不是为了应付领导……” 丁村长一时没反应过来贺临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说:“哦,那是……” 贺临原本来时还有点顾忌,但是听了丁村长的话,知道不表明态度的话,这案子就干脆不要查了,他们直接打道回府好了。 他们不需要糊弄领导,因为他就是直接负责案子的领导。 贺临认真道:“我们就是专门为了姜莱这个案子来的。那是条人命,我们得对真相负责。事情不调查清楚,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听了这话,丁村长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才开口道:“那你们尽力,我努力配合。” . 贺临和丁村长聊完,又向他要了村子里的电子名册,两人一起再次回了丁村长家中。 这时天色已然全黑,村子里只有两条主路有着路灯,昏黄色的灯光将将照亮了脚下的一片土地。 倒是那座北望山,周身覆盖着白色的冰雪,巍峨耸立在村子的后方,在夜里依然能够看得十分清晰。银白色的山峰透露出一种宁静,在月光的照射下还有点神秘。 贺临进了屋子,发现灯开着,黎尚不在。 他坐在屋里等了一会,也不见黎尚回来,贺临有些坐不住了,急忙给黎尚发了信息,结果没有人回,他又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还是没有人接。 他们毕竟是在乡下,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来调查一起诡异的失踪案的。 贺临虽然不怀疑黎尚的武力和智商,但是他知道黎尚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随时可能发作的旧伤,一时的失联还是让他不免忐忑,有点担心。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他们刚来,不认识什么人,村子又不大,黎尚会去哪里呢?总不会是一个人跑去暗中调查了吧?虽然黎尚工作起来很拼命,但他还不至于这么没轻没重。 贺临正想着,走到外面寻找。 丁村长家的后门还没关,家里的小孙女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贺临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贿赂小朋友:“你知道和我一起过来的那位哥哥去哪里了吗?“ 小女孩梳了两个羊角辫,大概七八岁。 她点了点头,带着贺临从外面的巷子里走了一段路。 寒桦村和贺临印象之中的农村不太一样,他记得过去回乡下老家,总是很早就没了娱乐项目,街道上冷冷清清,而且老人们睡觉早,很早就都关了灯。 可现在,寒桦村的街道上却有不少人家的灯亮着。 小女孩停住了脚步,指给他前面的一座小院落,然后女孩转身,哒哒哒跑回去了。 贺临没急着进去,他先观察了一下。 门虚掩着,贺临刚走近,就听里面传来一群女人爽朗的笑声,那声音震耳朵,房顶子都快给掀开了。 贺临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他看到黎尚低着头被一堆七大姑八大姨的包围在中间,旁边不远处坐着丁家老太太和村长夫人。 一位大妈一边说一边唾沫星子乱飞:“那个东边的丫头,长得可好看啦,一看就是好生养的……”看到有人进来,被打断的大妈一停。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站在门口的贺临。 贺临从人堆里挤进来:“对不起哈,对不起,我找他有事。” 然后他走到中间,一把拉起黎尚的手腕就把人从屋子中间给拉了出来。 那群大妈看着他眼睛放光,仿佛是见了唐僧的女妖精。旁边有人拦着贺临道:“小帅哥别走啊,一起坐下来聊一聊。” 贺临道:“不坐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处理,先回去了。” 那群大妈被扫了兴,还有人嘴里嘟囔着:“什么领导啊,都几点了,还工作,也不让人说个话啦。” 贺临权当听不见,头也不回地拉着黎尚往前走了一段。 直到身后的黎尚停住,不再任由他拽着一路走时,贺临才跟着他停下脚步,回头就看到黎尚侧着头淡笑着看着他。 看着贺临有点气鼓鼓的,黎尚忍着笑问他:“哪就值得你这么大脾气,她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贺临依旧沉着脸不说话,直到黎尚主动牵起了他的手,面色才有所缓和。 “我来英雄救美,奈何美人还不领情……”贺临随口嘟囔了一句后,问他,“那你怎么不回我信息也不接我电话?” 话音刚落,空旷的小路上就响起了黎尚手机发出的一连串叮叮咚咚的提示音。 黎尚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有好几条信息和未接电话,全都是刚刚贺临发给他的。 他把手机递给贺临让他自己看,随后黎尚解释道:“这边好像信号不好,信息刚弹出来,而且刚才在那个屋里,除了那些人的说话声,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刚才那几个媒婆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在黎尚耳边吵着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炸了。 贺临再次板起脸责备他:“那你还不早点出来?” 黎尚并没有跟着贺临的思路走,反而问他:“丁村长刚才和你聊了什么?” 贺临道:“让我们当度假过来住几天,糊弄糊弄得了,早点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黎尚低头思索:“这还没开始查案子呢,逐客令是不是下得有点早?” 贺临点头:“我觉得他心里有鬼,不想让我们往下查。”然后他拉回话题问黎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黎尚道:“那位村长夫人和老太太非要拉着我过来的,她们说今天晚上有个相亲局,半个村子的媒婆都会过来盘自己手上的资源。” 贺临把人推到了墙上,手臂支到黎尚的头侧,俯视着他:“我才离开那么一会儿,你就开始相亲局了?”他趁着四下无人,胡搅蛮缠着把脑袋往黎尚的脖颈处埋,头发蹭在黎尚的下巴上,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醋意,活像只撒娇的大狗,“合着我心急如焚地过来找你,倒是耽误你谈新对象了?” 黎尚用手指抵住贺临的脑门把他往外推,淡淡道:“这就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前基地没教过你吗?我想着说不定能打听点消息,就跟着过来了。” 贺临被黎尚推开,依旧不死心,继续凑到他耳边问:“那你打听到什么了?” 第133章 10 “多少听到了一些。”黎尚一侧身, 灵巧地躲开贺临要攀上他腰的手,继续说道,“大多数都是些无用的信息, 但是有一个地方值得注意,就是当我问到,他们有没有给姜莱介绍过对象时, 所有人又都卡壳了。” 贺临可以想象出来,应该就和饭桌上他们提到类似话题时的情况差不多, 这里的人非常避讳谈起姜莱。 看情况, 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也打过给姜莱介绍对象的主意, 只是姜莱一直到失踪都是单身状态,并没有结婚,也没有迹象表明她有谈过男朋友。 见贺临已经明白自己想表达什么,黎尚继续说道:“其他的, 姜婉儿之前就和我们说过,这里的女孩金贵,看来也的确如此。” 黎尚在“金贵”二字后面停顿了一瞬, 看着贺临皱起的眉头,继续解释:“她们告诉我,这村子附近的彩礼有名的高。而且有时候就算是有高彩礼也不好娶到心仪的女孩, 准备房子,车是必须的, 不流行三金, 都要配五金,只要是家里有女儿,就不愁嫁。” 贺临回忆了一下进村到现在见过的人,确实男性数量要比女性数量多上不少。 “这倒也合理, 在众多男性中,选择条件更好的一部分,人之常情。”贺临点点头示意黎尚继续,这个道理他和黎尚都明白,但是黎尚会单独把这件事拿出来跟他说,后面一定有他觉得有问题的地方。 果然就听黎尚开口说道:“但是,当她们开始试图给我说媒时,我说我在这里没有对口的工作,她们就说可以转到附近的派出所,或者是留在欣城。” “我说我出不起彩礼,她们就又游说其他的方式,比如两头婚,倒插门。” 听到这里贺临冷笑一声:“这会儿钱又不成问题了?她们倒是贴心,什么情况都考虑好了。” 黎尚也扯出一个不怎么真心的笑容,嘲讽道:“总之,这村子里的媒婆就和身上背着KPI似的,一个比一个积极,一定要把新人撮合成。我也问了她们,她们的回答倒是挺大义凛然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多撮合两个人就多两个人能够留在村子里,还能生下小孩子,这是整个村子往后繁衍的生息命脉。” 贺临对这种话简直是嗤之以鼻,十分没有好气地说:“觉悟还挺高的,都扯上社会学了。但是我不信。要真是想把更多人拉到村子里,就该去隔壁村组团去,她们冲你使什么劲?难不成还想要靠着一段姻缘把你个外来查案的警察留在这里不成?” 黎尚像是没听出来贺临语气里的酸味,依旧冷静解释:“她们说,我们来的时间短,还不知道寒桦村的好处。这里是男人的温柔乡,那些男人们也会喜欢待在这里。这世界上没有她们说不成的媒,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也没有娶不到老婆的男人。” 说完,黎尚抬起头盯着贺临的眼睛,二人的目光十分清明严肃,贺临与他对视半晌,眼神一闪,随后突然挑眉一笑,语气里带着调侃:“应该不止吧,我猜,在这里做媒人有钱拿吧?无论男女,条件越好的说成了以后价格更高。”贺临推理着,随后醋意浓郁地说,“看来他们就是看上了你了。” 黎尚也收回视线,垂眸微笑道:“贺队你不要谦虚,也打听你来着。” 贺临来了兴趣,上前一步将黎尚再次堵在了墙上问:“那你怎么说的?” 黎尚直视着他的眼睛,丝毫不见心虚,回答得一脸认真:“我说你有老婆了。” 贺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他故意弄他,伸手摆弄黎尚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俯下头轻轻在他耳边吹气,问:“那我老婆是谁啊?” 黎尚看了看他压过来的身体,悠悠道:“态度好的人才配有老婆,你慢慢找。”一句话就不动声色地把球给踢回来了。 贺临没接话,转过脸来就要亲黎尚。 黎尚装作没注意到,他侧头说:“困了,我们回去睡觉吧。这还没和姜家人打过照面呢就这么多事,不知道明天会有多麻烦。” 说完他矮身一躲就挣开了贺临的桎梏,自顾自地开始往住宿的地方走。全当没听见他转身的瞬间,贺临在他耳边说的话:“那你告诉我老婆,我超爱他。” 两个人一起回了住处洗漱。 这一夜睡在乡下,黎尚睡得并不太安稳。 乡下的夜晚安静到诡异,可却又忽然会响起一些异响,有时候是忽然的一声狗叫,有时候又是轰隆一声,像是在打雷,声音听着像是从雪山方向传来的。 可等他醒了仔细去分辨,却四下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仿佛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每当这时,察觉到黎尚醒了,贺临就算是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会腾出手来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黎尚确认再没有声音才继续睡了,一晚上这么折腾了两三次,睡得断断续续的。 到了后半夜,他终于睡着了。 . 黎尚感觉自己走在那一片满是冰雪的荒原上。 空气之中弥漫着厚重的雾气,眼前所见皆是一片浓郁的蓝灰,那是没有太阳的白天。 空气寒冷,草木皆枯。 四周都是荒废的农田,厚厚的灰色积雪覆盖着杂乱枯黄的野草,远处是那些犹如黑色细爪的树木,张牙舞爪的。 平原上并不是一望无际的,荒田的中央还站立着穿着破败衣服的稻草人,不远处有着一座座的女婴塔。 他走得吃力,梦里很安静,黎尚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咳嗽声。 然后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公交站台,一位面容惨白的女人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默不作声地站在那个站牌下。 她画了口红,戴了帽子,乌黑的头发梳成辫子,垂落在肩膀上,散落的雪片洒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的面容上了一层闪粉。 天气很冷,女人的鼻子冻得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她安静地站立在那里,双腿并拢,腰背笔直,穿着好看保暖又不臃肿的新款羽绒服。 那一身时尚的打扮似乎与不远处的小山村格格不入。 黎尚和她对望了一会,然后他终于发现了有什么异常。 女人的口鼻之中,没有白雾散出。 他问她:“你是在哪里失踪的?” 女人转过身来,在前面走,像是要给他带路。她的手臂僵直,走的却挺快。 黎尚跟着她的身影往前低头走了一段。再抬头猛然发现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村子里,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 因为是老宅子,屋子里的窗帘配的是那种不遮光的布帘,天亮得早,光也透进来得早。 而且这刚一清早,昨晚死寂的村子就活过来了。鸡开始叫了,狗也开始叫了,人的说话声也起来了。 黎尚从那个梦中醒来就睡不着了,拿着手机裹在被子里看着。 贺临到了七点多醒了,以为他是在玩手机。 结果他刚睁开双眼,黎尚就把手机递过去道:“今天的查访顺序以及问题提纲,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贺临搂着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你早上不多睡会就在干这个?” 黎尚在贺临的腰间轻轻拧了一下:“贺队长,农村都起得早,为了能够在年前回去,开工干活吧。” 贺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现在的黎尚每当叫他队长的时候都带着点揶揄,他这才拿过了手机看了一下,做了个调整:“姜莱家我们晚点再去。” 在黎尚的安排里,把姜莱家列为了今天查访的第一站,贺临却有不同的意见。 黎尚的眉头微蹙,有些不解,正常的不都是应该从失踪者的家庭开始调查吗? 贺临向他解释道:“农村和城市有点不太一样,在城市调查时,存在信息壁垒,其他人家往往不知道什么消息,所以为了掌握更多的信息,就要先去失踪者的家庭。” 黎尚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思索:“而在农村,这里的各家各户之中几乎没有什么秘密……” 贺临点头:“这件事隔了这么久,我们在其他家查访的时候,肯定会得到一些不确定的信息,我们可以多搜集一些消息。这些情况最后都可以在姜莱家得到确认和证实,所以我认为晚点去能够少走一些弯路。” 听了他的说明,黎尚表示赞同。 这么一来,姜婉儿家就成了第一站。 丁村长已经出去了,给他们在蒸锅里留了点早点,是煮鸡蛋和蒸玉米。他们匆匆吃过以后,就去了姜婉儿家中。 黎尚早就已经梳理出了问询的重点,他们希望确认的有几件事。 首先,姜莱的各种社会关系,过去有过哪些同学,有没有过男朋友,有哪些亲戚,排查出她身边的潜在威胁。 其次,姜莱去年回家的日程,她在家中的那段时间,都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最后,失踪当天的目击情况,具体的时间,天气情况。那天她父母把她送到公交站,姜莱当时梳的什么发型,穿的什么衣服,拿着什么行李,谁又是最后见到她的人。 两人到了姜婉儿家中,女孩的父亲姜崇礼接待的他们,老人回答他们问题的时候语速不快。 “这孩子这些年一直都在云城,不怎么回家了,也就和我们这些亲戚有点联系。” …… “年初一,一大早拜了年,我们三家一起吃了顿饭,初二好像是跟着她妈妈回娘家来着,初三烧了门神纸,然后就是初五一早走的。” …… “具体的时间是上午那班公交车来之前,我当时就是在村子口看了一眼,好像是和她母亲站在一起吧。” 贺临耐心地问:“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长款短款,拿了几个书包?有没有行李箱?” 老头认真回答:“有拉着一个行李箱,是黑色的,挺大一个,穿的是件红色长款的羽绒服,戴了一顶绯红色的毛线帽子。” 贺临又问:“她那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失踪前后,村子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老头又是一阵摇头。 黎尚在一旁记录,微微皱眉,他们的问题问了不少,老头也认真回答了,但是大部分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贺临想要再问详细一些,对方就说不记得了。可他却觉得,整个过程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把问题问完,走出院子。 黎尚回头看向贺临,两人只是眼神一触,贺临就会意了。 他点头对黎尚小声道:“有问题,他在紧张。” 他们问过的证人多了,马上能够敏感地感觉到不对。 随后,贺临直接点出了问题所在:“一般的证人被警方反复询问时,就算一开始不太习惯,有点紧张,随着问题的增加,也会逐渐放松,自然下来。但是这老人始终是一种绷紧的状态,回答问题小心翼翼,眼神也很戒备。” 他还想和黎尚详细讨论,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两人噤声。 随后他们就看到见从院子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姜婉儿走了出来。 她伸手和两个人打了个招呼:“早。” 贺临点头:“早。你出来是……” 姜婉儿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无聊,出来运动运动。”然后姜婉儿又看了看他们,“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们在村子里逛逛啊?” 看两人有点迟疑,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听你们问问题的,我就带着你们,介绍我所知道的情况,给你们做个免费向导。”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无论姜莱是因为什么事情消失的,姜婉儿都有不在场证明,在之前的交流过程之中,女人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她是报警人,而且她是真的想要找到姜莱。 他们在村子里人生地不熟,如果有人肯给他们引路,帮他们介绍,也可以事半功倍。 贺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是这样,他和黎尚讨论起来会有点不方便。 贺临看向黎尚,征求他的意见。 又是一个眼神,黎尚就知道他的意思,冲他点了下头。 他们可以回去再交流,但是这么好的向导,不要白不要。 有了姜婉儿的加入,他们的进度更为顺畅起来。 姜婉儿挨家挨户地给他们介绍这些村民的关系以及各种八卦。 “我们这个村子,六成人姓姜,有人说姜是古老姓氏,也有人说我们这里原来是少数民族,因为改汉姓赐姓才姓了这个。我爷爷呢,叫做姜若愚,他是早年的读书人,饱读诗书,喜欢做手工艺活。” “我父亲那一辈一共三个兄弟,大伯叫做姜敬德,二伯叫做姜善仁,我爹呢,你们早就都见过了,叫做姜崇礼,从这三个名字,你们应该就可以听出来我爷爷起名字的风格,还有我们的家族文化。” 姜婉儿话密,一路上嘟嘟囔囔地说着。 “爷爷说要以人为本。这三个名字,是我爷爷对他们的期望,而我觉得,确实也很像他们的性格。我大伯做事严肃认真,以德服人,二伯有点软,话不多,一向是个善人,我爹呢,特别孝顺,顾家,但就是礼数多,满嘴里成天说着什么长幼有别,孝敬父母,一到过年更是各种折腾。” 他们边走边说,来到了一处破宅子旁,门口坐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晒太阳,她的身上穿得脏兮兮的,嘴巴里不知道在嚼着什么。 姜婉儿神色古怪,拉着他们快走了几步。 贺临奇怪地问:“怎么了?” 姜婉儿走过一段,确认那女人听不到了,才给他们解释,她指了指脑袋,小声道:“那是个疯子,脑子不太正常,有时候会用石头砸人,还会莫名奇妙地咬人,村子里不少人都被打过。” 贺临哦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那个女人。 女人眉清目秀的,安静平和的面容下,眼神之中的确有着淡淡的疯感。她一注意到有人看她,就马上呲出了牙,身体也弓了起来,仿佛准备随时和人拼命。 贺临急忙收回了目光。 姜婉儿加了一句:“也是个可怜人,原本好好的,就前几年忽然就疯了。” 黎尚听到这里,又回头望了女人一眼。 贺临岔开了话题,他问姜婉儿:“你好不容易回趟家,怎么不多陪陪爸妈?” 姜婉儿垮了脸:“我和我爹妈,隔开了是互相想念惦记的,可是一旦见面,就只能好上一天,到了第二天,就互看两相厌。我本来以为我挣钱越来越多,越来越独立,和他们的关系会越来越和睦,没想到现在的争吵却越演越烈。这还没过一天呢,他们就有点跃跃欲试地在找我的碴了,我主动躲远点……“ 黎尚想起了昨天的经历:“因为催婚吗?” “哇,料事如神啊。”姜婉儿点头道,“不过他们奈何不了我,等休完了年假我就回去上班儿去啦,到时候天高皇帝远。” 随后她又加了个解释:“我也不是对相亲和结婚那事完全排斥,只是他们叫我去相亲的时候,男方都不太靠谱。” 随后她举起了例子:“我见过一个两百斤朝上,有我两个胖的相亲对象,我妈还非说他帅,说他脸若银盘,是福相,那脸是和我家的盘子差不多大。还见过一个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初中毕业的男人,愣说是八字和我般配。那种感觉简直让我怀疑,我在我爹妈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贺临问:“你堂姐当年没有被催婚吗?” “催啊。”姜婉儿道,“但是我堂姐腰杆子硬,她长得好看又有钱,自己还在城里有房,有存款,我二伯家也不怎么逼她,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到了三十岁还没结婚了。” 姜婉儿说到这里,指了指前面的一户人家:“这是我大伯姜敬德家,我大伯母之前病逝了,家里现在就他和他儿子在。” 贺临和黎尚准备进去进行查问。 他们问问题的时候,姜婉儿就在外面等着,等他们出来,再一起走。 贺临还和姜婉儿说:“你可以到处逛逛,我们估计要半个小时才能结束。” 姜婉儿笑道:“那可不一定,我估计你们十来分钟就得出来。” 贺临有些奇怪,正常询问一般需要三十分钟,最少也得二十分钟,十来分钟也就够他把问题念一遍的。 他压下了心里的狐疑,敲门走了进去。 农村人都结婚早,姜家的三兄弟年龄相差不大。 姜敬德今年五十五岁,是个方脸,脸总是板着,不苟言笑,是个无聊又严肃的人。 他是上一任的村长,寒桦村就是在他的任期之内实现人数扭转的,现在村子里一片繁荣,可以说都是他打下的基础。 姜敬德的儿子今天不在家,贺临只能重点问他。 姜敬德回答问话的时候神情严肃,眼神戒备,防御感很强。 他是有问必答,看起来还挺配合,但是回答问题言简意赅,能用三个字说清楚的事绝不用四个,说完了就闭着嘴等着贺临再问,闲言碎语一句没有。 他的答复和之前姜崇礼给出的答复差不多,简直就是缩略版。 很快贺临就把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 黎尚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记录册,一般一个证人他会记录一页,这是他从事记录工作以来字数是最少的一次。 实在没有问题可问,总不能没话找话。 贺临干瞪着眼和姜敬德对视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坚持不住,告辞选择离开。 两个人果然只用了十来分钟就结束了这一户的查访。 贺临和黎尚从他家里出来。 姜婉儿早就站在门外等着,用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笑着摊手:“怎么样,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贺临轻咳两声掩饰了尴尬:“下一家。” 第134章 11 很快, 姜婉儿又带着他们去了爷爷——姜若愚的家里。 姜若愚今年七十多岁,老伴儿已经去世多年,现在一个人住, 儿子们经常会给他送饭过去。 老人家须发全白,身体却很健康,每天还要自己打太极拳, 练习书法字,他在生活里也是个老顽童, 看上去很有童真。 院子有养了很多的花花草草, 还有小孩子的玩具。屋子里的一面墙上挂满了风筝, 桌子上很多泥人,还有一些木艺活。那些手工艺品很精致,但是又能看出是自己做的。 背后的一个架子上摆满了书,四书五经, 四大名著,还有史记左传,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在那些书前摆了一些相框, 都是他们这一大家子人的家庭合照,有不少老人和孩子们的合照,从十几年前到现在的, 不是抱着孙子,就是抱着孙女, 笑得非常开心。 其中有一张, 老人坐在中间,三个儿子和媳妇站在身后,几名小辈蹲在前面,算得上是子孙满堂, 黎尚从中认出了姜莱和姜婉儿。 这一家人也算是阖家欢乐了,只可惜现在姜莱失踪,少了一人。 贺临和老人家聊了一会,老人说没有看到姜莱出村,贺临就把问题放在家人们的日常关系上。 老人家提起了自己的那位孙女也是长吁短叹:“姜莱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我孙辈之中最为成才的一个。小时候很让我省心。她哪里都挺好的,学习好,人品好,几个孩子里她最有孝心,每次回来也经常来看我,就是脾气倔。” 他说到这里摇头叹气。 贺临顺着老人的话题往下聊:“她很倔吗,具体表现在哪里?” 老人道:“我和她提起过很多次了,女孩子家还是要靠父母和亲戚的照拂,离家近一点,钱赚够了就早点回来。可她就是不听。她如果不是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贺临应和了两句。 老人就更加来劲儿了:“还有,她就是不愿意结婚。你看,我要不是生了这么多孩子,现在上了岁数还有谁管我?姜莱她妈的身体不好,不就是靠我家老二照顾着。就算是孩子不在了,他们夫妻两个互相照应,也是个家嘛。” 一出门,姜婉儿就说:“爷爷又和你们抱怨我堂姐不结婚的事了吧?” 贺临冲她点头。 姜婉儿呵了一声:“他也拿这事说过我。人都失踪了,还说这些。好像一个女人不结婚,那她所做的一切成就一切努力,就都归了零。” 除了这几家,他们又走访了一些其他的邻居和亲戚。 一上午下来,黎尚的笔记记了半本,但是大部分证词就像是之前派出所的记录册上所记录的,没问出多少新的内容。 他们告别了姜婉儿,回到了村长家里吃午饭。这次又是丁村长家已经吃过了,单独给他们留出来了一些。 饭菜还热着,贺临比较喜欢这样,没有压力感。 他们吃完了以后回到了卧室里,四下无人,这才开始聊起上午的问询结果。 黎尚翻出了他的记录册:“他们的回答,出奇的一致。” 每个人的记忆都是不同的,特别是当很多人来描述同一件事时,因为年龄,认知,受教育程度的不同,描述会有一些偏差。 甚至是同一个证人,在不同的问询之中,回答也经常会是不同的。 还有,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记忆模糊,出现错漏。 但那些人给他们的答案,很多的细节重合,甚至包括个别用词都完全一致。其中最为特别的,就是那顶姜莱戴的帽子,好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提到了“绯红色的毛线帽”。 那具体的绯红色,是种什么颜色? 为什么不说大红,浅红,而用了绯红这个较为小众的词? 贺临凝眉道:“这种情况,他们可能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 黎尚和贺临稍事休息,下午又从村子的另一侧开始问起。 他们这次首先去的,就是那家村子里的小超市。 这里临近村中心,离着姜莱家也不远。 来到小超市的门口,两人就注意到了,门口有一辆白色的运货的车。 随后贺临又指给黎尚看,超市的里外都有监控摄像头,虽然不是很高级的那种,但是应该也有可能拍到过一些什么。 店主是位很年轻的女人,名叫周希安。 周希安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像是经过风吹日晒的农村女孩。她是高中毕业,以前也曾经在城里打过工,但是后来早早返乡,回到了村子里,嫁了人,开了这家小超市。 她母亲姓姜,不是姜莱那一脉的,属于姜家的旁支,父亲是本村上的别姓。 她老公是附近村子搬迁过来的,是个上门女婿,今天出去进货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 这次还是贺临负责主问,黎尚进行记录。 小超市里放着音乐,是那熟悉的歌声:“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倒是和临近过年的气氛十分应景。 贺临看了看这小店:“你一个人看店啊?平时忙得过来吗?” 周希安道:“还好,我老公有时候会帮我,只是这里离不开人。” 女人要看着店,一边给买东西的人结算,一边抽空和他们聊着。 没过一会,超市里放的歌又换成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家人从来不会嫌我烦……” 一旁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周希安把孩子抱出来哄。 那孩子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小,周希安用奶瓶给宝宝冲了奶,喂完以后,她拿出个拨浪鼓逗着孩子。 贺临也不急,让她先忙孩子,等她空下来再详细问询着当初姜莱失踪前后的情况。 周希安终于去把那有点吵人的音乐给关了。 孩子玩了一会,就又睡了。 黎尚抽空观察着屋里的环境,里屋墙上挂着一张两个人的结婚照,照片之中的男人皮肤黝黑,颧骨突出,脸颊却有些凹陷,看起来有些其貌不扬。 一旁的周希安化了妆,皮肤白皙,唇色艳红,穿着大红的嫁衣。男人笑着,她却面无表情,这门婚事像是与她无关。 单从两人的样貌来看,这不是一桩般配的婚姻,但现在,孩子都已经有了。幸好那婴儿随了母亲,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周希安在一旁抱着孩子轻拍。 贺临停下了询问,开始打感情牌,他问周希安道:“你和姜莱的年龄差不多,应该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吧?” 周希安点点头道:“是的,我们过去是好朋友。” 贺临对照着信息表问她:“你是两年前回老家的?” 周希安又是嗯了一声,语气有些生硬:“两年前的年后就回来了。外面始终没有家里好,我在外面赚了点钱,就回来开店了。” 周希安开始答复得简单,后来等她喂完了孩子,把小孩放回了里屋的床上,起身看了看一时没有客人,就把门锁了,挂了个临时歇业的牌子,坐了回来。 女人一改之前的应付态度,眼瞳漆黑地看向了两人,那神情有些古怪。 贺临心里一动:“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黎尚也翻开了另外一页,准备好进行记录。 周希安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关于姜莱的失踪,我知道两件事,第一件事,年初四的晚上,有个男人和她在这后面的巷子里撕扯,具体发生了一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家后面的监控,拍下来了一小段视频。后半夜,狗就一直在叫。” 这是一条之前没有听到过的线索,贺临的眉头一跳:“监控还在吗?” “应该在,但是有点模糊,我拷下来了。” 黎尚问:“那第二件事呢?” 周希安继续道:“第二件事是,年初五的那天早上,我没看到姜莱去村口。”她顿了顿说,“门口的监控也没拍到。” 这个小超市就在村中心的位置,是姜莱往出走的必经之路。 按理说,监控应该会拍下来姜莱的身影。 黎尚记到这里翻了翻记录,他们上午问的,都是和姜家关系较好的亲友。 他们之前判断出来,那些人可能串过供,说了谎。但没想到,他们居然从根子上开始就说了谎。 贺临向周希安确认:“之前派出所来问的时候,这些事情你有没有说?” 周希安看着他们道:“我发现这些的时候,派出所的调查已经结束了,我把事情告诉村长了,让丁村长去交给他们。”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可是案卷里没有这些信息。 他继续问:“那后来丁村长有没有给你反馈?” 周希安道:“丁村长和我说,派出所的警方已经排查过了,这些事情和姜莱的失踪没有关系。至于我家监控没有拍到姜莱去车站的事,他回答说监控有死角。拍不到全部的街道,那么多的证人,总不会都看错了。” 周希安一边说一边低下头:“还有,丁村长告诉我,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就算是有这些,也没法帮助警方找到人,他让我不要多想。” 女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之前那些派出所的警察问的问题也很敷衍,就是走个过场。他们根本就不关心姜莱在哪里,也就是应付事而已,可姜莱她实实在在的不见了,就是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再提起了。” 女人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一扫刚刚语气里的颓然和无助,眼眸一错不错地看着贺临:“但是你们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听说你们是从云城过来的,请你们一定要找到姜莱,她……全靠你们了。” 说完女人弯下腰深深地向贺临二人鞠了一躬,任由两个人怎么扶都不肯直起身。 贺临看向抿着唇不说话,一心想把人扶起来的黎尚,叹了口气。 “好,我们答应你,尽全力把姜莱找回来。” 话落,女人才在黎尚的搀扶下直起了腰,看向贺临。 贺临难以形容女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好像其中饱含着什么热切的希望,她在对他们的调查寄予厚望,目光之中甚至有泪光在闪动。 和他们解释完,周希安去拷贝了那两天的监控出来,因为姜莱一直没找到,她也没敢删除记录。 黎尚和贺临先在超市的电脑上简单浏览了一遍初四晚上的那段监控。 那段视频一共只有三分钟,是年初四晚上的七点多钟。 拍摄地点是超市的侧后方,先是有个女人跑进了摄像头的拍摄区域,随后,一个年轻男人跟了过来,他把女人压倒在了地上,女人拼命挣扎着,两人撕扯了一会。女人似乎是哭了,随后男人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女人推开了男人,站起身跑了出去。 因为是晚上,拍摄的地方又偏,监控的确不太清晰,难以辨认画面之中的人究竟是谁。 但是看发型和身形,画面之中的女人的确和姜莱有几分相似。 贺临让周希安把东西拷贝了,谢过了她。 一旁的黎尚问她:“你把这些视频给姜莱的父母看过吗?” 他的话问完,周希安的脸色微微变了,她抿唇了片刻,开口道:“没有,我不想多事。这段视频我只给过丁村长。没有给过任何姜家的人。” 听了这个回答,黎尚的眉头一皱,女人希望他们找到姜莱,可是看起来又不太信任姜家的人。 随后,周希安小心翼翼地和他们说:“你们别说我给你们监控了,麻烦你们千万帮我保密。”她随后又加了一句,“姜莱的家人瞒着别人,肯定有什么缘由,我现在把这些消息告诉了你们,万一事情传出去,我的生意可能都没法做,也不能在村子里生活了。” 贺临会意,让她放心。 . 从周希安的小超市出来,两人到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贺临侧头问黎尚:“关于那段视频,你怎么看?” “很奇怪……”黎尚整理着思路,把下巴埋入了衣领里。 贺临说出了他心中的疑惑:“我在想,视频里面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姜莱?男人又是谁?大年初四姜莱为什么不在家里?那个男人又是因为什么出来?他的目标就是姜莱,还是随机的?那个男人在女人的耳边说了什么?他们是从什么方向跑到这里,随后又是去了哪里?”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眸对黎尚道:“姜莱的父母知道不知道这件事?他们的反应又是如何呢?” 黎尚点点头,补充道:“还有村里人的态度,丢了一个‘金贵’的女孩,包括村长在内,所有人提起都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笃定,这个女孩的失踪,是在情理之中。” 贺临接上了黎尚未说完的半句话,似乎从开始查这个案子开始,就处处透露着诡异。 两人分析到了这里,贺临道:“走吧,我们去姜莱家见见她的父母。” 早在上午的时候,姜婉儿就把姜莱家指给过他们,他们在村上四处查访,路过了几次,也一直没有进去。 这一次,他们终于站在了门口。 黎尚对照着登记表,告诉贺临这一家的情况:“姜莱的父亲名为姜善仁,家中排名老二,母亲名为陈萱。” 贺临敲了敲门。 门里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声音。 贺临再次用力敲了敲,还是没有应答。 黎尚在他的身后问:“不在家吗?要不要打个电话再联系一下。” 两个人正说着,姜婉儿从对面跑了过来,女人气喘吁吁的:“两位警官,真是让我好找……” 随后她解释:“上午的时候我忘记和你们说了,今天村子里有一场红白喜事,我家里的人下午都过去帮忙去了,所以没人在。”她扶着腰喘了一会又说,“还有我爷爷问,你们要不要来参加?” 贺临问:“会不会太打扰了?” 姜婉儿摆手:“没事,我们村子里好多人都要参加的,会摆上好几十桌,不差你们两个,不算打扰。” 黎尚在一旁问:“什么是红白喜事?”红事他知道,白事他也了解,可这些词连在了一起,他就不知道是指什么了。 姜婉儿解释道:“按照我们本地的习俗,老人八十岁以上去世就是喜丧,如果老人过世前留有遗愿,希望看到儿孙结婚,小辈们就必须在丧堂完成婚礼,否则要尽孝守丧等上一年。简单来说,这是为了避免新人因为老人去世耽误婚期,也为了完成老人的遗愿的一种风俗,晚上要吃的,就是红白席。” 黎尚第一次听说这种习俗。贺临倒是对此熟悉一些,表示尊重和理解。 姜婉儿又劝他们:“一起来热闹热闹吧,新郎和我家沾点亲,我们家的人都会去,小半个村子也会来,丁村长家也不例外,你们不一定有晚饭吃,总不能吃泡面吧?”说到这里,她又一脸期待地说,“对了,晚上还有一些节目表演可以看呢。” 听了她的话,贺临这才答应了下来。 等姜婉儿走了,他劝黎尚:“这是村子里的重要活动,正好可以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够发现点什么线索。” 红白事是晚上五点半开始,眼看着已经三点多了,再进行查访也来不及了,折腾了半天,贺临怕黎尚冷,干脆直接带他回房间去暖和暖和。 他们回去和丁村长问了一下,丁村长一家也都会过去,正在头疼要给他们留点什么吃的,一听他们也收到了邀请,顿时劝了几句,让他们一起过去。 参加红白事自然不能空着手,贺临打听了一下村子里的习俗,和丁村长借了个红包,准备入乡随俗,包个红包。 黎尚表示自己也可以出份子钱,贺临却死活没让他掏,黎尚就懒洋洋地趴在床头,看着他包红包。 贺临边包边跟黎尚聊天:“我小时喜欢参加别人家的婚礼。” 黎尚问他:“为什么?” 贺临认真想了想:“热闹啊,那么多人围在一起吃饭。而且我小时候长得可爱可以当花童,后来么可以抢气球,再后来个子高了,就思考要不要接个花束玩玩。”他把钱放入进去,“现在想想,好像除了觉得热闹,也没什么好稀罕的,但是,热闹就是好处,日子嘛,总要热热闹闹的过不是吗?” 他说完以后在红包背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拿到黎尚的面前:“快,签个字。” 黎尚没接,有些不解道:“你都把钱出了,写你一个代表就行了,我签字干什么?” 贺临坚持要往黎尚手里塞:“不行,两个人去呢,你要是不签,我可帮你签了。” 黎尚看着贺临的样子,直觉他可能写不出来什么好东西,这才把笔接过来签了个名字,贺临满意地看了看两个人并排在一起的名字,得意地晃了晃:“两口子,一家人。” 黎尚:“……” 第135章 12 到了晚上五点, 贺临就有点坐不住了,拉着黎尚问着路往办事的地方走去。 那么多人聚会,在家里肯定是坐不下的, 村子里有个举办这种活动的专门场地。 场地外圈是高高的围墙,前后有门,里面是一片可以摆酒席的空地, 前面不远处是个半高的戏台子,大概是过去唱戏用的。 黎尚走到了场地门口, 抬起头就看到了红色和白色的装饰, 长长的红白布条挂满了正门口的屋檐, 红色为主,白色点缀。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大大的红色花结。 看上去就有点让人说不出的诡异。 几名当地人正在利索地擦好桌子,摆上椅子。 看得出来,在本地已经办过很多次类似的活动了。 门口有签到台, 负责登记的是名中年男人,一看到他们到了,让他们签了名字。 男人没有多说话, 接过了红包,对着他们鞠了一躬,就让他们进去了。 姜婉儿先到了, 将他们领到了一个桌子去,那桌子靠近台子, 是在舞台的右侧面。她和别人换了个位置, 和他们同桌。 贺临向她打听:“你二伯姜善仁呢?” 他们下午就是去找他,发现他和媳妇不在家中才出来的。 姜婉儿指了下:“后厨忙活呢,他是村子里帮厨的,我二伯母虽然干不了重活, 但是简单的也能做点,正帮忙摘菜呢。” 这种时候那两个人应该正在忙碌,贺临没过去急着问话。 他继续问道:“那边主桌坐的是谁啊?”他只认得其中的丁村长,此时丁盛正和旁边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相谈甚欢。 姜婉儿向他们介绍道:“都是村子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丁村长,鲍书记,马婆婆,那个戴眼镜的,是村子里的卫生院的主任。我爷爷回头也会坐在那桌。” 过了一会,一个棺材先被一众年轻的小伙子给抬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撒着白色的纸钱。棺材就放在了戏台子的后方。 他们来的时候看过资料,今天去世的是村子里一位八十七岁的老头,结婚的是他的孙子。 贺临问姜婉儿:“你们这里是土葬还是火葬啊?” 姜婉儿道:“土葬,这里地广人稀,村子后面有专门的土葬用地。” 贺临小声问她:“那这位去世的老人,等过几天就要入葬吗?” 姜婉儿摇头:“每年冬天都是停葬期,因为这里冬天的土都冻住了,完全挖不下去。我大伯当村长的时候,就在村子里的卫生院后面,找了个地方,买了几个大冷柜,冬天谁家有人去世了,就可以在里面冻上一段时间,等到春暖花开,再去入殓。大人都开玩笑,说是现代义庄。” 黎尚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轻轻地拉了拉贺临。 贺临侧头看他,黎尚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说:“有卫生院的病例,村委会就能开具死亡证明。” 贺临会意,轻轻点头,他以前曾听说过一起案子,在一个县城里发生了酒驾的车祸案件,死者被卫生院和村委会串通后虚开了心脏病的假病史,死亡证明写了个自然病故,匆匆火化,后来家人闹上去才被发现。 这种地方的基层派出所人员有限,鞭长莫及。 可以说,如果村子里的村干部和卫生院的人关系好,那是有很多漏洞可以钻的。 他们聊到了这里,参加红白事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今天现场有两三百人的样子,还有人拖家带口,一家子一起来的。 姜若愚也来了,他一进门,一群小孩子就围住了他,连声叫着:“爷爷爷爷。” 姜若愚伸出手来,微笑地摸着小孩子的头,给孩子们挨个发着小玩具,有的是竹蜻蜓,有的是雕的木蟾或者是木知了。 姜家的其他人在主桌的旁边单独有上一桌,上位坐的是姜敬德,姜崇礼,还有一众媳妇和小辈。 随后,两位新人就到了。 新娘子头上盖着红色的盖头,被人扶了进来,仪式很快开始。 有婚礼司仪上台主持婚事,那婚事主打一个混搭风,古今皆有,中外结合,既有中式的三拜敬茶,又有西式的婚礼誓词。 丁村长作为证婚人,还上台去讲了几句话。 随后流水席开始,各种的酒菜纷纷端了上来。 看得出来,村子里杀了不少的鸡和猪,凉菜是自己熏的肠,红艳艳的红烧肉,白斩鸡,鸭汤,还有一些大棚的农家菜。 贺临吃得不少,黎尚倒是觉得有点油大,村子里的这种酒席,菜都是用荤油炒的,他吃不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不动筷子了。 随后就是新郎敬烟敬酒,挨桌子打圈,新娘子却没有过来敬酒。 那新娘子一身红色的嫁衣,坐在了一个簸萁状的东西里,也不知道脸上抹了多少粉,看上去有点白,但是她低垂眼眸,安静不动,就像是一个听话的木偶。 转眼间,新郎就到了这一桌前。 他看到了贺临和黎尚两个生面孔,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明显愣住了。 姜婉儿介绍:“这是外面来村子里的警察。是来调查之前我堂姐的那个案子,我爷爷叫他们过来的。” “警……警察……”那新郎一时愣住,嘴都磕巴了,随后他倒是反应挺快的,直接和贺临碰了一个,“警官好,来了就是客,吃好喝好。” 那新郎走过去了,眼睛还在往这边看。 贺临觉得那男人的表情有点古怪,可这是人家的婚礼,总不能当场就拉住人开始盘问。 很快,戏台子上又上了人,开始了各种表演。 这些节目大部分都是村子里的人自己排演的,有唱歌的,也有跳舞的,还算精彩。 过了一会,戏台上上去了十来个带着面具的小伙子,跳起了类似傩舞的传统舞蹈。 黎尚坐在台子下看着,那些人穿着有宽大袖子的衣服,手里拿着像是鸟类翎羽的长长的羽毛,伴随着诡异的鼓点,跳的舞蹈难度不高,但却原始诡异。 看起来像是在祭祀,或者是在祈福。 姜婉儿向他们解释:“这是村子里的祈福舞,向山神祈福用的,只要是大事都要跳一下。” 终于,音乐声停了,那些跳舞的小伙子从台子上下来,在他们不远处开了一桌,一个个掀开了面具,准备开吃。 这个节目之后,是皮影戏的表演,师傅们在靠近主桌的地方搬上了一个影台子,灯光透过幕布的后侧打了过来。 舞皮影的人用的是方言,黎尚听不太懂,皮影的形象也很抽象,看不出是古代的穿着还是现代的人物,只知道有个大辫子的是女性角色。 小孩子们却非常喜欢,一个一个凑上前去看着那些运动着的小人,时不时开心鼓掌。 黎尚坐在那里猜剧情。 这种舞台剧目,他看得不多,上初中时的老师在大教室里给他们放过几出。 到了现在还有印象的,一出是语文课上学过的话剧《雷雨》,还有一出是歌剧版的《白毛女》。 他有点昏昏沉沉的,好像大脑里就把这两部的剧情给杂糅在了一起,看不懂的地方引发了联想。却又和眼前的皮影戏似乎能够诡异地对应上。 一时间,四凤冲了出去,一时间,喜儿又在原地转圈了。 他一侧头,看贺临看得还挺专注的。 黎尚忽然想起来,当年在大教室看那些的时候,贺临应该也在。他说不定还记得什么。而且他听不懂那些方言,贺临说不定能听懂一些。 黎尚小声问他:“这出戏是什么?” 贺临回他:“《白蛇传》啊。” 好么,和他猜的一点也不沾边。 黎尚默默转过头,主打一个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我没看出来,他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继续看。 演这一出戏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一个皮影的头忽然掉了,师傅们似乎已经对这种事故习以为常,飞速地修了一下,缝上脑袋以后,戏就继续演。 这节目还挺长,黎尚看了一会,有点昏昏欲睡,把目光转移到了旁侧的布结上。 黎尚忽然觉得,那些红白交错的装饰物,红的像是血,白色的像是雪,两种颜色交错在一起,随着忽明忽暗的光亮,闪烁摇曳,互相交替,如幻境般让人感觉到不适。 转瞬间,四周的嬉笑声渐渐远去了,他的耳边只剩皮影戏的鼓点。 黎尚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到周若安也来了,坐在下方的一桌,怀里抱着幼小的孩子,那孩子正在哇哇哭着。 前面是结婚的新人,木偶一般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后面放着棺材。既有啼哭的婴儿,又有垂暮的老朽。 黎尚因为眼前的一幕有点恍惚。 人生的生老病死,这辈子,似乎都凝在这一处了。 似是有呼啸的风声从黎尚的耳边略过,喜乐配合着丧乐,又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以及细细密密的人生,同时涌进黎尚的脑子里,一幅幅画面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 黎尚的胃里一阵抽搐,眼前一黑,全靠死死地攥住椅子才没有闷哼出声,他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缓了好一会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他不想扫兴也不想惊动贺临,好在身旁的贺临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还拿出手机来录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适。 可能是刚刚吃的东西太少了引起了低血糖,所以才会出现那些幻觉。 黎尚没做声,在桌子上的喜糖里挑了一块看起来没有那么难吃的橘子糖含在了嘴里。 随后又拿起了一块新上的点心吃着。 这个皮影节目之后,就到了整个红白喜事的高潮——打铁花。 几位师傅抬了东西上台,用专门的工具舀出铁水撒向了空中。 一时之间漆黑夜空之中铁火四溅,每个抛向空中的亮点都发着光,或聚或散,画出道道弧线坠落于地面,仿佛开了火树银花。 这个节目美则美矣,就是有些危险,虽然师傅们尽量会把铁花打到高空之中,落下来的温度已经降低,但是离得近了还是会有烫伤的危险。 小孩子兴奋地跑过去,想要到近前观看,被大人纷纷拦住。 每次铁花扬起,人群之中就传出一阵阵兴奋的喝彩。 贺临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些,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这种表演,打出来的铁花和常见的各种烟花完全不同。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颜色变化。但是胜在刚劲有力,变化无穷。 就连缓过劲来的黎尚都仰头看着那些铁花在空中改变着诸多花型。 从这个节目开始,坐在一旁的姜婉儿就在抖,贺临看待这个女孩就像是自家的小妹妹,好奇问她:“你也不常见这个吗?怎么这么兴奋?” 姜婉儿皱眉纠结:“不是兴奋,是我想上洗手间,又不想错过表演。” 贺临:“……” 忽然之间,几位师傅一起往空中扬起了铁花,一时就像是橙光色的瀑布从空中快速流下。 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和热烈的掌声。 又忍了两分钟,姜婉儿终于还是道:“嘶,憋不住了,我去个厕所……” 这里的洗手间是在院子外面,需要从后门绕出去,台子上在打着铁花,就必须贴着墙根走。 姜婉儿猫着腰出去了,贺临和黎尚继续看着。 到了后来,伴随着音乐渐渐高潮,几位师傅交错着往空中泼洒铁花。一波一波的铁花如同是浪潮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场景煞是壮观。 贺临一边录着一边和黎尚感慨:“姜婉儿没看到这个,真挺可惜。” 黎尚道:“反正她家就在这里,机会多。” 贺临回他:“要是我,天天看这个都不带腻的。” 黎尚笑他:“那你干脆留在这里当个学徒得了,估计村子里的媒婆们巴不得呢。” 贺临看向他严肃认真道:“那不行,不能让我的老婆独守空房。” 这边打铁花终于结束,一时台子上空了,夜色渐深,席也吃得差不多了,似乎就等着众人离场。可这活动却没结束,主桌的人们没离开,其他的人也就没动。 贺临有些奇怪,姜婉儿这趟厕所未必去得时间太久了。 他正想和黎尚说这件事,就见到姜婉儿哭着跑了进来,直奔了丁村长所在的主桌。 丁村长原本正在喝酒,听了姜婉儿的话,在那里开口说着:“没关系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爷爷姜若愚在一旁默不作声。 看到女儿哭了,一时间,姜崇礼和妻子也围拢了过去。 贺临招呼黎尚:“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黎尚默不作声地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一走近那一桌,丁盛就拉着姜婉儿道:“你看你不是刚才还说什么要找警察,警察这不是来了嘛。” 姜婉儿见状低头扭身,反倒一副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姜崇礼拉住了她笑道:“小事,小事,不劳烦两位警官了。” 贺临却一眼看出来里面有问题,他看向了姜婉儿问:“你刚才出去遇到危险了?” 姜婉儿脸色还是白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擦了眼泪开口:“我刚才去厕所回来,正想着进来看节目呢,忽然从一旁跑过来一个男人,按住我就亲。还把我压在了墙上,我当时特别害怕,挣扎了好一会,最后踢了他两脚,才挣脱跑了过来。” 听到这个描述,黎尚和贺临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瞬间就想起了下午周希安提供给他们的影像。 看起来这村子里是有男人心怀不轨,只是不知道这次犯事的和之前影像里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贺临问姜婉儿:“是村子里的人吗?你认识吗?” 姜婉儿略微迟疑:“天黑慌张我没看清,他穿着跳舞的衣服,面具顶在头顶上,应该是之前跳祈福舞的人。” 贺临转头看向旁边的那一桌。 黎尚小声对他道:“十选一。” 刚才那个节目,他们都看过了,领舞的一个人,穿的衣服颜色不一样,其他的伴舞有十个人,正好都坐在那桌。 刚才,大部分人坐在那里没有动,那不在现场的,应该就是嫌疑人了。 丁村长双手抱臂:“贺队长,要不你们就帮我们把人找找?” 他似乎是把这件事当做了考题,想要试探他们。丁村长和一众村子里的人凑在一旁看热闹,等着看贺临怎么处理。 贺临不慌不忙地笑道:“那就耽误大家一会时间。” 他说着走到了那桌旁问那些人:“你们刚才有人离开座位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还有人道:“光顾着看节目了,没留神。” 那些年轻人年龄相似,体型也差不多,要想区分还有点困难。 贺临道:“你们说说自己的名字和年龄。” 十个年轻人很快就挨个报了。 贺临没能全记下来,但是他知道黎尚肯定能记住。 那些人一边说,贺临一边观察他们的动作,神态,表情,特别仔细观察他们的手,还有身上的各种细节。 这是刑侦的基本功,看的就是微表情,微细节。 心理素质好的罪犯那是多少次也不一定能够遇上一个,大部分的犯罪者遇到了警察的盘问都会心虚,紧张。 见的嫌疑人多了,老刑警都会有自己的预判。 贺临绕着桌子转了一圈,伸出手拍了拍其中一位年轻人,一脸笃定地问他道:“你刚才出去了吧?” 那年轻人身体一抖,急忙否认:“我一直在这里没动。” 贺临原本是连猜带诈,一听他那心虚的语气,反倒是有了答案。他指了指男人肩膀上轻微的灼痕:“这是铁花落下来时烧的吧。” 如果正常坐在这里,距离戏台子较远,肩上是不会留下这种灼烧痕迹的。 男人顿时一愣,慌忙改口道:“我忘记说了,我就是中途去了个厕所,又没干什么别的?” 这话说的,就更可疑了。 黎尚也没放过他,他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指了指男人的裤子。 贺临顿时会意,开口道:“你这裤子上被踢的痕迹还在呢。” 男人赶忙把腿往后一撤,那是个明显心虚的动作。 刚才姜婉儿的脚上踩了积雪,然后又踹了那男人两脚,自然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不太明显的痕迹。 姜婉儿见这么快就找到了正主,过去作势就要打那人:“章程,好歹同学过几年,我可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那青年人连忙护住自己的头:“我喝多了,好久不见你,我本来是想要和你开个玩笑呢。” 旁边有个人似乎是章程的亲戚,打圆场道:“哎呀,他肯定是多喝了几口就得意忘形了,不是什么大事。” 丁村长淡笑着,转过头来看向贺临:“两位警官还在这里,你们看看,这样值得抓吗?” 贺临一脸正气道:“强吻属于猥亵,按照法律需要五日以上十日以下的拘留。” 一听这话,章程急了:“我也就是亲了一口,我……”刚说到这里,旁边的亲戚就开始拉着他,捂他的嘴。 贺临问:“什么?” 他家亲戚道:“没什么,真的喝多了。” 黎尚这时又拉了拉贺临,小声对他说:“这人不是视频里的那个人。” 虽然视频不太清晰,但是眼前的男人明显要更瘦更高一些。 章程这时也似乎是酒醒了,低着头说:“之前我都没犯过,我就这一次,你们宽宏大量,饶过我吧。” 姜崇礼也道:“算了算了,都是误会,大过年的,回头真拘走了,我们两家还不好来往了。”他又转头对姜婉儿道,“你也说个话。” 贺临对姜婉儿道:“别怕,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说,我们在呢。” 姜婉儿顿时有了底气,她吸了一口气道:“也就是今天没出什么大事,如果真的出了事呢?万一他把我拉到哪里去,那我今天岂不是……”随后她继续道,“这世间总是有法的吧,这么多人看着,我人也丢了,总不能让人这么白白欺负了。” 女孩的一席话,忽然让嘈杂的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姜婉儿说到了这里,又是哽咽想哭。 贺临正想安慰她,就见一只苍老的手放在了姜婉儿的肩头,是姜若愚站了起来。 老人脸上严肃,一丝不苟,他抬起头,对其余的人道:“婉儿说得没错,我们姜家人不能受这种欺负。在寒桦村,就该赏罚分明,章程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这么一说,章程顿时垂头不说话了,村子里的其他人也没再说什么。 丁村长板起脸来,对贺临道:“那就麻烦贺警官了,你们来安排吧,好好教育教育。”他转头对章程说,“你也正好长个记性,等你出来,也许还能赶个年夜饭。” 贺临见状,给派出所的张警官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让他们明天约一名女警察来做笔录,又让他们安排流程,准备把章程送去拘留,这件事才算是圆满解决。 第136章 13 第二天, 贺临和黎尚专门起了个大早,上午他们去和张警官做交接,把姜婉儿的事处理好, 录好了口供,又按照章程走了个拘留的流程。 今天那男人倒是出奇地听话,对所有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很快, 一辆警车将他带走。 中午吃过饭,两人就直接去了姜善仁的家中。 贺临在门外敲了一会门。 没过一会, 一位满头银发的男人开了门, 也许是因为昨天刚去帮过厨, 十分辛苦,老人的脸上一脸的疲态。 他看了看贺临又看了看黎尚:“你们是来查我女儿失踪案的警察吧?”他把院门打开,“进来吧。” 贺临走入了院子,黎尚也跟着走了进来, 这里和姜敬德以及姜崇礼家的格局差不多,但是明显看起来疏于打理。 院子里满是杂物,角落里的雪都没有打扫。很多该修缮的地方没有修缮, 就连窗户上的玻璃也像是很久都没有擦过了。 屋子里坐着一位上了岁数的女人,她的头发花白,佝偻着腰, 正在摘豆角,似乎连坐在那里, 都需要很大的力气。 这两个人若是不说年龄, 单看苍老程度,贺临都要怀疑眼前的男人才是姜家的老大了。 之前姜婉儿给他们提供的信息里面有一点没有错,那就是姜莱的失踪对这两位老人的打击很大。 整个屋子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有着沉沉的死气。 老人把他们两人引入了房间里, 四个人面对面在桌子前坐了。 贺临清了清喉咙,从最初的问题开始问起。 姜善仁一一回答,一旁的老妇人则是沉默不语。 黎尚在一旁听着,只记了几行就不再记录。 这些话记也没用,如果说其他人所说的证词还有少量的出入,那这位老人的回答简直就是标准答案。 当老人提起女儿离开家中时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带着一顶绯红色的帽子时。 贺临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叔叔,如果你不和我们说实话,那我们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姜善仁的神情明显开始紧张:“我……我是在说实话啊。” 贺临索性挑明了问他,他的目光锐利:“年初四的晚上,姜莱在哪里?” 一句话问完,面前的两位老人都是容色俱变。 贺临知道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他继续问下去:“姜莱失踪的时间,真的是初五的早晨吗?” 警方之前的所有调查,得出的推论,寻找的方向,全都是基于这个前提。 可如果这个前提根本就是错的呢? 这可能是失踪者家属为了掩盖真相编造出来的谎言,有着错误的前提,向着错误的方向,又怎么能够把人找到? 坐在一旁的老妇人听到这里忽然哭了,她的浑身颤抖:“别查了,我求求你们,不要查了!女儿不见了,我们自认倒霉,时间这么久了,我们知道她已经回不来了!” 姜善仁也哭着掩面:“我们已经承受了丧女之痛,原本都已经忘记了,你们为什么又要逼我们回忆,把那些伤口再撕开?” 以前调查失踪案,家人无不是希望亲人能被找到,希望能够知道亲人失踪的原因。贺临还是第一次见到明显在说谎,还不希望他们往下查的家属。 面对这样的指责,贺临反倒从中听出了更多的不寻常之处。 现在基本可以确认了,要么是两位老人和姜莱的失踪有关系,要么就是他们知道一些什么情况。 不管怎样,他们都是这一案件的突破口。 面对老人们的痛哭和哀求,贺临没有丝毫的退让:“我们调查失踪案,不光是为了你们家属,更是为了那些当事人!你们难道从来没有从女儿的角度想过这些事吗?她还那么年轻,还有着大好的前程,却在这时失踪。” 贺临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作为警方,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把所有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如果这不是失踪案,而是谋杀案件,那更是要找到凶手才算是结案。” 他的语气坚决,对面的老头擦了擦眼泪,一时沉默,只有老妇人还在低声抽泣。 贺临等他们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回到了那个关键问题:“所以,姜莱失踪的时间,是不是初四的夜晚?” 姜善仁低头坐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是初四半夜,那天晚上她在外面,遇到了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她受到了惊吓。回来以后一直在哭。我问她那个男人是谁,她说不知道。当时我又气又急,因为她一直没结婚的事说了她几句,她和我吵了一架。当时她回屋休息,我本来以为没事了,可后来后半夜我听到了门响,去查看才发现那丫头自己跑了出去,我们急忙出去找她,后来却一直都没能找到。” 终于,在老人说了这番话之后,之前的很多疑点有了答案。 但是新的疑问又随之产生。 这一幕和昨天晚上发生在姜婉儿身上的何其相似? 一旁的黎尚补充着问出了一个问题:“当天晚上,姜莱是去做什么的?” 姜善仁道:“去给他爷爷送吃的。老人家单独住,我们几家都会轮流给老人送饭,那天正好轮到了我家,我就让姜莱去了,她和爷爷聊了一会天,在回来的路上,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们让女儿单独一个人晚上在村子里走动,这本身就是件危险的事,正常的父母难道不是会因此自责吗? 贺临感觉他们还是没说实话,至少没有说全部的实话,他问:“你们当时吵了什么?” 姜善仁道:“大概就是我说要是她结婚了,有人陪着,就不会出这种事,具体的已经过了一年了,我又在气头上,记不清了。” 贺临追问:“你女儿出事了,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姜善仁皱眉:“当时黑灯瞎火,也没看清是谁。这种事,派出所的警察不会管的。”他补了一句,“要不是昨天晚上你们在,姜婉儿那事也会不了了之的。” 贺临懒得和老人理论这些错误观念,他继续问:“既便如此,姜莱跑出去了你们又为什么没有报警?” 姜善仁面露难色:“那时候是深更半夜,我们这里是穷乡僻壤。附近的派出所就那点警力,报警了又有什么用?真要等派出警力,天都要亮了。我们当时找了家里的十几个人一起寻找,都没结果,再加几个警员也肯定找不到的。” 他似乎已经在心里认定了,报警无用。并且认为他们的处理没有问题。 “而且,我们当时还是想要尽快把她找回来,如果所有的缘由被村子里的人知道了,她以后怎么做人,又怎么嫁人?发生了这种事,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说到这里,姜善仁叹了口气,“到了第二天,我们还在找着呢,婉儿的电话打了个过来,我们临时编了个谎话,谁知道她就在欣城报了警?” 一旁的妇人也哭着说:“我们是为了保护小莱的名声,才和警察那么说的。又是怕警察不相信,才拜托了亲戚们那么说,我们都是一时糊涂。” 黎尚听到这里,把之前的各种线索联系起来了,所以姜莱失踪的时间是初四晚上,而不是警方调查案卷之中的初五早上。 而且这事是因为瞒不住了,所以才被报出来。 如果不是失踪调查科介入,很可能姜莱的失踪都不会有人知道。 什么送姜莱去了公交站,那是他们应付姜婉儿的谎话,却在她报警以后,警方过来调查时,为了掩盖其中的真相,变成了集体伪证。 他们美其名曰是为了女儿的名声,却延误了最佳的寻找时机。 只是,这会是真相吗? 贺临的眉头轻皱,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敢相信这些解释。 贺临继续问:“她离去的时候,拿了什么东西?” 姜善仁想了想:“只有手机和书包,旅行箱也没带,箱子里有一些衣服。我们早就找过了。” 老人说到这里,看了妻子一眼,他的老婆这才起身,从里屋的床底下,抽出了一个旅行箱,颜色和大小,正是之前那些人描述之中,姜莱离开时带着的那一个。 黎尚蹲下身搜查了一遍,里面确实只有一些衣物。 贺临问:“所以,姜莱离开的方向也并不是前面的汽车站了?” 姜善仁哽咽点头:“是后方的北望峰,那里很危险的。”他颤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气性这么大。她可能是想不开想要寻短见,小莱一跑出去,我就急忙找了亲戚一起去追她了。我们找了一天一夜,北望峰山下有不少的冰洞。我想,她可能是掉到哪里了,才一直没被找到……” 问到这里,终于有了一个让人唏嘘的答案。 警方之前的查询方向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贺临又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力求把案件的疑点逐一填补。 这场问询持续了几个小时。问到最后,那对夫妻几近崩溃。 一直到了临近黄昏,贺临和黎尚这才从姜善仁家里出来。 两人没有先去吃饭,而是直接回到了住处。 一迈进房间,黎尚就迅速关上了房门:“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疑点。” “嗯,是还有疑点。”贺临点头,神情严肃,“那对父母对女儿的忽然离家,依然有所隐瞒。不过现在再问下去可能会欲速则不达,我们慢慢查。” 下午他已经反复询问,老人们却始终死守着一套说辞。 无论怎么追问,都只能得到一样的答案,就像是遇到了鬼打墙,陷入了死循环。 就和当初他们编造谎言一般,贺临判断,他们还在故意隐瞒着什么。 可是单凭询问,很难推进,需要寻找更好的破局方法。他们身在异地办案,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那不现实。 黎尚也给了他另外一种思路:“他们还有一处回答是在诱导我们。我不觉得姜莱是因为忽然发生了事情受到了刺激,想要寻短见。她跑的时候,拿了书包,手机,证件,是趁着她父母不注意偷偷溜走,她可能是有计划的。” 他说到了这里,点开了地图给贺临看。 黎尚放大了地图,用手指在两个点之间画了一条线,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她可能是在逃。” 贺临顺着黎尚的手指看去,按照地图上的方位判断,从北望峰脚下穿过去,大约走上三十多分钟,就可以到达山的另一侧,那是附近第二大的刘家村。 不过这只是个理想的结果。那条路路滑难走,想要从雪山脚下穿过,危险重重。 贺临皱眉:“她想要躲避的是什么?那个男人?她的父母?还是其他什么人?她如果想要逃,为什么没有往村口跑,而是往雪山跑?而且有什么紧急的情况,让她甚至等不及到天明,非要挑选夜晚?而且还是过年期间的夜晚?还有,她既然拿着手机,为什么不打电话求救?” 黎尚回忆了一下:“我们来的时候,坐公交路过时,村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沿着那个方向步行的话,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够到达其他的村庄。” 贺临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所以,尽管危险重重,但是雪山下的那条路才是出村最快的。” “也许姜莱判断,那是一条值得尝试的路……”黎尚又道,“至于为什么没有电话求救,可能是基站信号的原因。” 说到这里,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晃了晃:“我注意到了,这里的通讯不太稳定,有时候就会忽然没有信号,过一会又会恢复。看天气预报,去年的年初四白天下了一场大雪,那些雪也会影响基站的设备。” 黎尚继续分析:“还有,刚才姜善仁说了一句话,他说女孩被侵犯,派出所的警察不会管。于是我又发信息给了张警官,让他查一下寒桦村有没有类似的报警记录。” 他把手机递给贺临查看。 贺临接了过来,上面有张警官的答复。 近五年来,寒桦村有三次类似的报警。但是随后却都以证据不足为由,仅仅是对嫌疑人进行了批评教育,并没有实质性处罚。 现在,加上姜莱身上曾经发生的那一起…… 还有昨天他们看到的,姜婉儿身上发生的事。 也许类似的案件还有更多。 黎尚和张警官索要更为详细的记录,他说需要核查一下,稍后才能提供过来。 黎尚说到这里总结道:“或许我们找到那个欺负姜莱的男人就能够搞清楚这些事了。不过那个人可能有点难找,村子的常住人口有一千五百余人,其中的适龄男性怎么也有一两百人……” 贺临果断道:“难找也得找,这很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我们再研究一下那段监控吧。” 黎尚把监控视频拷贝了出来,还发了一份让程笑衣那边进行处理,看看能不能通过技术手段让视频更清晰一些。 过了一会,程笑衣给他们发来了经过处理的视频。 视频是更加清晰了,可以看清两人的动作细节。画面之中的女人是姜莱无疑,但是那个男人穿着冬装,带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实在是难以辨认究竟是谁。 贺临看了一会,却忽然眼睛一亮:“我发现线索了。” 他说完以后,坐到了黎尚的旁边。 黎尚侧头看他,眼神之中满是疑惑。 贺临没有直接回答他,他把手覆盖在了黎尚微凉的手上,握着他的手操纵着笔记本的触控板,把监控视频前移了几秒。 画面之中的一男一女正在激烈地推搡。 随后贺临问他:“看出来了吗?” 贺临略带磁性的声音响在耳边,几乎把他整个人拥在怀中。 黎尚却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画面,想象着男人的动作,把这一段又看了一次,他终于捕捉到了其中的细节,恍然道:“这个男人是个左撇子。” 在拉扯女人的动作之中,他明显是在左手先出,继而发力。 贺临点头:“一般左撇子在人群之中的比例在百分之十左右,加上体型等排除法,这就可以帮我们把嫌疑人缩小到十个人以内。只是要在村子里把这个人查问出来,可能要花费一些功夫了。” 姜莱失踪已经一年。 之前失踪的具体情况就被她的家长隐瞒了这么久。 他们想要查问出村子里这个年龄段的男人谁是左撇子,还真不一定是件容易的事。 毕竟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而那些村民似乎又对这些事讳莫如深,不太配合。 他们刚讨论到这里,忽然有人砰砰敲了敲门。 两人急忙噤声,黎尚也迅速合拢了笔记本电脑。 贺临打开门,就见几个小女孩站在了他们的门口,为首的一个就是那天晚上给贺临指路的那一个,其他的还有几个没见过的小孩。 他温和地问那几名女孩:“小朋友,你们有什么事吗?” 丁村长的孙女脆生生地仰头说:“爷爷叫你们吃饭。” 贺临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刚才他们一直在专注讨论,不知不觉已经错过了饭点,他忙道:“谢谢,我们马上就过去。” 女孩还没走,伸出白净的小手,奶声奶气地说:“叔叔,糖。” 看来这通知也不白通知,还不是万圣节,就来主动要糖吃了。 贺临那天是随手给她掏了一块,他也忘了自己给的是哪一种。 贺临从书包里掏出了几枚花花绿绿的糖果问孩子:“想要哪个?” 女孩指了指其中一枚绿色包装的话梅糖。 贺临挑出了话梅糖给她们,每个女孩拿了一枚。 旁边的一个女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问:“叔叔,这种糖叫做什么名字?” 旁边一名稍微大一些女孩告诉她:“是话梅啦,话梅糖。” 贺临低头看向那写着标识的糖果,上面有字有拼音。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蹲下身惊讶地问那名问话的女孩:“你不认识字?” 那名女孩看年龄差不多十岁,正是应该入学读到二三年级的时候,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字都不认得? 女孩没说话,只用一双眼睛安静望向他。 黎尚也走了过来,他觉得事情不对,问向眼前的孩子们:“你们之中有人没去上学?” 女孩们面容纯真,终于,其中有三名女孩点了点头。 有个女孩子更是直接开口:“我爸爸说,女孩子读书没用,又累又无聊,不如多玩一会,他省钱给我买漂亮裙子和好吃的。” 黎尚的眉头微皱了起来。 另外的孩子却给那名说话的孩子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那女孩马上改口道:“不和你说了,爸爸不喜欢我跟别人说这些。” 随后,所有的小孩子就都跑出去了。 等她们跑远了,贺临才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 这是什么年代的言论?到这种时候,还有爹妈不让女孩子读书的?而且寒桦村又不是什么贫穷偏远落后的地方。接受义务教育,不是最基本的吗? 就这种诡异的情况,贺临回头和黎尚讨论了两句,两人最后还是决定继续观察一下。 这件事情和案情无关,他们是外来查案的警察,也不好马上去找丁村长问具体的情况,只能等案子查得差不多了,在离开前稍微过问一下。看这究竟是普遍现象还是个别问题。如果情况严重,再向上反应,让其他部门进行处理。 第137章 14 乡下天色黑得早, 两人走出院子,来到了前院吃饭。 丁家的人很多都吃完了,只剩两三个还在吃, 上次吃得最慢的丁家老二也没剩下。 村长的大儿媳给他们端出了两盘菜。 黎尚又跟着来回忙碌了一天,这会也饿了,端起碗来就吃, 贺临摸了一下道:“等等,我给你找个家伙热一下。” 饭厅里只要开了门饭菜就凉得快, 这么一会功夫全冷了。 贺临去问过锅灶的位置, 把东西都热好了端给他。 黎尚吃得挺慢, 几乎没怎么动盘子里的菜,就是在干嚼大米饭。 贺临问他:“怎么?不好吃吗?” 是不那么好吃,丁村长家日常的饭菜又油又咸,但黎尚没多说什么, 出来出差,有一口吃的就行了,他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淡淡道:“还好。” 贺临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里有些心疼,挑了点油少的菜夹到黎尚碗里:“确实有一点委屈你了, 再坚持几天,等回去的, 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黎尚还在想着今天的调查情况, 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的。 吃完饭后他们回屋,黎尚坐在床边把今天的工作整理了一遍,他低头思索了片刻,神色凝重道:“贺临, 我开始觉得这个案子简单。可能判断错了。” 以往的案子,随着调查,一切会变得越来越清晰,而这个案子,他们调查得越来越深入,却发现问题越多。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越挣扎陷入就越深。 贺临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和天宁,和云城,宁城都不一样,这里有一套自己的规则,而这些规则,我们不熟悉。所以我们想要搞清楚这个案子里的情况,可能需要更多地去了解这个地方。” 整个寒桦村像是一座浮在水面之上的冰山,在水面之下隐藏着巨大的冰块,那是他们一时无法看透的真相。 他们只有不断探寻,才能够找到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答案。 贺临说到这里道:“今天太晚了,休息吧。等明天,明天我们再查。” 黎尚低低地应了一声,合拢了笔记本。 两人去洗手间洗漱,回来以后换过衣服上床。 贺临原本以为黎尚是因为这案子难查,有些失落,想要安慰他。他伸手去搂黎尚的肩膀。可他低头一看,却发现黎尚的目光灼灼,还在手机上列着调查方向。 眼前的人非但没有被这些结果打击到,反而是越挫越勇了。 不论是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他总能坚持下去,耐得住辛苦,守得住底线。在捍卫正义和追求真相的路上,始终勇往直前。 那份从容和坚定,让贺临几乎挪不开眼。 “都这时候了,歇歇吧。”贺临说着伸手拉住了黎尚的手,他的手指微凉而修长。 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记录,黎尚经常需要把手套摘下来写字。贺临说要帮他记他还不肯,嫌他写得太慢,字还不好认,还怕他头疼。 他当然知道黎尚比谁都吃得了苦,可贺临就是不愿意让他吃苦。 贺临把黎尚的手放在手中搓揉了一会,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下他的手背。 黎尚的手指微抬,顺势也拂过了贺临的眉眼,四目相对,都含满了化不开的情。 “贺临……”黎尚刚刚出口两个字便被贺临栖身压了上去,他轻轻吻住了他的唇,也将他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吞进了腹中。 他不必说,他自然懂。 这个吻从一点点的浅尝辄止,再到逐渐深入。 亦如清泉流过冰川,带走寒冷陡峭,只留满室盎然。 . 到寒桦村的第四天,两人照例又是起了个大早。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几缕云压在空中,村子里起了风,那风卷着雪沫吹到人的皮肤上,刮得有点疼。 贺临查看了一下天气预报,今晚可能会有降温降雪。 案子还要抓紧时间调查,他们根据姜善仁夫妻最新的证供,重新抽问了部分的证人。 贺临找的多是一些村子里的年轻小伙子,正是这些人当初参与了姜莱的搜寻。 见警方已经掌握了一些消息,那些人终于不再说什么在公交站见过姜莱的鬼话。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供述又是出奇的一致。 “是初四那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开始搜寻的。” “我们半夜就到了山脚下。附近都搜索过了,但是人没找到。” “从第一天开始,断断续续找了三四天吧。” 两人一边问询,一边注意那些人的惯用手是左手还是右手。 问话结束时,黎尚会向他们递出签字笔,让他们在记录上签字,他故意把笔递到对方的左手,查看这些人是否是左撇子。 问话的人之中,只有一位胖子直接用左手接过笔签字,但他又与视频之中那人的身形不符。 一上午,他们问了十几个人,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答复,调查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贺临道:“根据目前的记录,姜莱晚上八点多到家,再到她深夜离家,这段时间有点空白。” 他想知道,是否是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姜莱的离家。可惜现在没人能给他确切的答案。 “目前的天气还好。”黎尚合拢了笔记本,他的脸色微白,目光却无比坚定,他提议:“趁着下雪前,我们去雪山脚下看看吧。” 贺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天气预报说,今晚到明天会有大雪,如果想要去雪山脚下看看,恐怕只有今天最为合适了。 从上午的谈话之中,他们通过那些年轻人的答复判断出了雪山下道路的安全性。 那是一年以前姜莱夜里跑去的路,也是那些人追过姜莱的路,如果只是在山脚下查看,小心一些,不深入进去,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雪山下并不是人迹罕至,村子里的男人们经常会去,雪山上还有一些珍贵的药材。 如果不去雪山深处,不贸然攀登,只在雪山脚下的话,危险是可控的。 无论那里是姜莱的失踪之地,还是案发现场,都已经是他们此行绕不过去的关键之处。 要去雪山就要做好准备,他们带了一些面包和水,换上了攀爬雪山的鞋,带上了指南针和安全绳。 随后他们和附近的派出所报备过,又和云城公安说明了情况,手机上打开了卫星定位。 万事俱备之后,两人选择了之前问话时一位较为配合的青年作为了向导。 同时,这人在他们之前的两次查问之中,只要说了谎话,就会露出一副十分心虚的神情,脸色会发红,比较容易探问消息。 那名青年名叫谢开运,今年二十二岁,属于姜家的旁支。 一年前,他也全程参与了寻找姜莱。 上午十点左右,三人来到了雪山脚下,靠近寒桦村的一侧是雪山的北坡。有一些民房甚至建到了斜坡以上。 从近处看雪山和从远处望去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站在雪山脚下向上看去,就像是在仰望一位沉睡的巨人。 就连山脚下也都是雪白色的,白皑皑的积雪如同是雪白的棉被,斜铺在地面上。 那些雪看上去十分平坦,走的时候却需要极其小心。厚的地方,雪有二十公分厚,一脚踩过去就会盖过脚脖子。 白雪之下是厚厚的冰层,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石块,稍有不慎,人就会滑倒。 这里海拔有点高上去了,黎尚走着有点胸口发闷,走一会就要停下来喘两口气才能继续。 贺临看黎尚走得辛苦,时不时伸出手拉他。 路过一段难走的路时,他还小声问他:“用不用背你?” 因为气闷,黎尚喘得有些说不出话,但还是倔强地一拍他的手:“好好走你的吧。” 到了雪山下,手机的信号就变得更差了。 黎尚一边对照地图,一边判断方位,他指了指前方的一处峡口:“那里是到进山的必经之路。” 他们从原本的开阔之处,走到了葫芦口附近,风一下子就变大了。 北风在耳畔呼呼刮过,人几乎是在被风推着走。 贺临观察了一下地形问:“找人的时候,分别带队的是谁啊?” 谢开运答:“我跟的是姜莱他爹也就是二伯姜善仁一路,大伯和三伯也在搜。” 听他说到这里,黎尚忽然敏锐抬头:“搜?” “找,找人。” 谢开运尴尬地笑了,“看我这张嘴,笨得不会说话。”刚才冻都冻不红的脸上,现在却变得红了。 相比谢开运的尴尬,贺临和黎尚反而十分默契地不再多言,虽然连眼神都没对一个,但此时他们也是心照不宣,那恐怕才是不小心说出来的真话。 贺临挪了几步,站在了黎尚侧方帮他挡住吹过来的风,看向谢开运再次和他确认:“你们当时没有找到姜莱?” 谢开运道:“是,我们几个人没找到,她爹一直在哭。” 谢开运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没有异样,贺临判断应该是真话。 贺临权衡了一下,他和黎尚毕竟只有两个人,又不是专业的,这次的目的只是探探路。 他做出了谨慎的抉择:“我们简单在附近找找吧,如果没有发现,我们就回去。” 随后的山路就更不好走了,谢开运指给他们一些稍大一些的冰瀑和涵洞,除此之外,这里的地下还有暗流。 他们往前走了几十米,又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冰洞,洞口是斜着向下的,稍有不慎人就会滑进去。 洞口里面看起来并不算深,但是掉进去以后不容易自己爬出来。 黎尚忽然脚步一顿,用手电往洞里照了照:“里面好像有个东西。” 冰洞的入口不大,在距离洞口不远处,有个粉灰色的东西,已经被碎冰覆盖住了,几乎与冰洞融为了一体。 但是那颜色在透明色的冰层之中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到。 贺临也打开了手电,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看,他得出了结论:“是个书包。” 黎尚的声音冷静,做出判断:“女士书包,落在这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和姜善仁口供之中的书包近似,应该是姜莱留下的。” 他们只是进山来查看情况,没想到运气不错,竟然找到了疑似姜莱留下的书包。 贺临转头问谢开运:“你们当初搜索,没有找到这个书包吗?“ 谢开运摇头:“可能那天晚上没注意到。另外,这里的冰洞挺奇怪的,有的时候白天能看到,隔天就冻上了。还有时候太阳好上几天,又有冰洞会露出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他顿了顿道,“之前反复来了好几遍,这个书包我都没看到,你们真的运气挺好的。” 贺临用手电反复照进去了几次,进行了确认,那冰洞里只有一个书包,并没有遗体和其他的东西。 冰洞是斜着向下的,入口宽一些,里面很窄,而书包是在洞的深处。当初可能是不小心滑下去的。 谢开运不清楚冰洞的成因,贺临却了解一些。 北望峰的雪山虽然温度较低,但是这一带的地下有一些地热活动。地热使地下水升温,水汽遇冷凝结成了冰。冰洞就由此形成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内部的环境,由于地下水的水温变化,洞底的冰层隐隐可见一些裂纹,这个冰洞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贺临和黎尚商量了几种方案,那书包所在的位置刁钻,用钩子或者是杆子都弄不上来。 犹豫了片刻,黎尚起身果断道:“我去看看吧。” 洞口不大,贺临和谢开运的体型都不小,就别想能进去了,但是以他的身形,应该可以下去。 贺临一把拉住他:“别闹,这么小的洞口,穿着羽绒服没法下去,你要把自己冻死吗?” 黎尚站在洞口先目测了一下空间的大小和自己的身形,思考了一下回答贺临道:“我还没这么娇气,抗寒训练都做过的,下这个洞又不用全脱光了……” 贺临一脸惊讶地看向他,简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还想脱光了?” 黎尚一顿,实在不理解贺临的重点为什么在这里,但此时他在心里已经算好了接下来的计划,没工夫和贺临磨嘴皮子。 他面无表情地干脆道:“我有把握,趁着现在冰洞还在,天气也算好,别磨蹭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你在上面拉住我,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黎尚边说便把身上重要的东西都解下来往贺临的口袋里塞,刚准备脱掉等下碍事的羽绒服,就被贺临一把拉上了。 “你别这么着急,要脱也得等做好了准备的。” 黎尚被贺临箍在怀里,有点疑惑地看向他:“这有什么可准备的?不是挂个安全绳就可以了吗?” “可以什么可以?懂不懂服从命令。”贺临把黎尚羽绒服的拉锁拉到了头,转身前警告似的指了指他,随后转身去取了两根安全绳。 虽然黎尚的话说得很满,贺临也并非不信任他,可他还是不放心地给黎尚的身上系了两根安全绳,一根他拉着,另外一根让谢开运拉着。 黎尚为了方便操作,手套也摘了下来,贺临又取了一双露指的手套给他戴上。 随后,黎尚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破冰的专用冰刃,检查了一下装备。 贺临知道他倔强,当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到最后只能帮他把绳索紧紧拴在腰间,反复检查了两遍,他不放心地叮嘱:“不好取的话,你就先上来,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我就在上面,有什么问题及时求助,绝对不可以逞能知道吗!这是命令!” 黎尚难得听见贺临用这种强硬的语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想笑,但面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贺临看着他的表情再听他这个语气,就知道黎尚多半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形势如此,拦又拦不住,只能心里忐忑不安地任由黎尚下去。 黎尚动作利索地一脱羽绒服,仅剩了两件单薄的衣物,几乎是风一吹就透了。 他很快就进入到了冰洞的里面,四处都是明晃晃的冰面,虽然能够看清四周的景象,可这里还是比地面上暗了不少。 真的凑近了以后,他发现情况没有他想象得乐观。 那个书包滑落在了冰洞的低层,而冰洞里面的冰面不断融化,到最后口径变窄。 简直是让人看得到却够不着。 黎尚不得不把自己的身体尽力往里缩着,向斜前方努力探去。 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他一寸一寸,艰难地挪移着身体。 开始黎尚还是有所顾忌,跪在了冰面上,最终他还是心一横,把胸腹完全贴在了冰上。 手触碰到的是刺骨的冰寒,寒冷的冷气顺着衣服直达身体,他被冷得一哆嗦。 还是够不到,黎尚迟疑了一秒。 要退出去吗? 随后,他心里很快打定了主意。 他还是想要再试试。 趴在洞里,黎尚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周围那些水流变化形成的冰冻痕迹。 洞低不光有裂缝,那些下方的冰层已经薄到透明,感觉只剩下两厘米左右的冰壳。 包下隔着冰层就是地下活水,那个包之所以能够挂在那里,是因为包带恰好勾在了一根冰柱上。 如同谢开运所说的,这个洞现在露了出来,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是他们运气够好。 如果就此离开,等他们做好了准备再来,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遇上。 下方的冰层随时有可能崩塌,即便是包带不断,那这个书包也会浸水,带着其中的秘密,坠入深水。 可是冰洞的前部太狭窄了,黎尚呼吸吐出的气化作了白雾。周身都被寒意包裹,体温逐渐降低。 他已经尽力吸气,让身体变薄。 冰洞的上下左右都与他的身体相抵。最要命的是,洞的下方有两根几公分长突起的冰柱,正好抵在他的胸腹处,洞的前方更为狭窄,会卡住肩膀,让他难以前进分毫。 即便是他用手尽力向前够去,还是差上十公分左右的距离。他的手指抓不到那个书包……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为难,洞口上方处贺临紧张的声音传来:“黎尚!不好取的话就先上来!” “再等等……我再试试……”黎尚用手中握着的破冰刀划向身边的冰柱,把前方的洞口又往大扩了一部分。 他再度试着伸出手去,更近一些了,这个方法可行…… 黎尚的手已经可以触碰到书包的带子,只是距离想要取出来,还差上那么一点点。 幸好,那包的质量不错,没有完全与冰层冻在一起,应该可以拉出来。 他刚刚尝试拉动了两下,因为书包的移动,洞底的冰层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 那冰壳似乎已经不堪重负,可能随时会彻底裂开。 黎尚的目光微寒,他咬牙,再次快速用破冰刀划着两侧的洞壁…… 第138章 15 冷……这里很冷…… 黎尚用力挥舞着手臂, 几乎拼尽了全力。他是参加过不止一次的耐冻训练,可那时他的身体还处于健康的状态,没有这么多伤病, 至少充足的气血可以更大程度地让他保持体温。 可现如今,在刺骨的寒意之中,短短的几分钟, 他的牙齿就开始打颤,感觉冷得将要失去知觉, 甚至快要失去意识。 孱弱的身体在本能地畏惧着周围的寒意, 让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生理的极限对心理的影响很大, 向来沉着冷静的黎尚,此时也开始焦急起来。 情绪的失控,从来都是失败的第一步。 更为剧烈的碎裂声传来,他身体上的绳索被绷紧了, 耳边似乎响着什么,应该是贺临急切地想要催他上去。 那声音从极远的地方飘过来,还没飘进黎尚的耳朵里, 便消散了冰面的碎裂声中。 此时的黎尚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援助,四下无人,仅剩他孤军奋战。 可是他不甘心…… 寒冷的冰柱顶着腹部, 寒意透过肌肤,渐渐漫入他的身体,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内里脏器的不安痉挛。 他的手再次伸出, 一次又一次突破生理极限,一点一点地前进,但是终究还差一点。 黎尚趴在原地,浑身僵硬地喘着气, 看着那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银河般的背包,他从心底里漫出一阵不甘和懊恼。 眼前的背包就仿佛是他的一生所求,拼尽全力争取,到最后却只差一点,想要的得不到,回过头永远仅剩他一个人。 黎尚有一瞬间,连上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巨大的颓败感和落差感,又让黎尚的情绪极尽崩溃,他像是疯了一般发了狠地在狭窄的冰洞之中再次挥舞着冰刃,在冰刃的破空声和冰块碎裂的声中,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的责备。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到?!” “你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做个警察?” “你会把事情搞砸的,你会拖累所有人!” 爸爸,你真的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年少的容倾曾经无数次想要问问自己的父亲,自己在他的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口中所说的那些是否真的是他的内心所想。 可这些问题,容倾终究没能问出口。那时的他喘息着,一次一次地勉强自己,挑战极限,经过了千锤百炼,吃过那么多的苦,不仅是想让自己得到突破,更加是想在父亲面前争一口气。 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并非是父亲口中的孬种,可当他真的成为父亲所期望的那种强大到令人仰望的存在时,他的身边早就已经没有了父亲,连容倾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么多年的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到底是为了什么。”筋疲力尽的黎尚不禁喃喃地问自己,多年的执着和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也曾突破极限,达到巅峰,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还是没法把这个书包取出来呢?它分明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 没有敌人,不是战场,他只需要拿到这个背包,就可以完成任务。 只是那么小的,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努力过了,尝试过了,尽力过了。 但他就是做不到。 那瞬间,处在几乎完全封闭的冰洞之中,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留他一个人在洞底挣扎。 这里像是一座水晶做成的冰棺,封住了江尚雪短短的童年,耗尽了容倾的一生,此时就要将黎尚也永远埋葬在这里了。 终于,黎尚强撑的意识都快要散去了,他的手指已经没了知觉,心理也濒临崩溃。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或许有些事早就现了端倪,可他一直不想承认。 他不是容倾了,他是黎尚了…… 容倾或许可以做到,但是黎尚做不到了。 几次的出生入死,早已经把他耗光了,即使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再骗自己,他永远做不回容倾了,容倾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已经不会再属于他了。 在黎尚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停下了动作,不再挥舞冰刃。 冰层崩塌的声音近在耳边,或许父亲当年说得对,他生来就怯懦,软弱,终究是会让身边所有人失望的。 这时的黎尚难得有了几分释怀,既然如此,认了便是,还有什么好搏的呢?似乎也就只剩下这条命了,倒也干净…… 意识模糊间,生与死的界限似乎都不那么明晰。 那一刻,他甚至有点希望这个冰洞崩塌,把他一起埋葬下去,从此就不会再有这种痛苦纠结的情绪了。 “黎尚,你快点出来!”贺临的声音忽然于这一刻传了过来,有力量在拉着他的腰间,“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贺临的声音此时如同穿云破空而来的利箭,将黎尚已经涣散了的神智,狠狠地串在了一起,让他整个人的神魂都在为之震荡。 黎尚如梦初醒般地支起了身子,似乎并不能共情刚刚趴在这里要死要活的自己。 关键证物就在眼前,贺临还在上面等他,他们还有好多的日子要一起度过,他好不容易找到他,凭什么要葬送在这里? 一定还是有办法的。 黎尚把冰刀转向,决然地划破了自己的掌心,用那点疼痛的刺激换来了意识的片刻清明。 随后他把冰刀横向叼在了嘴里,改为双臂用力向前,身下的冰柱像是尖刀在身体里移动,冰柱挤压着内脏,体内又冷又疼。 他紧紧咬着牙关。 姜莱…… 你也不想就这样把真相埋葬在这里是不是…… 我想给你公道。 我们一定要找到你! 在那一刻,从不信鬼神的他却在心中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手心之中流出的血滴落在冰面,与那些冰雪融为一体。 终于,黎尚的右手手指勾住了包带,他紧紧握住,仿佛抓住了一丝勘破真相的希望,又像是隔着时空抓住了那个女人的手…… 包下的冰层恰于此时崩塌。 黎尚的指端一沉,在包即将入水的瞬间,他拉紧了背包,随后把它拎了上来,搂进了怀中,小心翼翼地护着它。 背包的底部被沾湿了,洞底的无数冰块碎裂崩塌而下,塌陷处距离他很近,他可以感觉到,那些飞溅而起的水流弄湿了他前额微长的头发,和身上单薄的衣物。 黎尚没有拖延,他的身体和手臂用力,尝试着向后退去。 他倒滑着从冰洞之中移出。 似乎感觉到了他终于不再与上升的力量较劲儿,两根安全绳一起使力全速后拉,带着他的身体后移。 黎尚用手配合着,推了几下身侧的冰面。 他被拉上来的过程还算顺利,一共只花费了数秒钟。 陡然入眼的是刺目的阳光,黎尚感觉到身体被拉出了冰洞。他吐出了叼着的破冰刀,心脏咚咚跳着,直到现在才能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黎尚的身体因为失温而颤抖着,但内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仿佛他又成为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容倾。 他做到了,他不会让任何人失望了…… 谢开运已经气喘吁吁地累倒在地,贺临的手上也被绳索勒出了红痕。 看着眼前的贺临,黎尚举了一下手里的包,告诉他结果:“我拿出来了……” 话说完,他冲着贺临虚弱地笑了一下,刚想要再说点什么,让他不要担心。 话还没说出来,他的身体就有些乏力地向前倒去。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冰凉的身体被拥入了温暖的怀抱,羽绒服将他的全身从后面紧紧裹住。 那个拥抱住他的身体,竟然比他抖得还要厉害。 随后贺临干脆拉开了自己的衣服,把黎尚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着他。 看他终于无碍,还把书包顺利拿了出来。贺临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满满的全是后怕和心疼。 去他妈的背包,贺临在心里疯狂叫喊着,抱着黎尚的胳膊愈发收紧。 眼前这人是疯了吗? 完全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刚才他在洞外等得焦急,听着冰层破裂的声音,心悬在空中,万一塌陷的不止是洞底,那他也有可能被埋在里面。 贺临根本不敢想象,万一发生不测…… 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喊,怎么拉扯绳子,黎尚都没有任何回应,而且他可以感觉到,他一直在用力,还在尽力破除冰层。 听着冰刃划过冰面的声音,他焦急万分,心如刀绞。 直到最后把人拉出来,贺临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说话,怕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他也说不出话,整个人颤抖得厉害,贺临甚至不敢想,如果刚刚出现一点意外,他应该怎么办,只是设想一下都几乎让他肝肠寸断。 黎尚这个不要命的王八蛋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自己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怀里的身体冷得像是冰,他的衣服有一些被包上的水沾到了,也冻成了冰。黎尚的脸色一片雪白,唇色惨淡,连发丝上都沾染着冰渣。轻薄得像是雪山之中的一缕烟尘。 那些不安只能转做力量和温度,让他牢牢地抱紧黎尚削瘦的身体。他甚至可以隔着衣物,感觉到黎尚胸腹的一片冰凉。 贺临拿出了保温杯,让他小口喝了几口温水。 这么暖了两分钟,黎尚似乎终于从失温的状态里稍稍缓了过来。他从贺临的怀抱里挣出,颤抖着手去拉开书包。 贺临注意到了他手上的血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手上怎么还有伤口没处理,你等一下我先给你……” 黎尚并没有听贺临的话,固执地把书包拉开了,低头查看了片刻,随后松了一口气:“是姜莱的书包没错,包里有证件和手机……” 贺临拿出点纸巾把黎尚手上的伤口先裹住了,随后当即决定返程,他等黎尚稍微暖和过来一些,把所有的东西都接了过来,在黎尚面前俯下身示意他上来,背他下山。 黎尚裹着厚厚的衣服,自己也知道这次做得有点过分,但还是本能地想要拒绝,抬眸撞上的却是贺临不容置喙的眼睛,拒绝的话终究没敢说出口,只能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趴在贺临的背上。 贺临背上背着黎尚,手里还拿着黎尚用命带回来的背包。上来的路就不好走,下山的时候只会更加陡峭,但贺临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他的后背宽阔,手臂紧实,被他挡着风雪,黎尚久违地感受了什么叫安全感。 那时的黎尚萌生出一种感觉,只要贺临在,他就不必殚精竭虑,只要他需要,这个人能在他的背后为他撑腰,亦可在他的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终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这一趟没有走出去多远,下午两点多,他们就回到了村子里,贺临让谢开运先回去,说有事的话会再联系他。 一路上贺临一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他背上的黎尚更是个锯嘴葫芦,气压低得谢开运在前面带路,话也不敢多问,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熬到回到村子里,贺临让他先回去时,谢开运简直如获大赦般地掉头就走。 贺临虽然生气,但还是顾忌着黎尚面皮薄,下了山临近村子时,把他放下来了,回住处的最后一段路是黎尚自己走的。 刚一进屋,沉默了一路的贺临对黎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外衣脱了,上床。” 黎尚当然知道贺临此时不太高兴,但是还想和他打个商量:“那些找到的证物……” 贺临连话都没让他说完,只是眼神冷飕飕地看过去,也不和他废话,压低了声音重复了一遍:“上去。” 黎尚沉默了一会,这才慢吞吞地把外衣和之前湿掉的衣服脱了,躺在了被子里。那些寒意凝在体内是有滞后性的,这会他才觉出来冷来,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体。 贺临耐着性子看着黎尚躺进了被子里,又给他足足裹了两床被子。这才去拿了暖水袋过来,又给他弄了温糖水,过一会拿了纱布,给他手上的伤口消了毒缠上了。 随后贺临不知道是从哪里找了点白酒过来,又来到了床前,和他说:“衣服脱了。” 折腾了半天,此时黎尚已经有些暖和过来了,只见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没事了,也没有冻得很厉害。” 贺临却只是抬眸看了黎尚一眼,直接把他从被子里拉出来,从后面抱着他,撩开他的衬衣下摆,露出了裸露的胸腹,然后把酒倒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温热的手心沾着酒抚上他身体的瞬间,黎尚轻轻一抖,随后贺临默不作声地把那些酒在他的身体上一点一点地搓揉开来。 首先重点搓揉的是胸口,被贺临滚烫的手拂过,黎尚似乎才感觉到心脏恢复了跳动。 灼热驱散了寒冷与疼痛,那是一种有点奇异的感觉。 指尖划过了胸腹,揉入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上沾染了一种酒气。 贺临罕见地始终沉默着,甚至连眼神都不给黎尚一个,黎尚几次看向他欲言又止,可贺临却仿佛没注意到一般,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丝毫不理会黎尚的示意。 虽然心里堵着一口气,但贺临还是舍不得黎尚挨冻的。忍着一直不跟他讲话,贺临也不知道是在惩罚谁。 当贺临低着头用手抚在黎尚的腰腹时,只觉得怀中的腰太细了,从内里就透出一种冰凉。指尖划过他身上过去留下的伤疤,又是一阵心疼。 没有张口机会的黎尚只好也沉默着配合贺临为他搓酒驱寒,很快他就发现,这样做有一定的效果,酒精挥发会有一丝的冰凉,可随后感到的,却是一股暖意,原本冻到惨白的肌肤,也开始渐渐透出血色。 他侧头看了看贺临紧绷着的脸,轻轻拉着他的手下移了寸许:“这里,还有点凉……” 黎尚的乖顺其实也没能完全把贺临哄好,但听黎尚说了,他的动作明显轻柔了很多,在他说的位置抹了双倍的酒。 那些进入体内的寒凉必须用热酒化开,否则就算是看起来一时没事,也会积攒在体内,终究是个祸患。 上上下下揉搓了两遍,揉到自己的手是热的,手下的身子是热的,两颗越来越近的心,也是热的。 同样跟着黎尚身体里的寒气一起散去的,是贺临心里的那点郁气。 给黎尚搓完酒,贺临才把人松开,下床放酒瓶。 黎尚整理好衣服,正准备往被子里钻,就被身后的贺临捏着后颈强行翻了个身。 黎尚面对着他,被压在了被子上。 贺临温热的手没有离开他的脖颈,有些强制似的,扣着他的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这会黎尚刚从寒冷之中缓过来,额头自然是不烫的。 黎尚对贺临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觉得有些不适,他用力挣了一下,想要挣脱贺临的桎梏,可贺临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一般,他抿着唇,加上了另外一只手,把他扣得紧紧的,不允许他挣扎。 还没等黎尚皱起眉,下一秒,贺临温热的唇就凑了过来。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这一次贺临的吻侵略性极强,刚一开始就攻城略地,像是在泄愤般地啃咬着黎尚唇齿。 黎尚几乎被这个吻夺取了所有的空气,呼吸间鼻子里闻到的都是浓重的酒气,他的身体发烫,感觉自己似乎要醉在这酒中了。他不自觉地开始回应贺临的吻,用自己的唇舌慢慢抚平贺临的急躁。 直到吻得连贺临都没了气,脱力一般地趴在了黎尚的身上。这一回黎尚没有推开他,他的脸紧贴着贺临的肩窝,一呼一吸间的热气可以喷洒在贺临的脖颈间,他抱着贺临,手来回轻抚着贺临的后背。 终于,贺临在黎尚这一系列无声的讨好中,彻底消气了,总算是肯接黎尚递过来的眼神了。 黎尚安慰他道:“知道你关心我,没有下次了。所幸,背包带回来了,我们可以继续往后调查了。你先去看看书包里有些什么吧。” 贺临似乎这时才恢复了理智,他一骨碌爬起来,将黎尚裹紧在被子里,认认真真地给他掖好了被角,只露出一个脑袋。 在黎尚一脸无语的表情里,贺临满意地转过身,走向桌前。 第139章 16 贺临去桌前把姜莱背包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拍照交给程笑衣存档,包里有手机,充电器, 现金,证件,纸巾, 贴身的衣物,还有一些女用的物品。 贺临仔细检查过, 手机的型号和他的一致, 外观完好, 是干的,各种插孔也没有进水迹象,只是在冰山上冻了一年,他也不确定这手机还能不能使用。 确认过包里的纸巾也没有浸水迹象, 他略微忐忑地用自己的充电器插入了手机的充电口。 随后,静待结果…… 裹在被子里的黎尚支起身来问他:“能充电吗?” 过了片刻,手机传来了轻轻的滴的一响,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充电标志。 贺临长舒了一口气:“可以。” 黎尚道:“试下能不能持续充进去。” 这是国产机型,只要能够充电、开机,警方就能用技术手段把里面的信息导出来。 到时候的情况应该可以更为明朗。 这一番折腾下来, 贺临觉得今天没必要再出门探查了,一来是有了重大收获, 他还需要整理一下现在已有的线索, 二来就是他实在不放心黎尚。 贺临干脆对着黎尚道:“下午休息休息吧,先不查案子了。” 说完之后,他拿出了手机,开始看上面的流程和留言, 隔空处理着组里的工作。 黎尚在被子里躺了一会,觉得好一些了,他也偷偷伸出手,把放在床头的手机拿了过去。 贺临不让他出去,他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把现有的信息梳理一遍。 找到了姜莱的遗物,终于又把调查推进了一步,只是黎尚却觉得现在案件的线索又杂又密。 不知为何,那位派出所的张警官一直没有给他答复。昨天答应得好好的,要给他那些案件信息,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发过来。 黎尚又催过他一次,张警官还是支支吾吾的。 感觉到了有些不对,黎尚沉思了片刻,没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转头给时任发去了消息,和他简单说明了这个案子的情况。 时任的权限高,可以调阅所有市局与派出所向上提交的案卷电子存档。这样就能绕过当地的派出所,直接把案卷查到。 时任没有丝毫犹豫,就一口答应下来:“你给我发个邮件,晚些我让秘书找齐了发给你。” 随后时任又嘱咐他:“你们在那边注意安全,俗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外来的不好斗那些地头蛇,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黎尚谢过他,在手机上把邮件发了。 他撑着工作了一会,被冻过的身体这时候起了反应,黎尚的头有点晕了起来,关节也隐隐发疼,他不敢再看手机,合上双眼眯了一会。 过了五点,天色阴沉了起来,窗外也开始刮起了寒风。最初只是降下了零星的雪花,可随后,那雪就开始不可收拾,白色的雪片裹挟在风中,一片一片地坠落下来。没一会就在窗台上铺上了薄薄一层。 贺临一直在忙着整理线索,黎尚也因为身上忽冷忽热的始终睡不沉,两个人就在屋子里安静地听着风雪声。 幸好他们回来得及时,要不然也有可能被这场风雪给堵在半路上。 快到吃饭的时间,贺临走到了床边,他俯下身去抵黎尚的额头,黎尚察觉到他过来了,有点心虚地微微侧头,只可惜躲是躲不掉的,下一刻他就被贺临按住了身体。 贺临听着黎尚的呼吸声,就能判断出来他的身体状况,额头一碰,果然不出所料,之前还信誓旦旦说没事的人到了现在有点发烧了。 贺临有些无可奈何地看向了躺在床上的黎尚,他的脸色苍白,睫毛垂落,已经没了精神,显然是已然烧了好一会了,此时看向他的眼神,甚至带了一丝茫然,真是可怜又可恨。 可是看着已经蔫了的人,贺临到底也没舍得再说什么重话。 他拿出温度表递给黎尚试了试,37.8℃。 这是个不算太严重但是随时蓄势待发的温度,贺临不用想就知道,主动降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晚上肯定会烧起来。 他转头问黎尚:“要不要我把吃的给你拿进来?” 黎尚烧得有些偏头疼,翻了个身侧躺着,摇头:“没什么胃口,还不太饿,不想吃东西。” 贺临知道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胃口也差,但还是哄他说:“你还是多少吃一点,晚上可能要吃退烧药,会刺激肠胃。” 这次出门他们虽然带好了常备药,但是现在下着大雪,这村子上又不比城市里看病方便,贺临还是有点担心。 黎尚想起了那村子里的卫生院,不知为何还想到了那在后面陈尸用的现代义庄。 他顿时惜命起来,从被子里爬起身道:“那我起来去吃饭吧,这里天冷,又下着雪,端来端去的不太方便。” 虽然有点低烧,但他自觉还没有到起不来床的地步。 衣服已经在房间里烤暖了,黎尚起身把衣服穿好,贺临看了看桌子上在充着电的姜莱的手机。 这里毕竟是村里人提供的住所,现在情况不明,他不敢把这重要的证物单独留在这里。万一弄丢了或者是节外生枝,那之前黎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正准备把手机拔下来,那手机之前是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现在充电到了自动开机的电量值,直接亮了起来。 这说明机器是好的,贺临的心又往下松了一点。 手机出现了屏保,看起来一切正常。 只是密码他们并不清楚。 随后,信号自动连通,手机响起了一串的叮咚声,那是各种的提示音,这一年来各种发送来的信息和消息,一股脑地涌入了进来。 看来手机没有欠费,也没有被停机,运转正常。 身旁的黎尚已经穿好了衣服,对他道:“我好了。” 贺临见状把姜莱的手机又关上,放入了口袋里,转身把黎尚从头到脚裹了一遍,就剩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贺临凑上去,亲了几口黎尚烧得发烫的眼睛,才带他出门。 雪夜的乡村格外静谧,只有风声裹着细密的雪沫,呼呼地吹过村庄。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雪还在下着,整个村落从地面,窗台,再到屋檐都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雪中的雪山悠然伫立在不远处,看起来有种特别的神秘感。 他们今天来得早了一些,丁家人依然齐聚在饭厅,丁村长见状,给他们加了两张椅子,盛了饭过来。 如今贺临他们留在这里已经几日,可他们之间反而没有了接风宴时的热络,有点生分了起来。 餐桌上没有什么人说话,都埋头吃饭,安静地有些令人尴尬,吃完饭的丁家人纷纷起身。 贺临也快要吃完,他忽然发现,今天的餐桌上少了一个人,是丁家的二儿子,名字好像叫做…… 这几天接触的人太多了,贺临有点对不上号。 虽然记不清他的名字,但是贺临记得,那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见到他们总是低着头,吃饭也是很慢。他问身旁的黎尚:“少了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黎尚也注意到了,几乎不用思考,脱口便告诉他:“丁铭。” 随后他也意识到了什么,眉头轻轻一皱,看向了贺临。 贺临冲他点了下头,他放下了碗筷,回头问他身侧的丁村长:“丁铭去哪里了?” 丁村长笑呵呵道:“哦,那孩子啊,去他外婆家了。” 贺临把话挑明了,他直视着丁村长问:“丁铭他……是不是左撇子?” 这一句话问完,丁村长脸上的笑容一僵,筷子里夹着的肉,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贺临索性把问题问得更为具体了一些:“去年的年初四晚上,丁铭去了哪里?” 丁村长的面容古怪了一瞬,放下筷子,垂下了手。 贺临看着丁村长的反应,就知道他猜对了,也不继续绕弯子,直接道:“他认识姜莱,去年初四的那天晚上,他见过姜莱。” 监控之中的人,他们终于找到了。 贺临也是刚刚才想清楚的。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周希安曾经把拍下的监控视频给了丁村长,丁村长看到过其中的内容,他认出了那是他的儿子。 甚至有可能,他根本没有把视频提供给派出所,就私下销毁掉了。 他知道视频中拍到了儿子用左手拉扯姜莱,暴露了他是左撇子的事。 所以从他和黎尚来到村子里后,当着他们的面,丁铭就改为了用右手吃饭,只是他忽然换手,还不娴熟,所以夹菜特别慢。 可当他们不在时,丁铭又能很快吃完。 贺临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这案子的嫌疑人会在接风宴时就坐在他们身边。 而这,恐怕也是丁村长第一天就找贺临谈话,希望他们草草结案早些离开的原因之一。 前两天的那场红白喜事,丁盛故意让他们在现场把那位欺负姜婉儿的人找出来,也是为了探他们的虚实。 随着他们的调查深入,找到了更多的线索。 丁家人有些慌乱了。 特别是今天,他们进了一趟山,又在雪山脚下找到了姜莱的书包和手机。谢开运当时就在他们的身边,恐怕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他们在害怕姜莱手机里的信息。 丁铭应该是发觉快要查到他身上了,干脆今天趁着大雪跑路了。 贺临的话都问到了这个份儿上,丁村长没有狡辩,也没有说其他的。他和家人耳语了几句,其他人全都回屋,带上了餐厅的门。 看这里没了外人,丁村长叹了口气道:“我预想过,你们可能会查到这里,我现在说什么反而像是在给他开脱,所以我也就不多说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儿子不是个坏人,姜莱的死也与他无关。他和那女孩早就认识,甚至说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他是不会做真正伤害姜莱的事的。” “真巧,昨天的章程也是这么解释的。”贺临反问他,“丁村长,我们是在查失踪案,你就已经确定姜莱死了?你的意思是这是谋杀吗?与你儿子无关,又与谁有关?” 丁盛摇了摇头:“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其他的你们需要问丁铭,你们可以想办法去找他。如果他犯了罪,我是不会袒护他的。” 贺临问丁村长道:“丁铭到底是去哪里了?“ “我不清楚。”丁村长摇头,“他做过什么,那一晚发生过什么,你们回头亲自去问他好了。” 现在嫌疑人不在,他们总不能把家人先扣了顶罪。一切也只能等明天再做处理。 好消息是,案子的又一环终于被扣上了。 可奇怪的是,贺临感觉不到案情突破后的愉悦,反而有些隐隐的担忧。他转头看向门外的风雪,他们距离这一案的真相还有多远? 想到这里,贺临起身招呼黎尚:“我们先回屋吧。” 黎尚跟着他,两人一路从后门出来,回到了房间。 刚刚脱下外衣,黎尚的手机就忽然一亮,他打开发现,是他之前让程笑衣查的寒桦村的具体信息搜集到了。 还没等他打开查看,手机又是一响,是时任那边搜集到的信息也了过来。 黎尚刚把资料下载下好,想要仔细查看,贺临忽然开口道:“黎尚,我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 “什么?“黎尚抬头看向他。 贺临的神情严肃道:“等明天风雪过去,我想先带你离开寒桦村。” . 此时,不远处的姜婉儿家中,刚刚吃完饭,姜婉儿帮着爹妈收拾好了碗筷,转头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上忽然多出来了数条未读信息,她的眉头一皱,这大晚上的,有谁会忽然发信息给她?而且一发还是这么多条? 是广告还是垃圾信息? 还有,章程的事情让她有些心神不宁,不会是派出所那边又有什么变故吧? 姜婉儿打开了手机锁屏,当她看清了第一条信息的内容时,女人的眼睛悠然睁大。 “不要回家!婉儿,你千万千万不要回家!这里已经不是你当初熟悉的地方……” 而发来短信的人竟然是……姜莱! 短信还有几条。 姜婉儿的手颤抖着,一条一条地看了下去,她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 是真的吗?短信里的所说的那些事…… 怪不得…… 她很快想通了一切,这些事情也和她这几天在村子里所见的一一对应。 一股寒意顺着身体涌上,姜婉儿感到了窒息感,甚至是恶心感。她的心脏急速跳动,脸色巨变,女人转身去屋子里拿了大衣穿上,然后走出了房门,她几乎是夺路而逃。 叶慧怡看到了女儿的异状,她问了一声:“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雪,你干嘛去?” “啊……我……”姜婉儿看着自己的母亲,有些惊恐地叫了一声,随后她慌忙找了个借口,“我来那个了,去村口超市买个东西去……” 她不再敢相信他们,尽管他们是生她养她的父母,可却让她感到陌生。 她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一路往丁村长家旧宅的方向奔去。 雪花飘散在她的身旁,路上很滑,她跌跌撞撞地摔了一跤,可她马上爬了起来,完全不敢休息,继续往前跑去。 一路上,她碰到了几个人,可她来不及细看那些人是谁。 姜婉儿气喘吁吁的,嘴巴里呼出白气,眼睛里泛出了泪光。 她的眼前一片朦胧。 这里还是生她养她的家吗? 为什么会让她这么陌生,这么寒冷?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如这不化的冰雪一般冰冷,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她的手紧攥着手机,上面刚刚收到的是姜莱当初失踪前发给她的消息。 她忌恨那些消息为什么阴错阳差地晚了一年,又庆幸自己终于还是知道了一切。 心里的恐惧支撑着她,她要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那两名警察,只有在他们身边,她才是安全的…… 亮着灯的屋子就在眼前,她看到了明亮的光,她就要走到那扇门前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从她的身侧蹿出,那人抱住了她的身体,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控制住了她的身体。 然后男人抢过了她的手机,用她的指纹解锁后,看着手机上的内容…… 姜婉儿拼命挣扎着,可她却无能为力,只能泪流满面,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不多时,有人拨出去了一个电话:“开始动手吧。” 风雪之中,村子里发射基站的灯悠然灭了。 在漫天大雪之中,整个村庄变成了一座孤立无援的岛。 第140章 17 丁家旧宅里,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面对黎尚明显的不悦,贺临解释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不破这个案子,而是建议调查暂缓。” 说到这里, 他拉着黎尚的手坐在了床边,和黎尚商量:“首先,我们能够做的前期调查大部分都已经做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破解打开姜莱留下的手机,还有找到丁铭藏到了哪里, 而这些事情都需要离开村庄才能进行。还有, 我考虑到你的身体……” 贺临自认为并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 实际上他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温柔随和, 也能和队内打成一片,但跟他做过事的人都知道,贺临其实是个说一不二,喜欢当机立断, 雷厉风行的人。 可面对黎尚,贺临总能拿出一百分的耐心,虽然他经常在黎尚面前开玩笑, 说他是领导得听他的,可是贺临从不愿意在他面前真的以上位者自居,所以此时贺临更多的是想要说服眼前的人, 而不是命令他。 更何况现在的贺临也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 黎尚是个知进退的人, 可是中午在冰洞之中,他的行为有点吓到他了。 黎尚听到这里,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轻轻紧了紧放在衣服上的手。 随后贺临继续说出自己的打算:“我们的目的是查清案件,现在调查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离开这里以后,你可以休养下身体,我们也可以先汇总各种信息资料,等姜莱的手机破解出来,丁铭找到,审问过后,还可以再回来继续侦办。” 说到这里,他目光诚恳地继续征求黎尚的意见:“或者我们可以把相关资料移交给欣城警方。甚至这个案件可以转为刑事案件,交给刑警继续调查。” 欣城的住宿条件比这里好上不是一点半点,也有几家相对较大的医院。万一黎尚高烧不退,或者是旧伤复发都可以得到及时的治疗。 黎尚明白贺临的意思,有些事情是欲速则不达,他现在说的处理方式是最为理智的。 和他有时候喜欢钻牛角尖不同,贺临是更加变通的。 黎尚不得不正视他们两个人行事风格上的差异,他总是不顾一切地完成任务,但是作为日常的刑侦案件,更需要迂回处理。 也许从这方面来说,贺临的确比他更适合做个领导。 黎尚迟疑了片刻,眼睫垂落了下来。他妥协了:“好,那我们明天坐早班车回去。” 贺临这才松了口气,他说:“别坐公交了,我回头约个专车过来接我们,这样快一些,不用转车,在车上你也可以舒服一些。” 黎尚没有推辞他的好意,越来越高的温度让他觉得有些昏昏沉沉,想要睡觉。 入了夜,窗外的风声却一阵紧过一阵,仿佛是在鬼哭狼嚎,让人心神不宁。 做出了这个决定,两个人反而都轻松了。 贺临让黎尚先上床歇着,他主动起身收拾东西,把物品一件一件地放进行李箱里。 黎尚躺了一会,再次拿出手机,刚才的那些资料早已下载好了,他想先去谢谢时任,结果信息没能发出去。 他眉头轻皱,对贺临道:“手机没信号了。” 贺临也拿出手机看了看,无论是网络信号还是移动信号,全部消失,就像是进入了飞行模式。 贺临安慰他:“冷空气今晚过境,到了明天应该雪就停了,到时候应该就好了。” 这种情况在之前也出现过,更别说今天风大雪大。 也就是他们不太习惯,住在这里的人们应该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正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贺临去打开了房门,他看到姜崇礼夫妻两个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 两人一见到他就急切道:“贺警官,我们家姜婉儿晚上忽然跑出去了,说是要去小超市买点东西,然后人就没回来。我们外出来找她,跟着她的脚印到了附近,你有没有见到她?” “没有……”贺临被问得一愣,然后他又问,“刚才没人过来,在她出门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黎尚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些关切地看了过去。 姜崇礼想了想,对贺临道:“吃完了晚饭,七点钟那会,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好像是收到挺多的短信还是什么。” “七点钟……”贺临忽然想起,那正是他姜莱手机自动开机的时间,当时的信号还在,手机自动联网,接到了一些信息,可能同时有一些当初未能成功发送的消息发了出去。 贺临的心里一震。 难道说姜婉儿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从家里出来? 可现在,她人又会去了哪里? 他急忙问:“你们问过其他人了吗?她还有什么可能会去的地方?” 姜崇礼已经有些六神无主:“这大晚上的,手机忽然没信号了,我附近的几家都问过了,大家都不知道婉儿去了哪里。” 他的妻子叶慧怡也慌了神,在一旁哀求:“贺警官,你们能不能帮我们找找女儿?万一……万一她和当初的姜莱一样,我们可怎么办啊?” 她这句话说完,姜崇礼就瞪了他一眼:“你不要乌鸦嘴。婉儿好端端的,才出去一会,怎么可能失踪呢?” 叶慧怡一下子噤声了。 三人正在门口,谢开运从村子的另一头跑了过来,急切道:“二伯,有人说看到姜婉儿往雪山的方向去了,要不要进山找找看?” 姜崇礼的手颤抖着:“好,我就去,就去……你再帮我多叫几个人。一起进山看看。” 叶慧怡的眼泪流了出来,再次哀求贺临:“贺警官,我求求你,婉儿最信任你们了,她也是在附近不见的,你能不能帮我们找找她?” 说到这里,女人噗通一声跪在了门口的雪地上。 贺临还没把她扶起来,那边姜崇礼也跟着跪了下来,冲着他磕头:“求求你贺警官,你救救我的女儿吧!” 贺临看向眼前慌乱的老人,他权衡了片刻,还是决断道:“你们等下,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叶慧怡这才起身,她抬头看向屋里:“那……那位警官……他不一起去吗?”随后女人解释道,“多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就能更快找到婉儿了。” 贺临拒绝道:“他发烧了,不太舒服,我和你们一起去就好。” 他对老人说要拿下东西,回到了屋里。 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黎尚已经全部听到,此时他已经支撑着站了起来,对贺临道:“我现在烧得不厉害,和你一起去吧。” 贺临看了看拉上的窗帘和关上的房门,确定那些人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他过去顶了顶黎尚的额头,感受着明显高于他的体温,贺临再次回绝道:“不用了。”然后他抱了一下他道:“你乖乖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随后他又把姜莱的手机递给他:“这个手机你千万收好。” 黎尚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体温,好像比刚才又热了一些,他也不敢贸然跟去,如果忽然高烧起来,他可能会成为贺临的拖累。 姜婉儿不知去向,她父母的急切绝不是装出来的,这种时候作为警察,他们不能不管。 只是黎尚心里有些不安,为什么时隔一年,同样的风雪之夜,又是手机失联,同样的女孩忽然进山…… 这是阴谋,诅咒,还是巧合呢? 似乎从他们进山开始,到那场红白喜事,再到现在姜婉儿的离开,处处透露着诡异。 黎尚握了一下贺临的手,提醒他道:“小心。”他压低了声音在贺临的耳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尽快确认姜婉儿是否安全。” 贺临嗯了一声,他也想到了,也许这会是陷阱,也许是丁铭去而复返,也许村子里还有潜藏着的其他凶手,或者是有其他的缘由。 随后贺临又想到了什么,看向了黎尚。他的眉头皱了一下问:“如果是调虎离山……” 他不想带黎尚过去,但是放他一个人在这里,他同样会担心他。 黎尚却拍了拍他示意贺临放心:“村子里一共就这么多人,我应付的来,再说了,那些人总不至于胆子大到这种程度。” 贺临这才点了下头,待在村子里肯定比跟着那些人出去要相对安全得多。 只要黎尚不出去,锁好门,就算是有人来,以他的身手也没什么人能够奈何得了他。 今天上午准备登山的包裹还没拆开,里面有水和食物,手电以及安全绳和各种装备,虽然现在手机没有信号,但贺临还是把手机的充电宝装上,一把小匕首放入腿上的口袋里,把那把破冰刃藏在了衣袖中,最后把警枪装弹别在了腰际。 带了这么多东西,可谓是全副武装。 贺临的神情严肃而戒备,没有丝毫的放松。 黎尚走近他,把一个打开的录音笔塞入了贺临的上衣口袋。 所有的准备做好,贺临回身捏住了黎尚的下颌,低头轻触了一下,给了他一个急匆匆的吻。 随后他转头,打开了房门和几人走了出去。 贺临没有直接出发,而是让姜崇礼夫妇带着他沿途观察了姜婉儿的足迹。 他们顶风前行,借着路灯和手电的光亮查看着各种痕迹。 雪已经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虽然姜崇礼他们也在沿途走过,但他们一路寻找,避开了姜婉儿的足印。 姜婉儿的鞋有着独特的花纹,大小也很好辨认。 贺临在距离老宅不远处蹲下了身,这里离他们所住的地方只有十几米远,姜婉儿的确曾经到过这附近。关于这一点,那两位老人没有说谎。 可是随后脚印就发生了变化。 地面上的痕迹忽然凌乱。 “多了两个男人的脚印。”贺临辨认着,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这个前进的方向……” 他抬头望向夜色之中被风雪包裹着的雪山。 “是北望峰……” . 贺临一离开,屋子里马上就冷清了不少。 只是少了一个人,温度却似乎也随之降低了。 窗外的风响之中混入了杂乱的狗叫声。 黎尚睡意全无,那种感觉像是他的心也随着贺临一起走了。 他低咳了几声,强撑起了精神,穿好了衣服,坐到了桌前,开始查看所有的邮件资料。 为了方便整理思路,黎尚掏出了本子,在纸上整理着资料。 虽然有点发烧,头也有点晕,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工作状态。 这段时间他们在村子里上下查访,有不少人他已经可以把名字和本人对上号了。 黎尚努力让自己全神贯注,他首先看了时任帮他调取的那三起案件的资料。 几起案件分别是前几年的春节左右发生的,全部都是年轻女性被侵犯后报警,有警方的出警登记,最后却未对嫌疑人做出任何实际的处理。 原因是证据不足,犯罪行为界定模糊,以及最后嫌疑人得到了受害人及其家属的谅解。 黎尚经过对比,很快找出了三起案件其中的异同点。 这三个案件有不同的受害人,同时是不同的行凶人。 三次案发时间都是在过年附近,都是晚上,三名女孩外出的事由都是夜晚出门办事。 而这其中还有一个黎尚熟悉的名字:周希安,这是那名超市老板娘的名字。 那年过年回乡以后不久,周希安就回到了寒桦村,随后嫁人结婚,生子……所以当时周希安回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样封闭的村子,按理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村子里的其他人应该多加防范,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实在是有悖常理。 再加上他们看过的,姜莱和姜婉儿所经历过的那些事。 黎尚的脑海之中灵光一闪,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中冒出:“莫非这是有人故意……”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快速翻看着程笑衣找给他的那份资料,里面有寒桦村近些年的所有行政登记,包括户口转入转出,结婚,离婚,去世,新生儿出生等一系列资料。 对比着资料,一一找到了那些熟悉的名字,黎尚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在三次案发的不久之后,那些女孩都嫁给了侵犯她们的男人! 这是什么阴间故事? 这是抢亲吗?谁玷污了哪家的女孩,那女孩就归谁? 他还记得周希安所拍摄的那张阴气森森的结婚照,照片上女人的表情像是快要哭了一样,丝毫看不出任何幸福。 还有红白喜事时,像是木偶一样的新娘。 黎尚返回头详细去看那三起案件的口供记录。 那些女孩子都是被父母要求晚上独自外出。 而随后受害人的家人又很快原谅了犯案者。 联想到了之前那些热情洋溢的媒婆和她们所说的高额彩礼…… 一股冷意顺着黎尚的脊柱爬上了后背,他被这个发现惊出了一身冷汗,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这些…… 黎尚仔细查看着那些表格,越看越觉得心惊,很快他就发现了更多的问题。 寒桦村这样的一个普通村落,常驻在这里,三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适龄的未婚男女,数量简直少得离谱。 生育率却是逆势而行,高得有些诡异。 而且,这村子里每年的死亡人数也明显高于其他同等规模的村落。 联想到村子里令人费解的种种异状,黎尚感觉到了心脏一阵紧缩。 能做这些事,还能把事情压下来的,肯定是村子里有话语权的人。 而贺临那边…… 黎尚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距离贺临离开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手机依然没有信号,他们之间完全断开了联系。 他到此时已经完全坐不住了。 黎尚站起来,因为起得太快眼前猛然一黑,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桌子,调整了一会呼吸,眼前的黑雾才渐渐散去。 体温好像比较之前又有上升,可是他已经不想顾忌这些了。 黎尚的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贺临的情况可能比他们预计得还要危险,他现在必须得把这个案子查清楚! 他起身穿上了外衣,拿上了几板药,正准备出门去,黎尚顿了一下脚步,回身从贺临的旅行箱里拿出了几枚糖,装在了口袋里。 他略加思索,先走到了丁家的后门处,这时候后面的大门已经被关上了。 黎尚犹豫了一下,没有翻墙,他敲了一会门。 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狗,陌生人的气息引起了一连串的狗叫。 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了一声:“来了!” 随后丁村长有些不耐烦地走了出来:“大晚上的,是谁啊?”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打开了房门,看到是黎尚一个人站在门外,似乎是想要关门。 黎尚却踏出了一只脚抵住了门口,伸手用力拉住了院门。 丁盛还想推脱:“有什么话明早再说吧……” 黎尚的声音冷硬,语气不容拒绝:“我有事情要问你。” 丁盛早就知道贺临才是队长,在他的眼中,黎尚不过是个小警察,此时完全不想给他面子。他想要拉门,却发现那警察脸色苍白但力气不小,他使了全力,门却纹丝不动。 丁盛用力用得呲牙咧嘴,对面的黎尚却面无表情,眼眸漆黑如墨,他继续道:“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丁盛的语气有点不耐烦:“该说的我吃饭的时候都说了,有本事你们就去找我儿子问……” 黎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件事你是不是和姜家人提前串通好的?” 丁盛的瞳孔震动了一瞬,他还是问:“什么事?” 黎尚道:“玷污那些女孩,那是村子里的逼嫁手段。” 他索性把话挑明。 空气之中安静了一秒,只有雪花飘零落地。 “别在这里说,你进来吧。”丁盛的目光一顿,他看了看四周,忽地一撤力,随后把黎尚让了进去。 黎尚走进门去问他:“村子里的话事人到底是谁?” 他问的不是丁盛这个明面上的村长,而是背后能够把控所有人的那个人。 看丁盛迟疑,黎尚提出了两个备选答案:“姜若愚还是姜敬德?” 这两个人一个是姜家的长辈,另外一个是前任的村长。 丁盛看向他,目光发生了变化,他没想到是这个小警察看出了这些。 丁盛愣了几秒才恢复了神色。 丁村长冷笑着:“想清楚了?”他顿了顿说,“除了姜若愚那个土皇帝,还有谁呢?不过,你猜得没错,因为姜敬德最听他爹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他们是个共同体。” 黎尚已经猜到了这里,他再隐瞒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表面上看,村子里的村长会按届轮换,可其实无论是谁,都不过是姜若愚的傀儡。 姜善仁和姜崇礼作为姜敬德的弟弟,姜若愚的儿子,可他们的女儿,同样也是村子里的牺牲品。 黎尚的心忽地往下一沉,那贺临…… 第141章 18 丁村长家中院子里, 丁盛和黎尚的谈话还在继续。 黎尚冷声问丁盛:“姜若愚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呼啸的风雪之中,丁村长呵呵一声:“对于你们那些在外的人又怎么能够理解这种状况呢?十年前,寒桦村就像其他的村庄一样濒临落败了, 就和附近的村子一样,快要成为一个留守村,每年死去的老人多, 生下来的婴儿少。我们在眼睁睁地看着这片土地变得荒芜。”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或许极其优秀的人, 或者是有钱的人能够迁移, 其他的人就算是到了城市里, 也买不起房子。只有这里,有我们的房子,有我们的田地,有我们的家。” “为了阻止村子的衰败, 为了防止我们和这片土地一起被人遗弃,埋葬,那时姜若愚提出了要在村子里增加就业机会, 或者是招商引资,开办养殖场……他还曾想过,是否要从偏远的地方拐过来一些女人给这里的男人生孩子。” 随后丁盛摇头叹息:“可那些计划都有一定的问题, 或许能够解决一时的问题,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让一切发生改变。” “最终他决定, 要让那些孩子们回来。”丁盛的眼神望向远方, 看向不远处的雪山。 “让那些接触过大城市,在各行各业从业的孩子们回来。那才是我们这种小乡村发展的命脉。只要有了人,什么都会再有的。那些孩子们,他们有的是厨师, 有的是会计,有的是建筑工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村子里流出去的一部分,我们的身体里有着同样的血脉,凭什么他们要在外面过所谓的好日子,丢弃自己的父老乡亲,要把我们留给这些荒芜的土地?” “男人回乡以后,为了让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就需要给他们娶老婆,让女人生孩子。” “只有这样,才能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听着他的话,黎尚忽然想到了愚公移山的故事,姜若愚的名字取自大智若愚,他是否也从那个古老的故事里受到了启迪,于是就想方设法地要把那些年轻人困在这里? “后来,姜若愚就出了狠招,其中的一条就是让那些村子里的女主妇来做媒人。从周边的村子里拉人过来,把其他的村庄蚕食掉,每当成了一桩婚事,就给她们高额的奖励。” “这样的方法用尽了以后,还是有一些女孩子不愿意回家,她们之中有人想要嫁到大城市去,还有人干脆不想结婚。” 黎尚终于从他的讲述中,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那些他之前想不通的症结,都得到了解答:“于是他们就趁着过年的时机,把在外的女儿叫回家来,然后把她们……” 丁村长点头:“当两方的家长都已经无异议时,他们就会制造一些机会,让他们在一起。也就是你所看到和知道的那样。” 所以,才会出现村子里的女人们频繁被侵犯的事。有时两家早就背着女孩子商量好了嫁妆和彩礼。 在女孩被侵犯后,家属就会很快开始劝和,一边骂着孩子自己不注意安全,一边准备婚事。 被侵犯的女孩正是心理最为薄弱的时候,很多会不知所措,只能接受父母和长辈的安排。 最后女孩子就在所有人的威逼利诱下,嫁给了对自己犯下了罪行的人。 而她们自己如何去想,是否爱着那个人,这根本不重要。 黎尚感到了一阵恶心:“这是犯罪。” 丁盛耸肩挑起了一丝嘴角:“谁在乎呢?我们只在乎,生存,繁衍,在乎这里的生活。作为那些父母,他们出不去了,他们根本就适应不了大城市的孤独世界。” “很多农村人并不是通情达理的父母,他们是为了养儿防老,生出来一个一辈子都不会留在身边侍奉的子女,那生儿育女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要高高的彩礼,然后让女儿留在自己能够看到的地方,比较划算。” “在他们的观念里,父母养育子女,长辈关怀子女,邻里爱护他们,那么子女长大了就理所应当地要报答这片土地。” 黎尚明白了过来,当子女在外面的世界打拼时,他们的父母被动留在了村子里,犹如人质,随后,父母面对着左邻右舍上上下下不停的洗脑。到最后他们会对很多话信以为真,反过来迫害自己的孩子。 事实上,在普通的农村,甚至是在小城市里,这种事情也早就屡见不鲜。 每当子女结束了一年的辛劳回到家中,等待他们的不是家的温暖,而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 去城市还是留在农村,去大城市还是留在小城市。 婚与不婚,生与不生。 争吵,抗拒,理解,妥协,这些成为了无数家庭过年时张灯结彩下争吵的主题。 可在这满是冰雪,一到冬天就变成了一个封闭小世界的寒桦村里,人们的情绪被放大了,事情也做得更为极端。 即便是不情愿的父母,也会被其他人裹挟着往前走,加入到迫害子女的队伍之中。 丁盛问:“你看过那些报警记录了吧?” 黎尚道:“这些年报警的有三起,但是绝对不止三起。” 丁盛冷笑:“这样的事情早就已经有几十桩了,被报警的也只有三次,而且都不了了之。我们这里奖惩分明。事后,那些报过警的女孩子可都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他笑得阴森森的:“这几天,你们来了,很多动作全都停了,可等你们一走,一切又会恢复如初。” “警察又不可能常驻在村子里,只有我们是住在这里的人。村子里一致对外,口供一致。甚至有的警察,也是要结婚生子的,他们本身就是和这村子里的人沾亲带故呢。” 黎尚问:“姜莱也想要报警?” 这会是那些人的杀机吗? 丁盛摇头:“不,不光如此,那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是她自己亲手浪费掉了。如果当时,她老老实实地和丁铭在一起,留在村子里,那么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看向眼前的警察:“若是没有姜婉儿情急之下在云城报了一次警,你们也不会过来,这起案件很快就会被压下来,无声无息地结束掉。” 丁村长继续详细说道:“在姜若愚的计划之中,最大的障碍就是姜莱。姜莱是姜若愚的亲孙女,她在外面过得成功,带着头的不肯回来,不肯结婚。她甚至还在大城市里买了房子,还会把她爹妈接过去过年,甚至希望她父母也离开村子,和她一起生活在云城,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把她视作榜样,其他人一直在有样学样。” “姜若愚也曾经想了很多办法威胁逼迫姜莱回老家,可姜莱却非常倔强,和他大吵过架,宁死不从。” “姜莱的行为,对于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不能走出这里的姜若愚看来,那就是背叛。” “姜若愚之所以要杀掉姜莱,是因为她动摇到了他在村子里的地位。自己的孙女让他威信全无,整个计划差点毁于一旦,强势的姜若愚怎么能够接受这一切呢?” 丁村长冷笑道:“所以,她不回家,就得死!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就得死!” 黎尚找到了答案,可这个真相,还是令他站在大雪之中遍体生寒。 丁盛继续道:“去年冬天,姜善仁和他的媳妇,是被姜若愚囚在村子里的,他让他们不许离开,所有人再口径一致地告诉姜莱,她母亲重病,齐心合力地把她骗了回来。我的儿子,也不过是他们物色中的其中一个女婿罢了,可那个傻孩子,不仅没有把事办成,还让姜莱逃走了。他告诉她,这是他爷爷的计划和命令。” “后来,那天晚上十点多,我出去帮我儿子去收拾烂摊子,想要去找姜家人沟通一下。我看到姜莱偷偷翻入了姜若愚的院子,也许她是想要听听她爷爷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吧?可没过一会,她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我猜,那天晚上,她可能听到了姜若愚和姜敬德讨论这些事情。那个孩子被吓坏了,不等天亮就想要逃出去……姜若愚不可能让她把这些事公诸于众,就只能尽快下手。” 黎尚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所以,那天晚上,姜莱不顾一切地要逃。 丁盛摇头叹气道:“可她一个女人,最终还是被姜家人找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吧,姜家人一起处决了她。随后那尸体就放在了卫生院后面的义庄里,保存了好几个月,这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到了第二年春天,才埋到了坟地里。” 他用到了处决这个词。 丁盛说到这里看向黎尚,他把一切所知都坦白了。 而黎尚也终于找到了失踪的姜莱。 丁村长两手一摊表情无辜道:“我真的是个好人啊。从你们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提醒了你们,不要碰这个案子,把来这里当做一场度假,赶快走吧。可是你们,不听我的。” 他顿了顿才继续:“我现在,肯告诉你这些,也是因为……你们都活不过这场风雪了。” 丁盛以一种看可怜人的目光看向眼前面容苍白俊秀的小警察:“从你们开始调查,姜家人就随时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有人把情况汇报给姜若愚。你们找到了姜莱的背包,查问了派出所几年以来案件的记录,你们知道了这么多,已经接近答案了。” “我猜,你们可能已经掌握到了一些会威胁到他们的线索。” 黎尚默不作声,他想到了姜莱的手机。现在那个手机已经被他好好放置在了贴身之处。 姜莱有可能,把那些偷听到的对话录了下来。 那么姜婉儿可能也是因为知晓了这些秘密,所以跑了出去,她也会遇到危险。 不,甚至在红白喜事的那天晚上,当姜婉儿执意要对侵犯她的男人进行处罚时,姜若愚表面妥协,实际上可能就已经对她动了杀心。 “你的手机没有信号了吧?姜若愚不会让你们走出村子。这场风雪是最好的掩护,对付完了你的同事,大概就轮到你了。他们如果胆子大一点,到时候把你们杀了往雪山上一扔,或者是放在义庄里先冻上,过一段再塞到冰洞里,十年八年都不一定有人能够找到你们的尸体。” 听丁盛的语气,那些人这么干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黎尚低头理清了思路。 事实上,从他们踏入这个诡异的村庄开始,危险就无刻不在了。 那些姜家人一直在等这场风雪,这个机会。 黎尚面无表情道:“谢谢,不过想杀我们,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丁村长问他,目光之中有些不解:“你们啊,只是匆匆的过客,我们才是世世代代根深蒂固生长在这里的人。为了这些人,你们这么拼命值得吗?” 黎尚微微仰头看向他,纷飞的白色雪片之中,橙黄色的路灯映照着他俊秀的脸:“可是,丁村长,你知道这一切明明是错的。我们不管的话,这个村子世世代代就会如此了。像你的孙女,还有那些即将长大的女孩子又将面对着什么?” 黎尚的语气淡然,但却坚定:“所以,总该有人做点什么。” “哦,好啊。”丁村长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我做不到,但是我也挺佩服你们这些做警察的。我也很期待,如果你们胜利了,那这个寒桦村会变成什么样子。” 黎尚匆匆转身离开。 丁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表情渐变。 这几年,丁盛这个村长做得窝囊。 姜家人算到这些警察快要查出真相,就想让丁铭背锅,他只能让儿子跑了出去,这让他非常气愤,但又无可奈何。 他现在之所以改变了主意,把一切告诉了这个小警察,根本就是在两头押注。 如果这两名警察被姜家人解决掉了。他只需说是警方是自己调查出来的,就可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丁家虽然没有姜家那么大的势力,但毕竟在村子里也是根深蒂固,有不少的亲朋好友,姜若愚不敢动他。 姜家人若是真的敢干出杀警这样的大事,再有人查过来的话,可不会像姜莱失踪那么草草了之,说不定会有人查出真相。 若是这两个警察侥幸没有被姜家人解决掉,反而能够把姜若愚抓起来,扳倒姜家的话,那他更加是喜闻乐见。 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可以成为这件事的直接获益者。 丁盛这么盘算着,直到黎尚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关门回屋。 今晚的这场戏,恐怕才刚刚开场…… . 雪还没停,大片的雪花不断从黑幕一般的空中飘下,风倒是小了一些。 夜色之中,数道身影行色匆匆,人们杂乱的脚印印在了纯白的积雪之上。 贺临跟着姜崇礼走在了路上,村子里的一些年轻人也聚集了过来,众人在赶路,一时无语,只有唇边呼出的白气不断,风声之中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声,他们此时已经出了村,来到了雪山脚下。 姜婉儿的脚印一直往前延伸,似乎真的走向了雪山。 通过脚印贺临判断,与姜婉儿同行的,至少有两名成年男人。 他们已经到了村口附近,房屋渐少,再往前走就是雪山。 贺临忽然顿住了脚步。 这一路上,他都在仔细观察。 被叫来的人都是姜家的人,而且和一年前去寻找姜莱的人几乎完全一致。 而且,他发现了姜崇礼夫妇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正常孩子失踪的父母,会随着失踪时间的延长而变得越来越焦急、紧张,而那对夫妻的表情却随着临近雪山,越来越沉默。 那并不是急切,而是心事重重的反应。 那几位同行的年轻人,神色却很慌张,特别是上午还陪他进山过的谢开运,一直脸色涨红。 贺临越来越确定,这应该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他看向了自己身侧的十来位村民,开口问他们:“你们准备把我带到哪里去?” 这是一句诈他们的话,但是姜崇礼明显慌了。 他的身体一抖,转头一脸惊讶:“啊,什么,贺警官,我们是要去找婉儿啊……” 贺临注意到,姜崇礼的两位哥哥并不在人群之中,姜善仁自从女儿去世后身体不好,不来还情有可原,可是姜敬德呢? 作为上一任的村长,又是这个家族之中举足轻重的人,他为什么始终没有露面? 想到这里,贺临又问:“姜婉儿是和你大哥在一起吗?” 他的话问出,姜崇礼明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叶慧怡却开始绷不住了,女人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贺警官,我们必须把你带过来。否则,否则他们……” 这话一出,周围的几人全都容色一变,姜崇礼更是大叫道:“闭嘴!你胡说什么?” 叶慧怡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惊恐地去捂嘴,随后自己想把话往回圆:“我是怕……” 贺临却向前一步,厉声追问她:“他们是谁?” 问题问出,他自己反应了一瞬,马上理清楚了其中的关系,姜善仁性格懦弱,不像是一切的策划者。 姜敬德提起自己父亲时眼神崇敬,那么嫌疑更大的人是…… 看那几人默不作声,贺临直接开口追问:“是姜若愚吗?” 叶慧怡明显是被吓住了,看他说出了答案,慌乱地点了下头。 贺临的手放在了腰间:“这恐怕是你们合伙演的戏吧,你们不是很孝敬老人,听姜若愚的话吗?你们的女儿既然是在她大伯那里,那她肯定是安全的。” 贺临说着,戒备后退。 识破了这一点,他再也不会冒然前进。 跟着这些人进山,还能有什么好事? 叶慧怡再次无助地哭了出来:“我们没有骗你,如果你不来,姜婉儿就会和当初的姜莱一样,她再也回不来了。” 贺临的眉头皱起,他正想问具体的情况。 这时,姜敬德拉着姜婉儿,从山侧的岩石走了出来,在他身边还有一位手里拿着□□的年轻人,他用手中的枪口比向了贺临。 贺临万万没想到,收缴过几次的民间土枪,在这村子里还会有漏网之鱼。这种土枪是散弹发射,在近处几乎不用瞄准,轰出来就是一片。 他估算了一下这个距离,自己掏枪的话能不能安全脱身将对面的人制伏,把姜婉儿救下来。 贺临很快做出了判断,他的把握不大。 对方人太多,而且男人的手始终放在扳机上,是在戒备状态,现在还不是很好的时机。 姜婉儿的双手已被绑缚,身体被牢牢地控制住,女人的身形颤抖,脸上也泪流满面。 姜敬德手里握一把刀,比在她的脖颈上。 随后,姜敬德看向贺临,他的目光阴冷:“本来,贺警官,我还想要怎么把你引过来,但我没想到,我这傻侄女竟然要去给你们送消息……她这么做,我正好顺势利用一下。” 贺临试图分散姜敬德的注意力,他问他:“姜莱也是这么被你们带走的吗?” 姜敬德点头道:“去年,也是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姜莱是跑进了山里,可雪地上的脚印很快就出卖了她,没等她跑到邻村,就被抓住了。” 随后他叹了一声:“只是可惜啊,我们当时怎么搜索,也没有找到她的背包和手机。” 他说到这里,看向了贺临:“你说怎么,这些东西就让你们拿到了呢?” 说到这里,他的手握紧了比在姜婉儿脖子上的刀:“说起来都是姜莱惹的麻烦事,她真是死了也不肯安生,要不然我也不会大晚上把你们弄到这里来。” 看到女儿被胁迫,叶慧怡的神色慌张,哭了出来。 姜崇礼也道:“大哥,你答应我的,只要我们帮你把警察叫过来,你就放了我女儿……” 姜敬德冷哼了一声:“两个蠢东西,我分明要的是两名警察,你们只领过来了一个,还不够给我添麻烦的……” 姜崇礼皱眉:“另外一个警察生病了,就没和我们走啊,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先把我女儿放了。” 姜敬德道:“我放了她?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女儿会不会放过你?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她根本就不顾你们和姜家的颜面。还有,她从看到了姜莱发来的信息,跑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女儿了。只要我们今天晚上放过她,她肯定会去举报我们!你不要忘了,当初讨论的时候,你也在场,那段视频里也有你!”他顿了顿道,“还有,你也动了手。” 听了他的话,姜崇礼的身体一颤,他似乎又回想起了一年前…… 那时的姜莱被按在雪地上,女人抬起头来,恶狠狠地咒骂着他们,她说:“就算是杀了我,你们也终有一天不得好死。” 从姜敬德开始,一人一刀捅了下去,他也双手颤抖着,浅浅地捅了一刀。 很多人不敢捅入要害,但是架不住人多,到最后,鲜血蔓延,染红了白色的雪地,姜莱再也一动不动了。 在场的姜家人,每一个都是手染鲜血的凶手,是杀人的共犯…… 如今一年之后,那一幕又要重演了吗? 只是这一次,被杀的人将会是他的女儿。 姜敬德的眼神阴冷,看向了姜婉儿:“她和姜莱一样,都是这个村子的叛徒。你知道的,这个女儿你留不得了。” 姜崇礼的眼圈红了,似乎还想为女儿争取一下,他喊了一声:“大哥!” 叶慧怡看着女儿,也无助地哭了出来。 姜敬德厉声道:“这是父亲的命令。” 只这一句话,就让姜崇礼面如死灰。 他深深地明白,只要他还生活在村子里,他就无力抗争,只能妥协。 风雪之中,姜敬德冲着姜崇礼道:“我毕竟是你哥哥,也不想做得太绝,和当初我对二弟一样,你们不想看着她死的话,现在就带着你老婆回家吧。” 听了这话,姜崇礼迟疑了一瞬,还是揽着自己妻子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叶慧怡不断地回头,随后,她也哭着跟着丈夫低头走了。 看着这一幕,姜婉儿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身体颤抖。 贺临的眉头皱着,他有些想不明白,姜若愚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亲孙女?随后他猛然想起了之前他们去查访时,老人的话——脾气倔,不听话,没有早点结婚…… 那就是他或者是他们对姜莱动手的原因吗? 所以,因为姜婉儿知道了他们杀人的事,他们也要杀了姜婉儿吗? 随后呢?他们当着他的面讨论着这些,是准备把他也一起杀死灭口吗? 似乎看出了贺临所想。 姜敬德看向了他,反过来宽慰道:“贺警官,你放心,你和这个村子可以说是毫无关系,这只是你的一趟公差。杀警是大事,会引来外人的彻查。我们轻易是不会做的。只要你放过我们,答应乖乖离开,并且以后忘记今天晚上的事,不再追查姜莱的失踪,我们就会放过你。”他顿了一顿又道,“只不过我需要你给我点诚意,做到两件事。” 贺临看向姜敬德,他开口问:“哪两件事?” 姜敬德并不回答他,而是用锋利的刀锋在姜婉儿的脖颈处划了一下,女人的颈间很快就现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姜婉儿发出了一声闷哼。 姜敬德向贺临伸出了一只手:“首先,姜莱的手机呢?你把手机给我。” 原来是为了这个。 特警多年,贺临早就学过和匪徒谈判的各种话术,也见过比眼前的姜敬德更为凶残的绑匪。 贺临对他道:“那么重要的证物,我又不可能随身带着,那个手机在我们的房间里。但是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拿给你。” 贺临猜测到了,是手机里有重要的信息,而且应该是姜莱发给姜婉儿的。 姜婉儿看到了信息想要交给他们,却被姜敬德抓到,姜敬德和姜若愚现在应该也看过了手机上的内容。所以他们会选择今晚趁着大风雪下手,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把手机带出村子。 果然,姜敬德哼了一声:“反正你们今晚都出不去这个村子,回头给我也是一样。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先办正事吧。” 男人说到这里,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北望山。 “我们生活在雪山脚下,紧邻着北望峰,在过去的数百上千年间,经过了战乱,瘟疫,饥荒,还一直得以侥幸延续着香火命脉。这雪山脚下本来就是我们祖先祭祀的祭台,从古时开始,就会把未婚的少女留在山上,嫁给山神,以此换来神灵的庇佑。” “后来,没了这种习惯,渐渐的村子里就开始衰败。” “但是你们看,去年我们把姜莱留在了这里,就格外的风调雨顺。到了今年,又到了该要献祭的时候了。” 随后,他看向贺临道:“贺警官,第二件事,你要参加我们的祭祀仪式,捅上这个女人一刀,我们就放你离开。”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似乎还怕贺临迟疑,又加了一句:“你不用完全杀掉她,只需要弄伤她就行了,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会动手。我只是需要你留点把柄在我们的手里。这样,你将来出去,离开了这个村子以后,才不会胡说八道,我们也才能放心。” 看贺临的身形未动。 姜敬德劝他:“不过贺警官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虽然我不想杀了你,但是如果你不肯动手的话,那就代表着你选择和我们为敌,我也不能保证,你能活着走出这里。” 贺临试图用对方的逻辑来分析这些人的诡计。 姜敬德说得轻巧,看似是给了他两条路来选。 他不伤害姜婉儿,就是与他们为敌,他们要杀了他。 他伤害姜婉儿,留下把柄在他们手中,他们放他走。 表面上看,第一条是死路,第二条是生路。 但是,刚才姜敬德说的没错,他们怕有人追究,是不太敢轻易动警察的,如果他和黎尚都失踪在这里,警方高层肯定会派人详细调查。 所以,如果他在这些人的威逼和胁迫下,真的伤到了姜婉儿,他们肯定会选择角度拍下照片或者是视频,这些人就有杀他的理由了。 那时他才是真正落入了死局。 也就是说,无论怎么选,都是死。 想到这里,贺临的内心腹诽,这些人没读过几年书,是不是常年在村子里已经呆得傻了?他像是那么好骗的人吗? 但是有时候,他不怕聪明的坏人,反倒更怕这种坏透了的蠢人。 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更何况是又蠢又坏的人,会让他难以预估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无法判断,只能应对,就会陷入被动,这样一来,就算知道了对方的想法,贺临也已经拖延不了太久了。 一旁拿着枪的青年始终用手中的土枪对准着他,神情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 姜敬德也举起了手指:“贺警官,你最好抓紧点时间,再给你三秒考虑一下。”然后他数着,“一、二、……” 在姜敬德开始不耐烦的倒数声中,贺临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了一个冷漠凉薄的微笑,这笑容看得姜敬德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他见贺临迈步向他走来,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贺临什么都没做,只是挂着那令人胆寒的笑,接过了姜敬德手里的刀…… 第142章 19 黎尚从丁村长的家里出来, 风雪并没有变小的迹象,雪片飞舞在空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现在,村子里的不少青壮年都已经往雪山的方向去了, 巷道处反而比往日还要安静空旷。 被冷风一吹,黎尚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整理思路,需要做的事有两件。 首先, 他需要找到一辆车,哪怕是摩托车也好。虽然现在那些人无暇顾及他, 但是来找他只是时间问题。在这样大雪的街道上行走, 他还没有出村就会被那些人追上。 无论是要去找贺临, 还是赶往最近的派出所出村寻找支援,甚至是到欣城去,都需要交通工具。 其次,他需要证实一下丁村长说的话是否是实情, 搞清楚事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丁盛的话中还有一些未能证实的疑点,他要找到对他们配合度高的知情人,补全信息。 而这两件事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最优选择是,他要去村中心的小超市,找到最初曾经给他们提供过信息的周希安。 想到这里, 黎尚转过身,孤身一人向村中走去。 街边一片寒冷, 他中午刚在冰洞被冻过, 现在又在发烧,冷得他有些发颤,既便如此,他依然脚步很快。 此时, 黎尚的思路格外清晰。 刚查到了那些资料,又听丁村长讲了那些事,黎尚忽然有了更为大胆的推测,他似乎找到了更多的真相…… 小超市很快就到了,这个点,超市已经打烊,但是灯还亮着,明显里面的人还没有睡。 黎尚敲了敲门,过了一会,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稍等。” 周希安来打开了门,她原本以为是有村民急需买东西,看到门口站着的黎尚,微微一愣。 女人这时本来都准备休息了,就披了一件外衣,头发也有点乱,她试探着问:“你是要问我有关姜莱的事吗?” 黎尚摇了摇头,并没有任何的寒暄,直接开口问她:“我是想问问之前你的报警情况。” 提到了她的报警,周希安的脸色白了一分,那件事是她心口的一块疮疤。 她看了看屋里,随后迈步走出了房门,站在了雪地之中。 周希安明显是不想让屋里的男人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女人轻轻点了点头。 黎尚直接长话短说:“我今天看到了派出所之前的报警记录,在两年前,你曾因被侵犯而报警?” 周希安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黎尚继续问:“后来,你受到过他们的惩罚?继而没有起诉……” 周希安的眼睫眨动了一下,眼睛里带了泪光,然后她再次轻轻点了一下头。 黎尚问:“我了解到,这些事情在村子里曾经发生过多次。” 周希安又是点头,随后她侧了头道:“我所经历过的,就和之前她们遇到过的差不多。” 这个她们,指的是姜莱,姜婉儿,还有其他村子里的女人们。 “那个孩子,你是和丈夫的,还是……”黎尚顿了一下问,“姜家的……” “你……你们查到了?”周希安原本含在眼眶里晃动的泪水,忽的一下滴落了下来,她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对上黎尚笃定的眼睛时,保持了沉默。 两相对峙片刻,女人还是在黎尚的眼神里败下阵来,脸色苍白地说出了答案:“是,那个男人不是我孩子的爹,孩子是姜若愚的。” 这是黎尚在来时路上想通的。 最初他见到过周希安逗弄婴儿的拨浪鼓,那东西和姜若愚家中那些自制的木头玩具还有风筝和竹蜻蜓几乎如出一辙。 年轻貌美的周希安作为当初的受害者,被迫嫁给了那个男人,一年之后生下了一名男孩,可这孩子白嫩的肤色和她丈夫的明显不同。 他们曾经在姜若愚的家中看到过他和家人的合照,其中有一张姜若愚抱着一个婴儿笑得开心,按照那个时间推算,姜家当时并没有孩子出生。 那个孩子的样貌和周希安生下的孩童相似。 还有,其他姜若愚抱着孩子的照片,也十分可疑。 为什么周希安能够在村子里开小超市,为什么她这里有车,前后又有监控,为什么她要把那段监控视频给他们,为什么她希望他们找到姜莱…… 皆是因为这个答案。 因为那个孩子是姜若愚的。 她等于是被那个老男人养在外面的小老婆,她身边的男人只是表面上的丈夫,自己却要受那个老头的欺负。 他们最初还以为是因为姜若愚是个老顽童,和村子里的孩子们关系很好。 可其实呢,那一声声稚嫩的童声叫着他爷爷。 这个村子里又有多少他的子嗣? 周希安继续说:“他们美其名曰是为了村子的未来,只要是在村子里的人,能结婚的全部结婚。女人就和牲口一样。”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低沉沙哑的嗓音里,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派出所的警察了解情况以后,却说缺乏证据。然后我就受到了惩罚……” 女人说到这里,浑身颤抖着,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里往下掉落,她又想起了那段不好的记忆:“你知道那些畜生们做了什么吗?他们在大冬天,把我五花大绑以后,塞进了荒地里的女婴塔,把我关了整整一夜!” 周希安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我还算是好的,只是受到了惊吓,经常会做噩梦,有个女孩在那里过了一夜以后,直接就疯了,还有个女孩因为冻得时间太久,被绑得不过血,被截去了一只脚。” 听到了这些消息,黎尚的眉头皱紧。 在来的时候,他见到过那些女婴塔,坚硬的灰色小塔,曾是过去放置女婴尸体的地方。多年以前,一个一个幼小的生命,便被投入塔内,结束她们短暂而卑微的一生。 多年以后,那里却被村子里的人变成了囚禁女人的监牢使用。 仅可容纳一人的狭小空间,阴暗潮湿肮脏,气味难闻,满是各种虫蚁,女人被捆绑着塞入进去,透过一个小小的窗口看向外面。 鼻子里闻到的是过去女童枯骨留下的尸臭味,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冰原。 感受着世间的冰冷,等待着命运降临。 寒冷,惊恐,怨恨,包围着那些女人。 人会冻僵,也会因为恐惧崩溃。 不是一会,而是整整一个晚上。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们不想和村子里的男人结婚。 这是怎样非人的酷刑? 所以,那个司机并没有骗人,他下车时,的确听到了塔里传来了哭声…… 洁白的大片雪花落在周希安的脸上,橙黄色的路灯照得女人脸上的泪水亮晶晶的,她冻得脸色苍白,而她也仅是村子里诸多受害者之中的一人。 周希安继续说:“被关了一晚上以后,我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感觉了。我爹妈说,如果我不肯嫁人,那他们就当做我死了。他们甚至还去我工作的地方散布我被人侵犯的事……我不得不妥协,跟着父母回到了这个村子里,后来我才发现,我爹妈早就收了些钱,就为了把我嫁出去。” “除了那件事是我现在的丈夫做的,之后他就没有碰过我,后来几乎每周,姜若愚都会来……” “整个村子里,姜家人最多,而那些人中,很多人都听他的话。由我来经营这家小超市也是他一句话的事。在这里,如果姜若愚喜欢谁,谁就可以在街上横着走。反之,如果有人得罪了他,就等于没有活路了。” 女人说到这里咬牙切齿:“姜若愚一直说他对我很好,可我无时不刻不在恨他!我的一辈子都被他毁了。我这辈子都只能留在这里,再也走不出去了。” “再后来,我就怀上了孩子……” “去年的过年,姜莱回家,我看到了监控里的一幕,就知道,她碰到了和我那时一样的事。即便姜若愚是她的亲爷爷,对她也没有留情。” “我希望你们破案,希望你们能够把那些魔鬼抓住。” 说到这里,她掩面道:“有人尝试过反抗的,但是单凭我们的力量做不到。曾经有被侵害的女孩想要在网上发帖,求救,可她很快就被发现了,他们逼着她删掉信息,砍掉了她的手指!慢慢的,留在村子里的女人就都不敢反抗了。等到生了孩子,岁数变大,她们变成了母亲,也会忘记自己的经历,被同化成这村子的一部分!” “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她的肩膀颤抖,“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可以带那个孩子去化验……” 听到这里,黎尚的眼睫垂落,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些女人像是被这个村子吃掉了。 从小就不让念书的女童,被以玷污方式逼婚的女孩,无所不用其极的媒婆,再到回家探亲就此失踪的女白领。 一切线索终于在他们的调查之中,逐渐编织成了一条线。 所以,街边的女人才会疯。 所以,周希安说,你们一定要找到姜莱。 所以,那个新娘才在哭。 所以,当初姜莱才会不顾一切地逃。 而这,可能只是寒桦村表面上欣欣向荣掩盖下的冰山一角。 这里没有自由与鲜花,只有无尽的冰雪,彻骨之寒。 如果不是他们来到了这里,可能寒桦村的秘密还会更久才会被人发现。 此时的黎尚只觉得他们到得太晚了,所以这里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发生。 黎尚轻咳了两声,在冰雪之中的奔波似乎让他烧得更厉害了,他对周希安:“我们找到了一些关于姜莱的失踪的证据。但是他们带走了我的同事,我能不能借你的车?” “好。”周希安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后她看着黎尚又迟疑了一下,“我送你去吧,这里下过雪的路不好开。” 车的轮胎上绑了专用的防滑铁链,只有常年在冰雪上开车的人才能够习惯这种路况。 黎尚从女人的表情和语气之中判断出,她是真的很恨姜若愚。 他没有拒绝周希安的帮助,开口问:“可是这样会不会连累你……” 他在担心,女人的孩子,还有她的将来,毕竟他们可能还需要在村子里生活下去。 周希安则是温柔地冲他摇了摇头,随后坚定地说:“孩子是姜家的,又是个儿子,他们对女孩子肯下杀手,对于儿子特别是小孩子还是很器重的。至于我……”女人苦笑了一下,眼神里闪着几分决然,“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现在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就算一时妥协,她还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身体可以沉沦,但是精神永远不会。 无自由,毋宁死。 黎尚体会到了周希安作为女性的道。 他开口道:“谢谢你。” 周希安擦了下眼泪:“你不用谢我,姜莱的失踪肯定和那个老畜生脱不开干系。如果你们能够抓住他,让我免受那个老变态的侮辱,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女人回到房间里穿了件外衣,然后拿了车钥匙出来,发动了车。 随着入夜已深,雪还在下,风终于小了一些,打开了雨刮,已经可以看清前路。 她问黎尚:“现在去哪里?” 黎尚指了指北望峰:“先去找我同事。” 周希安打开了前灯,发动了车,轮胎在雪地上压出了痕迹,顺着村里蜿蜒的小路往雪山的方向开去。 . 此时,雪山下的空地处,姜敬德看向了接过他手中刀的贺临。 有人拿枪对着他,他们有那么多人,姜敬德这时也不怕眼前的警察做些什么。 父亲的命令是要拿到姜莱的手机,然后再把那两名警察一起干掉,千万不能让他们出了村子。 但是姜敬德不急着杀他,先要把姜婉儿处理掉才是正事。 现在通信已经断了,这些外来的人就是瓮中之鳖,绝对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他要把他们戏弄够了,给了他们生的希望,再把它生生掐灭,欣赏他们绝望的表情。 就像是猫在玩弄自己抓住的老鼠。 所以他那谎话编得拙劣,自己却毫不在意。就算是对方看穿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宰割? 乡间和欣城的警察他们接触过不少,很多警察也不过是普通人,一样会贪生怕死,面对着他们一群人,他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姜敬德问姜婉儿:“临死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想听女人的求饶。 姜婉儿刚才看到父母离去时还在流泪,怕得发抖,可到了这时,她的眼泪好像在风雪之中干涸了,她哀怨地瞪着眼前的大伯问:“姜莱姐死之前有说什么吗?她求过你们吗?” 姜敬德黑着脸,实话实说:“没有。” 姜莱到死都固执,顽强。 她没有服软,没有哀求。 想起了那一幕,姜敬德就怒火中烧,他一向对父亲的话惟命是从,当做圣旨,不敢有丝毫的违背。凭什么姜莱她一个孙女要摆出那种态度,她一直未把父亲的话当回事,父亲让她干什么,她就一直对着干。 所以,她死有余辜。 随后他又看向了面前的姜婉儿。 这个丫头太倔了,甚至比她的堂姐还要倔强,在红白宴上发生的事,她本来忍下来就没事了,可她偏偏要当众说出来,那就是在忤逆他们,是在打姜家的脸。 这样不服管教的小辈,死了也毫不可惜。 “姜莱姐没有求饶。”姜婉儿嘴角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抬起脸来眼眸微眯地看着他,“那我也不会。” 又一个! 果然是有样学样,真是该死。 姜莱该死,姜婉儿也该死。 姜敬德气得想要去扇她耳光,他的手却忽然被人紧紧握住了,是那位贺警官…… 贺临道:“她都要死了,你还和她置什么气?第一下要我来的。” 话说完,贺临毫不留情,一脚就把姜婉儿踹得跪在了雪地上。 姜敬德:“……” 他倒是没想到,贺临进入角色这么快,还这么听话,这就来纳投名状了。 姜婉儿被踢了个猝不及防,跪在雪上,惊恐抬头看向了贺临。 贺临靠近了姜婉儿,他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姜婉儿的肩膀处,把女人的身体压得更往下了一分。 贺临绕到了姜婉儿的正面,低头看向面前的女孩。 他手中的刀比了比,动作决绝,语气倒是无奈:“真的挺对不起你的,但是没办法,我做警察也就是份工作,总不能因为这个案子,就把命丢在这里。” 贺临似乎找好了下刀的位置,嘴里还在继续说着:“而且,就算是我不伤害你,其他人也会杀了你的。” 话音一落,他干净利索地出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照着女人的胸口捅去。 姜婉儿啊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一下子,把姜敬德给看愣了,他只是让贺临伤人,没指望他直接杀人,但是看贺临这一刀狠辣的架势,似乎根本就不用他们再出手了。 姜婉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不受控制地直直往下倒去,贺临就势跟着低俯了身体。 随着他的重心一变,端着枪的人反应慢了一瞬,还没来得及移动枪口对准贺临。 就在这个瞬间,贺临却忽然猛地一抬头,手中的刀子一甩而出。 寒光利刃在漫天的雪花之中飞过,划出了一道抛物线。那举着枪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刀子精准扎中,身体直愣愣地倒了下去,手中的枪也掉落在了雪地上,溅起了一片雪雾。 其实,从刚才贺临一接近姜婉儿,手放在她的肩头,就故意用力往下捏了捏她的肩膀。甚至包括刚才贺临踢她,看似很用力,其实正好踢在了她的麻筋上。 姜婉儿和贺临接触最多,早就熟悉了他的为人,马上会意。 贺临是让她配合他演一出戏。 贺临刺出那一刀时,看似用力,其实却是做了个假动作。他手中的刀刃是向下的,巧妙抵在了姜婉儿的肋骨处,根本就没有真的扎进去。也就捅破了她那件厚实的羽绒服。 姜婉儿惨叫倒地,这逼真的一幕一时反而惊到了那些人。 贺临就是抓住了他们愣神的瞬间,果断出手,一击即中。 把在场的枪手制服,贺临再无顾忌。 他将早已藏在袖子里的冰刃甩出,用力一拉躺在雪地上的姜婉儿,手中的刀刃划开了她手上的绳索。姜婉儿急忙矮身躲到人群之后。 夜晚的雪山脚下,一片黑暗与混乱,那些人已经无暇顾她。 这里离雪山太近,不适合开枪,贺临挥动着冰刃,快速出招,迎向了冲过来的姜家人。 擒贼先擒王,贺临第一个就冲向了姜敬德。 姜敬德身旁的几位年轻人见状却一起拦向了贺临。 贺临面无惧色,长腿踹出,带着地上大片的雪沫,凌厉的鞭腿直接踹上了一人的脸颊,男人的身体倒地,吐出了一口血沫。 很快风声又至,另一人从身后悄无声息地袭来,贺临却有防备,手中的冰刃往后狠狠一戳,斜着划破了男人的肋下。 男人吃痛,捂着伤口踉跄后退。 不等贺临喘息片刻,又有人向他的胸口迅速踢来。 贺临举起手臂格挡,却趁机抓住了那人的腿,然后用力往前一顶。 男人顿时身体后仰,不受控制地摔倒在了雪地之上,溅起一片雪浪。 姜家人毕竟是人多势众,很快就把贺临团团围在当中。 贺临毫不畏惧,挥舞着手中的冰刃,那冰刃前方是锋利无比的刀刃,后方是锯齿,能够破冰的同时也是不错趁手的武器。 在贺临的挥舞之下,冰刃寒光闪烁,瞬间就划破了几人的衣衫。 温热的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 同时,贺临利用扫腿,踢踹扬起那些积雪,大片的雪雾散开,干扰着对方的视线。 那些姜家人围拢着他,根本就不能近身。 可惜天寒地冻,这些人的衣服都穿得不少,地上的雪又厚,就算是贺临使了全力,但是很快,那些被打倒的人又会纷纷爬起。 大雪纷纷扬扬,雪花飞溅,贺临在他们的攻击之中腾挪,灵活闪躲,伺机攻击,他不再手下留情,而是照着头脸,脖颈这些要害攻去。 转眼之间,又被贺临放倒了几人,他一脚踹飞了想要阻挡他的男人,快速冲到了姜敬德的身边。 贺临手中的冰刃砍向了姜敬德的颈侧,男人躲闪不及,耳朵受伤,顿时血糊了半张脸。 可与此同时,姜敬德在慌乱之中也捡起了那把掉落在雪地里的土枪。 飞扬的雪花和留下来的鲜血一时遮挡了姜敬德的视线,他却不管不顾地举起了枪,准备扣动扳机,黑长的枪管瞬间就被贺临握在了手中。 情急之下,贺临把枪口往上一抬。 姜敬德完全失去了理智,手指用力扣动了扳机,抬起的土枪射出了几枪,却是射中了他们身后的宁静雪山…… 砰砰砰,几声连响,枪声在山脚下回荡。 子弹射出的冲击力穿透了厚厚的雪层,原本那些堆积如山的积雪处于稳定之中,可如今,因为震动,那种脆弱的平衡瞬间就被打破。 枪响之后,雪山忽的发出了一声沉闷怪响,仿佛是山神被惊醒后在他们耳边发出的叹息。 这是山神之怒! 听到那声音,拿着枪的姜敬德也愣住了,他瞬间就吓得脸色苍白,没了血色。 贺临的面色一变,伸手把枪夺了下来,扔在地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奔腾而下的雪浪,只来得及冲着姜婉儿喊了一声:“跑!” 第143章 20 此时, 周希安和黎尚的车已经快要开到山脚之下,他们可以远远看到那些打斗之中的人影,而贺临正被几个人围在当中。 就在这时, 砰砰接连几声枪响打破了雪夜村庄的寂静。 风雪之中的雪山忽地发出了一声哀鸣,人群之中有人惊呼。 是子弹打中了雪山,引发了雪崩! 雪山上一时传来了隆隆的巨响, 整个村子的大地都在震颤。 刚才还在打斗中的人群纷纷向着山下跑来,但他们的速度哪里有急坠而下的雪快? 很快有人就被这白色洪流追上, 迸流的雪片轰鸣着将那些人卷入其中。 黎尚抬头望去, 借着月光, 他看到大片的积雪从雪山上滑落,白色的洪流顺着山坡流下,大片的雪沫形成了一片雪雾,升腾至半空之中, 顷刻间就将山脚下的岩石、房屋、树木,还有那些人影吞噬了进去。 周希安猛地一踩刹车。 黎尚不等车停稳就打开了车门从车上跳下。 “贺临!” 黎尚叫了一声,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急跑了几步, 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发生,想要冲上去救人,但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翻滚而下的积雪带着石块和树枝冲到了黎尚的脚下, 让他不能向前。 短短数秒,刚才还近在眼前的房屋和树木都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 黎尚的心脏瞬间就紧缩起来, 胸口像是插入了一根钢针, 他几乎无法呼吸。周身泛起了冰冷,似乎他也已经被那厚厚的冰雪掩埋。 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地动山摇的雪崩足足持续了有几十秒,落雪把村子的一侧都埋了进去。 周希安也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 这一幕在近距离的眼前发生,只余震撼。她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着。 片刻之后,理智才回笼,让黎尚迅速对情况做出了判断。 积雪虽然范围大,但是山脚下的坡度较缓,积雪不算太厚,在边缘的人有机会能够活下来。 刚才在雪崩落下前,他看到贺临拉着姜婉儿跑到了村口的一栋屋后,那是遇到雪崩的正确处理方式…… 如果那座房屋没有倒塌,那贺临还会有一线生机! 被埋在雪下的人如果没有被积雪冲击到,又留有一些空气,衣物足够不会失温的话,能够坚持一段时间,以前也有被积雪埋住但是存活获救的先例…… 可是他们所在的位置依然已经被雪盖,很可能他们被埋在了雪下,氧气有限,温度冰冷,需要专业的救援…… 可现在村子里的与外界的通讯还是断的。 思绪在脑中闪过,黎尚迅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得出了结论。 他必须尽快找来支援,只有这样才能救出贺临。 他当即转身上车,对周希安道:“想办法掉头,去欣城。” 只有欣城才有专业的救援队和救援设备。 周希安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好!” 她操纵着车往后倒出巷道,很快调转车头,向着村子外面开去。 村子里的其他的人也发现了这场雪崩,人们纷纷从屋子里走出,四处一片杂乱。小村之中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去找村长!” “基站被雪埋了,通讯没法恢复……” “救救我!我的腿被东西压住了!” “快去救人!看看能不能清除积雪……” 嘈杂之中,他们的车逆向而行,趁乱向村外开去。 黎尚因为发烧有些头晕,脑子里反复浮现着刚才雪崩的那一幕。他的额头上冷汗直冒,心口一直在剧痛。 “如果贺临死了……” 不,这种念头不能有,连想都不要去想,他一定可以帮到他,一定可以救下他! 黎尚感觉到自己快要扛不住了,侧头问周希安:“车里有水吗?” 周希安摇了摇头,她出来得急,没有带水,然后她问黎尚:“你是不舒服吗?” 黎尚摇头道:“没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药,直接放在了嘴里,因为发烧,嘴巴里干干的。 黎尚的眼睫合拢,眉头微蹙,用手捂唇,努力了两次,还是觉得那药片太大,很难咽下去。他狠狠心把药用牙咬碎了,干嚼着那些药片,苦苦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但是这样终于是硬吃下去了。 那药太苦了,黎尚忍着一阵恶心,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 糖是他从贺临书包里掏的。 剥开糖纸的瞬间,黎尚犹豫了,望着手里的糖,他心里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考虑了片刻,黎尚还是一狠心,把糖塞进了嘴里。 清甜的味道很快充斥在他的口腔里,那些又苦又涩的药味终于渐渐消散了下去。黎尚并没有扔掉包装纸,而是用手指抚平后叠好揣进了口袋里。 他要靠着这颗糖补充能量,保持清醒和冷静,贺临需要他,他已经晚过一次了,这一次他一定要让贺临平安。 周希安侧头看了看坐在副驾位的黎尚,看他吃药吃得辛苦,可又完全帮不上忙。 雪还未停,但是明显小了一些。 运输用的小汽车在村外的道路上疾驰行驶,他们开出了村,路上一片漆黑安宁,连路灯都很少。 周希安把车开得挺快,车中安静,仅能听到轮胎压过积雪的声音。 她从后视镜里发现,身侧的黎尚脸色苍白之中现出些不正常的微红,他的胸口起伏,低头猛咳了几声,张开掌心,里面竟有了一些血点。 看到这一幕,周希安惊恐地叫了一声:“黎警官……你……” 她看出黎尚不太舒服,但是没想到他病得这么严重。 黎尚却没说话,神色淡然地伸手从车前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 刚行过了第一座女婴塔,一辆摩托车就呼啸而过,超在他们的车前。 随后是第二辆,第三辆……更多的摩托车冲了过去,骑车的都是一些年轻男人,有的后车座上还坐着人。 是冲着他们来的。 有辆车擦着他们的车而过,汽车的后视镜被一蹭,发出了咯的一响。 周希安被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看向了窗外,忽然黎尚叫了一声:“小心!” 周希安这才看清,灰暗的风雪之中,刚才路过的那些摩托车已经在他们的前方排成了一排。 那些车忽然按亮了车灯,刺目光线照来,周希安被那些光线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车速很快,雪路又滑,直接撞上会引起起火,只要一打方向盘车就会翻下路基。 幸好黎尚提醒及时,她急忙刹车,车辆在雪地上滑出了数米,呲的一声,终于在距离那些人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从一辆车的后座上走下来的,正是姜若愚。 看到了那个老头,周希安的身体忽然一抖,眼神之中露出了恐惧。她的心里发凉,坏了,他们今天肯定是出不去村子了。 周希安看到那些人手里拿着长棍,这车的玻璃估计支撑不了几下,她见状干脆摇下了一面车窗,怒视着眼前的人。 姜若愚显然也看到了她,老头中气十足地冷哼了一声:“真是不听话,等我收拾完了外人,回头再来收拾你。” 周希安质问他:“你儿子和那些人还被雪崩压着,你这时候不在村子里救人,来这里干什么?” 姜若愚的面色阴沉:“那是敬德为这个村子做出的牺牲,借着雪崩的机会,我肯定要一起把这个警察留下来。这样,才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村子里的秘密!” 老人前行两步,嘴里振振有词:“我这么做,全是为了这个村子啊!”他说到这里,向着周希安伸出了手,“你们出不去的。乖,打开车门,把这个警察交给我,我就原谅你。” “滚!”周希安忍不住骂了出来,“我才不会做你杀人的帮凶!” 她冲着那群年轻人急切地喊,“这老东西已经自身难保了,他是在拉你们做垫背的!姜敬德已经被雪崩埋了,姜善仁和姜崇礼都和他成了仇敌,你们想想,跟着他还有什么好处?” 周希安大声急切地喊着,试图唤醒这些人:“一个连自己孙女都会杀,儿子都可以牺牲的人,他又会如何善待你们呢?他说是为了村子,其实不过是为了他的私心。他三妻四妾,家财万贯,让你们一辈子不能出去,做他的牛马!” 周希安骂着,心里却非常清楚,这些人跟着姜若愚的时间很长,他们作为老头的爪牙,说不定有一些利益纠缠,很多事情他们也有份,有可能还有把柄在姜若愚的手上。 她的话能够让这些人犹豫,但是不足以让他们让开这条路。 果然,姜若愚冲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别听这女人胡说八道,你们上!那警察就是个跟班的。” 有几位村民还真的听了他的话,从腰间取出了刀和匕首,还有人握着棍子,迈步上前。 看到前面那么多人,周希安心急如焚,这位黎警官身体单薄,还在病着,刚刚还咳出了血,这么多人打他一个,那是肯定要完了。 到时候她会被姜若愚抓回去,刚才她骂的是爽了,可回头说不定要被千刀万剐。 “你呆在车里,关好门窗,不要出来。”黎尚叮嘱了周希安一句。 周希安还在愣着,身侧的黎尚就面无表情地打开了车门下车。 他的目光直接跳过了姜若愚,看向他身后的那些人,这么多人,必然是一场恶战。 就这一眼,黎尚迅速定出了策略,先冲破防线,再以姜若愚来做破局。 其中一个人面带口罩往前迈步,黎尚只冷冷扫了一眼,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张清雷。” 他目光锐利地逐个往后叫着:“赵正光,章文力,郑宇……” 姜家最听话的人之前都跟着姜敬德去了雪山,现在剩下的这些有的是姜家的旁支,还有的是村子里的外姓。这几天黎尚住在这里,都看过资料,见过这些人,一个一个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黎尚在赌,赌这些人并不会齐心协力。 忽然被他点了名,那些人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黎尚腰背笔直地站在风雪之中,他面寒如霜毫无惧色,开口问那些人:“知道袭警的话需要判几年吗?” 不等那些人回答,他就冷笑着回答了他们:“三年以上,七年以下,若是我重伤或者是死了,那就是十年以上,无期或者是死刑。” 他的语气平和:“我现在要尽快赶去欣城救人,那些被埋的,也有你们的亲朋好友吧?你们让开,我不想伤人。” 姜若愚情绪激动地喊了一声:“他是要去找其他警察来!到时候倒霉的是大家,你们一起上!” 相较于他的激动,黎尚却好像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他抬起了眼睛,那一双眼眸漆黑如墨:“我的同伴已经被埋在雪下了,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活着,你们上赶着来陪葬,我就成全你们。” 天寒地冻,漫天风雪,黎尚没动,对面的人也未动。 他这么说着,单凭身上的气场,就把那些人镇在了当场。 为首的张清雷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他们跟着姜若愚出来打打杀杀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都是冲在前头,但是这一次,他迟疑了,因为他看出来,对面这人说的是认真的。 有人当即就往人群后面缩去,看意思是有些犹豫了。 双方一时僵持。 姜若愚明显急了,他又喊了一声:“别以为那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这警察出去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还不如趁现在就杀了他!” 张清雷几人听了这话,终是咬牙冲了上去。 对面黎尚面色一寒,果断地把外衣拉开,扔于地下。棉服太厚,穿着打斗的话会影响他的速度和发挥。 可这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 没有了外衣的御寒,只是风一吹,单薄的衣衫就被冻透了。 黎尚又低咳了几声,伸手在车前盖上抓了一把积雪。 那些人冲到了近前。 下一秒,黎尚也冲了出去,他未拿武器,速度却是极快。手臂挥出把雪扬出,飞散在空中的雪沫干扰了众人的视线。 就在张清雷伸手遮挡之际,他直接对着他来了一招飞膝。 黎尚的动作干净利索,爆发力十足,提膝转腿的瞬间拧腰发力,利用身体向前向上的力,膝盖直接顶上了对方的胸口。 张清雷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直达胸前,整个人几乎都被顶得飞了出去。张开口就吐出了一口血。 黎尚身体不停,又是转身飞踢,凌厉的长腿带着一股劲风,眨眼之间就又踹倒了一人。 随后他扭转腰身,一记摆拳重重打中了一人的耳朵侧方,重拳之下,男人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直接仰倒,躺在了雪地之下。 与此同时,一人从后方勒住了他的脖颈,黎尚一手扣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的手肘后顶,身体旋转,从对方的身前绕到了身后,同时把男人的手臂也一起拧到了身后。咔嚓一声,骨节弹响,只听男人爆发出一声哀嚎。 有人从前方打来重拳,黎尚侧身,伸手握住了他出拳的手臂,掌击他的肋下,趁着他痛叫,伸手拉住他的后颈,直接把男人绊摔在地。 谁也没想到这小警察打起来这么厉害。 黎尚把速度提到了极致,同时大量地使用关节技,只要关节被击伤,就可以让这些人短时间内无法再次站起。 雪夜之中,那些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 可高烧还是对黎尚有了一些影响,只是制服了数人,他的胸口就开始起伏。 站在一旁的赵正光瞅准了时机,手中的刀冲着黎尚划了过来。 看到了那道袭来的白光。黎尚闪身躲避,随后用手扣住了他拿刀的手,另一只手直取他的肩膀,往下一拉一拽,同时一脚重重踹向他的腹部。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对方的刀就被他夺在了手中。 另一侧,却有几人来到了车旁,章文力手中的棍子挥舞下去,砰的一声,侧面的车窗玻璃应声碎裂。 他伸手去抓周希安,想要把她从车中拽出来。 女人挣扎着发出一阵尖叫。 黎尚回身来到车前,手中的刀上撩的同时,割破了他抓着周希安的手。 可也几乎是于此同时,身后冒出来了一名偷袭者,挥动而来的木棒砰地一声打中了他的头侧。 黎尚的发际处一痛,几乎是瞬间,红色的血就顺着他的额头蔓延而下,沿着苍白的脸颊直落而下。 黎尚的眼前有片刻发黑,下一秒,他咬牙抓起了一把车顶上的雪,直接按在了额头上的伤口处,高热和伤口的刺痛与冰雪的寒凉融为一处,却让他的意识瞬间清醒。 姜若愚喊道:“上啊,这小子不行了!” 那名偷袭者一招得手,想要趁胜追击。 黎尚却身体暴起,目光狠戾,劲瘦的腰身用力,当胸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胸口,不等男人再做反应,他把那人拽住按在车上,左手卡住了他的喉咙。 男人的脸孔涨红,一时完全无法呼吸。 黎尚手中的刀刺出,在那人的腹部直插入底,鲜血瞬间涌出,男人捂着伤口,顺着车身滑落倒在雪地之上。 事已至此,黎尚不再留手。 重伤了一人之后,他的眼睫都未眨,面色冰白,额间染血,却趁着这个机会冲入了人群。 手中的刀划伤那些人的后背,胸口,肋下。 几个呼吸之间,就有三人重伤倒地,惨叫哀求之声不断。 战场的中心只余黎尚一人站着,刀尖和额头的鲜血滴落在皑皑白雪之上,黎尚却神色漠然,面容冷若寒霜,他的下颌微微扬起。 那是个无惧,无畏的神情,他薄瘦的身形宛如见血封喉的利刃,似是随时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再也无人敢上前进攻。 黎尚手中握刀,环视看向身前的众人:“不想死的话都给我让开!” 众人面露惶恐,拉起了地上低吟着的伤者,纷纷后退。 黎尚的目光一凛,直接几步冲到了姜若愚的身前。 姜若愚面露惊恐想要退后,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黎尚一把将他拉住,下手毫不留情,他先是一抬肘对着老人的下巴用力一顶,随后一记背摔,直接把失去平衡的姜若愚摔倒在了雪地上,拉住他的右手一掰,一拧,直接废了他一条手臂。 随后他又把刀钉入他的肩膀。 姜若愚疼得哀嚎,跪在地上。 当着那些年轻人的面,黎尚直接把姜若愚的胸口提起,拎在手中,随后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姜若愚的脸马上就肿了起来,口鼻出血。 这一记耳光,却比杀了他还要诛心。 看到了这一幕,众人的目光瞬间凝住。 “我艹你……”姜若愚咒骂着。 黎尚目光一寒,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姜若愚的脸侧向了另一边,吐出了一颗牙齿。 随后,黎尚松开了手,任他躺在地上。他抬腿,一脚踩在了老人胸口,让他无法站起。 “你……你敢……” 黎尚面无表情地又是一脚踩住老人的侧脸,把他的脸往雪里压去,这样的重击下,疼得姜若愚呲牙咧嘴。 “杀人,袭警,□□,无恶不作。”黎尚垂眸悠悠开口,垂落眼睫俯视着他,“你什么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哀嚎,反倒脚尖用力,又往下压了几分,把老人牢牢踩在了冰冷的雪中。 小村中高高在上的权力中心却犹如死狗一般被人踩在脚下。 一向高高在上的姜若愚狼狈至际,一时口鼻之中喷吐出的血液染红了地面上的雪,他的手指抓挠着,却完全无法挣脱黎尚的控制。 这场恶战的结果已出,姜若愚一败涂地。 那些男人们面露胆寒之色,纷纷转身走向了堵在路上的车,上车开走,狼狈逃窜。 路终于通了,周希安对着黎尚喊了一声:“黎警官,上车!” 黎尚放开了姜若愚,走到一边拿起了衣服,坐回了车内。 转眼之间,路上只剩了姜若愚一个人,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吸了吸自己鼻下的鲜血,捂着剧痛的肩膀,在那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别走!” 可那些车就那么一个个往前开去,完全没有人理会他的叫喊。 他犹如一只丧家之犬,被众人丢弃在了道路之中。 周希安发动了车,向前开去,姜若愚竟然踉跄着走了几步,面目狰狞,鼻青脸肿着堵在了路中,他呲牙咧嘴地对着车内的女人叫嚣:“你不许走!我命令你!有本事你就撞死我!” 周希安的手一顿,身体不由得一抖。 就是这种语气,在过去无数个夜晚,于她的耳边响起,如同是魔咒一般,夺去她的心魂,她也一直被笼罩在这个老男人的阴影之下。 那些让她恶心的瞬间,那曾经被丢弃在女婴塔的夜晚,是令她恐惧的梦魇。 可现在,她不想再怕下去了! 周希安的表情一变,大喊了一声。 她的双目血红,咬紧了牙,眼中闪动了泪光,一向孱弱的女人竟是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狠心踩下了油门。 那架势竟是要与面前的老人同归于尽。 姜若愚本是强弩之末,还在虚张声势,他被车辆嗡的一声轰鸣吓了一跳。 车瞬间就开到了近前,吓得他急忙闪身,在最后关头退到了一旁。 汽车终于冲出了那些人的拦截,驶入了夜色之中。 黎尚这时才松了口气,他披上了外衣,身体却还是冷的,一场恶战之后,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额头却是滚烫,头上伤口的血被雪擦过,出血倒是不多了。 打斗时,冰冷的空气吸入身体,心肺紧缩,留在体内的弹片一直在摩擦肺部,引起阵阵疼痛,引得他低下头又是一阵剧烈呛咳。 随后他默不作声地拿着纸巾,擦着唇边和脸颊上的鲜血。 刚才的过程太过惊心动魄,直到现在,周希安的心跳才渐渐匀速。 周希安看着身旁有些虚弱的黎尚,完全想不到几分钟以前他还在气势逼人地以命相搏,化解了危急,逼退了十几位村民。 在雪夜之中,她把车速提到了全速,飞快向前驶去…… 第144章 21 雪崩发生的瞬间, 贺临急忙拉着姜婉儿跑了几步,躲到了村口处的一栋房屋之后。 他们两个人蜷缩了身体,躲在了墙壁和地面之间的夹角。 贺临只来得及用身体帮姜婉儿挡了一下。 随后, 他们的眼前就骤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贺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崩地裂。 雪崩到了近前,隆隆的滑动着的积雪从头顶而过,有大片的雪掉落在他们身上。身体震颤得难以控制, 周围的一切摧枯拉朽一般,全被摧毁。 地动山摇的震动连着人们的哭喊声, 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有好几分钟, 直到雪崩停止了, 贺临的耳朵里还在传来尖利的耳鸣。 让人难以想象,那些一片片的,看似柔软洁白的雪聚集起来,成百上千顿地碾压过去, 却有这般大的杀伤力。 直到完全安静,贺临才小心翼翼地从姜婉儿的身上移开,抖了抖身上的雪。 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 从口袋里拿出了手电,照亮了整个空间,那是积雪和房屋侧墙形成的一个空腔, 像是冰雪做成的房屋,整个顶面是斜坡状的, 大概有十平米大小, 里面一片漆黑。 这是一个因房屋阻挡而形成的楔形空腔,由于房屋阻挡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得以让他们未受到伤害。 他们身后的房屋有了一定的损毁,但是还好撑住了…… 姜婉儿也清醒了过来, 她抬头借着光亮看向面前的一切,四周一片狼藉,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转世投胎之前的无间地狱。 姜婉儿颤声问:“我们……在雪崩里活下来了吗?”劫后余生让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女人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传来一阵闷闷的回响。 贺临也借着仅剩的那点光亮观察了一下四周,摇头道:“还不算完全脱险。”他顿了顿,神情严肃地看着姜婉儿,“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这个空腔不大,完全被冰雪覆盖,温度很低,空气有限,随时有可能继续塌方。 如果没有及时的救援,他们用不了多久,依然可能会死在这里。 姜婉儿还没彻底从震惊里走出来,似乎听不太懂贺临在说什么,却在他严肃的眼神里,突然明白了他们的处境,她蜷缩起了身体,发出了压抑的低声抽泣。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刚刚在雪崩中生还,但却陷入了这样的险境,心情大起大落之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看着落泪不止的小姑娘,贺临叹了口气,还是上前拍了拍姜婉儿的肩膀,以示安慰。 随后见她完全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贺临只好继续说:“别哭了,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哭会让你缺氧的,会更容易失温。我们现在要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在那阵隆隆的轰鸣声过后,他们坐在被冰雪覆盖的小空间里,四周一片黑暗,除了寒冷,便是死寂。 他们像是已经完全与世隔绝。 面对小姑娘看向他那委屈又茫然的眼神,贺临只好给她留点空间自己消化一下,他独自起身查看了一圈环境,才坐回了平复了不少的姜婉儿身边。 此时万籁俱寂,天灾过后只剩死一般的寂静,这样的静不利于等待,于是贺临开口问她:“对了,你堂姐她……究竟给你发了什么?” 事到如今,贺临对姜莱留下的信息格外好奇。 姜婉儿的手机已经被姜敬德收走了,没法再给贺临看那些影像。 她垂着头,低声道:“她录下了爷爷和大伯二伯还有我爹的谈话。他们说,要杀了我堂姐,就像是以前杀死那些不听话的村民一样……村子里是可以开死亡证明的,还可以捏造病历,只要家属不去闹,就没人知道。我二伯在求他不要这么做,可爷爷很强势。里面还提到了我,说我如果不听话也要……还说反正我家还有我弟弟。” 说到这里,姜婉儿又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没有再次落泪。 正是这段视频,让姜婉儿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也震碎了她的三观。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山村畸形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所以她才第一时间想要出去找警察,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信任。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早就有人盯在那两名警察屋外,她一走到附近就被拦下,手机也被人抢走。 贺临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姜若愚要铤而走险地再杀掉姜婉儿,随后一并要除掉找到了手机的他们。 情况与他之前和黎尚的预估差不多,村子里在草菅人命。 这样的一段话,再加上姜莱的失踪,足以引来警方的彻查,把他们都送进监狱。 就算他们能够销毁视频,但是已经被姜婉儿发现了他们的杀意,亲人之间的关系已然破裂,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与其这样,不如干脆连她也一起除掉,死人才可以完全保守秘密。 姜婉儿稍微稳定了一会心神,对贺临道:“我今天真的很难受,我还收到了堂姐给我发来的一条信息,她和我说,‘千万不要回家,这里已经不是你当初熟悉的地方……’” 她苦笑了一下:“是的,这里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家了。人,如果一直可以不长大,有多好啊?” 姜婉儿仰起头,把自己无助地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贺警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啊?” 贺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姜婉儿似乎也不并需要他的回答,只是把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来,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姜婉儿发了一会呆,才开始慢慢讲述她的故事:“我记忆里小时候的家,外面总是白茫茫的,冬天的时间很长,风很冷,刮在脸上刺得脸生疼。但是爸爸妈妈的怀抱是暖的,他们会把我拥在怀里说我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叔伯婶婶们抚摸我脑袋的手也是暖的,他们总会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好吃的放进我的兜里。我从来都没觉得这里的冬天漫长难熬,也不觉得自己和山外面城市里的孩子们有任何不同。” 她的目光放空,看向身侧的黑暗,努力在心里描绘出斑斓多彩的画面:“夏天的时候这里有很多花,我和堂姐姐还有其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会在夏天的麦田里奔跑,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望无际。在这里可以吃到鲜甜的水果,喝到家里炖的土鸡汤。冬天会下雪,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雪仗,放鞭炮。” “爷爷会给我做风筝,带我们一起去玩。他会教我和堂姐背木兰诗,讲穆桂英挂帅,会抱着我们坐在他腿上,告诉我们,男孩女孩都一样,谁说女子不如男。” “爸爸妈妈会给我遮风挡雨,生活几乎没有烦恼,学校的老师和大人都很和善,我喜欢看村子里的红白喜事,坐在桌子旁吃流水席。” “我最喜欢过年了,有新衣服,新书包,有晚会可以看。一到过年,大伯二伯还有爷爷都会给我包大大的红包。” 她絮絮叨叨地描述着记忆里的童年,过去幸福美好的画面,让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微微发颤的身子,变得放松下来。 然而回忆终究只是回忆,凛冽的寒风透过仅有的缝隙吹了进来,似乎吹走了姜婉儿幻想中的最后一丝温情。 被寒风吹到打了个冷颤的姜婉儿,终于认命般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变了呢?我成为了梦想之中将要成为的大人,却有了那么多的烦恼。” “我发现我的父母不是万能的,他们逐渐变老,也有自己的焦虑和痛苦,他们要为了钱,为了生活而发愁。后来,我就和他们渐行渐远了,三观不同,习惯不同,两代人之间还有代沟,我一回家,就会和他们不停地争吵。” “我知道了亲戚们不都是和蔼的,他们表面上笑嘻嘻的,背过去却会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好多亲戚家里都有一笔烂账,还有的欠了一屁股的债。” “我还知道了大人们之间的那些破事,谁家的谁和谁睡了,哪个女人又生了谁的孩子,我爷爷原来到了七八十岁,还给我爹他们添了几个兄弟姐妹。” “在父母长辈的观念里,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一定要结婚,仿佛那是人生这场游戏必须完成的任务,不去做就会成为父母的眼中钉,像是触犯了天条。” “我真的很想问问他们,爸爸妈妈,你们不爱我了吗?” “还是说,因为我们长大了,所以他们就连装都不会装了?” “我更是发现这个小山村,逐渐变化了,变化得我完全都不认识了。什么民风淳朴就是一层假象,原本在我心目之中圣洁的雪山,漂亮的小村,原来是这么的肮脏。” 她再次把脸埋在了膝盖之中,仿佛这样躲起来就不用面对现在的一切了,姜婉儿小声说:“都在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可人为什么要过年回家呢?我就是想吃我妈烙的饼子了。可是我回不去了,我没有家了,也没有家人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人生。 贺临一直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开口打断,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安静地听着女孩说完自己的困惑与无助。 “人总是要长大的,有足够的勇气,就可以自己面对这个世界。”当姜婉儿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时,身边的贺临才缓缓地开口。 他先是安抚般地冲姜婉儿笑了笑,随后说出的话,却并没有半点安慰她的意思:“这或许很残忍,但是姜婉儿,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你应该勇敢面对这些事。如果今天我们侥幸活着出去了,你就要自己面对你未来的人生,是好是坏,你都要为自己负责。沉浸在过去,对你的未来,毫无帮助。” “我……我害怕……他们,他们变得太突然了,我没做好准备……”姜婉儿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见别人告诉她,今后她的未来只能她自己一个人面对了。是啊,父母亲长今天已经对她图穷匕见,她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可以倚仗呢? 猝然的变故,让她对未来几乎毫无头绪,仅剩下茫然和恐惧。 正当姜婉儿惶恐不安时,贺临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缓和了姜婉儿的恐惧:“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没变,是你变了。” 在姜婉儿茫然错愕的眼神下,贺临补充道:“腐朽的观念不是一天形成的,也不是一晚上就能传承下去的,你幼年时的温暖是因为当时你只是依附在大树下的小花,靠他们的滋养成长,等待你长成之后返回来补给他们。你所看到的也是树荫下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一方世界,自然美好。” “可是渐渐的,你长大了,从小花变成了比他们还高,还茁壮的大树,看过了万千世界的你,不想再做树荫下的小花了,可他们不想失去你的补给,所以他们才会千方百计地砍断你的枝丫,将你按回土里,继续作为养料补给他们。” 贺临说完看向姜婉儿,眼神里是姜婉儿看得见的坚定:“但这不是你的错,你生来就应该是大树,应该出去看世界,是他们错了,他们也许是爱你的,但这份爱从开始就已经不够纯粹了。所以,不要害怕,你已经做得很好,你靠自己的努力去了大城市,立住了脚,你很优秀,你的未来不需要倚仗他们了,是他们想榨干你最后的价值。” “我们就是我们自己。”贺临想了想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剧本,你不是父母的续集,不是你子女的前传,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 姜婉儿似乎还在消化刚刚贺临说的这些话,过了好久才讷讷地说:“嗯,说的真对。” 贺临轻轻一笑道:“毕竟这句是尼采说的。” “不是的。”姜婉儿摇了摇头,有些急切地解释:“贺警官我是说你刚刚说的所有话都是对的。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我比我堂姐幸运,比我其他的姐妹都要幸运,至少我知道真相后,还活着,还有机会改变。只要今天我能活着出去,那就是新生,我会带着我堂姐的那份,好好活的。” 听到姜婉儿这么说,贺临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其实除了工作需要,贺临很少会对任何人的人生选择发表意见,但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人被困住,情绪总是会比较极端,如果姜婉儿一直处于刚刚那种消极的情绪里,随着被困时间的延长,她的求生欲会越来越低,到时候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现象。 贺临靠在一旁和姜婉儿聊着天,让自己保持清醒。 姜婉儿也安静地听着他说话,被困在这里,比起瑟瑟发抖的她,贺临明显要镇定自若得多。 姜婉儿本来觉得自己被绝望包围着,听到了贺临的话让她感觉好多了。 安静了一会,姜婉儿轻声问他:“你们作为警察,会接触很多的黑暗吧。” 贺临过了一会才回答道:“嗯,有时候这个世界上的黑暗,会超出普通人的想象,但是我始终坚信,黑暗的尽头一定是光明。” 姜婉儿的身体颤抖,颤声说:“我……我还能见到光明吗?可我还是怕死,贺警官,你不怕吗?” 贺临语气里满是坚定:“当然怕,谁能说自己不怕死?但是除了害怕,我更加相信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姜婉儿抬起头来问:“你是说……那位黎警官?” 她接触他们的这段时间里,发现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的,那位黎警官眉目清秀,总是跟在贺警官的身后,安安静静,默不作声地进行着记录。 他看起来很年轻,会在一些时候提出问题,查漏补缺,可既便如此,她还是想象不出,那个人会有怎样的过人之处。 听到黎尚的名字,一直面容平静的贺临,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容,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安静地盘膝坐下。 姜婉儿看向贺临,并不知道眼前这位警官的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对上姜婉儿半信半疑的目光,贺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头上被头发遮住的弹孔,开口道:“你不了解他,他曾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带着我和其他人一起扭转乾坤,化险为夷。曾经我的梦想就能够追上他的脚步,与他比肩。” 姜婉儿总觉得贺临似乎在形容另外一个人,但还是十分羡慕地点点头:“那你现在已经做到了,好像现在是你带着他,来淌了我们这趟浑水。” 贺临见姜婉儿的情绪好多了,也放松了下来,靠在墙上,似乎是在回应姜婉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有追上他,是他转过来回来找我了。他这个人啊,太较真了。他曾经晚过一次,所以他一定不会晚第二次了。” 姜婉儿在贺临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你们感情很好对不对?所以你这么信任他。” 贺临安静了片刻答道:“他在我信仰之上,我在他原则以外。” 第145章 22 暗夜之中, 周希安的车还在向前开着。 自从他们驶出了寒桦村的范围以后,通讯就恢复了,随后黎尚就开始打电话。 他先是联系了欣城市局报警, 条理清晰地陈述了情况,随后他又打电话给了云城市局以及基地。 黎尚的冷静果断让周希安感觉到了一种安心,身侧的男人果然是可信任的, 她咚咚跳着的心脏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终于逃离了自己的厄运。 他们的车一到了欣城市局,就有警员安排周希安去附近的旅馆休息。 黎尚见过了夜间值班的警员, 简单处理了头上的伤口。 退烧药直至此时终于发挥了效力, 至少让他的思维可以正常运转。 他开口问:“领导都通知到了吗?” 值班警员连忙点了点头。 他们也听说附近的村子里发生了暴力事件, 连带引发了雪崩,可能有不少的人员伤亡,市里和区里的领导都被叫来开会。 黎尚言简意赅:“带我去见领导。” 值班的警员一愣,那些参会的都是大领导, 又是临时被叫过来的,流程还没理顺,他一时不知道该去请示谁。 看他愣神, 黎尚心里明了,他开口道:“你不用顾及其他的,带我去就好。” 值班的警员这才起身, 把他带到了会议室的门口。 欣城市局指挥中心一旁的会议室里,陆陆续续有人到了。 领导们都是被从睡梦之中叫过来的, 临时会议的现场一片嘈杂。 黎尚进入时, 会已经开了一半,两位领导就天气和场地情况是否适用调用直升机正在争论。 黎尚顾不得等他们吵出个结果,直接告诉他们结论:“雪停后直升飞机依然是最快方法,村子里不具备停机条件, 但是村子附近有两个可用停机点。分别位于村子的前侧和东侧。” 一句话就结束了那两人的争执。 会议室一时安静,众人抬头,看向这位陌生又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欣城市局的大领导姓孟,他刚接完基地的电话,那边的领导给他打过招呼,急忙摆手道:“黎警官,你是刚从村子里过来的,快来介绍下现场的情况。” 这时候可不是什么谦让的时候,黎尚站起身来。 他先简述了寒桦村的案件调查情况,涉案人员。 孟局听到了后来,简直快要被气吐血了,老领导拍起了桌子:“你们下面的人是怎么做事的?非到了这时候,这些事情才被曝出来?这个案子一定要彻查到底!” 直属的负责人在下面话都不敢说。 黎尚可没空等他们发完脾气,论清楚责任是非,事有轻重缓急,姜若愚刚被他重伤,现在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冷声打断:“孟局,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救出因为雪崩被困的人员。” 孟局长这才抚了下胸口,示意他继续。 黎尚让现场的秘书用投影打开了寒桦村的地图,说明了当时的天气情况,雪崩的具体时间,预计的被困人数,重点救援区域。 整个过程条理清晰,没有一句废话。 孟局问:“黎警官,你在天宁基地有参加过类似的救援任务吗?” 黎尚认真回答:“参加过两次地震救援,一次泥石流的灾后救援,一次坍塌废墟的幸存者寻找,前几年的雪灾任务也参加过,处理过雪地搜寻。” 除了除暴、反恐,这些救援任务也是基地的日常工作之一。 见状,孟局把秘书刚列的救援方案递给了他。 事出突然,这份方案还是按照前年附近的一次雪崩改的。但是那次雪崩发生在白天,伤亡情况没有这么严重,事故地点也不像寒桦村那么偏僻。加上时隔了两年,情况已然完全不同。 黎尚简单看过之后马上提出了修改意见:“坍塌范围长度大约七十米,应以专业救援人员排成搜索线,以五米间隔为准,共需十五人,排查被困人员。” “雪层不厚,可以适当增加搜救犬的数量……” “此外需要特警人员进村对嫌疑人进行抓捕。” “其他的还需考虑救护车的调集、停放以及往返情况,救援人员的装备、食宿等后援问题……” 他给出的建议专业,高效地将事情推动了下去。 一众领导听得连连点头,孟局尽快安排,让欣城市局的特警李队长负责姜若愚等人的抓捕。随后他征求过基地的意见,把黎尚任命为搜救任务的临时指挥,让他和救援队一起赶回村中。 这时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争分夺秒。 黎尚像是斩断了所有的情感,也完全忽略了身体的不适,不知疲惫地只把注意力放在当下这一件事上,只想着把救援计划做好。 他在努力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周全。 上一次这种状态,好像还是那次贺临被困在百合园区之中。 可是这次的情况紧急,甚至比上次更甚…… 凌晨三点,救援车队出发,四点雪停,能见度达到标准,黎尚和救援人员携带了生命探测仪,跟随直升飞机准备出发。 一夜没睡,登上直升飞机时,黎尚的身体微微一晃,但他随之拉紧了一旁的扶栏。 他要撑住,贺临还在等着他…… 这一次,他不能晚,绝对不能。 . 黑暗退散,白昼来临。 当清晨的光透过冰雪照射进来,那个梭形的空腔里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让人能够看清四周的景象。 姜婉儿昏昏沉沉的,发起了高烧,怎么叫也叫不醒。 贺临知道,眼下的情况是因为低温和缺氧所致。 这里的空气渐渐稀薄,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头也开始昏昏沉沉。 但是不能睡……一睡过去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姜婉儿的额头由热转冰,身体也像是被冻住了,体温越来越低,这是失温现象,一旦体温过低,就会有生命危险。 贺临狠了狠心,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完全盖在了女孩的身上。 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姜婉儿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 随着太阳升起,这里越来越亮了。 贺临靠在一旁的墙上,仰面向上看去,那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好像他们坐在了一个孕育之中的封闭蛋壳里,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正在母亲的子宫中。 厚厚的冰雪把他们包裹着,没有了风,脱下外衣最初是冷的,可随后那种冷意很快褪去,让他感觉不出周围的温度。 贺临想起了自己处理过的一个案子,他曾在一个冰窖里找到了一位无意之中把自己关进去的失踪者。 当他找到那人的时候,他的衣服全部脱在了一旁,那是被冻后神志不清时出现的现象——反常脱衣。 还好当时抢救及时,但那人还是被冻掉了几根脚趾。 想到这里,贺临拉紧了衣衫,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外面渐渐不再安静,隐隐约约地有声音传来。 贺临拿出了手电,既然光能够通过雪壳照射进来,那么相应的,也应该能照射出去。 他把手电拿在手中,控制着开关,三短,三长,随后是又是三短,这是国际通用的救援信号。 外面似乎有了一些声音,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贺临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幻觉,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黎尚!” 空荡荡的小空间里传来了回响,身侧只有昏迷中的姜婉儿,自然无人回应。 贺临的眼睛却再睁不开了,他的手也变得很沉。 . 贺临睁开双眼,他似乎是在一间空旷的教室里,坐在了桌前。 阳光从窗口洒落进来。 教室里不光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人坐在窗边。 风吹起了薄纱做成的窗帘,有只素白的手把那碍事的帘子归于了一侧,露出了一张雪白的脸。 贺临终于看清,那是名十几岁的少年。 眉目清俊,身材修长,那是…… 贺临张张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叫眼前的人什么。 最近来到欣城,他是断断续续地又想起了一些事,一时见到了他,恍惚如梦。 少年抬头也看向了他,目光相接,他的表情有些错愕,随后他站起身,冲着贺临微微一笑:“好久不见,贺临。” “江尚雪?”贺临上前一步,叫出了他的名字,刚想开口说什么,江尚雪的表情就是一变。 他看向窗外,又看了一眼贺临,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突然的问题,问得贺临一愣。 贺临全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到了这里来,他想要在脑中理出个合理的过程。 江尚雪并没有等贺临给他一个解释,直接对贺临道:“你跟我来。” 贺临完全是下意识地跟着他在走,走出那间教室,一直穿过长长的走廊,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急切地问江尚雪:“当年你救了我之后,我一直没能好好谢谢你,你后来去了哪里?我为什么怎么也联系不到你?” 他问遍了同学,也去问过老师,他甚至会在学校的入学名册里寻找江尚雪的名字, 那么一个特别的名字,同名同姓的应该不会很多。 他还曾多次在网络上搜索着,想要寻找到那个人,这一切在他的心中凝成了执念,到最后他只记得他曾经说过,可能也会去做警察。 他如同当年所说的,考入警官学院,进入市局,加入天宁基地,似乎就是想要追寻那道身影。 年少的江尚雪脚步匆匆,只给了他一个简单的答复:“没有时间了。” 贺临听不懂,他究竟是在说,当年他不告而别是因为没有时间了,还是说现在他没有时间了。 他们走到了楼道的尽头,江尚雪伸出手轻轻一推。 贺临倒了下去,他下意识地看向江尚雪所在的方向,伸手想要去抓住什么,却还是坠落了下去,耳边只剩下少年人清冷的一句:“如果你真的还想见到我,那你就去找容倾。” 话音未落,贺临便跌进了刺目的光里…… . 雪崩之后的北望峰,白色的积雪斜铺下来,看上去一片宁静。 可人们知道,树木,房屋,还有无数条生命都被埋在了积雪之下。 救援探测仪插入了冰雪,随后被人用力拔出。 刚才那位现场指挥看到了这里的雪下发出了一些光亮,就安排了几名队员过来探测。 探测仪很快就测出了雪层的厚度。 救援人员向那位年轻的指挥汇报:“这里有个空腔!可能下面有人。” 这支救援队是临时集结的,连夜赶了过来,他们也不认识这位市局里指派的指挥是从哪里来的,只能看出来他很专业,应该是指挥过类似的救援任务。 在他的调度之下,工作效率提升了不少。 到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了几具尸体,又救出了数人。 只是这位指挥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从凌晨起一直在现场忙碌,又因为所带的设备有限,把护目的雪镜让给了其他的工作人员。他一直在低声咳着,可怎么也不肯去休息,一直在现场奋战了几个小时。 那位现场指挥正是黎尚,他临危受命于孟局,带队前来。 探测仪打出的洞太小,还无法确认下方的具体情况,但是探知到了下面有人还活着,也能够给里面送入空气。 确定了空腔所在位置,黎尚冷静地进行安排:“注意做好防护,不要造成二次坍塌……” 随着工具破开雪洞,更多的光亮照射进入,投射到了一只苍白的手上。 洁白的雪层像是蛋壳正在被逐渐破开。 有人激动地叫道:“有人!被困人员两名!医疗人员准备!” 黎尚从雪层上方看了一眼,直接一个纵身跳了下去,他稳稳落地,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急切地抚上了贺临的颈侧,感觉到了微弱的跳动。 雪洞不断被扩大,黎尚先把姜婉儿抱起,外面的人接着,把她从洞中拉了出去。 姜婉儿被惊动,女孩终于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已经到了安全地带,她的口中呼出白气,有些难以置信地环视着四周。 雪过天晴,天空湛蓝。 白色冰雪铺在地面之上,不远处是圣洁的雪山。 眼泪夺眶而出,她坐起身,做着祭拜山神的手势,哭得泣不成声。 姜婉儿感觉自己像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以啼哭宣告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之中。 救出了姜婉儿后,黎尚再次走到了贺临近前,轻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贺临。” 姜婉儿他还可以抱动,现在贺临要是不能起来,他真的一时把他弄不出去。 贺临似乎也醒了,只是眼睛还未睁开,他呢喃了一个名字:“容倾……” 黎尚的心里一动,又叫他:“贺临醒醒!” 贺临又叫了一个名字:“黎尚,你来了……我就知道这次你不会晚的。” 黎尚几乎是被贺临这几句昏迷中的呓语直接钉在了原地,过了许久许久才僵硬地动了动身子。 他艰难地俯下身,给贺临盖上自己的外衣,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贺临的眼睛动了动,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黎尚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一字一顿地问出了他曾经问过的问题:“贺临,回答我,我是谁?”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贺临久久的沉默,就在黎尚等不及要揪住贺临的衣领逼问他的时候,贺临才缓缓地开口。 “……” 下一秒,黎尚的身体就被贺临拥入了怀中。 黎尚稍稍挣了一下,没有挣动。 曾经那么期盼的事情如今成了真,可黎尚竟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他任由贺临抱着,感受着贺临身上的温度,惊讶地发现被埋在雪下的人,竟然比他的身体还要暖。 他神情空洞地拍了拍贺临的肩膀,全当做是同事劫后余生庆祝新生的热烈拥抱。 贺临紧紧抱着黎尚,他的目光看向头顶,那是一片冰雪,洁白无瑕的雪,看起来真干净啊。 对于寒桦村,今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第146章 23 黎尚在冰洞之中抱了一会贺临, 直到他稍微恢复意识,顶面上的洞也被破开了足够大。 他配合着另外几名救援队的队员,连拉带拽地给贺临弄了上去。 随后, 黎尚和另外一名救援队的队员两个人一起架着他走了几步,上了担架。 就这几个简单的动作,黎尚就折腾得出了一身的汗。 贺临终于被拉送到了急救车里。 山脚下标着红十字的救援车停了一排, 随队的医生很快给他做了个检查,把贺临关入了一辆救护车里进行观察。 这次雪崩的救援已经挖出了几具尸体。 被埋伤员之中, 有些轻症问题不大的, 医生直接治疗完就可以回家休养。 那些危重的或者是需要截肢的病员会被优先送往医院, 进行救治。 随着又有人员被救出,救护车一辆辆开走。 由于救援比较及时,贺临的身体底子又好,他的情况不算太过糟糕, 连接了探测仪后,心跳和呼吸很快就恢复到了正常范围。 但是因为他被埋的时间较长,手上和脚指等末梢神经有不少的冻伤, 加之怕因缺氧和失温引起其他的并发症,医生才没有放他离开。 失温的最好治疗方式就是复温。 救护车里开了空调,医生和护士们提前准备了温水, 毛毯,厚衣服。 医护们用毛巾包裹了暖宝宝给贺临放在颈部, 腋下等大动脉处, 又给他裹上了一件军大衣。 贺临休息了一会,很快就稍微恢复了意识,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因为被埋在雪下造成的缺氧, 其他的已经没有大碍。 他吸了一会氧,感觉自己好一些了,抬起头来寻找:“刚刚救我出来的那位黎警官呢?” 距离黎尚把他救上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之后黎尚并没有在车里陪着他,而是一直在外面忙碌着,只有中途休息一会的空当过来看了看他的情况,确认过他没有大碍就又很快离开了。 车上的护士知道他说的应该是那位年轻的现场指挥,好心对他道:“他在带队负责救援,已经救出来不少人了,看情况应该是快要结束了。” 贺临听罢撑着坐了起来,他透过车窗寻找着黎尚的身影。 救援工作应该是从很早就开始的,因为救援难度较大,即便是黎尚亲自指挥,贺临也算是较后来被找到的一批,此时的救援已经逐渐接近尾声,参与的人数也达到了一定数量,除了救援队员之外,很多村民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搜寻。 由于采取的方法得当,整个雪崩现场都被逐一排查过,所有被雪崩波及的人此时都得到了很好的救治,一切都十分井然有序。 但是贺临注意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尚忙碌一会就要歇上片刻,连走路似乎都变得非常吃力。 随后贺临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打了个晃,直接摔倒在了雪地上。 见状贺临眉头一皱,不顾护士的惊呼,几下把自己身上连着的探测仪给撕了下来,躲开医生的阻挠拉开了车门就冲到了雪地里。 那边黎尚已经被其他的救援队员扶起来了,他昨天吃的退烧药的药效过了,似乎又开始发烧,所以才会脚一软摔倒在雪地上。 黎尚听到了脚步声转头, 可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忽然被人近身。 那人突破了他的安全距离,黎尚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防卫,待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才确定来的人是贺临。 他刚要问贺临为什么不在救护车里等他,还没开口,贺临却忽然一个蹲身,直接就把肩膀顶在了他的腰间。 黎尚措不及防地唔了一声。 随后贺临伸手一揽他的腿,直接就把人给扛了起来。 忽然失重引起了一阵眩晕,黎尚惊呼道:“贺临!你干什么?” 贺临并不回答他,默不作声地顺着雪坡一路疾步走,一直把他扛到了救护车处,才把人放下来,给他塞进了车里。 里面的护士不明情况,问贺临道:“这是怎么了?” 贺临对黎尚的身体状况太熟悉了:“高烧,有没有其他的问题我还不太清楚,最好给他做个身体检查。” 护士本来还有点皱眉,似乎是觉得贺临大题小做,结果拿过来体温仪一测。38.5℃,当即就把黎尚给按在那里了。 黎尚挣动了一下:“人还没找全呢。” 话说完,他低头就是一阵咳。 贺临扣住了他的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地怒意:“人还没找全,不是还有他们在找吗!你都带着指挥一个上午了,到了收尾阶段,这个烂摊子还要你个高烧的病号来收拾吗?有问题就让他们来车上问你。你光考虑别人,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你自己?” 贺临说了几句还是气不过,咬了咬牙又对他道:“你总得休息,总得吃饭,总得喘气吧?地球没了你是不是不转了?你刚从医院出来还没一个月呢吧?” 贺临很少对黎尚说这么重的话,可是这次他实在是气得不行,更是担心得不得了。 看着黎尚脚步踉跄着还在来回奔波,想着他发着高烧,昨晚应该都没怎么睡觉,他就心疼地呼吸都不畅。 黎尚面无表情地坐在救护车上,脸色苍白地听他说完。 随后他扭头,闭了一下双眼,伴着睫毛垂落,他轻叹了一声,微红的眼眶中,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一直滑下,直到削瘦明晰的下颌处。 看着他那既冷清又倔强的样子。 贺临的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他把人给骂哭了。 冷冷清清的大美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落泪,这场面真的是让他…… 手足无措。 贺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人揉成了一团。 他手忙脚乱地去给黎尚拿纸巾,一时心痛自责地只想把他搂在怀里,可又顾及着医生护士都在旁边看着,不好做太过亲昵的动作。 看黎尚的眼泪不停地流。 贺临深吸了一口气,当场滑跪了,他有些局促地蹲在了黎尚身边,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抱歉,是我刚刚有些着急了,态度不够好。我当然知道你为了救我,救其他人,已经不眠不休、殚精竭虑了一晚上,所以你才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刚才……又冲动了,但那也是因为心疼你,你别生气也别难过了……” 黎尚擦去了泪水,他低头问医生:“有没有眼药水?眼睛疼得有点睁不开了。” 还是医生经验丰富,迅速判断出了病因:“是雪盲了吧?你不带着护目镜在雪地里待那么久不行的,回头角膜会出问题。” 黎尚点了点头。 来的时候护目的雪镜有限,他把就自己的那个让给了其他人。 等黎尚感觉到眼睛异常是他在雪地之中连续工作了四个小时以后,到了救出贺临时,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现在又在外面继续忙碌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眼睛只有光感,视物能力几乎都消失了,他一直在硬撑着。 黎尚的眼睛里就像是撒进去了一把沙子,异物感明显,又灼又痛,只有在闭眼时才能好受一点。 死灰复燃的高烧让他有点头晕。 他自己也知道身体的情况不适合继续在一线指挥救援了,想要看情况撤下来,还没等他做完安排,贺临就不由分说地把他给扛过来了。 医生急忙给黎尚找东西冷敷眼睛。 贺临还一直蹲在原地,心疼地握着黎尚的手,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蹲的那个位置,有些绊脚,医生几次欲言又止,但是看着贺临的样子,到底没开口多说什么。 还不等贺临想清楚到底应该再说些什么才能哄好黎尚时,黎尚擦去了眼泪,问他:“你刚才说什么呢?我眼睛疼没听清……” 还在打腹稿的贺临被问了个猝不及防:“……” 一瞬间,刚刚想说的话排着队从他的脑袋里全部溜走了,他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我什么也没说……” 黎尚伸手拍了拍贺临毛茸茸的脑袋,问他:“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贺临点点头:“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黎尚闭着眼睛,理了理思路,没对贺临客气,踢了踢贺临的脚尖,语气硬邦邦地安排道:“那你帮我把特警那边的李队长叫过来,他们抓捕应该完成了,我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叮嘱他一下。” 贺临眨巴着眼睛看了黎尚一会,才想起来他这个时候应该看不清,只好遵从本能,服从地站起身,乖乖道:“哦,好。” 李队长过来之后,黎尚把工作又梳理了一遍,应该交代好的注意事项一一嘱咐过后,得到李队长的保证,才开始接受医生的治疗。 到了午后,所有失踪人员全被找到。 有欣城市局里成立的刑侦专案组来处理案件,他们的技术部门抓紧时间破解了姜莱的手机。考虑到了案子的情况,这次来了不少的女警。 全村的女性,包括周希安和姜婉儿都会被录下口供,并有人专门保障他们的安全。 这次的雪崩一共死了八人,其中就有姜敬德。大部分去世的都是姜家人。再加上姜若愚被抓,以后寒桦村应该会发生变化了。 寒冬终将过去,只要人活着,终究还是能盼来太阳的。 中午他们简单在车上吃了点东西。 下午贺临去丁村长家拿了他们的行李。 丁铭这会也回来了,说是会配合警方的调查,丁盛更是喜笑颜开的,拿了一筐土鸡蛋非要给贺临,直到他重申了纪律才作罢。 他们两人等救援工作完全收尾后才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贺临的冻伤和缺氧在吸氧和照灯上药以后已经问题不大,只要一段时间的治疗和休养就能康复。 反倒是黎尚的问题大一些,眼睛雪盲需要避光,配合上药,才能慢慢恢复视力,相比之下更严重的是高烧不退,医生给他拍了个CT以后发现是以前肺部的残留弹片感染,加上着凉诱发了肺炎。 贺临觉得他们出差就和在各地医院打卡似的。 每个城市的医院住院部他研究得门清。 欣城这边的医疗水平和病房的条件都不如云城,只有几人间的病房,陪床都不方便,小房间又闷又热。 而且这里天寒地冻,病房里虽然有暖气但是干得厉害。连贺临都觉得喉咙干得发痒,更别提黎尚,刚住进来的几天,只要离开氧气管他就咳嗽得停不下来。 他们长期生活在云城,已经不习惯当地的气候。 贺临和两各处领导沟通了情况。 这次欣城的市局自知这案子是自己先期的工作没做好,帮忙联系了一辆救护车跑了个长途,直接把黎尚送回了云城第二医院。 回去了以后,什么就都熟悉和方便了。 贺临却很快发现了一点不好,欣城医院的医疗水平虽然一般,但是他们处理雪盲症明显是更为专业一些。 云城这里的宋医生把肺炎控制住了,烧稍微退了下来,可黎尚视力的恢复进度,就略显缓慢。 正常需要三四天就能痊愈的症状,他一直过了七八天才恢复到过去的六成,只有靠近了才能看清东西。 这边眼科的医生还说,可能以后会留下后遗症,眼睛会容易流泪,不能受强光刺激。 贺临几乎把医生的话当圣旨,每天按时按点地给黎尚的眼睛上药,每每注意到黎尚因为看不清东西而下意识地皱眉时,都心疼得难以言喻。 反而黎尚却对自己的状况不太在意,每天要不是贺临给他上药,他恐怕自己都想不起来还有要给眼睛上药这回事。 直到贺临不知道第多少次长吁短叹时,黎尚才淡淡地来了一句:“还能看清楚个影呢,至少没瞎。”随后他加了一句,“放心吧,就算是瞎了我也自己能行,轮不到你伺候。” 贺临眉头一皱,这么明显的脾气他要是再听不出来,就是脑子真傻了。 自从把他从雪崩下救出来之后,黎尚就不知道哪里不太对,总是对他冷冷的,两个人别说甜蜜了,就连最基本的随和都没有了,非必要的情况下,黎尚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贺临。 甚至贺临有时候趁着没人去吻黎尚的唇角,那人也会不动声色地稍稍移开。 这段时间,黎尚的话明显少了,即使是他最关心的案子,黎尚听完也没有大反应,以前总是有来有回的讨论,现在无论贺临如何卖力地挑起话题,最终也只会变成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有被贺临说得烦了,或者是不得不回答的时候,他才会简短地给他个回复,从而利索地结束这个话题。 可贺临又想不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他只记得当时黎尚急切地进入冰洞找他时,似乎还是好好的,那时候的关切绝不是假的。 难道是之前当着其他人的面把他扛回来,所以黎尚面子下不来?还是当初自己说他的那几句有点难听,他其实是听到了,真的往心里去了,怪他说他? 贺临想来想去也没猜中真相。 其实,黎尚是因为当初在冰洞里听着贺临神志不清地和他念了几句,知道他想起来一些了。 在之前,他就一直有些隐隐约约的预感。 他之前就给过贺临机会,想和他谈谈这件事,可贺临每次都话说一半,还在他面前敷衍,想要糊弄过去。 这次他终于做实了心里的猜测。 黎尚一直在等着他坦白,可贺临就是不说。 两人再相处起来,黎尚的心里就和扎了根针似的,怎么也不对味。 现在在医院里,又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黎尚想等着出去了再说。 在医院里,贺临也不好问缘由,只能盼着先把黎尚的身体养好,等到出院回家后再好好问清楚。 一来二去两个人的选择都是再等等,表面上是达成了共识,可实际上心里都憋着事,原本应该是轻松的日子,也开始过得不对味起来。 第147章 01 人生的每一个关键时刻都必须被视为最终的决定, 同时又是新的开始。 ——斯蒂芬·茨威格 . 最近黎尚在医院里住院,但是工作还得完成。 他的眼睛刚好一点,到能看清楚字的时候, 就摸摸索索地拿出笔记本电脑,想要在病床上写上个案子的结案总结。 贺临一把就将电脑抢了过去。 可这案子一共就两人去的,黎尚不能写, 这活就落在了贺临头上。 上个案子的案情非常复杂,牵连的人数众多。 还是有不少的文字口供需要整理出来, 那些口供是之前黎尚记在本子上的, 纵使他的字好看, 贺临看得时间久了也会头疼欲裂。 此外还有其他的部门工作需要处理。 这段时间,贺临本来和领导说明了情况请了假。 可是病房里也没有地方办公。 此外,医院的饭不好吃,黎尚吃不惯, 贺临只能每天在家里做了,再给他带过来。 于是贺临晚上陪床,上午和下午抽空去办公室处理工作, 还要回去做饭。 眼看要放春节假期了,欣城市局那边想要加快进度,就卡在他们这边的文件资料上, 来来回回催了好几遍。 贺临被这些事弄得焦头烂额的,回去就和打仗似的, 忙得脚不沾地, 比平时上班还要忙,还要累。 黎尚这时倒是闲下来了,特别是贺临不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只能一个人躺着, 坐着,眼睛不好连手机都不能看。 空闲时间一多,人就容易多想,好多回忆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拼命地往他脑子里面钻。 他记性好,很快就把贺临这段时间和他的所有相处细节都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和他演戏的,什么时候当着他的面装糊涂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么一复盘,就更没法和贺临坦然相处了。 贺临和他说话,他就不自觉地呛他。 有几次,黎尚虽然看不清贺临脸上的表情,但是也能感觉到贺临当时是有些想发脾气的,可最终贺临还是什么都没说。 可越是这样,黎尚就越觉得心里窝火,一来二去的,就更不想搭理贺临了。 转到云城第二附属医院来住了几天,黎尚的身体还没全好,虽然不发烧了,肺炎基本痊愈,但是因为旧伤一直在咳血,而且视力模糊,眼睛偶尔刺痛,下了多少药效果都不明显。 黎尚自己也猜出来可能是心病影响了身体,那个结解不开,上多少药都没用。 他这时候完全不想在床上躺着了,总不能这年都是在医院里过吧。 他和宋医生提起了想要出院,宋医生让他住到年根底下再说。 贺临也安慰他再等等,把身体养好一些,黎尚却又低着头不说话了。 这天中午贺临刚赶过来送饭,又被护士催着要去楼下交个费,他对黎尚千叮咛万嘱咐,等他回来再给他打水。 结果等贺临交完钱上楼一看,护士正在给黎尚的手上抹烫伤药膏呢。 听护士说,黎尚去水房打水了,手上烫红了一片,还好用冷水冲了一会没有起泡。 贺临是又心疼又生气,心里攒了几天的火直接往上冒。 最近他局里医院家里三两头跑,一个人要完成两个人的工作,为了不打扰黎尚的休息,他都一肩抗了,本就觉得压力大,又是真心心疼黎尚,忍了那么多天的脾气终于在这时爆发了:“祖宗,收收你的神通吧,你去外面八条街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你真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怎么就不能听一句劝呐。” 黎尚其实眼睛好一点了,又渴得厉害,想着自己先去少打点。 结果他去了水房那边,有个老奶奶带着小孩子排在他前面,那老奶奶手颤巍巍的,还要去拉住一旁活蹦乱跳的孩子,水壶一个没拿稳,眼看半壶水就要洒到孩子身上。黎尚伸出手扶了一下,那点开水浇他手上了。 老奶奶吓坏了,一个劲儿地道歉,跑去叫来了护士。 黎尚自己去冷水那边冲了一会,没起泡,但是红了一片,火辣辣的不舒服。 他最多也就觉得自己有点倒霉,结果贺临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地一顿输出,好像他是生活不能自理乱逞能似的,把他也说得冒火。 黎尚抬头冷冷看他,又懒得解释那些:“怎么我瘫床上了,还是生活不能自理了,看不顺眼你可以不过来。烫得也不严重,而且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后果,你急什么?” 贺临咬牙,正在气头上,开口说道:“对,你自己承担,烫你手上我是一点也不疼啊,我让你等我,等我的,你是全当耳旁风了。承认自己的弱处,接受别人对你的好意有那么难吗?你到底是能倔到什么程度啊?!” 黎尚听贺临这么说,这词儿耳熟极了,十几年前就教育过他了。 这时候再提不亚于是火上浇油。 江尚雪好糊弄,黎尚可是吃软不吃硬的。 他冷冰冰地给了贺临一句:“你要是在这里待烦了,就自己先回去吧。” 话说完,黎尚就没事人似的直接上了床睡了。 这一下贺临也生气了,自己明明是好心却被当成了驴肝肺,他上赶着伺候着,结果黎尚还不乐意了。 黎尚这状况根本就离不开人,让贺临走就留他一个人,他是完全不敢走的。 可两人吵完那几句,黎尚就完全当他不存在了,话也不说一句。 贺临也是受够了黎尚要么不说话,要么张口就阴阳怪气的态度,就干脆也不和他说话了。 单方面的冷战变成了双方面的冷战。 结果这天下午贺临到了往常给黎尚带饭过来的时间,人却没有出现。 黎尚睡了一下午,是饿醒的,抬起头来一看,天色都黑了。 他以为贺临真的生气不来了,可人又是被他自己赶走的。 休息好了之后,他的火气也渐渐的平息了,黎尚孤零零地坐在床上,自觉理亏,可他也不想服软,没有打电话问问贺临是什么情况。 医院现在严控外卖和外来人员,点的餐只许送到门口。 他没力气走那么远。 思虑再三只能硬撑起来,下楼去食堂里吃了顿饭。 医院食堂大部分是给家属准备的,一点也不照顾病患,米饭硬得就和石头子似的,菜也都是大锅菜,还有点凉,黎尚的一顿饭忍着恶心吃着,可他还在赌气,为了证明没了贺临自己也能行,还强迫自己多吃了点。 吃到最后黎尚胃里直难受。 他一上楼,用手扶着心口,就看到贺临拎着保温桶来了。 黎尚看到这一幕,心里叹了一声,自己在那里较什么劲儿呢?同时他也意识到,他还真的是被贺临养得越来越挑剔,之前吃得再硬再冷也没什么,如今真是娇气了。 可他面子上下不来,全当没看见,擦着贺临的肩膀直接就从旁边过去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这个态度别说是恋人了,仇人都不过如此。 背后顶着贺临快要刀了他的目光,黎尚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吃过了,你回去吧。”说完话就又上床躺着去了。 贺临忙了一下午,然后又回去做饭,急匆匆地从家里出来,路上遇到车祸堵车,迟到了一会。 他生怕把黎尚饿坏了,结果就等来这么一句话。 贺临自己还没吃呢,饿得饥肠辘辘的,听到这句也没客气。 他也没解释为什么来晚了,打开食盒,默不作声地就直接在病房里当着黎尚的面把双人份的饭一个人都给吃了。 黎尚缩在被子里,他眼睛不好使,呼吸不畅还咳嗽,可是鼻子倒是一点没问题。 闭着眼睛,那点香喷喷的味道都闻到了,做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菜。 黎尚再回想了一下,他的晚饭那吃的都是什么啊。 这么想着,胃里更难受了。 吃完了收拾好,贺临觉得自己待在病房里有点多余,外加心情郁闷,直接出去遛弯了。 黎尚睡了一会,随后就因为胃疼疼醒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贺临不在病房里。 开始发作得不算厉害,他没急着按铃。这时候只有值班医生在,回头也是麻烦别人,他只想着再躺一会扛过去就好了,至少等一会贺临会回来。 结果后来身体也没放过他,旧伤忽然就疼起来了,肠胃整个一起痉挛,这种发作的疼太熟悉了,他咬了牙一声没吭地缩在床上,冷汗一层层往出冒,一时所有的内脏像是绞在一起了。疼得他用双手想要紧紧按住痛处,可他一个手上带着滞留针,另一只手刚烫伤,捂也捂不住,动也不敢动。 他昏昏沉沉的,明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医院里,可却虚弱到想按个铃都腾不出手去,更别说是拿起手机打电话了。 可是贺临今天出去得格外久,总也不回来。 贺临跑出去也就是散散气,他今天刚把一份文件赶得差不多了,头疼得发涨,在楼下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站在了离吸烟区不远处。 贺临慌忙走开了,怕黎尚闻到了味道更不开心。 他在院子里溜达了半天,散了散味道,盘算着护士要换晚班了才磨磨蹭蹭地上了楼。 到了病房门口,隔壁病房的老奶奶走过来问贺临:“那个,你朋友的手烫得不严重吧?” 面对突然的关心,贺临一愣:“上过药了,没什么大事。” 老奶奶拉着他道:“那就好,要不是他,我孙子肯定被烫伤了。都怪我手不稳……” 贺临的眉头一皱就知道之前有事黎尚没和自己说。 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那时候在气头上,没有问黎尚,也没给他机会解释。 这么一想,贺临一下子心慌了起来,几句话和老人说完,径直就走到了病房里。 看黎尚似乎还睡着,贺临松了口气,走过去却发现那人今天睡得格外安静。 可马上贺临就发现了不对劲儿,黎尚这睡得就和摒着呼吸似的,一点喘气声也听不到。 他再看了看床上,黎尚那姿势快蜷成个虾米了。 贺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一头的冷汗。再用手往他的腹部一摸,隔着衣服就感觉到里面像是有活物在动似的。 黎尚疼得脸色煞白,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喘气都难。他都快要晕过去了,感觉到贺临进来就和遇到了救星似的,眼睛热辣辣的,控制不住的眼泪就往下流。可偏偏贺临一靠近,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烟味。 黎尚以为贺临是因为生气又开始抽烟了,他本来就忍着恶心,被这味道一刺激,激灵一下子就觉得有东西顺着喉咙往出涌。 贺临正准备帮他按铃。 黎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脸色冰白地皱着眉头,眼眶红着,眼角带着泪,伸手一把推开贺临,咬牙道:“滚开……” 贺临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手里的急救铃没拿稳,哐当一声磕在了床头架子上。 黎尚那句话没说完,身体就撑着到了床边,开始难过地干呕。 贺临这时还是懵的,见状心里哪里还敢有什么气,急忙跨步上前给了他一个垃圾桶。 黎尚哇的一声就把晚饭都吐了。 随后贺临到底是把急救铃给按了,一边等护士,一边帮着黎尚轻抚后背帮他顺气。 贺临的手摸着黎尚的背,怕他着凉还给他披了件衣服,感受着他支起的肩胛骨,掌下的身体在虚弱颤抖,瘦得让他心疼。 黎尚见赶不走他也就放弃了,那烟味不重,适应了一会也没有那么难闻了。 可他一开始吐就停不下来,趴到床边吐到翻江倒海的,感觉要把整个胃都翻过来了,苦胆都要吐出来了,狼狈到恨不得当下晕过去。 护士召唤来了值班的医生,随后又去打电话给宋医生问应该怎么处理,几个人一顿忙碌,又是给他打针,又是输液的。 等这阵熬过去了,贺临给他倒了水漱口,又用热毛巾给他擦脸。 黎尚也没力气闹脾气了,他半躺在床上,眼睫半阖,手还放在肚子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脸色苍白着,乖乖地任由贺临摆弄他。 就这么歇了一会,贺临尝试性地把手捂热了放在了黎尚的腹部。 这次那人倒是没有推开。 里面虽然不再痉挛了,但是摸起来还是凉冰冰的。 贺临之前纵使有天大的火气,都在黎尚的这次发作里吓得烟消云散了。 贺临壮了胆子,凑过来哄他:“不生气了好不好,你先把身体养好,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和我说,别不理我。” 黎尚心头微颤,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过了好一会,他还是轻轻地推开了贺临捂在他肚子上的手,侧头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 此时的贺临却似乎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黎尚到底是在别扭些什么。 恍惚间他想起来,在冰洞之中,自己好像是做了个什么梦,那时候迷迷糊糊的,意识都不清醒时,好像是见到了江尚雪,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 贺临叹了口气,逃不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 自从那天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变的更加剑拔弩张,始终悬在两个人头顶上的剑,终于摇摇欲坠地逐渐砍向了两个人的红线。 面对黎尚始终不咸不淡的态度,贺临也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主动跟他求和,他依旧每天按时过来陪床,做他该做的,但是黎尚不说话,贺临也不说。 黎尚看得出来,贺临最近很是疲倦,这个案子到现在所有的总结工作都落在贺临一个人的身上,他白天忙着工作、开会,下了班还要过来送饭,晚上就窝在一个并不怎么宽敞,连腿都伸不开的陪护床上,睡得也不好。 贺临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起来。 按照黎尚以往的性格,这个时候大概是会让贺临晚上不用再过来了,再重的伤他也挺过来了,这次已经算得上是个小毛病了。 可这一次黎尚始终没有多说过什么,就任由贺临一声不吭地每天往返医院和局里,他知道自己在别扭些什么,也隐约猜到了贺临为什么也在生气。 然而,清楚不代表可以解决,黎尚每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都在反复地思考,到底应该如何面对贺临,如何处理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解决存在的问题。 辗转反侧,遍寻无法。 黎尚不是没想过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跟贺临一起粉饰太平。毕竟在贺临这里,只要他主动说句软话,甚至连道歉都不用,贺临就会像过去每一次那样,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抱着他的身子跟他强调:“以后不能再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你得考虑自己的安全,也要考虑我,我会担心你的。” 只是想起这样的场景,黎尚都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贺临的温柔中了,虽然过程出了各种问题,但那样的结果不正是自己所求的? 黎尚必须承认,和贺临重新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日子了。 求仁得仁,他应该知足的。 可是,黎尚却无法说服自己。 他向来不是一个眼里能揉沙子的人,过程和结果他都要清清楚楚。 当怀疑只是一颗种子时,他尚且可以假装视而不见,可如今这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亦如附骨之疽,除了连根剜掉别无他法。 然而想得再清楚,真的要动刀子的时候,黎尚还是退缩了。 贺临毕竟与其他的人和事都不同,很多事情也早就脱离了他的控制,这样的局面让向来冷静果敢的黎尚,也会心生惧意,他甚至无法判断他和贺临未来的走向。 最终,万般取舍下,黎尚只能压着心绪,选择冷处理。 同样的,这几天的贺临也并不好过,零散的记忆终于拼凑成了一段完整的经历,回忆里曾经模糊的人影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少年时的江尚雪,青年时的容倾以及现在的黎尚,都曾经是贯穿他生命里的重要人物,都是贺临珍藏在心底里的人。 现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告诉贺临,他们都是同一个人,这让贺临如何不心惊。 记忆越是清晰,贺临就越是不敢告诉黎尚,这份感情太重了,重到贺临几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应这段情。 江尚雪救过他的命,容倾为了他抛下了所有,黎尚呢,黎尚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孑然一身地奔向他,几乎赌上了一切。 无数次午夜梦回,贺临看着身边熟睡的黎尚,都有一种感觉:我何德何能,值得他这么多的爱。 在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时,曾经无意间伤害过黎尚那么多次。 贺临永远都忘不了,当他怀疑容倾要害死自己时,黎尚的反应。那种痛不仅在黎尚身上,也在贺临心里,是他回想起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可是已经发生了,贺临只想弥补,他体会到了黎尚的患得患失,所以他想给黎尚更多的安全感,他想让黎尚知道,无论他是不是容倾,他都会是自己坚定的选择。 所以第一次,黎尚问他,“我是谁”的时候,贺临并没有准确地回答他。 但从那天起,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展现出一些曾经他对待容倾才会有的亲昵。 当他们在欣城的时候,贺临知道了黎尚不仅是容倾,他还是江尚雪。 从那一刻起贺临就明白了,容倾对待他的特别到底是从何而来,那是一段贯穿了黎尚前半生的感情,反复纠缠的都是同一个人。 所以第二次,黎尚捧着他的脸,那么认真又期待地问“我是谁”时。贺临还是回避了问题,只是搂着黎尚的身子,在他耳边说:“你是我从始至终永远的第一选择。” 这是一句暗示,也是一句承诺。 或许聪明如黎尚早已多少猜到了,只是后来,贺临胡搅蛮缠地揽着他,吻到他脱了力,最后那些心绪也都消失殆尽了。 直到,获救的贺临在恍惚间说出的那句:“黎尚,这次你没有来晚。”终究打破了平衡。 被两个人刻意忽视的问题,还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第148章 02 黎尚最终也没有在医院多待, 又过了两天,刚好一些他便出院了。 贺临开着车,把他接回家里。 出院本是件好事, 但一路上两个人没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对方。 给黎尚送到家里,贺临便出门回局里开会了,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也正好是欣城寒桦村一案的总结会, 陈局等几位领导都会来参加。 已经经过审批的假条就被贺临放在床头柜上十分显眼的地方, 都不用特意去看, 几乎是让人无法忽略的程度。 所以当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贺临在会议室里看见推门进来的黎尚,心底的火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甚至没有顾忌领导还在场,会议还没有正式宣布结束, 就直接站起来,冲着陈局一点头,便上前一把拉住黎尚的胳膊, 硬是把他拽出了会议室。 黎尚挣了几下没有挣开,贺临几乎要将他的胳膊掐断。周围来往的都是人,黎尚不想把事情闹大, 只好压着火气被贺临一路拉出市局的大楼,塞进了车里。 一路回到家里, 关上门的一瞬间, 贺临冷冷的声音便响起:“黎尚,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语气中,隐隐有些要发火的意思,可不同于贺临的情绪, 黎尚反而要平静得多,他回答的语气十分冷静:“贺队,你是在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我自然能为我做的所有事负责,但是你的行为,并不理智。” 他的语气淡淡,听起来就像是不经意的一句评价,但是贺临听在耳朵里,却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他看向黎尚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些什么,只可惜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如古井无波,却不知里面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贺临突然自嘲般地笑了。 果然,比耐性,比沉得住气这件事,就没有人会是黎尚的对手。 憋了这么多天的话,贺临终于不想再等了。 他上前一步,吐出一口气,声音也比刚刚冷静了许多:“我……我很抱歉,很多事确实也出乎我的意料。但是黎尚,我对你的感情如何,你不可能感受不到。所以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你了,当你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的时候,你心里有没有一刻,想起过我?” 空气中一片静谧,贺临半天没有等来黎尚的答案,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对视着。 随后黎尚眼睫轻颤:“贺临,你应该了解我的……” 黎尚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贺临听懂了,他苦笑一声:“是啊,我也以为我应该是了解你的。” 面对贺临的沮丧,黎尚的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应该都讲清楚了。 调整了一下情绪,黎尚开口问贺临:“那贺临,我是谁?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这是黎尚第四次问这个问题了,前三次都没有从贺临口中问到个准确的答案。 这一次,黎尚并不打算让他再次糊弄过去。 黎尚问出的那一瞬间,贺临条件反射般的第一反应是心虚。自从他决定瞒下来不告诉黎尚自己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恢复时,每当看到黎尚他都会有点心虚。 贺临曾经在脑中推演过很多次,应该如何告诉黎尚这件事,又或者是黎尚发现了,他应该如何解释。可真当黎尚将这件事彻底摆在台面上跟他谈时,那种心虚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委屈,之前推演的所有结果在此时都用不上了。 贺临低下头,语气闷闷地叫了一声:“容倾……我对你的心意,从来都没变过。” 再次从贺临嘴里听见容倾这个名字时,黎尚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火车轧过一般,话题明明是他挑起的,可是面对贺临的回答,他一时竟然有些失语。 半晌后黎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是那次你跟祝小年吃完饭后吐血昏迷的时候吗?” “嗯。” 见贺临终于承认了,很多之前黎尚并没有注意的细节也变得清晰了起来,那都是贺临的暗示。黎尚有种果然如此,但又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 黎尚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控制着情绪,再次开口:“那我再问你……” “等一下……”一直低头沉默的贺临突然开口,打断了黎尚的话,“我也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你是容倾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十分简单,可是黎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贺临这个问题。 他是容倾吗? 他当然是…… 可现在的黎尚,到底还能不能说自己是容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黎尚明白贺临的意思,他不是故意要刺他的心,而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可黎尚心里就是有一股无名火,所以他的回答并不太客气:“你说的是哪个容倾,是一心针对你,不仅没收你巧克力,还想要了你小命的那个?” 翻旧账来得如此之快…… 贺临完全被这个回答噎住了,刚刚的思路全部被打乱,他嗫嚅了半天,只能挤出来一句:“我那个时候,可是完全没想起来的状态……” 回答他的只是黎尚的一声冷哼。 很快贺临反应过来,悻悻地看了一眼黎尚,有些不服气地说:“我是因为头上有伤,记忆混乱,你明明都记得,你不也没有跟我坦白吗?刚开始我就觉得你很熟悉,我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贺临想了想,学着黎尚当时的样子,板着脸:“你说,‘贺队是你想多了。’” 说到这儿黎尚就窝火,他飞快地四处看了一眼,想找个趁手的在贺临脑袋上再开个洞:“也不知道是谁受伤之后只要触碰到过去的回忆就吐血昏迷,你当时的几张病危通知书现在还在我公寓抽屉里放着,要不要给你贴出来好好回忆回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知轻重,未知全貌就信口胡说八道,我要告诉你我是容倾,你会跟我好好说话?” 贺临自知理亏,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想示弱,于是气哼哼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之前在队里一直对我冷冰冰的,每天板着一张脸,看我不顺眼。” 黎尚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能不能把你脑袋里的一键只美化自己的PS软件卸载了之后再跟我说话?我要是真看你不顺眼,我能纵着你那么多晚上?” 养不熟的狗崽子…… 贺临不吱声了,但这事没完,总不能就是黎尚单方面输出他吧? 本着打不过就扬沙子的原则,贺临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旧账现在翻来翻去的也说不清,咱们就说当下,就说今天。我不是给你请了假,假条都在床头柜上摆着,我这个队长的话你不听,陈局那么大一个签名摆在上面,也压不住黎队你的英姿是不是,非要来局里一趟干什么?你眼睛都还没好!” 贺临今天之所以没忍住跟黎尚发了火,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不仅仅是这一件事。 还有很多很多之前被黎尚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的事,今天都要一一说清楚。 黎尚并不接贺临的茬,只是十分不理解地看着贺临:“我又没说让你帮我请假。” 贺临刚要张嘴反驳,黎尚立马接上话头,堵住了贺临想说的话:“少拿出一副领导的样子跟我说话,我当你队长的时候,你天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现在轮到你了,你倒是指望我对你言听计从,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崽子,你想得倒是挺美。” 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崽子更是不服气了:“我哪次不是在关心你,你说说你都多少次了,读心术那个案子,明明旧伤发作得厉害,还在那跟我装深沉,宁可躲在车上给自己咬了块手表也不肯跟我说一个字。还有屠夫那个案子,挡什么棍子?你支援都不等就去里面跟人家肉搏。还有在乌鹊山的那次,飞身挡子弹,你真当你自己是美国队长啊?” 黎尚此时也有点心虚,他以为有些事他藏得很深,却没想到贺临全都看在眼里,只是当时没发作,现在可算是让他找到机会了,一股脑的全都往外吐。 但是贺临也没说错,黎尚只好小声地反驳了一句:“那次有防弹衣的。” 贺临冷哼一声:“你还知道那只是防弹衣,不是复活甲,防弹衣也不是百分百有效的,重击的压迫性伤害就不是伤害了吗?那又是谁脖子受伤还在吐血,难道要怪防弹衣没包上脖子,不能减震吗?” 还有一句话,贺临想吼出来,他想说,就算你还是容倾,你也不是铁打的,生死这种事怎么可能是小事。 但是这句贺临并没有说出一口,只是补了一句:“你身上的伤病哪一处是闹着玩的?你自己不在意,可我在意,我要是不看着你点,你逞强能逞到太平洋去。下冰洞十几分钟不出来,雪崩救援不带护目镜,烧成肺炎了还要在外面奔波你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关于这个问题,黎尚的哑口无言和贺临之前是一样的,于是他也开始了已读乱回。 黎尚想了半天,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你少造我谣,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就说我讹你巧克力,看你不顺眼故意淹死你,还到处跟人说我做饭不好吃。” 前几点贺临暂时不反驳他,但是最后一点…… 贺临眼睛里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像是在跟黎尚说:你明明答应我了,以后不去厨房给我下毒的,你怎么还给我熬泡旺仔牛奶浴的鲫鱼汤…… “可是你确实没把蘑菇炒熟啊。”贺临不敢提鱼汤,只能找点别的委屈巴巴地说。 黎尚也气急了:“你不也没吃死吗!” 撞上贺临那双狗狗眼,黎尚有点忘词了:“打小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骗我还骗上瘾了。” “什么骗你,我那是迂回战术……”说到这个贺临更委屈了,“从小认识你,你就对我冷冰冰的,还那么倔,我当时要是不那么说你肯接受我的好意吗?后来……后来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又不给我回应……我才……” 贺临渐渐没了话音,黎尚也没有再接上他的话。 总的来说,二人你来我往,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拿来说,几乎把对方的家底都给撅出来了,到底也没分出个胜负。 毕竟爱情里面,哪里论得出输赢呐。 眼见着过去的那点事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这么多年藏在心底里的事被一件一件地摊在明面上,曾经的疑问都被一一解答。 但事已至此,两个胜负欲极强的人依旧互相对视着,谁都不肯让步。 氛围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刚刚剑拔弩张的意味已经没有了,空气中飘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火药味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暧昧。 吵架吵到这个程度,两个人的耳尖居然都有些微微发红。 气出得已经差不多了,正当黎尚觉得要不就算了吧的时候,贺临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张纸,展开之后拍在了黎尚面前的茶几上。 黎尚想着算了的时候,贺临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挣扎,两个人在一起是否真的需要什么事都说得清清楚楚? 贺临非常肯定,这么多年来他的初心从未改变,他想走到那个人的身边去,与他并肩作战,无论是过去的容倾还是现在的黎尚,亦或是只在他生命中短暂出现过的江尚雪,都是贺临想要去靠近的人。 他没能找到小雪,又因伤忘记了容倾,但他依旧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黎尚。 贺临现在已经想起了大半,但是还有很多空缺,他不是没想过直接问黎尚,可按照黎尚的性格,真的会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吗? 恐怕未必。 贺临太了解黎尚了,从他还是容倾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会下意识地规避掉给身边人带来的所有危险,选择自己一个人去扛。这对贺临来说,是容倾对他极大的不信任,虽然他并不想这么误解他的爱人,可是…… 他实在是太倔了。 所以原本只打算默默追随脚步的贺临,还是把自己的不满拍在了桌子上。 只是微微瞟了一眼,刚刚眉目已经柔和下来的黎尚瞬间皱起了眉。 那是一份基地特殊任务的指派单,这份是电子流程的打印件,早在两个人出发去欣城之前,他就已经瞒着贺临提交到陈局那里了。 这个级别任务的审批权,已经不是贺临作为队长可以过问的。 还没等黎尚问出自己的疑问时,贺临先开口了:“你先别管我是怎么拿到的。黎尚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在你出发去完成这个任务之前,你是否会告诉我这件事。” 回答他的只有黎尚久久的沉默,气氛再次到达了冰点。 虽然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反应,但贺临见黎尚始终不说话,心里还是会觉得憋屈,这么长时间他对待黎尚不说掏心掏肺,也算得上尽心尽力了,可黎尚到底瞒着他多少事,到底把他的这颗真心当什么? 从前就是这样,他始终把这个人的当成自己的第一选择,可在这个人心里,自己是不是都是被第一个放弃的? 黎尚上前一步,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跟贺临解释:“贺临,你应该明白的,这种任务的保密程度,我是不能……” 可是他刚开口就被贺临打断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黎尚你应该清楚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要的是你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一个我可以光明正大和你并肩作战的机会。这不是你权衡利弊,分析得失之后给我的通知,是你真心诚意对我的信任,愿意把自己的背后交给我。而不是让我像个宠物一样等着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不是等着你为正义献身之余,施舍给我的一份爱。” 此时贺临的语气并不像最初那般尖锐,反而是淡淡的,像只是在叙述什么。可这字字句句却重重地砸在了黎尚的心头。 这已经不是贺临第一次跟他说类似的话了,当他还是容倾时,贺临就跟他讲过,当时的他只是觉得欣慰,后来他成为了黎尚,贺临再说这种话的时候,他也权当做是贺临对他的安慰。 到今天黎尚才正视贺临的这番话,终于读懂了贺临这些话的背后对他浓烈又赤热的爱。 从小父亲对他的教育让他习惯了凡事都要权衡利弊,习惯了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先,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所以当贺临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中时,他下意识地反应就是要保护他。 当时的容倾和现在的黎尚都固执地认为,只有将贺临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才能最大程度地回应贺临对他的爱。 可是他忘了,又或者说没有人教过他,他不知道,真正的爱是平等的,是互相守护,是携手共进,是在危急关头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黎尚死死地盯着贺临的眼睛看,久到他自己竟然有些脱力,站立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扶上沙发之后才勉强撑住身体:“所以,这就是你恢复了记忆还瞒着我的理由吗?” 贺临想上前扶住他,但是被黎尚躲开了。 贺临收回手,叹了口气:“但你还是猜到了不是吗?聪明如你,我给了你那么多暗示,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你也一直没说,不也是因为这个任务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所有刻意隐瞒和善意谎言此时统统都站不住脚了。 黎尚缓过这阵眩晕,上前将贺临拍在桌子上的单子拿起来,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在贺临略带失望的眼神中,依旧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如你所见的,我就不瞒你了。但我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这个任务我一定要去。”黎尚语气淡淡的,一如他刚刚以黎尚这个新身份出现在贺临面前时那样。 终于,贺临最后维持的冷静在黎尚冷冰冰的回答中彻底崩塌了,他有些歇斯底里地上前一步,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黎尚的眼睛:“什么叫做你决定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尚此时也有一些不耐烦起来,他实在是不明白贺临究竟在闹什么,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开了,他也已经坦白了自己的计划,接下来两个人就应该按部就班地继续走下去。 于是黎尚说话也没有多客气:“贺临,你现在用质问的口气是什么意思,是你选择瞒着我你恢复记忆在先的,你现在又来问我干什么?当你选择瞒着我的时候,你就应该清楚我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这份文件为什么会交上去,你我都心知肚明,如果你当真想不明白,那我只能说……” “……你还不够成熟,更不适合去完成这样的任务。” 贺临气得整个胸腔都在起伏,他瞪着黎尚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用手抱住了头,晃了几下。 见贺临这样,黎尚当下就慌了,连忙上前搀扶贺临,曾经贺临因为受刺激头疼吐血的画面再次浮现,黎尚甚至开始后悔刚刚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然而贺临却十分不领情地一把将黎尚挥开了,自己踉跄着去厨房接了一大杯热水,就这样都还没忘了也给黎尚带一杯。 而黎尚也趁着这个功夫,把贺临之前头疼时吃的药找了出来,两个人就在客厅的中间,撞了个满怀。 两杯水撒得只剩下两个半杯。 换好衣服的两个人继续默不作声地坐在客厅,贺临吃过药,头就已经不疼了,实际上也就疼了那么一瞬,跟他的伤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纯粹就是被油盐不进的黎尚气得。 他原本想解释的,他想告诉黎尚他之所以瞒着他,不光是因为当时他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也是因为他不想再看见黎尚因为他而生病难受,他想让黎尚感觉到他的爱意,他想让黎尚知道无论他是不是容倾,自己都会坚定地选择他。 但是现在说这些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无论他是怎么想的都好,他已经再一次被黎尚丢下了。 黎尚在一旁喝着水,始终观察着贺临的神情,见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也才多少放下心来。 今天闹成这样,估摸着他也已经不适合继续住在这里了。 于是黎尚放下水杯起身,准备进卧室收拾收拾东西,暂时搬回自己的住处,至少他完成任务平安归来之前,都应该和贺临暂时保持距离。 还没等黎尚有所行动,贺临先一步站起来了,面对黎尚的不解,贺临别扭地不肯回头:“你留在这里吧,我这阵子去值班室睡。” 说完他也没管黎尚的反应,关上门就走了,只留下一室的寂静给黎尚。 黎尚坐在沙发上好久,久到胃里已经开始泛起尖锐的疼,都没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梳理清楚。 他一向冷静克制,但那也是在贺临以外的问题上,只要对上贺临,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哪方面的。 直到胃里疼得黎尚有点扛不住了,他才缓缓地站起身。 从今早到现在他都没吃过东西,刚刚又跟贺临发了火,此时真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跟贺临都是刚从医院回来,估计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就是有,自己可能也搞不定。 想到这里黎尚又倒回了沙发上,想着休息一下,攒攒力气下楼吃饭。 刚闭上眼睛,门铃突然就响了,黎尚捂着胃挪到门口,刚一开门就被外卖员塞了一手外卖。 “祝您用餐愉快。”说完外卖员就像是着急赶单子似的,连电梯都没等就消失在了楼梯间。 黎尚看了一眼订单时间,大概就是贺临从这里离开的时候点的。 此时的黎尚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摆个什么表情,当他刚准备关门的时候,电梯间却再次出现了一位黄衣骑士的身影。 于是黎尚的另一只手里又被塞了一大袋的速食和青菜。 在这位黄衣骑士一步三回头的注视下,黎尚想: 是啊,我们只是吵架了,又不是不爱了。 第149章 03 反正现在全组人放假, 没人在市局里,贺临就索性搬到了市局的值班室里。 结果刚搬过去了不到一天,除夕当天, 上面忽然来了个紧急的案子。 陈局让他有空了来市局局长办公室一趟。 贺临住在市局里反而是近水楼台,响应速度极其迅速。 没过五分钟他就敲开了陈局办公室的门。 一见他这么随叫随到,陈局反而不好意思了:“你先集结目前还在云城的队员, 做下调查准备。详细的案卷还没送到呢,回头到了我第一时间让刘秘给你拿过去。” 随后老局长又不放心地叮嘱他:“对了, 注意身体啊, 案子是破不完的, 不要太拼了。” 贺临从办公室里回来,在群里简单问了下队员们的情况,问谁能过来加班。 程笑衣出去旅行了,想回来也买不到回来的机票, 但她积极表示能够线上办公。 过了一会她发来了一段语音:“我现在从景区出来,估计两个小时以后,能够找个网吧……” 贺临听着她气喘吁吁的声音, 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差这么一会,你先好好玩吧,回头有需要你的时候, 给你留言。” 老吴跟老婆孩子在老家呢,网络信号还不好, 也是一时半会过不来。 也就方觉喜滋滋地问:“今天是除夕啊, 有三倍工资吗?” 贺临简直被他气笑了:“人民警察工作的特殊性质,不算加班,只有一天一百的假日补贴,外加我点的下午茶。” 方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开心地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我爱我的工作。” 然后,黎尚在群里回了一个:“我能来。” 基地还没有联系他,他应该有几天的空余时间。 贺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凝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随后他有点庆幸,幸亏还有方觉在,要不就他和黎尚两个人,刚吵完架就要来市局里,大眼瞪小眼地一起破案,还不能影响到工作,真的是挺尴尬的。 贺临足足过了二十分钟才在群里公事公办地回复:“能过来的下午两点来科里的会议室开会。” 等贺临收到了刘秘书给他拿来的案卷,才知道为什么这个案子会这么着急地发了过来。 这案件是一个月前七分局接警的。 报案人是对父母,失踪者是他们的女儿,名叫陈诗涵,年龄十九岁。 这女孩高中毕业就没再读书了,开始四处打一些零工,陈诗涵长得挺漂亮,小姑娘非常爱美,之前喜欢买各种化妆品和包包,还学着去做医美,一时被同事撺掇着借了一些网贷。等父母知道这件事时,她已经在外面欠了不少钱了。 几个月前,女孩和父母说在云城的一家公司里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包吃包住,工资不少,她入职以后就能尽快还清债务。 最近到了年末,她又说老板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出国的工作机会,说是比国内的工作赚得还多,有人带她办理了旅游的个人签,结果出国以后陈诗涵就此失联,音信全无。 根据航班信息,陈诗涵的确已经到了J国,一落地手机就打不通了,音讯全无。 目前人失联已经有一个月,旅游签证已经到期,再没出入境记录。 分局的领导和陈局沟通过这个案子,判断可能是打着招工幌子的涉外拐卖案件。 警方高层预计牵扯到的案件应该不止这一起,可能会有多名受害人,希望能够尽快找到犯罪分子的诱骗方式,获取更详细的信息。 特殊案件加急处理。 所以失踪调查科才会需要过年还来加班。 贺临一边整理着案件资料,一边规划着任务分配。 他和方觉的调查工作倒是十分好安排,但是到了黎尚那里,贺临明显犹豫了。 他当然相信黎尚的能力,也并非因为刚刚跟他有所争吵而心存芥蒂。 贺临担心的是,如果工作量太大,黎尚的身体状况恐怕不能适应,而他这个人向来嘴硬,又赶上两个人正在闹别扭,就是撑不住了,也断不肯说出口。 但若是只给他安排轻松的工作…… 贺临想想那个人遇到工作那个不要命的劲头,恐怕自己还真跟他解释不清了。 就这样反复删改,贺临的任务安排最后也没能有一个最终版,就只能根据调查的情况再做调整了。 两点不到,方觉神采奕奕地来了。 往日里都会早到的黎尚,今天却是踩点,只提前了两分钟。 一进入会议室,黎尚没坐在贺临的旁边,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他拿着笔记本平板,一副认真开会的模样,低头翻开了案卷看着。 他的腰背笔直,除了眼眶因为之前的雪盲症有点微微发红,看不出一点病弱的模样。 趁着两个人翻看案卷的时间,贺临凝望着黎尚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到点情绪,哪怕是一丝埋怨和不耐烦也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黎尚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波澜无惊。 看着黎尚的脸,贺临逐渐回忆起了过去,那时黎尚还是容倾,贺临经常能在他的脸上见到这幅表情。 容倾在工作的时候几乎是没有情绪的,各种棘手的问题,他总是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之中,一心一意,绝对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那样冷心冷清的容倾,就是让人捉摸不透,像是自动把自己隔绝在了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当时的贺临尚且年轻气盛,这样的容倾在他眼里,盛气凌人得有些讨厌。 直到跟着他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任务之后,真正的出生入死才让他体会到,容倾冷心冷清的背后肩负着多少的压力和使命,这样的性格只会让他更理智,更果断。 对这份理智果断的欣赏,让贺临越来越靠近和了解这个人,最后被容倾吸引,无法控制。 可当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这样的性格就变得不那么可取起来,遇到问题如果有一方依旧只是一味地分析对错,得不到结果就冷处理…… 贺临的眼神里溢出几分哀怨来,再看黎尚的这个反应,根本就不亚于是在摆烂嘛。 抿了抿唇,贺临觉得不甘心。 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点一到,贺临压下了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今天他没让黎尚读卷宗,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把案卷给他们念了。 这案件的调查情况并不复杂。 七分局前期的调查处处碰壁,几乎没有多少的线索,卷宗里大部分都是父母的供词。 由于那家公司不是正规的公司,陈诗涵也没有交纳社保,她住在公司提供的住处,可父母也不知道她一直住在哪里。 她高中刚毕业不久,没有一技之长,就是长得还算不错,父母一度担心她是不是去了不好的地方,对这份工作多有打听。 但是陈诗涵一直在严防死守,就不说自己是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被问得烦了,她才会简单地和父母说上几句。 女孩只告诉爸妈,她从事的是直播相关的行业,是朋友介绍的,挺轻松的。 还有一次,女儿和母亲提到了一个词“动物园”。 贺临念完了,把陈诗涵的照片贴在了白板上。 她年轻,身材挺好,虽然够不上明星或者是网红的级别,但是稍微化化妆,加上滤镜,已经算是容姿姣好。 “要到国外寻人这事,需要申请国际调查,我们帮不上忙,现在主要是找出这家公司的运营模式以及拐卖人员的作案方式。”贺临点名,“方觉,你来分析一下。” 方觉抬起头说:“我感觉这事情不难,这工作应该是那种动物园请来进行揽客直播的。我们只要搜索一下,云城一共有多少家的公立和私立动物园,看看有哪些开了直播账号的,应该就能知道了。” 贺临接着他的话道:“不会那么简单,如果是动物园的直播或者是饲养员类似的工作,她就直接说了。而且现在动物园类的工作薪资不高。我判断提到的‘动物园’要么是父母听错了,要么是另有所指。” 黎尚思考了片刻问:“方觉,你查查看她的工资收款方式是什么?” 方觉连忙去翻看卷宗,报给他:“没有发现转账记录,似乎是现金结算,每个月她会自己往银行卡上存上小一万快钱,很快会用于偿还那些贷款的本金和利息。” 贺临严肃地凝眉思考:“我比较怀疑他们从事的是和直播相关的特殊行业,比如网赌或者是色播,很可能从这份工作开始,就是让她偿还债务的骗局。” 可能是因为偿还的速度太慢,债主才动了拐卖的心。 黎尚又是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方觉,你去相应的网购平台,点餐平台,查查她有没有外卖点餐记录,出租车的打车记录。” 方觉马上会意了,陈诗涵既然是在云城这里的公司工作,虽然说是公司包吃住,但是自己总需要点个外卖奶茶什么的,或者是周末出去,他们应该可以从这些信息中推断出她的常住地址,活动范围。 程笑衣现在不在,这些工作自然都是方觉来做,他进入了警务后台,挨个查询。 很快,方觉皱眉道:“她有过点餐,也买过东西,不过都是在半年以前,打车也是……似乎到那家公司以后,就没有怎么使用过这些软件。” 贺临让方觉继续去查女孩的朋友圈等网络账号信息,随后又开始核对她的个人账户收付款情况。 陈诗涵的朋友圈和收付款都用得很少,至于出行,只有一个月前的出国机票购买记录。 因为今天是除夕,市局里的人少了一大半,其他的部门里也只有一些值班人员和应急人员,所以几栋楼里,都是格外的安静。 忙到下午,贺临侧头看了看专心办公的两人,他忽然开口:“方觉。” 安静地办公室里,突然响起贺临的声音,被叫的方觉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到!” 随后办公室里更是死一般的寂静,方觉不知所措地挠挠脑袋,见贺临不说话了,只能自己灰溜溜地坐下,假装很忙的样子。 贺临也是被方觉突然这么一下唬了一跳,反应了一会才开口道:“你歇会眼睛,别总盯着电脑看。” 面对领导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方觉:“?” 谁?我吗? 贺临仿佛看不见方觉脸上的茫然,自顾自地认真说:“滴点眼药水,要不老了就要白内障的。” 方觉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理解,但还是说着:“谢谢贺队。不过我眼睛一点也不累。” 贺临:“……” 办公室里就三个人,一个默不作声地假装……或者是真的很忙,一个吭声了还不如闭嘴。 贺临几乎可以幻视到办公室的上空有只乌鸦飞了过去。 太尴尬了。 过了一会,贺临又主动提起请他们喝下午茶的事。 “你们快点点餐,今天很多店子都只开大半天,这家也不例外,等下估计连骑手都没了……”贺临说着点开了软件,交给了方觉,等方觉点完了,想要把手机还给贺临,结果贺临咳了一声,没有接,头都没抬地问他,“都点完了吗?” “我点完了……”方觉下意识地接了一句,随后他似乎看到了贺临头顶隐隐散发出来的黑气,才猛地想起来什么,赶紧回头把手机递给黎尚,“对不起黎哥,你看看你要吃什么。” 这么耽搁了一会,手机都黑屏了。 方觉刚想回头把手机给贺临让他解个锁,但黎尚却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拿过手机,直接输了密码进入,把方觉看得一愣一愣的。 黎尚没多点,加了两样,又把手机递给了还在发愣的方觉:“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 方觉看着手中的手机击鼓传花一般,硬着头皮又点了个蛋挞。 这次再捧给了贺临,他终于接了,顺利下单。 一会贺临接了个外卖的电话,出去拿东西了。 等贺临出去,方觉悄咪咪地靠近了黎尚:“黎哥,你觉不觉得贺队今天奇奇怪怪的?” 黎尚面对着电脑,低低地嗯了一声。连方觉这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出来了,他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方觉若有所思地瞎猜着:“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惹贺队生气了?” 黎尚打字的手一顿,侧头看向了他,悠悠道:“有没有可能是他惹别人生气了?” 方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觉得黎尚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是领导嘛,得罪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黎尚看着方觉的样子,直觉他可能想的不对劲,但也懒得管他,继续做自己手里头的工作。 结果方觉又凑过来,用笃定的语气道:“不管是哪种,我都觉出来不对了。黎哥我和你说,我可是有丰富的惹人生气,然后再把人哄好的经验。” 不等黎尚细问,方觉就自顾自说着:“我小时候经常惹我爸生气,气得他满屋子抡着棍子追着我打,然后我想,不能这样啊,我就抱着他的腿,叫他爸爸,跟他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他就不打我了。” 黎尚略微思索了一下:“所以重点是及时承认错误?” “不是。”方觉一口否决,“这话说多了,我爸都不信了,重点在于我叫他爸爸。” 黎尚:“……” 他就多余接方觉的茬。 黎尚又转头看向屏幕:“下次有机会这段子你可以讲给贺队听听。” 方觉美滋滋地晃着腿,一点没听出来黎尚语气里的揶揄:“行啊。我们以前宿舍的习惯也是这样,请客的是爹,一般这么叫了,都会让对方的心情好起来。” 那边贺临回来了,把外卖一样一样放在了桌子上,按照每个人所点的分了三份。 方觉言简意赅,缩略了前面的所有前情,盯着眼前的食物咽了咽口水,十分顺溜地看着贺临:“爸爸。” 黎尚:“……” 贺临拿外卖的手一顿:“?” 这段是从哪来的啊,自己是何时多了个儿子? 方觉在两人异样的目光下,跳过了那个话题:“贺队你今天怎么点了这么多?” 贺临随口回答道:“这里还有我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 方觉一脸惊讶:“你年夜饭就吃这个啊?” 贺临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嗯,这个案子领导催得急,我今天就住在值班室了。” 方觉倒是挺认同地点头说:“我也今天不回家了就住租的那边,回家太麻烦,明天早上赶不过来,我和家里人说过了我不回去,我觉得我爸妈好像都松了口气。” 贺临问:“那你准备年夜饭了吗?” 方觉点头:“有储备粮,速冻饺子。” 贺临见状加了一句:“我也提前包了点饺子,放在了冰箱最下面中间的隔层位。” 方觉咬着汉堡含糊不清道:“贺队你倒是不必介绍得这么详细,就和我如果没吃的了可以去你家撬你冰箱似的。” 贺临道:“人民警察溜门撬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啊。” 一旁的黎尚默不作声地拿起饮料喝着。 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吃完了下午茶,三个人继续开始了奋战,能够查的地方都查过了,陈诗涵的记录格外的干净。 特别是最近这半年,简直是完全空白。 而且按理说是朋友介绍的,这朋友究竟是谁,他们也没能从各种账号里看出什么端倪。 贺临沉思了片刻做了个决断:“钓个鱼吧。” 然后他让方觉从家属提供的视频截图里找了几张能够体现出女孩特征的照片,在一些平台上使用警用的小号,发了一些帖子。例如:“万能的网友,有没有人认识这位主播,为什么最近刷不到了?” 发了不久,大部分的回答都是:“不认识。” 还有的评价:“长得不错。” 贺临想了想,又让方觉发了几个,其中一个问:“有没有人知道动物园的直播怎么看?” 帖子里还发了个嘘的表情。 一时间下面又是各种给他指路去云城动物园的。 方觉忐忑地问:“贺队,这招是不是不靠谱啊?” 贺临胸有成竹地一笑:“眼光放长远一点,你要相信大数据的力量。” 他没着急,让帖子先放着,等等看有没有结果。 到了晚上,方觉一起身,以往总喜欢加班的黎尚一秒也没犹豫,也跟着果断关了电脑,下班了。 等人都走空了,贺临才一个人去了值班室,孤零零地自己热了个汉堡吃,为了打发时间,他只好玩起了手机。 过去在黎尚没来找他的日子里,贺临也不是没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住过值班室,可当时的每一次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感觉到这么孤寂。 贺临甚至想不起来,当时自己一人住在这里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了,但总之一定没有现在这么垂头丧气。 他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旁边的那张床上…… 过去的除夕夜,怎么没有这么无聊啊! . 此时的黎尚回了贺临家,明明是自己掏了钱买的房子,也是贺临要他住在这里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没有了贺临他就感觉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 黎尚打开了贺临的冰箱,研究了一会才知道了那个隔层托盘的位置是在哪里。 里面用保鲜膜铺了一层,上面有一些包好的饺子。虽然贺临也给他买了速食的饺子,但哪有大过节的吃速冻饺子的道理。 于是他去厨房把贺临包的饺子煮了,不知道是不是火候有点不对,还是因为他把饺子太早拿出来了一会,水还没烧开就把饺子给下了,一锅饺子很快就变成了丸子和片汤,但好歹是熟了。 黎尚看着锅里的东西思考了一会,面无表情地捞出来准备吃面片丸子汤。 从他开始吃片汤,手机就开始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也不知道今年是谁提起的倡议,都讲究要提前拜年。 黎尚翻看了一下,大部分是以前的战友和队员们发来的拜年信息。 他言简意赅,挨个简单回了个新年快乐。 黎尚看到其中有一条是何垣发来的,目光停留了几秒,他的眼睫垂落,修长的手指开始在屏幕上打字:“新年快乐。对了,最近贺临的状态不太好,你回头有空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 容倾很少拜托他事。 大过年的,何垣也没多想,一口就答应下来:“好啊,容队,我打电话问问他。” 放下了手机,黎尚继续吃碗里的丸子,虽然淡了点,但是还是挺好吃的,他连汤都没剩。 第150章 04 夜晚, 市局失踪调查科的值班室。 贺临还在床上躺着,挨个回着祝福信息,他给几位领导都拜过了年, 和多年不见的朋友们插科打诨聊上几句,总算是能打发这寂寥的时间。 就这时,何垣的电话忽然打过来了。 贺临接起来喂了一声, 刚说:“除夕快乐。” 何垣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你最近怎样啊?还顺利不?” 贺临也不知道他问的这个是否顺利指的是什么事。究竟是工作,还是上次他说的让他去追黎尚这件事。 现在想一想, 好像都卡住了。 但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知道前因后果, 还能够和他聊聊的人, 贺临也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出口。 事到如今,他也早就猜到了上次何垣和祝小年两个一起过来是组团忽悠他的。 但是对这件事,他反而还挺感激。 贺临索性从床上坐起身来,对着手机对面的何垣把后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包括他想起来黎尚就是容倾, 去找了祝小年印证,两人一起回了一趟老家,又因为瞒着容倾, 后来两个人吵架的事。 讲述完后他道:“总之,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何垣的第一反应是,他掉容倾给他挖的坑里了, 肯定是小情侣吵架,容队拉不开脸来, 所以才让他给贺临来电话的。 在直接挂了电话, 就当不认识这两位祖宗和意气一次帮帮两个好朋友之间,何垣含泪选择了后者,甚至为自己的仗义狠狠地感动了一把。 随即他理清了思路,大过年的, 这事儿得劝和。 容倾的心情他明白,但是他对贺临的行为却有些不太理解。 何垣问他:“不是,哥们,你是怎么想的啊?好好的想起来了为什么要瞒着容队啊?你明明知道容队有多盼着你能想起来啊!” 他的语气不是责备,而是不解与惋惜。 这两个人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是一点一点看过来的,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却阴错阳差地发生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兜兜转转快要苦尽甘来,怎么就差了临门一脚,还忽然吵架了呢? 面对何垣的惋惜,贺临解释道:“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他,我当然知道他有多盼着我能想起来。可我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我才不能说啊。” 这些话贺临在心里憋了太久,他不能跟黎尚说,今天所幸告诉何垣,也算是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电话那端也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贺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毕竟我没有全部想起来,当时很多记忆都存在空缺,零星的记忆碎片让我拼凑出的只有黎尚的身份,他是我曾经的队长容倾,也是我过去的初中同学江尚雪,我和容倾曾经相爱过。可是我的记忆里还是有大段的空白,这些零星的记忆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说明一些问题,毕竟这其中并没有我们相处的很多细节,我们因何相爱,因何分开,很多我都不记得了。” “我之前就因为没有完全记起来,靠着那些并不准确的碎片去评价过容倾,那些草率、武断,又不负责任的评价,给当时的黎尚造成了很多伤害。他或许会因为我失忆而不去怪我,可我现在明知道会伤他,我又怎么可能在未知全貌的前提下,再去刺激他。” 听完贺临的解释,何垣更是感慨万千,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两个人的故事,但是作为一名旁观者,他也实实在在地见证了两个人这一路走来究竟有多不容易。他很难去评价贺临选择的对错,甚至他开始理解贺临的选择,就像他当初理解容倾的选择。 两个选择若是一对一错,傻子才会去选那个错的,但如果这个选择本身都是错的呢? 没有答案。 但何垣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他犹豫着开口:“也有可能……” “没有可能……”似是知道何垣后面要说什么,贺临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喜欢上黎尚了……” “早在我想起来黎尚就是容倾之前,我就喜欢黎尚了。” 贺临的坦白彻底将何垣的话堵了回去,电话的两端又是一阵沉默。 “让他以为我对他的喜欢是因为他是容倾,然后让他把容倾还给我吗?” 听贺临说到这里,何垣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去探望容倾的时候。 他知道贺临的这种不安是从何而来、 容队想要找回那些遗落的东西,可是中间的两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们始终再也回不去了。 贺临继续道:“我不想给他压力,更不想让这段感情变得复杂,他是容倾的时候,我的爱是真的。他是黎尚的时候,我的心意也不会变。我想给他信心,不想让容倾这个名字成为他,甚至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束缚。我更希望他能知道,我不在乎他变成什么样子,是叫做容倾还是黎尚,我只是爱他这个人,爱现在的这个他。” “这听起来很简单是不是,好像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我了解他,这并不容易,他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束缚在一些条条框框里走不出来,所以我才一时没有告诉他的。” 何垣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我有点理解你这么处理的意思了,当初我在容倾那里也听到过类似的话。我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直接挑明了告诉你,你们的过去,他就是容倾。” “当时他和我说,他担心你身体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另外一方面就是,他带着全部的记忆,而你全然忘记,硬塞给你一段感情,这对现在的你来说,是不公平的。还有,他自己也……” 他顿了顿说:“虽然时刻不同,状况不同,但是我想你的意思也是这样吧。” 贺临低低地应了一声。 现在的他明白,过去的容倾也明白。 无法变回容倾,这是容队自己心里的一个坎儿。他得接受自己成为了黎尚,正视现在的自己,接纳现在的自己。 贺临反复思考过,要怎么面对这一切,解决好现在两人之间的问题。 所以他没有选择和容倾坦白自己想起来了的这件事,而是想要先把过去放下,让两个人拥有一个新的开始。 但是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不够坦诚的心虚。 本来一切都已经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可没想到雪崩那件事,让这种维持下的平衡状况,彻底地崩塌了。 何垣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我还真有点害怕你们因为这点事情过不去。至少现在你们两个心里都装着彼此,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是为了伤害他,欺骗他,也是为了他好。”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但是因为你们两个对于彼此的意义是不同的,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可能容队他……一时半会没法接受这件事,你也要体谅他的难处。” 就算是这事贺临的初衷并非如此,但既然误会已经产生了,冷处理始终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法,现在事情闹到了这一步,肯定也得是他去低这个头。 何垣又劝他:“我明白这件事你的选择没有错,其实容队应该也明白,但是容队那个死倔的性格,你应该比我都清楚。所以这个事你们还是得自己调节,等他消消气,然后有机会了你再把人好好哄回来。” 贺临嗯了一声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不管怎样,和何垣聊了聊,都让贺临的心情好多了。 但是他依然没有任何的心情看春晚,那些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直到部门群里也开始互祝新年快乐。 贺临直接在群里发了个大大的红包。群里顿时刷起了谢谢领导的表情包。 他看着黎尚领了那个红包,知道他也还没睡。 然后贺临字斟句酌了一会,发了一条看起来像是群发的拜年信息,单独给了黎尚。 过了一会,他果然收到了对方犹如人机的自动答复:“新年快乐。” 贺临看到了这四个字,仿佛是想到了黎尚拿着手机别别扭扭地给他回复的样子,一直沉闷的心情,此时终于是好了一些。贺临像是了却了夙愿一般,反复看了好几遍。 他立马去打了个:“早点休息。”也不等对方有没有回应,直接转身心满意足地睡了。 .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案子一时没有推进,贺临一大早就百无聊赖地起床晨跑,一边跑着一边想着要怎么继续把案子往后调查。 出去时,他路过了市局里的食堂,一看今天食堂的门居然开了。 贺临进门就看到大师傅正在摘菜,他打了声招呼:“王师傅,这么早就回来上班了?辛苦了。” 去年市局的食堂是休到了初七的,今年倒是开得早。 王师傅笑呵呵道:“不辛苦,没有你们辛苦。陈局说最近执勤的警员多,让我早点回来,给我算加班,你记得中午过来吃饭啊。” 贺临很欣喜,午饭有了。 随后他看了看,食堂里只有王师傅一个人,几个帮工都不在。 贺临看到了旁边几只杀好的鸡问:“这鸡是……” 王师傅道:“老家带过来的,散养土鸡,想给你们炖汤喝的,你看我这忙的,一上午就没腾出手来。” 贺临忽然有了个主意。他对王师傅道:“我还有时间,要不帮下你?” 王师傅对着免费的帮手自然是万分感谢,简单告诉他工具在哪里就继续去忙了。 贺临把手洗过,三下五除二地帮着把鸡处理了,剁成了大块,然后熟练地焯水炖上。 以前食堂里也会炖鸡,但那些都是市场买的鸡。 师傅们要赶那么多的菜,自然不会做得多么精细。一般轮到有空炖汤的时候,时间也就不太够了。 贺临自信自己的鸡汤炖得不错,有了他的帮忙,这鸡汤可以多炖上一会。 而且今天人少,可以浓缩一下,不用加那么多的水。 贺临见食堂里还有一些可以放的食材,洗好了放在一旁,让师傅等下到时间了就放进去。 最后贺临还不忘嘱咐他:“回头别告诉其他人是我帮忙做的。” 王师傅连忙点头。 这么一顿忙完,贺临才匆匆去训练场上跑了几圈,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了值班室。冲了个澡以后,正好赶上开工。 方觉蹦蹦哒哒地就来上班了,随后黎尚也出现了,一向会早来的他今天依然是踩点到的,还背了个挺大的书包。 贺临对那个书包好奇,偷偷地瞄了好几眼。 大家顺着昨天的调查方向查漏补缺,继续往下调查。 他们不断地拨打着陈诗涵朋友们的电话,挨个询问那些人是否知道她之前从事的是什么工作,这次又是被谁带去的,有没有联系过他们。 没有人知道确切的信息,但是或多或少的,收到了一些零散的线索。 多是关于那份工作只言片语的描述。 “朋友介绍”“工资很多”“活少,不辛苦”“不需要做什么”。 和她对父母的说辞如出一辙。 贺临把这些关键词一一写在了白板上。 这么看来,这份高薪工作更为神秘了。 三个人了解了一上午情况。 到了中午时,贺临起身招呼方觉去小食堂吃饭。 方觉本来一听要去食堂就头疼,但是苦于好多餐厅都没开门,只能磨磨蹭蹭地跟着下了楼。黎尚也起身,默默跟上。 方觉没想到一进食堂,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 每个人点了饭菜,然后面前都放了一碗黄澄澄的鸡汤。 方觉也不顾烫,就那么跐溜来了一大口,烫得舌头都快起泡了,还是竖起大拇指:“王师傅这也是出息了,这鸡汤就和开过光似的,赶上五星级的饭店了,咋能这么好喝呢?以前的鸡汤简直是暴殄天物,就是白开水泡了泡嘛。” 相比于方觉的激动,黎尚反而十分淡定。 似乎是拿着勺子喝了一口,就知道中间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开始吃饭,把汤放在了一边。 方觉还在那里问他:“黎哥,黎哥,这么好喝的鸡汤,你怎么不喝啊?” 黎尚抬起眼睫,神色淡然地回了他一个字:“烫。” 比起方觉,贺临更是忐忑不安的,他故意不去看黎尚,但是余光总是看着那个方向。一顿饭吃下来,贺临感觉自己都快要成斜眼了。 不过还好,容队还算是给面子,到最后终究是把汤给喝了。 贺临炖的那锅汤倒是便宜了不少来加班的同事,方觉更是一连去盛了三碗,吃到最后肚子都撑圆了。 他送餐盘的时候还跑去表扬了王师傅,王师傅看着站在他后面的贺临,看破不说破:“喜欢喝就好,我也是有帮手的。” 等到从食堂出来了,方觉还意犹未尽地拉着黎尚说:“黎哥,这鸡汤真的是太好喝了,今天的帮手是谁啊,太给力了。” 走在后面的贺临伸长了耳朵,就想听上一句表扬的评价。 “谁知道呢?”黎尚悠悠来了一句,“至少那人不用担心失业了,万一没工作还可以在食堂帮工呢。” 贺临:“……” 三个人走到了院子里,黎尚却忽然顿住了脚步,他对方觉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在楼下散散步。”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方觉转身就跟上了贺临。 贺临又是余光扫了一下,随后收回了目光,和方觉一起走了。 黎尚直接到了主楼,正月初一就需要来加班的倒霉蛋不止他们几个,刑侦支队的林会也同样被叫了过来,正在处理之前发生的一起刑事案件。 黎尚敲了敲门,把林会叫了出去。 两个人来到了市局的楼下,黎尚直说了:“我今天接到了基地的任务电话,可能会有段时间不在。” 林会问他:“怎么又有事?你们不是才回来没多久?” 黎尚道:“我也以为要晚点才会接到通知的。” 他本来以为怎么也能和贺临把事情掰扯清楚再走。结果今天一早接到了赵指导的电话,要他明天就去基地详谈。 不过也好,他不在的话,贺临住在市局里他比较放心。 还好这几天宋医生也在住院部值班,黎尚趁着上班前,抽空去找了一趟医生,把需要的药拿齐了,听说他要出去执行特殊任务,宋医生还给他开了一种强力止疼片,让他撑不住的时候可以吃。 林会又问:“这次会去多久?” 黎尚摇摇头:“不清楚,看任务情况吧。”随后他叮嘱林会,“贺临那边你帮我照看着点,也不用怎么特意照看,最近他住在市局里了。如果发生突发情况的话,帮我打这个电话,我已经和对方打过招呼了。” 随后他还嘱咐了林会几句。 之前本来就有当街撞车遇袭的事,后来他们又遇到了阿南塔和红棉,黎尚虽然不觉得现如今那些人会明目张胆到这种程度,但他经历过父亲的殉职,对此总是不太放心。 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并不指望让林会力挽狂澜,也不希望他以身涉险,但是一个电话预案总是要留的。 金庭瑞行事太过粗旷,和他也不够熟,小程和老吴现在不在,方觉还是个孩子呢,想了想也只有林会细致耐心,最为合适。 中午的阳光有点强烈,黎尚的眼睛刚恢复不久,遇到光就觉得刺眼,不自觉地眯了眼睛。他一边走一边用手遮了一下,快步走到了阴凉处。 林会之前在案子里,也受到了贺临和黎尚不少的照顾。这点忙自然是会帮的。 可他听着黎尚这么说,还一副托孤的语气,不免为他担心。 林会问黎尚:“任务危险吗?” 黎尚冲他笑了下:“基地的任务嘛,尽力而为吧。”随后他的目光放空,看向了远方,“这么多年,习惯了。” 基地的任务,哪里有不危险的?更何况是龙炎负责的。 赵凌岳的行事风格容倾了解,总是会做好上中下三策,他的情况和身体状况领导也清楚,如果不是别无他法,肯定不会轮到他。 前一段时间他眼睛不好躺在病床上,看似安静,可人在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脑子就总会胡思乱想。 特别是生死这件事。 黎尚觉得应该是贺临伤愈后对他的排斥,加上之前那次受伤出现的影响,导致他的心理和心态上出现了一些问题。 毕竟他当时心里的念想也就只有这两个了,在一个阶段齐齐地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开,怎么可能对他的影响不大? 那次任务的九死一生,再加上后面的身体变差,让他跌落神坛的同时,也让他时常想到死亡,甚至会幻想自己死亡。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却又无法摆正心态,清醒的沉沦,最是令人难以控制。 所以在寒桦村的冰洞底,他才会冒出那样的想法。 黎尚不是没有复盘过当时的心理问题,他甚至曾经想过,当时的他和贺临是相爱的,那个时刻如果他真的死去,对于自己来说,他拥有贺临全部的爱,是包裹在爱意里死去的。可对活着的贺临来说,未免太过残忍,太过不负责任了。所以那时候他也曾自我检讨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 这两天吵架以后,他自己住在那间没了贺临的主卧,他又在想。 如果贺临真的因为那些争吵而放弃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是不是对他的死去,接受的程度会更好一点?没有那么爱,就不会那么在乎了。 如果注定不可避免地要临近危险,也许现在是个挺好的机会,这样的想法几次拦住了他想要主动联系贺临的冲动。 再等等吧,黎尚想,回来之后再好好地跟他谈。就算是真的回不来了,或许也就不觉得遗憾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黎尚把时任的电话报给了林会。 林会记下了号码,然后问他:“你和贺临请假了吗?” 他知道黎尚刚出院不久,按理说贺临这时候不会放人,肯定会拦一下。至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会如此平静。 黎尚淡淡道:“他知道。” 看他心意已决,林会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又在院子里散了会步,过了午休的时间,这才各自往办公室走去。 中午见到黎尚没回来,贺临也没在办公室里干坐着。天气不错,他在楼底下站了站,随后就遇到了金庭瑞。 金支队长没和他客气,走过来言简意赅地问他:“中午的鸡汤是不是你做的?别否认哈,我问过王师傅了。” 贺临没什么好瞒着他的,直接承认道:“是啊。” 金庭瑞赞赏地点头道:“好喝,回头发个做法来,我回去试试。” 贺临有些惊异地看向他,在他看来,金庭瑞就不像是个会下厨房的人。 金支队长却毫不介意他疑惑的目光,又问他:“你和黎尚吵架了?” 这回贺临更惊讶了:“有那么明显吗?” 金庭瑞道:“瞎子都能看出来了,往常里黏黏糊糊的,吃饭恨不得都坐在一起,现在离得八丈远,吃完饭还把林会给拐出去了。” 贺临承认了,嗯了一声。 金庭瑞坏笑着,啪地一声把手拍在了贺临的肩膀上:“那你还给他炖鸡汤喝?” 贺临梗着脖子回他道:“谁规定吵架了就不能给他炖鸡汤喝了,没力气怎么吵啊……” 金庭瑞挑着眉毛给了他一个,自己说的话你自己信吗的眼神,随后道:“切,你就嘴硬吧。行了行了,我也回去了,那个鸡汤的做法记得发过来。” 刚和金庭瑞分开,贺临一回头,就看到黎尚走了过来。 一时贺临的心里有点复杂,也不知道刚才他和金庭瑞的对话他听到了没有。 第151章 05 到了下午, 失踪调查科的三个人照常办公。 发出的几个帖子下,其中有一条回复引起了贺临的注意。 那是有人在询问主播的帖子下面回的:“这主播不是动物园的吗?不过的确好久没见到了。” 主贴里没有提到动物园,回复里却忽然提到了这个词, 贺临确定,这个人应该是个知情人。 方觉一激灵站起身来,眼睛都在冒光:“这个人肯定有消息!我们要不要打电话过去?” 贺临看向他问:“然后呢?” 方觉挠挠头道:“给他叫过来, 亮明警察身份,然后请他喝茶嘛, 也不怕他不交代。” 贺临并不同意一上来就用这种方法, 这么办容易打草惊蛇, 万一对方就是不配合,他们也不能强制执法,他开口道:“先拿到网址再说。” 方觉不解:“那有什么办法?” 贺临用账号私信过去问了一句:“哥们,好人一生平安, 求个链接。” 三分钟之后,一个网址丢了过来。 方觉:“……” 贺临点开网站,黎尚和方觉也来到了他的身侧, 三人一起看向电脑屏幕。 方觉看清了屏幕上的内容,瞬间惊讶到睁大双眼:“我靠,这是……也太野了吧……” 贺临看着上面的画面, 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他的神色逐渐凝重道:“我知道所谓的动物园, 指的是什么了。” 电脑上打开的画面和一般的直播网站略有不同, 背景多是房间,主播并不是直面摄像头,而是在房间里自由活动。 很多摄像头只是拍摄到了身影,也没人对着镜头说话。 方觉瞪大了眼睛, 看了一会问:“这是个偷摄网站吗?” 黎尚道:“应该不是偷摄,这是一种另类色播。” 贺临点开了几个连接,他也判断出,主播们应该是知道摄像头位置所在的,甚至他们是在故意暴露在镜头前。 这个直播平台号称二十四小时直播,直播的对象有男有女。 直播者穿着各种各样的服装,有的看起来是护士,有的像是老师,场景都不一样,摄像头多种角度,想要解锁更多的情节,让主播更换衣服,或者是做出特定的动作,发生一些情节,就需要充值打卡。 但是和一般的直播网站不同,主播们并不需要说话做事来取悦观众,而是在镜头里展现生活,吃饭,换衣,化妆,健身,甚至还会洗澡…… 主播们以年轻貌美的女性主播为主,但也有个别的男主播。 还有一些直播的花样,比如是闺蜜播,兄弟播。 解锁的最高级则是情侣双人直播或者多人播。 在网站的左侧,是一个打赏排行榜,上面的数字实时滚动着。 屏幕之中,主播们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丝毫不介意其他人把他们当做是观赏的对象。这个网站正是利用了人们的窥私,猎奇心理。 贺临粗略估算了一下打赏榜单上的金额,看起来收益颇丰。 但是明显,这网站违法了。 里面的内容已经不仅仅是擦边的问题了,甚至榜首的尺度大得令人咋舌。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敢播的。 网站的底色是橙黄色的,上面用白色写了ZOO三个字母。 网站的尾缀也是以这个结尾。 自从有了人类文明,动物园就随之产生,里面饲养着各种美丽珍奇的动物。 人们站在笼子外面,兴致勃勃地围观着它们,投喂给动物水果和食物。 那些动物们靠围观者的门票钱过活。 而人,又何尝不是一种高等动物呢。 他们已经基本确定了,陈诗涵之前应该从事的就是这种行业。 贺临在网页上略一查找,发现了竟然还有一处公然的招聘邮箱。 招聘广告词写得非常充满诱惑性:想做米虫吗?想要躺平吗?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美美地出现在镜头面前,就可以收获金钱。 页面上还有一些标注的入职条件和行为规则。 那些大的直播平台严查这些,可对于小平台来说,这些内容正是他们吸引眼球,进行敛财的方式。 贺临见状侧头,自然而然道:“接下来应该就好查多了,我先向领导汇报,现在有网页信息,可以发给网警和其他部门,看看能否调取到他们的服务器地址。” 以往这些话他通常都是说给黎尚的,说完以后贺临忽然发觉身后没有回应。 贺临猛醒,他和黎尚还在冷战之中。他急忙补救,叫了一声:“方觉……” 方觉啊了一声,随后答道:“好。” 贺临起身,拍了拍方觉:“估计是要联合行动,我等会问下陈局怎么处理,其他的事务有其他的部门负责,我们主要是问下那位失踪女孩的事。” 黎尚完全没有要去参加的意思,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 贺临也没主动叫他,他更希望黎尚能够呆在办公室里休息。 他把情况发给了陈局,老领导马上表示要和几位市局领导商量一下,稍后告诉他如何处理。 案子终于有了一些进展,转眼到了下班时间,贺临还在等陈局那边的答复。 方觉打了个招呼下班了。 办公室里忽然只剩下了贺临和黎尚两个人。 不同于昨天晚上,黎尚今天竟然没有马上起身。 贺临也就一时没动,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的嘶嘶声和时不时的鼠标点按声。 然后黎尚主动关了电脑,按灭了显示器。 贺临用余光看去,办公室里的灯光照射下来,黎尚的腰背笔直削薄,头却微微垂落,偏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 忽然,黎尚开口了:“谢谢你中午做的鸡汤。” 贺临听了这句话第一反应是不想承认:“我是因为……” 他说到这里,想说是自己想吃,或者是再胡说八道点什么,瞎编那些胡话他最擅长了。 若是面对别人,也能如此糊弄过去。 可当贺临转头看向了黎尚,那人竟然也抬起头看向了他。 黎尚的表情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温柔认真的,眼眸之中有着早已看透真相的睿智还有一些贺临看不懂的温情。 贺临想起了,面前的人也很擅长戳穿那些谎言。 在真情面前,所谓的面子,又值几个钱呢? 他把原来想说的谎话都咽下去了,老老实实地说了:“我怕你在家吃不好。” 黎尚停顿了两秒钟,似是接受了这个回答,他开口道:“谢谢。” 结果还未等贺临做出反应,黎尚便站起身,把早上拎过来的那个书包拿了出来,郑重其事地塞进了他的怀里:“我把你的一些衣物和必需品收拾了一下,这段时间你在值班室里好好住着。” 然后他道:“贺队,没别的事的话,我下班了。” 贺临望着黎尚的身影,一时话都说不出来。 怀里的背包此时似有千斤重,压得贺临几乎喘不过气来,看着黎尚越走越远,仿佛这个人正在从自己的心里剥离开来。 贺临顿时坐不住了,他直接起身,迈开长腿紧走了两步,一直追到了走廊里。 楼道内没有开灯,白色的灯光从办公室里斜射而出。 黎尚正在向着前方那一片漆黑的阴影走去。 追上他的那一刻,贺临什么都不想管了。 如果无法按耐心中的悸动,那就不忍了。 贺临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了黎尚。 此前的黎尚只是一味地机械前进,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贺临的反应,连猜都不敢猜。 他也曾犹豫过是否要跟贺临告别,还是像他以往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过去的容倾从来不会有这种犹豫,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在他这里变成一个选择。可是听过贺临全部心里话的黎尚,已经无法做到容倾当年的潇洒了。 他盼着贺临能够敏锐地察觉出来什么,就算是还在冷战,也能跟他好好告个别,但同时他又不希望贺临发现,他不喜欢离别,他一生到头都在跟亲人,爱人,甚至是跟自己离别。有些话不说出来,他还能骗骗自己,可若是出口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沉浸在自己心绪里的黎尚似乎没有预料到贺临会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有人从他的背后靠近,出于本能的戒备,他侧了侧身,随时可以给冲过来的人一个绊摔。 可黎尚终究还是一动不动地接受了这个拥抱,倒没什么别的原因,他现在在市局里,除了贺临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跟他这么不见外了。 贺临把手收紧,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又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窝处。 前心贴住了后背。 黎尚可以感觉到,背后的身体火热,微微僵硬。他轻轻地挣动了一下,没有大力推开他。 贺临的声音像是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初他努力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几次欲言又止之后,选择了沉默。 有些话,他不必说,他自然懂。 贺临固执地不想放手,他很清楚放手之后,他们都要面对什么,所以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考虑了,只想这么静静地抱黎尚一会。 更何况大年初一的市局,这座七号楼里,现在除了他们,不会有其他人在了。 黎尚任由贺临抱着他,两个人站在漆黑寂静的走廊里,耳边都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感受着贺临胸口的体温透过自己的背脊,暖意一寸一寸蔓延至全身,总算让黎尚生出了离开的勇气。 他开口的声音依然冷静,仿佛没有丝毫的动摇:“贺临,我先走了。” 一阵沉默中,贺临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黎尚向前迈步,等他走到了拐角处,却顿住了脚步。 他轻叹了一声,靠在了冰冷的墙面上,用那点冷意驱散贺临刚刚留下的温度,他伸手捂住了胸口,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咚咚跳动着。 最后他还是没能把任务的事情说出口,但他知道贺临追出来,就是因为贺临猜到了。 他也算是如愿地跟贺临告了别。 可黎尚依旧不敢回头去看贺临的表情,也不敢回应贺临拥抱中的情意。 不光是因为他们刚刚吵过架。 而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或许真的无法再变回曾经那个心无旁骛又冷漠的容倾了,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贺临如愿地在他心里扎了根,成为了他此生至死不渝的牵挂。 . 夜晚,贺临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很久,久到腿已经开始发麻,才转身默默地回到了办公室。 他也还有自己的计划要完成,不能分心。 贺临打开书包看了看,里面有他的内衣内裤,常穿的衣服,打包得那叫一个齐全,他省着点,在值班室里住个一个月都没问题。 大年初一,就收到了这么一份别致的礼物。 贺临彻底睡不着了,只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案子上。 他把东西放好,关了值班室的门,转头又来了办公室加班。 由于是直播网站,数据吞吐量巨大,不难查找数据源。 有了对方网站的登陆地址,技术部那边的值班人员很快通过技术手段获取到了网站的IP地址和信息,随后进一步绕过了CDN找到了源服务器。 最终警方把位置锁定在了云城市郊的一个旧旅馆。 这旅馆于五年前已经倒闭停止运营了,不知道被什么人收购了过去,重新装修过,就成为了色播的场地。 那里的水电费用不少,再从订餐网站的后台查询数据,很快有信息核对上了,每天都有人往里订几十份的餐饮。 陈局那边的答复很快就下来了,上级对这种新型犯罪表示要尽快严惩,这几天网站流量巨大,影响非常不好,希望他们抓紧过年假期进行查处。 案子会和治安支队的陆成双陆队长还有刑侦支队一起行动。 几人拉了个群,商量行动细节。 贺临和刑侦队那边早就有过多次的磨合,何况林会那里还有一份上次写的扫黄计划书,有一半的内容可以直接拿来用了。 治安支队那边的人虽然不能打,但是胜在对类似执法经验丰富,人手足够。 贺临努力让自己心无杂念,只想等着这边的任务结束,再处理感情问题。 他把自己的嫉恶如仇还有那点情绪都放在抓捕犯罪分子上了,熬夜在办公室里跟着林会在网上对着,进行计划调整。 . 第二天一大早,方觉睡眼朦胧地来到了市局,随后就被贺临带下了楼。 方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黎哥今天不来吗?” 贺临淡淡道:“人手足够了。” 等他们到了楼下,就见市局的停车场里停着数辆警用车,甚至还有四辆转运的大巴。 贺临带着方觉上了一辆七座的商务,开车的是治安支队的队员,旁边副驾位坐着的就是负责治安的队长陆成双。 陆队长年轻,也是治安队里有名的美人,长了张雌雄莫辨的脸,早年里专做欢场卧底,男女通吃,对整个云城有多少酒吧和洗浴窝点门清。可其实他本人却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 后面坐着老熟人金庭瑞和林会。 贺临带着方觉坐在了最后排,他和陆成双打了个招呼:“陆队长,连累你大过年的来加班。” 陆成双笑道:“没事,习惯了,我们越到节假日越忙,去年的年三十你们知道我在哪里吗?” 没待几人问他,他就自己给出了答案:“你们那时候大概在年假。我们去年去了平城,因为那边有个洗浴中心和当地的保护伞有所勾连,一直打不掉。省厅的大领导徐厅急了,从云城把我们调过去的。除了我们治安队还上了特警,当地的部门提前都没有半点的风声,准备了八辆大巴车全部拉回来了。结果当时就有不少人失联的。给平城市局的电话都打爆了。” 金庭瑞哈哈笑了:“想不到你们的工作也挺刺激的嘛。我还以为,你们只管宾馆查房呢。” 陆成双道:“也查啊,那是基本功,只要进去扫一眼,我就知道是男女朋友还是花了钱的。” 方觉好奇地问:“怎么区别啊。” 陆成双笑道:“真的男女朋友,那男的肯定要护着女方的,只顾着自己穿衣服的,就是买卖没跑了。”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现在,这种行动不多了。” 林会一扶眼镜与他进行探讨:“你们现在主要的调查方式是什么?” 陆成双嘴角一挑,交流经验道:“大数据扫黄,今年起给我们部门开了全部的权限。在大数据之前没有秘密,只要想查,都能查到。” 一时间,整个车上就安静了下来,一众警员每个人都紧握着自己的手机,回忆着自己都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唯有贺临坦坦荡荡,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 此时的贺临家中,黎尚早早就已经起床,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 他看过今天贺临那边的行动计划,做得十分周密,他也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按照上面的时间,他们现在正在赶去的路上。 估计等贺临回来,怎么也得下午了。 这倒是挺好,省去了再见的麻烦。 黎尚把一封手写的信仔细叠好,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他拎了书包起身,往楼下走去。 小区门口已经有辆车停在那里,等他一上车,就有人回头和他打招呼:“容队好,我们现在去省厅。” 容倾用手指整了整衣袖,开口道:“出发吧。” 第152章 06 上午, 云城市郊。 年初二的早晨,天气清朗,湛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 千家万户还沉浸在过年的喜庆之中, 路上连车辆都少见。 为了不打草惊蛇,警方把大巴和警车停在了距离旅馆几分钟路程的地方,陆成双和金庭瑞熟练指挥着下面的队员, 先伪装路人靠近,把旅馆的几个出入口分别给堵上。 林会转头对贺临道:“贺队, 我们今天带的队员多, 等下还是我们带人进去吧, 你和方觉在外面看着就好。” 类似行动贺临一向都是打前锋的,但是他细细一想,林会说得没错,这毕竟还是刑侦和治安的活, 两边都有领导带队,自己也不好越俎代庖。 分配好了任务,贺临就领着方觉还有几名小队员守在了旅馆的侧边。 金庭瑞还是一贯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 进去之前先断电,断网,旅馆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哀嚎。 随后贺临就听到有警员进去了, 旅馆里面响起了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不许动!” “靠墙边蹲好了!” 一众穿着暴露的俊男靓女被一一控制住,搜查过后, 问了名字, 从旅馆里排着队出来,押送到后面的大巴车上。 方觉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感觉好像没有普通的抓捕那么危险。他好奇地在外面听着,想要扒着窗户往里看。 贺临一把就给孩子薅了过来, 压低了声音说:“想什么呢?!别放松警惕。万一有个打冷枪的,你要当活靶子啊?” 方觉脖子一缩:“我们来了这么多警察,对方不会那么拼吧?” 他们话音刚落。 贺临对着方觉嘘了一声,把他拉到了一旁贴墙站立。 就见从旅馆三楼的窗户处顺着排水管道爬出来了一个胖子,估摸着大概有两百多斤重,整个人像是个球似的,哼哧哼哧地往下挪动。 贺临想要上去抓人,又怕把他惊了一下子掉下来,这高度不高,估计也摔不死,但那么大的体重,万一要砸到点什么,可就凶多吉少了。 看那胖子的身形样貌,也不像是主播,可能是组织者。 贺临拉住了跃跃欲试的方觉。只等胖子落地。 几名警员就站在后门不远处的阴凉处,默不作声地盯着胖子一点一点往下爬。 直到他有惊无险地到了地面。 贺临走过去道:“警察,别动!” 胖子一愣,回身摆了个架势,看了看面前的几位警员,威胁道:“我告诉你、你们,别过来啊,我可是练过的。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贺临没理他,冲他勾了勾手指。 胖子当即大吼了一声,像是只蛮牛似的,直冲了过去。 贺临把他伸过来的手顺势往前一拉,脚配合着往他腿上一踢,胖子瞬间就倒地。他像是个圆滚滚的球似的在地上滚了几滚,秒怂了。 胖子抱着头哀嚎道:“救命啊,警察大人饶命啊,我不敢啦!” 贺临这才叫方觉和其他几名警员把这胖子按在地上,拷上了手铐。 贺临摸着他的衣服检查了一遍,问他:“姓名,证件号。” 胖子道:“朱鹏。”然后他又背出了一串号码。 贺临让他双手抱头蹲下。 朱鹏刚刚屁股往下一压,那裤子刺啦一声就裂了,露出了红色内裤来,他满是肥肉的脸上还挺臊得慌的,噗通一声跪下来,不好意思地躲避着几人的目光。 贺临冷哼一声:“直播里都是些露骨的内容,这会倒是知道羞耻了?” 胖子呵呵赔笑道:“那不一样啊,那些主播为了钱,为了钱不寒碜。几位警察大爷,我这身材有什么好看的呢。” 看里面金庭瑞他们还没忙完,贺临抓紧时间先问问大概的情况,见状方觉也拿出了记录册来。 胖子开始交待,这一处一共有三十八名主播,其他的工作人员,运营、后勤共有五人,都在里面被堵上了,就他一个冒险爬了出来,结果还是被抓了。 这里平时是二十四小时直播,在小圈子里传播,流水不少。 贺临又问他:“你具体是做什么的?” 朱鹏道:“技术,我是负责技术的,就是个小技术员,正看网断了要修网线呢。” 贺临并不全信胖子说的话,这种网站技术和网站搭建是核心,这个朱鹏说不定是个管事的。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问话应该是足够了。 他把手机上陈诗涵的照片找了出来,给他看过:“这女孩你认识吗?” 朱鹏用背在伸手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掩着屁股,跪着往前移动了两步,凑到近前看了看,乖乖点头道:“见过。”随后他道,“她欠了不少的网贷,之前有人说有国外更挣钱的工作和路子,她就跟着走了。” 贺临又问:“把他带走的人叫什么名字?” 朱鹏哼哼唧唧的,目光躲躲闪闪,又不开口了。 贺临看了他一眼,厉声道:“别磨蹭,快点说!” 朱鹏这才的嘴巴动了动,念出了一个名字:“沈熙。” 把朱鹏问完,贺临押送着他去大巴车处。 车下,有几个美女帅哥正在对着记录的刑警哭诉:“你们可把我给救出来了,里面住着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招聘的时候说的好好的,能够躺平,结果进去了就是末位淘汰……” “我们就和关在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供人观赏。” 金庭瑞问:“那你们最初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还不是因为欠了网贷……然后老板说还不起的话可以来这里直播。还说什么带着我们赚大钱,其实就是变着法的利用我们,不让我们出去。” 金庭瑞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这地方又没有什么高难度出不去的门,那你们怎么不走呢?三十多个人还打不过那几个管理?” 几名主播忽然就不吭声了。 金庭瑞继续灵魂逼问:“末尾淘汰那就被淘汰呗。淘汰了你们不就自由了?还有不借网贷不就没这事了?就算借了,快点还钱他又能把你们怎么样?你们要是自己不愿意,谁能逼着你们那么花样百出地展示自己?” 那一众美女帅哥被他问得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 贺临在一旁听着,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他们的身边,远远指着朱鹏问:“那个胖子是谁?” 那几人乖乖道:“是这里的老板。” 朱鹏刚才白撒了半天的慌,还没进去就被戳破了。 贺临又问:“那你们见过一个叫沈熙的吗?” 有个女人道:“好像是朱老板的朋友,是国外公司来招工的老板……” 旁边有人补充道:“对,他会把想出去赚钱的人带走,我们也不清楚那些人被带到哪里去了。” .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省公安厅的院子里。 黎尚,或许现在叫他容倾更为合适,从车上下来,坐电梯上楼,基地的总指挥赵凌岳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了。 他和领导打过招呼。 领取机密任务,容倾按照流程,关闭了手机。 赵凌岳挥手让他坐下,随后递给他一叠资料。 老领导一脸严肃道:“省厅和基地都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虽然尚未成立专案组,但是之前的案件我们已经盯了两个来月了,所以年前,我才给你去了那个电话。” 容倾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身上。 是很像,就连容倾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身高体重相差不多,那人头发更长,怪不得之前赵凌岳让他别剪头发,剩下的那点不像,通过一些表情的变化调整也可以完成。 随后他翻看着眼前的资料。 里面有这个人详细的生平介绍。 姓名:沈熙。 年龄:28岁 籍贯:…… 赵凌岳简单说明:“你需要顶替的人是个富二代,虽然家里破产,但他认识的人挺多,也参与过一些灰色项目,他和一些做网赌、网贷、美容贷的老板关系很好。早些年他家在国外开办过工厂,还有个空壳子,后来他就注资了多个旅行社,借助那些关系开始参与人口走私与贩卖,会以工作、旅游等借口,拐骗受害人到附近的M国,J国等地。” 等容倾看了一会资料。 赵凌岳继续道:“你也知道,当年虽然百合园区被打掉了,但我们经过调查,顺藤摸瓜,审问了从百合园区引渡回国的部分人员,确定了一条人口贩卖绑架路线,查到了一个J国的犯罪集团。” “这个犯罪集团的老大,至今还在普赛论坛上活跃,提供人口拐卖和偷渡服务。我们抓捕了一些他们在国内的眼线和下属,也切断了几条路线,经过我们的审讯,基本可以确认,集团老大的网络ID为青烬,现实之中名为察信。” 赵凌岳说完把目标人物的照片放在了桌子上,是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 容倾略一思索:“当年拐商亭和袁工过去就是走的这条线。” 赵凌岳点头:“就是这帮人干的。包括近期乌鹊山上进行伏击的两人,初步调查,也是从这些人口贩子手里偷渡进来的。这些人常年拐卖我国人口,造成的危害极大,上级决定把这一案作为普赛洗钱网的并案,进行调查。” 他等容倾消化了这些信息才继续道:“经过我们的打击,J国的人口贩卖已经没有过去那么猖獗了,目前是彻底打掉这个组织的最好时机。” 容倾问:“J国官方的态度如何?” 在这种跨国执法之中,有很多方面需要考虑。 赵凌岳双手十指交叠,神情格外严肃:“说起来这次我们能够派人进去,还是因为国际形势的变化。J国之前的军警高层都和这个犯罪集团有些关联,察信的丈人是明珠城的高官,一直在充当他的保护伞,所以他才能作恶多年。” “今年,他们国内的几名领导下台,他的丈人也受到了牵连,军警高层才终于松了口,愿意进行配合,但是前提是我们进人,搜集到足够的犯罪证据之后,他们才会派人进行联合执法行动。” 容倾听明白了,这个组织在J国作恶多年,新上台的领导也希望能够拿掉。 只是因为那些人在J国盘踞多年,牵扯众多,直接动手阻力太大,所以希望我国警方去做这条引线。 老领导说到这里,指了指面前的照片与资料:“而这个沈熙,就是我们此次调查的切入口。” “这个年轻人之前专门在国内网罗那些躲债待不下去,或者是想要赚快钱的年轻人,把人贩卖到国外去。他之前就在试图和这个犯罪组织搭线,想做那些人的‘货源’。如果你能顶替他的身份,成功打入进去,就能够摸清情况,进行收网。” 赵凌岳说到这里道:“不过,那是理想状态,想要利用沈熙的身份,和他们达成合作是件危险的事。但是……”老领导叹了口气,“眼下没有更好的方案。” 这种冒名顶替的卧底方式又叫做身份替换,是最为危险也是难度最大的一种。 面对这种复杂而棘手的情况,需要随时随机应变,做好充分的准备,还需要其他人员配合,也确实只有经验丰富的卧底人员才能够应对。 但现在,这是警方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不知道要等多久。 赵凌岳说到这里,看向容倾道:“你也知道,下面现役的孩子大部分是年轻的,天天训练晒得和黑炭似的,不能启用这个身份。当时看到他的照片,我就发现,年龄,身高,体型,甚至是样貌都和你非常相似。” 赵凌岳说到这里看向眼前的容倾,“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让你过去。但是眼下的情况,也只能让你跑一趟了。” 赵凌岳介绍完情况,递给他一叠资料:“相关的流程手续今天已经完成,我就把你叫过来了。” 容倾拿起资料问:“我能见见沈熙吗?或者有没有更详细的口供记录?” 纸上的资料始终不如实际接触和问话效率更高,他更希望能够看到切实看到这个人,面对面地交流,这样才便于他了解情况和进行模仿。 “见不了了。”赵凌岳有些惋惜地摊手,“沈熙在一周前从Z国回国时被当地机场警方扣押,后来他和警方发生了冲突,在搏斗过程之中被子弹击伤,已经当场去世。我们对国内外封锁了这条消息,应该还没人知道这件事,目前我们手中的,只有他的基本资料,以及他的手机。” 说到这里老领导又告诉他个一不好的消息:“只是手机里的信息很少,除了加了一些联系人,对话不多,几近空白。” 调查程度不够深会增加卧底行动的危险性,但是此时似乎也别无他法。 其他的所有事项给容倾交代完毕,赵凌岳又拿出了几份文件。 这些容倾再熟悉不过,执行危险任务之前,都需要签署的保密协议,安全责任书,以及……如不愿意按照法律分配遗产而需签写的声明书。 这些文件能够保障在他不幸去世后,自己的遗物遗产能够按照他的遗愿得以分配。 他在紧急情况联系人与遗物赠与人的表格处全部毫不犹豫地填写了“贺临”两字。 随后签上了容倾这个名字。 写惯了黎尚两个字,一时用回了这个,他还有点不适应。 但这是属于容倾的任务,他无可逃避也责无旁贷。 做完这一切之后,容倾有些如释重负。 “这次任务非常危险,责任重大,所以我们会给你甄选合适的后勤保障人员,与你密切配合。” 赵凌岳说到这里,对他道,“这次两国联合执法行动的代号——‘信鸽’。希望你能早日凯旋,安全归家。” . 云城市,整个行动非常圆满和顺利,人员扣留完成,进行好基本的登记,把手机等物品以及犯罪证据搜集齐全。 过程走完已经到了中午。 警方把涉案的主播和工作人员扣押,准备下午再进行挨个询问。 一众警员在路边吃了点盒饭当做午饭。 贺临挨着林会,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昨天中午黎尚找你什么事?” 林会犹豫了一瞬,对他道:“没什么。” 贺临没再问,但他心里却总觉得林会的迟疑有点奇怪。 他越想就越觉得不安,再联想到昨天黎尚给他的书包…… 一顿饭还没吃完,贺临打开了手机,扫了一下工作的邮箱和警务平台,按理说刚刚大年初二,他们又在参加特别任务,不会有什么新的流程和文件,但是手机上却忽然跳出了一则未读消息。 贺临眉头一皱点开。 那是一封基地的借调邮件,和上次黎尚离开时他收到的如出一辙,而且只有起始时间没有结束时间。 就算是他之前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真的看到时,贺临还是觉得刷地一下全身的血液就和倒流了似的。 他站起了身,把未吃完的盒饭收拾好丢在一旁的垃圾箱里。 一旁的方觉一愣:“贺队你不吃了?” 贺临道:“不吃了。” 方觉又问:“那我们的加班……” 贺临急匆匆道:“完成了,等后面治安队和刑侦队的证词发过来就行了,继续休假吧,有任务会联系你。” 公车下午治安队还要用,贺临直接打了辆车回家。 在路上,贺临就开始想着最近他和黎尚的事,从雪崩,住院,到吵架,再到这个案子,还有昨天黎尚给他的反应…… 他一打开房门,屋子里空荡荡的,门口黎尚的鞋不见了。 桌子上放了一张纸,叠放得十分整齐。 贺临打开来看着。 “我去基地执行任务了,最近别住家里,住在市局里,等我回来。” 依然是他熟悉的字体,只有短短的这么一句话,贺临拿着纸的手却一直在抖。 他回想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贺临好像忽然理解了黎尚。 自从接下这个任务开始,黎尚就已经开始了倒计时,所以他才会回欣城迁移父母的骨灰,而在去做任务之前,他最为牵挂的就是贺临是否恢复了记忆。 所以他的坦诚相待,会对黎尚来说格外的重要。 贺临打开手机,给黎尚拨了个电话,手机已经是关机状态。 他打开了对话又关上,然后又再次打开,这么反复了好几次,贺临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编辑信息,发送了出去。 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没有等来黎尚的答复。 就在这时,贺临的手机滴的一响,收到了另外一则通知。 “贺临:你好!经初步评估,你凭借在相关工作领域的突出成绩,以及体能测试合格证书,获得了本次面试资格……你符合天宁基地召回政策,现就任务事宜通知如下……期待你的出色表现。” 贺临看完这则消息,果断地拿了外衣起身,走出了家门。 第153章 07 半个月后, J国,明珠城。 J国是位于东南亚的一个小国,一面临海, 地方不大却与多国接壤。 这里的地形复杂,北部是高山,南部临海, 中部却是富饶的平原,少数民族居多。 提起这里, 人们就会想到古老的寺庙, 华丽的王宫, 美丽的海滩,以及……由于诸多历史和法律因素催生而出的犯罪现象。 电诈、绑架、毒品,非法枪支……其中最为猖獗、屡禁不止的就是人口贩卖,这里是人口贩卖的来源国、过境国和目的国。 而明珠城是J国临海的一座较大城市, 也是该国唯一的经济开发区。 这里赌场众多,号称是小拉斯维加斯。 由于旅游业发达,需要接待诸多的游客, 所以中文也是这里的主要用语之一,就算是小孩子都会说上几句。 明珠城内还有一些中文学校。港头,机场, 码头,商店都有不少的中文标识, 做生意的人更是中文流利。 因此, 当地有不少的华人生活在这里,从事各种工作。 阮聪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明珠城中的一家旅馆赌场里,热闹非凡。 作为老板的亲信兼保镖,阮聪把老板送上楼后, 照例来到了赌场巡视。 这家赌场依靠背后的酒店而生,只对旅馆内部的外国客人营业。 赌场的装修主打一个奢华,那风格看上去就像是国内流行过一段的土豪风。 简而言之就是什么奢华用什么,怎么贵气怎么来。 穿过满是奢石的走廊,阮聪一走进大厅,就有保安和熟客纷纷向他打招呼:“阮哥!” 阮聪点头问:“没什么状况吧?” 下属纷纷摇头,目前看来,赌场内一如既往并无异常。 光滑的大理石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光亮,地面上铺着绵软的地毯,穿着暴露的女郎端着托盘来回穿梭。 几千平的巨大大厅里分为各个区域,赌桌、老虎机,贵宾厅一应俱全。 今日至少有几百位客人光临赌场,老虎机的音乐声不停响起。 阮聪的目光随之在各个区域里巡视,逐一扫过。 为了让客人们沉浸在赌博之中,忘却外界的白昼和黑夜,没日没夜地在这里赌钱,老板下了不少的功夫。 比如,所有的窗口都被封上,只靠灯光照明采光。 还有,赌场中充满了浓郁的香味,让人觉得像是泡进了一罐子香精里。据老板说,这些香薰是被比丘开过光的,能够诱使人更为冲动,花更多的钱, 闻着那刺鼻的味道,阮聪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他还是对这种味道不习惯。 随后,阮聪的目光落在了赌桌区,阮聪发现,三号桌边的客人明显比往常要多。 他不由得望了过去。 赌桌前坐了两个人,一侧是一位肤色黝黑,留着小胡子的T国人,这人名叫坤拉,是赌场的常客。 坤拉的对面是位身着黑色衬衣,黑色西裤,上衣穿了白色西装的年轻华人,是赌场里的生面孔。 那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人,阮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皮相好看的美人阮聪在这里实在是见得多了,千篇一律的样子,看久了甚至有些倒胃口,眼前的这个男人倒是与他们不同,只看一眼就能看出骨相上的优越,那可是再高超的整容技术也达不到的效果。 男人的头发微长,刘海过眉有点遮眼。他的面色苍白,不时低声咳着,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 这人即便是在室内,也依然带了一副金属边框的墨镜。镜片并非是常见的黑色,而是那种带点暖色调的日落色,隔着镜片可以看清清秀的眉目。这眼镜的镜腿被穿了一根金属挂链,随着他的动作垂挂在冰白脸颊的两侧。 在他的手边,放了一把简约的中式折扇。 这样的人物本应该端出一幅清冷美人的做派,可现在这个人的样子实在和清冷不搭边。不知是不是今天冷气开得不够的原因,本该系得一丝不苟的衬衫扣子被他解开了两颗,若隐若现的锁骨配合上男人嘴角一直挂着的吊儿郎当的笑容,彻底将他身上本应该有的那种清冷感驱了个干干净净,再加上他始终在坤拉身上略带探寻,想藏又藏不住的眼神,更是让人感觉出了一丝清澈的愚蠢。 阮聪看了几眼,凭借多年混迹赌场的直觉,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违和感,但他并没有看出这种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就只当自己在可惜这么好的一副美人面了。 他随口问常驻在赌场的安保主管达图:“三号桌的客人是谁?” 达图道:“新来的,最近一直泡在这处赌场里,几乎没怎么出去过,我都已经眼熟他了。” 阮聪又问:“知道他叫什么吗?” 达图道:“荷官问过,他只报了自己姓沈,好像是位做生意的。都叫他沈老板。” 阮聪点头会意,让达图去忙他的了。 阮聪不喜欢坤拉。 这男人早年在这附近做点进出口的小生意,帮老板带过货,算是旅馆的供应商。 仗着有这层关系,坤拉经常出入这里的赌场。 他爱喝酒,喜欢吹牛,有时借着酒疯还会拉着女招待去楼上开个房间。还有,坤拉喜欢和赌场里面的年轻新客赌钱,也就是欺负新人,曾有打架伤人的前科。 阮聪已经帮他收拾过好几次烂摊子了,观察了一会这个沈老板的行事作风,阮聪并不认为他最终能在坤拉手底下讨到什么好处,不过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没有闹出乱子,他都默认和气生财的。 但鉴于那张脸实在是让阮聪有些感兴趣,他还是选择走过去看了一会,两个人在玩二十一点,赌桌上已经堆了不少的牌。看起来应该已经连续赌了几个小时。 此时经过了焦灼的对战,年轻华人面前的筹码已经高高摞起,堆成了一座小山,而坤拉面前的筹码却所剩无几。 阮聪小声问了旁边的招待女郎,打听情况。 玩了这么多局下来,坤拉只在开始的时候连续赢了三盘,当他得意忘形之时,就开始胜得越来越少,输得越来越多,特别是最近连输了五把。 阮聪还想要继续看上一会,他却被达图叫走,豪华包厢区的两位客人起了争执,他急忙赶了过去。却还有些不太放心地回头望了三号赌桌一眼。 这处旅馆赌场已经算是附近赌场之中相对安全的了,但是每年依然都免不了有人受伤死亡的流血事件,毕竟跟赌徒又有什么素质可以讲。 . 此时,坤拉已经有些输红了眼。 他今天的筹码所剩不多。 赌牌最忌讳的就是上头,尤其是坐在他身边的两位叠马仔还一直在煽风点火,撺掇着他再来一局,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一定可以翻盘。 坤拉自觉自己在这赌场里21点的玩家中也算是个高手,能够记下来大部分的牌,甚至他仗着自己有同样底色的扑克牌,有时候还会趁人不备进行出千。 可此时,面对对手,特别是被对方连赢了五盘之后,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按在地下碾压。 桌边的人越聚越多,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让他一时没了出千的机会。 可他还是不甘心,想要再博上一把。 看坤拉有点犹豫不定。 他对面的年轻华人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手里把玩着折扇,端的倒是一副温润做派,可开口说的话,却隐隐含了一丝挑衅:“呦,要不留点,今天先这样?”说罢他还随手从刚刚赢过来的筹码中挑出来几个,丢给了一直帮他看牌的叠马仔。 在一片“谢谢沈老板”中,坤拉的额角带着汗,用手指扒拉了一下面前为数不多的筹码。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对一旁的荷官用力点了下头。 坤拉把所有的筹码一把推出,表示自己想要梭.哈。 随后他豪迈地拿起了一旁的一瓶酒,一口气就饮下了大半。 这是一种冒险的策略,获胜可以取得丰厚报酬,可同样,一旦失败就会输得精光。 就算是语言不同,但是21点的规则在世界各处却是相似的。 这种赌牌游戏的规则简单,充满不定数,每轮时间很快,却又足够惊险刺激,才能在赌徒之间经久不衰。 开局,荷官手法娴熟地给双方发牌。 玩家各自得到两张手牌,一明一暗,每位玩家可以根据手牌的点数,选择继续要牌和停牌,谁的点数最接近21点而又不超过,谁就是赢家。 玩21点这个游戏,其实是个心理与技术的较量,不仅要判断各方的点数,还要时刻把控场上的局势。 一般情况下,当手中点数小于17时,大部分的玩家都会选择继续摸牌,而当点数达到或者超过17时,爆牌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玩家会倾向于停牌。 不过,这只是一般情况。 有时候即便是自觉牌数较小也依然有可能爆牌。 所以最保险的方式,就是记牌,特别是当一副新牌拆封,打过多局以后。 此时,桌面上已经摞起了牌堆。 年轻华人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翘着腿,听着旁边叠马仔对他的奉承,似是很享受这种追捧,甚至会毫不吝啬地将赢来的筹码再次分给了身边看热闹的人。可当牌局一旦开始,他当真是目光锐利,早就将荷官的洗牌手法,发牌方式,每一局各自摸到了什么牌,以及先后顺序,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如此一来,他便能计算出剩下未发的牌,再估算每张牌出现的概率。 最后,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的运气…… 发牌过后,灯光照耀下的绿色赌桌前,年轻华人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自己的手牌,他微微垂眸,眼睫垂落,看完自己的手牌之后,又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坤拉,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与此同时,坤拉也在看着他,这么多局下来,他已经摸不准对面的年轻人是在想什么了,更是从对方的表情之中观察不出他的手中的牌究竟如何。 第一轮两个人都在要牌。 第二轮有惊无险地度过。 时间分秒度过,赌局还在继续。 年轻华人波澜不惊,冲着坤拉露出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随后很是自然地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坤拉却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 很快,第三轮开始,年轻人略一思索,选择了要牌。 拿到了一张五点牌之后,他手中依然还没爆牌,男人单手托腮,手肘支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有些慵懒而又好整以暇地看向对面的人,就像是最狡猾的猎人正在逗弄愚蠢的猎物。 压力一时完全给到了坤拉这里。他的额头出了汗珠,双手也在微微颤抖,心里也在不停地算着。 玩到现在,他已经记不住哪些牌出过了。再要的话,可能会爆掉,不要的话,可能不够。 他猜着,赌着,心里却越算越乱。 直到荷官开始礼貌地对他进行催促。坤拉着才咬牙,艰难地说了个要,荷官迅速向他发出了一张三点牌。 看到这张牌,坤拉顿时喜笑颜开。脸上的紧张瞬间就被自信满满取代。他迫不及待地亮开了自己的底牌,只见他手中的牌相加为二十点。 坤拉身侧的叠马仔开始欢呼庆祝。 “赢了!老板真棒!”有位女招待也顿时开始鼓掌。 这时有人惋惜地看向了对面坐着的年轻人。 这已经是极为的接近胜利的牌面了,围观的人都不信对面这个年轻人手里的牌会比坤拉的手牌更为接近。 就当坤拉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准备把面前的筹码都用手揽过来时,对面的年轻人却突然站了起来,向坤拉伸出手,似乎是在示意想要跟他握个手。 坤拉当然不会理他,甚至觉得年轻人的行为有些无厘头,他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就仿佛这人现在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面对坤拉的不礼貌,最开始年轻人很是不爽,他皱起了眉,将一直悬在空中的手收了回去。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地一笑,脸上的表情逐渐玩味了起来,再看向坤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可怜虫。 坤拉当然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当场就要刚跟他拍桌子时,只见年轻人笑嘻嘻地翻开了自己的底牌,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拢了过来,原本嘈杂的牌桌上,短暂地出现了几秒的安静。 几张牌面相加,赫然是二十一点。 周围围观的众人瞬间发出了一阵惊叹之声。 由于这种情况实在是鲜少出现,有些人已经忘了,这才是牌面会出现的最大胜值。 坤拉脸上原本微笑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随后,他脸上的表情变为了惊讶和愤怒,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的?!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由刚刚的狂欢之喜忽然坠入了地狱之中。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难以接受。 前一秒,坤拉还在兴奋之中。 下一秒,他面前的所有筹码就已经被荷官迅速收走。坤拉的额头冒汗,浑身冰冷,就这几个小时,他已输光了自己的大半家当。 那些临近胜利与金钱的虚影皆是幻象,破碎之后只剩下一地的狼藉与一无所有。 坐在一旁的女招待见状也啧啧了几声,扫了兴致,嫌弃起身。 这样的行为刺激得坤拉彻底愤怒,他猛地站起来,用手拍打的桌面,桌子上的牌和筹码被震起,随后他指着对面的年轻人:“你不可能正好拿到21点,除非你是在出千!” 那年轻人却似乎连理都懒得理他,只给了他一个不要无理取闹的嫌弃眼神,反问了一声:“你不算牌的吗?” 他的语气淡淡,甚至还带着几分真诚,但放在这样的场合下,却只让人读出了轻蔑。 随后年轻人动作优雅地和荷官把筹码兑换成大额的,放入衣袋,很是礼貌地冲坤拉挥了挥手,这才整了整西装准备起身。 坤拉犹自在死死盯着面前的赌桌,满脸的不甘,似乎到此还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看着那年轻人似乎想要离去。 坤拉借着酒意,哗啦一声打碎了桌旁放着的半瓶红酒,空气之中瞬间就散出一股酸甜的酒香,暗红色的酒液顺着赌桌流到了厚实的地毯之上。 下一刻,坤拉拿着酒瓶就冲到了年轻人的面前,举起手中残破的瓶身,用带着玻璃碴的瓶身狠狠地往他的腹部扎去。 赌场里瞬间就起了一阵骚动,人群闪躲,甚至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一时间,所有人都为那位年轻人捏了把汗。 第154章 08 赌厅对侧的阮聪刚刚处理好了贵宾区的争执, 一回头就发现这边出了事。 他急忙对着耳麦叫道:“三号桌台,去拦住坤拉!” 话音刚落,数名黑衣安保从大厅中的各处疾奔而来。 阮聪也向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他还记得那是个年轻瘦弱的华人, 肯定不是坤拉的对手。 赌场里的安保人员足够,但是这么大个赌厅,想要瞬间赶过来有些鞭长莫及, 周围围观的人此时都齐齐后退了一步,有胆子小的甚至已经提前闭上了眼睛, 生怕看见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千钧一发之际, 那年轻华人却在锋利的酒瓶即将刺到他的瞬间, 侧身躲了一下。 按照当时两个人的位置判断,这一下似乎难以躲开,但幸运的是,酒瓶只是将将擦着他纤瘦的腰身而过。 这一下委实躲得不算好看, 年轻华人也顺势向侧方倒去,要不是恰好有一张牌桌撑着,估计也要摔个好歹。 坤拉一击未中, 脸上的肌肉狰狞,手上青筋暴起,恼羞成怒中还想要继续再刺, 如果说第一下他还只是为了泄愤,并没有想真的要了对方的命。那么现在, 他似乎已经红了眼, 每次出手都带着一股狠辣。 按理说遇到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应该早就见血了。 可现在,那年轻华人虽然躲得有些狼狈吃力,但是手中握有凶器的坤拉也并没讨到好处。 年轻华人几次伸出手扣住了坤拉的手腕, 旁人不觉得,但坤拉却感觉到每当自己手腕被握住的时候,都会被一股力道攥得脱力,手里的酒瓶几乎快要握不住,而这股力又会在他在即将松手前消失。 几个来回之间,那些姗姗来迟的保安终于到了。 而这边年轻华人似乎也已经撑到了极限,阮聪赶过来时,那酒瓶的尖端已经抵在了他的鼻尖上。 阮聪上前一脚就踢在了坤拉的腮部,他的动作凌厉,力量十足,打得坤拉的脑袋一偏,嘴角渗出血迹。 紧接着,达图手疾眼快地把他手中的玻璃瓶夺下,还有两人迅速绕到了他的身后,将坤拉的手臂背后,按在了一旁的赌桌上。 坤拉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到最后他也没想明白,那看起来瘦弱的年轻人为什么会有那么惊人的力气。 制服了行凶的坤拉,阮聪快步上前,他低头询问年轻客人的情况:“您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那位沈老板站直了身子,拽了拽刚刚因躲闪有些发皱的西装,低咳了两声。他看向阮聪的表情似乎带着极大的不满,似是在埋怨他们来得太晚了。 阮聪依旧保持低眉顺眼的姿态,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华人远没有他原本以为的那么柔弱。相反,他的身手,可能还不错。 好在这人并没有继续对他发难,年轻华人整理了一下崩开的袖扣,对他们做了个无碍的手势,随后弯腰捡起了刚刚从他口袋里掉在地上的大额筹码。 年轻华人看了看筹码,又看了看被人压在地上,但眼神依旧凶狠不服的坤拉,终究还是没选择咽下这口气。 他将视线转向阮聪,扬起下巴:“故意的?你们认识?” 几枚大额筹码在他的指尖来回游走,那是赤裸裸地威胁。 阮聪看着他手里的筹码,明白了年轻人的意思。这是旅馆赌场里面值最大的筹码,也可以说是这里的通用货币。 阮聪大概可以估算出这位沈老板手里有多少这个面值的筹码,若是在这里赌博或是消费,这些钱属实不算多,但如果他执意要马上全部兑换成现金带走,这个金额…… 阮聪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因此被惩罚。 所以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选择恭恭敬敬地垂着头,等待这位沈老板提出自己的要求。 见阮聪不说话,沈熙的脸上又挂回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指了指一侧的摄像头:“这不是个装饰吧,应该有点用的哦。”紧接着他手上的动作一停,用筹码的前端挑起了坤拉的下巴,笑眯眯地冲他一扬头,“前两局和第五局。” 押着他的保安心领神会,拉开了坤拉的衣领,几张扑克牌就在众目睽睽之中飘然落地。 像是早有预料一样,沈熙看都没看地上的扑克牌,他转身随便找了一把椅子,没什么坐相地靠坐在上面,很是潇洒地翘起二郎腿,他问为首的阮聪:“这件事,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年轻人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了些玩味,似乎他对这件事的结果也并不太感兴趣,就是单纯地想挑事。 阮聪明知道,却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出千还想要伤人,无论是在哪个赌场里都是严令违禁的。 J国人做赌场生意也要讲究信用,一旦这样的事传出去,那等同于是断了这家赌场的财路,所以老板一定要严肃处理。 “稍等,我问下老板。“阮聪不敢大意,对着传呼耳麦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快步走入了赌场的大厅。 那人正是这家旅馆的幕后老板——察信。 察信是个方脸,他是多国混血,祖上是渔民出身,看起来敦厚老实的长相,实际上做的可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事。 他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被按在桌子上还在怒目圆睁的坤拉,开口道:“沈老板,这边请,今天的事我会给你个交代。” 面对察信的客气,沈熙却依旧坐在那里,一动都没动,直到跟着察信一起过来的小弟有些不满,欲要上前,他却突然站起来了,脸上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笑容:“好说,您请。”说罢就抬步往前走。 察信让阮聪与几名手下带着两人来到了赌场后面的小黑屋,走下几步台阶,到了屋内。 这里没了前面赌坊的金碧辉煌,从地面到墙面都糊满了灰白色的水泥。有的地方发了霉,透出一种暗绿色。 一旁的桌椅上摆着一些绳索和刑具,地上有一些斑驳的血迹,一旁的墙角处堆放着一排藏酒的酒柜,前方还有一些倒扣着的酒杯。 这里既是赌场的储酒间,也是对欠债客人所用的逼单房。 空气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只吸了几口气,那年轻华人就低头连声咳着,看起来脸色更加苍白了。 但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惧意,甚至在咳完后,还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似乎并不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众人站定,还没等察信开口说什么,沈熙已经自顾自地开始给自己找地方坐了。 房间里的木头椅子看起来也是有些年头的物件,沈熙选了一把看起来还算是不太脏的,伸出两个手指在上面扫了一下,随后捻了捻,脸上嫌弃的表情藏都不藏。 他四处看了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皱着眉头,十分不情愿地坐了。 全然一副骄矜的样子。 阮聪不认识这位年轻人,察信却早在他在牌桌上玩坤拉像玩狗似的之前,就查过他的底细。 他知道这位年轻人名叫沈熙,是个家里早就破产了的富二代,现在入股了几家海外旅游公司,专接东南亚国家旅行的散客,规模不大,营收不丰,但是沈熙本人的奢靡程度却较之前只增不减。 察信的生意做得挺大,不过旅馆和赌场酒吧这些都只是表面的营生,让他真正发家的,就是人口贩卖生意。 凭借着明珠城绝佳的地理位置,很多人口买卖的交易都需要从他手上过上一道。 但最近,察信的生意做得不顺,和他联络的好几个蛇头最近都被公安抓了,外面的人一时进不来。 这时候,这名叫做沈熙的,却来到了他的旅馆,他的身份微妙,目的性极强。 从他出现在旅店赌场的那天起就出手阔绰,在牌桌上也是高调无比,今天这事与其说是坤拉招惹了他,倒不如说他早早就织了一张网,等着坤拉那个蠢货跳进去,然后事情一步一步发展,直至作为赌场老板的察信不得不露面。 察信开始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感兴趣起来,伸手也拎了把椅子,坐在了沈熙的对面。 他注视着沈熙俊秀苍白的面容,想要探探这位年轻人的底。 想到这里,察信看向了被阮聪按在一旁的坤拉,问道:“沈老板,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赌场会对他进行处理,您希望我们如何补偿给您带来的不愉快?” 发生了类似的情况,虽然是有惊无险,但是还有后续需要解决。首先就是要得到客人的谅解,还要对坤拉进行处罚。一般赌场为了维持声誉,会给客人进行一些赔偿。索要现金或者是换取筹码都是可以的。 但明显,沈熙志不在此。 沈熙懒懒地抬起了眼眸,勾着嘴角似是在品味察信刚刚说的话:“补偿……嗯……”他温和地笑笑,一副大度的模样,摆了摆手,“我赢了这么多,也没真的受伤,还要你们补偿我,有点太不像话了。交个朋友,大家和气生财嘛。” 但随后他却话锋一转,打量了一旁的坤拉道:“至于出千的事,那就按照道上规矩,剁他一只手,谁都不吃亏。” “我艹……”察信身后的小弟一个没忍住,上来指着沈熙的鼻子就要开口,被察信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察信的眉头一皱,看着沈熙依旧云淡风轻地看着他笑。他没想到,对方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平时做人口生意,他早就视人命如草芥,只是坤拉毕竟是这赌场多年的熟客…… 察信一时犹豫,权衡了几秒,随后妥协道:“沈老板仗义,我们这也讲规矩,就按照沈老板说的办。” 相比一个没什么用的坤拉,察信倒是对沈熙的目的更感兴趣,看着沈熙的做派,他更加确定了这个人的意图。 来到了这里,坤拉知道是要来真的,他早就腿软,瑟瑟发抖了。 现在察信的话一出,坤拉的脸色更是变了,在一旁叫着,“察老板,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只是一只手而已。”察信反过来安慰他,就像是在哄一个闯了祸的孩子,“你放心吧,我会给你止血,送你去医院,不会要了你的命。” 随后他勾了勾手指,一旁的阮聪就拿了一把剁骨的刀走了过来,拉起了坤拉的一只手,用刀在他的手腕处比划。 看着那寒光泠泠的刀刃和厚重的刀身,坤拉吓得都快要尿出来了,一时紧张到满脸都是汗,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回拉着自己的手:“别!我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出千了。不,我以后都不会来了,察老板你放了我这一马吧。” 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达到一旁一个存酒柜前的沈熙却忽然开口道:“等下。” 众人皆是一愣,齐刷刷的目光看向他,只见沈熙不慌不忙地在酒柜上选酒,几乎把每一瓶都拿起来晃了晃,又闻了闻,最后选了其中最烈的一瓶,从旁边拿了个看起来干净的杯子,打开倒了一杯。 还没等沈熙尝上一口,就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了众人的方向,随后他略带歉意地一耸肩,端着酒杯几步走了过去。 他看都没看坤拉脸上露出的希冀表情,而是向阮聪伸出手道:“让我试试。” 阮聪自然是不敢将刀直接递给沈熙的,他看向察信,等待他的进一步指令。 但察信得眼神并没有看向阮聪,他的视线一直紧紧地落在沈熙的身上,这个年轻人的气质看起来总是不太着调,像是个在福乐窝里长大的小羔羊,可他所表现出的气势,又和他的气质截然不同,一时间察信都有点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犹豫了片刻,察信还是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既然已经下了决断,那坤拉的这只手究竟是谁来剁,他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够尽快把这件事了结了就行。 沈熙手里拿过刀,隔着那副日落色的墨镜,坤拉能够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甚至看到他嘴角勾起的一丝冷漠笑意。 似乎是怕弄脏了衣服,他脱下了自己的白色西装,又把黑色衬衣的袖子直撸到袖口,露出的小臂精瘦但却结实。 随后沈熙拉起了坤拉的手,把他的手指握在了手中。 “别,别……别砍我的手,救命……”坤拉哭着哀求,在他的眼中,这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比阮聪还要让他害怕,还要捉摸不透,如果非要失去一只手,那他宁愿让阮聪动手。 他奋力挣扎着,只是此时有人用力在后面按着,让他完全挣脱不开。 沈熙却反过来安慰他:“嘘,别叫这么大声,我是第一次干这事,你把我吓着了,我要是下错刀了可怎么办。” 他没有比划,而是直接拿着刀对准了坤拉的手背,手臂用力,刀锋入肉,瞬间就有鲜血潺潺流出。 沈熙的手很稳,割得很慢,双眸紧盯着那些血液,目光之中有着嗜血的疯狂,微微挑起的嘴角,似乎是在享受。 坤拉疼得连声惨叫,他的手指抓握,鲜血迸飞, 伤口在一点点加深,几点鲜血溅到了沈熙的镜片上,也溅落在他雪白的面颊处,他却似全然无绝。 直到在坤拉的手背腕处割出了一道又深又长鲜血淋漓的伤口,一刀还不够,沈熙如法炮制,在坤拉的手上连着割出了三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疯子。 三条伤口,三把出千。 察信看着沈熙的动作,对他刚刚说的自己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一个字都不信。 不仅不信,他还做出了另外的判断,这人经常动刀,也经常见血。 一直划了三道几厘米长的伤口,沈熙才停手,他后退半步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又随手拿起刚刚放在一旁的酒杯,放到嘴边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品质太差,整个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紧接着他在坤拉的哀嚎声和众人的目瞪口呆下,将杯中剩下的酒,全部倒在了坤拉的伤口上,听着酒液流淌的声音和那如同杀猪般的惨叫,沈熙这才满意地将把带血的刀回转,刀把冲向阮聪。 阮聪把刀接过收好,递给沈熙一方帕子,让他擦一擦手上的血。 这一次沈熙倒是没挑剔什么,接过来,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上的血。 擦干净后,沈熙把帕子随手一丢,看向了察信打开了手中的折扇道:“给察老板面子,就这样吧。让他再给我道个歉就可以了。” 坤拉面容抽搐着捂住了手上的伤口,犹自惊魂未定,虽然他没有被剁手,但是这伤口足够深也足够疼,尤其是那一杯烈酒浇上去,一时疼得他浑身冷汗,直打哆嗦。 沈熙这么一说,察信也是松了口气,如果真的剁了坤拉一只手,他也要掂量一下,怎么才能把事情压下去,而这样的伤口,不算太重,但足够让坤拉吃点苦头了。 于是他点了下头,对着阮聪做了手势。 阮聪几步走上前,单手压着坤拉的头,将他按得跪下。 沈熙此时已经坐回了刚刚的那个位置,翘着二郎腿,不同于刚刚在外面的不修边幅,此时的他修长双腿优雅交叠,身体微微后仰,那是一个十分放松的动作,但是整个人的仪态却依旧端正。 坤拉疼得一头冷汗,身体微微颤抖,抬起头看向那位沈老板,早就没有了最初的嚣张。 面前人的脸上依旧挂着和刚刚在牌桌上如出一辙的笑容,可再看向这个笑容,却让坤拉毛骨悚然起来,他发着抖低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听了这话,那沈老板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摇着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怎么,还想再来一杯酒?” 阮聪见状,手上又加大了力气,把坤拉的头往下重重一压,语气严厉:“认真道歉!” 坤拉疼得呲牙咧嘴,用前额磕了磕冰冷的地面:“对不起,我真的是刚才一时糊涂了,我愿意赔偿,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能原谅我……谢谢沈老板大人大量。” 沈熙又微微弓下身,收拢折扇指了指自己脚上的鞋,向坤拉道:“你的血把我的鞋弄脏了,怎么办?” 坤拉犹豫了一下:“我……给您擦……”他乖乖地匍匐在地,把另一只手上还算干净的袖子卷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擦去了沈熙鞋面上的血迹,随后他抬起头,讨好似的看向沈熙。 沈熙似乎是顺了气,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打发狗一般随手丢出去几枚筹码道:“你的医药费,拿去滚吧。” 他兑换的筹码都是大额的,单这几个就是不少的钱,坤拉忍着疼去拾取了那几枚筹码。随后如同死狗一般,被人拖着下去疗伤去了。 第155章 09 一时间闲杂人等全都离开, 周围变得静悄悄的。 该处理的事情全部处理完了,但是沈熙并没有起身的打算,而是依旧坐在察信对面, 摆弄着手里的酒杯。 无言了片刻,察信率先开口:“沈老板是还有什么别的不满意的地方?” “察老板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可真沉得住气啊。”沈熙坐正了身体, 看向察信的眼神满满都是哀怨,“我来贵宝地已经有几天了, 这段时间我应该也展示出了我的实力, 察老板要是当真一点都感受不到我的诚意, 那我可真要伤心了。” 那张美人面,恰到好处地做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全是演技,没有感情。 即便是隔着墨镜都能让人感觉到虚情假意,察信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的人, 一时间有点接不上话了。 他反应了一会才对沈熙道:“当然不是,既然沈老板这么开口了,那就和我一起上楼吧, 我详细和你说说其他的处理方案。” 沈熙这才慢悠悠地起身,跟着他往楼上走去。 如沈熙所预料,察信查到了, 又或许是沈熙故意让他查到了,除了旅游公司老板这个身份以外,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也是他来这里接近察信的最终目的——人口贩卖。 和传统走山路和水路的蛇头不一样,沈熙是走的互联网招聘的那一套,他利用手上的那几家旅行社,又在J国注册有一家壳子公司。 公司是真的, 再找网络水军大量发布自己发了大财的帖子。随后在国内接触那些欠着网贷,急于还债的年轻人,让他们去办理旅游签证,再把人带进来。 一落地,那些人就被纷纷转给了各个贩卖人口的小买家。 人口贩卖是一笔大生意。 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组织想要从察信手里分一杯羹,想要加入的人多如牛毛,可过去察信一个都看不上。 那时察信自己手下联络的蛇头众多,看不起这种小打小闹。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现在察信自己的路断了,他的丈人失势,国内的生意因为换了新长官,对他也多有打压,外面的新货进不来,几家主顾都在催。 正在一筹莫展,沈熙的到来倒是给了他一线希望。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和沈熙正式见面,就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这位沈老板无疑是聪明的,坤拉在赌场里所做的事情,察信也早有耳闻,只是之前一直没有被人抓到过,也没有输过如此狼狈。 结果他遇到了沈熙,输光了钱不说,还被当场抓包。 这本是一个大把柄,出千这种事各个场子都有,大家多数都是心照不宣,反正没抓到现行。 像今天这么大张旗鼓的又是打架斗殴,又是出千被抓,万一传出去他的场子出了这种事,估计有段时间要没有客人光顾了。 所以平心而论,虽然这个乱子是沈熙惹出来的,但是他肯高高拿起,随后又轻轻放下。这个面子,察信还是愿意给他的。 毕竟他心知沈熙的目的,而他那么大的生意做到今天,总不能被堵死在明珠城。 楼上的环境,明显比逼仄的地下室好上许多,面对会客厅的沙发,沈熙表现出了几分满意。 察信让手底下的人给沈熙倒了杯茶,挥手让他们先出去了。 等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察信率先开口了:“沈老板的诚意,我今天也……” “诶……”沈熙抿了一口茶水,打断了察信的话。这已经是察信今天第二次被同一个人打断了说话,他在这里呼风唤雨惯了,纵使有再好的耐心,此时都要被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磨没了。 眼见着察信的脸色一寸一寸地黑下去,可沈熙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似的。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之后将手机递给了察信。 察信皱着眉,十分不理解沈熙的意图,但还是接了过去。 这时候,电话的另一端已经接通了。 察信下意识地“喂”了一声。 随后,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眼前的年轻人。 沈熙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表情,轻轻摇动着手里的折扇,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又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察信对着手机那端的人嘱咐了几句,匆匆挂了电话。 再抬起头时,他整个人都换了一副表情,态度明显要比刚刚好上几分。 沈熙盯着察信看了一会,这才满意一笑:“察老板,这才是我的诚意。您笑纳。” 察信更看不透眼前的年轻人了,他终于明白这个年轻人敢单枪匹马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坐在自己面前,究竟倚仗的是什么了。 人脉,一个他触手不及地区的人脉。 刚刚他接到的那通电话,是一个前一阵被内地公安抓捕扣押了的生意联系人。 眼前的这个沈熙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他无罪释放了。 这对于察信来讲,可谓是天降甘霖。 “既然如此,沈老板,我们……”这一次察信主动留出了话口递给沈熙。 沈熙也很是上道地举起了茶杯:“我们合作愉快。” 两个人接下来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人从外面探进头来,那人见到沈熙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向察信使了个眼神。 沈熙很有礼貌地起身,决定先回去。 . 现在的“沈熙”,就是化名伪装过的容倾。 而察信,就是他们这次任务的目标,他是J国之中的一个人口贩子,代号青烬,每年通过他贩卖到东南亚各国的人就可能有几百甚至上千人。 随着犯罪全球化的同时,诈骗园区,绑架勒索,一直屡禁不止,那些园区如雨后春笋一般不停冒出的背后,也有这些人口贩卖组织在推波助澜。 针对这样的现状,必须对其釜底抽薪。 之前容倾与赵凌岳根据线报和各种信息制定了完整计划。 与卧底任务同时进行的,是国内警方对几条人口走私线路的重拳出击。 他们要把沈熙变成从华国进货时,察信唯一的选择,那是他能够成功卧底的底牌。 容倾于几天前来到了J国,入住了察信旗下的酒店,与线人联络之后,就一直在试图接近察信。 同时容倾明白,形势所迫,察信应该也是在观察、考察现在化名为沈熙的他。 容倾选择主动出击,占据主动,他需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经过了调查之后,容倾在赌场之中选择了坤拉作为自己的目标。 坤拉冲动,易怒,嗜酒,出千,又是赌场的常客。更关键的是,他和察信是旧识,仗着察信的庇佑,违法犯罪的事也没少做,还曾用自己的外籍身份,帮察信往出带人。 于是,容倾就把坤拉定为了自己的敲门砖。 对坤拉的责罚变成对察信的下马威,最终的宽恕,又是给察信的餐前酒,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让察信对他开始感兴趣。 而真正的见面礼,便是刚刚的那通电话。 这是容倾提前和与赵凌岳商量好的计划:选一个并没有被抓到现行的联系人,把人先放出来,在国内就由“沈熙”出面接触过,最后再通过电话的形式告知察信。 容倾并不指望这份见面礼能让察信彻底放下戒心,但至少能充分展现出“沈熙”的实力,让察信不得不考虑和他合作,而这个充当见面礼的联系人,实际上依旧在警方的严密监视下,只等着最后收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现在,任务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他要一点一点接近那黑暗的中心点。 他刚刚和察信简单聊了聊生意,容倾听得出来,察信很有合作的意向。 不过这人生性多疑,现在距离任务完成还相距甚远。 . 离开了察信的会客区,沈熙并没有回到赌场,而是独自回了酒店。他刚刚走到了酒店的走廊,要去刷开房门,脚步忽然一顿。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周围有人。 沈熙松开了握紧门把准备开门的手,冲着走廊的一个方向看过去,那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影。但沈熙却没动,他依旧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次准备开门。 正当沈熙即将迈进房间的一瞬间,一阵脚步声从刚刚他所看的方向传过来,一位个子很高,长相朴实却表情略显阴郁的男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沈熙眯了眯眼,很快就认出了他,这个人是赌场里巡视的保镖,也是察信的亲信。 之前看到这个男人,他就总是觉得他有点眼熟,他认人一向很准,记忆力又好,可是他又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到了这里。 从之前在赌场里打坤拉的动作来看,男人的功夫不差。 沈熙警惕起来,但嘴角照旧挂上了友善的笑意,很是客气地询问他:“有什么事吗?” 面对沈熙的态度,男人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就压下疑虑开口道:“今天在赌场和你发生冲突的那个人,名叫坤拉,他在本地认识不少人,所以你最好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要单独出去。” 原来是来提醒他的,沈熙饶有兴味地眨眨眼,甚至越过男人的肩膀去看他的身后。 “沈老板放心,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面对沈熙明显的不信任,男人有些着急地向他解释。 盯着男人看了一会,沈熙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他略带歉意冲着男人一点头,随后让开了身子,示意男人可以进来说。 “不必了……”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但还是跟房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压低声音说,“我看到你进了察老板的办公室,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在谈什么生意,但是我想提醒你,他很危险。” 若是之前沈熙还对他的来意有些捉摸不透,此时倒是有些明白男人的意图了。 但是,无事献殷勤,本能的警惕让沈熙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疑虑,面上却不显。 沈熙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难得神色正经地道:“谢谢。”随后他又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男人道:“只是善意提醒,祝您在这里玩的愉快。” 言罢男人转身就准备离开,他并没有和沈熙继续寒暄的打算,这倒是出乎沈熙的意料,他原以为这个人是来打探什么的,却没想到还真是特意来提醒他的。 “等一下。”沈熙靠在门口的墙上叫住了即将离开的男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顿住脚步,侧头回答他:“阮聪。” 等男人离开,沈熙才走入了房间。 关上门之后,沈熙很是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一步一步摘下自己的眼镜、手表、领带,甚至连之前放在口袋里的折扇都要放在特定的位置上,看起来像一个对秩序十分苛刻的强迫症。 直到他在房间里走上一圈,将身上的东西妥帖地放在每一个位置上之后,才穿着衬衫拿着换洗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哗哗的水声响起,十分钟后,换上了一套休闲装的人带着一身的水汽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不同于进去时那副骄矜贵公子的形象,从浴室出来后,他身上的不羁散了个干净,眼神里也不再像刚刚一般充满了玩味,反而多了几分冷漠与坚毅。 短暂地卸下沈熙的面具,容倾活动了一下有些笑僵了的脸。 他拉上窗帘,坐在床边思考了片刻,回忆着刚刚来找他的男人之前踢腿的那个动作,那是标准的跆拳道姿势。 然后他又输入了阮聪这个名字,进行查询。 相关的并无结果。 随后容倾又尝试更换关键词。 翻看了一会,他终于看到了几则消息。 一则是八年前的消息,聂聪荣获第37届跆拳道比赛冠军,照片上的年轻人一脸阳光,笑容灿烂,手捧奖杯。 随之相关的还有一条五年前的推送,跆拳道冠军聂聪家人失踪,请求媒体帮忙寻人。 几年之后,这位曾有家人失踪在异国他乡的男人,化名阮聪,出现在了J国,助纣为虐,成为了人口贩子的左膀右臂。 第156章 10 夜晚, J国明珠城。 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里做了半墙的巨大鱼缸,一条金色的金曼龙和一条白色的招财鱼在鱼缸里穿行游过。 察信靠坐在床榻上,四周床幔垂落, 一旁的熏香散发出袅袅的白烟。 他慵懒地坐着,唾手可得之处就是各式美味的热带水果。 有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跪坐在他的身后,女人细长如同葱白的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 力度正好。 察信半合着眼睛,享受着美人的按摩。 正这时, 有人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察信抬眸看了一眼, 伸手做了个手势, 给他按摩的女子就安静起身,退出了房间。 进来的人穿了一身裙装,看外表是个年轻貌美的东南亚女人,画了浓重的眼妆, 可是仔细观察又有着一些男性的特征,比如喉结,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低沉。 她叫做潘娜, 是名人妖,也是察信手下的亲信之一,主要是帮他打理一些酒吧和旅馆的生意。 这里的人妖虽然没有Y国, T国那么多,但也是该地区第三多的了, 叫得上号的老板身边都会有上几个。 倒是像潘娜这种有头有脸的, 却是少数。 看屋里没人了,潘娜这才坐到了察信的身边,直接开口:“你见过那个叫沈熙的了。” “嗯。”察信点了下头,亲自给潘娜倒了一杯酒递到她的手里, “你听赌场的人和你说的?今天他闹了点小事,处理过了。很有趣的一个人,有野心也有手段,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他回忆起来,虽然沈熙的做派他不太喜欢,但是后来聊正事时,沈熙考虑问题极为周全,并不见年轻人的毛躁,说出的方案也十分可行,这让他对这位风评一般的富二代有了惊喜的感觉。 而且以沈熙和国内以及旅行社的关系,解决了他很多实际问题。更何况察信对沈熙今天带给他的见面礼非常满意,也对他的人脉很感兴趣。 如果真的能够如他所说的,开辟新的通路,那他手里的棋就又能盘活了。 不过这次他们只是初步接触,察信也没有表现出很急迫想要合作的样子。 看得出,双方都想要占据主动,这生意还有得谈。 潘娜早就在察信身边多年,察信不疑有他,把这次和沈熙见面的情况和她详细说了一遍。 听着察信语气中对沈熙隐隐的夸赞,潘娜的眉头皱起,感觉到了一丝诡异,她瞬间警觉了起来:“他怎么和我过去认识的沈熙不太一样?” 察信眼神一凛,警觉起来:“你见过他?” 潘娜还在回忆着之前的细节,印象里的沈熙可不是一个值得他记在心里的人物,只好轻轻摇了摇头,毕竟她和沈熙接触得也不多。 她对察信道:“半年前网上聊过,这个叫沈熙的,不知道是从哪里加上的我,那时候可是各种的说话不靠谱,要么就往下三路招呼,要么就是想要从我这里套话,还想搭关系认识你,一个没什么脑子的落魄富二代,我聊了两次就没搭理他了。怎么他现在忽然长本事了?” 察信轻笑一声,刚刚紧皱的眉头松开,有些松了口气地揽过了潘娜的腰:“分明是你故意冷着他,他跳过你直接来找我,你怎么还吃醋了呢?” 潘娜生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才不在乎这些,我是为了生意好。现在国内国外的都在针对我们,已经好久没有接到大生意,路也走不通了。而正当我们一筹莫展,这个人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费了这么大力气,在赌场跟坤拉挑起矛盾,就为了见你一面,而他手里恰好又有我们最需要的筹码,这一切串联起来,难道不是太巧合了吗!” 潘娜这个人做事,有时会随性子,凭自己的第六感或者是直觉来。 往往是第六感感到了不对,再回头寻找原因。 她的第六感一向十分敏锐,也救过她多次。 现在她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沈熙可能有问题。 察信也是个谨慎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做这种危险生意这么久,早就已经是狐狸成了精。 他听潘娜一说,坐直了身体:“你说的有道理,这个时机是太巧合了。这种时候,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所以,你有没有方法验证一下他?” “若是有人认识沈熙,过来认认是最简单的了,只是这样的人一时半会还不容易找到,我得去问一问。至于其他的方法……”潘娜低头思索了片刻,眼睛一转,“明天你约他过来吃饭,回头我试试他。” 察信细问:“你准备怎么试?” 潘娜坏笑,伸出手指戳了戳察信的胸口道:“我记得他以前和我吹嘘过是男女通吃,在明珠城里还有几个固定朋友,他曾和我说起,想要来极乐地玩,我一直都没有搭理他。明天,就把他叫过来试试。” 极乐地不是个普通的旅馆,而是风月会所。 而且,那是整个J国最顶尖的会所,能够进去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甚至不是有钱就能去的。 潘娜自信自己常年做这种行业,有没有问题,是不是到惯了欢场的人,她都能一眼看出来。 察信捉住了潘娜作乱的手,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吸了一口,赞同道:“还是你有法子,华国的警方可是极其注意什么作风的,就算他的演技再好,也不可能临时找个什么人来配合他……” 他越想越觉得计划可行:“如果有假,他肯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要是真有问题,留着玩玩或者随手做了都无所谓……或者干脆,这人就归你了。” . 第二天上午容倾依旧很是低调地待在房间里,并没有去赌场。 刚到中午,他就收到了察信的邀请信息,说要请他一起共进晚餐。 看着屏幕上察信发来的消息,他的手指敲击着屏幕,回了条信息:“赔罪?” 察信盯着屏幕上沈熙回过来的消息,冷哼一声。 他倒是小看了这个人的警惕程度和胆大程度,还没有人敢在自己的地盘上这么试探的。 然而察信也没打算跟沈熙撕破脸,毕竟他当真对沈熙手里的人脉很感兴趣,还指望着和他一起做生意。 察信犹豫再三还是忍下了心里的那点不愉快,很是坦诚地回复:“以后要合作,我带你认认人。” 收到这条信息,容倾仿佛看到了察信吃瘪的脸。不过他并没有掉以轻心,察信能压着脾气请他,多半是有备而来。 容倾站起身,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看着镜中的自己逐渐变得陌生。 他也需要做好准备,好好地见识一下这顿专门为他而设的鸿门宴。 如他所料,想要获取察信的信任不会是那么容易简单的事,察信作为这里的地头蛇,手底下的亲信众多,而且分布在各个区域。 沈熙过去也和明珠城里的一些人有过接触,现有的情报上很难将沈熙曾经接触过的人全都一一排查出来,所以此时的容倾只能随机应变。 最危险的情况就是出现见过沈熙或者是认识沈熙的人来与他对峙。 那几近空白的手机没有给他太多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一些对话记录,这对于扮演任务来说是坏事,但对于容倾,也并非全然不可取,大量的空白能够给他足够的应变空间。 没有模棱两可的干扰信息,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时至今日,容倾确信察信手里也并没有实质证据来证明他不是沈熙。 谁质疑谁举证。 他甚至不需要想办法证明自己就是沈熙,毕竟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个永远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推翻的身份,显得实在微不足道。 话虽如此,但容倾还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现在的身份,他去旅行箱里挑选了一身裁剪合身的西装,配了一条细腰带,这些是后勤部门按照沈熙日常的穿着风格搭出来的。 换上这身西装,容倾对着镜子绽开了一个笑容,立刻呈现出一个清俊贵公子的形象。 之前雪盲之后,他的眼睛一直不太舒服,所幸视力没受到影响。只是遇到强光会流泪,时间久了也会眼睛疼,所以他前几天在赌场都带着副墨镜。 今天是晚上出去,又是去吃饭,光线不会太强,这幅墨镜和他今天的穿着不太搭,干脆直接放弃,只是放入了口袋里。他的手上戴了一枚帝王绿的翡翠戒指,拿上了那把折扇。 到了晚上,沈熙按照约定的时间站在了酒店的门口,当他站定的瞬间,便有车驶过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沈熙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随手递给为他开车门的门童几枚硬币当做小费,优雅地坐上了车的后座。 车开了一会,停在了附近的一处高档饭店,这一次沈熙下车时为他开车门的是一直等在外面的阮聪。 J国饭店的特色就是花园式餐厅,越是豪华的,进深越长。 这一处亦是如此,恨不得把棕榈树和椰子园都搬到院子里去,还要修建上长长的弯弯曲曲的长廊。 不同于昨日的客气温和,今天的阮聪看起来格外的低沉,一个人自顾自地走在前面,脚步飞快,甚至没有顾及他身后沈熙的速度。 这样的态度沈熙也感受到了,在他第二次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跟上阮聪的步伐时,沈熙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略带玩味地打量着面前的阮聪。 沈熙停下的瞬间,阮聪就感觉到了,他也停住脚步,转过身,对上的就是沈熙带着探究的眼神。 根据他昨天的态度,沈熙将他定位成一个可以接近察信的跳板,但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块跳板似乎有些自己的想法。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就这么对视良久,阮聪先一步败下阵来,他向沈熙的方向走过去,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垂下头客气又疏离地叫了一声:“沈老板……” 动作是很谦卑,但是语气里硬是被沈熙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这倒是有意思了。 沈熙依旧没动,就这么自上而下地看着阮聪,锐利的眼神似乎是要将人看穿。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了半晌,阮聪有些遮掩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直起身子,皱着眉回看着沈熙,眼神中甚至带着些许的厌恶。 “怎么,没有听你的话远离你的老板,阮先生这是不高兴了?”沈熙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来一丝的不悦,反而笑嘻嘻地跟阮聪开起了玩笑,仿佛刚刚那两道锐利的眼神并非出自他一般。 阮聪有些惊叹于这个人的变脸速度,只好依旧毕恭毕敬地对沈熙道:“沈老板请吧。”说罢他就继续率先抬步往前走。 面对阮聪明显放缓的脚步,沈熙就着这个台阶下去了,似乎也不打算追究刚刚阮聪恶劣的态度。 只是两个人穿过走廊,快要走到包厢所在的区域时,趁着四下无人,一直沉默的沈熙突然开口了:“聂聪。” 前方阮聪的脚步一顿…… 第157章 11 阮聪停住了脚步, 从他瞬间绷直的脊背看得出,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掩饰自己的惊诧,可即使没回头他都能够感觉到两道视线正在打量着他, 阮聪忽然明白了,没人能逃过这位沈老板的眼睛。他只好认命地转身:“你认识我?” 回应他的只是沈熙模棱两可的笑容,这一次停住不前的人变成了阮聪。 沈熙走到他的身边,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知道我创造财富最大的倚仗是什么吗?”没等阮聪接话,沈熙便自己回答, “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 清楚地记住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在合适的时间叫出他的名字,是我混迹财权之间的重要筹码。” 沈熙语气中的嘚瑟和志得意满的嘴脸,让阮聪恨不得一拳直接揍他脸上,却又生生忍住了, 他再看向沈熙的表情已经隐隐带了一丝不屑。 沈熙倒是丝毫没在乎,随后很是热切地说:“我看过你的比赛,我很喜欢你的表现。” 听了这话, 阮聪的眉头一皱:“我不喜欢人贩子。” “哦?”沈熙倒是完全没料到阮聪会回这么一句,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阮聪应该是知道沈熙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了, 这大概就是他态度忽然转变的原因。 “你倒是坦诚啊。”沈熙明显对阮聪这个人感兴趣起来,然而面对阮聪的公然挑衅, 他也没打算置之不理。 只见沈熙脸上的笑意更加真诚了, 像是在真心发问:“你不喜欢人贩子,那你为什么给察老板工作?干一行恨一行?” 沈熙语气里明显的调侃,听得阮聪一时间脸都有些涨红了,他摇头:“那不一样, 我是有原因的……” 后面的话,几乎要被沈熙激得脱口而出时,却又被沈熙打断。 “停,我对你的理由不感兴趣。”沈熙伸出一根手指,敲了两下自己的鼻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阮聪这才冷静下来,背后被惊出一身冷汗,看向沈熙的目光更是警惕了起来,刚刚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沈熙三言两句就挑拨得要说出自己藏在心里的秘密了。 正当阮聪调整好心绪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沈熙先他一步走了出去,他似乎对阮聪接下来想说的话已经不感兴趣了。 “那你呢?”阮聪压低了的声音还是从沈熙的背后响起,“你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是因为什么?” 沈熙回过身,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探究、玩味变成了嘲笑和同情,他有些悲天悯人地看着阮聪,转动着食指上他特意戴出来的翡翠戒指。 接着,他站定在阮聪面前,冷漠高傲地如同俯瞰蝼蚁的神明。 阮聪瞬间就懂了,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哪有什么为什么,输送利益的渠道原本就永远掌握在他们的手里,贩卖人口只不是其中一种形式罢了。 看着高高在上的沈熙,刚刚还想辩驳几句的阮聪瞬间歇了心思。多年在察信手底下谋生,他很是明白如何察言观色,若是他再出言挑衅,恐怕以这位沈老板的手段,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阮聪很是识时务地快步上前,冲着沈熙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里是无比的愧疚与真诚:“抱歉沈老板,是我不识好歹冲撞了您,望海涵,您这边请。” 说罢阮聪便低眉顺眼地在前面带路。 若他回头,就会看见此时沈熙的脸上挂着并不属于他的神情,他看向他后背的眼神变得极为凌厉。 . 剩下的一小段路,两人都没再有任何的交流. 终于,在三分钟后,两人到了饭店的最里面。 想要再进入,就需要检查了,此时的沈熙已经换回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做派,连嘴角的浅笑都是恰到好处,配上他姣好的面容,看久了反而觉得他漂亮得像个精致的玩偶。 沈熙十分随和地主动张开了双臂,让那些保安用信号探测器扫过一遍,手机也留在了外面。 进入包间,阮聪自动立在了门口,沈熙大步走了进去,人还没走近,他热络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察老板好雅兴啊,选在这么一个好地方,我这一路走过来……” 当沈熙出现在几人的视野中时,他同时也看清了屋里的情况,除了察信,屋子里还坐着一位妆容艳丽、身材婀娜的人妖小姐。 沈熙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的愣然,但他掩饰得很好,只是一个瞬间就被亲切的笑容替换,他很是热络地走上前:“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还没等有人回答,沈熙一副很懂的表情看向察信,“察老板好福气。” 语气里的揶揄倒是把察信弄得有点尴尬了,尤其是沈熙那张漂亮脸蛋,明明是一副稍显猥琐的神态,却硬是让他做出了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来。 那人妖脸上没什么波澜,转头笑着看向他:“怎么,沈老板不认识我了?” 沈熙此时已经自然地端起了一杯酒,冲着人妖一扬杯子:“诶,这是什么话,跟美人见面,每一面都是第一面。”说罢沈熙上前一步,主动帮她倒了一杯饮料,“毕竟跟这么美的人,一定每次都觉得焕然一新……” 这油腔滑调的语气,倒是让潘娜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容倾出发前,曾经仔细看过沈熙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记过上面的每一位联系人。他还仔细分析过沈熙这个人的成长环境,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面对不同的人应该有怎样的相处方式,他都曾一一分析盘算了清楚。 毕竟就算他和沈熙的身形再相似,声音和样貌还是和真的沈熙有所区别的。若是仅靠模仿沈熙的音容相貌,恐怕暴露的可能性要大上许多。 所以极致的伪装不是模仿他,而是塑造他,在资料的基础上捏出一个独立的人格来。这会使他整个人的行为自洽,即便是对沈熙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会因为这种自洽感,而忽视各种细节的变化,甚至还有可能主动为他找补。 此时的沈熙身上就有这种自洽感,潘娜的直觉依旧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很有可能不是沈熙。可他太自然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和她印象里的沈熙不谋而合。 双方都没开口,反而都在暗中细细地打量对方。 最终还是沈熙率先一步打破僵局:“潘老板怎么这幅表情,难道说是我那句话让您觉得不愉快了?那可实在太抱歉了,毕竟您可比照片上好看多了。” 听到沈熙这么说,潘娜也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亮出一个很是受用的笑容。 她坐在桌边,不停打量着沈熙,酸溜溜道:“沈老板您这可是多心了,怎么就能不愉快呐。还不是因为您太忙,哪里记得我这样的小角色。” 沈熙顺势主动跟她碰杯,很是遗憾地说:“中国有句古话,叫百闻不如一见。跟潘老板认识这么久一直想要去拜会的,如今托了察老板的福,今天总算是见到了,荣幸之至。” 潘娜还在盯着他看,心里想这人倒是一贯的能说会道,而且这长相倒是的确比她之前预想得要好看的多。 她帮察信打理那些生意,自觉怎样的俊男靓女都见过,可这样气质独特的还是第一次见,有点在销金窟和名利场里用钱权养大的人才有的感觉。 和他一比,那些美人倒是显得美得有些廉价了,像是没了灵魂。 短暂的寒暄和试探过后,饭局很快开始。 这家店也是察信名下的资产,在沈熙的一番推辞下,作为东道主的察信坐在主位。他示意阮聪给几人倒上了香槟酒,随后酒菜上来。都是当地的一些特色美食,特别是餐桌中央的那道阿莫克鱼,闻起来就有一股椰香。 大家都是生意人,几杯酒下肚,气氛很快就热络了起来,话题聊起了最近J国的生意和局势。 酒意上来,察信的话也开始多了,他实话实说:“明珠城的这门生意以前多是走的水路,那时候明珠码头里的船又多又杂,海警根本就管不过来,很容易进出人,但是现在不行了,海警增派了人手。我们也就剩了一条通路,还得挑时候进出。” 潘娜附和道:“没错,我们之前也了解过一些通过招工方式往这里拉人头的,但是我们对国外的市场了解毕竟有限,能够插手进去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所以我们急需可靠的盟友和稳定的资源,这两项缺一不可。” 沈熙闻言,倒是胸有成竹地道:“货源方面你们不用担心,我认识几位老板,有的是做网贷美容贷的,有的是开隐私直播的,他们手上有大把的急于挣快钱的年轻人。这些人年纪小,社会经验不足,最是好高骛远,而且多是众叛亲离。稳定和可靠兼得,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沈熙收起了那副油腔滑调,一本正经地说起正事时,倒真像那么回事,句句都说在点上,的确听起来不像是外行。 察信与他边吃边聊,连连点头,欣赏之意写在了脸上。就连潘娜也对沈熙的态度有所改观,主动与他碰杯喝酒,表面上倒是一顿宾主尽欢的宴席。 阮聪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只要有人的酒杯空了,就上前倒酒。 潘娜还记得试探的任务,抽了个空子说:“沈老板,今天日子不错,晚上我带你去极乐地看看,你之前也和我提过几次,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择日不如撞日,沈老板赏个脸?” 没等沈熙开口,看起来已经有些醉意察信也笑着道:“对啊,沈老板来这这么多天,也没好好招待一下,正好借着机会去玩玩。今天任由沈老板消费,都记我账上。” 察信说完很是豪气的一挥手,阮聪便走到沈熙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几个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地就把这事这么说定了,倒是一点都不在乎沈熙的意见,又或是断定了真正的沈熙定然不会拒绝。 沈熙没说话,似是觉得灯光有些晃眼,他半眯着眸子,手指摩挲着面前的香槟杯。 一时间原本热络的氛围倏的冷了下来,潘娜一直紧紧盯着沈熙的反应,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的破绽。 察信原本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睛也开始逐渐清明起来,甚至于恭敬站在边上的阮聪也已经暗自做好了身体蓄力,只待老板一声令下,他便能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沈熙。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就在潘娜等得有些不耐烦,开始频繁向察信递去动手的眼神时,一直沉默的沈熙突然端起酒杯,将里面的香槟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道:“早就听闻极乐地是本地有名的销金窟,但是等级森严,非贵客不得前往,原本来的时候我还在遗憾又是不能一去了,现在倒是能借察老板的东风见识见识,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第158章 12 饭局正式散场, 待他们出来,已经有辆车等在了大门口。车很快开到了目的地。 极乐地位于明珠城的风月街,也是有很大的一个院子, 走到里面,是所外表看上去就十分别致的会所。 整栋建筑一共有四层楼高,但当沈熙踏进去的那一秒钟, 饶是他习惯了八方不动,也被眼前的奢靡程度深深震惊。 虽然内心震惊, 但沈熙也还算稳得住, 一路进来, 都很好地维持着自己面部的表情,只时不时透露出一种贪婪和向往的神情,一如长时间声色犬马的富二代应有的样子。 察信到了这里找了个借口先撤了,由潘娜领着沈熙四处参观。 沈熙对察信的离开毫不在意, 眼神一直在各处流连,闻言也只是随意地点点头,甚至有些赞赏于他的识趣。 但同时沈熙一边暗自赞叹这里的别有洞天, 一边留意观察,这里会向客人提供各色的美人,其中不少有异国风情。 无疑, 那应该是从全球各国拐买来的女人。只是听话的,年轻的, 漂亮的, 才会放在这里。 极乐地里的各种房间场景服装道具齐全,不同的房间有着不同的主题。 潘娜带着沈熙来到了一间专门为他准备好的套房中。 套房的外面是一个厅,初走进去还有几分典雅,木质的天花板正中间吊着一盏水晶灯, 灰白为主的地砖一路铺到房间门口,沈熙站在那水晶灯下,衬得他更像是个翩翩贵公子,反倒和刚刚那一路的糜烂截然不同。 里面的卧室房却全然换了一个风格,只有几盏昏暗的射灯,打在一张直径三米的圆床上,纱帘轻漫只是多看一眼就能让人浮想联翩,更别提全透明的洗手间里还有个巨大的圆形浴缸。 潘娜没有放过沈熙逐渐眯起的眼睛,在向他介绍的时候,语气有点得意洋洋。 随后她回头看向沈熙:“沈老板要叫朋友来吗?” 沈熙参观了一圈房间,神情中全是满意,闻言也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低头发着信息:“这么好的环境,当然要找‘最好的’朋友一起过来。” 潘娜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暧昧,倒是十分贴心地提出了建议:“话是这么说,但怎好放沈老板一个人干等着,要不我先找几个人陪陪你?” 听到她这么说,沈熙收起了刚刚一直在摆弄的手机,有些轻浮地回答:“潘老板以为我是什么人呐?” 潘娜一愣,一时间没有想清楚沈熙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在沈熙并没有跟她打哑谜的打算,很快就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就外面那些货色,潘老板也好意思叫到我面前?除非,潘老板肯亲自留下来陪我,否则算什么招待呢?” 沈熙的眼底闪着让潘娜十分不舒服的精光,就像是被毒蛇缠上一般,一时间让她有些不知应该如何应答。但这话说得多少就有些不客气了,潘娜想出言讽刺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还没张口就有人来找潘娜。 沈熙见状后退了一步,刚刚那种危险的神情退却,转而挂上了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我在这里等朋友来,潘老板先去忙生意吧。” 潘娜也没多说,把他安顿在那处套间里,给他点上酒水饮料,人就离开了,一时只留了沈熙一个人在屋子里。 . 潘娜没什么好气地推开房门,屋内赫然是一间监控室。 察信已经坐在屋子里的沙发处等她了。 那间沈熙所在的房间是特殊的客人房,房屋的内外都是有监控的。 沈熙的一举一动都能够被他们收归眼底。 画面之中的年轻男人低着头坐在了椅子上,似是低头在玩手机,应该是在发送信息。 潘娜翻着白眼坐到察信旁边的沙发上,抬头见到了这一幕,轻呵了一声:“你干什么找人拦着我?我就应该直接撕烂他的嘴,什么狗屁,谁稀罕啊。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直接弄死了一了百了。” 察信刚刚已经在监控中看到了沈熙的样子,也听见了他说的话,心里也是有几分不满的。但常年浸润在这种环境中,他倒也沉得住气。 察信安抚她道:“你不要急,耐心一点,他此时占尽上风,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有异心,他会有所行动的。再者,他能不能叫来人,叫来的又是什么人,会不会出现破绽,才是我们要试探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沈熙收了手机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着。 潘娜此时也收敛了脾气,开始跟着察信一起仔细地观察着视频中人的一举一动。 屋内的沈熙不紧不慢,神情悠哉,随手翻动着那些柜子,看着柜内的东西。他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是一柜子的面具和眼罩。 他又打开了一个,里面竟是手铐和绳索。 忽然,沈熙停住了脚步,他微微抬头,目光看向了一个方向。 监控前的两人看着监控上的画面,沈熙的脸竟然是正对着摄像头的,那张苍白而俊秀的脸骤然放大,靠近了镜头。 潘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刚刚那种被危险紧盯的感觉又爬上了心头,让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似是想远离那道视线。 他们做这种生意,安装摄像头偷窥偷摄客人可是大忌。 但是察信认为招待那些权贵时,一定要落下点把柄在手里,所以才会在其中几间屋子里有着特殊的布置,偷偷设置了几个监控摄像头。 他们自认为那些摄像头做得隐藏,布置得天衣无缝,既能让他们看清屋内的状况,又不会被客人发现。 的确,以前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那些摄像头也未被人们找到。 可现在…… 监控之前,沈熙的目光并未落在摄像头处,可他的人又离得十分之近,甚至因为太近,导致画面中他的脸有些变形。 随后,沈熙微微扬起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监控室里,潘娜有些心虚地咬着指甲。 这一幕看得察信也轻轻皱眉。 不知为何,他也有一丝后背发凉的感觉。 等那两个人缓过神来,沈熙已经离开了刚刚的位置,似乎刚才的一幕不过是两个人的臆想罢了。 沈熙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客厅,坐在了沙发上。 水晶灯折射出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的光影勾勒得他的五官更加立体,却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神秘了。 这次,沈熙就没再动了,他懒洋洋地半靠着沙发,用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潘娜叮嘱过前台,如果有人来找沈熙就引路上来,随后她和察信在屋子里聊了一会别的,等了足足半个小时,就没见有其他人再出现。 潘娜再度按耐不住了,情绪之中带着不耐:“明珠城就这么大的地方,要是想要过来,早就该到了吧?依我看,他之前就是骗我们呢,这个人不是真正的沈熙,也没有朋友会来。他这是准备先拖延下去,再做其他打算。”说着,他转头向察信,眼神中透着狠戾,“干脆把他扣下问问吧。” 察信的目光投向毫无动静的屋内,沉默片刻之后终是点头,言简意赅地吩咐:“多带几个人过去。” 潘娜迅速召集了旅馆里的三名保镖兼打手,几人脚步匆匆,一起下楼来到了沈熙所在的那间房间。 一路上,潘娜都在想着,对付这种人,她有的是手段,回头要让那张漂亮脸蛋露出痛苦的表情,折磨服帖了,然后再卖给尊贵的客人。 只要人落在他们手里,那就一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走到门口,潘娜抬手敲开了门,没有回应,潘娜又敲了两下,室内依旧安安静静的。 潘娜有些警惕,往后退了两步,示意保镖开门。 门砰的一声被人打开,入目的依旧是坐在沙发上的沈熙,一如刚刚在监控室里看到的那样,同样的灯光,同样的俊颜,但此时的他看上去竟然多了一份肃杀,让率先进去的三名保镖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沈熙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突然闯进来的三个人。 还是后面走进来的潘娜打破了气氛,只见她的脸上堆起了虚伪笑容,先礼后兵地来了一句:“沈老板,怎么这么久了,你朋友还没来呢?” 沈熙听见了只是略一抬眸,看了看这阵仗,扯开嘴角笑了笑。 他翘起了腿,微微侧头,语气很是慵懒地回答:“可能是路上有事一时耽搁了,怎么?潘老板突然闯进来,是迫不及待地准备采纳我刚才的建议了?” 潘娜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往前又走了一步,一双眼睛微眯,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却不达眼底:“沈老板的建议自然是好的,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啊?沈老板不如出去,我们一起玩玩,也免得在这里干等。” 这一次沈熙并未答话,只是抬起漆黑的眼眸看向了潘娜。 若是说刚刚感觉被毒蛇缠上,只是潘娜瞬间的错觉,那么此时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潘娜从心底里产生了一丝恐惧。 她的第六感再次疯狂叫嚣着:赶紧离开这里,这个人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到了这个关口,潘娜也不得不正视起来,她正预开口说些什么挽回局面。 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排出个先后顺序,忽然有人从虚掩着的门口推门而入,分开了后面的几名保镖,大步走了进来…… 第159章 13 潘娜下意识回头去看, 走进门来的是位个子高高,英俊逼人的男人。 那人身形挺拔,身高有近一米九, 宽肩窄腰,比例堪称完美,下颌明晰, 鼻梁高挺,却是个生面孔的华人。 只是上下扫了一眼, 潘娜的心中就迅速做出了判断, 这人的身材, 长相,气质,无一不是极品。 她在心里做了个估算,就这身段样貌, 若是在这里接客的话也绝对是个顶尖的价格。 男人目光锐利,眼神十分不善地在屋子里迅速扫了一圈,随后旁若无人地径直走过了他们的身边, 来到了沈熙的面前,那架势活像是个上门寻仇的。 下一秒,他单膝跪在了沈熙的脚边, 微微仰头望向他,眼神虔诚, 声音清晰地冲着沈熙叫了一声:“主人。” 声音里略带的谄媚和讨好, 让潘娜差点惊得闪了舌头,站在那里身体僵直。 她的第六感这次失灵了?这沈熙居然还真的叫了人来? 那三名打手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精彩,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只能低头装作很忙的样子。 沈熙的眼神依旧似笑非笑地盯着门口的潘娜,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跪地的男人。 那男人见半天得不到回应,也顺着沈熙的视线看向了身后的潘娜,那一眼瞪得潘娜有些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捉了奸一样。 正当潘娜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想要开口询问一下时,沈熙忽然动了。 他伸出一只脚,用精致的尖头皮鞋挑起了跪在地上男人的下巴,强迫他仰头看向自己,语气慵懒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开口:“自己说吧,不守规矩的人要接受怎样的惩罚。”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出了一种不容忤逆的气势。 男人闻言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身后还杵在那看热闹的四个人。但沈熙似乎对他的动作并不满意,生生用鞋尖又将男人的转过去的脑袋掰了回来,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被这样的眼神一盯,男人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兴奋。 随后他跪着挪上前,伸手向沈熙的腰带上探去。 沈熙身上扎的腰带是那种极细的皮制腰带,一看就是上好的皮料做成。 只见男人单手在沈熙的腹前一按,腰带便自动打开,紧接着他的右手一拉,整条皮带就顺势被他从沈熙的腰上抽出,动作十分娴熟,沈熙全程一动都没动,像是两人已经这么做过无数次了。 最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男人再次往后挪了一下,腰带被他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沈熙的手里, 沈熙这次直接伸手接过了,黑色腰带在他手中弯出一个漂亮的回弯,下一秒他将腰带绕在了男人的脖子上,再次强制他靠近自己,他力气用得不小,男人的脸瞬间就憋红了。 但是男人并没有任何的反抗,他顺着沈熙的力将脖颈扬起,神情里满是乖顺和享受。 沈熙俯视着他的双眼,轻声命令道:“自己脱。” 刚刚还在疑虑屋子里还有别人的人,此时已经完全不避讳了。 他几乎毫不犹豫,修长手指灵活地一解上衣的衣扣,肩头的衣服顺势拉下,露出一片结实宽阔的肩膀,满是漂亮肌肉的背脊上却布满了纵横的陈旧鞭痕。 在室内暧昧的灯光下,这一幕却又莫名增加了几分禁忌与诱惑。 沈熙的眼神终于是落在了男人精壮的身体上,仿佛是在欣赏一件属于自己的艺术品,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勒住男人的腰带再次收紧。 沈熙凑上前去,用手指摸了摸男人如刀刻般的下颌线,看着他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发红的眼睛,很是恶趣味地问他:“为什么迟到?为什么不听话?觉得我很好糊弄?嗯?” 男人自然是说不出来话的,只能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向沈熙,眼神里丝毫没有被欺辱的愤慨,只有爱意与臣服。 “啪”的一声,男人只觉得脖颈间一松,在空气涌入的同时,肩膀一阵火辣辣的痛,从他颈间松开的腰带,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男人向前趴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在他反应够快,用手及时撑了一下地,他低着头微微咳嗽了几声。 待将气喘匀,男人再次主动凑上前,握住了沈熙还握着腰带的手,他带着沈熙将皮带又一次套在了自己的脖颈,穿过卡扣,稍稍收紧,就像是项圈套在了脖子上。 “对不起,我错了。”这是男人进门到现在说的第二句话,依旧是低眉顺眼中带着含情脉脉。 沈熙随意他的动作,但依旧不为所动,就这么看着他。 “汪……”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回应。 听到这声,沈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脑袋:“这才是乖孩子。” 两人都是挺好看的男人,一个上衣半解,一个扯了腰带,一高一低,一坐一跪。 屋子里的气氛暧昧极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旁的潘娜直觉得脑袋发热,感觉都快要流下鼻血,她本是要来抓奸细的,却没想到还能欣赏到这么香艳的一幕。 沈熙似乎到这时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 他收回了落在男人身上的目光,眼神扫向愣在门口的几人,嘴角再次扬起他惯常的那副笑容:“实在是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养着的小东西不太听话,惩罚了一下。” 沈熙站起来,开始解自己的衬衫扣子询问道,“几位还有什么事情吗?刚才潘老板说过什么来着,想要一起?” 潘娜被问得有点尴尬,她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男人那紧实的肌肉和劲瘦的腰身,又将目光看向了正在解衬衫扣子的沈熙,白皙的锁骨和一侧的红痣在水晶吊灯的光晕里交相辉映。 此时潘娜脑海想的是……倒也……倒也不是不行。 但是很快又一股凉意爬上了她的后背,这一次那种视线的来源不再是沈熙,而是半跪在地上的男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头来,正看向她的方向,眼神里早就不复刚才的恭敬谦卑,而是满满的凌厉和不满。 如果眼神能杀人,潘娜应该都投胎好几轮了。 见惯了欢场的潘娜稳了稳自己的心神,识趣地掩口笑着,道了一声:“不打扰了。”随后便开门带着三名保镖匆匆离开。 . 就在几分钟前,容倾扮演的沈熙看似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手指摆弄着手机等人的时候,心里还在不停盘算着,事情应该怎么处理。 他用暗语发出去的信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容倾拿到的资料里最多的就是沈熙五花八门的聊天记录,虽然多是些没什么意义的下流话,但是容倾当时还是完整地看过一遍,这有利于他更好地塑造沈熙。 以前的沈熙是个男女通吃的情场海王,玩得挺花的,所以对方才会用这件事来试探。 容倾他可以表现得来者不拒,这符合原来的沈熙的行事风格,但或许并不符合他所呈现出的这个沈熙的行为。 想要破局,让沈熙更真实一些,一味的被动可不行,所以容倾还是选择找人来接应,帮助他破局。 用手机发了消息出去以后,容倾想了几个方案,无人前来接应,接下来的戏他应该怎么演,若是有人来接应,他又应该如何配合完成这场戏。 前者风险虽小但是效果不大,后者风险虽大,但若是演好了,可能会打消对方一半的顾虑。 容倾也不是没考虑过,万一接应的人经验不足出现了纰漏又该怎么办,但事已至此,纠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用。 相信自己的队友,这是贺临这么久以来一直想要教会他的,更何况容倾也有自信,只要对方不太离谱,自己应该都能圆得上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要开盲盒。 直到贺临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容倾顿时感觉到心口的血一阵涌动,在那之后一直纠结不安的心瞬间就归于平静。 尤其是贺临入戏比他还深,一言一行都和容倾最初设计的方案不谋而合,除却贺临的那声主人叫得他差点绷不住,其他的配合可以说是足够默契。 等到潘娜那些人出去,沈熙的衬衫扣子已经全部解开,他身上的伤疤经过一些特殊处理,不近距离地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 贺临……哦不对,现在应该说是萧远。他眼巴巴地盯着沈熙白皙的身子,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跪在地上,丝毫都没有准备站起来的意思。 沈熙低头和萧远四目相对,一阵悸动存在于两人的眼神之间。 沈熙一把扯住还挂在萧远的脖颈上的腰带,将他拽了起来,贴着他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跟我进去。” 刚才他就查看过了,外面的摄像头较多,里面的比较少。 刚一进卧室,贺临就一改刚才的谦卑,一把将容倾抱了起来,恶狠狠地把他压倒在了床上。 两个人的上衣都扯掉了,被容倾随手一扔,就把正对着床的那个镜头给遮住了。 这下子终于不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了。 第160章 14 屋子里有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另外一处的监控是侧对着床的, 拍不到全貌,留着也能让那些人放个心。 这间卧室真的是极尽奢华,特别是那张巨大的圆床。就像是一片云朵一样, 厚厚软软,把人给托住了。 容倾也不确定,究竟还没有更为隐藏未被他发现的摄像头, 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些镜头和监听的灵敏度有多少,所以在这里, 他不能和贺临直白对话。 可是现在两个人抱在一起, 总不能一言不发, 况且容倾真的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他略带怒意地推开了贺临,压低了声音问他:“为什么来了?” 贺临停下了动作,侧头看着他,贴近了他的耳边问:“见到我了, 你不开心吗?” 说完贺临把头埋在容倾的颈间,整个人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着抖,不管他是容倾还是黎尚, 贺临实在是太想念他了。此时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贺临还是没忍住,亲了亲他的锁骨。 相比于贺临表现出来的热情, 容倾的反应实在算得上冷淡。 他不怪贺临,但是还是忍不住的委屈, 忍不住的想要埋怨他。 所以他就只是硬邦邦地平躺着, 无论贺临怎么在他的身上讨好,他都不为所动。 贺临折腾了一会,实在是身下的人一点也不配合,就知道他还在生气, 只好委委屈屈地停了手,趴在容倾的耳边:“主人还在生气吗?要不再抽我几鞭子泄泄火?” 任务在即,容倾本没打算陪着贺临胡闹,但他转念一想,现在就应该是胡闹的时候。 只见容倾嘴角扬起了一个并不属于他的微笑,伸手抱住了贺临的脖子,正当贺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晃了眼睛的时候,容倾腰部发力,臀腿跟着一用力,直接翻了个身,两个人的体位瞬间发生了变化。 容倾再次将贺临脖子上的腰带收紧,有些得意地看着他:“你说得对,对付不听话的小狗崽子就是要给他打服了才行。” 贺临没穿上衣,就那么躺在床上仰头看着他,卧室之中的灯光暧昧,映照着眼前人的脸,不像是他往日里熟悉的黎尚的温顺,也不太像是过去容倾会有的表情,那是沈熙才会有的样子,也是贺临没见过的样子。 此时的容倾早就抽去了腰带,衬衣略短,塞在裤子里的部分一动就露了出来,现出一段雪白而又柔韧的腰。 贺临伸手从后面揽住他,手从屁股上方探入衣服,从腰部再顺到他的背脊上,指尖从锥骨处一个个划过,感受着那一个一个的凸起。 像是在触碰一条龙骨。 感觉到温热的指尖在腰际抚摸,那种触感让容倾的身体一颤,之前的气势一下子就没了。原本想要责怪贺临的话也忽然就卡壳了。 贺临望着他,低声开口道:“我很想你。” 也许是因为中间隔了一段时间没见,也许是因为这屋子里放了什么催情的香料。 贺临只觉得自己要抑制不住那点夹杂着思念的欲望了。 容倾同样也有了反应,他承认在独自坐在屋中等待队友过来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想念过贺临,毕竟在跟他配合这方面,没有人能达到贺临跟他的默契。 以前没有,以后就更不会有了。 如今他求仁得仁,贺临也加入了计划,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手续齐全,挑不出一点毛病,更何况是他瞒着贺临参加行动在先,此时要是揪着这个是不放,倒显得是他无理取闹了。 容倾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一句话,是一次任务时贺临和他说的:“两个人的共同面对,总好过一个人的以身涉险。” 如果不是刚吵过架就好了。 容倾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胃里有点刺痛。 在他愣神的瞬间,贺临屈膝同时伸手把他往前一拉,随后另一只手搂紧了他,容倾的上半身往前一倾,就被贺临搂住。 随后贺临抱着他,两人在床上翻了个身,贺临又把容倾压在了下面。 三米的大床,足够两个人折腾。 贺临从他的锁骨上的红痣处一点点往上吻他的脖颈,然后贴在他的耳边道:“不想再见不到你了,所以我就来了。” 容倾还想说点什么,脸色却又一变,侧头皱眉唔了一声。他想要用手按住胃部,可他的手被贺临拉着,十指交握,一时挣脱不开。 贺临感觉到了他身体的绷直,低头探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这下轮到贺临慌了,他放开了拉着容倾的手,猛然支起身子小声问:“你喝酒了?” 容倾这才把身体微微蜷起,手也放在了腹部,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嗯,一点点。” 这是他卧底任务之中最累的一次,尤其是这几天跟察信接触的时候,他看似游刃有余,实际上每一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群人并不好糊弄,他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再谨慎。 而且和上次他作为李裳去犯罪集团卧底不同,那是做出来的假人设,可以自由发挥。这次的沈熙确有其人,他还需要符合沈熙的行为举止。 虽然他已经想办法尽量去规避掉了这个风险,但是他这次是在异国他乡,面对的都是心狠手辣的人贩子,既谋财也害命,很多时候不讲道理,只讲直觉。 万一让对方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大概率给他分辩的机会都没有,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的命保不保得住不说,还会导致整个布局被废掉,全盘皆输。 沈熙之前是个富二代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的恶习学了个俱全,烟酒都沾,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喜欢玩乐。 这些是容倾重新塑造沈熙时规避不掉的,所以他就必须跟着做这些事,中午那顿饭他被两个人盯着,酒已经尽量少喝了,可到了此时还是不免有些醉意。 之前因为要应付察信和潘娜,他一直集中着精神还不觉得,现在不知道是酒劲后返了上来,还是因为贺临在身边让他感觉到安心,此时的容倾只觉得头晕晕的,还有点胃疼。 贺临见容倾是真的不舒服,也不敢弄他了,生怕他的旧伤再发作,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贺临伸手从一旁拉过了被子,盖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就算是那些人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把监控装在被子里。 但是戏还是要做的,容倾不舒服,他至少要把这场戏演完。 贺临把裤子脱了,扔出去,又解开了容倾的裤子……一边亲一边帮他脱着。 屋子里都是厚厚的地毯,衣服随意丢着,很快就散落了一地。 准备工作做完了,贺临关了头顶上的一圈射灯,只留下了最外一圈的氛围灯,支在容倾的身上,然后他亲了亲容倾的耳朵,在他的耳边说:“想听你的声音。” 容倾闭着眼睛,配合他的动作,低声哼了几声。 贺临侧躺着,把容倾揽在怀里伸手给他暖着,然后凑在他耳边,不过瘾似地说:“多叫几声。” 容倾仗着贺临此时不敢把他怎么样,很是不乐意地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腰,看着贺临呲牙咧嘴又不敢反抗的窝囊表情,他才闭着眼睛,随着摇晃的节奏,偶尔发出一两声隐忍的闷哼。 容倾就觉得贺临一会蹭蹭他,过了一会又亲了亲他,烙饼似的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一个人弄出了两个人的动静。 贺临一个人忙碌,容倾就这么蜷着身体躺着,试图缓解身上的不适,为了尽力配合,以往他会极力控制因为难受而加重的呼吸,这一次他任由呼吸变得粗重,倒像是在卖力一般。 他之前几天都是在紧张的环境里,这会忽然放松了下来,待在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里,开始有点犯困。 到最后贺临终于估摸着戏演得差不多了,爬起来去冲了个澡。 他等着散去了满身的凉气才去端了一杯温水递给容倾,小声问他:“带药了吗?” 容倾指了指自己的外衣口袋,那药是宋医生给他新开的,强力止疼片,确实很管用,他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不舒服了。 贺临把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拿给他吃了。 他一边盯着容倾喝水,一边问:“沈老板,还满意吗?” 容倾歇了一会,又吃了药,觉得好了一些:“勉勉强强。” 贺临凑上去,蹭了蹭他,讨好似的说:“我下次会更卖力的,再给我进步的机会吧。” 容倾抬了抬眼皮:“记住这次的教训,我不喜欢人迟到。” 晚上,两个人是在一张床上睡的,那张大床摸着软,承托力却很强,躺上去的舒适程度拉满。 极乐地的服务也是非常周到的,如果没有那些监控摄像头的话,这里住着还是挺舒服的。 特别是还有贺临在身边。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有人端来双份的餐点,过来敲门。 贺临穿好裤子打开房门,那些人就识趣地把各种的美食和饮料放在了外面的厅里。 黎尚这才起身,穿上了衣服,两人对坐着享用完一顿丰盛的午餐。 下楼时潘娜已经在前台处等着他们了,眼眉弯弯,对着满脸餍足的沈熙热情地喊了一声:“沈老板,早。” 沈熙看向他,脸上的笑容都比昨天的真诚了几分,春风得意地回她:“多谢款待,极乐地果然是名不虚传。” 潘娜笑着望向他身后的年轻人:“昨天忘了问了,你怎么称呼啊?” 那男人看向她的表情虽然没有昨天那么敌视,但还是对潘娜没什么好气,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潘娜的问题,而是看向了一边的沈熙,在沈熙微微蹙起的眉头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我叫萧远。” 潘娜并没有在乎萧远的不礼貌,依旧客气地微微躬身:“那下次你们再一起来玩啊,提前和我打好招呼,我给你们留上房间,我们这里还有好多好玩的呢。” 寒暄过几句,直至沈熙走出了极乐地的门,潘娜脸上的笑容变化,目光也随之变得阴冷。 昨晚的那一幕被察信看到了,似是打消了一些顾虑,可是潘娜却几乎一夜没睡,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还是拿不准,这人是不是过去和他说过话的沈熙。 今天一早,她就想办法去四处打听,还是想要求证这件事。 等他确定那两人已经走远,潘娜拿出了手机,给察信打了个电话:“喂,他们离开了。” 对面的察信说了一些什么,潘娜再次道:“我还是不太放心,我想要再确认一次。这次,绝对不会有任何纰漏了。你也想要事情稳妥一点对吧?”她顿了顿,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察信,“我找到了一件沈熙之前出的货,已经在联系买过来了,我想让那件货来认认他……” 第161章 15 贺临和容倾从极乐地出来, 看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他们花了几分钟才走出那座绚丽糜烂的巨大花园。 极乐地的门外的街道,夜晚和白天完全不同。 这里的夜晚灯火辉煌,满是拉客的漂亮女人, 各种的豪车络绎不绝。 可是到了白天,却是冷冷清清的,根本就没有几个人路过。 J国虽然没有国内的干净整洁, 但是胜在工业不多,天空一片晴, 是那种万里无云, 无边无际极其高远的蓝。 这里到处是察信的人, 站在外面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J国的这个季节,雨天很少,几乎都是大晴天,紫外线也多。容倾又开始觉得阳光刺眼,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副墨镜戴上,遮蔽了阳光。 他随口问贺临:“车停在哪里?” 和整天闷在赌场里的容倾不同,贺临最近东奔西走已经黑了一圈, 这么大的太阳让他觉得有点热,刚刚好好系上的衬衫纽扣已经被他解开了两个,坚实的胸膛在敞开的领口里若隐若现。 容倾只瞄了一眼, 就飞快地转开头,也不知道这人是在开屏给谁看。 贺临也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棒棒糖, 叼在嘴里, 脸上挂着一副很是浪荡的笑容,打了个响指冲着容倾一仰头:“这边,跟我来。” 容倾以为贺临是开车过来的,结果到了路边, 他看到了一辆带着后车棚的三轮摩托车。 容倾:“……” 以前去附近的国家他也见过这种交通工具,在本地叫做嘟嘟车,就是用摩托车改装加工的。因为跑在路上总是会嘟嘟响,就起了这么一个略显可爱的名字。 这玩意有点类似于国内的老爷代步车,又名三蹦子。 容倾身上还是昨天那套剪裁合体的精致西装,虽然折腾了一晚上并没有那么平整了,但依旧显得他整个人衣冠楚楚的,实在是和这辆嘟嘟车格格不入。 他挑着眉毛,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和贺临确认:“你就是开这个过来的?” 贺临却丝毫没有认为哪里不对,十分自然地迈开长腿跨坐上车,用钥匙拧了一下将车发动,看着容倾一脸不情愿的表情,他很是豪放地敲了敲身后,示意他赶紧上来:“对啊,我们住的那鬼地方根本就打不到车,临时租的,要不我怎么那么晚才来?” 容倾明白了过来,贺临他们应该用的是任务车,怕车号被人跟踪查询,不方便开过来,又打不到车,所以才出此下策。 事实上,贺临当时也是看到了租给游人的嘟嘟车才灵机一动。 看容倾站在那里一动没动,贺临知道他是有点嫌弃。 贺临坐在司机位,叼着那根棒棒糖,摆了个挺帅的姿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容倾,恰好将自己的胸口暴露在容倾的视线里。 察觉到容倾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飘向自己的胸前,贺临很是上道地单手扶把,先是指了指自己:“宝马”,又指了指身下的嘟嘟车:“香车”,最后他将自己的脸凑近容倾:“美人~” 随时随地散德行…… 容倾被贺临这一出弄得有些无语,正准备损他一句:“狗拉爬犁。”他刚张开口,就见贺临眼疾手快地掏出另外一根棒棒糖,拆开包装塞进了他的嘴里。 咬着棒棒糖,容倾这回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看着容倾吃瘪,贺临很是高兴地对他道:“沈老板给个面子上来呗,免费送你回去。我二十美金租了24小时呢,怎么也得回本。” 最关键这破车还是他自费租的,报不了销。 容倾三两下将棒棒糖咬碎,冲着贺临伸手问:“头盔呢?” 贺临听着容倾咔嚓咔嚓咬着糖的动静,都觉得后背发紧,但听到他这么问,笑着又放了一颗糖在他手心里:“你以为这是在国内呢?这地方都没人查,我这个司机都没头盔呢。沈老板将就一下吧。” 容倾:“……” 贺临又道:“反正这边马路上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要不你就打开那巨难用的打车软件叫个车,要不就上来我送你。”他顿了顿说,“当地那句话怎么说的?风里雨里,我开嘟嘟车送你。” 容倾叹了口气,仰头四望,他真想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可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地上车坐在了车后座上。 因为目力所及,他根本就没找到第二辆车。 反正都是车,坐什么不是坐,至少贺临的车技比当地的司机还让他信服一点。而且这司机也还挺帅的。 嘟嘟车开了出去,一路前行,速度并不算慢。 作为J国最大的海港,也是重要的旅游城市,平心而论,这里的景色还算不错。 沿途有一段路能够看到海,碧蓝的天空,高大的椰子树。远远的沙滩,还有空中飞翔着的海鸥。 容倾坐在后座上,口腔里还是刚刚贺临塞给他的柠檬味棒棒糖清甜的味道,这一路全无遮拦,视野开阔,欣赏着异国他乡的景色,他感受着温柔的海风,听着耳边一连串规律的嘟嘟声,夹杂着路旁商贩的喧闹,还有不远处寺庙的钟声,还是挺有生活气息。 他刚享用了一顿异国风味的美食,阳光斜着射在他的手臂上,照得暖融融的。 容倾的肩膀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贺临的背上。 风吹起了他的衣角,看起来还有些肆意张扬。 这种感觉让容倾一时有点恍惚。 在过去,他也曾经有和贺临一起在国外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同于他每时每刻的紧绷,贺临是一个喜欢享受生活的人,完成任务之余,总是喜欢忙里偷闲地带着他见识当地的风土人情,还会给他买各种的美食。 当时贺临最常跟他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个地方我们很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来了,来都来了,不逛逛可就亏大了。” 贺临始终用他旺盛的生命力感染着那时的容倾,让他也对任务完成后能够看看世界而产生了一丝的期待。 一时这么回忆着,那点糖的味道直达了心底。 之前因为吵架而梗在身体里的那根刺,好像正在逐渐被这种温暖融化掉。 酒店到极乐地的距离不近不远,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 只是这里的路况实在是堪忧,路上没有隔离带,甚至没什么路灯。 中间有段路有点狭窄,路边还停靠着几辆蹲客人的嘟嘟车,贺临精准地从缝隙里快速穿梭而过,引来那些司机的侧目。 还有人用当地话嘟囔了一句,似乎是怪贺临抢了他们的生意。 贺临回过头,有些得意地问坐在车后座的容倾:“怎样,技术不错把?” 容倾的姿势没变,淡淡开口:“恭喜你的再就业技能又增加了一项。” 贺临回头看路:“全心全意为老板服务。” 终于开过了人不多的路段,快到旅馆时,贺临下了车,他谨慎地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还顺利吗?” 容倾扶着车栏走下来,低头回答他:“差点火候。” 贺临问:“有没有话要捎给郑哥的?” 郑队是这次带队的领导,也是负责和J国警方交涉的代表。 容倾思索了片刻,这种时候别人帮不上什么忙,他摇了摇头道:“等我的消息。” 贺临提了个建议:“欲速则不达。要不我带你出去转转,上寺和下寺你是不是还没去过呢?” “你还真想专职当司机?还是想要改行当导游?”容倾推辞道,“不用了,先办正事吧。” 看容倾作势要走,贺临的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他的身上,又或者是想要给他个拥抱,最后又克制住了。 他还有点不死心地问:“回头没事的时候,能不能约你?” “再说吧。”容倾纠正他,“而且是我约你。” 贺临停的地方距离旅馆有一段路,容倾准备走回去,他忽然看到了路边小巷子里有一家贩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店,就像是国内的那种小商品市场,里面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的,恨不得连天花板都用各种小零碎给糊上。 他想起了之前贺临说他太过紧绷的话,心里一动,迈步走进去。 容倾仰头看着墙上挂满的各式各样的小吃和小玩具。 老板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华人身份,用蹩脚的中文热情招呼:“想买什么?我这里的纪念品齐全,给你便宜点。” 随后老板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帆船:“国际帆船赛的官方纪念品,还有十来天就要举行了,要不要买一个?” 看容倾的目光没有多做停留,他又拿出了一个小瓶子:“白沙滩的沙子和贝壳……”他又指着一旁,“要不要买点棕糖,还有本地特产的香料。” 容倾摇了摇头,他对这些纪念品没有兴趣。 习惯真的是个要命的东西。 几乎是下意识的,容倾把目光落在架子上挂着的一个冰箱贴上,他伸手摘了下来问:“这个多少钱?” 他很快从小店子里买了个冰箱贴出来。 这冰箱贴是一大一小两只金黄色的狮子,在当地,狮子是权利和地位的象征。 容倾心满意足地把冰箱贴放入口袋,走出小店就看到了一个熟人,是察信的保镖阮聪。 他走到了路边,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男人从一辆价格不菲的豪车上下来,车上还坐着一位非常年轻的漂亮女人。 阮聪回身叮嘱了司机几句。 车很快开走了,阮聪目送着车离开,才像是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 一回头,两人的视线相触…… 第162章 16 阮聪回过头, 便看见了靠在灯柱上正一脸揶揄地看着他的沈熙。 阮聪当时就是浑身一凛,心中对危险能够敏锐捕捉的雷达此时正飞快地运转起来,他素来警惕, 刚刚下车前已经确认过周围没有什么人,这个沈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了。 面对阮聪的突然的警觉,这一次沈熙终于似有所感, 他张开双臂,甚至转了半圈, 向阮聪展示自己没什么恶意。 可即使这样阮聪始终无法对眼前的人放松警惕。 沈熙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 但是阮聪看得真切, 那些笑容全都不达眼底。 跟在察信身边这么多年,阮聪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了,他虽然并不出头冒尖,但多少也算能洞察人心。 但是这个沈熙, 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阮聪就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他的脸上像是始终挂着一副精致的面具, 让他看上去只是一个生活糜烂的富二代,靠着圆滑处世,游刃有余地在上流社会生存。 在经历上次在饭店之前, 阮聪只把他当成别人案板上的鱼肉,看在他有一张熟悉的面容份上, 还曾经好心提醒过他。 从那次之后, 他明白了沈熙这个人的深不可测,才真正的对他产生出畏惧。 但同时,阮聪对沈熙更感兴趣了,他迫切地想要了解他, 想要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相比阮聪此刻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沈熙倒是坦诚得很,他的目光依旧看向刚刚汽车离开的方向,即使现在街道上已经恢复了冷清。随后他转过来,看向阮聪的表情有些探究:“你的女朋友?” 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阮聪没有排斥和他交流,也没有试图跟他动任何歪心思,他看了沈熙一眼,很是坦诚地摇了摇头低声答道:“是我老板的二夫人。” “二夫人……”沈熙念了一遍这个词,他心里觉得讽刺,但面上还是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之前他在资料之中也看到过,察信的正房太太,是当地一名官员的女儿,最初发家做这种生意而不被警方和官方打击,也是借助了这一层的关系。 不过那名官员早已失势,自此察信虽然没有离婚,但是在外面养了不少的情人,潘娜也只是他的下属外加猎奇的玩物。现在看来他还有小老婆。 阮聪是要到旅馆的赌场去的,两个人并排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阮聪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可沈熙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他表现出一副对阮聪身世很感兴趣的样子,一直不停地询问。 阮聪也很是配合地有问必答,沈熙这一次的聊天方式很有技巧,恰恰在不冒犯人的基础上,将自己想问的问题全部都问出了答案。 “你还有个弟弟,刚毕业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走了……怪不得,你对我的敌意那么大。那你是应该对人贩子深恶痛绝。查到过是什么人干的了吗?需不需要帮忙?拐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冲动易怒,天不怕地不怕,脾气火爆还会反抗,看似值钱实则存活率低,不太明智啊。” 阮聪看向身侧与他并肩而行的沈熙,听着他语气里的平静,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个怎样的情绪,面对他的苦难,这个人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让人无法接受。仿佛在用最冰冷的态度说着最热情的话。 “沈老板还是一如既往地刻薄啊。”阮聪本不想说什么,教训这种事吃一次就够了,但他看着沈熙那张脸的时候,却又无法接受他态度中的冷漠。 “刻薄吗?”沈熙冷笑一声,有些可笑地看着阮聪,似乎不太明白他一次又一次地挑衅自己究竟是在图什么。但沈熙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继续换上那副悲天悯人的态度看向阮聪。 其实沈熙早就已经查过了阮聪这个人的生平,当初阮聪的弟弟是在国外失踪的,他来到J国的目的,可能也是想要寻找弟弟。 如果是这样的话,阮聪自然会对人贩子深恶痛绝,可他依旧选择了在察信手底下工作,他既然都能知道沈熙人贩子的身份,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是个什么人? 阮聪垂下头,脸上的阴郁一直未散,继续一言不发。 但这一次,沈熙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你为什么会给察信工作?” 他看得出来,察信对阮聪也是极其信任的,他出入各种场所时,阮聪几乎是寸步不离,现在连他的小老婆出行都要陪同。足以说明他的重要性。 终于在沈熙一步步的威逼下,阮聪抬起头看向他:“那是因为察老板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他将我从那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拉出来,我早就已经死了。”他说到这里,强调了一句自己的忠诚,“所以我是会一直跟着察信老板的。” 阮聪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似乎只有将这样的情绪溢满整个心头,才能取信于眼前人一样。 闻言的沈熙只是向后退了一步,揉了揉被吼得发疼的耳朵,有些嘲弄地看向眼前的阮聪,他终于知道了阮聪身上的那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从何而来。 或许他曾经也是从地狱之中归来的。 在过去,他一定经历过什么极其残酷的事,那些过往磨去了他的意气风发,也慢慢磨掉了他应该有的良心,让他从一位青年冠军变成了现在这个冷面保镖,同时也成为了一个助纣为虐的刽子手,将闸刀挥向了与他曾经同病相怜的人。 此时的阮聪正在急于从沈熙深邃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认同,可他透过沈熙的墨镜看见的也只是一双毫无情感的眼睛,对于他所表达的所有情绪,都不予置评。 阮聪的目光空了一瞬,整个人突然颓废了下来,回答了他很久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我没有找到我弟弟。没人帮得了我。”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容倾,“你有一点像他,所以我才会在一开始提醒你的。” 说到了这里,阮聪自嘲地一笑:“可你却是个……” 命运似乎又和他开了个玩笑。 可最终沈熙却也是导致他弟弟失踪的那些人的同类。 “我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人贩子吗?”沈熙这次笑得倒是有几分真心,但还是让阮聪感觉到了他的讽刺,“阮先生,你又在高贵些什么啊?我可不是你这种心口不一的可怜虫,我想要什么,向来坦坦荡荡。” 或许沈熙刚刚查到阮聪的身世时,是对他有过同情的,他甚至还动过帮助他复仇的心思,但跟他接触到现在,沈熙只感觉到了他的虚伪。 从他注意到阮聪开始,就发现了他眼睛里的欲望。 可他的演技太好,似乎连他自己都被蒙骗过去了。 明珠城谁人不知,察信手底下最忠诚的就是阮聪,他来这里是为了找弟弟,之所以死心塌地跟在察信身边,是为了报恩。 可事实上呢,真正的答案恐怕只有阮聪自己心里清楚了。 如果此刻站在阮聪面前的人是容倾,这样的阮聪大概都不配得到他的嘲讽。 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沈熙,他长袖善舞,为人圆滑,从来不会轻易表达对一个人的喜恶。 所以在阮聪有些茫然错愕的眼神里,沈熙转换了话题:“阮先生的手表倒是挺不错的,百达翡丽的经典款,品味不错,很衬你今天的装束。” 阮聪闻言下意识地就想把手藏起来,开口欲说:这不过是假货市场买着玩的。 可话刚一到嘴边,对上沈熙带着笑意的眼睛,阮聪便住了口。 眼前人怕是没有察信那么好糊弄,毕竟察信是混混出身,攀上了高枝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可眼前的沈熙却是从小就在金玉堆里长大的,这手表是真是假一眼便知。 于是他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变成了:“一些小东西罢了,能入沈老板的眼,荣幸之至。” 沈熙略微皱眉,回忆起每次跟阮聪见面时他的手腕上总是挂着各式各样价格不菲的名表,再看向阮聪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热切,就仿佛刚刚嘲讽对方的不是他一样:“阮先生看来是喜欢这些,我家里倒也有几块拿得出手的,若是生意谈成了,送给阮先生。” 阮聪闻言也没接话,只是淡淡颔首:“沈老板客气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赌场的门口,阮聪率先上前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沈老板请进,祝您今天愉快。” 沈熙顿住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物件递到了阮聪手里:“呐,这个先送给你。记得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说罢沈熙没管阮聪的反应,径直走进了旅馆的大堂:“也祝你愉快,阮先生。” 看着沈熙走远,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阮聪这才低头看刚刚沈熙给他的东西,是印有两只狮子的冰箱贴。 阮聪自然知道狮子在J国代表着什么。 他跟沈熙接触到现在,虽然看不惯他的傲慢,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沈熙是一个很有实力和野心的人。 每次跟他对话时,阮聪经常会察觉到眼前的人十分危险,但是很快又会觉得不过就是一个人脉广些的富二代。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就仿佛,这一具身体里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这让阮聪忍不住好奇,沈熙来到这里,想方设法地接近察信究竟所图为何。 即使察信,潘娜甚至是阮聪自己都对这个沈熙多方试探,可均一无所获。 可无论如何,旁观者清,阮聪不相信和察信合作是沈熙此行的真正目的…… 第163章 17 J国虽然有点乱, 人员复杂,但是不像M国那样乱得每天打仗,四处是园区, 毒品横行。 只是这里依然是各种灰产黑产不断,犯罪率也不低。 但好在政府还没躺平,而且积极地和各国执法机构合作。 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想要打掉那些犯罪组织,还需继续努力。 明珠城又被人们称为不夜港,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都是游人众多。 继那天之后, 察信有几天没有亲自联系沈熙。 不过之前吃饭哪天,两人已经在酒桌上将前期合作的计划基本谈妥了。 这几天双方都在各自安排自己的事项,国内一个J国7日游的精品小团,正在准备出发。 虽然察信没有亲自露面, 但还是会打发手下的人来询问沈熙“货”的进度。 面对这些前来打探的人,沈熙总是能四两拨千斤地打发走,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让他们交差。 他在逼着察信主动来见他。 察信沉得住气,沈熙自然也是不着急,他依旧保持着高调的作风, 每天都在旅馆里吃喝玩乐,有兴致的时候, 就会去赌场里玩上一会, 然后将赢来的筹码打赏给围观的人。 一时间沈先生这个名字在旅馆赌场里也算是风头无两。 除了和察信比耐心的博弈之外,沈熙只要去赌场都会看到阮聪,不过两人也没了更多的交流,只是互相隔着人群点头示意。 倒是沈熙在赌场大杀四方的时候, 认识了一位赌场的安保主管,那是位本地人,身材高壮,名叫达图。 沈熙记得上次就是他跟阮聪一起控制住坤拉的,身手也很是不错。 相比于阮聪的心思深沉,达图倒是个难得的“老实人”,不少关于察信的消息都是从他身上打探到的。 容倾同时也查到了关于阮聪的更多资料。 五年前,聂聪的弟弟因一次出国旅行失踪,经证实就是被当地的人贩子拐卖到J国。 比较有意思的是,当时J国的接手人正是现在的察信。 回忆了一下阮聪描述这段经历时的态度,容倾更加确定他对察信的忠诚远没有他口中所说的那么真挚。 他留在察信身边,逐步取得察信信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不得而知。 但是容倾心里清楚,无论是什么原因,那都会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毕竟把察信一手建立起来的拐卖帝国搅得天翻地覆,才算不虚此行。 到了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双方都宛如是在钓鱼,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成为对方桌上的大餐。 从达图的只言片语中,沈熙大概了解到察信此时应该是有些着急的。 旅行团的信息被保护得很好,察信通过了各种手段和途径,都不能完全掌握他们的行踪。 在他的地盘发生这样的事,这让察信很恼火,同时也很心焦。但他依旧忍着没有主动联系沈熙,那沈熙自然是客随主便地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通常他会在赌场里一直玩到早上五六点,然后点一份酒店里最豪华的早餐送到房间。 给沈老板送早餐,甚至一度成为了服务人员的抢手活,毕竟刚刚奋战一夜,大杀四方的沈老板是最大方的。每次给他送餐的人都能收获一笔可观的小费。 之后沈熙会一直睡到下午三点钟,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去一些附近的景点逛逛。有时候还会带上他的那名叫做萧远的情人出去。 日子过得潇洒又惬意。 有了警方的配合,察信那边的出入口,正在不断地被缩减,几乎到了捉襟见肘的程度,这样让他不得不回头来找沈熙合作,毕竟如果这条产业链断了,或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其他的组织截胡,那他察信在这一片,可就没戏唱了。 与此同时,容倾那边也做好了准备。 地利,人和,只欠一场东风。 . 果然,又过了两天,察信主动约沈熙晚上在绿芽酒吧见面。 沈熙这次却没给他面子:“今晚没空,明天吧。” 看到他这桀骜的态度,察信直咬牙。 幸好未等他发作,沈熙就又加了一句:“明天过去拜访,多和察老板喝上几杯。” 察信这才想,反正也不差这一天:“那好,沈老板明天见。” . 夜幕降临。 小小的明珠城,却撑起了一片巨大的酒色财气。 如果说旅馆的赌场代表财,放大了贪婪与欲望,极乐地代表着色,满足了对欲望的放纵,那么绿芽酒吧就是酒,诱导了沉迷与堕落。 相比于察信近日来的装腔作势,沈熙此时倒是变得有礼随和。 到了晚上,沈熙应邀按时到了绿芽酒吧。 绿芽酒吧外灯火辉煌,进了大厅,气氛更是热烈,年轻人在舞池里跳舞,空间里响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各种颜色的灯光闪烁。 为了避免酒吧里的强光刺眼,沈熙今天戴了墨镜。 察信依旧没有露面,但是潘娜却已早早恭候在了门口,见沈熙来了便亲自领着他从大厅里穿过,一直把他带到了一处昏暗的包厢里。 对于沈熙脸上的墨镜,潘娜倒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沈熙这种浪荡子,有点什么 “高端审美”也不足为奇。 但她还是随口问了一句:“沈老板倒是墨镜不离身,可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沈熙的注意力明显不在她的身上,闻言也就是随口回了一句:“散光,眼睛受不了。” 随后他又在潘娜有些疑惑的眼神里补充了一句:“自然是比不上潘老板的眼睛,又大又漂亮,轻轻一眨,就眨进人心里去了。” 潘娜在暗中翻了个白眼,彻底失去了想要和沈熙寒暄套近乎的欲望。 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各种的酒瓶子,有啤酒,红酒,威士忌,朗姆酒还有伏特加。 沈熙刚一坐下,便有人开始给他倒酒。 沈熙倒是没着急品酒,就在手中晃着杯子,打量着包房内的一切,含着笑容一言不发。 眼看着到了约定的时间,察信依旧没有露面,沈熙敲着酒杯的动作逐渐不耐烦了起来,看向潘娜的眼神也越发玩味,似乎在等着她给他一个解释。 潘娜被沈熙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实在是觉得浑身不舒服,那种恐惧的感觉再次漫上心头,但她是带着任务来的,一定要把沈熙留下,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陪着笑继续帮他开了酒。 “沈老板您稍等,察先生应该是有点事情耽误了,绝没有故意怠慢您的意思。这样,这里的酒您随便品尝,都记我账上。来几个人,过来陪陪沈老板。” 随后潘娜也不管沈熙喜不喜欢,直接放进去了四位J国的美女,说要陪他喝酒。 那些美女一个个娇柔地凑了过来,纷纷叫着沈老板开始举杯,直接把酒杯递到了沈熙的面前。 沈熙看了看面前的美女,再次望向潘娜的眼神柔和多了。 他将酒杯放下,脱掉了西装外套,不慌不忙地拉开了酒桌下面的抽屉,环视了一圈:“光喝酒没什么意思,我们玩牌或者是玩骰子吧,输了的要么脱,要么喝,我先让你们一件。” 沈熙潇洒的举动自然引起了一众美女们的惊呼,再加上他实在是长了一副秀色可餐的好面容,大家便更是捧场,都争着抢着想要先来。 沈熙巧妙地向前一探身,躲开了其中一位美女要摸上他胸口的手,笑着看向几人:“别急,你们排好顺序,每个人都能轮得上的。” 第一轮沈熙就输了,在美女们的起哄声中,沈熙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放在一边。 这举动倒是看得跟他玩第一局的美人一愣,当场就不干了,她夹着嗓子刚想说不依,一抬头就对上了沈熙的眼睛。 那双眼睛可真好看啊,可在这种地方,越是好看的东西,就越危险。 刚刚沈熙戴着墨镜她没太看清,又或许墨镜遮盖住了沈熙的锋芒,现在对上这双眼睛,只觉得一阵寒凉。明明眼前的这个人,面上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可却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一旁的同伴有些等不及了,挤开她跃跃欲试地要和沈熙再来一把,嘴上还娇羞地喊着:“沈老板这把可不能耍赖了,要是输了得脱一件上衣。” 沈熙满口应是。 可接下来无论是打牌还是摇骰子,沈熙都像是如有神助,几乎是把把取胜。 潘娜陪着他们玩了两轮,也被罚了两杯酒后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另外一间包房。 这一间相比于之前的那间房间,隔音效果好了很多,装修风格也更为奢华。 久不露面的察信此时正一脸严肃地坐在一张黑色水牛皮沙发上。 潘娜拍拍手就让两位打手架过来一位年轻女孩。 她开口问她:“刚才进入包厢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女孩连头都不敢抬,只瑟缩着身子,语气怯懦地摇摇头:“不……不认识……” 听了这话,潘娜一脸得意地看向了察信。 察信倒是没被这个答案激起任何情绪,他冷哼一声,平静地问:“你确定你看清了?那我再问你,他带着的墨镜是什么颜色的?” “他……他……”女孩卡壳了,原本就在发抖的身子此时颤得更厉害了,她连抬眼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长相都没看清怎么可能观察到那人的墨镜颜色? 察信又问:“他手上戴了几枚戒指?” 女孩更是低头默不作声。 察信换了语气:“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认不认识刚才让你看的那个男人,想好了再回答。” 女孩的身上有不少的青紫还有鞭痕,早已是只惊弓之鸟,她脸色惶恐地摇头:“我……我没看清……我眼睛近视……这里的光线不好,刚才的时间也太短了。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仔细看好……” 察信这才微微皱眉,他纡尊降贵地起身,迈步走到了女孩的对面,猛地掐住了女孩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谎,我就……” 说话声到这里顿了一下,女孩惊恐的眼泪此时已经顺着眼角,滑到了察信的手指上,察信用力左右掰了掰女孩的脸,突然笑得很是淫邪:“我就把你送到最下等的场子,等你被人玩烂了,再剁碎了拖出去喂狗。” 说完察信一松手,女孩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彻底坚持不住了,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哭了。 被骗到这里这么多天,她自然清楚,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在吓唬她。如果自己的表现再不能让他满意,他口中的狠话,就将是她最后的结局。 第164章 18 被她们找到的女孩正是陈诗涵。 潘娜之前托人打听到, 这就是沈熙那里出的货,连还价都没还,就直接买了过来。 潘娜本来想让陈诗涵辨认极乐地摄像头拍下来的画面, 可是她复查了一遍,那些镜头之中拍下来的沈熙不是被遮挡,就是模糊的, 再有就是侧脸,根本不好分辨, 这才又把沈熙叫到了酒吧里来, 让这名女孩辨认。 只是刚才走廊里的人多, 光线又暗,潘娜带着沈熙走进来时,陈诗涵十分紧张地躲在转角后,根本就没看清楚。 察信挥了挥手道:“让她离近点。”随后他想了想, 指了指潘娜,“干脆一点,你准备个果盘, 让她假装是服务员,把果盘送进去,看仔细一些。” 此时的陈诗涵就只剩下唯唯诺诺地点头了。 可这样的态度似乎并没有让察信满意, 他忽然出手,这一次却是直接掐住了陈诗涵的脖子, 手劲之大, 很快陈诗涵原本苍白的脸就被窒息感憋得通红。 陈诗涵完全没料到察信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她明明已经足够配合了。 然而她无法反抗,女人纤细的脖颈被掐在男人的掌下,陈诗涵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她表情惶恐,尽力呼吸着。 正当陈诗涵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潘娜在旁边出声:“轻点轻点,差不多得了,看她有用才买回来的,都没还价,真让你掐死了咱们可就亏了。” “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察信再次提醒道。 在陈诗涵拼了命的点头中,察信总算是放过了她。 他抽出了一张桌上的纸巾,擦着自己的手,吩咐潘娜道:“带她去换衣服。” 威胁恐吓结束了,是时候给点甜头了。 潘娜又笑眯眯地叮嘱她道:“如果你听话,回头我们给你奖励。如果你撒谎,我只会让你更痛苦,记住了吗?小宝贝,要乖乖的才能活下去哦。” 陈诗涵之前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先前的卖家撕得破破烂烂,潘娜把她带出去,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服务服,然后又给她梳了头发,简单打理了一番。 打量着收拾利索之后还算是有几分姿色的陈诗涵,潘娜很是满意地把一个丰盛的果盘摆在了她的手中:“好好表现,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名打手在前方带路,陈诗涵的腿在打颤,牙也在打颤,她哆哆嗦嗦地穿过走廊。 一个月前,她被贩卖到异国他乡,被几个人贩子卖来卖去,随时一顿毒打,之后忽然被人拉到了这里,要让她认什么人。 刚才站在走廊里,她根本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不过她大概猜到了,他们想让她辨认什么。 刚才一晃而过,她觉得自己看到的人有点像是那个人。身形,样貌都像。 那个害她沦落至此的人——沈熙。 她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做事有些迟钝,在班上总会比别人的反应慢上半拍,看起来胆子小小的,有时候却有着蔫主意。 刚刚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甚至是被拐卖了,陈诗涵除了心底有些茫然之外,还是曾经生出过几分恨意的,恨自己不知节制,为了那些华而不实的包包和化妆品欠了那些网贷。恨自己遇人不淑,也恨拐卖她的人心狠手辣。 可随着被这里各种卖家和买家挑挑拣拣,呼来喝去,见识过这里真正的罪恶,她便开始逐渐麻木,她深深地感受到对于自己此时的处境,仇恨反而成为了她最不应该有的情绪。 此时要让她面对这一切的源头时,陈诗涵只觉得指尖发凉,心底升起了本能的恐惧。 若真是沈熙,她要怎么面对? 身侧的打手催了她一句,陈诗涵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进入了包间。 包间里坐了五个人,灯光暗淡,那名华人青年坐在桌前,手上有着扑克牌,桌上也有不少散落的扑克,还有被脱下来的高跟鞋和丝袜。 四个女人之中已经有人醉了,其他没醉的,也是一脸的红晕,坐在桌子对面,专注着手里的牌。 陈诗涵把果盘放在了桌子上,男人低着头,她为了看清他的面容,蹲下身去,假意整理了一下果盘,她的一抹刘海滑落了下来,借着捋头发的机会,抬头小心翼翼地去看男人的脸。 她的心脏咚咚跳着。 陈诗涵与沈熙其实也算不上特别熟悉,那一处直播间的老板叫做朱鹏。她因为欠了网贷的钱,进去做了一段时间的直播,后来朱鹏就来找她谈话,意思是她收到的打赏太少,还不够还那些网贷的利息。 朱鹏给她提供了两条路可以选择。 要么是提升直播的尺度,更加大胆一些,出卖自己的色相,要么是跟着一位叫做沈熙的老板去国外打工,她的欠款就可以一笔勾销。 长痛不如短痛,她知道一次一次加大直播的尺度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所以她当时犹豫了一会,选择了第二种方式。 可她已然忘记了,小时候考试,她最不会做的就是选择题,四个选项每每都会把最为正确的一个最先给排除掉。 早在欠下那些网贷,并且瞒着父母进入“动物园”打工时,她就已经没了对的机会,剩下的这两个选项自然都是错的。 从错误的答案中选择,她又怎么能够有对的人生呢? 在她幻想着自己可以还清债务,在国外开始新生活时,她见到了沈熙。 沈熙向她自我介绍是朱鹏的朋友,还夸她长得好看。他像是个面试官一样,目光从上到下在她的身上反复扫过,看得仔仔细细,仿佛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那是个很是能说会道的年轻男人,把国外的生活向她描绘得十分惬意美好,一直在打消她的疑虑,保证合规合法。这些让陈诗涵逐渐放松了警惕,从而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当她被卖到这里以后,她才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走出了国门,她根本就是无依无靠,任人拿捏的。 午夜梦回时,她也终于明白,沈熙那样的目光背后代表着的,究竟是什么…… 借着包间里昏暗的灯光,陈诗涵终于看清了男人的容貌,他的肤色很白,和沈熙那种被酒色掏空了不见阳光的白不一样,那是一种缺乏血色的颜色,他的眉眼和她印象里的沈熙很像,但是又觉得不太一样,似乎比她见过的那个沈熙要更凌厉一些。 陈诗涵此时非常努力地回忆着自己见过的那个沈熙是什么样子,可越是紧张,思绪就越是混乱,翻搅的情绪让陈诗涵的手有些不稳,一颗葡萄从盘子里掉出来,骨碌碌地滚到了男人的脚边。 陈诗涵整个人一哆嗦,见眼前的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就继续专注于自己手里的牌时,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也让陈诗涵看清了男人的整张脸,如果说这个人的眉眼还算是和沈熙有几分相似,那唇鼻就和印象里的人不太一样了,似乎是比她记忆里的沈熙帅了很多。 陈诗涵咽了咽口水,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等下要向察信回复的话,这才起身准备走出去。 可还未等她走到门口,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站住。” 与酒吧中那种震耳欲聋的高亢音乐相比,这声音根本不算大,但却让人无法忽视,陈诗涵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颗钉子定在了原地,根本迈不开腿。 随后又是一声:“过来。” 这两个字彻底打碎了陈诗涵想要尽快逃离的幻想。 她只能喏喏地回过身,小步挪了进去,站在了男人五米远的地方。 “过来,别让我再说第三遍。”男人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调笑,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加大了几分,让原本还在专注牌局的其他四个人都抬头看了过去。 陈诗涵此时紧张得两条腿都在发抖,她并不敢抬头,但也能感受到一道目光正在自己的身上逡巡,这种感觉让她十分不适,但同时她似乎找回了自己见沈熙那天的感觉,正是因为始终被这种目光打量,才会让她感觉那么紧张。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沈熙?陈诗涵自己的心里又开始泛起了嘀咕。 可她此时不敢违背男人的命令,如果说察信是豺狼,那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毒蛇,无论哪一个她都惹不起。 陈诗涵只好再次往前迈了几步,站在距离沈熙一米远的位置。 除了包房外那嘈杂的音乐,这间包房里居然已经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一声不吭的,这让陈诗涵更加紧张了。 “沈老板,你总看她干什么啊,我们继续玩啊。”一个带着醉意的娇弱声音突然响起,那正是刚刚四名美女中的一个,刚才她是第一个喝醉的,陈诗涵进来时她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此时刚刚醒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不满地撒起娇来。 沈熙这才把一直盯着陈诗涵的目光收回来,转而看向了牌桌。 “过来帮忙倒酒。”他命令着陈诗涵。 原来只是这样,陈诗涵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变故斗生。 刚刚倒好一杯酒,陈诗涵想要递给沈熙,却被正要出牌的沈熙用胳膊一撞。 杯中的酒瞬间撒了出来,有几滴溅在了沈熙衬衫的袖口处,很快就晕染成了一片。 这回陈诗涵彻底吓哭了,她本能地直接跪倒在地,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老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她的道歉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正当她壮着胆子想要抬头看看时,只觉得头顶一凉,一瓶红酒直接兜头而下,全部浇在了她的身上。 冰凉黏稠的酒液顺着衣领流遍了全身,冷得陈诗涵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耳边响起的却是那几个女人的惊呼,似乎是对这个沈老板的做法很是感兴趣。 可陈诗涵却只能咬紧了牙关,一声都不敢吭。 紧接着时第二瓶,第三瓶……源源不断的酒被浇在了她的身上,之前身上的鞭痕被酒精刺激得开始隐隐作痛,眼睛也被辣得完全睁不开,她只能默默地流眼泪,被羞辱的耻辱感已经达到了巅峰,陈诗涵甚至想跟眼前的这些畜生同归于尽。 就在她的仇恨情绪达到最高峰时,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潘娜带着笑意的声音比她的人还先进来:“沈老板这是在干什么,虽然说好了今天我请客,也不用这么狠宰我吧?” 第165章 19 夜晚, 绿芽酒吧。 潘娜绕过浑身湿透,狼狈地倒在地上的陈诗涵,从沈熙手里接过了正准备浇下去的第四瓶酒, 很是自然地倒了一杯,递到了沈熙手里:“这可都是特供的好酒,沈老板还是好好尝尝吧, 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服务员而已,倒是配不上用这么好的东西惩罚她。” 说罢她侧了侧身挡住了还倒在地上的陈诗涵, 一边用眼神示意身后跟着的人把她先拖出去。 沈熙的眼神中似乎也带上了朦胧的醉意, 他摇晃着站起身, 满含笑意地从潘娜手里接过他递上来的酒。 正当众人以为气氛已经恢复和谐时,沈熙马上就要凑到唇边的杯子,突然一顿,随后被他大力地砸到了对面的墙上。 “砰”的一声, 玻璃的碎片伴随着酒液溅了全场人一身,距离最近的潘娜更是被飞溅起来的碎片划伤了手背的皮肤。 沉默了一秒后,包间里响起了几个女人的惊呼。 潘娜看着自己已经殷出血迹的手背, 深吸了两口气才平复住自己的心情,重新挂上讨好的笑容:“沈老板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大脾气,这个酒可是不合你的心意?你们几个, 再给沈老板上几种好酒。” 沈熙依旧不为所动,双双对峙了半分钟, 沈熙突然笑了起来:“潘老板知道她是谁吗?” 潘娜一愣, 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沈熙是在说谁。 当她顺着沈熙的目光看过去时,才明白沈熙说的是刚被拖到门口的陈诗涵。 见众人的目光都汇了过来,几个拖走她的打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只好尴尬地松开了钳着陈诗涵的手。 失去束缚的陈诗涵再次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抬眼看向沈熙的方向,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恨意,她原本只是想活下来,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这么折辱她? 现在生死已经无所谓了,如果今后都要像今天这么被人轮番欺辱,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欣赏着陈诗涵愤恨的目光,沈熙嘴角的笑意更是加大了几分,他再次看向潘娜又问了一遍:“潘老板不知道她是谁吗?那躲在后面看戏的察老板知道她是谁吗?”他语气中讽刺的意味实在是太浓,听上去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终于,在沈熙寸步不让的对峙中,察信踩着这场大戏的高潮,姗姗来迟了。 他早就在隔壁观看了事情的完整起因,也听见了沈熙说的话。 但察信进来时还是装出了一副诧异的样子,语气有些责怪地对着潘娜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招待沈老板吗?这是在闹什么?大家都是体面人,闹成这样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潘娜见他来了,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她了解察信,越是表面谦和有礼,就说明他心底越是愤怒。 沈熙这么给脸不要,察信不可能一直容着他,现在无论他是不是真的沈熙,恐怕都要承担住察信的怒火了。 “体面人。察老板说的好。”刚刚一直针锋相对的沈熙,此时也恢复了往日的谦和,他换回了那副时常挂在脸上的浅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温和无害,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和他的气质大相径庭。 “不知道体面的察老板把我出的货,带到我的面前来试探,究竟是对我本人不满意,还是对我的货不满意呢?”沈熙笑呵呵地从果盘里叉起一块苹果,放在嘴里嚼了一下,被酸得一哆嗦,随手将叉子丢了,掸了掸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抬眸看向此时已经面色铁青的察信。 察信属实没有想到,沈熙居然直接挑破了两人之间的窗户纸,那种仿佛被人脱光了盯着看的感觉,让他十分恼火,他看向沈熙的眼神也不像过去那么温和了。 最近警方再次加大了对他的打击力度,好多门路都被端了个干净,还没被抓到的也因为风声太紧而选择暂避锋芒,一时间察信庞大的版图竟隐隐有了即将崩塌的趋势,这让他很是焦虑。 这几天他没有找上沈熙,除了心存试探之心,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分身乏术,太多要善后的事情需要他来处理,这阵子察信也是焦头烂额。 但就在刚刚,他过来之前接到了亲信的消息,他们已经和沈熙的下属联系好了交货。 沈熙运往这里的“货”已经正式进入了他们的地盘。 海上虽然有雾,但是从远处观察,船上的货没有什么问题,质量也很高。 只等最后的交接。 没错,他是需要沈熙的货源,但是他生性多疑,沈熙的态度也令他不满,他才在潘娜的建议下对他一再试探。 可现在沈熙却把试探这事挑了开来,不亚于是在当面打他的脸。 燃眉之急将解,事已至此,那批货已经在他的口袋里了,如今沈熙又撞在了他的枪口上,察信并不介意过河拆桥。 他今天倒是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好好明白明白,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察信的脸上也挂起了沈熙的同款笑容,只是他长相不佳,硬是挤出来的笑容倒是有些不伦不类,实在是有些辣眼睛:“沈老板这是要撕破脸了?就为了这么一个低贱的下等货?” 沈熙闻言一挑眉,目光越过察信,看向了一直死死盯着他的陈诗涵,叫出了她的名字:“听见了吗,陈诗涵,你的新主子说你只是个低贱的下等货,我怎么记得你之前心气挺高的?这才多久,怎么就……啧啧啧。” 潘娜对于沈熙叫出了陈诗涵的名字这件事,很是震惊,她刚刚几乎已经确认了眼前这个沈熙就是个冒牌货,之所以虚张声势地搞这么一出,纯粹就是为了混淆视听。 她却没想到,还没等陈诗涵先一步指证他不是沈熙,他就先认出陈诗涵来了,还以此挑衅。 以前黑吃黑的事情他们也做过不少,事情发展到现在,无论真假,潘娜都觉得这个沈熙宁可错杀也不能留着了。 察信一向是最纵着她,最听她的话了。 她只需要找一个由头,一个能够百分百说服察信的理由。 几乎是下意识的,潘娜脱口而出:“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认识陈诗涵,你是不是警方的卧底?” 一时间,站在屋内的打手看向了沈熙,手扣在腰间,随时可以拔出枪来。 包厢里的气氛紧张到剑拔弩张。 原本还在跟察信较劲的沈熙,听见潘娜气急败坏的声音,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他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了潘娜,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嫌弃,随后他保持着这种目光看向了察信,身体却放松地靠坐在沙发上:“察老板不会也这么觉得吧?我还一直以为你们帮我当成其他帮派组织派过来的呢,没想到这么看得起我啊,没想到,属实是没想到。” 看着沈熙那一副与有荣焉的嚣张样子,潘娜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看向察信,示意这批货就要到手了,足以让他们支撑一段,无论眼前的这个沈熙是真是假,又是什么身份,他这个人都没必要留。 但察信还在犹豫,他确实从来没想过沈熙可能会是警方的卧底,因为他的做派实在是和警方的人员一点都不搭边。 还有,不管他是什么人,卧底,线人,或者是来试探他的,货到了却是事实,这件事是没问题的。 气氛一时间再次僵住了。 这一次依旧是沈熙主动打破了僵局。 “察老板既然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甚至开始怀疑我是警方的人了,我虽然匪夷所思,但也理解,合则来不合则散的道理。”沈熙手里还握着手机,不知道在上面敲了什么。 察信皱眉,刚要示意后面的人去把沈熙的手机抢过来时,沈熙突然冲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察信皱眉,他似乎有些熟悉这个剧情。 “三、二、一。”沈熙打了个指响,随着指响一起响起的是察信的手机。 察信皱着眉接起了电话,电话的另一头是刚刚通知他“货”已进入掌握范围的那个亲信的声音:“老大,我们本来都准备接货了,可就在刚才,原本就要载货的船突然调头了,对方的船很快,我们的人怎么拦都没拦住,今天雾大……可能不好追,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吗?有伤亡怎么办?” 察信几乎目眦欲裂地看向沈熙,却只得到沈熙一个很是无辜的笑。 察信咬了咬牙,对着手机说:“先观察一下,等我消息。” 随后他没管亲信又说了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察信万万没想到,在他的地盘,到嘴里的鸭子还能飞了。 如果没有这场大雾,那些人绝对逃脱不了。 可偏偏海面大雾,能见度极低,如果在这样的情形下去追,或者发生交火,他们讨不到什么便宜,反而还有可能惊动警方。 他不甘心! 可这次是他们不仁试探在先,他也低估了沈熙对货源的把控力度,没法怨他不义,临时跳票。 震怒之余,察信看向眼前人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几乎是察信挂断电话的瞬间,向来最能审时度势的潘娜抬起头来,再次看向沈熙的眼神,变得清澈了许多:“沈老板,今天是我自作主张,我自罚三杯,给您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别一般见识了吧。” 沈熙只是笑笑,并没有接潘娜的茬,而是看向了察信。 就见察信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很是有意思,终于他在权衡过利弊以后,主动递上了台阶。 “沈老板误会了,我是真不知道潘娜闹了这么一出。这样,接下来我陪沈老板尽兴,好好谈谈我们未来的合作,您看如何。” 沈熙还是不说话,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察信。 察信咬了咬牙,亲自上前一步,揪住了潘娜的头发,狠狠地甩了她两个大耳光:“跪下给沈老板道歉,以后再这么说话没个遮拦,我要你好看。” 说罢他按着潘娜的身子跪在地上,啪啪又是两个耳光。 潘娜再抬起脸时,嘴角已经挂上的血迹,但还是顺从地说了声:“沈老板,对不起。” 这次沈熙很是配合地虚扶了一把,让潘娜站起来,有些嗔怪地看向察信:“察老板这是干什么,下手也太重了,潘老板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被你打坏了可怎么好。” 察信闻言松了口气,对着潘娜道:“还不谢谢沈老板大人大量。” 潘娜肿着脸,连声道谢后,连忙带着四个已经吓傻了的美女出去了。 气氛一时间缓和了不少,正当察信准备带着沈熙离开这里时,刚刚角落里一直没人注意的陈诗涵,在被人拖起来的时候,突然破口大骂起来:“沈熙你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看着沈熙皱起来的眉,察信心里一阵不耐烦。 他到现在已经完全不再怀疑沈熙的身份。 他料定如果沈熙是假的,不敢把货弄到他的面前来,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维持气定神闲。 他们安排的这次试探,太不合时宜了,反倒让沈熙变客为主。 察信担心刚刚安抚下来的人,可别因为这个小贱人再捅出篓子来。 他立刻摆摆手,示意手下赶紧把她拖出去处理了。 却没想到沈熙却主动上前,用手扒拉开了陈诗涵被酒打湿粘在额头上的头发,有些怒其不争地说:“我当初也是看你懂事才让你过来的,你当绿芽酒吧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察老板手底下最赚钱的生意之一了,让你在这里工作,可比你在国内打工赚得多。是吧察老板。” 察信此时还没懂沈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笑着回答:“沈老板抬举。” 沈熙见察信并不上道,有些叹息地说:“我呢,只负责出‘货’,至于怎么调教那都是察老板你的事。咱们可先说好了,以后可不能说是我的‘货’质量不好。” 到这察信彻底听明白了,按照他的理解,沈熙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在乎陈诗涵的命,沈熙在乎的是自己的口碑,同时这也是对他察信的试探,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合作。 但这么一来,这个女孩他就动不得了,只能好好留在绿芽酒吧。 刚刚闹了这么一出,察信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表示:“那是自然,这位陈小姐也是我们高价收过来的,一定会好好培养的。” 之前的交手,察信只是把沈熙当做他的普通供货商,让他接触到的也只是外围,但现在,局面却随之变化。 他被沈熙将七寸拿捏在了手中,又刚刚得罪了他,察信必须拿出点诚意来,他们的合作才能继续。 想到这里,察信冲着架着陈诗涵的打手点了下头,示意他们可以带人离开了。 包房内恢复了平静。沈熙从沙发上找到自己的西装,又戴上了墨镜,彬彬有礼地对着察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察老板,请吧。” 今天还长着呢。 第166章 20 J国, 海上,一片白茫茫的迷雾。 天空之中不见星辰明月,也让人难以辨认方向。 确认了追逐者的引擎声已经消失, 彻底摆脱了对方,贺临才放松了紧绷的脊背,松开了手里紧握着的枪, 摘下了帽子和口罩松了一口气。 容倾尚未完全打入对方的内部,所以这第一次的交易, 既不能成功, 也不能直接撕破脸触怒对方, 更不能暴露身份。 容倾早就预料到了,察信一定会再度对他发难,他算好了要反向利用这一点。 大雾是绝佳的掩护,会面的位置和时机都极为重要, 差不得分毫。 他们的位置既要接近察信的船,让对面的人看不出端倪,放松警惕, 又不能靠得太近,要预留出足够的撤离空间。 为了今天的计划,警方直接选了一条双头船, 船头船尾都有马达,随时可以原地转向。 船从容倾到了绿芽酒吧就开始行进到对方的船只附近, 等到容倾的信号后, 急速后撤。配合着浓雾的掩护,彻底消失在对方的视野之中。 这是他们双方要配合演给察信的一场戏。 果不其然,一切都如容倾事先所料,不差分毫。 到嘴的鸭子飞了, 想要过河拆桥的察信却让自己落入了水中。 深夜之中,海水幽暗宁静,深不见底。 伴随着发动机声和阵阵水声,急速行驶的船终于冲出了迷雾,很快停在了一处小码头上,伪装成“货物”的警方人员迅速下船。 把船还好,他们今晚的任务就结束了,贺临却有些担心地望向手中的任务机,那边目前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 而容倾还须独自面对接下来的危险…… . 深夜,绿芽酒吧内。 事到如今,无关紧要的人终于全部离开,察信带来的手下此时也只是站在走廊的另一侧并没有靠近,他们终于又聊到了具体的合作环节。 沈熙用纸巾擦拭着被酒水打湿的手指,有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刚刚听察老板的意思,似乎是对‘货’有些要求,既然诚心合作,察老板是不是应该透露一下,你们需要我给你带过来什么样的‘货’?” 察信非常神秘地一笑,他并未回答沈熙的问题,而是率先抬步走了出去。 他挥了挥手,原本堵在走廊另一侧出口的手下,此时已经恭恭敬敬地站成了两排,目送察信和沈熙缓步走了过去:“承蒙沈老板看得起我,我也要对得起沈老板的信任,我带你看点好玩的东西,也让你见识一下真实的绿芽酒吧,就当是替手底下人刚刚的失礼向沈老板赔罪了。” 沈熙一挑眉,闲庭信步地跟在了察信的身后。 此时的阮聪已经恭敬地候在了电梯口,为两位老板控梯。他悄悄抬起眼观察着沈熙的神情,见他依旧是一副带儿郎当无所畏惧的表情,丝毫没有察觉到酒吧里那喧嚣的音乐此时已经被下行的电梯隔绝在了地上。 事实上,沈熙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悠闲,他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即将前往的地方。 电梯需要刷特制的卡才能够到达地下层,下了电梯以后,有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口有几名男人在进行把守。 他看了一眼,迅速判断那些人的身上带有配枪,而且那些看守的眼神冷漠,一身杀气,如果有人硬闯,这些人是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的。 这里是一个封闭式的笔直走廊,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门上的电子锁,判断出这个锁的安全程度,若是被锁住,恐怕得用炸弹才能炸开。 所以只要有危险发生,他们只需要关闭两侧的闸门,就可以瓮中捉鳖,无论是谁来,怕是一时半刻都别想逃脱。 沈熙抿了抿唇,垂下头,将自己的面容不动声色地隐在了阴影里。看来察信是真的有些心急了,终于狠下心,带他来看这场交易真正的重点了。 再往前走的话就要被扣下手机,接受严格的信号检查,无论是来此消费的,还是做客的全部一视同仁。 沈熙还没等别人开口,就很是配合地主动将手机递给了一旁的工作人员。 察信也十分满意沈熙的识趣,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个人还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 所以察信难得开口向他解释:“这里就是绿芽酒吧存在的真正意义,也是我们合作的核心所在。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真正的朋友,只有老客介绍的新人,在经过审核和验资以后,才能够获得进入这里的资格。”说罢察信用特别的电子卡刷开了眼前的门,站在门口等待沈熙,“所以,这里是非常安全的,沈老板请进。” 沈熙并没有犹豫,率先迈步走了进去,同时心中也深深地为此震撼了一下,虽然这绿芽酒吧他是第一次进来,但之前他已经借着闲逛的名义,在附近观察过好几次了。 然而即使他从外观考察过,也根本没看不出来绿芽酒吧居然别有洞天,怪不得察信在这一片可以呼风唤雨。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了前方的门,走到了一个地下空间,当站在一处搭建出来的隔层时,沈熙才发现脚下像是一个挑高的剧院,垂直高度大概有十米左右。 几人的面前是整整一面的玻璃,一到了这里,察信率先走了过去,回过头发现沈熙并没有跟上,而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站在原地,皱起的眉头带着一丝迟疑。 察信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开口道:“放心吧,是单面玻璃,下面的客人看不到我们。而且有经过防弹处理,绝对安全。” 沈熙这才会心一笑,往前迈步,站定在了玻璃前,他里面一身黑,外面却穿了那件白色西装,双手插袋,向下望去,玻璃折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沈熙的面容。 这片场地的中央也有个舞池,只是这舞池却没有一楼的那么大。 舞池的周边设置有卡座,此时有一些客人在。他们所在的方位仅能够看到那些人的背影,沈熙从发色、轮廓与举止分析判断,似乎是察信来自各国的“朋友”。 舞池里放着热烈的音乐,有人在随着节奏扭动着身体。玩到了晚上的这个时候,看得出来,客人们都有了醉意。 察信看了看时间,微笑道:“快要开始了。” 夜晚已深,身处在这样的环境,让沈熙有些许不真实感,他极力地控制着内心深处那些不适,眯了眯眼紧紧地盯着舞台的正中央。 只见随着一阵欢呼和掌声,从舞台的升降处升上来了一个台子。 那是一张巨大的床,而床上或坐或躺的,是打扮成娃娃一般,穿着各色衣服的年轻男女。 华丽的衣服,精致的妆容,纤细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再配合上舞台正上方骤然亮起的强光,更加强化了床上的人们精致的面容,绝对是看了就让人心动的美颜。 果然灯光亮起的瞬间,围坐在台下的人们不出所料的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似乎是对眼前的美景很是满意。 沈熙此时也死死地盯着舞台中央的人们,只觉得有一阵寒意自下而上遍布了全身。 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舞台上的人们似乎都有些神智不清,或是眼眸低垂,或是神色呆滞,直到看到了灯光和舞池,在强光的照射下瞳孔才出现了些许的反应。 忽略他们僵硬的躯体和呆滞的目光,那些人看上去漂亮得和街上的普通人不像是一种生物,就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公主和王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此时看见眼前景象的沈熙却只觉得泛着恶心。 这一幕并非是美好的童话,他只看见了被奴役的屈辱和血泪,仿佛一首恐怖的童谣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仔细观察了一会,他还在那些人之中认出了两个人,其中一名是曾经在国内某平台的知名网红,还有一位是演过网剧的小明星,各种新闻版面沸沸扬扬地报道了好几个月,对于他们的失踪,国内论坛上众说纷纭。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此时报道上活生生的人,再次出现在异国他乡的夜场酒吧之中,却已经变成了没有灵魂供人羞辱玩乐的木偶,这让他怎能不心惊。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暗自攥了攥拳,眸底也泛上了一层暗光,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只见沈熙抬起手,略显兴奋地在面前搓了搓,随后满眼精光地看向察信,鼓起了掌,似乎是对眼前的这一幕颇为赞赏。 察信见状很是满意沈熙的反应,有些得意地介绍道:“这都是从全世界各国搜集来的美人,其中一些是费了一些力气专门绑架诱骗过来的。他们之中有模特,明星,还有网红,学生。无论他们之前多么风光,身价多少,在这里都是供客人挑选的商品。” 观察到沈熙看向下方舞台一脸陶醉的表情,察信跟他又多说了几句:“我这个人啊,其实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到处交朋友,找门路不是我的风格。” 说罢,察信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还在死盯着楼下舞台的沈熙,继续说:“所以这里的环境很简单,只有玩物和他的买主,不需要交流,没必要沟通,金钱和欲望就是这里的通行证,价高者得就是这里的王道。” 话落,此时的沈熙已经回过了头,他正在玻璃边上,身后是亮到刺眼的舞台灯光,背光的位置加上脸上的墨镜,让察信并看不清沈熙脸上的表情。 只听沈熙淡淡地开口:“是吗……” 察信一顿,对沈熙的反应本能地生出了一丝警惕,但很快沈熙就接上了刚刚的话:“那我倒是和察老板的性格不同,不过我也很喜欢察老板这里的环境。还有没有更极品的货色,察老板也帮我走后门来几个?” 面对沈熙无比真诚的语气,察信笑了笑,警惕道:“我怎么听说沈老板有个相好的,很是亲密,你带别人回去,也不怕他生气?” 沈熙脸上的笑容变得揶揄起来:“这话从察老板嘴里说出来,还挺没有说服力的。”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这里有一套竞拍规则,很快,台子上那些漂亮的男人女人就纷纷都被客人领走。 原本察信只是带沈熙来看看,没打算让他看完全部流程,但沈熙说什么都不肯走,很是痴迷地站在玻璃边,一直等到台子上没有几个人了,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这样的行径,才使得察信有几分相信,沈熙也想在这里找一个听话的玩物了。 察信笑道:“这只是今天的第一个节目,沈老板这边请,绿芽酒吧从不会让客人失望。” 第167章 21 察信继续带着他们往下逛, 几人又穿过一段走廊,来到了另外的一个地下大厅。 在路上沈熙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地感慨着:“真美啊。” 他满是向往地仰起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快乐的事情, 不禁发出了感慨:“怎么才能让他们这么听话?察老板可有什么独门方法?” 此时沈熙谄媚的笑容深深取悦了察信,从见到沈熙的第一面开始,这个人就仿佛一个局势的把控者, 对这场交易做尽了拿捏之态,逼得察信不得不一再地向他低头。 看着沈熙那痴迷的眼神, 当下占了些上风的察信不禁挑起嘴角, 他却没有回答沈熙的问题, 反而学着沈熙的样子开始跟他打起了太极:“沈老板谬赞了,一些小手段而已。这边请,我们还有下一个节目可以看。” 没有得到回答,沈熙也不恼, 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兴奋程度跟着察信走。 这个厅的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拳台。 四周都是观看的观众,气氛比刚才的那一间还要热烈。 这里是一座黑市格斗场,台上的打斗已经见了血, 两个男人正在激烈地打斗着。 一侧是身高体壮,肌肉发达的黑人,另外一名是个M国的男人, 脸上已经满是鲜血。两个人所出的招数完全没有章法,没有任何的限制, 就是活生生的肉搏。 一旁屏幕上的赔率不断变化, 只要这场搏斗没有结束,就能够随时下注。 他们站在上方看了几分钟,察信的表情冷漠道:“那个M国的男人快要输了。”大屏上,也多是在压黑人胜利。 沈熙刚刚一直在扒拉房间里的酒柜, 似乎没选到什么满意的,空着手站在察信旁边往下看了看,他却摇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我看未必,要不我们赌一把?” 察信皱了皱眉,问道:“哦?沈老板这么好的兴致?” 沈熙的眼睛依旧看着台下的搏斗,闻言才看向察信:“察老板赌不赌?” 还没等察信接话,楼下台上的局势扭转,看起来身强力壮的黑人很快被连续击中了几拳,身形开始摇晃,反倒是他对面一脸是血的男人越战越勇。 直到打到两个人都受了重伤,那黑人最先倒地,他的胸口起伏,连连吐血,完全无法站起。 下方的场子里发出了一阵欢呼。 小个子男人喜极而涕。他不是在庆祝自己的胜利,而是庆祝自己活了下来,又能够多活一天。 在这里,伤者不会得到很好的医治,一旦重伤,也就对老板没有了利用价值。 那名黑人被像是死狗一样拖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否还能被救活。 一旁的电子屏显出了最终的赔率,庄家开始进行赔付。 胜者欢呼雀跃,败者垂头丧气。 察信对自己的预测错误并不在意,他笑着看向身侧的沈熙道:“是你赢了。” 沈熙倒是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他倒是赢得快,可惜了我和察老板的赌局还没有开始。” 察信似笑非笑地看向沈熙:“今后有的是机会领教沈老板的水平。” 很快,地上的血迹都未抹掉,就有新人上场。 这局的两人手上甚至有刀。 台下却响起了更为热烈的欢呼声。 这一次察信并没有站在原地观看,而是走到酒柜前很快给自己选了一瓶酒,倒上一杯,一边听着楼下的喝彩声,一边享受着手中的美酒。 趁着这个时间,沈熙迅速地观察了下方,他注意到,在拳台的四角都有拿着枪的安保人员站在那里。 这时察信走了过来,他的眼神冷漠,指了指场下:“人被买过来以后,最强壮的男人都会被收到这里来,他们就像是老虎、狮子那些凶猛的野兽。搏杀,赌博,鲜血,永远被男人所喜欢,他们会为此去花钱的。” 然后他笑着说:“能够在这里存活一年以上的优秀苗子,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重新选择,是加入安保队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察信的嘴角扬起:“人这个东西很有意思的,当你让他毫无指望的时候,他们总是选择团结反抗,但是只要你给他们一点点微末的活路,他们就会顺着这条路不停地走,甚至会因为生路太窄而大打出手,兵戈相向。是不是很有趣?” 沈熙依旧没什么反应,听完也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原来如此,怪不得这里的看守和别处的都不太一样。困住人类最大的锁链,就是观念啊。” 说到这里,一旁阮聪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起来,他低下了头。 察信仿佛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依旧得意着自己能够拿捏人心。 反而是一旁的沈熙观察到了阮聪的神色,见他这幅样子,沈熙倒是明白了阮聪对察信的那种复杂的态度到底是因何而起。 随后察信带着他们往前方走,前面依然是个大厅,下面是被隔成一间一间的手术室。 此时,那些手术室是空着的。 察信介绍道:“我们和多家私立医院有合作,有专门的器官移植中心,这一处只是备用的。只要那些身体健康的人被运到我的手上,就会抽血后把各种的数据进入系统库,作为器官储备。此外,我还在给一些黑工厂供货……” 他带着沈熙参观完,将他领到了一间像是会议室的房间。 察信开口道:“你之前问我,需要哪样的人,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只要是人,我这里都需要。” 说完这句话,察信坐在了会议室最上位的椅子上,一束灯光从顶面打下来,把这个看上去平庸,长相普通的男人打出了一脸的横肉。 他在这个贩卖人口的地下王国之中,自封为王。 沈熙并未坐下,他站在了察信的对面。 察信的双手手肘支在桌上,开口道:“在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就在考虑,做哪一样生意可以不用成本。稳赚不赔,后来,我差点被一个成年人给卖了,但那时,我忽然灵光一现。别人想要卖掉我,那我将来能不能卖掉别人呢?这个世界上有数十亿的人,为什么他们不能是商品?” 说到这里,察信的脸上现出了轻蔑的表情。 “或许在某些地方,治安好一些。但是在更多的地方,比如像我们的国家。人,真的只是一个人。随随便便,只要是两个人,就能把他控制住。” 察信借着酒意挥了挥手指,自我否定:“甚至两个人都不用,只要是个稍微强壮的男人,就可以把一个人控制住。我们这里可没有遍地的摄像头,热情的群众,负责的警察。只要到了这片土地,他们就是我的财产。是我源源不断的财富。” “一旦失去了合法的身份,离开了大众的视野,那这个人,就和一只动物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笑着张开双臂:“我把一个人这么往地底下一关,谁能知道?等死了,就往海里一扔。” “人,可以是任人凌辱的美丽的鸟,可以是像宠物一样,提供情绪价值的猫,可以是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可以是园区里狡猾的去骗更多人的狐狸,可以是不停生子的兔子,可以是任劳任怨不停劳作的牛,也可以是试验用的小白鼠。” “他们是玩具,是苦力,是器官,是皮肉骨头,也是奴隶。” 察信的语气之中有着洋洋得意:“要知道我们的人口贩卖业已经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从我手里出去的人,也有成千上万个。刚才你所看到的,只是这个产业链上的一小部分,我们不光在这里饲养他们,还会销售到世界各地。” 沈熙听到了这里,抬起手拍了拍手掌,他扶了下眼镜,十分捧场道:“察老板真是好魄力。” 沈熙的嘴角依旧是那副熟悉的笑容,但是察信看的出来,他的神情里带着一分贪婪。 对于沈熙的这个表情,察信喜闻乐见,若是沈熙依旧毫无反应,他倒是真的要怀疑他的身份了。 很快沈熙补充道:“察老板介绍了自己的帝国,我倒是更想问问了,与你合作,我能得到什么?” 察信闻言有些感兴趣地问他:“倒是不知道沈老板想要什么?” 沈熙神秘一笑:“你猜猜?” 察信没什么兴趣跟他玩猜谜语,只是回答:“无论沈老板想要什么,在绝对利益面前都能实现,很早我就懂了一个道理,没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一旦有,只会因为你还不够有钱。” 沈熙的眸光暗了暗,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他并没有接话,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烟盒,拿起来抖出来了一支,他把烟抽出,夹在左手的手指之中,眼睫低垂,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轻轻一勾,一旁的阮聪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 已经掏出了打火机,阮聪才发觉自己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他怕老板生气,没有打火,迟疑了片刻,看向了察信。 直到察信点了下头,阮聪才松了口气,按了一下打火机的按钮,帮沈熙把烟点上。 沈熙吐出了一口烟,抬眸看向察信道:“察老板真是好见识,那我就期待一下未来的合作共赢了?” 察信哈哈笑了:“好说好说。” 双方都自动揭过了今晚那次不太成功的合作。 沈熙的一双眼眸明亮:“我的货源和货量你不用担心,质量也是有口皆碑的,在国内我还有合伙人,以前的买家吃不下我的货,我才开始寻找新的合作方。做生意嘛,诚信是互相给的。与其话说得漂亮,我更喜欢用实际行动来打消合作者的疑虑。你如果同意这些,我们就可以商讨下次交易的细节了。” 察信略一点头,沈熙就开始列出各种明细和要求。 他一改上次两人聊起合作时的态度。 上次,沈熙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几乎没怎么砍价,他这次要的价格直接翻倍,但是供货量也随之增加。 详细聊完以后,沈熙吐了个烟圈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语气之中有点咄咄逼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该给我的,一分也不能少。” 听沈熙这么说着,连一旁的阮聪都替他捏一把汗,察信只是看起来平易近人,可平时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和他讨价还价。 可奇怪的是,察信却并不讨厌沈熙的做法,他不气不恼,把那些要求全部答应了下来,给出的价格也非常优厚。 有欲望才能拿捏,沈熙要是无欲无求,察信反而不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聊完了价格之后,沈熙又道:“我知道,现在你们J国的警方也查得很严,所以我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为了避免不愉快的事再次发生,我需要更详细的规划,比如交易的详细时间,地点,还有准备预案。” 察信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式地操作这么大笔的生意了,但他依旧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把完整的计划告诉沈熙,而是根据之前的经验提出了他的想法。 沈熙迅速指出了其中的危险和不利因素。 察信也只是静静地听着,让阮聪做好记录,他并没有打断沈熙的分析,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直到安静地听完,才说出了自己的改动,依旧只是口头上,并没有落到实处。 沈熙听完后没再多说什么,他在一些细节方面,加重了对自己的便利,察信也一一记录下来,并表示会考虑。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试探,拉扯,倒是也制定出来一版可行的方案。 眼看着会议将要结束,察信却又微笑看向沈熙,开口道:“沈老板是个谈生意的好手,接下来的计划就按今天的来,如果有改动我会通知沈老板的。沈老板放心,只要你诚心,我察信也必不可能失信。不过按照我们当地的习惯,正式合伙做生意前,我们要去拜会白象神,问过阿奢黎的意见。” 他顿了一下道:“而明天,就是我一个月一次的礼佛日,到时候,一起来参加吧。” 第168章 22 送走了沈熙之后, 察信并没有直接离开绿芽酒吧,而是扭头又回去了。 他走到最角落的一个包间,推门进去。里面坐着的正是左脸高高肿起的潘娜。 此时的潘娜正坐在沙发上照镜子, 虽然她已经补了妆稍作遮掩,可是清晰的巴掌印和高高肿起的脸颊却是怎么都遮不住的,可见察信打她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 见察信进来, 潘娜很是不满地转了个身子,故意不去看他, 依旧是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神情全是怨恨和不忿。 察信见她这个态度也不生气, 依旧凑过去,搂了一把潘娜的腰,哄着她:“好了别生气了,做做样子而已。上次你说喜欢的那条粉钻项链, 给你买回来。” “哼。”潘娜并不吃察信这一套,哼了一声后一扭腰身依旧不愿意多看一眼察信。 察信也不恼,自顾自地点了根烟, 他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潘娜自己转回来,冲着察信很是不满地嘟囔:“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现在好了,货没到手, 我还当众出了这么大丑。你看看我的脸肿得,你让我最近怎么见人啊!” 潘娜越说越气, 若是沈熙此时在场, 就是给他两刀都难解心头之恨。 “行了,行了。”察信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着潘娜的情绪。 深呼吸了几下,潘娜总算是恢复一些神智,再次问察信:“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还是坚信这个人有问题, 而且问题很大,他越是这么没破绽,就越是不可信。” 察信冷笑了一声将烟头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灭:“有问题又如何,我要的是货,暂时放他一马,只要货到手了,他沈熙的死活,在明珠城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闻言潘娜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语气也不免带着一丝兴奋:“你的意思是?先利用,利用完了再杀了!” 察信端起桌子上的酒一饮而尽:“同样的招数他只能用一次,这次是我大意了才让他有可乘之机,把货又带了回去,下一次,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此时潘娜的气才彻底顺了,她主动给察信的杯子里续上了酒:“听起来你有计划了?” “最近你也别闲着,都安排起来,无论这个沈熙是真的还是假的,是谁的人,只要最后货到手,生意再次盘活了,他就是个死人。”说完察信略带怜惜地摸了摸潘娜高高肿起的左脸,“到时候抢占了他的关系,也要让沈熙知道知道这场交易里,到底是谁说了算。至于那时候,这沈熙先交给你,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给你出够气,如何?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 另一边,容倾回到了旅馆时,已经临近天明,他强撑着去吃了药,然后换衣服去洗澡,当温热的水流过全身,容倾才算感觉有些活了过来。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两个手掌心还留着因为狠狠攥着拳而留下的指甲印。 就算是有所耳闻,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今晚所见到的一切,还是很令他震撼,那些人贩子也根本没把人当人。 可人就是人。 可以是美丽的,聪明的,有才华的,可以是温柔的,正义的,勤劳的,善良的,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些人不该遭受那些事,更不应该成为别人的商品。 为了忍下对他们的厌恶和心中的怒意,谈判时,他不得不抽了根烟,那股令人讨厌的尼古丁味充斥在口腔里的时候,仿佛成为了对他情绪最好的镇定剂,让他能够静下心跟察信周旋。 到底是混迹多年的人物,即使是信了他,终究也还是藏了一层,交易的计划今天虽然谈了一次,但很多细节察信并没有透露,容倾只能靠着只言片语去猜测,试探,从而套出更多的信息。 同时他还需要不停地提出不一样的方案,来扰乱察信的视听,一旦中途有变故,这就是他能争取来的时间。 这种感觉就像是左右手互博,需要大量的脑力,他一边说,一边在算,他所提出的意见既要让察信他们感觉到他对生意能够顺利进行的意愿,又要成功地将缺口藏在万无一失计划里,这样能给警方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和机会,让这次任务有更大的胜算。 这会是一次联合大行动,两国警方会从几个方向同时进攻。 绿芽酒吧和交易现场都需要足够的人手,让他们的人无法首尾兼顾,才能够解救出所有被囚的人,同时抓捕到所有涉案的主犯。 虽然察信有所保留,但是目前的情况已经是他能争取的最大优势了,交易当天他也会在场,只要双方接上头,接下来的事情倒也没那么难办。 躺在床上,容倾终于放松下来合拢了双目。 和察信那样的人谈生意就像是在与虎谋皮,少不了反复拉扯,他也没指望能一次成功。 终于看到了绿芽酒吧的地下层,搜集到了足够的资料,算是很大的进展。 他要深入黑暗中心。 费心尽力地去争这一点点的先机与胜算。 现在只是这次任务的第一步,后面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他要赶快安排好一切,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 . 一般的礼佛是要在上午,察信却约了沈熙下午四点见面,随后再一起过去,预计五点到达。 他们所要去的佛寺是明珠城外一座名为白象寺的小寺,下午四点以后,是佛寺外客最少的时候,到时寺院里的阿奢黎会专门接待他们。 J国最近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特别是这几天,阳光灿烂,白天的最高温度要上三十多度,可是早晚又有点温差。 沈熙出发时,戴上了墨镜,特意穿了件白色衬衣,宽松的深色麻布裤子,腰中入乡随俗,学习本地人的装扮,系了一条格罗麻作为腰带,手上绕了一串一百单八颗的菩提子,最后又拿上了那把中式的折扇。 这扇子也曾经多次出现在沈熙的自拍里,之前后勤部的人找了很久才买到了同款。 从旅馆中出来时,察信已经在门口等他了,沈熙嘴上客气地寒暄着:“察老板久等了。”目光则不经意地落在察信身后的那些保镖们的身上,除了熟面孔例如阮聪和达图之外,还有几个人沈熙之前没见过。 这种现实中的保镖才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每天都是黑色西装,在这大夏天非得捂痱子不可,大部分人穿的就是一身本地的常服。 沈熙一眼就看出来,那些人今天带了枪,别在腰间,用衣服盖住。 夏日的衣服轻薄,特别是他这种熟悉枪械的人,很容易就看出了端倪。 沈熙倒是有些感慨察信的高调,这动静不像是去礼佛的,倒像是去火拼的。 那位叫做达图的保镖还叉着腰在车前询问阮聪:“今天有什么特殊行程吗?” 阮聪撇了他一眼道:“不该问的话就少问。” 察信在主车中给他留了位置。 阮聪见他走过来,主动为他打开了后侧的车门。 似乎是为了迎合今天的穿搭和行程,沈熙的脸上倒是收起一直挂在脸上的那种吊儿郎当的笑,对上阮聪的目光,也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坐到了察信的旁边。 阮聪也上车,坐在了司机位,潘娜今天没来,副驾位是空着的。 沈熙挑挑眉,看了察信一眼,估摸着要么是他有其他安排交给潘娜去做,要么就是潘娜的脸昨天被察信扇得实在见不了人。 否则,以潘娜的性格,昨天吃了那么大的亏,今天怎么可能忍得住不过来给罪魁祸首添添堵? 车队出发,前后各有一辆。 下午的明珠城,市中心被嘟嘟车和两边的小商贩堵着,车速提不上去。 察信一边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一边和沈熙聊天:“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喜欢自己开车,方向盘握在手里,觉得更有目的性。不过现在岁数大了,还是坐车舒坦。能让别人代劳的我都让别人代劳了。” 可能是因为车里人少,又或者是沈熙懒得装了,只见他十分放松地往后座上一靠,晃着手中的扇子笑着说:“察老板的发家史,我还是有所了解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但我不一样,我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命,曾经靠父母,后来靠朋友,这以后嘛,就要靠我的合作伙伴了。” 察信哈哈笑了。 车上没外人,他们又聊起了昨晚的计划,这一次的话题倒是由察信主动提起的。 经过了一夜,察信竟然又做了不少的修改,甚至有些问题就像是倒带了一般,又退回了原定的方案,沈熙所提出的建议采纳的很少,他似乎是想完完全全地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沈熙学着昨天察信的样子,就只靠在座位上听着察信滔滔不绝的发言,随意地应和他几句。 虽然沈熙没说几句,但从他敷衍的态度上也能看出,他对察信口中的计划非常的不满。 但察信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沈熙的冷淡,依旧将自己的计划完整地说完了。 “沈老板放心,这样的交易,在我这一年少说也有十几次,经验丰富得很。你就放心,等着出了货,少不了你一分钱。” 沈熙此时已经用扇子支着头,闭上眼睛仿佛在假寐,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察信刚刚的话。 正当察信准备再开口时,沈熙说话了:“察老板的计划,确实不错。我只有一个问题。察老板觉得,‘合作’是你我二人现在的状态吗?” 聪明人的试探往往点到即止。 察信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沈熙,终于松了口,他微笑着回答:“这是当然。沈老板要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咱们再商量。” 见沈熙一脸恹恹的,察信很快又将话题转移到了白象寺的阿奢黎多么多么灵验,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拜佛,后来有了一些钱以后更是给了寺庙里不少的布施。 放在外面来说,人贩子会信佛这个事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放在J国,却又似乎合情合理。 J国的人大部分信奉佛教,在这里佛教为国教,僧人被称为比丘,身份很高。本地人从小就耳濡目染。很多居民的家中也会供奉一些神龛,出门更是随处可见佛像,多是四面佛、毗湿奴,还有观音和佛陀。佛院寺庙附近还会出现各种的神兽,九头蛇,白象,那伽之类。 明珠城的几座寺庙香火都很旺,而且大多临近海边,他们今天要去的白象寺也是如此。 白象寺在明珠城外的一座海边小山上。 他们的车停在了山下,人需要再往上爬两百多米的石阶。 一下了车就有托着钵盂,穿着橙黄色僧袍的比丘聚拢过来,双手合十向他们化缘,但沈熙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聚拢在寺庙或者是景区附近的假比丘。 他们中有的头发毛茬儿都没剃干净,还有的穿着球鞋和牛仔裤。估计是怕山上真的比丘驱赶,也不敢上去,就站在山下骗骗游客。不给钱就追着走,把游客们吓得连连皱眉。 察信却对着下面的人叮嘱了一句,达图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现金,给每位凑上来的比丘不论真假,挨个发了点钱。 这样的行为顿时引起了一阵哄抢。 随后察信打着头,带着他们往山上走。 这个时间,游客和行人已经不多了,只有个别的人站在山下。 在这样的环境中,沈熙的目光忽然被一个人吸引…… 第169章 23 那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头发有点秃,看起来像是位华人游客。衣着和长相都很是普通,原本应该是那种把他扔到人堆里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的样子。 可他的行为实在是太古怪了。 沈熙记得这个人, 是跟他们几乎同时到达佛寺的,他在下车后习惯性地观察附近的地形,不经意间瞥见了这个人也同样下了车。 他当时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相机, 但下车之后看见山景,雕塑和远处雄伟壮观的佛寺, 男人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拍照, 反而是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他只看了一眼, 又飞速把眼睛撇开。 这本没什么。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一路都能遇见并不稀奇,可毕竟察信带过来的保镖们看似随意,实则始终保持警惕地聚在一起, 说不上凶神恶煞,但这么多成年壮汉走在一处看起来也不太好惹。 普通人多半会躲开,很多游客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要么远远地绕到台阶之外的路上去走,要么就刻意停下来与他们拉开距离。 但与其他的上山的人不同,这名男人始终跟随着察信这伙人的脚步, 或远或近,但是却一直在跟着他们。 若说他没有目的, 沈熙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有的保镖也发现了他, 不时向下回头张望,甚至将手放在腰间带过来的枪上,一旦发生异动,就能第一时间制止。 沈熙能注意到这个人, 作为安保队长的阮聪更不应该注意不到,他早早地就已经走在了队伍的末尾,见前面的一位保镖频频回头似是准备掏枪,他上前一步,两个人耳语了几句。 此时的沈熙跟着察信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听不太清那两个人交流了些什么,但结果是一时双方都没有任何的行动。 但沈熙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暗流涌动,看来今天这场礼佛远比表面上有趣多了。 不同于其他人的各怀心事,唯有察信一人,始终淡然地背着身,一直往山上走,边走还边向沈熙介绍着佛寺周遭的建筑,倒像是个合格的东道主在为自己的客人介绍着沿途的风景。 相比于察信的矫健,一边的沈熙明显气力不足,才缓步上山走了这么一会,已经开始有些微微地气喘。 他只是听着察信的介绍,也不说话,好像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抬腿上了。 看似没了气力的沈熙此时正在心里盘算着现在的局势,思考着应该如何处理等下即将发生的状况。 昨天察信在他的手里吃了大亏,看似并没有发作,实则一定狠狠记了他一笔,多半是在等机会好好报复,不过这个机会他可能等不到了。 所以沈熙确定察信但凡长了脑子,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来试探他。 沈熙装作走不动了样子,放缓了脚步,小心地回头观察了一下,那个男人依旧背着破旧的背包,缓缓跟在他们一行人的后面,偶尔抬头观察着他们。 正好沈熙回头时赶上了那男人抬头,目光相汇的瞬间,男人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身子一抖迅速地低下头,甚至还刻意放慢了脚步,又跟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只是一个瞬间目光的交汇,敏锐如沈熙便察觉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察信,又看了看始终走在队伍最末尾的阮聪,基本上已经猜出来了个大概。 沈熙轻轻挑了挑嘴角,迈开长腿快步追上了已经走出去老远的察信:“察老板,等等我。” 再次和察信并肩,沈熙总算是因为刚才短暂的休息,恢复了一些气力,开始有心思跟察信搭话了:“看察老板这样子,应该经常过来吧,上山轻松得很。” 察信其实一直都很看不上沈熙这种身娇肉贵的富家贵公子,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经不起敲打,要不是沈熙看似孱弱实则手段狠辣,早就被察信拆吞入腹了。 但此时促成合作在即,察信也是真心想和沈熙维持合作关系,才带他来佛寺的,所以听沈熙这么说,他很是谦虚地回答:“打打杀杀久了,总是需要静静心,时间一长倒是愿意来这种清幽古朴的地方。” “确实清幽。”沈熙用扇子掩着唇咳嗽了几声,感叹道,“就是这山实在是太高了,不符合我的人生定义。” “哦?沈老板的人生定义是什么?”察信原本只是客套一句,但当他对上沈熙笑得狡黠的眼睛时,就直觉自己就是多余问。 果然沈熙给了他一个非常不靠谱的答案:“人生在于静止。” 此时的察信失去了和沈熙交流的欲望,似乎这个人只有在谈合作的时候才会正经一点。 其他时间,都这么油腔滑调的,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行至了半山腰,距离白象寺不远了。 沈熙抬头看向上方绵延的路。 也就是说,今天这场大戏要是想成功开幕的话,仅剩这最后不多的机会了。 正当沈熙在犹豫着要不要加一把火时,那男人终于耐不住准备出手了。 沈熙只听身后一阵飞速的脚步身,就见刚刚还只是在后面低着头默默登山的男人,突然加速跑了起来。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因为事发突然,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有人意识到不对开始拦他的时候,男人已经把手伸向了书包,掏出了一把老式手枪。 男人的速度很快,但保镖们的行动更快。 刚刚还在队伍末尾的阮聪此时已经赶到了,就在男人准备射击时,一个旋踢将原本瞄准察信的枪口踢歪了几分。 山林之间响起了砰的一声枪响,激起了林中的飞鸟。那枚子弹射进了一旁的树干里,抖落了一地的树叶。 同时男人手中的手枪也应声落地,随着手枪掉落,这场看上去蓄谋已久的刺杀就这样短暂地落了幕。 随后阮聪未与男人撕扯,而是弯腰去捡那把枪。其他保镖也一拥而上准备将这个试图刺杀自己老板的人按在地上。 但此时男人并没有善罢甘休,只见他猛地挣脱了束缚,忽地又从包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他紧盯着察信,不管不顾地咬牙冲了上去。 但这一次阮聪的速度更快,此时他已经挡在了察信的面前,刚刚男人就见识过阮聪那一脚的厉害,即便阮聪并没有先一步对他动手,男人也知道今天恐怕是难以得手了。 可这个机会他等了那么久的,就这么无功而返,他又怎么甘心? 此时的男人已经杀红了眼,在其他保镖再次将他按倒在地之前,只见他双目猩红地朝着距离他最近的沈熙冲了过去。 原本只是在看热闹的沈熙,倒是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下意识地侧身躲了一下,匕首擦着他的鬓角划过,但或许是因为动作太过突然的缘故,沈熙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就向后跌去。 男人的匕首再次向他刺了过来。 这一次沈熙避无可避,只好抬起左手小臂格挡,同时他心里飞快地计算着两个人的位置和这把匕首刺过来的力度。 从男人的匕首调转方向的瞬间他便明白了,今天这场戏,可不只是为了刺杀察信。 瞬间,沈熙的左手手臂的外侧被刀划伤,但与此同时,他也并没有坐以待毙,只见沈熙在仰倒前稳住了身形,手中的折扇狠戳了男人的肋下,同时矮下身撞向了男人的胸口。直接将人从台阶上撞了下去。 随着咚咚咚的几声响,男人手里的匕首早就摔了出去,被其中一个保镖捡了起来。 一众的保镖冲了下去,不用他们再次动手,就轻易地把男人制服,按在了地上。 达图从腰间掏出了枪,准备当场解决这个愚蠢的行刺者。 “达图,这是在佛寺,不许无理。”到了这时,察信才悠悠地开口,他始终被阮聪保护得很好,成为了那个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的局外人。 他先是训斥了一番想要开枪杀人的达图,之后才看向惊魂未定,要靠在树上才能勉强站稳的沈熙。 察信语气里的关心倒是有几分真,问他道:“沈老板,没事吧?” 沈熙一直不离身的扇子此时已经被他揣进了口袋里,右手捂住左侧手臂的伤口,白色衬衣的袖口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作为在场唯二挂了彩的人,我也不知道我是应该说自己有事,还是说自己没事。”沈熙恹恹地靠在树上,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埋怨。 察信观察了一下沈熙的脸色,见他只是因为惊吓和受伤,面色有些发白,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满。 此时再次得罪沈熙属实没有必要,也是他疏忽了,没有第一时间把人保护好。 于是察信很是歉疚地表示:“马上就到佛寺了,那里有好的伤药,这事我会给沈老板一个交代的。” 沈熙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他依旧靠在树上,没有回应察信的示好。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刚刚摔下去的男人已经被阮聪除去了身上的武器和手机,又被保镖们重重打了几下。 男人匍匐在地上,右腿的姿势有些别扭,看来是被人打断了腿。 他的口鼻出了血,仰头看向了察信,咬牙切齿地骂着:“人贩子!该死的是你!你把我的女儿还回来!” 察信看向他,面上连一分波澜都没有。 自两年前,他和白先生合作成交了几笔大生意之后,他在明珠城的身价就已经水涨船高,这两年可谓是呼风唤雨。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危险和刺杀,察信已经由最初的惊恐变成了现在的淡然。 阮聪这个保镖队长一直尽职尽责,这么多年将他的安全保护得很好,正如今天一般,几乎是瞬间就解除了他的危险。 至于沈熙的意外,察信远没有放在心上,他只在乎合作的顺利进行,这对他非常重要,也是他至今还愿意留着沈熙的主要原因。 所以面对男人的声嘶力竭,察信只是平静地开口道:“哦是吗?可我哪里知道你的女儿在哪里?如果她乖乖听话,或许此刻还能有口气在,至于过得好不好,那就是她的事情了。不过看你这个当父亲的样子,你的女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或许是在佛寺的原因,在察信的心里本能地敬畏这个地方,所以他的言辞并不激烈,甚至语气还很是温和,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几乎让倒在地上的男人目眦欲裂。 “是你!就是你……是你把我女儿卖走的!”男人瞪大了双眼,向着他们爬来,那叫声撕心裂肺,“我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你。” 第170章 24 察信很是不满他的聒噪, 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嘲讽和厌恶,仿佛在看一个扰了佛门清净的垃圾:“那你该去报警嘛,去找警察, 找我干什么。不过嘛……”察信话锋一转,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危险和寒凉,“你应该是没有机会去找警察了, 但或许你快有机会见到你女儿了。” 男人依旧奋力地想要挣脱保镖们的束缚,向察信爬过去, 只可惜拖着一条伤腿让他几乎只能趴在地上, 任由路面上的砂石将他的手掌手臂磨得血迹斑斑。他能做的就只有冲着察信呸了一口, 吐出一口血沫。 身侧的达图骂了一句,一脚跺在那男人的背脊。 男人呜咽了一声,惨叫着吐血。 察信早就见惯了这些,他侧头看向了身侧的沈熙:“沈老板, 你想要怎么处理他?毕竟他今天伤了你。” 沈熙此时已经缓了过来,衣袖上的血迹也有干涸的迹象。 他本来靠在一边看热闹,却没想到这股火再次烧到了他这里。 面对察信的询问, 沈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察老板别问我,这是你的地盘,也是你带我来的, 这人也是冲着你来的,我作为一个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 怎么还指使我动脑子干活呢?” 他的潜台词是, 我又不认识他,他是来找你的,怎么问我? 察信解释道:“他毕竟把你伤到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沈熙还没说话, 阮聪上前一步,随后一脚,再次把快要爬上来的男人从石阶上踢了下去。 刚刚还能有力气叫嚣的男人,这一次已经彻底发不出声音了,只见他的身体抽搐着,嘴角溢出了鲜血,却还是在缓过一口气之后,倔强地向上方爬了过来。 山林间早已没了别人,那些游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相隔几十米便是白象寺,众人的身侧就是寺外的那伽雕像,七头蛇身的怪物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其他的保镖见状就要过去再踹,被阮聪拦住了:“先停手,别真把人在这里打死了,都忘了察先生的忌讳了吗?” 众保镖闻言,皆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原地,不再动手了。 察信对阮聪的识趣很是满意,他看着台阶上的一片狼藉,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吩咐道:“你们先出两个人把他拖回去。”随后察信看向阮聪,“你知道应该怎么办,就按以往的样子处理了吧,记得好好检查检查。” “明白。”阮聪领了命,招呼其中两名保镖将人从山上拖了下去。 此时的察信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补充道:“记得让下面的人打几桶水来,把地面冲冲,不要脏了佛门圣地。” 吩咐好这一切,察信才终于转过身看向沈熙:“这样的安排沈老板可还满意?” 还没等沈熙回答,察信便自动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询问沈熙:“沈老板身体可还好?再坚持一下。我们继续上山,到了山上马上帮你包扎伤口。” 看来这个佛今天是非礼不可了。 沈熙看着男人被拖下了山,又看着站在台阶上跟保镖们交代着什么的阮聪,今天这场戏到底唱的是什么,他也算是初步摸了个清楚。 沈熙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人最初动杀心的时候,察信第一个看向的人就是自己,而当匕首刺向他时,察信也依旧无动于衷。连决定了男人的下场之后,察信看向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探究。 甩了甩已经止住血的小臂,沈熙什么都没说,配合地跟着察信继续往寺中走去。 小臂上的伤口并不严重,他计算好了才抬手去挡了这一下,力度和角度都是他计划好的,之所以会流这么多血,全是因为刚刚没人注意他的时候,他故意挤压伤口才把衣袖全部浸湿的。 毕竟今天这场大戏注定是要见点血的,要是他不配合一下,怎么对得起安排这出戏之人的良苦用心呢。 就在这时,情况突变。 他们刚准备继续往上走时,察信的电话突然就响了起来,一阵短促的铃声在寂静的佛寺间响起,显得格外的突兀。 几乎是铃声响起的瞬间,察信的脸色就变了。 他今天来佛寺的行踪是公开的,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潘娜不可能在他礼佛的时候不长眼地给他打电话,之所以打了,很有可能就是他必须回去处理的事。 果然接听之后,他再无礼佛的心思。 察信急匆匆地吩咐阮聪道:“你带着沈老板去寺里处理下伤口,我有点急事,先回去一趟。” 其他的保镖跟着他急急忙忙地往山下就走。 沈熙看着行色匆匆地察信,托着自己受伤的小臂问:“察老板这是怎么了?你不礼佛了?” 察信闻言才回过身,对着寺院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道:“只要心诚,下次补上。今天对不住沈老板了,改日一定赔礼道歉。” 言罢察信便直接离开了。 沈熙盯着察信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 此处已经隐隐能看见佛寺的大门了,既然察信安排了,阮聪便尽职尽责地带着沈熙到了佛寺。 这座寺有些年头了,又建在离海不远,站在院子里就能听到清晰的海浪声。 沈熙站在门口,也学着刚刚察信的样子拜了一拜。他向来是不信神佛的,但既然来了,该有的尊重还是应该有。 阮聪走过来对他说:“沈老板这边请,我帮您把伤处包扎一下。” 沈熙跟着阮聪绕了佛寺半圈,才发现这个佛寺远比他想象得要大上许多,不仅仅是前方的殿宇,绕过来之后,佛寺的后面还有几座禅房。 沈熙回过头看向身后他们来的方向,一座座殿宇从背后看起来依旧巍峨挺立,阵阵焚香随风飘向很远的地方,每一支香烛里或许都承载着人们的念想或是欲望。 事实上,这处禅房的位置已经超出了寺庙的围墙范围。 比起前方鼎盛的香火,这里看起来就要清净得多,应该是给来修行常住的游客们租住的。 阮聪似乎和这里的比丘很熟,有位比丘满口答应去拿药箱,让他们先在后面等一会。 沈熙挽起了袖子,露出小臂上的伤口,出血不算多,这会已经基本止住了。 如果按照他过去的习惯,这伤口都不用包的。 但是做戏要做全套。 更何况,他今天晚上还约了贺临,想到贺临见到他受了伤肯定又要没完没了地唠叨他,也为了堵贺临的嘴,沈熙便没有推辞,更何况他还有一些猜想要在阮聪这里证实一下。 不知那比丘去哪里取药箱了,两人总不好干等着,沈熙问阮聪:“经常有这样的事?” 阮聪原本在低着头发呆,听见沈熙跟他说话,才抬起头道:“您是说来礼佛吗?是的,察先生尊崇佛教,闲暇的时候经常过来礼佛,通常都是我跟他一起来在这里清修。” 沈熙摆弄着桌子上比丘临走之前给他们倒的茶水,听见阮聪的回答,眸色暗了暗:“阮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没意思了吧。” 面对阮聪,沈熙倒是一贯的直白,从来不跟他兜圈子。 阮聪似乎也是习惯了沈熙的不留情面,跟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在沈熙的注视下再次妥协了。 “是的,这两年针对察先生的刺杀确实在变多,毕竟察先生的生意越做越大,眼红的人总不在少数。”阮聪顿了顿,眼神中多了几分真诚,“这也是我们这些保镖存在的价值,时刻保护老板的安全,实际上也是在保护我们自己的安全。” “毕竟在这里,无依无靠就意味着任人宰割。” 沈熙难得地没有开口呛他,反而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对,想活着并不丢人。”但是,沈熙忽然话锋一转,“为了自己活下去,而去伤害别人的性命,就另当别论了,你说是吧,阮先生。” 听闻沈熙的话,阮聪的眼神一闪,但他控制得很好,很快就藏了起来,却还是被沈熙敏锐地捕捉到了。 阮聪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沈熙,随后微笑着回答:“沈老板说得对。” 沈熙也挂上了笑容,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阮聪:“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你觉得那个男人真的是因为察老板拐卖了他的女儿才来刺杀他的吗?” 阮聪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带回去审问了才知道。沈老板若是感兴趣,事后可以去问问达图,每次都是他负责审讯。” “哦?”沈熙的尾音拉得长长的,似乎是当真觉得不可思议,“是达图负责审讯?我还以为应该是作为察老板得力干将的你亲自负责呐。” 面对沈熙的夸奖,阮聪很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沈老板谬赞了,我也会负责,沈老板需要,我也可以亲自上门告知您结果。毕竟您今天也是受害者。” 沈熙笑着摆了摆手:“要是为难倒也不必,不过你们察老板真的不亲自审审?那人可是要来杀他的,他都不过问的吗?要是我,肯定要亲自审问的。” 阮聪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察先生会知道结果的。” 沈熙没再说话,阮聪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聪明,从来不肯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比丘还是没有回来,沈熙也不再说话,而是专心地看着自己的伤口。 阮聪却突然开口:“今天看沈老板躲匕首的那两下,身手还是不错的。之前在赌场那次,坤拉也没能奈何您。” 沈熙闻言很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阮先生找机会寒碜我那是不是,我要是真身手了得,会让人家给我划上一道吗?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阮聪看了看沈熙胳膊上再不包扎就已经好了的伤口有些无语,但还是很恭敬地回答:“伤口没有那么严重,好好上药,不要沾水,三五天就好了,不会留疤的。” 沈熙很是不信地把手举起来,盯着伤口看来看去:“不严重吗?我可出了这么多血,我从小到大连个油皮都没怎么破过,你说这伤不严重?” “也是。”沈熙放下胳膊,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口中说出来的话,也是让阮聪的后背瞬间绷紧,“毕竟阮先生也是从斗兽场那种地方脱颖而出的,相比这点伤在你看来也确实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伤了。” 气氛霎时变得安静,安静得沈熙甚至能听得清楚阮聪变乱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阮聪僵直的脊背才放松下来。 他从兜里摸出两支烟,递给了沈熙一根,沈熙看了看他的神色没有推脱,夹在了手指之间。 第171章 25 阮聪帮他把烟点上, 然后给自己也点了一根:“沈老板想听真话吗?” 沈熙吸了一口烟,随后吐出了一个漂亮的烟圈,他的脸在烟雾后面变得模糊起来, 看在阮聪的眼里更是觉得尤似故人。 “你也可以说假话,不过,你最好编得圆一点, 不要被我看出来。我这个人啊,没有别的本事, 看人最是准了。” 阮聪愣了愣随后释然一笑:“其实, 那样的斗兽场不止一处。我当初, 就在类似那个斗兽场的地方呆过。” “当年我弟弟被人贩子拐骗,消失在J国。我求助无果,最终还是来这里寻找弟弟。可是很快,我也被人贩子盯上了。我那时候还年轻, 特别自负,觉得自己打架还挺厉害的,但是深夜的小巷里, 几个男人,一把枪,一辆面包车, 就把我绑走了。” “等我再次醒来,就到了那样的一座斗兽场。里面防御森严, 普通人根本就逃不出去。你以为在那里打架是靠谁拳头硬吗?当然不是了, 在那里想活着,除了会打架之外,还要懂得要低头。” “在那里,人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 打拳的时候,其实是有庄家控盘的,每个人是输是赢,都有定数,只有按照庄家的命令,才能少受点伤。但是,我没按照庄家的要求来,所以被针对了。” 沈熙只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他说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您那天看见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场下的观众看见的也不过是一场比赛的输赢,但这个输赢的背后,全是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说到这里,阮聪皱着眉头抽着手里的烟:“我忤逆了他们的意思,但是当时或许他们看上了我的能力,或者是有其他的安排又或者是我这个人天生命硬,总之最终他们也没直接要了我的命。” “但他们想了一个方法惩罚我,他们为我设了一个赌局,赌我可以连赢多少场。既然我想赢,那我就要一直赢,只要我输了,我的下场一定不怎么好看。于是我就过上了几乎每天都要上场打拳的日子,到后来眼前的已经不是对手了,而是自己的性命。说是伤痕累累似乎都不为过。” 沈熙看了看似乎陷入回忆的阮聪,开口问他:“最后是察信带你脱离了苦海?” 阮聪点了点头:“察老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斗兽场待了一年的时间,赢下了上千场,在那最后一次,我打败我的对手之后,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了,若不是察先生他愿意把我带出来,我应该也会跟对手一样,死在那场比赛中。” “是察先生救了我这条命,他给了我身份,给了我权利,让我也能活出个人样。我从保安队的底层爬上来,体会到了当人的感觉。” 沈熙观察到阮聪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是满满的憧憬和向往,似乎因为回忆起这件事带出了他更多的欲望。 但随后,阮聪眼中的那种憧憬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我曾经以为,我已经脱离苦海了。但是很快,我又被另外一个深渊裹挟,从此走向了另一条不知未来的路。” 沈熙无视了阮聪的情绪,打断了他的感慨:“你找到你弟弟了。又或者说,你知道他的下落了。” 这并不是疑问句。 阮聪暗自惊叹沈熙的敏锐,想来他说他看人一向很准的这句话,并不是自夸。 “沈老板果然料事如神,是的,我找到他了。”阮聪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眼眸低垂下来,回忆着继续道,“有一次,做成了一大单生意,一次性出了几十个货。老板奖励我们几个下属,问我们有什么愿望,其他人有要钱的,有要女人的,潘娜要了极乐地……”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没要,就跟察信表了一波衷心,他感动之余就主动帮你找弟弟了。”沈熙的表情有些戏谑地看向阮聪。 阮聪噗嗤一笑:“沈老板真会开玩笑,察先生要是这么好糊弄,也做不到今天的地位。我向他要了保镖队长的位置。”他加了句说明,“正巧之前的队长出了意外死了,位置空了出来。我就向他要了这个位置。” 沈熙一挑眉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他调侃道:“这么看来,你们这个保镖工作倒也算是个高危职业嘛。” 阮聪也跟着笑:“干这行的,技不如人就要认栽。不过再怎么说,总比在斗兽场打拳安全多了,至少察先生大方得很,还给我配武器。” 沈熙看了看阮聪还别在腰间的枪:“察老板确实大方,但今天怎么没看见你用。” “毕竟佛门圣地,察先生有忌讳,带着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能不开枪尽量还是不要扰了佛门清净。”阮聪这样解释道。 沈熙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示意阮聪继续说。 “有了察先生保镖队长的身份,查我弟弟的下落就变得很容易了,察先生似乎也发现了我在寻找弟弟的下落,但他默许了,所以我很快就查到了。” 刚刚的烟已经燃尽了,阮聪又从兜里掏出来一支,他想要递给沈熙却被拒绝了,便自己点上。 看着阮聪的样子,沈熙明白了故事的结局:“看起来,这个结果并不令你满意,似乎还让你觉得不如不查。” “是啊。”说到这里,阮聪深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白烟,“当我知道我弟弟就是被察先生经手卖掉的时候,几乎觉得天塌了。” 说到这里,阮聪苦笑了一下:“更绝望的是,我的弟弟早就死了,被察先生卖到这边的园区的时候,他因为年纪小,胆子小,一直做不出来业绩,就被园区看管他们的人打骂,最终有一次,园区的人下手太重了,打断了我弟弟两根肋骨,直接戳进肺里,把人活活打死了。” 说这话时,沈熙看到阮聪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整个人似乎都在因为悲伤和愤怒在颤抖,仿佛他弟弟的死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提醒着他,让他从未忘记仇恨。这也是他对察信态度有些言行不一的理由。 阮聪将还剩下一半的烟踩灭,低声呢喃道:“所以我的恩人,其实就是我的仇人。” 沈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阮聪,时至今日他依旧深深地感觉出阮聪身上的违和感,即使是他讲述了他的故事也不能抵消掉。 沈熙从不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他更愿意相信,察信和阮聪之间的故事,或许并没有阮聪所说的这么简单。 但今日并不是深究这些事的时候。 阮聪看向沈熙,语气里有些悲愤:“沈老板你说,报恩多简单啊,把命抵给他就是了。那报仇呢? “可我只想活着,想要好好活着……” 沈熙抿了抿唇,有些试探地问阮聪:“请问,我现在是要说点什么安慰你吗?” 阮聪这才从刚刚的情绪里走了出来,闻言差点没绷住,连忙摇了摇头:“倒是不劳烦沈老板。” 沈熙轻轻一笑:“人什么都想要的时候,一定什么都得不到。” 阮聪对沈熙的话,并没有表现出赞同或反对,毕竟和沈熙打嘴仗这件事上他已经吃过好几次亏了,实在是没有跟他辩论的欲望。 他思考了一下说:“我现在有的一切都是老板给的,老板可以让我生,就能让我死。我的人生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我有时候都有点恍惚,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我强迫自己忘掉弟弟的事,忘掉自己的仇恨,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活下去。不想,不听,不看,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 沈熙听他说完,耸了耸肩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听阮先生的语气,好像是在说服我似的,我无所谓的,这是你自己的事。” 阮聪转头冲他笑了一下:“是吗,沈老板是这么觉得的,也许是因为你太像我弟弟了。”他顿了顿说,“尤其是你的眼睛,看向你,我总觉得我又见到了我弟弟,总想着跟你多说几句。” 这话就稍微有点假了,但沈熙没有反驳他,就当没听见地看向了院门的方向。 阮聪的目光也跟着沈熙挪了过去,似乎并不担心今天跟沈熙说了这么多的“心里话”有什么不妥。 沈熙看向阮聪放松的神情问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告诉你老板?” 阮聪此时的脊背已经完全放松了,甚至有些懒懒地坐在那:“您会吗?” 沈熙看向院门口已经出现的小比丘的身影,意味不明地回答道:“看我心情吧。” 阮聪笑着应和:“那看来我要好好帮沈老板包扎伤口了。” 终于有名小比丘拿着药箱姗姗来迟地跑了进来,他气喘吁吁的,连连给阮聪作揖,沈熙听不懂J国的话,但是大概能猜出来,寺里的纱布正好用完了,他们临时下山去买了点,材料都是上好的。 沈熙都没好意思说,要是他们再晚点来,他的伤口都要长上了。 不过这大老远买来的纱布,总不好再推辞了。 阮聪向他伸手,让沈熙把手递过来好帮他包扎伤口。 等了一会他发现沈熙并没有动,阮聪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沈熙依旧是看着刚刚院门的方向。 顺着沈熙的目光,阮聪就见一位高个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了件花色的衬衣,牛仔裤,隔着衣服就可以看出身材很好,看长相更是明显不是当地人,可若说是游客,为什么这个点上山? 阮聪正一脸戒备想要问这个人是来做什么的,起身准备拦他。 可那男人就像是压根没看见他的存在一样,径直向着他身侧的沈熙走了过来。 在阮聪疑惑又戒备的目光中,那男人直接拉过沈熙的手:“你不是跟我说,你来这里是上香的吗?怎么会受伤?还有他又是谁……” 那男人转过头看向一旁有些发懵的阮聪。 若是潘娜这时在场,一定可以认出眼前的人正是那天在极乐地时沈熙的男伴萧远,但那天阮聪不在,所以他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 只见萧远的眼神在沈熙的胳膊和阮聪的脸上来回看了几圈后,很是不客气地从阮聪的手里夺过了纱布,边准备给沈熙包扎,边嘴上不饶人:“沈老板不是答应我了,今天早点找我的吗?怎么老是出尔反尔?跟别人出来不说,还受了伤。” 沈熙也不动,就这么坐着任由萧远给他包扎,脸上的表情跟刚刚面对阮聪时的完全不一样。搞得阮聪一个人杵在原地,尴尬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第172章 26 天色将暗, 明珠城的极乐地,察信行色匆匆地穿过花园,快步走入了一间极为奢华的院落。 这里是这一处所有房间中最大也是最私密的一处, 不是身份尊贵的客人,根本就不能踏进来半步。 院子的进门处就有几位保镖把守,看到是察信才侧过了半身, 让他进去。 还在屋外,透过落地窗, 察信看到潘娜站在屋中, 依然肿着的脸上涂着厚厚的遮瑕, 毕恭毕敬地低垂着头,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喘。 两人隔窗,飞快地对了一个眼神,察信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这才推开了虚掩着的对开门,疾步穿过了玄关。 屋子正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 这人名叫莫帕,明面上是城内的高层,背后却有着个跨国的网赌集团, 更是有着多条往附近园区和欧洲返货的渠道。 一直以来,他都是察信的采购商, 两人已经合作了多年。 几乎是在推开门的瞬间, 察信原本阴郁的脸上就摆出了一副笑脸:“莫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莫帕并不顾忌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套, 他连眼皮都没掀起来,听见察信的话后毫不客气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察信,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就问你,货呢?” 察信的神情僵了僵,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神色如常:“昨晚大雾,警方查得严,最近局势不好,你也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合作,我察信也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只要再给我一个星期,货肯定会到的。” 莫帕并不给他面子,冷笑道:“我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当初跟你合作也是看在白先生的面子上,要不然你以为你是谁?现在倒好,原本的货期一拖再拖,我看这生意你是不想做了。” 察信依然压着脾气道:“莫先生稍安勿躁,答应你的货一定会安排到位的。这样,既然今天莫先生亲自来了,要不就在这里挑几个喜欢的带回去,之前来了一批姿色上佳的,都被调教得很是听话。让她们陪着莫先生去赌场那边玩一局,或者去绿芽酒吧那里消遣消遣都是可以的。” 察信一边说,一边给潘娜使眼色。 还没等潘娜有所行动,莫帕眼睛一瞪:“谁要你那些二手的烂货?”他起身,用手指点了点察信的肩膀,语气里尽是警告的意味,“记住了,我从你这里进货,是看在白先生的面子上,这是最后一次,否则你的那些生意,也就不用做下去了。” 放下了狠话,莫帕带着那一众保镖离开,潘娜殷勤地跟在后面送着。 莫帕嘴上说着嫌弃,可走到了院子里却看到了一位刚走出房间的金发美人,莫帕的眼神扫过,用手指点了点。 保镖马上会意,上去就要把人拉走。 那女人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向潘娜。 此时的潘娜当然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神示意女人老实一点。 见潘娜的脸上都是毕恭毕敬的神情,女人马上意识到眼前的人她惹不起。她既不敢挣扎,也不敢喊叫,目光惶恐地就被拉着塞进了外面的车里。 直到车开走,潘娜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直起身来,随后她骂了一声:“老装货……” 最近来催的买家不止一个两个,只是莫帕嚣张惯了,竟然找上门来。 察信倒也不是怕他,这些年他货的质量是最好的,根本不缺买家,只不过这个莫帕有些特别,他是白先生亲自搭的线给他们介绍的买家。 这么多年察信也没具体摸清,莫帕和白先生的关系,所以才有所顾忌,没有跟他当面发生冲突。 但察信忍他属实也有些忍够了,一旦让他找到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莫帕,让他明白到底应该怎么和自己说话。 潘娜回到了刚才的那间房间,此时的察信坐在了刚才莫帕坐过的沙发主位上。 刚关上了门,潘娜就迫不及待地回头道:“内鬼的事,我这里查得有消息了。” 自从几个月前,察信的丈人失势以后,他的日子就开始艰难,老的合作商接连被抓,另外一些合作方却忽然斩钉截铁地断了合作。 就是从那时候起,察信开始怀疑,自己手下有人在吃里扒外地往外走漏消息。 所以他接触着沈熙,试图从他那里进货,也是为了打破僵局。 同时,他也在让潘娜暗中试探和进行调查,向手下人透露不同的信息,试探消息是从哪个口子传出去的。 此时听潘娜这么说,察信皱眉抬头问:“是谁?” 潘娜小声道:“赌场的达图。”她补充了一句,“外面传过来的话和之前向他透风的一致。” “是他?怪不得。”察信的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了在今天白象寺外的一幕,那个来刺杀他的人冲过来的时候,停下的位置,距离最近的人就是达图。最后想要拔枪杀人的也是他。 “怎么了?”潘娜看察信的脸色不对,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听完察信讲述了今天在白象寺外发生的事,潘娜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怎么又是这个沈熙。碰上他肯定没什么好事……” 潘娜还欲再说,对上察信阴鸷的眼神,便识趣地闭了嘴。但提到沈熙,她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这个仇,她有机会非报不可。 “行刺的人已经带回来了吗?”潘娜只好转移话题。 察信冷笑一声:“嗯,被达图带回来了。等会让他审完了过来,我亲自问问他审出了个什么结果。” . 贺临今天原本是在住处待命,却忽然收到了紧急消息,跟出去的支援说听到了白象寺旁有枪声传来。 郑队也怕出了意外,就让他赶过来看看情况。 贺临打了辆车到了山下,一路跑上山,心脏跳得飞速,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他刚到了寺门口,就见有人在用刷子刷地面上的血迹。 贺临差点心跳骤停,结果他没看到察信,也没见到容倾,和寺里的比丘沟通了一会,那人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给他指了个路。 结果贺临心急如焚地赶到了后面,一看容倾正在和一位察信的保镖聊得热络。 当贺临看清容倾的手臂上有道伤口,顿时就叫着“沈老板”凑了过去,心疼地拉起了他的手。 容倾看到了贺临,就知道了应该是后援那里在担心他。 虽然现在察信不在,但对这个阮聪,容倾总觉得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更何况他毕竟是察信的亲信,容倾也完全不敢大意。 他的眉头轻皱,开口帮贺临垫了一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去旅馆等我的吗?怎么又不听话,难道还想受罚吗?” 贺临抬头有些委屈道:“你是说让我几点在旅馆等你的?你再看看现在几点了。” 说着话,贺临挽起袖子给容倾看他手腕上的手表:“你之前从来都准时,可都没让我等过这么久。我以为……以为你去什么别的地方了。” 坐在对面的阮聪也不由自主地目光倾斜,落在贺临手腕处的表上,迅速判断了一下这个表的价格。 不算太低,也不算是太高,应该是有钱人随手送出去的礼物。他顿时对贺临的身份有了个猜测。 容倾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蹲在他面前的贺临。那眼神,让一旁站着的阮聪都觉得有些危险。但贺临就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一般,继续碎碎念。 “上次你出去玩,就没带我去。”贺临酸溜溜地看了阮聪一眼,“你看如果我不来,都不知道沈老板和别人聊得这么投缘。” 再次被贺临用十分不善的目光看着,阮聪更是尴尬了,为了缓解气氛,他主动开口。 阮聪干咳了几声,从大脑里搜寻了一会,这才在潘娜和察信之前的话里找出了个名字:“你是叫萧远?” 回答他的就是一阵沉默。 阮聪看向沈熙的目光有些无措,他实在不知道这个萧远对他的敌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容倾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给了阮聪一个抱歉的眼神,抬腿踢了一脚贺临的小腿。 贺临这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配合着问,“老板怎么称呼?” 贺临这些日子仔细查了阮聪这号人,可萧远毕竟是和他第一次见面。 嘴上说着,贺临根本没抬眼看阮聪,他在沈熙的面前半蹲下身,手里的动作不停,极其熟练又小心翼翼地帮沈熙把伤口处理了,伤口有点长,好在不深。 阮聪道:“别这么叫我,我是阮聪,是察老板手下的安防主管。” 此时已经完全从贺临突然出现的惊讶中平衡好一切的容倾,变回了那个有些懒散的沈熙。 他在一旁笑着答话道:“阮先生自谦啦,察老板现在可是离不了你。谁不知道你是察老板身边的红人。” 听他给了个这么高的评价,贺临握着他的手不轻不重地一捏,两人默契地相视了片刻。 医药包里有几根免缝胶带,萧远帮沈熙绷在了伤口两侧。他一直把绷带缠满了沈熙的整条手臂,直到略显纤细的手腕。 伤口包好,沈熙终于移下目光,看向面前的萧远,问他:“今天是怎么过来的?” 白象寺距离旅馆还有段距离,他可不想坐上一个小时的嘟嘟车招摇过市了,如果是开车来的,他也有点担心阮聪。问上一句等下也好应对。 萧远看出了他的担心,开口道:“打车来的。” 沈熙这才起身,低头伸手把袖子放下来,绷带在袖口处露出一道白边。 他眼睫一抬,手里的折扇在男人的胸口处戳了戳,语气暧昧道:“走吧,今天总不能让你白等,回去了好好补偿你。” 阮聪简直没眼看,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还有他这个外人在,两个人是不是也应该悠着点? 更何况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其他人都撤了,他们也该回程了。 刚才察信离开时已经把车都开走了,好像就这么让客人搭车回去有点待客不周。 再叫车来时间也会挺长。 趁着那两人说话的空隙,他给察信发了个信息请示,待察信做出了安排以后,他回头问沈熙:“沈老板介不介意坐船回去?” 沈熙刚才过来的时候隐约看到,佛寺后面有条小路直连海岸,再往下有个不大的小码头,停靠着几条船。 听了这话,他一副感兴趣的表情:“那当然是不介意的。坐船的风景可是要比打车好多了。” 然后他起身招呼萧远:“走,一起去开开眼。” 第173章 27 小码头看着近, 实际走起来还有点距离。 阮聪带着他们走了山后的一条下山的小路,道路有点不好走,萧远时不时回头扶着沈熙。 骄纵的沈老板下到山下就一副腿都在打颤的样子, 扶着腰直喘气。 他到了下面找到块石头,直接就坐了上去。 沈老板脸色苍白,手上带伤的虚弱样子, 倒是让萧远十分紧张,也让阮聪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沈熙缓了一会才再次起身, 两人跟着阮聪来到了那处小码头。 阮聪冲着一旁船上看守的船伙计一点头, 带他们走近。 小码头上并不见常见的渡船, 有一些栈桥。角落处停放着一条十分豪华的私人游艇。此外还有几条中小型货船。 萧远此时一眼认出,其中有几艘是他之前在海上见过的船,这一处应该就是察信停放船只的窝点。 一旁的沈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艘游艇,他问阮聪:“是你的船?” 阮聪道:“察老板的, 只是他说过有事的话,我们也可以使用。” 他带着两人上到了那艘游艇上,舱室内有奢华的客舱, 外侧有阳光甲板和用餐区,船舱门是密码锁,阮聪直接按了舱门的密码, 进入了驾驶室,娴熟地把游艇发动, 然后他拿了瓶红酒出来递给沈熙:“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 沈熙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伤口, 算是婉拒了阮聪的酒。阮聪想了想便将酒瓶递给了萧远。 萧远也没和他客气,打开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沈熙找了个位置坐着,冲着阮聪笑笑:“察老板还真是小气,早不说有这么好的交通方式, 这不比开车有趣多了,还是多亏了阮先生。” 阮聪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沈老板客气了,这也是察先生首肯的,我才敢带您二位上来。” 萧远原本想陪着沈熙一起在夹板上看风景,但是沈熙一直嫌他在旁边碍手碍脚的,硬是将他赶回了船舱里。 沈熙看着萧远一脸哀怨的小眼神,止不住发笑,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行了,不是你说想学开游艇的吗?等这单生意谈成了,回去我也给你买一艘,快进去学学,倒时候开不出去,我可不帮你。” 萧远这才听话地进了船舱。 这游艇的操作并不复杂,阮聪很快就把船开了起来。 萧远就坐在舱内,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看着阮聪的动作,只有沈熙坐在甲板上,一副享受的模样。 此时夕阳西下,金黄色的光照在了海面上,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海风吹起沈熙稍长的头发,他微眯了双眼,透过墨镜看着太阳。 这艘游艇的速度不慢,很快就沿着海岸,向明珠城的另一端开去。 出了码头以后,海浪起伏,免不了一些颠簸。 阮聪一边驾驶着船,一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打开了舷窗和沈熙聊着。不过这时他也顾及有萧远在场,聊得也就是些天气景色一类没什么营养的话,还向沈熙推荐了几家不错的饭店。 忽然来了一阵海风,杯中的酒顷刻洒出。 沈熙也拉了一下驾驶室里的横杆才稳住了身形。 萧远挺大个个子,脸色刷就白了,走出去凑在了沈熙的旁边:“沈老板,你还是进来吧,这浪也太大了,万一不小心掉在了水里,我可不会游泳……” 沈熙调整了一下表情,拍了拍身侧男人结实的肩膀:“你这点出息……让阮先生看了笑话。” 好在那一阵风浪很快过去,船再次加速。 日夜交接,天色忽然就暗淡了下来,最后一丝的光亮消失在天边,太阳像是忽然沉入了海底,整个世界遁入黑暗。 随之,周围也安静下来了,白日的喧嚣褪去,耳畔只有海浪声和游艇的马达声。 阮聪伸手按亮了游艇上的灯。 船身随着海浪起伏,他往外望了一眼,坐在甲板上的沈熙依然是同一个姿势,甚至连动都未动,他只是把墨镜拿了下来,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沈熙的目光望向那漆黑的海面。 此时的沈熙应该是放松的,他收起了平日里的表情,让人觉得和往常不太一样。男人安静地坐在那里,特别是他的眼神,深不见底。 阮聪想起了他在赌场初见沈熙时感觉到的那种神秘,他好像一直都没能看透眼前的人。 似是察觉到了阮聪的目光,沈熙回过头来看向他,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时的神情,好像刚才的一瞬间只是阮聪的错觉。 夜晚,三名青年相聚在这异国他乡的海上,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 命运的直线于这一刻相交,随后又分散开来,奔向远方。 船最终停靠在了另外一处的码头,这里看起来就正规多了。时间正好是二十分钟。比汽车的确是要快了不少。 下船时,下面的悬梯有点高,沈熙一时迟疑,萧远唰地就跳了下去,然后回过身来,伸手去接他,最后是把人半扶半抱下来的。 沈熙借着游艇的灯光打量着岸边的景色,他也认了出来,这里是一处游客的汽船游艇停泊中心,已经距离旅馆不远。 阮聪问:“还需不需要我叫辆车来接?” 还没等沈熙开口,萧远便从身后揽住了沈熙的腰,回答道:“不劳费心了,我们认识路,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沈熙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算是认可了萧远的提议。阮聪没说什么,只是跟沈熙道了别,便先一步离开了。 沈熙和萧远看着阮聪开着游艇消失在码头,还当真大大方方地相携回往旅店。 . 送走了那两个人,阮聪把船又开了回去。 等他停好船重新回到山下的时候,来接他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察信没让他下班,而是让他去极乐地处理事务。 路上阮聪买了点吃的,等他回到了极乐地,今晚的夜场已经开始了,白天安静的花园,又变成了人人艳羡的欢场。 今晚好像有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来,察信和潘娜都去接人了。 阮聪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面进入,工作间的地上,停放了一具盖了白布单子的尸体。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看到了这一幕,他还是沉默了片刻。 阮聪伸出手去,把单子撩起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达图。 人已经凉了,硬了。 他们相识了多年,达图是本地人,酒店招工进来的,后来看他身体强壮,才被叫去了赌场。 他是家里的独子,父亲出海打鱼的时候死了,他跟他老娘一起生活。 达图原本就是来打工的,赚的不过是一份工钱而已,还是阮聪发现他身手不错才把他纳入到保镖队里,才有他后来慢慢接触到那些察信的核心产业。可这里钱多,达图一直对他感恩戴德。 很多本地人的生活,就是这么过的。 没有那么重的道德感,也没有是非黑白之分。 赌场里人来人往,见到的人多,消息也杂乱,达图却挺喜欢那种环境,也爱和客人聊天,他没有太重的戒心。对此阮聪提醒过他好几次。达图总是笑呵呵地答应,随后就忘得一干二净。 达图平时最烦的是加班,最喜欢的事是陪老板外出。每次察信都会给他点零钱,让他拿去分发,他对此也是乐此不疲。 阮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凝望着这名同事一会,抬头问极乐地的安保库萨:“什么时候的事?” 库萨道:“晚饭后老板忽然叫他,进去了一会就被抬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听,“阮哥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远处传来一阵欢笑声,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阮聪把床单盖上,眉头深深地蹙起,语气冷了下来:“不该你知道的事,不要问。还有,老板今天心情不好,别往枪口上撞,记住了吗?” 得到库萨的点头保证,阮聪的神色才缓和下来,他最后看了一眼白布下面的达图,起身吩咐道:“老规矩,午夜之后和石头一起沉海。记得把他的那份钱领了,给他妈送过去,告诉她是出海遇难了。” 库萨点点头,正准备出去办,又被阮聪从后面叫住:“等一下,把领到的钱拿给我吧,我亲自给他妈送过去。” . 两个人在街上走了一会,贺临就跟着来到了容倾下榻的宾馆。 这些天住在这里,容倾已经把察信对他的监控手段摸了个遍,知道在哪里说话安全。 之前的考验过关,应该是为了表明合作的诚信,察信最近对他盯得不严,几乎撤去了所有的暗哨。 容倾也会在门口和窗户处压上细线,来去都会检查房间里是否多了监听或者监控。 就算是如此,他还是怕隔墙有耳,尽量采用最为小心的接头方式,说话时也是压低了声音。 吃过了晚饭,两人如同普通情侣一般,瘫坐在房间中央带着绵软靠垫的躺椅上。 夜晚房间里就亮了几盏小夜灯,贺临从后方搂着容倾,姿势暧昧,耳鬓厮磨间,聊的却都是一些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工作话题。 他们有不少的消息需要进行确认。 贺临先是听完了容倾今天在白象寺的经历,若有所思地总结道:“所以你是怀疑今天针对察信,或者说针对你的这场刺杀,是阮聪安排的?” 容倾“嗯”了一声,再次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也或许不是他,但他一定知道一些什么的。他的身手我有所了解,就今天我和他还有察信三个人之间的位置,只要他想,以他的身手是可以在刺杀者手底下救下沈熙的,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贺临垂眸想了想:“有没有可能是察信授意的?” “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但我感觉可能性并不大。”容倾回忆着今天刺杀发生时大家的反应,“察信当时的惊讶不像是装的,所以我更倾向于他对这场刺杀并不知情。” “那看来,这个阮聪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贺临相信容倾的判断,毕竟在这种事情上,他的敏锐度一直都是很高的。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什么……为了报仇?”贺临有些想不通。 “引我出手。”容倾轻飘飘的一句话惊得贺临差点跳起来。 第174章 28 “什么?你的意思是他看出来你的身份了?”贺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确定安全吗?如果有危险今天我就向郑队汇报,让你先撤出来。” 容倾压低了声音,抬手就给了贺临一记爆栗:“狗叫什么, 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问题是不是?” 贺临是关心则乱,他捂着脑门,委屈巴巴地老实下来, 蹭着容倾的胳膊不吭声了。 容倾最见不得他这幅样子,缓了一口气解释道:“还不至于被他看出来, 若是真看出来了, 就不仅仅是安排这么一场只是为了试探我, 逼我出手的局了。” 他认真分析道:“察信应该是尚未怀疑,当时那个情况加上阮聪的身手,他们手里都有枪,要是真想要了我的命, 也不是没有得手的可能性。所以这件事应该只和阮聪相关。” 听完容倾的话,贺临终于放下心来,他轻笑一声:“察信不就是带你坐了一把游艇嘛, 就把你的疑虑打消了?这可不像是你。” “你也注意到了?”听到贺临这么说,容倾便明白贺临也多少猜出了今天察信的意思。 此时冷静下来的贺临也开口分析道:“嗯,还在山上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在那一处港口, 有一些应该就是那晚察信亲信开的船。他在示好?是真心诚意还是故意让你放松警惕的?” “无所谓,我又不是来跟他交朋友的, 无论是哪一种, 都不耽误我把他绳之以法。”容倾只觉得这个回答很是平常,但看见贺临望向他亮晶晶的眼睛时,却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容倾继续道:“让我们坐船回来可能是察信的意思,现在的阮聪没有察信的首肯, 也没有权限可以随便带人上游艇。但他很聪明,很会回答我的问题。” 从寺院礼佛出来,参观小码头再坐游艇回去,应该是察信早就定好的路线,也许这又是他实力的展现与诚意的体现。 贺临问:“说到这个阮聪,你既然怀疑他,那之前在佛寺禅房,有在试探他吗?” 容倾点点头,随后他道:“分析口供不是我的强项,所以贺临,我想要你帮我分析一下。” 接下来容倾将下午在佛寺禅房,沈熙和阮聪之间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叙述给了贺临。 刚听完,贺临就忍不住笑了:“这个阮聪倒是挺会卖惨装可怜的,啧啧啧。” 容倾闻言皱了下眉:“你是觉得,他在说谎?” “那倒不是。”贺临摇了摇头,伸手将容倾揽在了自己怀里,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嗅了嗅,眼神痴迷,可那语气严肃得简直就像是在会议上面对领导做着汇报,就差在墙上打出了一副PPT了。 “这几天你在内跟他们周旋,外围的兄弟们也没闲着,几乎是把察信身边的亲信调查了个遍,这个阮聪是我亲自查的,我查到的和你刚刚跟我说的,几乎没什么出入。所以阮聪应该没有说谎。” 听到贺临这么说,容倾不解地皱起了眉,但很快贺临就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经历是真的,但事情发展的顺序或许并不像他所描述的那样。” 贺临让容倾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开始叙述他查到的事情:“也是机缘巧合,我查到了一位很久之前在斗兽场的管事。他因为得罪了察信,被赶出了明珠城,我也是几经辗转才找到他的。他告诉我,当时阮聪的表现很是出众,想要把他买走的老板不在少数,可是是阮聪不愿意跟他们走,宁可一直在斗兽场里打拳,也没有接住任何一根抛向他的橄榄枝。” 容倾从贺临怀里坐起来,看向贺临:“你是说……阮聪一直在等察信?” 贺临再次把人揽回来:“救命恩人是真的,杀弟仇人也是真的,但是究竟是先有恩,还是先有仇,恐怕就只有阮聪自己才知道了。” 容倾很快便想清楚了这件事的关窍,顺着贺临的思路分析道:“如果阮聪的真正目的是报仇,那他当初就是处心积虑地接近察信。而他这么多年已经取得了察信的信任,但是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又是什么?” 他低头分析:“以阮聪的身手和察信对他的信任,想要全身而退都不是难事。这么多年他在等什么?” “报仇或许是他最初的目的,但是后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他的计划。”贺临想了想,提出几个可能性,“或许是察信手里有他的把柄,毕竟他所表达的想要活下去,是真的。他不想死,他做了这么多都是想要好好活着。” “又或者,相比自己动手,如果能够假手于人,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比如,看似玩世不恭,实际上心狠手辣的沈熙。” 听了贺临这话,容倾倒是觉得有几分真。 “如果阮聪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可怜纠结的话,一定不会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沈熙那样的人听。”贺临点了点容倾的耳垂,“他之所以说了,无外乎就是为了拉拢你,沈熙在他面前展示了自己的野心勃勃。与其为了一个得罪另一个,倒不如两头押宝。” 容倾闻言皱眉,想要反驳一句,却被贺临打断了:“毕竟,今天的刺客是阮聪安排的这件事,只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分析得再合理也没用。事后他们还对你做出了补偿,就算你再不讲理,也没法抓着这件事不放。” 容倾抿了抿唇,把刚刚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贺临故作神秘地用嘴唇贴近容倾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容倾的耳后,带来丝丝的痒意,惹得容倾身体有一瞬的战栗,“你的存在,阻碍他的计划了,他是真的想除掉你。但是明面上不行,所以就通过其他手段试图让你知难而退。眼见行不通,才转而拉拢你,暗示你,他和察信之间并不是铁板一块。” 容倾思索了片刻,想到了阮聪对他的几次试探,还有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不想,不听,不看,做好自己的本分。” 那句话是在点他吗? 又像,又不像,容倾也没法确认。 他抬头问贺临:“你这些都是猜测吗?” “对呀,我也没有证据。”贺临笑嘻嘻地回答,“不是你让我帮你分析的嘛,结合实际这就是我能分析出来的所有可能性了。” 贺临顿了顿又说:“我是想提醒你,阮聪或许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狡猾有心计。如果察信是猛虎,那阮聪很有可能就是伺机而动的毒蛇,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窜出来,打人一个措手不及。你要小心他。” 对于这一点,容倾深以为然,跟阮聪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容倾对他的看法便越发复杂。 即使今天他和贺临的分析可能是想多了,但是任务在即,绝对不能让阮聪横插一脚,破坏了原本的计划。 容倾很快放弃了纠结:“我明白了,回头我会多留意这些事情。你们也尽量派人看住阮聪,他很警觉,要小心点。” 贺临点了点头,容倾又在脑袋里将今天和贺临分析出来的情况过了一遍吗,才开口问:“你们那边的进展如何?时间有些紧张,距离沈熙和察信约定的交易时间已经快到了。” 上一次他想办法用了一些手段,这次察信不会再让他们拖下去了。 正如贺临所说的,外面的警员也一直在进行调查,除了暗中清查察信身边的亲信之外,警方也同时调查和起底了察信这个犯罪团的更多窝点,了解他们的资产情况以及出货渠道。 与察信合作的买家,私人医院,以及一些雇佣黑劳工的工厂和当地的园区都被一一找到。 容倾认真听完了贺临所说的具体情况,冷静开口:“目前来看,最佳的收线时机就是交易进行时,用我们的人代替被贩卖的人,快速行动。” 他把玩着从赌场里带出来的一对骰子,随意在掌心里滚动着:“我告诉你一些行动的计划和要点,你出去以后汇报给郑队长,让下面的特警进行配合。” 贺临嗯了一声,容倾低声把计划详细阐述了一遍。 细节讨论完后,贺临觉得会议结束了,就又开始手指滑动。 他今天可以在这里住一宿,看起来容倾也没有不舒服,正是大好的夜晚。 容倾却皱眉看着蹭来蹭去的贺临,忽然道:“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贺临没正形地抱着容倾,用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蹭他的脖子,容倾忽地停住了玩骰子的手,伸出两根手指抵住了贺临的额头,把他向后推去。 贺临只安静了一秒,就扭头从容倾的左侧换到了右侧,亲了亲容倾的耳朵,含糊不清地问:“什么?” 容倾被他弄得眼睛一眯,但还是认真道:“这次的两国联合行动牵扯众多,如果没有J国警方的全力配合,那行动会极其危险。你还记得我们上次清剿那个传销组织时的行动么?” 贺临这才一顿停了动作,他明白了容倾的意思,活动需要的人数众多,J国警方的腐败尤为严重,纵使高层有一定的决心,但是这种人口贩卖组织肯定是和基层警方有着各种联系。 容倾严肃地低声道:“所以,为保证行动计划万无一失,你们最好和J国警方高层直接对话,制定计划。”他加重了语气道,“而且,最好不要通过翻译。” 那些J国的人贩子为了交易方便自学了中文,J国警方的高层,懂中文的可是少之又少。 他们虽然有配备一位翻译,但是那位翻译进行日常的沟通还行,翻译警用的专业术语和行动计划还是差了点意思。特别是这种重要计划,又要反复切磋调改,意思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贺临听了这话微微皱眉:“你这意思不会是……”他有些不可致信地看向了容倾,“让我现学J语吧?” J国的语言是一种少数民族语言。 在贺临听来,犹如鸟叫,极其难学。 容倾摇头:“来不及的,不用J语,英文就可以,我之前和领导对过资料,这边的几位高层英语都不错。” “你这……不是认真的吧?”贺临把他的脸掰过来,直视着容倾的双眼,他发现容倾的表情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贺临带着几分揶揄道:“队长,虽然我当初已经是龙炎战队里英语口语最好的了,可是你让我用英语和他国警方高层交流作战计划,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容倾完全不吃贺临这一套,依旧一脸严肃地认真道:“知道自己水平差,还不提前练。把你脑子里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收一收,抓紧时间,我教给你。” 贺临想到这难度就有点望而却步。 看穿了他的心思,容倾呵了一声:“这次是你要跟来的,实在不行我换别人了,叫个英语好的过来。” 他转头看向贺临:“作为花花公子有两个情人,也是正常的吧?” 贺临闻言有些不满地把脑袋凑过去,蹭着容倾的脖子:“老板你不是说就喜欢我一个人的吗?” 容倾毫不留情地揪着贺临的头发把他从自己身上提起来:“老板只喜欢聪明听话的。” 对峙了片刻,贺临还是被容倾那双不容置喙地眼睛将住了,心一横答应了下来:“行,我学,只要能讨老板喜欢,我什么都能学。你可要好好教我啊。” 最后几个字怎么听,都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第175章 29 时间有限, 于是两个人钻入了被子里,开始突击英语。 干这事,不能写下来, 也不能在手机上留下记录。 容倾先把整个行动的计划和思路向贺临说了一遍,然后一段一段翻译成英文,再教给他。简直是揉碎了往他嘴里塞。 但这也架不住内容多, 时间短。 贺临简直梦回了高考,那颗残破的大脑一个头两个大。 两人夜深以后就开始研究这些, 先后交替去洗过澡, 又去洗漱过, 等到头发都干了,也就才学了一半。 还好贺临当初上学时的英语口语底子没有丢,一些简单的战斗术语在后来龙炎的集训时学过,虽然艰难但还是有不少的进展。 容倾今天也不去赌场了, 一直孜孜不倦地教到了半夜,到最后他困了,对贺临说:“差不多了, 回头不行的话,你就自己发挥几句。” 贺临学到这时候反而来劲儿了,不想半途而废:“那不行啊, 这怎么发挥?每句话都挺重要的,我还没学完呢, 回头我说错话, 传达错了意思,万一打起来了,那不是丢你的脸吗?快再起来教教我。” 容倾强打着精神又说了一遍,教到了后来, 他自己先瞌睡了,趴在床上眼睛不时闭上,头也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到最后他冷冷留下了一句:“你先背着,明天早上起来再查漏补缺吧。” 随后容倾往床上一趴,呼吸均匀,人完全不动了。 贺临知道他最近辛苦,也没准备再弄醒他,自己在一旁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小声练习,老实巴交地背着英语单词。 他整个从头到尾把计划梳理了一遍,模拟着复述了起来。 随后贺临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一把紧紧拉住了容倾。 他的手劲挺大,容倾吃痛,被这一下从梦中惊醒,对上了贺临的脸。 贺临咬牙直视着他的双眼,然后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他:“你在哪里?” 被强制开机的容倾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问:“什么?” 贺临拉着他,把问题问得更清楚了一些:“我问,在各方执行计划时,你在哪里?” 整个的计划之中,每一组最少配备多少人,从哪里攻入,适宜用什么样的武器和配置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贺临也被做了安排。 可这每人一套装备,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贺临也是对到后来才发现,容倾根本没给自己安排位置。 他太熟悉容倾了,即便他知道自己现在体力有限,不能做主攻,也不可能完全不给自己安排任务。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他另有打算,或者是他有什么原因,不能参加。 容倾被他弄醒了,这才不慌不忙地扒拉开了贺临的手,声音冷清地小声道:“自然是和察信在一起。” 按照容倾以往的习惯,他只需要安排好一切,其他人只需服从命令就够了。 可当他望向贺临充满担忧的眼睛时,却仿佛回到了他们发生争吵的那个下午,贺临也是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他。 再次被贺临盯着,容倾才想起来自己和贺临是还在吵架期的,或许是因为即使是在跟他生气的贺临也依然体贴,又或者是这次的任务氛围实在是过于紧张压抑。所以容倾在面对贺临时,总是无限地放松,放松到他似乎都有些忘记了他们吵过架。 于是容倾摸了摸鼻子,解释道:“这是第一次双方的正式交易,和之前的试探不同。进行验货时,察信是不可能完全放心的。他肯定会把沈熙留在自己的身边,很可能是坐在他的车上。” 他拍了拍贺临的手:“这样做不是坏事,能够打消他最大的顾虑。而同时,这也是我们进攻时,能够抓捕到察信,确认他无法逃脱的最后防线。毕竟跟他周旋这么久了,应该可以应付。放心吧,我会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的,你们的行动也要注意安全,避免人员伤亡。” 贺临倒是听得一愣,像是完全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让容倾说出自己的全部计划,还能听见他说会注意自己安全的这种话。 贺临下意识地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宁可怀疑是自己在梦里。 容倾看见贺临的动作,瞪了他一眼,准备继续睡觉。 贺临很快就明白,是因为之前的争吵,让容倾意识到自己应该做出改变,这让贺临感到很是欣慰。 然而现在并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任务在即哪怕是容倾说得再轻松,但贺临还是听出了里面的危险。 贺临的目光看着身侧的人:“察信要是出门去,身边的保镖都是实枪核弹的,他们的武器都很专业。” 卧底在收网任务之中,往往是最危险的。 换句话说,如果交易不顺利,察信会把他当做人质。 如果那些人侥幸逃脱,会用容倾跟警方谈判,争取最大的利益。如果他们的行为极端,也有可能直接杀了容倾,或者是让他生不如死,用以泄愤。 “我知道。”容倾看向贺临,眼睛里满是真诚和信任,“所以需要你们在外围打好配合,我会最大程度地为你们争取时间。我相信你们。贺临,你也应该相信我。我明白你的担心,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把后背交给你,你就要知道有些事仅靠担心是解决不了的。” 说完之后,容倾没管贺临的眼神里燃起的星星点点的亮光,自顾自地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继续睡了。 他闭着眼睛,睫毛翕动,到快要睡着时又提醒身边的贺临:“还有,你们要记得一点,察信这个人,生性多疑,就算是我们现在完全策划好了,他也可能会临时改变计划……记得随机应变。” 在睡意彻底将容倾笼罩前,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碰了碰他的唇,贺临的声音响起:“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意识朦胧间,是容倾压不下去的嘴角。 . 第二天一早,容倾神采奕奕地起床,他穿戴整齐,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开始犹如面试官一般询问贺临。 贺临顶着黑眼圈,小心翼翼地用英语回答。 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两人终于把所有问题都演练了一遍。 贺临毕竟脑子受过伤,就算是临时突击了一晚,还是觉得准备得不够周全。 他有点心虚地想,这几句英语,不要回头J国人听不懂,国人也听不懂。 他生怕容倾皱眉,给他来个不过关打回重练。 但贺临没想到,对他一向严苛的容倾这次居然格外地“宽容”,一边听他说,一边在笑,还鼓励他说下去。 听完以后容倾点评:“时间紧迫,虽然有些地方不太准确,但是起码意思都对了,接下来就好好准备吧。” 贺临心中忐忑,容倾却结束了这个话题,让他们全力以赴,准备打接下来的一场硬仗。 . 贺临出去以后,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逛了好几个地方之后,确认了无人跟踪,才回到了工作安排的驻地。 他首先和行动的直接指挥郑队沟通过昨天的情况,又向基地的赵指挥把情况进行了说明。 赵指挥道:“我会尽快安排郑队和你与J国警方直接对话。此外,为了保证这次行动能够顺利进行,我提前安排了附近城市的常驻人员过来进行支援,他比较清楚本地的情况,也和J国的警方经常打交道,回头你们根据容队的计划,一起敲定最后的行动方案。” 贺临问:“这位同事的代号是什么?” 赵凌岳道:“磐石。” 这是个陌生的代号,贺临拿到了这位同志的任务机号码,双方短信联系过,磐石已经买了从金城到明珠城这里的航班,下午就能赶到。 问好了航班信息,贺临准点去机场接人。 明珠城的机场不大,只有一座航站楼,一条跑道,还没有国内一般的城市机场建得豪华。就连云城机场都甩了这里几条街。 贺临戴了帽子和口罩做了点伪装,等着航班一落地,他看到一名个子高高,皮肤黝黑,留着胡子,睫毛颇长的年轻男人从出口处出来。 贺临顿时眼睛一亮,惊喜地叫了一声:“老柳。”随后他就迎了上去。 对面的柳逢生也看到了他,和他拥抱:“临哥,怎么是你?” 两人已经多年没见,如今忽然重逢在异国他乡,有一种他乡遇知己的亲切感。 贺临热络地帮柳逢生把背包拎了过来,两人到了车上,他才问:“怎么换代号了?还留了这胡子……我都一眼没能认出来。” 柳逢生在东南亚晒得和煤球似的,走在街上和当地人混在一起几乎让人分辨不出,他用手把胡子直接撕了下来:“这个啊,临时贴的。” 说到这里柳逢生还有点不好意思,他向贺临解释:“当年祝小年说得没错,雪柳那个代号有点不适合我,接头时总是被误会成女的,就换了这个。” 贺临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点头会意。 柳逢生常驻这里,这个代号取的是坚若磐石之意,也挺符合的。 身旁坐了一个配合默契的自己人,贺临顿时放松了下来。 两个人聊了几句,说了说现在队里人的近况。 柳逢生听完贺临的讲述,有些感慨,更是对贺临表示:“这个任务是容队在卧底,这么多年不见,我还真有点想他。想当初刚开始跟着他的时候,还不习惯他的训练方式,明里暗里咱们几个还总跟他对着干。等到真的自己独自完成任务了,才发现,当年要不是有容队在,咱们可能早就见阎王了。真希望行动早点结束,能见见他。” 说到这个,尴尬的就变成了贺临,他只好敷衍着道:“是,他现在还在那边呢。” 柳逢生一直都没回过国,对容倾和贺临之间的爱恨情仇了解得并不多,见贺临这样的反应,只当他是担忧容倾的安全,还贴心地安慰他:“你放心吧,容队肯定有分寸的。” 这句话不仅没安慰到贺临,反而让他想起了之前容倾干过的那些糟心事。 贺临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他有个什么分寸?每天刀尖上行走,不给自己安排后路的分寸? 但毕竟要在柳逢生面前给容倾留面子,贺临只好再次岔开话题道:“还有,明天要和J国的警方高层开个会。”想起这茬他就来气,还有点犯怵,“我昨天晚上突击了一晚上的英语,也不知道明天的会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每一项细节都很重要,万一语言不通,沟通失误可就不好了。” 柳逢生抱着背包坐在旁边,丝毫没有在乎贺临的担心,反而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用这么麻烦吧,我会本地话,你用不着担心沟通不清楚的事。”他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当地语言。 贺临:“……” 他转头惊讶地看向了自己的老友。 震惊之余,贺临忽然琢磨出点不对:“等下,容队知道你会过来吗?” 算无遗策的容倾为什么会犯这种错误? 柳逢生一脸严肃:“他知道啊,在任务前,他就和我通过话,他还特别问了我会不会J语,然后叮嘱如果要开沟通会议让我做翻译。” 干!容倾早就做好了预案。 贺临脸绿了,怪不得今天早上容倾“格外开恩”,边听边笑,这绝对是“打击报复”! 那他昨天晚上认认真真悬梁刺股熬夜背的那一晚上英语单词算什么? 早上认认真真和领导面试似的小心翼翼地又是在干什么? 早知道就在被窝里干点别的了! 柳逢生全没发觉他的异常,在一旁问道:“那明天我帮你们翻译?” 贺临咬牙切齿:“不行,容队教我了,我不说,那一宿可不就白学了,回头我先用英语说,你再给我翻译一遍!” . 第二天的会议由于有了柳逢生的加入,交流得极为顺畅,双方沟通确认了所有的细节。 很快J国的警方也做好了保密预案,并表示会对参加行动人员的安全负责。 按照航班和任务进度进行规划,行动时间定在了五天后的深夜,飞机到机场的时间是十点半,把人接到预定地点约为十一点。 一队特警和国际刑警伪装成被贩人员,对察信等主犯现场进行抓捕。 同时,J国的警方与郑队那边带着其他行动队员将要进行收网,围剿极乐地,绿芽酒吧,以及警方查证过的一系列地点。 重点打击对象为绿芽酒吧的地下会所和黑拳涉赌,力争解救所有的被卖被困人员。 两国警方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准备和人员的安排。 此时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笼罩在了明珠城的上方,风雨欲来,一切计划都在各自的轨道上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第176章 30 三日后, 深夜,天气预报,今夜有风。 明珠城国际机场, 一辆国际航班终于落地。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了一会,缓缓停住。 从飞机上走下来的男女老少,经过了五个小时的长途飞行, 期间还经历了一阵气流颠簸,终于到了这座异国的城市。 此时已经晚上十点多, 一身疲惫的旅客们熙熙攘攘地取了各自的行李, 通过了海关检查, 走出了到达大厅。 异国的机场并没有人们想象之中的奢华,又小又乱,甚至就像是一个车站,有不少游客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机场里早就有举着各种牌子在迎接的司机, 还有临时来这里拉客的本地人。 十几名衣着各异的男男女女分别被人引领着,登上了停车场里几辆小巴车。 接车的司机说着当地的语言,数过了人数。副驾驶位坐着的是一位懂汉语的男人, 指挥众人坐下。 那些乘客都是年轻人,拿出手机给家人报着平安,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还有人问着司机问题,话语之中满是期待和好奇。 “今晚有夜宵吗?” “不是说包食宿吗?现在要带我们去哪里啊?” “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 司机异常沉默, 神情紧绷地发动了车, 完全没有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 那名坐在副驾驶位的男人回头冲着他们露出了诡异的微笑,用蹩脚的汉语道:“别急嘛,有大房子,好吃的在等着你们, 今晚就能带着你们办理入职,很快你们就能挣大钱。” 所有人互相对视着,每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兴奋”和“贪婪”,他们互相鼓励恭维着,随着汽车的行进,一步一步走上前方未知的路。 这些“幻想”着自己是这个世界主角的年轻人,就是沈熙和察信协议好的那批“货”。 此时,“羊”已入虎口。 察信也不是傻子,并没有那么好糊弄,自从上次沈熙借着时间差的优势在海上交接时耍了些手段,让原本的交易出了状况。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交易察信就提出了,人一落地就要被带过去验货的要求,而且司机和车上的都是他的人。 换句话说,交易前,察信必须确定到手的“货”是可控的。 想要说服沈熙答应这件事,察信倒是废了不少的口舌,威逼利诱全都用尽了,沈熙才答应。但同时沈熙要求察信再让一成利,否则免谈。 当时的察信砸了三个水晶制的烟灰缸,才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车马上开出了机场,不多时,坐在副驾位上的男人接到了指示电话,对着司机说了几句,司机按照他所说的方向开去。 与此同时,几辆车也陆续出发,远远地跟随在了这些车后,驶向了夜色之中。 . 此时,明珠城外的一座废弃工厂内,气氛异常严肃。 这里是以前的旧厂,厂棚足足有十几米高,四侧各有宽敞的大门,不要说是小汽车,就连卡车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开进来运货。 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此时的旧厂被数盏白色应急灯照得灯火辉煌,诸多安保人员站在各个角落,门外还有不少的暗哨。 靠近厂房门口处,一辆SUV越野车停在那里,车上坐了四个人。 今天察信亲自开车,潘娜坐在了副驾驶位,沈熙和阮聪坐在了后排。 车里一时安静,等着今晚的货到。 这一批飞过来的一共有二十四人,分了三辆小巴车过来。 每辆车会走不同的路线,即便是被警方拦截检查,也不会连累其他车辆。 沈熙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不出他所料,察信那个老狐狸又在最后时刻临时改换了交易验货的地点。 还好他早有防备。 所有的车总要从机场开过来,就算终点未知,起点总是固定的。 目标非常明显,这会是夜间路上的车辆不多,只要蹲在机场周围的路口,远远跟上,耐心点就不容易跟丢。 这里离机场不算太远,半个小时后,第一辆车就驶入了他们身旁的仓库里。 仓库中,安保人员上前,与司机与押车员用本国的语言进行着交流。 司机并未开门,副驾的男人回转身:“大家先等等,马上还有其他人要到,回头一起带你们去宿舍。” 他这么安抚着众人,可那些“乘客”还是感觉到了威胁,纷纷看向窗外神情严肃的男人们。 什么工厂,安保员们需要随身配枪呢? 随后,第二辆车也到了。 察信始终目视前方,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方向盘。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时看不出来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倒是潘娜此时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咬着精心修剪过的美甲,有些紧张地转头对阮聪道:“联系一下,剩下的人到哪里了。” 阮聪闻言看向了察信,可察信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仿佛根本没听见潘娜的话一般。 “快点!”潘娜也看向察信,她最是会察言观色,也最是懂察信的心思。察信表面看起来越是波澜不惊,实则心里越是焦急万分,于是就主动开口逼着阮聪。 见这般情形,阮聪便打了个电话,很快答复:“一切正常,马上就到。” 终于,第三辆车也姗姗来迟,驶入了工厂。 看到所有车都进入了仓库,察信似乎才松了口气,刚刚僵直的肩膀微微放松,他指示阮聪道:“让他们仔细验货。” 除了越野车旁的前门,其他的几个大门都被关闭。 那三辆车上,司机终于打开了车门,快步从车上遛了下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们拿了钱后,匆匆溜走。 拿着枪的安保人员上车,对车上那些还在愣神的男女大声吼道:“下车,不许拿行李!手机全部交过来!” 车上的人被拿枪的男人一个一个粗暴地拽了下来,手机也被没收,有位男人没有及时放下手机,便被一位彪形大汉将手机抢了过来,又对他的后脑处重重扇了一巴掌。男人有些不服气地回望,直接有枪口对着他的脑袋顶了上来。 再也没人敢有任何异议。 那些保安做这些事太过熟练了,早就有既定的流程。 第一步切断联系,第二步没收所有财物,第三步是搜身,顺便检查他们的身体有没有问题。 随后要把这些人分开,转移到其他的车上。 他们会被绑上双手,塞住嘴巴。 很快,所有人都被从车上赶了下来,蹲在仓库中的空地处。 有专门的人会对他们进行估价,根据特长送去不同的地方。 这些被拐卖的人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一旦被绑缚住,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那些人似乎到这时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有人瑟瑟发抖,有人开始哀求,有人低声哭泣。 等来的只有那些人的怒吼:“闭嘴!” “给我老老实实地蹲下!” “不想死的话就识相点!” 沈熙此时依靠在SUV的后车窗上,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他的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像个局外人一般,仿佛今天的交易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可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他的手指已经用力收紧,狠狠地攥住了手中的折扇。 随后,他闭上眼,压抑着自己眼神里的悲悯和愤怒,还不到他可以表现情绪的时候。 他还要忍耐。 在以前,同样的事应该早已经发生过千百次了。 什么实力、力量、美貌、金钱、聪明、法制,到了这一刻,在这一处,统统归零。 个体的力量太过渺小,反抗也无济于事,在野蛮面前,只有弱肉强食,一个个活人沦为鱼肉。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就此消失在世间,骨肉分离,遁入无间地狱。 与沈熙好像事不关己似的懒散相比,其他的几人明显都在亢奋之中。 阮聪一直在通过手机与外面的人进行联络。 一路上虽然潘娜坐在副驾驶,但始终在找机会观察沈熙的一举一动,时至今日她还是觉得沈熙有问题。 但此时看到人货真的到了,潘娜才稍微放下心来,总算是把注意力从沈熙身上分了出来,去看看这批货的质量。 她从车窗之中向外望去,点评道:“有两个女的好像挺好看的,你和他们说,我那里要了。” 察信也在观察,见到质量和之前沈熙答应的无甚差别,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情,听见潘娜的话点头道:“这批货的质量是不错,都挺年轻,身材也不错,应该可以卖个好价格。” 沈熙听到这里,终于从刚刚事不关己的懒散中反应过来,他睁开眼睛冲着他们微微一笑:“看样子今天的货让两位老板都非常满意啊。合作愉快,这只是第一次交易,如果察老板喜欢,下次的话,我可以多备点货。” 只是,不会再有下次了,事也好,人也罢,今天都要迎来一个终章的。 仓库外的警方布置已经开始,可疑车辆的靠近很快引起了暗哨的注意。 负责验货的库萨忽然手机一响,低头按下接听键,神色大变。 与此同时,潘娜的手机也响了,她只看了一眼就转头慌张道:“酒吧那里出事了!” 一听这话,车内的几人同时动了。 这场大戏唱到现在,所有的伪装和掩藏此时都没有了意义,图穷匕见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容倾几乎在他们发现异常的同时,抬手用扇子敲了敲这一侧的车窗,这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动手信号…… 第177章 31 察信反应很快, 他快速发动了车,一踩油门就把车从废旧工厂的前门处开了出去。 这时候如果还不走,那可能就来不及了, 同时他冲着后座喊了一声。 越野车身颠簸,阮聪的身体暴起,马上伸手从腰间右侧拔枪, 准备对准身侧的容倾。 这么近的距离,枪反而不是合适的武器, 容倾的反应迅速, 不等阮聪瞄准, 他的目光微寒,身体转向,直接用右手单手捏住了阮聪手里的枪。 控枪这种招数纯属是艺高人胆大才能使用。 出招者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对对方的枪型、姿势做出精准的预判。 手在控制住手枪保险的同时, 还要用手指插入抵住扳机,阻止扳机后移,抑制子弹激发。 阮聪感觉到枪被捏住, 顿时一惊,想要扣下扳机的手完全扣不进去。但他不敢放手,那样枪会被夺, 他们会彻底失去先机。 一时后排的两人一人握着枪,另一人控着枪管。 枪身卡在两人的手掌之中。 容倾咬牙发狠地将枪往后座上磕去, 阮聪的指关节迅速磕破出血, 可随后他的手又被阮聪拉回。 阮聪的臂力不弱,容倾的动作一顿,两人一时僵持住了。 随着这辆SUV的启动,警方的包围圈正欲合拢, 还剩不到两米的距离,他们发现越野车已经发动,想要完全拦截俨然来不及了。 轰的一声,SUV像是一头失控的野兽,向两辆警车的车前角大力撞去,警车一歪,车头角瞬间就凹陷了下去,车窗也爆裂炸响。 几辆车的车身摩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 在这次撞击之后,越野车前面的豁口大了一些,几乎大到可以从中开出。SUV不停,往后急倒了两米。 随后车上的察信握紧了方向盘,怒目圆睁,又是一脚油门。 “拦住那辆车!”警员的嘶吼声被第二次警车与SUV的撞击声吞没。 在察信的操作下,越野车终于冲出了重围 警方的一辆黑色轿车也反应迅速,马上掉头追了出去。 就在车上发生巨变,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工厂的同时。 伪装成“货物”的特警们收到了容倾的信号,也开始行动了。 他们从蹲在地上的姿势突然起身,不待那些保镖们反应过来,转身去夺几人手中的枪。飞踹、提膝、摆拳,他们配合默契,很快就有枪被夺了过来。 那些安保们平时做验货的时候从没出过状况,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他们中就算有人曾经在斗兽场呆过,也绝不是特警的对手。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枪就已经易主。 但因为对方的人数和站位占据了优势,警方也没能一时把控住现场。 库萨吼了一声:“开枪!杀了他们!”他举起手中的枪开始疯狂射击,流弹擦着墙面迸发出火花。 砰砰砰! 仓库里一团混战,血腥味夹着铁锈味弥漫开来。 继而又是砰砰几声,更多的枪声连成一片。 一时间激战四起,双方纷纷寻找掩体进行躲避。 很快有人中弹,倒在了血泊之中。 就在这时,几辆警用车把工厂内外团团围住,警方的增援到了。 应急灯碎裂,工厂内遁入黑暗。 警告语响起:“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了,马上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更多的持枪警员冲了进来,有人慌不择路地往外跑,还有人在负隅反抗,但是面对众多的警力,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 明珠城外的公路上,夜色一片漆黑。 SUV车在路上疾驰,后面的黑车紧追不舍,两辆车几乎是在狭窄的路面上并驾齐驱。 后座上,容倾和阮聪就算是一只手被互相牵制,另一只手却没闲着,两人搏斗在了一起。 这是近身缠斗,最见功底,谁都没有手下留情。 阮聪的力量占优,俯身想要控制住容倾。 容倾的另一只手中拿着折扇,要比阮聪的手长上几分,他在侧身格挡进攻的同时快速变换招式,试图破局。 看准了时机,容倾手中的折扇往上一挑,便在阮聪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坐在副驾位的潘娜也拿出了一把手枪,可她平时根本不常开枪,此时又有些慌乱,回头看着阮聪和容倾打在了一起,连瞄准都不知道该瞄哪一处。 察信喊道:“开枪啊!你愣着干嘛?” 潘娜索性就不瞄准了,直接冲着后面的容倾一侧就扣动了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辆警用车往SUV的方向别了过来。 察信咬牙,扭转了一下方向盘,两辆车砰的一声,车头撞在了一起,随之又弹开。 SUV毕竟地盘高,皮糙肉厚,警用车的车身则因为这次撞击凹下去了一角。 这一撞也让潘娜的枪口一偏,射向了车顶。 阮聪正在和容倾全神贯注地搏斗,险些被子弹射伤,被这不分敌我的胡乱开枪惊出了一身冷汗。 开枪之后,潘娜反倒啊地叫了一声,后坐力震得她的腕骨生疼。还不等她的惊魂稍定,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打在了靠向她一侧的车窗上。 潘娜侧头一看,黑车的后窗之中探出了一把狙击枪,她顿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 那些叫声让察信无法专注开车,侧头骂了她一句:“怕什么,是防弹玻璃!” 他的话音刚落,又是砰的一声,这次那枚子弹竟然把防弹的车窗打出了一片蛛网。 防弹车窗只是比一般的玻璃安全,子弹多次在同一处打击产生的累计损伤依然会导致车窗损坏。 潘娜已经被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 那辆车中,开车的是贺临,而射击的则是柳逢生。 贺临看着那车中的险状,再次提醒了一声:“小心点。” 柳逢生简短回复:“放心。” 随后他又一次扣动了板机,子弹第三次打在了车窗的同一位置,蛛网更密。 容倾还在车上,还有察信,他们必须抓活的才能够获取到更多的信息。 但是对方的人数占优,他需要从潘娜和阮聪所坐的那一侧突袭,才能够给容倾争取到更大的胜算。 此时后座处,阮聪大口喘息,而容倾也有些体力不足。 阮聪找了个机会,身体一动,用膝盖去撞容倾的腹部,另一只手死死地卡住他的手腕。 “松开!”阮聪怒吼着将枪身下压,试图用枪抵住容倾的胸口。他反复地扣动着扳机,子弹却无法射出。 容倾咬牙,他的手指被卡得生疼,但越是这时越不能松懈,他努力用腿支住身前面部狰狞的男人,让阮聪不得近身。 车身砰的一颤,阮聪下压的力加上车身一甩,容倾的后背重重砸在车门上。他闷哼了一声,却借力用额头撞向了阮聪的鼻梁。 阮聪吃痛,鲜血顿时溅在了真皮座椅上。 引擎一阵轰鸣,察信猛打方向盘避让着前方的路障,失控的惯性让两人在狭小的车内翻滚,容倾抓住机会,翻身压上,用膝盖顶住了阮聪的身体,把他的手一拧,枪终于掉落在了车内。 可容倾此时的手也已经受伤,没能接住那把枪,枪掉在了两人的脚下。他正要矮身去捡,阮聪却挥出了一拳。 容倾无奈躲避,他叫道:“聂聪!” 阮聪却没理他,把枪用脚一踹,让那把枪滚落在了座椅下。 “你觉得你逃得掉吗?”容倾将身子紧贴在椅背上,试图在狭小的车里给自己营造一个最好的作战视角,他看着跟他一样狼狈的阮聪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目的是什么了?你想活着就应该即刻收手,你再助纣为虐,谁也救不了你。” 察信冲着后面叫道:“阮聪,别听他放屁,死条子有什么信用可言。干掉他,我们才逃得掉!” 一时间,车上的氛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除了两人的扭打声,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清楚,对峙已经临近了尾声。 这辆车就算是一时侥幸冲了出来,可还有警方的车在穷追不舍,这次警方的行动是全方位针对他们的,支援马上就会到。 阮聪皱眉不语,手上的动作未停。 容倾也全力以赴,并未手下留情。 察信将油门踩得飞起,他又冲着潘娜吼道:“开枪啊!别管他们,你再不开枪,死的就是我们了!” 容倾刚刚的话,是否让阮聪动容了潘娜不知道,但那几句话却让她生出了几分感慨,谁不想活下去呢……她当初从人变成了人妖,不就是因为想活下去吗? 可还没等她想清楚,察信的大吼就将她拽回了现实,现在想那么多也没有用。 潘娜这才如梦初醒地再次拿起了枪,比向了后座。 就在这时,又是砰的一声,潘娜身侧的前窗终于在接连子弹的打击之下哗啦一声全然掉落,而那发穿过了玻璃的子弹准确击中了潘娜的脖颈。 潘娜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一捂脖子,一串鲜血飞溅而出。 潘娜手中的枪掉落在地,整个人也瘫倒在了座位上,身体颤抖着,喉咙中只能发出咯咯声响。 见到这一幕,察信红了眼,他放开了控制着方向盘的双手,捡起了潘娜掉落的枪,回头想要射击。 这时反倒是容倾最为清醒,他转头看了一眼前方,喊了一声:“刹车!” 察信一时没听,直到阮聪看了一眼也神色大变道:“快停车!” 察信这才惊恐回头。 他们所在的路是一条开往海边的山路,此时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弯道,而他们的车正全速直行,冲着几十米外的弯道而去,弯道下方一片漆黑,山崖深不见底,远远可听到海浪的潮声。 察信看到了这一幕也惊出了一头冷汗,立时一踩刹车,急速行驶的SUV失控着漂移了出去。 在生死的瞬间,阮聪终于停了手,容倾也只来得急一拉后座的安全带,系在了自己身上。 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此时黑车上的贺临也发现了SUV的失控与前方的弯道,刹车的同时,他咬牙拧了一下方向盘。 砰的一声巨响。 黑车与越野车再次撞在了一起,却也改变了SUV的运行轨迹。 原本要直冲悬崖的越野车打了一个回弯,由正向变成了侧向,随后车还是与路旁的护栏一撞,金属护栏吭的一声被撞断。 黑色警用车停在了紧靠护栏处。 越野车的车头则是冲了出去,半个车身已然悬空,在悬崖处摇摇欲坠…… . 同一时间的明珠城中各处。 警方的行动还在继续,废旧钢铁厂的众人终于被警方拿下。 极乐地,绿芽酒吧,察信的私宅,他们的合作医院……一队队警方快速进入,封锁,控制,搜寻。 此时的绿芽酒吧正是往日夜场开启的时候,可是今天,训练有素的特警控制住了几个出入口。 “B组注意,封锁后门!”警员急促的脚步踩过地上碎裂的酒瓶。 “特警爆破组准备!” 轰然一声,警用炸弹瞬间轰飞了铁门,炸开了通往地下的通道。 这样的阵仗下,客人们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处逃窜。 由于今晚察信抽调了大量的亲信,那几处场所都安保不足,再加上今晚来的都是J国警方的精锐,几乎是势如破竹地攻了进去。 之前中方卧底提供的方位图极其准确,两国警方交流后制定的作战计划更是无懈可击。 有人切断了地下的照明电源,警方早有准备预案,马上转为了头戴式照明。 “三点方向,两位枪手!”特警迅速扣动扳机,一阵哒哒的激烈交火之后,对方有人受伤。 “放下武器!蹲下!” 面对警力的绝对碾压,很快,抵抗的势力就已经溃不成军。 最后一声枪响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电力被恢复,顶面的灯光终于再次亮起。 郑队长带着几名队员进入了现场,微白的灯光照射着那些被囚在这里的人。 人们的脸上露出了惶恐,所有人都瑟缩在一起,根本不敢抬头多看攻进来的人一眼,经过了这段时间非人的折磨,苦难已经磨去了他们所有的意志。 这些受困者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出于本能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而郑队和攻入的特警面对眼前的这一幕,也只余震撼。 衣衫不整被锁铐铐住的美人,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男人…… 美酒,大床,鲜血,散落一地的钱币。 这是无比奢靡但却惨烈的景象。 这处在城市里隐匿已久的奴隶王国,终于展现在了众人面前,仿佛是隐藏在繁华之下的地狱。 沉默了片刻,那些被困人员里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发出了一声哀求:“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郑队看着眼前的人们,他们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儿子,也有亲人,爱人,他们身为人,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他沉声安抚道:“别怕,都能回家。” 当看清身后队员佩戴的熟悉警徽时,有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回家,一个多么美妙的词。 被困在这里的时候,他们连做梦都不敢去想。 可现在,他们终于能够踏上故土,见到亲人,重获自由。 那些被囚禁许久的人们,泪流满面,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地堡。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天上的星空,恍若隔世。 他们迎来了劫后余生,即将面对新的黎明…… 第178章 32 明珠城外盘山公路。 “小心!要撞了!”贺临扭转方向盘, 急切地喊了一声。 多年队友的默契让柳逢生马上会意。他用极快的速度收了狙击枪,系上了腰间的安全带。 随后他抬手埋头,护住了头脸要害。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贺临咬牙, 双手再次急转方向盘,车身左侧与越野车猛烈一撞。 轰! 贺临的身体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往前扑去,安全带紧紧勒在了他的胸口, 又把他扽回了座位,让他有瞬间无法呼吸。 紧接着, 砰的一声, 白色的安全气囊骤然弹出, 打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有几秒钟尖利的耳鸣一直在耳中响着,天地好像都在旋转。 随着两车相撞,猛烈的撞击就连防弹窗也禁受不住,黑车的玻璃哗的一声, 无论是前方的挡风玻璃还是侧面的车窗全部炸裂开来,细碎的玻璃在空中飞舞。 车门之间相互刮擦,发出吱嘎怪响, 瞬间就蹭出了火花,随后扭曲变形,黑色警车的后车门甚至整个掉下。 贺临是情急之下兵行险招, 万一操作不好,两辆车可能会一起滚落下去。 幸好这一次撞击起到了效果, SUV因为底盘过高, 车辆重心也高,原本失去控制眼看就要倾斜的车身,却生生因为两车的撞击之力忽然一歪,改变了些许角度。 又是砰的一声, 越野车的车头与护栏发生了撞击,有两段护栏瞬间扭曲变形,螺母飞溅而出。护栏掉落山崖。 幸好,SUV终于是停下来了。 可既便如此,越野车的右侧车身还是冲了出去,摇摇欲坠地挂在了悬崖边上。 贺临刚刚从眩晕之中缓过神来,悬着的心还未落下,就看到更为惊险的一幕,那辆车腾起了火焰。 电车在J国还没有那么普及,那辆SUV也是老式的越野,猛烈的撞击让油箱发生了破裂,开始漏油,滴答淋下的燃油蔓延开来。 一时间,明火与燃油相遇,浓烟四起。 刺鼻的焦糊味混着血腥味瞬间灌满了贺临的鼻腔,他努力起身,奋力踹开了警用车变形的车门, 贺临顾不得查看手上身上因车窗碎裂造成的伤口,只对柳逢生喊了一声:“救人!”随后率先冲了上去。 他拉开了越野车的后门,只见容倾的眼眸紧闭,瘫软在座位上,嘴角垂下一缕血迹,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 火势越燃越烈,噼啪作响,火舌舔舐而上,映红了他俊秀而苍白的脸。 车随时可能爆炸,火焰瞬间吞噬了半个车身,灼热的火舌卷着浓烟爬上染血的车窗。 看到这一幕,贺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半拍,他完全不敢耽搁,急忙屏气,附身解下了容倾身上的安全带,将人从车里连拖带抱地拽了出来。 容倾一时全无知觉,他全身都是软绵绵的,双臂垂落下去,脖颈无力地后仰。 “容倾……”贺临再次叫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贺临托住容倾的下颌,他蹲下身,颤声呼唤着他,同时他用手指颤抖着撕开了容倾的衣领,用手探入颈下摸了一下他的动脉…… 幸好,还有着规律的跳动,应该只是暂时昏迷了。 与此同时,柳逢生也把重伤昏迷的察信从前面救了出来,拉到了安全处。 两人刚想回身去看车上的其他人,短短数秒,那车上的火焰却顿时变大,整个车被裹在了一团火中。 随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车上发生了爆炸,仿佛是平地响起的惊雷,火焰腾起了数米,一个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大地都在震颤,气浪裹着炙热的零件四散而飞。 整辆车瞬间爆燃,染红了半面夜空。 爆炸的瞬间,贺临只来得及把容倾紧紧护在怀里,用后背挡住了袭来的碎片。 那被挂在悬崖处的越野车吱嘎作响,几乎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车身再也难以维持平衡,被大火裹挟着从悬崖上翻滚几次,落下了路基。 贺临感觉耳膜生疼,脑袋嗡嗡作响,他抬起头,眼前只剩了一片狼藉。 柏油路面上都是各种燃烧着的残骸,一旁的护栏断裂,扭曲变形。 似乎是被这一连串的动静惊醒。 容倾的身体动了动,他的脸色苍白,低咳了几声,终于恢复了一丝意识,随后他的双眸睁开,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贺临。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撞击发生的片刻,随后断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贺临的怀里。 贺临用双臂将他环住,感觉到容倾的身体在怀中轻微颤抖,贺临心如刀绞,胸口一阵阵难以抑制地发紧。 他紧紧地搂住他,试图用体温来温暖他:“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都结束了……” 容倾挣扎了一下,坐直了身体,柳逢生此时也凑了过来。 容倾喘息了几秒,手脚逐渐恢复了知觉,他低咳了几声,皱眉问:“察信还活着吗?” 柳逢生已经给察信简单包扎过伤口:“活着,身上没什么外伤,可能肋骨断了,不过他撞到了头……” 容倾又问:“那阮聪……他和我一起坐在后排,是重要的证人。” 贺临道:“我救你的时候,对侧的车门是开着的,他可能是被撞击甩出去了。我刚把你拖出来,爆炸就发生了。” 潘娜和阮聪所在的一侧撞击得更加厉害。 时间紧急,柳逢生也仅够时间把昏迷的察信从车上拉了下来。连去查看潘娜情况的时间都没有。 “你扶我去看下……现场……”容倾又咳了几声,拉住贺临道。 贺临望向容倾倔强的眼神,还是扶着他走到了公路的拐弯处。 容倾低头下望,由于SUV的撞击与爆炸,护栏处已经断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往下是一个六十度左右的陡峭斜坡,上面植被茂密。 此时,那辆越野车已经坠落到了悬崖下方三十多米处,腾起了熊熊烈火,烈焰引燃了一侧的山林,也映红了夜空。 看到了这一幕,容倾做出了判断。 即便那两人还在车内,也必然再无生还的可能性了。 容倾的眉头轻皱,他们那样的人死不足惜,但若是察信无法醒来,或者不够配合,警方的很多信息不能问出,线索可能会有所缺失,未免有些遗憾。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尽力收集可查的线索。 很快,支援的车就到了,容倾强撑站立,和那些赶来的J国警方说明了情况。随后看着察信被抬上了救护车。 不管结局是否如愿,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他的卧底任务纵使满是凶险,也终于完成了。 对于那些被拐骗关押在明珠城里的人,噩梦将醒。 把事情处理得差不多,贺临再次走了过来,催他上另一辆救护车,尽快去医院。 容倾听他似乎急切地说了什么,可是夜晚的海风很大,他又有些恍惚。爆炸过后,容倾的耳朵里一直在耳鸣,贺临的声音也像是隔了很远,让他一时听不清。 他站在路中,迷茫地望着贺临。 远处的背景夜色深沉,海天相接,脚下的一侧是波澜壮阔的大海,另一边是灯火辉煌的明珠城。 夜风吹着,骤然从紧绷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容倾只觉得受到撞击的胸口有点憋闷,他抚胸呛咳了几声。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像是被全部抽离,世界发生了变化,伴随着一声声海浪声,光怪陆离的光影中,海岸线在随之倾斜。那些灯光就像是流星,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的弧线,一直沉入深海,消失不见。 那瞬间他只觉得这景象好美。 随后容倾反应过来,不是灯光在动,是他的身体在往下倒。 在他失去意识前,感觉到贺临焦急地将他抱住。 “容倾,醒醒,坚持住……”贺临一直在叫他。 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贺临用这样焦急的语气叫他容倾了。 此时听到,竟然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容倾甚至有些庆幸这么多年,自己总算是熬过来了。他和贺临终于有机会能走到最后了。 他清楚自己的伤应该不重,大概就是震到了心肺,引发了旧伤,可他又困又累,眼睛完全睁不开。 连日的紧绷,让他只想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 意识逐渐消散,朦朦胧胧的,容倾听到到有仪器在滴滴作响。 他想要醒来,可又意识恍惚。 刚从沈熙的身份里脱出,无数张脸孔,无数个场景在他的脑海之中闪现,让他一时有点混乱。 我是谁…… 江尚雪,容倾,黎尚,还是龙骨? 脑海之中忽然闪现过一段幼时的记忆。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好像还在读幼儿园吧,放学时,是外婆来接的他。 他背着小书包和保温瓶,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妈妈在给他烧饭,炉子上炖着菌菇,满屋子就都是蘑菇的味道。 看出来他气鼓鼓的,妈妈笑着问他:“谁欺负我家小雪了?怎么这么不开心呐?” “妈妈,你不要再这么叫我了。”他开口说,“因为这个名字,今天保健室的老师问我是不是女孩子。” 他原本气得不行,可是几岁的小孩子说出话来奶声奶气的,更没气势了。 妈妈笑着,把他揽在怀里,让他坐在膝盖上:“那有什么要紧的,你和老师解释清楚就好了。我们小雪是棒棒的男孩子。” 他还是仰起头,有点委屈地说:“妈妈,我不想叫这个名字了。” 妈妈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名字这个东西,真的只是个代号。” 她搂着他详细解释:“你以后长大了,可以改名字,也会有网名。它不是你的定义,别人也无法从一个名字来判断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 还在幼儿园的他,听着妈妈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有些不太理解。 可母亲的话,却原原本本地记入了他的大脑…… 第179章 33 一时之间, 容倾又有点恍惚,好像是回到了入队不久之后。 面前是龙炎的老队长,他严肃问他:“容倾, 你想好自己要起什么代号了吗?在外行动时,只有代号,没有名字, 代号将是你最重要的身份。” 当时的容倾可谓孑然一身,自从妈妈去世, 他就被父亲变成了一台周而复始的复仇机器, 相比同期队友赋予代号的各种意义, 容倾却有些茫然。 曾经幼小的他,渴望改一个名字,江尚雪也好,容倾也罢, 总是寄予了父母的对他的希望。 他一直想给自己起个名字。 可当机会真的到来时,容倾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起这个代号。 此时情感匮乏的他,心中就只剩下了对正义和强大的执着。 这时他的脑海之中想起了父亲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容倾你要记得你这一生, 最不能弯下去的就是自己的脊梁,挺直腰背,永远不要被任何事打倒。” 从那时起, 父亲对他的一系列训练便已经重塑了他的脊骨,让他迅速地从一个孩童, 变成了拥有铮铮铁骨的男人。 当时父亲的执念也成为了少年容倾的执念, 这份执念让他生出了坚忍不拔的脊梁,修长而挺拔,坚不可摧。这是父亲赋予他最后的保护也是当时的容倾和过去自己的最后一丝联系。 “龙骨。” 当他开口说出这个名字后,几乎给他的一生定下了一个决绝的基调, 追求正义的信仰就犹如枷锁一般将容倾包裹住。 当时的容倾固执地认为,龙骨在身而不在魂,即便是意志再坚定,可当他的身体因为伤病交加而每况愈下时,龙骨似乎已经从他的身上抽离了。 以至于他成为黎尚的那一刻开始,龙骨这个代号便和容倾这个名字一起,封存在了天宁基地的档案里。 龙骨被封存,可那道枷锁却一直都缠在黎尚的身上,直到这一次,他短暂地做回了容倾,找回了龙骨。 容倾自梦中醒来,阳光斜斜照入病房,他看到了睡在陪床位上的贺临,这一幕似曾相识。 一时间容倾有些恍惚,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已经醒过来了,还是再次陷入了新的梦境。他急于找回自己的意识,容倾用力支起了身,坐了起来。 听到了床上有声音,贺临急忙起身,想要去扶他,被贺临温热的手掌触碰到的时候,容倾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人也彻底清醒了。 面对贺临的担心,容倾却示意自己没事,他没有发烧,只是身体有点绵软无力,但应该问题不大。 他看向了贺临身上缠着的绷带还有脸上的划痕,问他:“你也受伤了?” 贺临碰了碰自己身上的绷带,语气轻松地摇头道:“放心,都是一些皮外伤,老柳说这边的气候湿热不及时处理可能会发炎才包起来的。” 久病成医,容倾只是看一眼纱布的包扎情况就能分辨出贺临说的是真是假,他观察了一下,发现贺临确实没说谎,才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贺临拿出手机给他看上面的时间:“七个小时。” 医生做过检查,又给他开了一些防止内出血的药物,输液之后,他就一直睡到了现在。 容倾却还不敢放松,他问贺临:“情况怎样了?察信醒了吗?” 贺临原本怕他太累还想劝他先休息,但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认真地回答道:“醒了一次,警方进行过简单的问话,随后他就又昏迷了。还有那辆车被吊上来了,车里有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应该是潘娜的,至于那位保镖的尸体,至今还未找到。” 容倾按了按刚刚清醒还有些发昏的脑袋,试图理清现在的情况,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又问:“J国警方的行动报告总结得怎样了?” 他们的工作现在是完成得差不多了,但是压力都给到了J国警方这边,昨天那些警员应该是在通宵达旦一直在处理工作的。 统计人数,后续的安排,一步都差错不得。 贺临之前是在工作群里,又帮他和郑队打过招呼,将所有的文件都要了过来。 容倾就坐在病床上,神情严肃地开始进行案件的复盘。 这一个案件的卧底过程虽然有诸多的波折,但是最后的抓捕过程却尤为顺利,除了那一队化妆成被拐人员的特警遇到了一些抵抗,其中有几人中枪受伤,其他地方的查缴过程中,警方都快速解决了对手。 容倾翻到了最后的统计页面,忽然皱眉道:“这个解救人员数目与预计人数,比之前我预估的要少上不少。” 他强撑着仔细翻找了一遍名单,眉头又是一皱:“陈诗涵不在获救名单里。” 那是之前在绿芽酒吧中他见过的女孩,现在酒吧被破,很多人员获救,按理说她应该已被解救。可偏偏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 还有,之前他曾在绿芽酒吧地下见过的那些网红,有几个他对名字有印象,此时也没有出现在名单里。 贺临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件事,已经提前询问了情况,如今容倾问起,他便答道:“J国警方保证已经全无遗漏。可他们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人员未被解救。” 容倾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他再次询问:“联系过赵指导了吗?他怎么说。” 贺临点头:“打过电话了,赵指导很关心你的情况,对行动的结果也非常满意。至于数字的问题,他认为之前的情况为预估,有一定的统计误差也是情有可原,后续还可以慢慢调查,努力找到这些人。” 容倾却格外严肃,他轻轻摇头道:“之前的数据是我和多名警员根据每年的失踪人口报道以及家属报案核算出来的,不该存在这么大的误差,每一个数字都是一条人命。” 医院里的空调开得有点冷,贺临自然而然地帮他掖了掖被角:“那等你好起来再和J国的警方高层开会复盘吧。反正察信还活着,也许他有我们所尚未了解到的上下线,把那些人又转了出去。” 容倾叹了口气,闭合了一会双眼。 随后他睁开了眼睛,得出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但又却合乎现状的结论:“人员不全,有可能还有一个我们尚未探查到的窝点。” 贺临安慰容倾:“你先躺下休息,我去和郑队沟通。” 见贺临起身去打电话了,容倾才再次躺下身。 过了一会,贺临回来答复他道:“郑队说他会去找J国警方高层进行交涉,再进行一轮审问和搜查,看是否能获得更多的消息。” 容倾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回忆着这段时间接近这些人的每一个细节。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他之前的病本来就没全好,又在这里连续工作了多日,即便是昨天晚上好好睡了一觉,还是有些虚弱。 贺临去给他买了点粥喝了,中午的时候,郑队和柳逢生分别都来看过他。到了晚些,又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警方复原了察信的手机,获取到了一些信息与资料,只是一切还未能完全对上。 距离揭开谜团只剩了时间问题,可是一切,却又似乎差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两天,J国的警方在全城开展了几次搜索活动,同时严查各种的海关,机场以及公路,防止有人把人转移出去。 被贺临强行按在病床上休息了几天的容倾身体稍好一些,就又开始工作在了一线。 毕竟这次行动他是跟察信接触最多的人,很多事情的处理离不开他的判断。 贺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却没有拦着容倾,只能在工作之余时刻注意着容倾的身体情况。 案情调查至此,总不能一直等待下去,一些执行完任务的特警队员先行回国,柳逢生也辞行而去。 案子却没了进展,警方可以慢慢和察信周旋,可还没有被营救出来的受害者们还能撑上多久? 这时,容倾提出了一个请求:“我想要亲自审问察信。” . 最近这段时间,警方已经轮流对察信进行了审问,可所获得到的线索却微乎其微,察信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毫不在意了,是生是死,他全然无所谓了。 所以这么多天,警方也没能彻底撬开他的嘴。 这个时候倒是急需容倾这样一个对这件案子了解最多,又与察信接触最多的人。要不是前一阵容倾一直在住院调养身体,早就有人上门请他来这一趟了。 所以当容倾主动提出这个请求时,郑队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去和J国的警界高层交涉过,很快,对方也同意了下来。 这几天察信的情况稍微稳定,但是还需要在医院治疗。 他是这一案的罪魁祸首,又是牵扯众多的重要证人,J国警方恨不得配了一个警队在医院里守着他,生怕他出点什么事,被人暗杀。 病房里拉着厚重的窗帘,想要进入就连是医务人员都要搜身。所以容倾和贺临带着一名记录的警员,就算是有特批令,进去审问还是经过了好几道的检查。 察信是个敏锐的人,只不过这一次内忧外患将他夹在中间属实有些让他分身乏术了,再加上他有些急于求成,才着了沈熙的道。 但他在苏醒的时候,就已经飞快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毕竟是从底层摸爬滚打才走到如今位置上的人,最起码也能分辨出现在的局势。 他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警察都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之所以现在还费这么大周章地保护着自己,一定就是因为自己身上还有他们需要的线索。 想要保住自己的命,就要知道他们究竟想从他身上获取到什么。 所以察信自从醒来之后,对待警方的审问,变得既不抗拒也不配合,有问必答,但却都答不到点子上。 但警方也不是傻子,双方互相试探拉扯了几天,直到今日,容倾亲自过来了。 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地审问察信,所以当容倾几人刚刚推门进来的时候,察信连眼皮都没多掀一下。可当容倾整个人都站在察信的面前时,他瞬间红了眼,恨不得用眼神杀人,不过那眼神在对上了容倾冷静的眼睛时,只一瞬察信就识时务地换了神情。 如今的察信再也不是明珠城内呼风唤雨的大老板,只是个落魄的中年男人,警方的阶下囚。 他的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身上也有伤势,只能靠坐在病床上,而他的一只手被手铐铐在床边的护栏上,一只脚也裹着纱布,完全不能下床行走。 就连他的脸上也不再是那副高人一等的神情,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看向眼前的警察。 J国的警方自动站在了床头处。 容倾坐在他的对面,贺临靠站在墙边,还有负责记录又能充当翻译的警员坐在旁侧。几个人几乎是把他围住了。 看到这阵仗,察信望向面前的人。 此时眼前依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是那张察信哪怕是在梦里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脸。 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依旧面容俊秀。可那笔直的腰背,严肃的神情,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却让察信完全看不出一点沈熙的影子。 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天,察信叹了一声:“真想不到,我竟然栽在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 这些天他也不停地在回顾着整个的过程,或许他的帝国倾倒早有征兆,可是当容倾这位华国警察真的成为那最后刺出的利剑,令这些破碎于他眼前时,他还是很不甘心。 容倾对察信的反应并不意外,甚至有些佩服察信此时的冷静,毕竟他也算是把察信骗得团团转了,此时察信还能好好地跟他说话,已经算是好气度了。 记录员在一旁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做好了准备,审问终于开始。 第180章 34 不过容倾并不是来跟察信叙旧的, 他也不想理会那些所谓帮派斗争的细节,只是平静地看着床上躺着不能动弹的人。 窄小的换气天窗里透出的一丝微光打在容倾的身上,倒是让他多了几分宝相庄严的意味。 容倾的良久沉默, 让察信有些意外。 察信主动开口:“你是来问什么的,可以直接开口问了。只不过我可能并不知道答案就是了。” 容倾对于他的主动和坦诚,也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毛:“没什么想问的, 你应该知道,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证据确凿, 问与不问区别不大。”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看看我多狼狈吗?”察信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 可当他再次跟容倾对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始终都处于下风, 两个人之间的交锋,自己似乎永远都输于他。 这让察信很是难受,比现在就告诉他,他死定了还要让他难受。 “那倒不是。”容倾的脊背依旧挺直, 他的语气甚至都没有什么变化,“我以为你会想要告诉我点什么。我猜错了?你这么长时间的沉默,难道不是等着我过来吗?” 察信冷笑一声:“你休想。无论你们想知道什么, 都不必白费心机了,我是不可能告诉你们任何事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你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话虽这么说着, 此时的察信却早就没有了前几日的云淡风轻,他看向容倾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 眼底的恨意也几乎不再隐藏, 这样的眼神让贺临感到很是恼火,他上前一步,试图挡在两个人之间。 容倾拉了贺临一下,贺临才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原位。 “察老板也是个聪明人, 这几天一动不能动地躺在这里,肯定也复盘了不少吧。想清楚自己是怎么败了的吗?”此时的容倾脸上挂上了属于沈熙的笑容,这让察信看在眼里却一阵莫名的胆寒。 他似乎有些相信了眼前的这名警察并不是来审问他的。但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又不像是会来痛打落水狗的性格,一时间察信当真以为,容倾是来为他解惑的。 “毕竟骗了察老板这么久,好歹也在最后的时刻给你点补偿,帮你分析分析你的帝国一夜之间崩塌的原因吧。”容倾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看向察信的眼神有些怜悯。 “大概三个月前,J国警方开始了对你的清剿行动,导致你的进货渠道被斩断,最初你还能靠着产业链的庞大苟延残喘,可随着清剿行动的持续,你开始难以为继了。” “可你的老主顾们,才不管你的难处,他们依旧不依不饶地向你要货。这些人,有的你不能得罪,有的你不想得罪。所以你总要找个出路,但厄运此时似乎已经缠上你了,有些事情逐渐脱离了你的掌控。” 容倾在察信一寸一寸灰败的脸色下,轻轻笑了一下:“这让你有些着急了。所以你不顾潘娜的反对,选择了人脉广但并不熟的沈熙作为合作伙伴。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只能选择信任他。” “哦,或许你也并不打算真的合作,毕竟那个时候的你在明珠城也是个呼风唤雨的存在,沈熙在你眼里,应该只是个可以利用的道具。目的达到了,杀了还是留下慢慢折磨,全看你的心情。” 说到这里,容倾却突然停住了。他看向察信,蹙起了眉,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此时的察信也听出了容倾的疑惑,他有些快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警察先生,继续啊,我倒是还挺想听你继续分析的。” 容倾看向察信嚣张的样子,并没有跟他计较。 他的脑中正在飞快地回忆,从他开始接触察信那一天起,察信对待这次合作的所有反应和做法。尤其是从佛寺回来再到交易当天。 容倾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本可以不必那么心急地促成这次交易,即使你的买家心急,也不至于把你逼得太紧。毕竟拔出萝卜带出泥,你要是真倒了,他们也落不下什么好。” 察信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 容倾此时也并不指望察信能有什么反应,只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继续分析。 贺临在一旁听着,前几天因为容倾在住院养伤,他暂时顶替了几天容倾的位置,也把整件事的过程梳理了一遍,此时他跟上了容倾的思路。 “所以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让你孤注一掷,必须要促成这场交易。”容倾现在有些反应过来一件事,就是这次任务看似险象环生,实际上整个过程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虽然察信看起来对他并没有那么信任,可几次试探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其中除了他的从容应对和果断出手之外,似乎还有察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达成交易只是你的目的之一,你大张旗鼓地跟沈熙这么一个陌生人合作,除了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你还想利用沈熙干什么?” “是,你说的没错,我促成交易的主要原因并不单纯的是需要货,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察信倒是没藏着掖着,证实了容倾的想法,但是他话锋一转,嘴角咧开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但我是不会告诉你是什么原因的。或许你可去问问另外两个知情人,阮聪和潘娜,如果你能通灵的话。” 说完察信开始癫狂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伤得严重,没笑几下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随着身体的抖动,拷在手腕的上的手铐和床柱撞击发出咣咣的声音。 J国的警察上前一步,按住了情绪激动的察信。但容倾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眼睛死死地盯着察信,并没有理会给他递眼神的J国警察。 见没有回应,那人只好看向贺临。 贺临摇了摇头,他便心领神会地放开了察信,但还是警惕地站在床边,时刻观察着察信的反应。 而此时的容倾,头脑中还在飞速地回忆整件事的过程,直到他听见了阮聪和潘娜的名字,才突然想到了什么。 “察信的亲信,我们一共抓了多少人?”容倾这话问的是贺临,他这几天精力有限,并没有管这些小喽啰的事情,若不是察信突然提起,容倾险些没有注意到。 贺临想了想,给容倾报了一个数字。 “人数不对……”察信的保镖团,容倾还是沈熙的时候就全部都见过了,除了下落不明的阮聪之外,还少了一个人。 “达图呢?”容倾问的是察信,可看向的却是贺临,贺临一愣,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他的记忆力不如容倾,立刻拿出手机开始翻找起当时的抓获名单,然后冲着容倾摇了摇头。 察信咳完,脸色都白了几分,听见容倾的问题,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我怎么知道,或许是他命大逃了,抓人是你们警察的工作。来问我做什么?” “他那天没参与交易,他去哪了?”容倾才不吃他这一套,直截了当地揭穿了察信的敷衍。 察信愣了愣,发现过目不忘这件事,真不是沈熙给自己立的人设,眼前的这个警察当真有些本事。 察信一时间有种,输给他自己也不算冤的感觉。 这下,察信的脸上变化了片刻,他叹气道:“就那天礼佛下来,他办事不利,我训了他几句,后来他就自己跑出去,我让人去找他,没有找到。” 听着这样的答复,容倾心里有了判断:“你把他杀了。”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容倾十分肯定。 面对容倾的肯定,察信并没有接话,房间里一时间变得十分安静。 这时贺临突然想了起来什么,他拍了拍容倾的肩膀,示意他出来一下。 J国的警察在病房里看着察信,记录员也被留下,贺临带着容倾走出来,站在门口不远处。 贺临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递给容倾:“你看看,你说的达图是不是这个人。” 容倾有些疑惑地接过手机,不明白贺临为什么要把他叫出来。 “对,就是达图。”容倾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照片里的人就是失踪的男人,“你查到了什么?” 容倾了解贺临,他虽然疑惑,但是相信贺临不是那种在审问过程中,无缘无故就会把他叫出来的人。 “你住院的第三天,J国那边报上来一个案子,当时人手不足,他们询问了一下我们的意见。一位老太太在家上吊自杀了,由于独居,已经去世多日。”贺临调出了另外一张现场的图片给容倾看。 容倾蹙着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嗯,你猜的没错。”贺临看着容倾的表情变化就知道他想到了,“这个老太太就是达图的母亲。” “伪装成自杀的他杀?”容倾问道。 类似的现场,他们在之前幼儿园的案子里接触过。当时崔园长就是如此身亡的。 而从这处现场判断,这名凶手还要更业余一些,或者可以说,他更不介意别人查到这件事。 贺临点了点头:“具体的线索,他们自己去查了,但是根据现场来看,八九不离十。” 容倾十分相信贺临的判断,不禁开始低头思考。 “我有一个猜想。察信在找内鬼,而达图,是他揪出来的替死鬼。”贺临把手机收起来,站在容倾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完贺临的话,一切似乎都变得通顺起来了。 容倾入局太深,很多东西并没有贺临一个局外人看得透彻。 经过贺临的提醒,容倾想到了佛寺那天,阮聪对他说的话,审问这种事是达图在处理。当时的容倾还在怀疑,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让达图来做,他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精明的人。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阮聪的暗示,达图的失踪,察信的心急,终于串成了一条完成的线索。 容倾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点笑容,他看向贺临,眼神里闪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亮光。贺临也看着他笑,眨巴着水汪汪的狗狗眼。 “倒是有点长进。”容倾躲开贺临想要拉他的手,看了眼不远处的摄像头。 “容队教得好。”贺临拉了个空,倒是不气馁,笑嘻嘻地回应着容倾的夸奖。 第181章 35 等两个人皆是一脸严肃地回到病房时, 察信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了。 容倾没有兴致跟他继续周旋,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是根据什么判断出达图是内鬼的?” 面对容倾的问题,察信也仅仅是冷嗤了一声, 看向容倾的眼神,仿佛他问了什么蠢问题一般。 容倾完全没有理会察信恶劣的态度,他之所以问察信这个问题, 也并没有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但是察信的这个反应也证明了, 他和贺临的猜想并没有错。 达图的确是被察信当做内鬼干掉了。 “你那天不是都看到了, 他找人来刺杀我, 我直接做掉他,有什么不对。那种吃里扒外的家伙,直接杀了他,都算是便宜他了。”看着容倾脸上的平静, 察信突然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相比于察信的理直气壮,容倾倒是有不同的思路。 突然被叫走的察信,姗姗来迟的比丘和特意带他们回去的快艇。 他倒是真有些小瞧了那个阮聪, 一环扣一环,差点把他也框进去了。 “达图的母亲也是你找人杀的?”容倾问道。 察信的眼神里闪过一刻的茫然,似乎对于达图还有母亲这事都有些不太知情。 事情到这里, 已经算是很清晰了,至少容倾这边已经掌握了线索。 正当察信等待着容倾问他关于内鬼的事情时, 容倾却话锋一转, 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目前警方的解救人数少于预估,在绿芽酒吧里你用于试探我的陈诗涵,还有之前我曾经见过的那名网红都不在解救者之列,你把这些人藏到哪里去了?” 他的问题问出, 察信却有些猝不及防,完全不明白容倾怎么突然就把思绪跳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察信下意识地摇头否认:“我并未参与绿芽酒吧的直接管理,而且那些人说不定是逃了,或者是早就被卖到其他地方去了。” 容倾一改刚才的平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低头道:“前几天跟察老板一样,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还了解了一下J国的法律。” 察信看容倾的表情,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些不怀好意,随后就听容倾继续说:“在我来之前,J国的警方正在和我国的警方商讨你的处理问题,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建议领导把你引渡过去,此外还有你的一众亲属,也参与了贩卖我国公民,不如就一起过去团聚吧。” 这一句话,捏住了察信的七寸,让他的脸一阵青白。再加上他刚刚见识了容倾的推理能力,察信也明白,瞒着他也没有用。 终于,察信肯好好回答了,他往床头一靠道:“在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货了,自从那天车祸之后,我就被你们的人扣住了,最近我可是哪里也没法去。” 容倾和贺临飞快地对了一个眼神,跟他们刚刚在病房外猜测的差不多。 对于这件事,察信并不知情,早就在他还没察觉的时候,他的权力就已经被旁人接管了。 容倾做了个标记,跳过了这一问题,继续问他:“我再问你,百合园区的白葬,是不是你的主顾?” 察信倒是把这一点认下来了:“白先生的确从我这里进了不少人,早年的园区需要我供货,后来他们那里也要进人,我就和他做过一些生意。” 接下来,容倾和他核对了一些细节,大部分都对应上了。他又问了问贩卖的人数,察信说他记不清了,但是他提供的数字还是比警方掌握的情况少了不少。 容倾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在了最后进行核实:“这两年,你用青烬这个网络ID参与了普赛网站的人口贩卖?” 这个问题一出,察信又愣住了,他看向容倾的眼神有些古怪:“你说的这是什么网站?我没听说过。”随后他又加了一句:“是我做的事情我认,不是我做的,也不要什么事情都往我的头上扣。” 察信那语气,好像容倾要拿他平账似的。 容倾问到这里,在记录上做了个标记,他确定了,察信所说的和之前基地拿到的资料不符。 审问到了这里,容倾的心里有了答案,可还差一些事实证据。 他再次跳过了问题,继续往后问去,情况了解得差不多,审问也临近了尾声。 贺临补充地问了几个问题,尽量做到信息采集详尽。 唯一可惜的是这一案本是作为普赛的并案,他们却对网站的消息收获不多。 见他们起身准备离开,察信还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容倾,忿忿道:“我没有错,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世间的道理。” 容倾冷笑了一声:“是嘛,或许吧。那你在这悲愤什么,技不如人,你落得这个下场,不也是理所应当吗?” 察信还陷入在自己的情绪里,愤然说着:也就是你们这次遇到了好时机,要是以前,就沈熙那样的条件,追着我合作,我都不一定会搭理。是今年你们那边抓了我不少的人……还有国内的这边也在被查……” 说到这里,察信突然一顿,他也不是个傻子,结合刚刚容倾问他的问题,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内鬼不是达图,或者不只是达图?是你们的人吗?到底是谁?你告诉我!”面对察信的歇斯底里,回答他的只有容倾几人的关门声。 察信的咆哮被隔绝在了病房门外,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让他今后在牢里慢慢想吧。 进行完了审问,容倾急急转身往外面走,贺临紧跟在他的身后:“你找到答案了?” 容倾点头:“他不是青烬。” 贺临问他:“那青烬会是谁?” 容倾看向前方:“阮聪。” 即便是有些意外,但排除了一切错误的选项,最后剩下的那个,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 容倾终于看清了阮聪身上的那种割裂感究竟在何处,如果他只是阮聪,那他所有的行为都矛盾且怪异。但他是青烬,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两年前普赛网站搭建,从那时起,阮聪就用青烬这个ID在网站里活跃起来,青烬的身份给阮聪带来了巨大收益的同时,也带了不容忽视的风险。当时羽翼未丰的阮聪急需一个替身来替他承担风险。 那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察信,就成为了他最好的替罪羊。 察信这个人的性格刚愎自用,从底层上来的他坚信自己做事的方法,对于兴起的网络,他始终都是嗤之以鼻,这样的信息差给了阮聪很好的机会隐藏自己。 再加上他整日都跟在察信身边,更容易将外人的视线引到察信身上。 就这样,一个完美的替身诞生了。 很快,网站内对于青烬身份的猜测便统统转移到察信的身上,真正的青烬做到了完美隐身。 还被蒙在鼓里的察信顶在前面,吸引仇恨。 也正是从那时起,针对察信的刺杀情况增多,里面还有几次应该就是阮聪刻意安排的。 他计划雇凶刺杀察信,再由自己动手替察信扫除危险,保护他的安全,这也让阮聪在察信面前的地位水涨船高,隐隐有要超过潘娜的趋势。 但阮聪向来是个善于隐藏锋芒的人,即使是深得察信信任,也依旧保持着谦卑和温顺。 这让他即便天天跟在察信身边,但是却鲜少有人注意到他。 直到沈熙的出现,让阮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从他在赌场躲开坤拉的攻击时,阮聪就意识到,沈熙是个练家子。这样的招数或许能瞒过所有人,但是阮聪在斗兽场里呆了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更何况,沈熙的脸实在是和他去世的弟弟有几分相似,这让最初的阮聪对他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可随着他和沈熙的接触,阮聪发现沈熙此人比他想象得还要危险。 无论阮聪是出言挑衅,亦或低头示好,沈熙总是能察觉到他的目的,似乎在沈熙面前,他的那些心思始终都藏不住。 虽然沈熙并没有真的干涉阮聪的计划,可阮聪还是有些忌惮他的存在。 所以面对察信和潘娜的有意试探,阮聪并没有阻止,而是静观其变。 他也想知道沈熙究竟能不能成功取得信任。 结局却和阮聪预料的有着些许的差别,沈熙并没有任由察信试探,而是选择反击,看着察信在沈熙的手里吃瘪,阮聪对沈熙更多的就是欣赏了。 那时的阮聪坚信,绝对不能跟沈熙成为敌人,如果不能成为朋友,那他就只能是个死人了。 所以阮聪安排了山林之中的刺杀。 男人第一目标看似是察信,其实也是在针对沈熙。 关于这场戏,阮聪做了几手的准备,这场刺杀,无论是成功杀掉察信和沈熙中的哪一个,都距离阮聪的目的近了一大步。 即使是两个人都安然无恙也没关系,这种事总能挑起察信和沈熙之间的信任危机,做这种交易前的大忌就是各怀鬼胎,他们哪方压对方一头,阮聪都会是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赢家。 即便是最后计划暴露了,阮聪也安排好了达图这步棋,就算是察信起疑,所有的线索也都会指向达图。 阮聪也是借由送抚恤金,来到达图家亲自勒死了他母亲,之后伪装成自杀挂了上去,阮聪甚至刻意留下了一些非自杀的线索。 毕竟,察信的心狠手辣远近闻名,达图母亲的死,能够更好地坐实达图叛徒的身份。 这场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一切都按照阮聪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包括莫帕的上门,察信的提前离开,都是阮聪利用青烬的身份提前安排好的。 但在佛寺门口,对上沈熙那种仿佛将他看穿了的眼神时,阮聪还是犹豫了。 所以他故意将沈熙带到禅房,暗示比丘会晚些回来,甚至主动提议用快艇将沈熙两人带回去。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极乐地那边的一切安排都尘埃落定之后,他再姗姗来迟,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所有发生的事他都无能为力,无法改变。 至于沈熙那边,毕竟沈熙没有证据。 就算他有所怀疑,只要阮聪不承认,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阮聪也是在示好和拉拢沈熙,如果沈熙真的是沈熙,那么他干掉察信,取而代之的时候,有着这份交情在,沈熙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货商。 就算沈熙真的身份不明,有阮聪的卖惨铺垫在,关键时刻也能救他一命。 而至于那些失踪的人,察信没有准备,但是很可能,阮聪是有所准备的,他提前就把那些人藏了起来。 之前车祸之后,阮聪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的确可能是在最后那段时间被车甩出去了,但是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贺临开门之前,他就打开了车门自己跳了下去。 那个悬崖的陡坡大概有六十度,车身较重,才会一头栽下了悬崖。 但是上面的植被很多,体力好的阮聪如果受伤不重,完全可以顺着植物爬下去,借着夜色逃离。 让容倾起疑的还有当初在车上搏斗时,察信当时的意思明显是让潘娜开枪。 如果能够打中他最好,打不中的话,就连阮聪一起干掉,可是那时的潘娜明显犹豫了。 作为一个不把人命当回事,杀人不眨眼的人贩子,潘娜所避讳的自然不是不敢开枪,怕伤了他的性命。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想伤了阮聪。 阮聪明面上是个保镖,但是他的权限似乎很大,下面的很多人,比如达图和一众保镖都很听他的话。 察信也曾在话里话外表达过自己年龄大了,已经习惯了让别人来开车,工作之中的很多事情,都让阮聪来代劳。 表面上看,察信是这个组织的最高领导,但是随着他丈人的逝世,被警方针对,在集团之中,察信的威信减弱,手中的权利也开始不稳,加上他的生性多疑,性格残暴,又有多少人会愿意真心跟随他? 相比较起来,从最底层爬上来,正值青年,讲义气,武力值高,愿意替下面人说话的阮聪,似乎更像是那些人愿意跟随的老大。 所以在这些事发生之前,阮聪就在逐步架空察信,并且利用外部的人收缩察信的势力范围。 所以察信才会急于和沈熙合作。 察信的目的是要干掉内鬼,促成合作,寻求生路。 阮聪想得是夺下生意,试探沈熙,对察信的位置取而代之。 容倾的目的是探明情况,打掉这个人口贩卖组织。 他们三个人犹如是在黑暗的屋子里,向前摸索,寻找着不知道藏于哪里的唯一生门。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时的黄雀,只是当时所有人都身在局中。谁也没法彻底看透对方的谋局。 而现在,棋局终破。 那日的警方行动,阮聪成功地借助警方的力量打压了察信,而作为幕后之人的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藏好了一批好货物,让自己的亲信提前躲藏,准备金蝉脱壳,而让察信来背锅。 察信死了最好。 察信未死,口供对不上,警方也会觉得是他在抵赖,而不会怀疑到疑似死亡的阮聪身上。 现在察信的生意遭到了重创,城内严查,阮聪一定会想尽办法躲藏。 等到风平浪静以后,他就可以公布自己青烬的身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归来,接手察信的势力,成为这个人口贩卖王国里高高在上的新王。 当年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第182章 36 想明白了这些, 容倾和贺临并排走出了医院。 他们直接来到了明珠城的市局,容倾先向郑队以及基地的领导汇报了相关的情况,以及他的推断。 “我怀疑阮聪没有死在车祸之中, 是他带走了剩余的人,他可能才是普赛网上的青烬。建议申请J国警方发布通缉,继续进行搜查。” 领导们迅速做出判断, 结合现在阮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现状, 有极大的可能容倾的推测是正确的。 随后警方领导们根据他们所提供的信息进行查证。很快, 一些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也陆续证实, 阮聪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J国警方迅速把阮聪列为了通缉要犯,加大了搜寻力度,只可惜他还是一直未见踪影。 除了这方面,案件的其他调查方向都进展顺利。 察信的资产被查封, 相关的上下游产业被一一打掉,那些获救人员也被陆续送回了各国。 容倾和贺临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他们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最后一天下午, 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J国的警方派了一辆警车送他们去机场。 在车上时,容倾一直沉默不语地望向窗外。 贺临知道他可能还在对没有找到剩下的人和阮聪有点过意不去, 开口安慰他道:“郑队还留在这边,J国警方会全力寻找的, 应该不久以后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容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目光依然呆呆地望向远处的海面。 路上的人不少,贺临一直在和开车的警察闲聊:“今天路上的人挺多啊。” “是啊。”那警察也会点中文,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道, “最近游客多,是旅游的旺季。还有啊,很多人是来看海上帆船比赛的,今天好像是总决赛。” 容倾陡然想起,之前卖给他旅游纪念品的老板好像也曾经向他推销过帆船模型。酒店里的大屏也播放过帆船比赛的VCR。 他转过头来,插入了话题:“比赛是在哪里举行的?” 开车的警察回答道:“就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那片白沙滩。从这边出发,一直开到你们那边去……” 白沙滩…… 容倾脑中的最后一根线终于接上:“白象寺,禅房!” 贺临正和司机聊着,忽然听到了他这么说,也反应了过来,他的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说……” 容倾来不及解释,他急忙看向车窗外,目光一顿,对司机道:“右转,我们要先去个地方。” 开车的警察一愣,想要出言提醒,如果现在再走其他的路线,可能时间就会比较紧张了,可他看了看容倾那严肃的神情,还是马上按照他说的方向开去。 这里距离小码头已经不远,容倾指挥着司机一路开到了附近,他叫了一声:“麻烦停下车。” 还不等车停稳,容倾就从车上下来,完全没顾得上放在后备箱里的行李,就向着那处小码头跑去,贺临紧跟其上。 远远的,他们看到一艘中型的货船快要出港,数道身影正站在船上忙碌。 有位年轻男人伫立在船头之处,身形熟悉。 他们终于找到了失踪已久的阮聪。 容倾急切地对贺临道:“联系郑队,请求支援!那些剩下的人想要出海,他们等的就是今天的帆船赛……” 贺临连忙拨通了郑队的电话,进行联络。 容倾是刚刚在车上才把一切串联起来,想清楚的。 他在卧底结束后,提交给了J国警方所有所知的重点区域,让他们进行搜查。 大部分的地点,警方都经过了仔细查找,包括这处小码头,可是当时他们只发现了几艘空船。 在确定了阮聪可能是青烬之后,警方最为困惑的就是那些他带领的余党,以及被拐卖的人会藏在哪里? 察信这个犯罪集团最早就是从海上进行人口买卖的,早期的明珠港管理较松,可以从那里将人带入带出,但是后期因为形势变化,察信也只能利用一些小型的码头,其中就包括那处白象寺之后的小码头。 白象寺后的那片禅房并不位于寺院内,游客都可以租住,察信也曾在那里清修,阮聪和寺里的比丘熟悉,很可能那里会是他这段时间的藏身之处。 因为J国敬佛,就算是警员也不敢贸然进入寺庙的范围进行搜寻,就让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最近全城都在搜捕察信的余党,平时海警的盘查严密,他们出海容易被抓。 但今天白沙滩的帆船决赛分散了大量的海警警力,就是他们出逃的最好时机。 一切线索终于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 刚才容倾在车上理清了这些,骤然抬头,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距离海边不远。 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容倾带着贺临跑到了小码头处,正好看到那些人装完了船准备离开。 他亲眼见到了船上的阮聪,就是对之前推理的最好证实。 现在人是找到了,但是想要调兵遣将恐怕也需要一段时间。 贺临看出了容倾的犹豫与纠结,如果现在去阻拦对方,他们只有两人,几乎毫无胜算。可是如果不拦的话,那个地下王国也只是改名换姓,青烬也会继续逍遥法外,还有船上的那些人,恐怕生死都难测。 若是让这些人加速驶向深海,逃出生天,一切会很快死灰复燃。 到时候想要再次将其打掉,就会变得难上加难。 只一个瞬间,贺临就做出了决断。在某些事情上,他和容倾一样,都是为了正义。砝码足够重时,总要有人挺身而上。 贺临的目光扫向了身旁的码头,一眼就看到上次阮聪让他们乘坐过的豪华游艇,当时容倾提示过他,他站在阮聪的后面,记下了开门的密码,也看过了阮聪的基本操作,以前在特战队时,这种特殊工具的操作他也练习过。 贺临果断道:“先上游艇,我们追过去!” 容倾急忙跟上。 贺临的手指按动,输入密码,游艇的门应声而开,里面的发动机上还插着钥匙,贺临几下就开启了游艇。 他的操作娴熟,游艇乘风破浪,迅速前行,两船之间的距离开始缩短。 容倾观察着那艘中型货船,预估了一下:“对方船上大约有十几人。我们人太少,还有时间,不要冒进,先跟上他们。”随后他对贺临道,“船上应该有卫星电话和GPS系统,和海警通报方位,让他们尽快派船进行拦截。” 快艇更为轻便,贺临快速操纵游艇前行,白色的艇身犹如银梭穿透海面。 很快,那艘船上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 贺临驾船,始终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外,但又保持在临近处。他们利用船上的电话和警方保持通话联络。 半个小时之后,四艘J国的海警巡逻艇围拢了过来,把那艘货船围在了中间。 J国的警员接手了游艇,把容倾和贺临拉上了巡逻艇,恰好船上有一名两国混血,可以充当翻译。 由于船体的差异,几艘巡逻艇尝试进行了两次拦截,还是让货船突出了重围,甚至全速向前驶去。 这时候想要再派其他增援已然来不及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并不多了。货船再往前就会进入深海区,到那时,巡逻艇的劣势将会尽显,油也会用尽,而货船的补给足够,他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了。这群人将会在茫茫大海上逃过警方的追捕。 容倾借助电话与警方高层汇报了现场的情况。 海上临时执法行动不算小事,可由于两方已经在前期经过了充分的协商与沟通,也有过几次成功的合作经验。很快,领导特事特批,回复传来。 “考虑到船上有多名被贩人员,为保证我国公民的安全,以及逮捕船上的通缉要犯,现同意进行特殊联合执法行动。” “当前情况紧急,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批准进行登船抓捕。” “依两国联合执法合作框架,综合考虑各种因素,现临时任命容倾为现场指挥官,贺临为现场副指挥,海警队长茶恩为协助指挥,进行海上执法。” 容倾简短回复:“收到,感谢领导信任,保证完成任务。” 现场的海警一共二十余人,人数有一定的优势。 茶恩作为队长,对这种船只的结构较为熟悉,他简单向他们说了情况。 这种货轮的驾驶室是在船的中后部,船舱下有两层甲板作为货仓。很可能那些被贩卖的人员是在最下层。 容倾迅速将人分为四组,分别是三支突击小队和一个后援组,第一队由贺临带队,夺取船的控制权,赶去驾驶室,尽力将船停下。 第二队由茶恩负责,去船舱底层的货物存储区救护人质。 而他带着四名海警组成第三队,去对青烬也就是阮聪进行抓捕,防止他利用小船逃走。 后援组留在海警的巡逻艇上,做好支援以及与警方的联络工作。 他们迅速制定好计划,约好各自的行进路线,行动手势,分配了武器。 只可惜海警的执法枪支弹药有限,海面作战也有诸多的不利因素。 容倾尽量把子弹和枪支留给了贺临那边。首要的任务还是先要将船停下。 随后,容倾又简单向他们分析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处理方式,确保在登船的过程之中众人有足够的手段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尽量避免人员伤亡。 时间紧急,不允许他们有太多的迟疑。 那艘中型货轮一直就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 深蓝大海一望无际,海浪翻滚,天空之中的海鸟不停展翅盘旋,一场战斗即将开始。 众人检查过装备以后,容倾伸手整理了一下耳麦,抬眸下令:“准备登船!” 第183章 37 下午, 明珠城的小码头。 此时的海面静悄悄的,唯有阵阵海风吹过,吹动远处树林的轻响。阮聪正站在船头, 看着船起锚,带起海浪声声。 海风微咸拂过阮聪的眉眼,让他不禁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城市的另一端, 是喧嚣的帆船赛决赛。这是明珠城内一年一度的重要日子,每年为了能够顺利完成比赛, 都会动用大部分的警力来维持现场的秩序。 此时警力不足, 众人的视线也都会被比赛所吸引, 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小码头的动向。 这个日子也是阮聪精挑细选后定下来的,他承认自己小看了沈熙,却又庆幸当时给自己留了这条后路。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应该可以借由这个机会逃出去, 阮聪始终信奉一个道理,只有活着才有后来,他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得失去搏命。 有察信那个蠢货在前面挡着, 他只需要躲过这阵风头,等他再回来时,明珠城的格局将会焕然一新。 阮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的?大概是从那天早上出发的时候, 他就察觉出这场交易可能会存在问题。 在他打过那个电话确认货正在路上的时候,阮聪看着沈熙和察信的反应, 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 与货物一同到的,还有警方的埋伏。 阮聪可没有跟他们鱼死网破的打算,更没必要引火上身。这么多年的蛰伏,他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和急流勇退。 交易现场除了察信的人和警方的人, 其实还在暗中埋了几个阮聪的人。但阮聪察觉出不对,已经让他们提前撤离了。 后续他在车上虽看起来和那个假沈熙打得难舍难分,实际上也一直在寻找逃脱的机会。 终于在察信一系列愚蠢的操作下,阮聪找到了那个机会,利用他的好身手和对地形的了解逃了。 毕竟当时有察信在,追捕的重点不会放在他的身上,总能给他留出时间离开现场。 逃脱后的阮聪成功地和自己的人接上了头,这一趟折腾下来,他也受了些伤,为了躲开警察全城的搜捕,阮聪躲在了白象寺的禅房之中。 J国敬佛,对佛寺的搜查不会那么严格,再加上所有人都知道白象寺是察信的地盘,躲在这里跟自投罗网也没什么区别。可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安全就安全在熟悉,没人比阮聪更了解这里的地形了,就算是警察豁出去大肆搜查,阮聪也有能力跟他们周旋上几天。 最后的结果果然如他所料,那些警察只和比丘询问了一下就草草了事。他有惊无险地好好躲了几天。 此时看着船开出码头,阮聪才松了一口气,胜利的天平终于再次倾向了自己。 当年,初出茅庐的他得到了那次冠军,几乎就是一夜之间改变了命运。 年少成名,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机遇,从那天起,很多人就向他靠拢了过来,那时的他才知道,人活在世上是一件多么畅快的事情。 围绕在他身边的只有鲜花、掌声和听不完的恭维,身边的都是朋友,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讨好的笑容。 那个时候的阮聪,也曾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的主角。 他就是为了成功而生的。 可鲜花和掌声背后除了荣誉,还有诱惑。那些东西来得太好太快,当一切想要的东西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迷失自己的时候。 当时的阮聪开始沉迷于这种万众瞩目的日子,就连网络账号上也忽然多了很多的粉丝,不停地吹捧着他,他在光环与荣耀之中迅速膨胀,开始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吸烟喝酒,疏于训练。 终于,在他因伤错失了冠军的瞬间,他就跌落了神坛,那些所谓的朋友在他荣誉加身的时候突然涌现,此时也在一个瞬间便纷纷离他而去。 就连账号上之前每天都会来的粉丝,也渐渐稀少。 胜利、鲜花与关注都顷刻消失,涌向了新的胜利者。 他那时才明白,那些东西宛如昙花一梦,也许从未真正属于过他。 人生就像是海浪一般,起起伏伏。 但他见识过那些繁华,吃到过那些红利,他又怎么甘心再次回到曾经的默默无闻? 可那些老天的眷顾丝毫没有再给到过他,不仅是赛场失意,他还经历了亲人的疏离,父母离婚后各自组建了家庭,只留下了他和弟弟。 当时的阮聪可谓是一无所有,只有弟弟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他的身边。等兄弟二人终于熬过那段艰难的时光,开始过上平静的日子。他找了一份做教练的工作,弟弟却在和朋友出国旅行时,突然了无音讯。 阮聪遍寻无果后,万般无奈下,他想到了求助媒体,曾经追着他采访的记者,在他的求助下才发了一条简短的新闻,而其他人也只是看了看热闹,就纷纷散去了。 此时的阮聪早就没有了昔日的光环,又有谁会在乎一个普通人的弟弟失踪了呐? 可当时的阮聪还在乎,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为了去寻找弟弟,阮聪再次放弃了归于平静的生活,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二十多岁的他带着满身的热血和找到弟弟的殷切希望踏上了异国他乡的土地。却不知此时的他已经一步一步走进了猎人的陷阱里,就此成为了待宰的牲畜。 昔日的冠军经历,还是给他挣得了一线生机,只是一日一日斗兽场里的生活让他倍感痛苦,整日都在死亡线上徘徊。 阮聪想活着,所以他每一场都打得尽心尽力,直到他听见了他赢了之后,场下的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和喝彩声时,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也让他找到了昔日荣光加身时的快感。 这里的法则和他过去的世界完全不同,似乎比之前的世界更加纯粹,只要赢得胜利就会有奖励,就会有欢呼。 这样的现状也让他感觉到了新的机会,只要一直赢下去,就能一直活下去。 但那时的阮聪尚且存有理智,并没有忘记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终于,在他日复一日的打探中,他知道了弟弟的去向。 真相往往是令人无法接受的,刚刚得知时,阮聪也切切实实地消沉了一段时间,就仿佛自己所有的坚持都成为了一个笑话,他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弟弟了。 这样的状态,让他险些输掉了比赛。 人在濒死的时候,总是能爆发最大的潜力,同时也让阮聪想通了自己的归宿。 谁说他没有目标了? 他找不回弟弟了,但是他还可以为他报仇! 从那天开始,阮聪开始更拼,更不要命地打比赛,精彩的表现和不败的战绩,也让他在斗兽场里露了脸,专门前来观看他比赛的人络绎不绝。 其中也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向阮聪递上过橄榄枝,可全被阮聪委婉拒绝了。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终于在他苦战了两个小时,终于将对手掀翻在地,无法动弹的时候,察信走向了当时鼻青脸肿的他:“就是你连赢了八百多场?”他开口问着,用手掩着自己的口鼻,因为血腥味而嫌弃皱眉,但看向他的眼神里却闪着精光。 阮聪没说话,就那么伏在地上喘着气,此时的他卑微如同蝼蚁,察信只要轻轻一踩就能直接碾死他。 直到察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人我要了。” 命运的天平也再一次偏向了他。 那一刻,阮聪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一束光,那是屋顶上的射灯照射在察信手表上镶嵌的钻石时,折射出的耀眼而炫目的光。 阮聪抬起头看向光的方向,却被晃得睁不看眼,看不清前方的景象。 他终于踏上了他计划的第一步,开始又恢复了人的身份。 跟在察信身边,阮聪重新认识了明珠城,这个曾经让他深恶痛绝的地方。 在他痛苦挣扎的时候,有着另外一群人在极尽奢华,享受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跟在察信的身后,看着所有人对着察信卑躬屈膝,俯首帖耳,他高贵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主宰一般。 在见识过真正的人间极乐,在他终于站在了高高在上的看台,观看斗兽场里的人们拼命时,阮聪迟疑了。 杀掉察信多简单啊,但是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报了仇又如何,他还是那个底层的蝼蚁。 他想要的是察信的那个位置,一如当年他登上高高的领奖台,享受无数的欢呼、掌声、金钱与人们的仰视。 他需要等,需要把察信手里的东西一点点夺过来,握在自己的手里,那样才是对察信最好的报复。 阮聪一改曾经的沉默低调,开始变得圆滑起来,好身手是他的优势,也让他有了胆气每一次都冲在最前面。 渐渐的,他开始离察信越来越近,他已经不再是只站在最末尾的一个默默无闻的打手了。 可这远远不够,终于他等到了一个好机会,用了点手段,就在一次察信被人寻仇的时候,借别人之手,弄死了察信当时的保镖队长。 之后的事情变得更加顺利起来,似乎当年抛去他的气运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几乎没再费什么功夫,就成为了新的保镖队长。 但是事情做到这一步,距离他取代察信还是远远不够的。 直到后来,他见到了白先生。 相比于察信的野蛮和粗狂,白先生就显得儒雅得多。 阮聪虽然还只是一名保镖队长,但是已经可以站着和白先生对话了。 他那时也盯着男人手腕上的手表看着,那是个名贵的手表,普通人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够买得起。 刚被察信带回来的时候,阮聪还不太习惯当“人”的日子,他还是习惯性地低着头,他的视角就只能看见别人手腕上的手表。 不知从何时起,他从被迫看,变成了喜欢看人们的表,这么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在时间轮转的同时,象征着人们的身份与地位。 白先生像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所想。 他把表摘了下来,很随意地递给了他:“喜欢?那这个就送给你。” 比欣喜更先来的是惶恐。 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他完全都不敢接,那表价值连城,是他目前为止穷尽全力也无法取得的东西。 可就是这样一块他想都不敢想的名贵手表,就这么轻飘飘的,被白先生微笑着戴在了他的手腕上:“年轻人不要掩饰自己的欲望,有欲望是好事,我喜欢有欲望的人。这块表,你喜欢,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神,我喜欢,所以我愿意把表送给你。” 他想不通,为什么察信都要巴结的白先生却会看重他。 甚至那天回去,阮聪在镜子前站了很久,他想知道白先生究竟在他眼神中看见了什么,才会让他抛弃察信,选择自己。 当时的白先生告诉他:“我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了你的野心,居于人下你是不甘心的,尤其是察信那种自视甚高的老一派。你们的出身何其相似,他不过也是借了一阵东风才爬上来的下等人。既然他可以,比他更有本事和野心你为何不行?更何况,现在的察信甚至玩不懂互联网为何物,这样的人很快就会被时代所抛弃。” 直到现在想起白先生的这几句话,阮聪的心底都有一股火焰燃起。 是啊,他为什么不行?他凭什么就要屈居人下,永远看人脸色?他不就是想取代察信吗?眼前这个白先生,将会是他的东风。 似乎是预料到了阮聪眼神中的动容,白先生很是得意地欣赏了一会阮聪的反应才继续道:“偏安一隅不是你这种人的生存之道,我有一个网站,会做一些业务,需要在本地做一些配合,进行沟通。这是未来各行各业的趋势,稳赚不赔,可是这件事察老板并不擅长,而且现在就算他有能力,我也不愿意把这个业务交给他了。” 话到此,阮聪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第一次跟白先生对视。 “你想不想试一试?” 人心里的欲望,总会因为一些契机而迅速地膨胀起来。此时白先生的这句话就在阮聪的心底激起了千层浪,他的野心随着汹涌的浪潮瞬间释放而出。 那些灯红酒绿,珠光宝气,名流派对,美女香车的奢侈人生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站在繁华之外的看客,他要作为掌控一切的主宰去享受这些美妙。 阮聪并不知道,是白先生发现了他对察信的复杂感情之中混杂着恨意,还是自己身上真的有什么吸引了他的地方。 但那都不重要,无论是哪种原因,他都会牢牢地抓住这次机会往上爬。 他想坐在这个王国的最高处,把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整个J国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阮聪要赢,他想成为这场赌局中最后的赢家。 有了白先生的东风,阮聪渐渐开始了他的新计划,首先他逐步地将自己地一部分身家脱离了察信的掌控,开始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这其中的一部分人都是曾经衷心于察信的下属,可那又怎么样,他要做的就是架空察信。 就这样,他利用着察信的资源和白先生,在网站上接单。 果然如白先生所说,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行业,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阮聪就收获了他前十几年加在一起都无法比拟的收益,哪怕是他最辉煌的时候都无法相提并论。 高收益就会伴随着高风险,可阮聪却丝毫不慌,他所动用的全部都是察信的势力和资源,吸着别人的血,壮大自己的势力,简直不要太美妙。 从他手指头缝里漏出去的单子就足够让明珠城里的人口贩卖行业蒸蒸日上了,而察信那个蠢货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沾沾自喜自己的成功。他早就应该被时代抛弃了,之所以留着他就是为了替自己挡枪,毕竟在网站上青烬这个名字,是和察信挂着钩的。 同时他还在分化察信过去的合作伙伴,这个度阮聪自觉掌握得很好,既不损害自己的利益,也让察信有的可赚,继续高调地在他前面当那个出头鸟。 而他阮聪就只需要躲在后面,操控一切,做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 阮聪也终于找回了他的尊严。 他收藏了越来越多的表,一块比一块华丽,一块比一块名贵。他专门打了柜子,用来放置他的藏品手表,只要他回到家,就会摩挲这些手表,几乎爱不释手。 直到柜子装满了,也预示着他勃勃的野心,终究是不甘只在于此。 阮聪在发现警方在有部署的打击察信的势力时,他便敏锐地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 他开始暗中配合警方的行动,一步一步将察信逼上了绝路,同时放出察信的身边有内鬼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做出应对措施。 这一切都在阮聪的计划之中,然而事情却因为沈熙的到来而有了变数。 他看不透沈熙这个人,也拿不准沈熙的身份,但他知道,无论他是谁,一定会给明珠城带来一些变化。 而变化,对他来讲并不是坏事,他想要的就是搅乱明珠城的这摊浑水,只有乱起来了,他才能顺理成章地接管察信的势力。 所以最初在察信反复试探沈熙的时候,阮聪并没有过多的干涉,但同时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试探沈熙。 只是沈熙跟他一样狡猾,几番试探全部让他落于下风,这让阮聪意识到,无论这个沈熙究竟身份为何,都不应该与他发生正面的冲突。 所以沈熙每次的挑衅,阮聪都选择低头。 直到交货时,那场车上的搏斗,只过了几招,阮聪就意识到了沈熙的难缠,他绝对没有机会在短时间内杀掉沈熙,那时阮聪便打定了主意,他要找机会逃走。 只要活下来,就不算脱离他原本的规划。 警方不可能彻底端掉察信的势力,哪怕是为了平衡,也会留一部分,只要这一部分人在,等他归来时就能顺理成章地接管这部分势力。 那时的他,便是这个帝国的新主人。 不过,如何归来那是下一步的计划,现在如何逃离才是他最应该思考的问题。 阮聪蛰伏了一段时间,直至今天…… 刚回忆到这里,阮聪忽然听到一阵分开水浪的声音,他的目光在海面处寻找,随后看到了那艘察信的游艇。 他的眉头微皱,看到了驾驶着游艇的萧远和站在甲板上的沈熙。 看清那两个人的瞬间,阮聪的瞳孔紧缩,眦裂发指。 “阴魂不散!”阮聪低头咒骂了一句,急忙回舱,“加速行驶!警察追过来了!” . 那些人所驾驶的船是艘中型货船,就算是全力加速也没能甩开警方的追逐。但胜在开船的人经验丰富,在宽阔的海面上各种躲避,即便是警方一时间也没能形成包围之势,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是谁都知道,快艇的燃油有限,警方的机会不多了。 从警方的船只试图靠近货船开始,双方的交火就开始了。 砰砰的枪声不断,子弹在空中飞射。 在火力的掩护下,容倾所在的快艇靠到了货船的旁侧,利用海浪起伏,快艇被推到了浪尖,两船几乎齐平的瞬间,容倾忽然纵身一跃。 这是海上执法作战之中的高难夺船动作,也就是所谓的跳帮。 跳帮指的是在海上行船时,人员从一艘船通过特定方式登上另一搜船的行动。施行人员需要掌握实际情况和保持身体平衡,对身体弹跳力,速度以及敏捷性要求极高。 跳不上去会失足落水,跳上去如果不能及时应对可能会遭遇嫌疑人的抵抗,面临生命危险。 可在过去,执法人员便是这么冒着生命危险,一次次地挺身而出,登上毒贩和非法的船只。 冒着枪林弹雨,容倾毫无惧色地飞身而上…… 第184章 38 海面上激战开始, 枪声接连不断,微咸的海风之中一时飘散开枪弹特有的硝烟味。 容倾修长的身影掠过海面,纵身一跃之后就用手掌牢牢扒住了船栏。他的双臂用力, 借力拧腰,动作轻盈地翻过了货船的护栏,片刻之后就稳稳落在了甲板之上。 一时间, 对方船上的火力全都对准了他。 容倾几乎瞬息未停,毫不犹豫地疾奔几步, 寻找到掩体, 进行躲避。 他的反应速度比那些对手快了数倍。 几发子弹几乎就是擦着他的身体而过, 在后方的船舱处打出了数枚弹孔。 随后贺临也紧随其后,身形矫健地一个跃身,从同一位置登到了对方的船上。 容倾和贺临一前一后,配合极为默契, 贺临拔枪射击掩护,容倾果断转身,迅速放下了货船侧方自带的悬梯和绳索。 J国的海警从下方顺着悬梯攀爬而上。 远处的对射变为了攻船战斗, 局势瞬间发生了变化。 根据之前的观察,这艘中型货船的下方船舱也有两层,被贩卖的人和物品应该是在下面。 由此容倾判断出, 除了甲板上的阮聪之外,应该还有数名持枪的人贩子此时正躲在船舱里, 他们的行动必须时刻小心。 甲板上的阮聪也已经看到了他们, 他却并没有恋战,而是急忙就向舱下跑去。 容倾迅速判断了形势,这种货船会在下方设置救生艇,阮聪应该是想要先做准备, 万一势头不对,随时弃船,乘坐小艇先行逃走。 他当机立断对贺临道:“带人去控制室!” 贺临单手扣枪,叮嘱他道:“小心!“ 这段时间,阮聪也拔出了枪。他一边逃,一边回身向着容倾和上船的警员发射子弹。 容倾带着几人迅速进入了下方的舱室。 贺临那边也已经开战,一时枪声在船舱内四起。 舱室的第一层装的是货物,这些人在贩人的同时还在走私违禁货物。此时的货仓被各种货物堆得满满的。 容倾的身形灵活,寻找掩体躲避。 船舱内隐藏着的果然也有数人,一阵激烈的交火之后,双方都有人受伤。 容倾本来就把更多的子弹留给了贺临那一队,他打伤了三人之后,手中的子弹就很快打尽了。 那几名J国的海警已有一人受伤,他们和几名人贩子缠斗在了一起,有些自顾不暇。 容倾重新判断了一下现在的局面,船舱中人贩子的数量比他之前预估得要多上一些,贺临那边应该还能应付,但此时自己这边人手和火力都不足。 容倾一边指挥着他们迅速解决那些小喽啰,一边观察着船舱内的形势。 不过好在,对面的人打起来是群龙无首,毫无章法的,几乎都是在各自为战。 这边虽然人数不足,但是容倾化整为零,很快就将那些人逐一攻破。 战事越发焦灼,但随着容倾的调遣,海警这边终于从人数不足,弹药亏空的劣势扭转,逐渐占优。 一时解决掉了这边的危机,容倾的目光寻找着人群之后的阮聪。 阮聪虽然手中有枪,但他更擅长的是搏击与跆拳道,对子弹和枪械的运用不如他,枪法也并不精湛,有枪对他来讲也并非取胜的利器。 再加上此时货仓内的箱子堆得杂乱无章,犹如一个迷宫,这是阮聪的第二个劣势,他习惯于在正面战场跟对手硬碰硬,这种需要伺机而动的地形,他几乎没有什么经验。 可这对于容倾来讲,便再简单不过了。 此时他屏气凝神,根据那些箱子的排列默默估算着地形。 阮聪见局势不妙,将自己隐藏在了几个货架之后。 容倾一时失去了他的踪迹。他观察了一下周围,故意推倒了一个铁桶,作为诱饵滚出,发出声响,引诱对方开枪射击。 阮聪一心想逃,警方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容倾又对他步步紧逼。还有不熟悉的作战方式,此时的阮聪如同惊弓之鸟,有些乱了方寸,看着那滚来的铁通,他慌乱地连开了两枪,随后咚的一声把铁桶踹到了一旁。 阮聪刚才一直在犹豫,是先干掉那个穷追不舍的人,还是趁乱先逃走。就在他举棋不定之际,听见声响的他开了枪,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阮聪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当机立断,转身加快了步伐想要离开这层货仓。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此时的容倾迅速判断出了阮聪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小心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当阮聪察觉有异,警觉回身,扣动扳机的瞬间,容倾果断凌空一记飞踢。 砰的一声,一发子弹几乎是擦着容倾雪白的脸颊而过,子弹斜射而上,嵌入了甲板,迸射出一串火花。 不等阮聪调整再射,容倾落地的同时,左手闪电般挥出一记重拳,随后右手上抬格挡。 阮聪在慌乱之中,第二枪再次打偏。 容倾做出判断,这已经是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他抓住机会,缠斗而上,不给阮聪丝毫更换子弹的时机。 几招交锋之后,容倾踢到了阮聪的手肘,那把枪飞到了货仓的角落。 阮聪咬牙切齿,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次还来惹我,你就是在找死!” 容倾依然一言未发,眼神冷静锐利,不停出招,步步紧逼。 阮聪想要逃,他就必须死死缠住他。 他的心理素质和实战经验要优于对方,可是阮聪曾经的经历让他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这是个危险的对手。 纵使容倾经历过无数场战役,也击败过很多的敌人,但是眼前的阮聪依然是位排得上号的劲敌。 他的跆拳道给他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加上常年在斗兽场里厮杀,形成了独特的战斗风格,出手尽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但是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容倾在动手的同时,也想通了破局之法。 在徒手搏斗之时,跆拳道更擅长中远距离攻击,而他则需要尽量拉近距离,这样就能破掉对方的进攻优势。 货仓里的白色灯光忽明忽暗,照射在四周斑驳的灰墙上,货船还在行驶之中,随着海浪不断起伏。 两人战斗的身形在光影之中交错。 阮聪凭借他在斗兽场里积累的战斗意识,不停快速出击,他的进攻带着呼呼的风声,力量十足,速度也极快。 瞅准了时机,他抬腿迅猛地直踢,直取容倾的面门。 容倾侧身,躲开这一攻击的同时,闪身贴近了阮聪,一记直拳打向阮聪的腹部。 阮聪也有极强的战斗意识,他的瞳孔骤缩,收腹含胸的同时,单脚后撤,可容倾的拳头还是击中了他的身体。 闷哼声从唇间溢出,阮聪的眼底却泛出了嗜血的兽性,他吐出了一口血沫,开口道:“找死!” 话音未落,他就抬腿连续侧踢。 长腿如鞭,带动呼呼风响,不停地攻击着容倾的周身要害。 容倾非常清楚,阮聪平日里干的都是搏命的勾当。单看他出招时的长腿迅猛有力,便知被踢中一次,就是非死即伤。 这种情况,容倾不欲跟他比谁的拳脚更有力,只有避其锋芒才能险中求胜。 他一时后退,尽力躲避。 容倾身体灵巧游移,可随着战斗的时间拖长,他虽面色依旧冷静,可后背的衣衫还是被冷汗浸湿。 阮聪却耐力十足,越战越勇,可眼前人的难缠程度还是让他有些心焦。 被这样的情绪左右着的阮聪,进攻的同时,忍不住发出了疯狂的嘶吼:“这个世界就该是弱肉强食,那些人可以卖我,我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卖掉他们?我用了那么久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你却想要把我扔回去,凭什么?!” 容倾根本赖得理他那些直到现在还在卖惨博同情的话,只是专心的一边闪躲,一边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阮聪的腿一时踢中了旁边的一个木箱,轰的一声,木箱竟然被他踢破,木屑在空中飞溅。 容倾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船身在海浪之中一个摇晃,他的后腰撞上了冰冷的铁架。腰间旧伤处一阵尖锐刺痛,容倾咬牙,低低唔了一声。 “别装了,你快撑不住了。” 容倾把自己的体力不支藏得很好,可还是被阮聪发现了。于是他再次抬腿又开始了攻击,完全不给容倾丝毫喘息的机会。 阮聪的脸上满是自负,浮现出一丝笑意:“你打不过我的,你又何必要对我穷追不舍?你又不是J国人,这么拼命干什么,再打下去就是非死即伤,我们双方各留一线……” 趁着他说话分神,在阮聪一次出腿收回的瞬间,容倾的目中却闪过寒芒,他滑步贴近了对手的身体,一个抱摔将阮聪摔倒在地。 可还不等容倾的拳头击到,阮聪却在空中调整了姿势,手肘撑地,落地后一个翻滚就接顺势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此时货仓外传来一阵紧密的枪声,船身猛然一个晃动,向一侧倾斜。 贺临…… 容倾有些担心,他稍一退后,小腹就被阮聪的一记攻击扫到。 容倾低头手捂伤处,呼吸渐渐沉重,薄弱之处显露,他无法维持长久高强度的战斗。 阮聪马上抓住了他的这个弱点,挥拳而上。 容倾等的就是这个,那个破绽是他故意卖给阮聪的。阮聪说得对,真要是打持久战拼下去,他未必会是阮聪的对手,所以他只能智取,靠技巧取胜。 他所利用的便是阮聪的自负。 一见对方上钩,容倾格挡之后迅速转身,堪堪擦着阮聪挥过来的拳脚,躲过一招,但人也踉跄了好几步,像是快要支撑不住一般。 见此阮聪舍不得放弃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提步向前追了上去。 容倾向前跑了几步,猛地拧腰转胯,长腿在空中划出半弧,一招后旋踢借助身体旋转的爆发力,重重地踢在了阮聪的胸前。 这一招正中胸口,阮聪顿时失去了平衡,倒退了三步。 容倾乘胜追击,身体腾起,侧踢腿直取阮聪的脖颈。 阮聪仓促间抬臂格挡,还是被踢中了肩膀,重重的力道让他的肩头一痛,震得身体发麻。 他踉跄着撞到了一旁的铁架,堆积的货物纷纷掉落,砸到了他的后背和头上,一箱洋酒散落,几瓶酒砸中了他的左臂,阮聪一挡,酒瓶就摔在了一旁,哗啦一声碎裂,酒香四溢。 阮聪的手臂受伤,头上也被木箱砸开了一道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的脸。 可阮聪却没有因为受伤而倒下,他面目狰狞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咬牙起身狞笑道:“又是这招!” 容倾也只是回了他一句:“兵不厌诈,是你轻敌了。” 听闻阮聪大笑起来:“你说得对……但是过瘾!再来,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容倾目光一凛,箭步冲上前去,一拳正对阮聪颈下的位置…… 第185章 39 在船舱下那些人进行激战的同时, 贺临带着的那一队人也一直在与船舱上方的人搏斗着。 双方的争斗激烈,子弹不停地在空中飞射,砰砰的枪声不断。 贺临用的是兵分两路, 声东击西的打法,让那些海警分担了部分的火力,而他自己尽快往控制室突进。 他一边在掩体后射击, 一边往船尾的方向冲去。 贺临判断着对方射击的方位,很快打掉了两人, 随后捡了他们的枪别在了腰中, 自己带的子弹有限, 就只能靠捡装备了。 他正往前突击,陡然看到右侧有个人影冲出,贺临急忙就地一滚,两发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腰际而过, 还没等他起身,左侧的舱门又被打开。 眼看就要腹背受敌,贺临条件反射地后仰躲闪。他不等在左侧那人举枪, 一枪就穿透了对方的肩膀,鲜血飞溅的瞬间,右侧又传来拉开保险之声, 他旋身回击,子弹正中敌人的胸口。 解决了两名对手, 贺临松了口气, 经过龙炎的特训后,他成绩最好的项目就是速射,当时容倾天天揪着他练习,现在那些功底完全没丢。 贺临正准备继续往前冲, 对方却忽然出现了几人,几道持枪的身影堵住了前方的驾驶室。 “艹!”贺临暗骂一声。 他的枪法再好也抵不过一群人,急忙闪身躲避。 密集的弹雨一时把他压制在一处舱室之后,背后的钢板是双层的,子弹无法打穿。 幸好这时那些J国的海警解决掉了另一侧的几人,过来支援,双方僵持在总控室外。 空中一时子弹乱飞,火星四溅。 借着这个机会,眼看着货船就要甩开那些海警船。 贺临将背脊贴紧了身后的掩体,汗水顺着喉结滑入衣领。他早就经历过比这还要紧张的战场,能够做到临危不惧。 贺临对J国的几名警员打了个手势,让那几人进行火力掩护。 随后他换了把枪拿在手中,检查过里面剩余的子弹,贺临数着枪声,等着那些对手消耗子弹。 这也是特警的基本功之一,从枪声判断出对方的人数,位置,射击频率。 贺临判断出,敌方还有五人,左侧三人,右侧两人。 他变换手势,将情况告诉身侧的警员,随后贺临把外衣脱了下来,团成了一团,里面就剩了一件背心, 贺临先把外衣裹着一把空枪扔了出去,随后手臂紧绷,手指压在扳机上。 那些人经验不足,只看到一团东西飞出,下意识地开枪。 砰砰砰,又是几枪。 普通人射击时,从一个目标转移到另外一个目标,扣动扳机瞄准,就算是有子弹的情况下,也需要一到两秒的反应时间。 更何况他们其中应该有至少两人的枪中子弹已经射空。 这瞬息就是贺临的机会。 就是现在! 对方的枪击声一停,己方的火力压制,贺临一个闪身冲出,他一边快速移动,一边连开了三枪,将左侧的三人打倒在地。 同时,另一侧的两人也被冲上来的海警拿下。 要留着这些人审问,贺临没有痛下杀手,有几人的伤势较重,可也有人伤得较轻,还有一人被打到了腿上,挣扎着还想要捡枪射击。 贺临一脚就把他的枪踢飞了:“你们老大都要跑了!你还在这里拼什么命?” 剩下的几人都是手里没了枪的跟班,见状开始跪地求饶,贺临见他们没有武器,大步踏过,来到了驾驶室前,他拉开门时提防着有人伏击,本能地躲避了一下,结果驾驶室内只有一个上了岁数的本地船长坐在里面。 那人一见他进门就双手抱头,嘀嘀咕咕地在哪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语言。 贺临拿枪一怼他的太阳穴,吐出一句英语:“STOP!” 老人伸手操作,船身一个猛然颠簸,随后终于停了下来。 海警上前接管了船只,处理完这些,贺临急忙转身,向着船舱下方跑去…… . 容倾咬牙,全力挥出一拳。 如果这一击即中,重拳能够致人眩晕,那这场战斗就可停止,只要制服了眼前的人,他就可以去支应贺临。 就在这时,船体却忽然倾斜,阮聪借着摇晃的惯性侧身,险险避开,躲过了这一击。 容倾却脚下一个踉跄,不得不回撤一步稳住身形。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不妙,因为船体的晃动,他正站在了阮聪的攻击范围之内,想要防守已然来不及了。 不等容倾站稳身形,阮聪忽然欺身上前,一个高位膝撞,膝盖如重锤一般,直顶入容倾的上腹。 容倾挨了一下,身体倒飞出去,后背砸在仓库里堆积的箱子上。幸好阮聪是忽然变招,力量不足,不算杀招,但这一下还是让容倾呼吸一滞,停了进攻。 容倾伸手捂住腹部,忍着翻滚而上的血气,单手撑地想要站起。 可同时,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船停下来了! 对于容倾,这是即将胜利的信号。 对于阮聪,这却是他的催命符。 容倾还未起身,阮聪就已经杀到,他咬牙高高跃起,一击狠戾的下劈腿,带着风声朝着他的头顶直劈而下。 在这生死关头,容倾冷静侧身一躲,闪过了这一击。 而他之所以能够躲过阮聪的攻击,并非是因为他的实力更强,反应迅速,而是因为,事到如今,阮聪依然想逃,他还是有所顾虑。 阮聪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不逃就毫无机会了。 但就是因为阮聪一直的顾虑,高手过招,分神一刻就是死局。 在阮聪收腿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容倾的身体迅速前移,扑上去用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随后他向左侧转身,同时扫踢阮聪的支撑腿,瞬间将那个高壮的男人掀翻在地。 两人砰的一声一起倒在了货仓之中,阮聪的后背被刚才散落在地的碎酒瓶扎入,发出一声惨叫。 容倾抓住了这个机会,紧紧压住身下的人,随后他骑跨在对方腰腹上,右手握拳,一记摆拳直击向阮聪。 阮聪伸手格挡,就在这个瞬间,他手腕上那商家号称坚如磐石的名贵表盘却忽然碎了。 阮聪惊异地瞪大了双眼,看着那晶莹的玻璃碎屑飞散在空中,折射出五彩的光影,一如一场破碎的梦。 看着这一幕,阮聪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碎裂的表盘也让他预见到了自己的败局。 就在他愣神之际,容倾的第二拳又到,重重地打在了阮聪的脸上。 阮聪的头一偏,口鼻出血。 容倾喘息着,忍着伤处的疼痛,却完全不敢停下。 他咬牙发狠,一拳,两拳……带着风声的拳头击向了阮聪的头脸。 船舱之中,拳头与皮肉骨头相撞,发出声声的闷响,混着对手的呜咽。 一直打得阮聪鼻青眼肿,瘫软如泥,失去了反抗能力,容倾才松开了手。 “为什么……”阮聪吐出了一口血,艰难开口,“我为什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 当初在赛场是这样,他惜败于对手,现在也是如此…… 他明明距离那个宝座只差一点的距离。 容倾低头望着他道:“你差的不是运气,是其他的东西……” 人唯有孤注一掷时,才能够爆发出全部的实力。 阮聪太惜命了,心中满是欲望,那些杂念拖拽住了他。 所以在斗兽场,被困在场中时,他才是无敌的,一旦让他走那个牢笼,他就会败于对手。 而容倾却是从来义无反顾,宁愿舍生取义的,每次战斗,他都是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 容倾卸下了阮聪右臂的关节,随后把那个坏掉的手表从他的手腕上生生扒了下来。他从身后掏出了一副银白的手铐,戴在了阮聪的手腕上:“还是这种东西适合你。”容倾喘息着道,“替沈熙,送给你……” 终于抓住了阮聪,容倾站起身,却已经筋疲力尽,耳中出现了耳鸣。 恰在这时,船身一动,似是在调转船头,准备返航。 随着海浪的浮动,容倾的脚步踉跄,他也有些站不住了。容倾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住一旁的货架,在那些刺目的灯光中,他的手指却拉了个空…… 容倾的身体刚刚要向后倒去,忽然一个温暖而结实的身体在后面接住了他。 容倾几乎不用回头,就知道会是谁,他靠在贺临的胸口,体力与知觉在渐渐恢复。 贺临并不担心容倾打不赢,他相信容倾可以战胜阮聪。 可即使这样,贺临还是会担心容倾不够惜命,怕他会和阮聪拼个鱼死网破,也怕他会在战后脱力。 没人比贺临更清楚容倾的自尊心有多强,有多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的狼狈。所以,贺临冲在了最前面,要第一个赶过来处理容倾的情况。 直到把容倾温热的身体揽在怀里,贺临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贺临的目光扫过,看到他没什么外伤,可他看到了容倾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感觉到了他这一战的艰难,这让他也不免有些恼火。他理解容倾,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发脾气。 可还没等贺临跟容倾说上话,海警的后援人员就赶到了船上。 两人迅速分开,配合着扣押了阮聪。 所有对方的人不是被用手铐铐住,就是用尼龙扎带绑了,那些负责后援的警员上来给伤者处理了伤口。 茶恩那队人搜索船舱时,找到了之前的一些失踪人员。其中就有上次在绿芽酒吧之中和容倾见过面的陈诗涵,还有那名被绑架的网红。 终于,尘埃落定。 中型货轮快速回程,在日落前,回到了那处小码头。 数辆警车将这些人带回明珠市的警察局。 郑队在就等在了警察局中,见到这一幕很是赞赏地拍了拍容倾和贺临的肩膀:“多亏了你们机敏,才把这些人拦了下来,只不过现在需要录下口供和完成手续,估计你们的回国要延期了。” 贺临看到容倾一直蜷着身子低咳,手又掐在了腰上,有点不舒服的样子。他从容倾的脸色就能判断出他现在的状态。刚刚没来得及发的火气,又开始涌上来。又是这样,这个人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呐! 但贺临还是压下了心里的不满,他主动开口问郑队:“两个人都要留下吗?” 郑队看了看时间:“一个人就够了,晚上还有一班飞机,你们谁先走?” 贺临上前一步道:“我留下,让容倾先回去吧。” 他转身回来问容倾:“你一个人先回去行吗?”语气虽然是个问句,但是看着容倾的眼神却写满了:你敢拒绝一下试试。 容倾主要是大战后的疲惫,没受太过严重的外伤,现在歇了一会已经好多了。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医疗条件不行,语言又不通,无疑是回去更轻松些,飞机上还能睡一觉。 他低头道:“有什么不行的……”然后他起身和郑队道,“正好国内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完成交接,那郑队我就先回去了。” 都安排好了,机票也买好,容倾回头冲着贺临摆了下手,然后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贺临那边被人叫着去录口供。他当时没反应过来容倾说的是什么,只知道大概是四个字的。他刚走进警务办公室,贺临瞬间反应了过来,那个词应该是:“等你回家。” 一瞬间,贺临停下了脚步,刚刚郁结在心底的火气突然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贺临清楚得很,这就是容倾跟他低头示好的方式。 这让贺临的情绪又跟着雀跃了起来,脚步也开始轻快起来,不似刚刚的沉重,此时的贺临只希望能够早日忙完回去。 他和容倾……或者是黎尚还有很多话想说。 第186章 40 容倾是当晚先坐飞机回国的。 阮聪的下手虽然不危及他的生命, 但也不算轻,特别是胃部被顶的一膝盖,不用去医院处理, 但还是直接让他的皮肤青紫了一大片,特别是牵动到了旧伤,从外到内止不住的闷疼。 还在明珠城的时候, 身边的人多,容倾尚且能忍得住, 可独自坐上回国的飞机时, 容倾就已经撑到极限了。 五个小时的飞机, 他一直蜷缩在座位上,眼睛都觉得睁不开,冷汗一直不停在往出冒,和空乘要了温水和毯子, 吃了两次止疼片才抗住。 飞机一落地,基地那边就派了人来接他,一路用车将他接回了基地。 车马劳顿, 到了天宁已经是半夜了,还没睡上几个小时,就是领导召开会议, 听取他的任务报告。 上级对这次“信鸽”行动非常重视,容倾撑着把会开完。 后续还有不少的工作处理, 首要的就是国内希望能够对重点涉案的一些国内余党进行抓捕和审讯, 其次是需要通知被拐人员的家属,做好那些人员的安置接应准备。 他一回来就忙到马不停蹄,没日没夜的,连个生病的时间都没有。 容倾在基地的宿舍里又住了两天, 接连赶完了几份报告,做好了工作的交接和安排,终于能够先回云城。 赵指导贴心地安排了一辆车送他。最后又专门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赵凌岳开门见山:“容队,这次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这么多的被拐人员获救,普赛网案件的调查也有了不少进展,都是你的功劳。回头我这里会给你安排嘉奖。” 容倾谦虚道:“谢谢领导认可,但这是团队的努力结果。” 赵凌岳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说到团队,有件事是关于贺临的。” 容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提到了贺临,低低地嗯了一声。 老领导在桌子上翻了几下,找出了一个文件夹,对容倾解释:“我们最近在被捕的相关人员之中,找到了一位当年从百合园区出逃的行刑人,然后他供述出了有关贺临受刑的过程。我知道,当初贺临受伤你一直很过意不去,这里有套复印本,你拿去看看吧,也算是能够了解当时的情况。” 容倾低头看着那个文件夹,觉得烫手似的,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鼓起了勇气接了过来。 赵凌岳又道:“还有啊,我一直觉得,你待在云城,是有些屈才了。你的身体状况我也有一些了解,虽然失踪调查科是基层工作,但免不了还是需要跑一线,参加抓捕任务,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留在基地,升任副支队长。” 说到这里,赵凌岳又一顿道:“此外还有一个职位,你也可以考虑一下,省厅那边关于普赛网站的专案组已经组建得差不多了,队伍比较年轻。他们希望基地这里能够派出一名有经验的指挥长,职级不低,配合专案组行事,彻底铲除掉那个犯罪组织。” 赵凌岳看向面前的容倾:“这是个坐镇指挥室的文职,我觉得论经验,论资历,你都是不二人选。” 容倾犹豫了,那个案件是他的心病,如果能够彻底铲除,那么贺临才是安全的。 他是能过来,但是贺临…… 他刚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赵凌岳就打断了他:“这些都不着急,你先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一周内给我答复就行。” 领导这么说了,容倾就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也好,他要回去和贺临商量一下。 赵指挥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回去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看起来又瘦了,脸色这么不好的,回去快好好休息休息。” 容倾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站在走廊上的容倾想了一会,再次敲响了赵指挥办公室的门。 看着去而复返的容倾,赵凌岳有些疑惑地问他:“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容倾站在赵凌岳的面前,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赵凌岳看着他,也不着急,很是耐心地等着这位昔日最让他骄傲的队长开口说话。 沉默了半晌,容倾终于道:“赵指挥,这次是因为情况紧急,所以重新启用了容倾这个名字。但事实上,从我当初决定离开基地的时候,容倾这个名字,就应该和我曾经的档案一起,封存起来了。现在任务结束了,我以后,就只是黎尚了。” 赵凌岳初闻也是一愣,定定地看了容倾很久。容倾也只是不卑不亢地跟他对视着。 很快,赵凌岳的神情便放松下来,他站起身,问容倾:“你想好了?” 容倾点头:“想好了。” 赵凌岳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容倾敬了一个警用礼:“容倾,感谢你这么多年对天宁基地做出的贡献。黎尚,期待你能再次加入基地。” 黎尚立正站好,回了一个警用礼:“谢谢。” 从赵凌岳那里离开,车就已经到了,黎尚只好先去宿舍拿了行李,他还来不及看那份文件,就那么上了车。 开车的是基地专送领导的司机,车开得又快又稳,算得上是基地里车开最好的人了。 但黎尚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上次贺临带他回去时,也是开的这条路。那时候他睡了一路。可现在,相同的一段路,心境却怎么都找不回上次的感觉了,怎么坐着都觉得不踏实。 黎尚本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司机聊天。他一个人坐在后排,从包里摸出了手机。 之前的卧底行动中,他一直用的是沈熙的手机,后来因为任务的保密性,又用的是任务机。 出任务之前,黎尚将这部手机放在了基地办公室的抽屉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走得匆忙忘记关机了,黎尚现在按了几下都没能按亮,只好问司机借了充电器。 插上之后,黎尚把头靠在车座椅上,回想起刚刚上车的时候,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就说了贺临家的地址。 终于能回家了,这个家,黎尚下意识的就认定是贺临在的地方。 随着轻微的震动,充上电的手机终于开了机。 几乎是解锁的瞬间,铺天盖地的消息涌进了黎尚的聊天框中,最新的一条是林会一个小时前发过来的,应该是通过内部消息知道他回来了,询问他任务如何了。 黎尚回了他,一切顺利。 其他消息就是什么时间的都有了,其中话最密的就是方觉和祝小年,黎尚点开他们的聊天框半天都划不到头。粗略地看了看,方觉发的也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多半都是他和贺临都不在,他有点想念他们了,黎尚干脆懒得看了,只回复了方觉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黎哥,你和贺队什么时候回来啊。 黎尚回复:我已经回了,你贺队还要几天。 方觉的视频电话几乎是秒打过来,不过在车上说话不方便,黎尚没有接,直接挂断了。方觉大概明白黎尚可能还在忙,便没有再打过来。只是回复黎尚,自己超级想他,也想贺队。 相比于方觉的思念,祝小年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和贺临吵过架的这件事,还信誓旦旦地要去帮他讨个公道。黎尚看着手机屏幕里祝小年打的大段大段的文字,似乎都能看到他急吼吼打字的样子。 后来见一直没收到回复,祝小年就猜到了可能是他队长又有什么任务了,后面的几条信息也都是提醒他注意安全。 黎尚看着祝小年的消息,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回复他,有任务,刚回,一切平安。还有,你老实点。 该回复的消息,黎尚一一处理了一遍之后,就觉得眼睛有些发干发涩,总是想用手去揉。雪盲以后医生也让他少用手机,可实际上除了工作需要之外,黎尚是一个不怎么沉迷电子设备的人,曾经的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分给手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黎尚会有意识地查看手机上的消息的? 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过,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和贺临重逢之后的事。 黎尚想关上手机,休息一下眼睛,却在锁屏时瞥见还有未读的消息。黎尚握着手机思考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什么,将手机的聊天界面划到了最上面。 那是属于贺临的聊天框,也是黎尚唯一的一个置顶。 这个置顶,是他搬进贺临家,两个人住在一起后贺临拿着他的手机设置的。当时黎尚嘴上说着,幼稚,但却欣然接受了贺临的幼稚。 黎尚静静地盯了几秒那个红色的提示,才点开看贺临究竟给他发了什么。 上面是一条文字,黎尚注意到发送的时间已经是两个月前了,看那个日期应该是他动身前往J国的那天。他没有给贺临发消息,而是在家里给贺临留下了纸条,嘱咐他注意安全,告诉他等自己回来。 而贺临的回复是什么呐。 ——我会注意安全的。但我不会等你,我说过要跟你并肩作战,就一定说到做到。 这条消息的下面是一个星期后贺临发给他的表情包。一只叼着红色小爱心的大白狗,配的文字是:我来了。 那天应该是贺临出发去J国的日子。 黎尚看着手机上的文字和表情包,刚刚还干涩的眼睛,此时又开始有一点发酸发胀,他反复地看着手机上面贺临的消息好几遍,才终于锁了屏,将手机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算算时间,现在的贺临应该还在J国忙碌,只要还没回国,贺临是一定不会给他的这个账号发消息的。黎尚发给他的消息,贺临也看不到,所以黎尚什么都没有回复。他确定贺临看懂了他临行前的那个口型,现在是自己在等贺临回来。 有什么话,黎尚都想当面和贺临说。 这让黎尚免不了回忆起在J国的时候,他诓贺临学英语的那个晚上,贺临在他睡着前轻轻吻过他的唇。 那不是做戏,那是贺临切切实实的爱意,即便是当时他们吵架了,并没有和好,可贺临还是时刻展示着他的爱意。 黎尚开始觉得自己心里的那根刺在渐渐融化,他和贺临远不应该就此止步。 就这样黎尚闭着眼睛想着贺临,靠在座位上休息,也不知道是贺临的原因,还是最近实在是精神过度紧张,太累了,黎尚只觉得越是闭着眼睛休息,脑子里就越是晕晕乎乎的。 车里的温度很适宜,但黎尚还是有些感觉身上发冷,不知道是不是又有点发烧,甚至胸腹部也一阵阵地传来闷闷的疼。他之前换了更强力的止疼片,在J国时要和那些人周旋,回来后又为了保证这几天在基地的工作顺利收尾,只要觉得疼黎尚就果断吃药,大概是有点过量了,回去以后可能还得戒。 不过黎尚倒是不担心这个,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贺临回来,把一切都说清楚。 长途实在无聊,胡思乱想着,黎尚的手放在了那份案卷上。 曾经,那件事发生时,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为了这个答案,他明察暗访了很长时间,几乎把能做的努力都做了,可还是没有完全掌握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可黎尚却对这份案卷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 现在的他已经重新寻回了贺临,也深刻地了解了那件事之后贺临的变化。所以此时的黎尚甚至有些害怕这份档案里的真相。 能把一个人的记忆整个扭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第187章 41 云城, 黎尚回到贺临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黎尚一个人独自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的家家户户逐渐亮起了灯, 夜色衬得他的目光悠远深沉。 直到万籁俱寂,那些亮起的灯又一盏一盏地熄灭,黎尚才像是想好了什么。 终于, 他拿着从基地带回来的案卷,走进了书房。 他锁好了门, 坐在了办公桌前的办公椅上。 深吸了一口气, 黎尚才打开了那份案卷, 里面大部分是口供,前面有一些罪行供述是与贺临无关的。 黎尚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着,只是大致了解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直到他终于找到了关于贺临的那一页。 “谛听”的名字再次出现在眼前时, 黎尚只觉得恍如隔世,当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两个字时,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曾经他遍寻不得的真相此时就在眼前, 可黎尚却发现自己连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 他站起身,去翻了翻书房的置物架,从中找到了一包贺临买的牛奶糖, 因为口感有点太甜了,他和贺临都不太喜欢, 就被随手丢在这里了。 黎尚撕开一颗放进嘴里, 直到甜腻的奶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的味蕾,才终于鼓起勇气继续翻看起关于贺临受刑的记录。 只看了几行,黎尚就目眦尽裂,一向冷静的他重重地一拳锤在桌子上, 力道之大几乎震得整条手臂都在发麻。可即使这样也无法压抑住他的情绪,怒意像是一把火,在胸腔里燃烧,他恨不得去把那些人千刀万剐。 “人是白老板吩咐我们审的,他最初只发来信息,说让我们随便折腾,只是有一点要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人真的弄死了,或者是弄残了。除了这一点,就没有别的限制了。老板的吩咐,我们自然照做,而且我们也怀疑他是警方的人,下手不敢太狠,谁都怕惹麻烦。” “可那小子就是硬气,沾了盐水的荆条都抽断了两根,眼看着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可愣是半个字都没吐。” “后来就把他的指甲拔去了几枚,往手指头肚上插图钉,生生把人疼晕又疼醒,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的嘴太硬了,被烧红的烙铁烫掉了两块皮,还是没开口,我们一度都想掰开他的嘴看看是不是不能说话。倒也没敢太使劲,怕真把人弄死了……” “后来还是白老板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让我们接了冰水来,把他一直往水里按。溺水到晕过去了,就再拉出来,反复折磨了好多次。开始是有点用,他几乎窒息又被我们从水里拉出来的时候,说了点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谁也没听清。可是等他清醒一点之后再问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然后无论我们再怎么把他往水里摁,都没再说过一个字。” “差不多除了把人弄残的方法,都用了。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卷宗里提到过的很多酷刑当时虐俘训练的时候容倾都亲自向学员们讲解过,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让学员们做过一些尝试,也告诉过他们:“我们的任务不是万无一失的,可我们穿上这身衣服,就要承担这个职责,今天在这里你们所承受的,不过是真实情况的千分之一。在这里,没人想要真的要了你们的命,但是出去万一被抓了,就不会有人想你们真的活。” 后来这些话倒是一语成谶。 在救出贺临时,他就曾亲眼见过了他鲜血淋漓的惨状,他也曾在贺临昏迷时一处一处地查看,抚摸过他的伤口,但是此时读起来,他依然心疼到心脏都在微颤。 纸上的文字此时仿佛化成了实质,成为一柄柄尖刀,同时刺向黎尚的心口,让他仅是看上几眼便浑身战栗、痛不欲生。 百合园区的刑房他在后期搜查的时候亲自进去过,那里位于一栋建筑的地下室,犹如一间阴暗的地堡,里面有几个吊架,可以将人吊起。 此时的黎尚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地方,站在了里面各种可怖的刑器前,尖锐的刀锋,针尖,烙铁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 鼻尖始终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地面上的血迹怎么擦也擦不掉。 在那里卧底之时,他也曾听到过刑房之中传来的凄厉惨叫,如同来自地狱的悲鸣。 此时那些惨叫声仍犹在耳,那声音,却由陌生逐渐转变为熟悉…… 那是贺临的声音,是贺临在向他求救。 黎尚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在椅子上坐不住,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滑,他反应过来用手撑了一下桌子,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用纸巾擦了手,黎尚调整了几下自己的呼吸,翻开了下一页。 待他看清上面的字,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他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薄唇紧紧抿成一线…… “后来这么折磨了一天一夜吧,白老板开始自己亲自审了,上了电刑,还有药。” “什么药物?” “注射剂,是白老板找人配的,具体的我们这些下面办事的不清楚,但是听说主要成分有什么氯.胺酮,其他的还加了点芬.太尼什么的。” “那药可厉害了,普通人只要用一支,就能够让人陷入深度迷幻,引发幻觉,就像是被催了眠似的,可比什么市面上的吐真剂厉害多了。” “不管是多硬的汉子,只要上了这玩意,加上电击,都会痛不欲生,身体的痛苦到达了极限,就会引起精神的崩溃。痛哭流涕,歇斯底里都是轻的,甚至会希望以死解脱,引起精神错乱。真到了那种境地,那就是问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有个女的不听老板的话被打了一支,后来直接就死了。” “可那个人,听说一连打进去了三支,电击加到了最大,后来瞳孔都散了。反复昏迷还一直挺着。” “不过,后来他终于开始说了……” “他说了什么?” “白老板刑审的时候,从来不让我们进去,他会在线上留言,让我们先出去,他自己再进去。” “所以那些事情,我是听夏厌说的,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其实白老板这么审他,主要想要知道两个信息,一个是,进入园区卧底的几人中,负责人的名字和身份是什么。还有一个是警方围剿行动的具体时间。” “他提到了负责人是谁吗?” “他说了个代号,叫什么:龙骨。” 黎尚看到了这里,薄唇紧抿,整个心脏都像是被一双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当年的任务,他们是分批进去的,贺临只是负责去接应他们,为了帮他们拖延时间,顺利脱身,贺临留下垫后。 他和其他人带着袁工先行离开,贺临却被抓住陷了进去。 黎尚做好了准备往下看去,他在想,如果在那种极端情况之下,在那种非人的折磨与痛苦之中,他甚至希望贺临将他供出来了。 只要贺临肯开口,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都能让他免受很多折磨。 “然后白老板就想问出更具体的。” “他说,自己只是警方的线人。他不知道警方的计划。是因为那些人开了个让他心动的价格,他才来的。” “他还说,我们想要问的那个人是他的仇人。” “在关键的时候,龙骨丢下了他,背叛了他。” “龙骨是想要他死,所以才会骗他过来,他们利用了他,也没兑现给他的钱。” “他被那些人抛弃了,是个弃子。” “他不知道龙骨的名字、信息,只知道这个代号。他恨他恨得要死,恨不得杀了那个人。” “他说警方和他说,暂时不会攻略园区。说他们只是为了查袁工的失踪。” “这些话是在致幻的情况下说的,听说当时那个人已经被折磨到崩溃,就剩一口气了。问了两天一夜。只是得到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 “白老板对那些药剂很自信。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安排了我们几个亲信,让我们随时做好准备撤退,就怕有人来突然袭击。” “后来警方行动的那天,我提前接到了白老板的电话,他恼羞成怒地让我们把那人带出来,我们就把人用车拉到了乱坟地里去。” “白老板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对着他的头开了一枪。” “那时候警察的直升机已经来了,我们着急跑,就埋了几铲子土。” “后来,白老板帮我找了路子,把我带到了国内,我们就在这里帮察信做事,接应他发过来的货。” 看到这里,黎尚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看不懂后面的文字了,他就那么捧着案卷,直挺挺地坐着,整颗心都仿佛在被油锅炸着。 此时的黎尚发现,当人真的心碎的时候,他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的,连意识都是模糊的,甚至会忘记了呼吸。 直到心口处的旧伤发紧,一阵阵的绞痛,终于让黎尚回了神,但很快心脏持续的绞痛就让他感觉到一阵恶心。 黎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发抖的手将案卷收拾好,放在了桌子边上,这份东西,他今生应该都不会再打开看第二次了。 直到做完这些,黎尚才扶着桌子站起身,此时他全身发麻,跌跌撞撞地走进洗手间,趴在水池上就开始干呕了起来。 他自然是没能吐出什么的,忙碌了这么多天,他早就累得吃不下东西了,晚上就也吃了那一颗奶糖。 干呕了一阵,黎尚洗了把脸,抬起头来,镜子里的是自己双眼血红但面色惨白的脸。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天色阴沉,吝啬得连一丝月光都没有。 黎尚却关上了灯,把自己彻底埋在了黑暗之中。 他甚至连回到卧室躺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就近靠在沙发上,将身体蜷缩起来。 渐渐地黎尚越缩越紧,随后他把脸埋在了手中,整个身体趴伏在了膝盖上。 黎尚还记得两年前他们分别时的场景。 那场倾盆大雨之中,他们被困在园区外的废旧工房里。 贺临神色焦急地催促着他:“龙骨,你走,只有你能记下所有的讯息资料,我去把那些人引开。” 这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根据他以往的做事风格,他应该认可贺临的意见,然后扭头就走。 可那时候,他望着面前的贺临,眼眶红热,整个人都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迈不出一步,也说不出一个字。 贺临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坚定而温柔:“你说过的,除非有更好的选择,否则不要反驳。” 是的,理智告诉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如果没有人把那些人引开,他们就一个都走不了。 即使万般不舍,为了任务,他也只能忍痛把贺临留下。 雨滴从破旧的屋顶缝隙里淋漓而下,打湿了地面。 贺临忽然向前一步,抱住了他,给了他一个拥抱,他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记住,我爱你。” 那声音夹在雨声之中,在他的耳边轻轻扫过,轻得像是他的错觉,却将当时他的心晕湿了一片。 随即,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贺临就用力将他推开,微笑着催促:“走吧,来不及了。”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他那时候只来得及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接你。”随后便转身拉起了袁工带着那些人冲入了雨中。 雨水打在身上,冰凉刺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道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们都清楚明白,那时候,贺临是把活着的希望留给了他。 也许他会死,也许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几天后再次相见,就已经是在百合园区外的乱坟地。 听清贺临的那句“你来晚了”,他的世界便顷刻崩塌。 这两年多来,那始终是他的梦魇,他不断地回想着当年的事,像是被困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放弃追寻真相,也始终没有放过自己。 他无法接受贺临的变化,甚至无数次地责怪自己,那时的他开始有了自毁的倾向,像是在赎罪,又像是似乎只有身体痛了,心里才不会那么难受。 直到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答案,可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噩梦? 他欠贺临的情,好像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曾经黎尚以为自己很清楚贺临当时的情况,他遭受了酷刑,也守住了底线,没有透露警方的任何消息。 可当他真的了解到当时发生过的一切时,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天真得可笑。他没有想到真相竟如此残酷,比他设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更加残忍。 他无法想象,贺临在那漫长的几天里,是如何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在痛苦与绝望之中坚守着秘密。 他一直以为贺临忘记他是因为脑部受伤。 天真地期待着贺临伤势康复后,能回忆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但现在看来,那或许更多的是药物的作用。 想要在白葬的酷刑和致幻药物之中骗过他,贺临必须先给自己加设一条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将那些错误的记忆植入脑中,确保无论是在怎样的状态下都不会说出一丝一毫的实话。 他不认识容倾。 他憎恨厌恶龙骨。 贺临需要把所有的真相埋葬,忘记掉他们之中所有的美好。把他原本的一切全部摧毁,甚至是把原来的贺临杀死,才能够骗过他自己。 他一点一点擦掉那些美好,那些记忆随之扭曲,所以他才会认为,那些痛苦是龙骨加诸给他的…… 他觉得自己被人背叛、抛弃,留在了异国他乡。 当时的贺临已经不记得容倾是谁,龙骨是谁了。 但他却记得,有个人说过,让他等着,会有人来接他,可那个人终是晚到了一步。 黎尚是真的曾经埋怨过贺临为什么记得一切偏偏忘了他,当他从贺临嘴里听到他对龙骨的厌恶,他的第一反应是生气和委屈,他以为是因为贺临的内心深处是在憎恶当时做出那样选择的龙骨。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贺临从未背叛过他,他也从未真正恨过他,之所以会出现那些混乱的记忆,是因为贺临真的用自己的生命在爱他。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抗下了所有的痛苦,保护了他和整个任务。 而这一切的真相在两年之后,犹如一枚延迟射出的子弹,打入了黎尚的身体,让他在黑暗之中身体战栗,痛不欲生。 黎尚从喉头发出几声哽咽,他开始格外厌恶那个和贺临吵架的自己。 他这一生何德何能,能被贺临这样爱着。 他也终于理解了贺临为什么不肯告诉他自己的记忆恢复一些了。 真相只是在纸上被他阅读,都几乎让他肝胆俱裂,黎尚甚至不敢想,如果真相由贺临的嘴里说出来,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承受。 第188章 42 深夜, 贺临家中。 黎尚看完了那本案卷,心里难受得搅成一团。 黑暗中黎尚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可想象中贺临受刑的画面却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那一桶又一桶的冰水仿佛全部都浇在了他的身上, 带着彻骨的寒意,冷得他的灵魂都在发颤。 随后他又觉出了点不对劲儿来,自己的身体确实是在发抖, 黎尚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忽快忽慢,一阵阵的心悸让他整个人都在发虚。 黑暗中黎尚伸出手,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亮, 去看自己的手指。可看到的只有眼前的一片模糊。 他意识到情绪的过度起伏让他的身体开始吃不消了, 再这么下去自己可能又要生病。他不喜欢这样敏感脆弱的自己,贺临也不会喜欢的。 于是黎尚忍着身体的发虚,哪怕是仅仅从沙发上坐起来眼前都一阵发黑,可他还是坚持着起来洗漱完换了衣服。 再次回到客厅时, 黎尚打开了客厅的灯,从包里掏出那种强力止疼片的说明看了看,药物说明注意事项里有一项, 过量服用会影响心脏功能,严重会引发心脏骤停。 黎尚看完了以后,盯着放在茶几上的药片看了好久, 最终把它们收好直接全部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发现最近实在是过于放纵自己了,又是药物依赖, 又是随时的情绪外泄。 黎尚感觉自己好像再次回到了幼年时期的自己, 那个时候,父母恩爱,他是被爱包裹着的小孩子,他可以肆意地发脾气, 哪怕是把天捅了个窟窿,最先得到的都会是关心,而不是指责。 可自从母亲住院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开始寄人篱下,失去了闹脾气的权力,也没人会在乎他的脾气,所以他强行改掉了自己性格上柔软的那一面,他开始逼自己冷静克制,无时无刻都让理智战胜着情感。 这让他渐渐从江尚雪变成了容倾。 直到他再次遇见贺临,怀着对贺临的爱和期待,才有了现在的黎尚。 被药物的副作用影响着,黎尚感觉像是有人在跟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心脏忽悠忽悠地跳,不时传来失重感,让他在上床前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 即使身体已经达到了疲惫的临界值,可躺在床上的黎尚依旧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他似乎再次回到了贺临刚刚受伤的那段时间,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可到了晚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贺临那张血淋淋的脸,和那句至今想起来都让黎尚痛如刀绞的话。 “容倾,你来晚了……” 此时更多的画面涌进了黎尚的脑海里。 他独自坐在医院走廊里一条一条删除他和贺临互发的信息,如同把那个活生生的人,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心头剜去。 还有那孤独的两年,黎尚亲眼看着贺临曾经的位置被其他队员取代,可他依旧是他们的队长。 他教授新队员曾经教过贺临的一切,所有事情都还在正轨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的他就只剩下一副壳子。 直到那次受伤,那个未被接起的电话,彻底将他试图粉饰太平的壳子也击碎了。 从那天起,他从身到心都碎了个彻底。 黎尚甚至以为他死定了,可命运终究再次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离开基地,选择来到失踪调查科。 黎尚原本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护贺临周全,想离贺临近一点,哪怕每天远远地看着他都好。 可贺临却如同前两次一样,死缠烂打地再次挤进了他的生活里。当他感受到贺临的善意和爱意,他又怎么可能放得了手。 越是在意就越是期待,越是期待就越是心乱如麻。 所以当他听见贺临不再爱他,甚至厌恶他的时候,他几次险些崩溃。 虽然每一次黎尚都在劝自己,不要怪贺临,他受过伤。可回想着自己这一路走过来有多辛苦,他还是忍不住会去埋怨贺临,那些他视若珍宝的点滴,贺临怎么能忘了? 那时的他仿佛陷入了自我感动的怪圈,让他被情绪左右,以至于他在这次任务前跟贺临爆发了争吵,他怪贺临忘了他,又怪贺临想起他却不告诉他。 可是从贺临的角度来想,他又哪里做错了呢?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他欺瞒贺临在前,他又凭什么要求贺临对他毫无保留。或许是贺临的爱意太过炙热和真诚,让他在这份爱里逐渐沉溺,开始变得自我。 黎尚终于意识到自己跟贺临争吵的时候,只专注于自己的情绪,他指责贺临对他的隐瞒,都没有问过贺临一句,他是因何失忆。 他武断地相信着自己所认识到的,却从来没有问过一句,这件事到底是因何而起。 如今真相血淋淋地摊在了黎尚的面前,让他开始有些愧对于贺临的这份爱。 这一切终究都被他搞砸了。 是他的期待太重了,而他的性格又太倔了。 曾经的黎尚单纯地觉得爱意的体现是要靠做,而不是靠说,可他却又喜欢贺临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情话。即便是当时只觉得羞赧,可却又无法忽视心中的悸动和甜蜜。 他索取了贺临全部的爱意,可回馈的不过一二。 过去所有的问题都是贺临主动去解决,这一次黎尚想做出改变了。 他现在很想见一见贺临,想跟贺临说自己对他的爱意和歉意。 这一次他不逃了,他会将自己的身心全都交给贺临。 就这样黎尚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始终睡不踏实,各种的情绪堆叠在一起,梦境和现实都变得混乱起来。 可能是因为心绪的影响,又或者是因为他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也许还因为他今晚并没有吃药,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最后导致还没到凌晨,黎尚一直被药物和神智压住的病痛就开始发作了起来。 止痛药的余效下,最初只是一点点的,像是胃里的伤处在闷闷地被火焰灼烧。 这样的痛感黎尚还可以承受,他将头往枕头里又埋了埋,试图让自己睡着来忽略疼痛。 后来那痛感就开始逐渐强烈,而且在上下蔓延,旧伤发作引起了脏器的痉挛。 黎尚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他用手紧紧护在腹前,试图靠按揉缓解痛处。可却不可避免地越演愈烈。 很快他就疼得汗如雨下。 黎尚翻了个身,将枕头垫在自己的身下,单手用力狠狠地按着痉挛最严重的地方。可哪怕是他下了狠手,也没能如愿地抵御住疼痛的袭击。 黎尚只能紧闭双眼,死死地咬住嘴唇,咬到嘴里都有了血腥味。 他试图放松身体,让自己和体内的疼痛达成平衡,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他始终无法战胜那些疼痛。 他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感。 一分一秒都无比难耐。 除此之外还像是有一股郁气堵在他的胸口,让他整个人都懊恼极了。 此时身体的不适更加放大了他的情绪,黎尚一直拼命克制的情绪终于全部爆发了出来,他将身下的床单抓起来揉在手心里。 之前雪盲以后一直有点没好的眼睛,泪腺也变得敏感,疼痛之下,生理性的泪水就不可抑止地往出冒。 黎尚并没有向以往那样克制,他现在又难受,又委屈,整个人都像快要死掉了一般。 可在这个孤独的夜晚,没人帮得了他,他依旧独自面对着自己的不堪。 就仿佛当他下定决心奔向新的生活时,就会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困在原地,反复地提醒他,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 现在的黎尚收不回那些伤害过贺临的话,也改变不了自己身体的伤痛。 他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翻来覆去,感觉像是在垂死挣扎。 忽然一阵猛烈的痉挛,黎尚疼得唔了一声,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全身不可抑止地颤,那种感觉像是身体里有什么被拉扯到极限,快要断掉了。 有十几秒,他的眼前全是黑的,额角青筋暴跳。 那阵剧痛过后,他捂着腹部,感觉自己才能喘气。 持续的疼痛让黎尚的四肢都开始脱力。他只能侧躺着床上,任由眼泪和着冷汗顺着脸颊没入枕头,洇湿了一片。 黎尚的手机并不在身边,他记得应该是看文件的时候放在书房了,后来他的神情恍惚,似乎离开书房的时候并没有一起带出来。 果然没有贺临,没有工作任务的时候,他是没有随时携带手机并查看的习惯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黎尚心想,熬过今天,他一定要改掉这个毛病。 哪怕联系不上贺临,至少能给自己叫个救护车。 现在的黎尚开始渐渐明白,在生命面前,脸面可以靠边站了。 此时的他想活着,想和贺临有个未来。 黎尚也不是没考虑过下床拿手机,可只是挪了挪身子,腹部就因为体位的变化而加剧了疼痛。只那么一下,就疼得黎尚卸了力气,蜷着身子爬不起来了。 就这么痛着痛着,黎尚也不知道自己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是疼到支撑不住晕过去了,只在朦胧间听见了贺临叫着他的名字,把他抱住,问他怎么了。 可黎尚好像被梦魇困住了,他张不开嘴,连身子都无法动弹,他想回应贺临的拥抱,想跟贺临诉说自己的难过与痛苦,想当面告诉他,自己想他了。 然而黎尚什么都做不了,他无法挣脱梦境的束缚,哪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只是徒劳。 他只能听见贺临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希望他能给个回应。 直到贺临失望了,他松开了抱着他的手:“你还是不肯跟我说话吗?” 梦境中的贺临语气冷冷地问他。 黎尚想说:没有,不是! 可是他张开口也没能发出声音。 黎尚感觉到那属于贺临的温度一点一点地离开了自己,瞬间慌乱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面子,尊严,执念……他统统不要了。 他只想要贺临留下,陪陪他。 即使这样,他也没能唤回贺临,反而因为梦中的情绪过于激动,黎尚再次被腹中的痉挛疼醒。 可能是因为贺临的拥抱,这一次,黎尚感觉身上有了一些力气,可房间里却并没有贺临的身影。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什么人也没有。 黎尚就这么直愣愣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应该难过那只是个梦,贺临没有回来,也没有抱他;还是应该庆幸那只是个梦,贺临没有对他失望,他还有机会跟贺临好好谈谈。 心脏终于好受一点了,他想努力再睡一会,哪怕是在梦里见见贺临也是好的,但他似乎再也睡不着了。 起初肚子只是干疼,可疼得久了,就让他生出一股反胃的感觉,而且越来越明显。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黎尚就反复在洗手间和床上,疼了想吐,吐完了又继续疼。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仿佛永远处于黑暗。 又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天终于朦朦地亮了起来。 身体大概是折腾够了,疼痛终于缓了下来,黎尚也总算能安稳地睡上一会。 可心里想的那个人,这次却并没有入梦。 休息过后有些力气的黎尚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手机发呆。 此时他身上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觉得胃里闷闷的。他给自己泡了点麦片喝了,渐渐恢复了点力气。 要是放在过去,黎尚就会默认自己是好了的,可今天他犹豫了。 他有种预感,贺临快回来了。 他不愿意贺临见到他现在的样子。 他想告诉贺临,他要改变自己的偏执,要为了贺临好好保重自己。 所以黎尚换了衣服,头一次在疼痛缓和之后,主动前往医院。 第189章 43 黎尚没开车, 上午就打车来到了医院。 宋医生看到门外的黎尚和他那半死不活的脸色很是吓了一跳,还以为两个来月不见,黎尚又瞒着他给自己找了一身病。 但一套检查下来, 结果倒是比宋医生想象得要好上许多。 大概是药效过了,心电图已经没什么异常,再做详细的检查就要做24小时监控了。宋医生让他先行断药观察。 黎尚也是头一次那么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症状, 当中隐藏了贺临的事,只说自己因为一些事情绪起伏过大, 导致旧伤复发, 又引起肠胃痉挛, 才疼到吐。 宋医生尽职尽责地记录着黎尚的描述,结合着他的检查结果,判断大部分是旧伤引起,也受到了心情的影响。他沉吟了好久, 才开口问黎尚:“你今天肯来找我,是不是下定决心想好好调理身体了?” 黎尚没说话,但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行, 我信你一次。”宋医生在自己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半天才抽出一张名片递给黎尚,“你现在的身体, 三分靠治,七分靠养。你自己不放过你自己, 我给你开多少药都是徒劳。这个给你, 或许他能比我更好地帮助你。” 黎尚看着手心里的名片,低声道了谢,开了一些补气血的药回去。 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黎尚捏着名片, 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过了垃圾桶,将名片放进了口袋里。 回家路上,黎尚的脚步似乎都要比去医院时轻快一些。 . 相比于黎尚的度日如年,贺临这边也同样归心似箭,不只是黎尚有话要对贺临说,贺临也有一肚子的衷肠想要诉给黎尚听。 可天不遂人愿,J国的警务工作刚结束,贺临就火急火燎地乘飞机回了国,然而刚一打开手机就发现了省厅头天晚上发的,让他一落地就赶到省厅开会的信息。 为了提早一天回来,贺临选的航班到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多。在坐上前往省厅的车前,贺临犹豫了一下,没给黎尚打电话。 他知道黎尚睡觉浅,基地养成的习惯,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听到个短信声就得半夜爬起来。即使是后来离开了基地,他依旧保持着这样高度紧张的戒备状态,也可能是因为身体状态的变化,黎尚开始有些神经衰弱的毛病,一旦因为什么事情惊醒,后续就很难入睡了。 所以贺临最后连一条消息也没给黎尚发,他清楚地知道他有多想黎尚,黎尚就会多想他。与其把黎尚吵醒,彻夜等待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家的他,贺临宁可让黎尚多睡一会。 毕竟只要这边一结束,他就会立刻奔到黎尚的身边。 一到了省厅,就是保密级别最高的闭门会议,与会人员手机全收,这回贺临就算是想发消息也是不能够了。 几位省厅的领导问着他各种的工作细节,还有普赛网站的调查人员进行旁听。 各种会议一直开到了下午,贺临又被单独叫到了一间房间。 几位领导开始问起他在失踪调查科的工作经历,比如欣城姜莱失踪的案件,自杀群的案子,还有之前化工污染的案件。 这些案件由于影响较大,也被报到了省厅这里。 面对一众大领导,贺临回答得小心翼翼的,他也不知道领导是想要考察些什么。 随后有位张副厅问他:“贺临,领导们对你的工作履历非常满意,最近我们在组建关于普赛网站的调查专案组,会抽调各个市局内的精英警员,共同组建一只队伍。你有没有兴趣过来在组内任职?” 这问题来得有点突然,贺临知道了情况反倒是松了口气。 可他随即又有点为难起来,万一他过来,那失踪调查科怎么办?黎尚怎么办? 想起黎尚,贺临的思绪又飘得有些远。 过去在基地的时候,他习惯性地追着容倾的步伐。可当他失去记忆,忘记自己来时路的时候,他一直追赶着的人却义无反顾地回了头。 曾经的贺临为了理想,为了信仰,也为了感情,心甘情愿地跟在容倾的身后,而现在,容倾放弃了荣誉和未来的坦途,为他而来,只做默默守护他的黎尚。 这让贺临如何不动容。 虽然他们的这段关系,像是贺临始终在付出,可只有贺临清楚,黎尚究竟有多爱他。 即使他们因为那么多的磨难,分开了一段时间,又因为这些事发生了争吵,出现了分歧,当时贺临说的也都是气话。 实际上贺临从来都没有减弱过对黎尚的爱,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黎尚对他的爱,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人比黎尚更爱他了。 因此贺临又怎么可能忍心再次抛下黎尚一个人? 想到此,贺临道:“非常感谢领导的赏识,不过异地工作调动的事情重大,我可以考虑一下,和家人商量商量吗?”随后他又道,“我会尽快答复。” 会开完了,又是和领导的单独谈话,张副厅长把贺临叫到他的办公室,详细问了一些情况,同时把这边的调查进展以及专案组的情况和他说了。 最后还聊到了如果调职这边的职位以及薪资待遇。 都沟通完了,贺临正准备起身,老厅长喝了一口茉莉花茶,问他道:“你这回是和江尚雪一起去的啊?” 贺临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警局里的人叫这个名字,还是在省厅里。 看他愣了,张副厅长自己也反应了过来,他放下茶杯给贺临解释道:“唉,我也是岁数大了,开了一天会脑子不转了,他在基地是叫容倾是吧?现在叫什么来着……” “黎尚。”贺临轻轻接上张副厅长的话,“他现在叫黎尚。” “嗯,想起来了,黎尚。”老厅长点着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妈妈就是姓黎,那孩子打小就跟他妈长得一模一样。” 贺临很少遇到对黎尚的过去这么了解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老厅长的回忆里会有他一直想要了解的黎尚的过去。 他过去也曾想要寻找容倾的过去,可当时容倾是天宁基地的队长,他的过去是秘密,为了他的安全,贺临不能查。 后来他因伤记忆残缺,再次缺失了黎尚的过去,这一次他不敢问黎尚,不想用过去那些伤痛再去刺激他。 黎尚何其敏锐,暗地里查他也根本行不通。 所以他一直有一些事情无法了解,想要打探消息就要和对方坦诚相待。可坦诚的结果若是再伤害对方一次,那贺临宁可自己永远被蒙在鼓里。 现如今,机会来了。 贺临按耐下了似箭的归心,主动帮着张副厅长的茶杯续满了水。 “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以前和他爸是同事。”张副厅长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个子也就这么高的时候吧,就被他爸带到局里去写作业。他爸还让他去练武场跑圈,那速度,多少的警员都跟不上。” “后来他妈去世的那天,是我把他和他爸送到医院去的。可我去接他的时候,那孩子全身上下都是湿透的,大冬天的,冻得小脸都是白的。” “我记得他在我车后座上换的衣服,后来我老婆还问我车怎么湿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张副厅长不知道当时发生过什么,但是贺临都知道,他压抑着翻涌的思绪,喃喃道:“他当时跳进了冰湖,是为了救人。” 面对张副厅长看过来的眼神,贺临吐出一口气才继续说:“我和江尚雪是很要好的同学,他当年之所以会浑身湿透,就是为了救落水的我。” “难得倒是有人还记得他。” 张副厅长看向贺临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欣慰。 贺临却觉得有些伤感,是啊,还有谁记得江尚雪呢?如果今天张副厅长不提,恐怕连黎尚自己都快忘记江尚雪了。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贺临继续问:“江尚雪……容倾他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啊?” “他爸那个人啊,那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警察,卧底出身,一级的英雄模范,光一等功就立了两次,铁骨铮铮的一条硬汉,各种奖章能有一抽屉。” 说到这里,张副厅长叹气摇头:“如果他还活着啊,这副厅长的位置可能都没我什么事。” “这样的一个人,缴获过那么多的毒品,不知道拯救过多少的家庭。可到最后……”张副厅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没能救得了自己的妻子,也没能救了他自己,甚至险些把他唯一的儿子也搭进去了。” “他妻子是被报复的,被注射了超量的毒品,最开始是被送去了医院,也去过戒毒所,后来情况恶化,到最后还是去世了。” “自从他妻子死后,江执锐就像是变了个人,对他的儿子也开始变得特别苛刻,用最严厉的方法去训练他。我理解当时的江执锐,那时候他们家的那个情况,如果小雪那孩子不坚强起来,他怎么活得下去?” “好在,那孩子天生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迅速地成长了起来。然而,物极必反啊,他的优秀却加深了他父亲的执念,甚至后来,连名字都帮他改了。” 张副厅长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想回忆当时的事情:“那次我去他们家看他们父子,还在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江执锐在骂他的儿子,‘你要记得你的名字是容倾,天理不容的容,倾尽所有的倾。你要记得你因何而生,做不到就不会有人爱你。’那么小的孩子,这话得多伤他的心啊。” 伴随着张副厅长的一声叹息,贺临的心脏像是被人揪在了一起,整个人痛得一哆嗦。 他还记得,他趴在容倾耳边跟他说,容倾的倾是一见倾心的倾时容倾的反应。 他整个人抖得有些厉害,当时的贺临还自以为是地沾沾自喜,觉得他是喜欢自己说的情话,觉得他是高兴的。 却没想到这个名字的背后还藏着这么诛心的一段话。 第190章 44 下午, 省厅办公室里的这场谈话还在继续。 张副厅长的面色凝重,低头道:“江执锐去世的时候,我也正好在附近执行任务, 虽然不是我负责的辖区,但还是我一听说消息就急忙赶过去了。” “人是当场走的,都没扛到救护车来。” “那孩子击伤了打死他父亲的毒贩, 报了警,一个人坐在楼梯上, 手里握着一把枪, 等警方过来处理。” 时隔多年, 再说到这些,张副厅长的眼睛里还是蒙上了一层水汽。 贺临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这一切。 他早早就知道容倾的父亲去世了,也曾经看到过黎尚去迁移父母的骨灰, 可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 贺临脑海之中容倾的样子,逐渐和那个幼年时坐在楼道里写作业的江尚雪渐渐融合在了一处。 很多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知道了容倾那份对正义的执着与渴求究竟是从何而来。 张副厅长还在继续说着:“我后来帮他处理了父亲的后事,他坚强到不像是那个岁数的孩子。” “因为我曾和他父亲共事过多年,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想要找机会关照他。可那个孩子却独立自主到让人心疼,我完全帮不上忙, 只能默默地关注他。” “容倾也没辜负了他父亲的希望,他上了警校, 成绩优异, 在基地时候,他是特招进队的,岁数最小,可是什么任务危险, 他就去什么,从来没有念过一句苦。训练任务也是雷打不动,各种任务执行到基地的那群老头子都挑不出来半点毛病。赵凌岳别提多喜欢他,时任也是,把他当亲弟弟待。” “但我看得出来,他有的地方,特别是性格之中执拗的部分,真的是随了他爹了。” 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话,或许贺临会跟着点头,然后附和上一句:“对,死倔,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现在,贺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只想回到和黎尚吵架的那一天,一巴掌抽死那个指责黎尚偏执的自己。 贺临一直认为自己是了解黎尚的,可今天听见张副厅长说的那些过往,贺临才发觉自己的自以为是简直幼稚得可笑,他曾经做过的那些荒唐事,黎尚把他千刀万剐了都不为过。 以至于贺临更加归心似箭了,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黎尚,跟他道歉,求他原谅。 相比于贺临难过得快要绷不住了,张副厅长似乎还挺开心的,终于有人愿意听老人家念念以前的事,絮絮叨叨地和贺临说了挺多。 还是江尚雪时候的他,后来在警校时候的他,刚去天宁基地时候的他。 都是贺临没有见过的他。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 贺临听着,既感觉到熟悉,又觉得陌生。 越是了解,他就越是觉得心里酸楚。 贺临似乎带入了年幼丧母的江尚雪,被迫成长的容倾和如今伤病交加却不被理解的黎尚,他忍不住开始替黎尚委屈。他明明已经尽了全力,自己又凭什么去苛责他? 知道得越多,他好像越能理解黎尚的执着,明白了很多时候为何他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和张副厅长聊完,已经过了下午三点,贺临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他用最快的速度约了一辆专车,直奔云城。 贺临看了看时间,他没再给黎尚发信息,文字的力量此时实在是太轻了,他有着千言万语都想亲口告诉黎尚。 他有多愧疚,又有多爱他。 专车很快到了,贺临上车以后,坐在后座上刷着手机。处理着最近的工作和各种的留言。 司机放着广播,播放着一些国内外的最新消息,其中就提到了两国联合执法的最新消息和处理进展。 由于最近行动结束,有不少的被拐人员陆续回国,新闻报道了这次行动。 媒体对这次行动的评价很高,亲属相见,情形感人。 报道上自然不会提及参与行动人员的名字,可贺临听着新闻,脑海之中闪过的却都是那道身影。 最后还有一段对当事人的采访,那是位被解救回国的少女,语无伦次地感谢着,觉得自己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可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救世主?只是有些普通人在拼命燃尽自己罢了。 贺临放下了手机,看向了车窗。随着车辆快速行驶,那些景色迅速向后划过。 窗外,日头渐西,层林尽染,很快就要到黄昏。 他距离云城越来越近了,距离那个人也越来越近了。 广播节目的最后是主持人代表广大群众对参与行动警方人员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以及对被解救人员未来生活的美好祝福。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的生活此时都回到了正轨之上。 . 贺临一路舟车劳顿,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可是等他真的到了家,站在家门口面对着密码锁时,贺临明知道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一定会在门里等着自己,他却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随着密码输入,成功解锁,贺临那双握枪很稳的手如今却在难以抑制地发抖,手中握着的门把仿佛有千斤重。 贺临飞快地在心中过了一遍想要跟黎尚说的话,自从他和黎尚在J国分开,他就在选择措词,打过的腹稿不下十个,几乎每一句都是他斟词酌句后的结果。 他想哄好黎尚,想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爱他。 可门开后看见黎尚的那个瞬间,贺临才明白真正苍白的何止是文字,甚至连他提前斟酌过的语言,在那个人的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日光渐暗,客厅里厚重的窗帘是拉着的,微弱的光从两扇窗帘的缝隙之间透出来了一束,斜斜地打在了沙发的边缘上,这么看过去似是天光乍破一般。 此时的黎尚正躺在光亮处的沙发上,听见贺临开门的动静,他从沙发上缓缓地坐起了身。 光影移动,那束微光正打在他的脸上,越过他高挺的眉骨,连接了他锁骨下的那颗红痣。 这束光将黎尚分成了两部分,光影重重,明灭交替,让他给人的感觉既真实立体,又朦胧虚幻。 可这一幕看在贺临的眼里,只觉得无比的心酸和难过。 黎尚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他极少会这么不修边幅地躺着。 此时贺临看着黎尚有些乱的头发,即便是被夕阳透过来的光照着,也显得有些苍白虚弱的脸色。 不过几天没见,黎尚又瘦了,而且看起来更憔悴了,他的眼尾微红,腰背是直的,可整个人都纤弱得有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碎掉似的。 虽然坐起来了,可黎尚却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贺临的方向。 此时的黎尚还有些恍惚,自从他从J国回来,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几乎夜夜都被梦魇困住。 虽然这一次他主动去看过医生,也开始按时吃药,可见效甚微。那些药就算能不让他像昨天晚上那样,疼得那么厉害,可黎尚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黎尚自然明白他的旧疾沉疴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自然也不可能药到病除。却还是免不了有些沮丧,再加上晚上睡不好,整个人飞快地憔悴了下去。 昨天晚上黎尚几乎是一夜没睡,今天一直昏昏沉沉的躺在沙发上,不想吃饭、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 他也不知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以至于即使他现在已经坐起来了,却依旧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看向贺临的眼神,没有惊喜也没有责怪,有的只是茫然和恍惚。 这样脆弱的黎尚被贺临看在眼里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都揉在了一起。 曾经反复过无数遍的腹稿,此时都排着队地从他的脑袋里蹦了出去。 贺临现在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也一个字都不想说,他只想过去抱抱黎尚。 贺临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他脚步有些急切地奔了过去,甚至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结实地抱住了黎尚的腰,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大到想要把眼前的人揉进身体里。 贺临的心脏砰砰跳着,血液在身体里流淌。浓浓的歉意从心头涌起包裹着他,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此时的贺临不知道应该跟黎尚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无法表达他的愧疚,尤其是他抱着黎尚的时候,只感觉到了黎尚那一瞬的僵硬。 黎尚就安静地任由他抱着,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甚至先抬手去摸了下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感受现在的这一幕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相同的场景已经在昨晚反复地折磨过他无数次了,黎尚已经从开始的惊喜委屈,到现在的麻木不敢相信。 贺临简直不敢想,自己要是再晚些回来,黎尚会难过成什么样。 同样的屋子,相同的环境,贺临想起了之前自己和黎尚吵架的那一天,那时也是傍晚。 破碎的记忆随着情绪涌出,那么多的点点滴滴汇聚在一处,让他的眼睛发热。 即使摸到了自己跳动的心脏,黎尚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贺临是真的,他怕这还是梦,还是之前的幻觉。他不敢动,怕到了梦醒时分,眼前的人再次消失不见。 客厅里,最后的一缕阳光消散,转而变成了温柔如水的月色。 直到黎尚感觉到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了手背上。他的眼睫轻轻一眨,这才寻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轻轻转了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怀中还抱着他的贺临的脸,直到湿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黎尚那游荡了好久的神魂,终于在他感受到贺临温度的时候重新归了位。 黎尚的手从贺临的脸上移开,逐渐往上移至贺临的头上,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头上的那处伤疤。 他的贺临终于回来了。 当黎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泪水早已经打湿了贺临的头发。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残存的微光已经无法透过窗帘照进室内。两个人就在阴影里拥抱着,始终一言不发,可空气里仿佛都是二人无声的思念。 第191章 45 渐暗的房间里。 贺临可以感觉到黎尚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放松, 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宁可黎尚打他骂他,跟他发脾气,也不愿看到黎尚面对他的时候浑身僵直, 默不作声。 在感受到黎尚的眼泪时,贺临的呼吸都是一滞,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向黎尚, 不敢看他的眼泪。 他最不想伤害的人,终究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落泪。 直到黎尚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自己的头上响起, 贺临的心开始有了悸动的感觉。 黎尚说:“我很想你, 我一直都在等你回家。” 再没有什么能比这简单的两句话更能戳中贺临的情绪, 他站起身,一手揽着黎尚的腰,一手护着他的脖颈将黎尚压倒在了沙发上。 此时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红,黎尚还有一滴未流下的眼泪挂在眼睫上, 即便屋里没有开灯,也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 贺临低头吻掉了黎尚的那滴眼泪,随后他的唇一路向下, 含住了黎尚的唇,轻轻地啄了一下,便离开。 贺临轻轻地拨开黎尚散落在额间的碎发。 这几天的黎尚几乎是身心俱疲, 也没有精力去剪头发,此时头发微长, 有些乱蓬蓬的, 更加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贺临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黎尚,一时间看得出了神。 两个人贴得很近,哪怕在漆黑的房间里,黎尚也能看见贺临那双亮晶晶的狗狗眼, 正在含着深情看着他,那眼神中有着道不尽的爱意。 原本黎尚就日思夜想地盼着贺临早日回来,也下定决心要主动和贺临重归于好,所以此时面对贺临的深情,黎尚自然没有继续拿乔的意思。 只见黎尚伸出手按着贺临的后脑将他压向自己,同时抬起头来迎上了贺临的唇。 唇齿触碰间是黎尚最真诚、最热烈的爱意。 贺临原本还在担心黎尚还在生他的气,毕竟在J国时自己极尽讨好,黎尚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更何况他又让黎尚独自一个人等他这么久,贺临都有些替黎尚委屈,就算是黎尚怪他,贺临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他却没有想到,一句抱怨都没有听见,反而上来就给他这么大的殊荣,一时间贺临受宠若惊得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了,就这么呆呆地任由黎尚亲吻。 黎尚也没想到自己难得的主动,贺临这么不给面子。 他以为贺临还在生他的气,便想着先放开贺临,解释清楚,可当黎尚看见贺临的眼睛明显瞪大时。还没来得及放开他,就被反应过来的贺临狠狠咬住了嘴唇。 已经感受到了黎尚的主动和热情,贺临自然不甘示弱,很快开始跟黎尚在唇齿间争夺主动权,两人原本便是势均力敌的爱情,如今放下了一切秘密和芥蒂,几乎都在全身心地投入这场名为爱情的较量。 直到两个人都吻得筋疲力尽,贺临便直接趴在了黎尚的身上。 倒不是他不想继续,是他舍不得。 贺临还不知道黎尚已经去医院做过检查,还想着明天带他去医院确认了他的身体情况再考虑。 黎尚倒是没多想,就觉得贺临这么大个头压在自己的身上有点沉,他推了贺临的脑袋两下也没能推动。 “再让我抱一会,就一会。”贺临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过来,黎尚呼出一口气,干脆就任由他抱着了,毕竟不仅是贺临贪恋他的身体,他也切切实实地很想贺临。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抱在一起,沉溺地享受着恋人之间的氛围,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世间再没有任何困难能将他们分开,从此他们从身到心都永远属于彼此。 直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起,才打破了两个人之间亲昵的氛围。 贺临一路舟车劳顿,下了飞机直接去开会,中途就啃了一个半大不大的面包,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又和黎尚“较量”了一番,现在属实是有点饿了。 黎尚自然也是听见了,不禁轻笑了一声。 饶是在黎尚面前,贺临的脸皮历来是厚的,在这种两个人重修旧好的氛围里突然饿得肚子响,他也多少有点羞惭。 贺临从黎尚身上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你是不是也没吃东西,家里有什么吃的吗?我去给你做点。” 说罢贺临转身就想逃,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却被黎尚一把拉住了:“你先去洗个澡吧,家里只有点速食的泡面,还轮不到你出手。” 面对贺临的欲言又止,黎尚很自信地表示:“毕竟泡面再难吃还能难吃到哪去。” 贺临被黎尚的这句话说愣了,不得不说,好有道理啊! 于是贺临喜滋滋地去衣柜里取了换洗的衣服,心情大好地进了浴室,黎尚在厨房煮面的时候还能隐隐听见浴室里的贺临在哼着歌。 听到这个的黎尚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此刻的幸福是如此的真实和简单。 等贺临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黎尚已经把煮好的面端到了桌子上。 贺临迫不及待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卖相倒是比他想象得好一点,有肠有蛋,黎尚还烫了点冰箱里仅剩的还没坏的小青菜。 除了鸡蛋就剩了一个完整的蛋黄,蛋清全都变成蛋花了之外,可以说是毫无缺点。毕竟黎尚后面端上来的那碗面,就是连蛋黄都不完整了,变成了一碗蛋花汤面。 唯一一个完整的蛋黄,他给我了! 贺临简直被“黎尚真的好爱我啊”的事实感动得不知所以了。 他干脆两步上前,捧起黎尚的脸,吧吧地亲了两口,哪怕被黎尚踹了一脚也是乐呵呵的。 两个人终于坐在了桌前吃面,贺临像个初尝恋爱味道的毛头小子,很是热情地把那个唯一的蛋黄夹给了黎尚,但却被黎尚拒绝了。 “我这碗里也有鸡蛋……就是打飞了……”黎尚按下了贺临要夹给他蛋黄的手,说什么都不肯要。 实际上,他这锅里有两个蛋,全被他打飞了,他最后不甘心地打了第三个,才终于保住了一个蛋黄…… 贺临这才作罢,两个人算是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 黎尚一直观察着贺临,见他大口大口地把面吃到肚子里,心里才开始有了一些满足感。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过去贺临那么执着于给自己做饭了,看着心爱的人大口吃着自己做的饭,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曾经黎尚一直觉得口腹之欲并不重要,所以从来没有对做菜这件事上过心,由此成就了许多做饭的名场面。 如今他倒是对这件事有了些兴趣,想着以后也能给贺临正正经经地做一顿饭,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单纯的没有天赋和有没有兴趣无关。 也是因为贺临在,黎尚才难得有点胃口,也跟着贺临吃了一点面。 吃完之后,黎尚本想先开口和贺临讲清楚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这也是他提前计划好的。 可如今贺临真的坐在他面前了,黎尚才发觉自己是真的有些不善言辞,明明已经想好的话,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正当黎尚绞尽脑汁地想应该怎么说时,贺临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回来之后被省厅那边叫去开会了。在那里我遇见了张副厅长,你应该还记得他吧。” 得到黎尚肯定的点头后,贺临才继续说:“他跟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发生过的事,尤其是,你把我从冰湖里捞出来之后发生的事。那些我曾经想问你,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的事。” 黎尚也想起了那段时间之后的过往,不禁皱起了眉,想要跟贺临说些什么,他还没说话,就被贺临温柔地打断了:“黎尚,我应该为之前的自以为是向你道歉。我只看到了你的执拗,却从来没有想过你形成这样性格的原因,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诉说着自己的情意,却从来不知道‘容倾’这个名字对你来讲,藏着那么多诛心的过去。” 说着这些话时,贺临的声音也隐隐带着几分哽咽,只要想起黎尚曾经的经历,他就免不了有些难受。 “可你也重新给了那个名字新的意义,‘容倾的倾,也可以是一见倾心的倾’。”相比于贺临的难过,黎尚倒是没有对这件事有太大的心理波动,毕竟在他看来,这些跟贺临受到的折磨相比,已经有些微不足道了。 可贺临不这么觉得,他始终对自己当时指责黎尚不在乎自己的那些话耿耿于怀。 如果黎尚真的不在乎,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寻找他? “你放心吧贺临,我知道那是我性格里的缺陷,我会尽力改正的。”黎尚察觉到了贺临的难过,轻声出言安慰他,同时这也是他的心里话,并非单纯的想哄贺临安心。 “不用,你什么都不用改变。”却没想到贺临并不认同黎尚的观点,他认真地看着黎尚的眼睛告诉他,“你不用做出任何改变,我认识的黎尚永远都是充满正义,不惧艰险的。他从不妥协,从不低头,永远都能坚守自己的底线,没有什么困难是他战胜不了的。”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改变。”贺临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真诚和炙热,以至于说得黎尚有一些面上发红,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用自己的命去搏。或许曾经的你觉得公平正义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你心甘情愿地为了更多人的利益牺牲。但是黎尚,我希望你能知道,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我比你想得还要更在乎你。” 黎尚的一颗心跳得飞快,曾经他想要却不敢要的东西,此时全都摆在了他的面前,黎尚不禁有些紧张起来,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你曾经问过我好多次,你是谁,每一次我都没有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今天我想正式地告诉你。我从来都不是因为恢复记忆,才想起来我爱你。而是我只要遇见你,就会爱上你。” “伤病可以篡改我的记忆,但不能抹杀我的天性,我的心会比我的记忆,更快地认出你。爱你是我的本能。越喜欢你,就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我开始相信,我一定爱过你很久很久。” “无论你的名字是容倾,或是黎尚,又或者其他的什么。你是我从始至终最坚定的选择,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抱歉,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第192章 46 贺临的一番话, 几乎将黎尚的一颗心都说得化成了一滩水。 以往对贺临的等待仿佛一时间变得都没有那么苦涩了。 黎尚本想先跟贺临低头的,奈何贺临的嘴皮子比他利索多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言论下来, 让黎尚不由得再次骄矜起来。 “还好,也没等多久。”黎尚实在是羞于表达,哪怕是下定决心要改, 也不是突然就能变得能说会道。 但说出的话实在是过于端着,就好像前一天夜里因为愧疚和思念到心绪不稳, 导致旧伤复发, 疼得半死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我从来也没想过放弃你。贺临, 你在我心里也远比你想象得更为重要。”黎尚抬眸望向他,他拉过贺临的手指,抚上他指肚上的疤痕,那是案卷中记载过的内容, 此时切实摸着这些伤痕,黎尚的心脏都仿佛被揪住,“很疼是不是?” 回答他的是贺临结实又温暖的拥抱:“已经不疼了。别难过, 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们都好好的,过去的苦就算是没白吃。” 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规避掉自己知道的一些事实, 但同时也能意识到对方应该是了解到了一些没有互相坦诚的事。 成年人的关系里,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 重要的是彼此的心意都让对方知晓。 终于将所有话都说开了, 贺临显得异常的兴奋,一扫舟车劳顿的疲惫,主动揽下洗碗和收拾厨房的活。 等他把行李也收拾好,回到卧室, 黎尚已经洗漱后靠在床头睡着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贺临不在的日子里,吃不好也睡不好,如今贺临回来,两个人又冰释前嫌,听了贺临那么多动听的情话,黎尚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刚到床上,几乎是靠在床头就睡着了。 贺临见状也没有折腾他,他小心地将黎尚放平,帮他掖了掖被角,搂着黎尚的腰便进入了梦乡。 睡着前,贺临还在想,在外面出差了这么久,还是家里的床最舒服了,他也终于又能抱着黎尚入睡了。 . 贺临在睡着后再次进入了梦境。 这一次他看到了江尚雪,只是此时梦中的他似乎并没有实体。 江尚雪看不见他,他也触碰不到那个记忆里的少年。 贺临从第三方的角度,参与了江尚雪短暂的童年生活。 看着孤零零站在操场旁的他,看着默默坐在教室后排的他,他亲眼目睹了少年的自己被江尚雪从冰湖里救上来,看着他的身体瑟缩着,坐在车子的后排赶往医院,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去世。 他又看到了江尚雪在父亲的教育下,如何一步一步成为了无所不能的容倾。 即便是在梦中,贺临依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疼得颤抖。 每一次贺临想要抱抱他,可伸出去的手却只能穿过容倾的身体。 他看着他低垂着头,手中握着枪,坐在夕阳西下的台阶上,冷静地打了报警电话。 后来贺临又跟着容倾进入了基地,见证了那些年的容倾顶着多大的压力,又有多拼命。 再后来,就是那个不服管教的青年贺临出现在了容倾的生命里。 贺临终于在梦中再次见到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看着自己逐步对容倾从排斥到理解,再到那割舍不掉的强烈爱意。 看着他们一次一次做任务,并肩作战。 直到自己受伤失去记忆,容倾变得仿佛行尸走肉一般,那时的他,几乎有些强烈的自毁倾向。 看着容倾日夜地折磨自己,贺临几次在他耳边重复着说,自己在这里,让他不要难过。可想要拥抱的动作却只是徒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次任务中,那根钢管穿过容倾的身体,看着他坚持指挥完那场战斗,虚弱地晕倒在指挥车上。 当看到梦中的自己挂断电话后,躺在手术床上,容倾灰败的脸色和绝望的神情时,贺临几乎快要窒息了。 他跟着医生进入手术室,趴在容倾的边上,一遍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哪怕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梦,却依旧止不住的恐惧。 曾经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永远地失去自己的爱人了。 好在容倾挺过来了。 后来的他放弃了容倾的荣誉和前途,化名黎尚,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失踪调查科,开启了一段新的故事。 到此为止,贺临全部缺失的记忆都被修补完整了。 他看着梦中的黎尚,站在自己的面前,脸上是柔和的笑意,他看着贺临的眼睛:“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啊。” 此时的贺临再也忍受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虚无的身体终于有了实体,他将黎尚用力地抱进了怀里:“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再也不会了。” 贺临哽咽着,同时也庆幸着他们终于永远地在一起了。 然后梦中的贺临抱住了黎尚,可现实中的贺临却抱了个空。 贺临在梦中猛地惊醒,发现床上并没有黎尚的身影。 他连忙坐起来查看,看见了主卧的洗手间亮着灯,里面还传来似有似无的呕吐声。 顿时,贺临的睡意全无,连忙翻身下床查看。 黎尚在洗手间里并没有锁门,只见他跪坐在地上,用胳膊垫着头靠在马桶上。也不知道他吐了多久,连贺临进来他都没有察觉,依旧保持着这样的一个姿势坐着。 他是被肚子和胃疼醒的,刚一醒来就觉得翻腾得厉害,几乎是睁眼的瞬间,就挣开了贺临的怀抱,冲进了洗手间。 他今晚煮面的时候,错估了面条的量,当他给贺临盛好面后,怕贺临不够吃,锅里的方便面只剩下了一点,他从柜子里翻出了半包挂面,又给自己煮了一些。 可能是后来的挂面煮得时间不够,不太熟,也有可能是放得时间久了,吃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硬硬的,味道不太对。 但是今晚和贺临共进晚餐,他不想扫了兴,也觉得身体需要补充能量,逼着自己都吃了下去。 现在想想,他这点厨艺,也没放过自己。 在下定决心要研究厨艺的时候,他倒是忘了,他厨艺不好的起点并非是零,而是负的。 一会的功夫,黎尚就吐了三次,本来他就没吃多少,这会已经全部吐空了,可肠胃依旧没有放过他。甚至因为吐得太剧烈,再次引发了痉挛,黎尚疼得大气都不敢出,跌坐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想叫贺临,可口中却只能发出气声,根本就传不出去洗手间。 黎尚疼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要站起来都做不到,就这样原地坐了一会,还好贺临终于醒过来了。 看到了这一幕,贺临的心脏一阵颤抖,连忙过去扶起了黎尚的身子。 疼得头脑发昏的黎尚终于有了支撑,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了贺临怀里,手深深地按在腹部中:“贺临,我……好疼……” 以前他一向是忍着的,可是此时,他的虚弱终于可以暴露在爱人面前。 黎尚的呼痛简直像一把尖刀,刺得贺临一阵战栗,但他很快稳定了心神,摸了摸黎尚的额头,确认他并没有发烧:“还想吐吗?” 得到黎尚的摇头后,贺临直接将他从洗手间的地上打横抱回了床上。 他给他拿了热毛巾擦脸,又倒来了温水漱口,随后又柔声问他:“药放在哪里了?我去给你拿,先给你吃止疼药。” 黎尚的身体微微缩了一下,家里一片止疼药都没有了,之前那种药的副作用太大,已经被他丢进了垃圾桶。 黎尚对待自己向来又干脆又决绝,要么不改,要么就不给自己留后路,可现在他有点后悔那么彻底地把药全丢了。 他实在是疼得有些受不了,拉着贺临的手道:“止痛针……” 贺临知道黎尚是轻易不会用针剂止疼的,他主动这么说,肯定是已经疼得不行还在强撑了。 贺临也不知道他已经难受了多久。急忙从床头柜里把针翻出来,熟练地给他消毒然后打了进去。 打完了以后,贺临把东西收好,给他弄了个暖水袋捂着肚子,又给他喂了点盐糖水,然后他坐在了床头处,安静地陪着他。 黎尚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刚刚他在洗手间的地上坐着的时候,不仅肚子疼得厉害,整个心脏都在一抽一抽地难受,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了一般。 可当他察觉到自己已经靠在了贺临的怀里时,他的心脏就舒服了很多,就剩了腹部的剧痛。 打过针以后,虽然一时还是很疼,但是似乎可以忍耐了。 他闭着眼睛,拉着贺临的手按在身前,贺临就一下一下轻轻地帮他揉着。 他的身体似乎比他还习惯贺临的存在。 那些痉挛处在慢慢解开,逐渐缓和。 就像他那些翻涌着的情绪,从惊涛骇浪一点一点地渐渐平息。 黎尚觉得自己被人从那种濒死的边缘拉回来了,仅剩一点点头晕。 针剂带来的眩晕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条位于海上的船舱里,轻微摇晃的海浪就像是大海的呼吸,又像是母亲的怀抱,一起一伏的。 贺临同时也在低头看着他,眼见着黎尚的眼睫垂落,虚弱地蜷在床上,他满眼满心的,只有无尽的心疼与爱意。 往日里的黎尚冷到对别人都不会多看一眼,但他却会定定地看向他。 在外人眼里他永远都是冷静而强大的,这种虚弱的样子,只有他能看到。 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好在,那些话都已经说开了,以后,他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他,好好地弥补他…… 第193章 47 照顾黎尚的时间久了, 贺临就可以很快判断出他的状态究竟如何。 药效很快起了作用,他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一直在冒的冷汗也终于止住了, 呼吸开始平稳。 随着黎尚的状态渐渐稳定,贺临才逐渐放下心来。 他见黎尚的冷汗出得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那一侧的床单都已经被他的冷汗打湿了。 这么睡觉肯定不舒服, 身子和床都是湿漉漉的,可能会着凉, 没准明天黎尚还会发烧。 查看过黎尚的状态, 止了疼之后, 他就不再那么脸色苍白,连呼吸不畅的症状也缓解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还可以。 贺临低声询问着黎尚的意见:“你直接这么睡也不舒服,我帮你洗个澡, 再换个床单好不好?然后我给你熬点稀粥,你稍微喝几口,好好睡一觉。” “我自己……”黎尚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贺临打断了。 “好,知道了,你愿意洗。等我去准备一下。”说完贺临就从健身房的那个屋里找了一个防水的凳子摆在了淋浴间, 然后把要换的衣服和床单准备好,就去床上抱已经自己坐起身的黎尚。 “不用, 我自己可以。”黎尚还想拒绝, 虽然他并不排斥贺临给他洗澡,但还是觉得有些含羞。 可贺临不管那个,趁着黎尚的身体虚弱,没有力气反抗, 坚持要帮他洗。黎尚见拗不过他,干脆直接开始享受贺临的照顾。 贺临没打算给黎尚洗头发,怕头发擦不干他还是会发烧。 贺临在屋里找了一圈,家里压根就没有过浴帽这种东西,贺临叉着腰在洗手间转了一圈,对黎尚说:“要不我找个塑料袋给你套头上,你这个头发的长度,不做点措施,肯定是会湿的。” 面对这个提议,黎尚有点无语。他指了指卧室柜子上他的包说:“里面有一袋子皮筋。” 沈熙的头发一直是偏长的,他留现在这个发型也是为了之前的任务,在形象上更贴近目标人物。 黎尚也觉得这个长头发有些碍事,还在J国卧底的时候就准备了皮筋,可是他对扎头发这件事实在是不熟练,再加上头发也没有那么长,就更不好扎了,后来他干脆放弃了。买的皮筋没用上,被他又背了回来。 现如今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不过贺临的手摸枪、做饭都是一把好手,梳头发的水平还不如黎尚。 黎尚低着头,药劲儿没过,有点晕晕的。他的刘海微长垂落,遮住了眉眼,后面的头发被贺临抓在手中,配上他削尖的下巴,倒是有种中性风。 贺临在他的头上比划了半天也没能扎起来,总是有一些头发扎不上去。后来贺临干脆又拿了一根皮筋,在黎尚头上扎了两个啾啾,才把他后面不听话的头发彻底全部梳了起来。 梳完之后贺临特意绕到黎尚面前看了一眼,嘶了一声。 然后他就快步走出了浴室:“稍等我一下。” 黎尚不疑有他,以为贺临要去拿什么东西,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服,把睡裤脱掉,解开了上衣的扣子。 但当他看见贺临拿着手机回来的时候,黎尚后悔了…… “别躲,我不拍你身子。真的特别可爱,让我拍一张,就一张。”随后是忘记关快门声的连续咔嚓声。 黎尚:…… 他抱着自己的衣服,脑子里在思考,如果还有力气的话,是不是应该给贺临一个背摔,可他现在身上是真的没劲儿。 随后他想是不是应该在贺临的手上咬上一口,可又怕他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 最终黎尚还是低垂着头,打消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贺临却心满意足地欣赏着照片上的大美人:“嘿嘿,真的特可爱。” 温热的水冲过身体,洗去了皮肤上面黏腻的冷汗。 一阵鸡飞狗跳后,贺临终于是给黎尚洗好了澡。 黎尚自己擦身体换衣服的时候,贺临出去重新给床上换了一个床单,等黎尚出来就躺在了温软干燥的新床单上。 贺临把熬好的粥端过来,趁热喂着他喝了几口,肚子里有了食物,黎尚终于觉得身体暖一些了,胃里也不再那么空荡荡的难受了。 贺临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地说:“舒服点的话,就睡吧,我守着你。” 黎尚又累又困,闭上双眼,昏昏沉沉地应了他一声。 贺临刚刚睡了一个好觉,此时困意全无,他一边守着黎尚,一边将刚刚在梦中想起的记忆串在了一起。 看着黎尚睡着时略显苍白的脸色,劲瘦的手腕,平静的眉眼,贺临的心里是一阵熨帖,他还是还怕黎尚再发烧或者是又不舒服,想要晚上守上一夜。 结果黎尚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贺临担心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 休息得好了,第二天黎尚也终于有了胃口,贺临特意为他煮了软烂可口的面条,上面还放了个完整的鸡蛋。 不同于昨天黎尚煮的泡面加挂面,黎尚今天吃的面,是贺临起了个大早特意和面擀出来的。 黎尚吃完后,既没有肚子不舒服,也没有胃疼想吐,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多了,脸上都恢复了一些血色。 贺临心想,我是什么板蓝根成精吗?这么药到病除? 有了精神,黎尚又开始关心工作,他坐在椅子上,询问贺临省厅对这次联合行动的看法,以及后续的工作安排。 说到这个,贺临便顺势说出了省厅领导对他的邀请,希望他加入专案组工作。 黎尚安静无声地听完,还没等他给出反应,就听贺临急切地补充道:“我不是在通知你这件事,我是在跟你商量,我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我的想法是听听你的建议,但在这之前我想说的是,我从没有想过跟你分开,任何形式的分开都没想过。” 听到这里,黎尚噗嗤一声笑了:“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多话。” 笑话完贺临,黎尚便也坦诚地交代了基地对他抛出的橄榄枝。 听完的贺临简直喜出望外,一双眼睛都在发亮:“你是说,基地那边也准备安排一个指挥位去省厅专案组,而现在他们最属意的人是你?” 黎尚感觉贺临压根就没把基地特战副支队长的那个选项往脑子里进,有些揶揄地看着他:“是有这么个机会,但是我其实更属意副支队长的那个位置,毕竟我很早就待在基地,对那里的感情始终是不同的。工作的内容也更为熟悉。” 听见黎尚这么说,贺临坐在他的对面,像只耷拉耳朵的小狗,失望但是又不敢明说,只能恹恹地问:“那赵指导有没有说还有什么其他岗位缺人啊?” 贺临的失落实在是太明显,让黎尚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黎尚的身体微微后仰,靠住了椅背,不慌不忙地翘起了修长的腿:“应该是没有的,基地这几年发展得不错,就这么一个空缺,还是赵指导特意为我留的。领导的这份人情,我总不能辜负不是。” 黎尚说完,看向了贺临,想看看他的反应。 贺临果然有些沮丧地认同了黎尚的话,私心里他当然希望能和黎尚去到一处,可基地副支队长这个职务,也确实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薪资待遇都很好,职位也适合黎尚,他不能这么自私。 “嗯。”贺临嘴上认同,可心里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基地毕竟不在云城,就算成为副支队长的假期要比当队长时多一些,可是…… 贺临还是忍不住委屈,他刚和黎尚和好如初,怎么就要分别了呢? 看着贺临越来越沮丧,黎尚也不舍得继续逗他了,急忙解释:“原本我是犹豫的,但现在你也要去专案组,我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毕竟有个人曾经大言不惭地跟我说‘论默契,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我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 小狗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立了起来,整个人一扫刚刚的沮丧,眼睛里也有了光,要是真的有条尾巴,估计已经摇上天了。 做好了决定,贺临心满意足的从自己背回来的包里,掏出了在J国买的一个冰箱贴,想要送给黎尚。 黎尚接过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 贺临以为是他不喜欢,刚想找补一下,就见黎尚进了卧室,不一会便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冰箱贴。 好家伙,撞款了。 贺临调整了一下那些冰箱贴的位置。 两个新的冰箱贴一左一右地被贺临贴在了冰箱的正中间,四只威风凛凛的狮子此时正守护着空无一物的冰箱,和门神似的。 黎尚看着那两个冰箱贴,随口问贺临:“你这个是多少钱买的?” 贺临想了一会说:“好像是四十吧,说是限量款,当时我看到就觉得好看,也没多考虑,怎么了?” “没什么。”黎尚看向贺临的表情有些复杂,最初他买的那个冰箱贴作为试探的道具送给阮聪了,现在的这个是黎尚后来抽空买的,样式比上一个还要好看复杂一些,但是这个价格嘛…… 黎尚只能说自己买了两个,加在一起还没有贺临的这一个贵,可那两个冰箱贴放在一起,明显看不出来任何区别。 作为冰箱贴收藏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你可能被当地人当冤大头了。”黎尚只留了这么一句评价,便施施然地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留下贺临一个人看着两个冰箱贴,跟上面的狮子大眼瞪小眼。 第194章 01 最要紧的是, 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是诚实,再次是以后永远不要互相遗忘。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 两个人互相了解了彼此的心意, 也确定了对未来的规划,于是隔天,便由贺临去市局向陈局汇报了这件事。 陈局听到他们的这个选择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很是欣慰地道:“基地和省厅都和我打过招呼了,局里面也提前对你们离开之后空出的岗位做出了规划, 你和黎尚就放心地去报道吧。”随后他叹了一声, “虽然有些舍不得你和黎尚这两个人才, 但我还是祝福你们在新的岗位上走得更远。更何况从黎尚来这边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一直呆在调查科里,包括你也一样。这是一个好机会,更适合你们。好好干。” 面对领导的肯定和祝福, 贺临大为感动,立刻表示自己一定会和黎尚一起继续努力,并表示局里永远都是他们的家, 也感谢陈局对他们一直以来的信任和照顾。 关于失踪调查科今后的工作,陈局很快和贺临传达了一下局里面商议过后的意见:“目前的规划是让老吴先暂时顶替你的位置,他做这个工作的年头也不少了, 我给他调一个职级,让他带着方觉和程笑衣先盯一段。” 对于老吴的能力, 贺临是十分认可的, 但还有点担心遇到问题比较大的案子他们人手不足。 陈局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跟贺临说道:“至于人手方面,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也该让他们历练历练,小案件可以让他们拿来练手。后面我看情况, 给调查科再加点人手。如果有案子需要重点处理的话,可以交给刑侦一支队来完成。之前调查科就是从刑侦队分出去的,他们处理类似的案件也有经验。” 见局里对失踪调查科的后续工作安排考虑得十分周到,贺临便也放了心。 从领导那里回来,贺临又和失踪调查科的同事们一起开了个会。 黎尚本来也想要过来的,但他的档案还是在基地,不同于来到失踪调查科的临时借调,这一次黎尚的关系也要转到省厅专案组去。 基地的调职要比局里复杂得多,黎尚有许多材料要准备,已经有些分身乏术了。 贺临担心他的身体还没好,来回折腾可能会吃不消,更知道黎尚不擅长处理这种伤离别的场面,主动提出说会帮他收拾好东西,交代好事情。 见黎尚还有些迟疑,贺临再次保证过几天,等他们启程前吃饭的时候一定带他。 黎尚这才同意了下来。 听说贺临和黎尚要离开一段时间,大家都有点舍不得。虽然名义上只是过去一阵子,可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两个大概率是不会再回来了。 也是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前一阵贺临和黎尚全都出国执行任务了,老吴带着方觉他们独立处理了两个案子,有了一定的经验和默契,倒也不会因为他们二人的离开而影响案件的处理进度。 吴韵声相当于升了个职位,又加了薪,拍着胸脯对贺临表态道:“贺队你放心,我会把部门管好,这不还有两个精英呢吗?遇到了小案子我们处理足以,遇到大案子发给刑侦队,这工作比以前简单多了。” 方觉把心里的不舍都写在了脸上,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我黎哥那么优秀的人,我们市局是留不住的……结果,他把贺队也拐跑啦……” 听了这话,程笑衣在一旁用手指直捅他。 贺临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方觉耷拉下去的小脑袋:“你贺队我这怎么着也算得上是变相升职了,怎么一点都不为我高兴啊?再说了我房子还在这里,没准处理完这个案件还回来的。” 虽然贺临说的轻松,但大家也知道,调查这种专案会非常辛苦,还会有危险。 众人一时沉默。 感觉气氛有点沉闷,程笑衣赶紧给打了个圆场:“贺队说的没错,人得往高处走。贺队你加油,我还觉得省厅挺神秘的,有机会你带着我也去见见世面。” 这话倒是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说起了自己对省厅的了解,气氛总算是再次热络了起来。 见氛围正好,贺临又拿出了给每位队员挑选的辞行礼物,东西是他和黎尚一起挑的。都是每个人期盼已久,却又自己没有舍得买的。 给老吴的是一个养生按摩仪,给程笑衣的是一个电子屏阅读器,给方觉的是一个游戏机手柄。 收到了礼物,方觉才又开心起来:“贺队,你有空了经常要过来看我们。还有我如果有事还可以给你发信息吧?” 贺临轻锤了一下方觉的肩膀:“当然了,有问题尽管找我。但你可要快速成长起来,不许丢我的人,否则我随时回来找你算账。” “是!”方觉乐呵呵地答应下来。 做好了安排与沟通,贺临这才放下心来。 省厅那边的专案组要下个月才办理正式入职,基地也给黎尚批了个长假,让他好好休养下身体。 这样两个人都多了一个多月的长假。 事情定下来了,流程也走上了,贺临把工作交接完,他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在家陪着黎尚。 毕竟有着一个多月的假期,如果是贺临自己一个人的那段时间,他一定会选择找个地方出去旅个游。 干这一行的,几乎就是全年无休,有这么难得的长假,贺临倒是很愿意出去看看。 但是现在家里有了黎尚,贺临就哪里都不想去了。就连要去局里办流程的那几天,也要站在门口强迫黎尚亲他几口才肯出门。 黎尚不胜其烦,后来为了让贺临赶紧走,都不等贺临开口,他就主动上去亲贺临,亲完就把他推出门,关上门之后才觉得耳边清净多了。 除了一直唠叨黎尚之外,贺临也是真的把黎尚当做活爹似的伺候,从衣食住行到一日三餐,全都安排妥当。 事无巨细到……黎尚更烦他了。 有几天哪怕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黎尚都恨不得绕着贺临走,晚上也是到了时间马上闭眼睡觉,一刻都不想听贺临絮叨。 其他时间,黎尚没事锻炼锻炼身体,空闲了看看省厅那里找过来的新线索,晚上贺临还会帮他按摩。 这次休假,黎尚出奇地配合,虽然表面上对贺临过于的小心翼翼很是嫌弃,但依旧口嫌体正直地完全听从着贺临的安排,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体必须好好休养,才能迎接接下来高强度的工作。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可黎尚的心里始终绷紧着一根弦。 他知道,目前的这些平静只是表面上的,那个洗钱网站还在,那些人也还在,危险并未完全解除。 他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才能踏上新的征程。 贺临之前最担心的就是黎尚的身体,先带着他又去见了一次宋医生,随后甚至煞有介事地带着他做了一个全套检查,结果出来倒是让贺临有些意外,黎尚除了之前的旧伤之外,倒是没添新的症状。 从J国回来的时候,有几天贺临觉得他都瘦得有点脱相了。 贺临一度担心黎尚虚不受补,每顿饭都深思熟虑,查了许多营养学的资料,又结合着黎尚的口味给他做饭。 在他一顿一顿好吃好喝的照顾下,黎尚终于脸颊上长了一点肉,肤色也是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一些血色。 修养了一段时间以后,贺临还不放心,带着他去医院又复查了一次。 这一回黎尚的身体状态甚至受到了宋医生的表扬,眼睛的问题也不大了,视力完全恢复,就是留了点容易泪流的后遗症。而且在贺临最近的精心照顾下,黎尚贫血的毛病也没有了。 回家之后贺临还得意洋洋地冲着黎尚邀功,毛绒绒的狗头一个劲地往黎尚的肩窝上蹭,缠得黎尚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贺临在他身上散德行。 后来,贺临开始为了搬到省厅做准备,慢慢收拾东西。 不收拾不知道,贺临惊喜地发现家里突然之间有了些自己平时没有发觉的变化。 之前那件怎么找也找不到的T恤,不知何时悄悄地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衣橱里,食品柜下面的抽屉里,多了一包被密封袋封起来的糖。文件柜下面,多了一盒子资料。 这些东西并不是藏起来的状态,好像是被它们的主人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了明面上,摆在了贺临的眼前。 看着眼前这些自己并不陌生的东西,贺临的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满足感。 其实贺临的心里明镜似的,但还是趁着吃完饭的时候问黎尚:“如果要去省厅,你租的房子那里……” 黎尚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贺临问这个问题有什么特殊的意图,随口回答道:“已经退掉了,押金水电都处理好了。” 贺临用手支着下巴,含笑看向他:“动作还挺利索的,怎么没叫我?” “那几天你不是在忙着交接吗?”黎尚道,“房东很好说话,东西也本来就没剩什么了。” 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黎尚主动将吃完的碗筷收拾到了厨房。 贺临也没继续追问黎尚这些问题,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他的职业病发作,观察出了黎尚的一个微表情特征。 就是表面上永远端到四平八稳的黎尚在心虚的时候,眼睫会一直眨。 对于这个发现贺临很是感兴趣,总想着多去试试。 等黎尚晚上洗完澡,刚披上了一件浴衣,贺临就忽然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他半倚在门口,手指间拎了个小袋子问他:“我收拾东西,看到了这个,你知道是哪里来的吗?” 黎尚一抬头,就看到了贺临举着的是一袋子的糖。 透明袋子里有水果硬糖,也有巧克力,还有圆滚滚的棒棒糖,各种颜色,花花绿绿的,已经有了小半袋子,看起来就非常有成就感。 那些糖果在贺临手指的晃动下发出了轻响。有些五颜六色的透明糖纸还在洗手间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了好看的光晕,打在了一边的墙上。 “这袋东西……”贺临挑眉的弧度带了几分明知故问,“是在柜子底下的角落发现的,也不知道是嫌疑人大意了没有藏好,还是故意留在现场等我发现的。” 黎尚的喉结轻轻滚动,眼睫轻颤,眨巴了好几下。 这一切都被早有意图的贺临看在眼里,他简直爱死了黎尚现在的反应,所以依旧不依不饶地站在原地。 第195章 02 面对贺临的步步紧逼, 黎尚有些羞惭地别过头去,眼神不看贺临,擦着头发装不知道:“这是你家, 你问我干什么,再说了我又不太爱吃糖。” “你再说一次这是谁家?”贺临上前一步,将还没把浴袍穿严实的黎尚又堵回了浴屏里。 黎尚后退一步, 还是不肯说话。 但贺临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可是我觉得眼熟啊……”贺临说着拿出来翻了翻,继续问在浴室里强装淡定的人, “这些应该都是之前我送给你的吧。” 黎尚眼看瞒不过去了, 可还是不肯认输, 硬着头皮继续装糊涂,耳朵尖却因撒谎有点发热:“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那可奇怪了,也许是我记错了,不知道过期了没。”洗手间的门口就放着一个垃圾桶, 贺临踩开盖子,将装糖果的袋子悬在上面作势道,“既然你也不知道, 我就扔了。” 黎尚神色一变,从浴屏后面迈出来,伸手就要去贺临手里把袋子夺过来:“不行!” 但黎尚没能得逞, 被早有预料的贺临躲了过去。 对上贺临含着笑意的眼睛,黎尚就知道贺临又在逗他。 但事已至此, 黎尚干脆直接应下来, 他的语气变得认真:“你也知道给我了,就是我的。你不能随手处理了,还给我。” 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黎尚再次伸手就想要和贺临去抢他手里的袋子。 贺临却和护食的小狗似的, 将拿着袋子的手背到了身后,不让他拿,他继续逗黎尚:“人民警察,办案讲究证据。你得证明是你的,才算是你的。” 身旁就是洗手间的台子,贺临伸手把黎尚抱起来,放在洗手间的台子上,大有他不告诉他,就不把人放下来的架势。 那部分台子是悬空的,黎尚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压根不确定结不结实,只能虚虚地坐着,用腿勾着贺临的身子保持平衡。 镜子里的雾气还没散,倒映出贺临逼近的身影。浴袍的下摆隔绝了大理石的凉意,却抵不过贺临掌心按在他腰侧的温度。 然后贺临拿出了一块糖问他:“这枚有点眼熟,是什么时候的?” 黎尚眯起眼睛:“贺队长,你是在审我呢?” 贺临却故意板起脸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黎尚伸手捧住了他的脸:“怎么办案的?就会吓唬当事人。” “老实回答!”贺临威胁似的凑了过来,作势要咬他。 黎尚伸手搂住了贺临的脖子,感觉到自己已经被贺临稳稳地撑着,这才认真地回答他:“是那次自习室那个案子,我们一起去乡下受害人家里探查,你为了问线索给了小孩子一颗,我也拿了一颗。” “那这一枚呢?”贺临又拿出了一块。 黎尚看着糖,觉得喉间泛起了丝丝的甜意,他马上答出:“雪崩了以后,我出去找你,怕自己低血糖,从你书包里拿的。当时吃了几块,还剩了一块。” “这个呢?”贺临指着一根棒棒糖问他。 黎尚顿了一下,睫毛颤动,随后抬眸看向贺临:“我来失踪调查科的那一天,你带我一起送那个孩子回去,顺手给的。” 贺临嘶了一声,他知道自己记忆力不好,可黎尚这也未免也太秀了。 每一块糖是什么时间,怎么得来的,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随着他们的一问一答,那些事情一幕一幕也都浮现在了贺临的记忆里,就算是过去的事记得朦朦胧胧,但是这些近一年内发生的事他却还记得。 特别是这些糖,就像是他们之间记忆的锚点。 听着黎尚如数家珍地描述每一颗糖的由来,贺临的一颗心被弄得暖暖的,像是泡在了热水里。 这感觉就像是自己曾经不敢宣之于口的每一份心意都被人切实地知晓,并且好好地珍藏着。 除了糖,底下还有几张打开过的糖纸,被小心翼翼地压得平展。 贺临没问黎尚,有颗奶糖的糖纸,他自己认了出来,那是幼儿园那个案子,他们去现场调查的时候,黎尚低血糖,他剥了塞在他嘴里的。 可他没想到,连当时的那块糖纸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留下来了。 贺临感动之余却还是想惩罚一下黎尚,于是他毫无征兆地直接咬上了黎尚的唇,听到黎尚嘶了一声才放开他:“你刚才不是说你不记得,不知道吗?怎么这回都想起来了?未来的黎指挥知不知道做假口供,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面对贺临的“上纲上线”,黎尚很是挑衅地回答:“贺队有什么高见?”说罢黎尚的腿还一勾,踢了一脚贺临的屁股。 贺临整个人一哆嗦,差点没托住黎尚。 他有些愤愤地说:“先不提你给假口供的事。现在证据确凿了,这的确是你的糖。”贺临继续问他,“不过我要问下物证所有人,给你的糖,你为什么不吃呢?” 黎尚迟疑了一下,淡淡侧头道:“当时不想吃,就留下来了。” 贺临自己知道答案。 他舍不得。 因为黎尚最初也不确认,他能够把一切都想起来,糖吃了,就没有了。 曾几何时,这些糖就是他的念想,就是他的希望。 而且这些糖黎尚非但没有吃到,还为了找他,把能吃的苦挨个吃了个遍。 一想到这些,贺临的眼睛就有点酸酸的,他想让眼前人的余生都甜甜的。 他正在这里感动着,黎尚却用另一只手搭住了他的肩膀,随后用指腹轻轻擦过贺临头上的那道疤:“贺队你不用过意不去,我不爱吃甜的,不想拂了你的面子,才勉强收下的。” 贺临抬头看他,紧盯着黎尚微微泛红的眼角:“真的?” 黎尚嘴硬:“不然呐?” 贺临说:“我刚才可说了,给假口供是要受到惩罚的。” 黎尚很是不以为意:“说说看?” 贺临想了想:“这些糖果,你不喜欢,我可是喜欢得紧。” 黎尚问:“那你是想要我送回给你?” “喂我。”贺临凑近了他。 黎尚感觉到贺临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颈间。他迟疑了片刻,剥开了一颗糖,送到了贺临的唇边。 贺临却并不张口,他摇了摇头,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加力:“用嘴。” 黎尚把糖叼在了嘴里,眼睫低垂,微微低俯下身,吻住了贺临。 贺临感觉到了他口腔里甜丝丝的味道,轻轻地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 糖块在两人的唇舌之间辗转,化作黏腻的甜意。 浴室里的灯光透出暖黄,那些热气还没消散。 贺临没有闭眼,他看着黎尚睫毛上的水汽,一时分不清是浴室里的雾还是他未落下的泪。 黎尚用舌尖轻轻往贺临那边推了推,贺临的舌头却有点故意地顶住了那颗糖。 感觉到了一丝阻力,黎尚的眉毛轻轻一挑。 他的舌头灵巧地一卷,把糖收回去了。 等贺临想用舌头去够那颗糖时,糖却被黎尚给卷走了。 贺临的身体前探,把黎尚轻轻按在了身后的玻璃镜面上。 一颗糖在两人唇齿之间流连,那糖本就是易化的,很快就融了个干净。 直到最后一丝甜融化在两人的舌尖,察觉到糖没了,贺临又亲了片刻,才放开了他。 黎尚被吻得有些气息不稳。 贺临看向黎尚的眼眸里满是抹不去的柔情,他咂了咂嘴,似乎是在感受刚刚的糖果残存在他唇齿间的余甜。 但很快他就趁着黎尚在轻喘的工夫,再次凑过去吻了黎尚的唇好几下,这才用拇指擦了擦唇角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点你没给假口供。” 在黎尚疑惑的目光中,贺临在他耳边轻声说:“与你相比,这个糖果然是不够甜,不够好吃。” 随后,他抵着黎尚的额头,右手指缠进了黎尚还微湿的发间,轻笑低语:“还有,原来某人说不爱吃糖,是骗人的。” “谁说……”黎尚刚想要反驳,却被另一波吻堵了回去,贺临把他揽在怀里,一下一下反复地亲他。 黎尚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曾经无法言语的心事,似乎在这个带着蜜意的吻里,化作了丝丝甜意。 是啊,这些糖确实不够甜,但从今以后他再也不需要靠这些糖果睹物思人了。 亲了好一会,贺临才放开了他,随后又张开口,咬在了黎尚的颈间,轻轻的啃咬让一种酥麻感从黎尚的脖颈顺着脊骨向下蔓延。 很快,皮肤的被咬处就出现了淡淡的红痕。 贺临意犹未尽地逐渐往下吻去,从脖子再到锁骨…… 与此同时,黎尚感觉到贺临的手撩开了浴袍的下摆,指尖抚到了腰际,最后落上了他腹部早已愈合的伤处。 黎尚伸出手去,左手轻轻叠在了贺临的手上,右手手臂环着贺临结实的肩膀。两条腿也利用高度差勾在了贺临的腰上。 这样一来,他几乎是将整个人的重量全都挂在了贺临的身上。 贺临便用另一只手一环他的腰,把人搂得更近了一些,两人几乎是身体相贴。随着他的动作,那件浴袍彻底落在了浴室的台子上。 贺临抬头望向他,黎尚的眼尾还是红的,未干的发丝垂落在额前,哑着嗓子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贺临……”下一秒,他俯下身,嘴唇凑到了贺临的耳边,“……” 往日心底的爱意都化作了此时的缠绵。 镜片上的雾气越来越浓,一时模糊了两人交叠的身影。 如同他们的未来一样,哪怕看不清前路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彼此之间也会携手前行,互相痴缠,直至地老天荒。 第196章 03 事情全部安排处理好以后, 贺临跟黎尚商量着在临行前和失踪调查科的同事们一起吃一顿践行饭,还特意叫上了林会和金庭瑞。 这次聚会,贺临拼命带动着活跃气氛,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再加上也不是第一次一起聚餐,一时间气氛还是非常热闹的。 只是酒过三巡, 话题开始引到分别上时,众人的情绪一时间都有些低落起来。 不过大家心里也清楚, 贺临和黎尚这一次虽然前路辛苦, 可能还会面临新的危险, 但毕竟也是奔了个好前程。众人虽然不舍,但更多的也是对二人的祝福。 说多了反而会徒添烦恼,到最后大家全都举杯共饮,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吃饱喝足尽兴之后, 众人从包房出来,林会还在叮嘱黎尚一定要注意身体,做事不要太拼。 在服务台结账的贺临终于成功挤开了金庭瑞, 获得了付款的资格。 人都走出饭店,方觉还在一直抱着贺临哭,眼看着鼻涕眼泪都要擦不过来了, 直到贺临认真地摸了摸他的头说:“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 你好好干, 积累经验,尽快成长,我在省厅等着你,等着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刑警, 继续跟我一起并肩作战。” 方觉听了这话这才吸了吸鼻涕,止住了泪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贺临,仿佛被给予了天大的希望,甚至都没来得及擦一把脸,就站在马路上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向贺临敬礼,抽抽噎噎地说:“贺队你放心吧,我……一定……一定会去省厅找你的。到时候……到时候你……” 那副样子的方觉看起来太丢人了,被实在看不下去的吴韵声拉走,直接一把塞进了出租车里。 “进去吧你。” 吴韵声推了一下还在往外伸脑袋要向贺临表忠心的方觉,回头跟贺临说,“这傻小子我送他回去,你们放心吧。到了那边注意安全,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贺临就站在黎尚身边,看着其他人一个一个坐车离开,然后他牵起了黎尚的手:“走吧,我们也回家。” . 终于到了将要去省厅报道的日子,两人起了个大早,将一些常用的生活用品装上了车的后备箱。其他不方便携带的物品这几天也由贺临陆陆续续地打包好通知快递上门取走了,估摸着应该能和他们一起到。 二人断好了水电煤气,最后在屋里检查了一圈,然后开上车,一起去了省厅报道。 张副厅长亲自接待的他们,在省厅附近的小区里给他们提供了一处人才公寓,条件肯定是比不上贺临家的大房子,但也比警官宿舍要大上许多。 临过来之前张副厅还特意提了一下,这个房子是厅里为他们二人留的临时住房。 看着张副厅看向自己和贺临那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时,黎尚甚至怀疑贺临之前和老领导说了点什么。 贺临拿着钥匙按照地址去开了门。 房子是一室一厅的,厨房可用,方便做饭,洗手间也挺干净的,基本上是可以直接入住的标准。 把车里的生活用品搬上楼,贺临就直接进了卧室跟里面的两个单人床做斗争。 床是那种拼接的,两个都可以拆开重新组装,贺临研究了半天,把两个床拆成了钢架和木板之后,也不管东西还没收拾完,直接拉着黎尚出门了。 黎尚原本还在整理东西,莫名其妙地就被贺临拉出了门,开车直奔商场。 “你要买什么?”坐在副驾驶的黎尚有点疑惑。 “床垫啊,不然我们晚上就得睡地上了。”贺临一边开车看着导航,一边在等候红绿灯的时候在手机上查找着什么。 到了商场,贺临一路把黎尚带到了卖床品的区域,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店里的顾客并不多,见他们进来,导购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黎尚其实对睡在哪儿,床什么样完全没有要求,给他个垫子睡在地上他也不是不行,所以他看着贺临和导购侃侃而谈时,黎尚随便找了个舒服的沙发,坐在那里等着。 没一会贺临就过来叫他,将黎尚带到了一款床垫边上:“试试这个。” 黎尚坐上去,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刚要站起来,就被贺临按着肩膀:“躺下试试。”说罢他也没管黎尚的意见,直接按着他躺在了床垫上。 别说,这个床垫的舒适度确实很好,软硬适中,而且支撑力很强。黎尚腰上有旧伤,床不舒服,睡久了就会导致腰疼。 黎尚完全不在意,但贺临却要帮他在意。 随后贺临也躺了上来,两个人并排在床垫体验着。 “怎么样?不错吧!”看着黎尚的表情,贺临就知道他是满意的,直接起身对身后笑眯眯看着他们的导购说,“就这个了,开单子吧。” 黎尚随手拿起价签看了一眼,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连忙追上贺临:“你疯了,你看没看这个东西多少钱。住个临时宿舍,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 贺临皱了皱眉,完全不同意黎尚的观点。他一边给导购出示支付码,一边跟黎尚解释:“贵不贵要看上面睡的是谁,我就觉得你配得上这么贵的东西。白天那么辛苦工作,晚上要是不睡得舒服一点可不行。” 讲歪理这种事,黎尚一点也说不过贺临,但他还是不太服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少折腾几次,我就能睡好了。” 买完了之后贺临也没用送货上门的服务,直接抽了真空打包,床垫被贺临一个人拖着就走了。黎尚说要搭把手,贺临说什么也不同意。 他们把车座后排放下,才把压缩后的床垫放到了车里去。 黎尚也不知道贺临哪儿来的那个牛劲,真就让他一路拖回了宿舍。 回了宿舍,贺临也没闲着,外套一脱,穿了个背心又一头扎进卧室忙活,等黎尚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再进卧室看的时候,就见贺临穿了一件紧身的深色背心,正坐在地上把拆成木板的两张床拼成一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贺临在家只穿紧身的背心,他身上的肌肉被紧身的衣服一勒,更显得凹凸有致。 此时的贺临忙得满头是汗,汗珠顺着下颌滴落,顺着领口又滑到了胸口。 站在门口看向他的黎尚目光闪了闪,眼神里有些晦暗不明。 此时的贺临也注意到了黎尚,抬起头冲他笑出了两排大白牙:“马上就好了,我再试试结不结实。” 贺临坐上自己搭的床滚了滚,甚至站起来在上面踩了几下,床都没有什么大的震动,也没有异响。 贺临这才满意地把床垫拖了过来,打开了真空袋,在黎尚的帮助下,两个人将床垫放了上去。 床垫还没拆里层的塑料膜也还没铺床单,但是贺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真舒服啊。”贺临率先躺了上去,一把就将还站在一边的黎尚也拽上了床。 黎尚一个没注意,被他偷袭成功,整个人摔进了贺临的怀里,两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 “嘶……”黎尚恼羞成怒地直接给了贺临一胳膊肘,正好怼在贺临胸口。 “你谋杀亲夫啊!”贺临放开黎尚揉着胸口。 “撞疼了?我没使劲啊。”看着贺临呲牙咧嘴的,黎尚有些愧疚,以为自己真的弄伤他了,刚要起身看看贺临,就被贺临翻身再次压在了身下。 “你……”黎尚刚要说他,就被贺临用吻堵住了嘴。 直到黎尚的气息乱了,说不出来话,贺临才停下来,他俯下身,搂着黎尚的身子:“我一想到每天下了班和你一起睡在这张床上,我就幸福得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 黎尚伸手抚着贺临的后背:“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吗?” 贺临一直用脑袋往黎尚的肩窝里蹭,闷闷的声音传过来:“那不一样,黎尚你知道的,那不一样。” 说完贺临抬起头还要亲他,这次却被黎尚一个灵巧地翻身就躲了过去。 黎尚从另一侧下床,把挂在门口的外套丢到贺临脸上:“发什么呆,赶紧起来收拾东西。” 随后,快递过来的行李也陆陆续续地到了,黎尚想要一起收拾,贺临还是说什么都不肯黎尚搭手,只让他去休息。 贺临一个人埋头苦干了一天半,终于将家里的东西全部收拾好了。 洗完澡后,两个人一起躺在新铺好的大床上,快速就进入了梦乡。 他们安顿好来上班的第一天,张副厅长就带着贺临和黎尚去了厅长办公室。 省厅的大领导姓徐,名叫徐明远,大家都叫他徐厅。 见过了贺临,徐厅开门见山:“欢迎你们加入省厅,这次的专案案情重大,案件复杂,希望两位好好努力工作,早日破案。” 两人都在警务系统之中工作了多年,十分清楚,这种大案子的查办是要以月记,甚至可能要用年记的,这恐怕会是一场持久战。 随后徐厅看向了黎尚:“黎警官,这次因为涉及多警种,多部门联合,所以会有联合指挥需求,你是我从基地亲自求来的指挥长。专案组的人员安排由你调配,几只特警队伍你这里可以急调。” 这个位置的职级不低,在专案组的办公室一角,有间独立办公室。 这些工作内容天宁基地已经和黎尚打过招呼,他并不意外,而且涉及的内容都是黎尚所熟悉与擅长的。 随后徐厅又加了一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需要你来负责。就是特警队重大事件的指挥调度……” 第197章 04 听到这里, 连贺临都听出问题所在,他转头看向黎尚,就见黎尚低着头, 皱着眉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黎尚才谨慎地开口:“专案组的调度指挥没什么问题,职责所在,我会尽全力完成这项任务。但是特警队的其他重大事务……” 黎尚看向贺临, 得到贺临的点头示意才继续往下说:“我也是刚到专案组,好多事情还要捋顺, 恐怕不能很好地兼顾特警队的重要工作。” 特警队原来有自己的领导, 他忽然空降下来, 又不是短期的负责,难免会引人不满。 徐厅闻言,摆了摆手道:“黎警官谦虚了。这份人事任命也是我们厅里的领导研究过你的履历之后,才一致决定由你来兼任这个职位的。能力方面我和张副厅一样非常认可你, 经验方面就更不用提了,天宁基地出来的队长,到了哪里都有口皆碑。” “更何况, 这只是临时人事调动,毕竟现在特警支队目前支队长空缺,是副支队长刘肃代理支队长的职务。” “特警队的任务级别和难度高, 就他一个人遇到紧急事务不好处理,能有一个像黎警官这么有经验的从旁指挥调度, 相信能更好地帮助特警队完成任务。” 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 你的工作还是以专案组为主,所以除了重大的事项需要你出面,日常的工作都可以由特警队内部自行协调完成,不会增加你太多的工作量。” 黎尚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如果是这样的工作内容,他还是可以兼顾的。但他还是有点担心职责不清,毕竟专案组和特警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部门,统筹起来可能会遇到一些流程上的问题。 徐厅像是看出了黎尚此时的顾虑,开口道:“放心,相关的人事任命和调度流程,厅里面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以你的意见为准。如果遇到特殊情况,你有权限直接向张副厅或者向我汇报。” 张副厅长也跟着点了点头,帮腔说:“是啊,徐厅已经安排好了。再说了年轻人就要多历练,谦虚是好事,但过于谦逊可就是藏拙了。更何况特警队那帮混小子,天天也没个样子,就等着像你这样的指挥去好好给他们立立规矩。就按天宁基地的那套来,该罚罚,有谁不服气,你让他直接来找我。” 两位领导都说到这份上了,黎尚只能点头,他谢过领导,把工作接了下来。 随后徐厅看向一旁的贺临:“贺警官,领导们商议后决定,决定任命你为专案组组长。负责专项案件的侦查研判。” 贺临刚才也并不希望黎尚兼任特警队的指挥调度,他的理由就简单得多,怕黎尚过于操劳,毕竟黎尚的身体他每天精心伺候着都可能出问题,若是工作过于繁琐,黎尚又是个要强的性格,万一出什么状况,贺临想都不敢想。 后来听完徐厅的解释,领导一再保证不会安排过多工作,他觉得对黎尚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贺临才放下心来。 听到两位厅长对黎尚的高评价,贺临在一旁与有荣焉地笑了半天,就好像夸的是他一样。 如今突然提到他的人事任命,贺临一时间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来主要负责刑侦方面的工作的,没想到整个专案组都要由他负责。 按照一般的情况,这种专案组都需要支队长以上的刑警来挑头,贺临觉得自己的资历恐怕不够。 其次,调查普赛和白葬一伙人肯定会牵扯到很多经侦工作。虽然这两年贺临一直在接触并学习相关的知识,也翻阅过很多案件的卷宗,但他毕竟没有丰富经侦经验,自觉对这些还不够了解。 所以贺临的第一反应也是想要推辞。 张副厅长看出了他的顾虑,在贺临开口推辞前,先他一步说:“贺警官的能力,我们也是综合比对过的,我们的结论依旧是没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岗位。虽然有洗钱牵扯到经济侦查的部分,但是这个案子刑侦的部分更为重要,肯定还是需要刑侦人员来挑头的。” “至于刑侦能力,失踪调查科在你担任队长期间的办案效率也是大伙有目共睹的,再加上我们也做过调研,对于你的管理能力十分认可。况且,查案子,重点在于调配人手,汇总线索,带领大家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徐厅把话接过来,继续说:“没错,毕竟这次成立的是专案组,不仅是你们二人,厅里也从其他单位抽调了几名拥有相关专业技能的人才进来一起工作,但他们都年纪尚轻,专业技能有,但其他能力有所欠缺,成立专案组的目的就是为了集大家之所长,共同完成案件的侦破。” “综合考量下来,这个专案组组长你当仁不让。” 话已至此,贺临是彻底看明白了。 今天这两位老领导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两个人背后早就商量好了,一唱一和的,拿了烫手的山芋,不由分说地就往两个人的手里塞。 关键是他们还塞得有理有据,让他和黎尚即便想要推辞都无从开口,只能心甘情愿地接了。 见两个人都同意了这次的人事安排,徐厅往前坐了坐,微笑着跟二人道:“你们放心,这次专案的调查权限是最高的,省厅里的各个部门都可调用,而且是垂直管理。还是那句话,在工作中遇到的任何问题你们二人都可以直接向张副厅汇报,如果遇到困难随时来找我,我职权范围内的都可以帮你们解决。” 有了这句话,贺临和黎尚的干劲也就十足起来。毕竟有了足够的权限,才能更好地开展工作,领导这样的许诺相当于给了他们一枚定心丸。 最后徐厅又和他们沟通了一些管理方面的细节。 省厅给专案组批了整整一层楼,最新的设备,六个高级人员的编制。 正如领导所承诺的,他们办公的这栋楼紧挨着特警队,方便了黎尚两头统管,随时调配人手,互相配合。 除了贺临和黎尚之外,其他几名组员也是从各处挑选出来的精英,全部能力出众,经验丰富且背景简单可查。 省厅也是做了很多准备,协调了跟多事项,才终于将这六人汇聚在一起,组成了这个专案组,足以见领导想要把这个案子查清楚的决心。 专案组独立于其他部门,归省厅最高领导主管,副厅协助。 开放给专案组的权限之高,前所未有,可以根据需要调动整个省厅甚至包括下属分局和派出所的所有警力和资源。 涉及的专业人员主要分为刑侦调查,经济侦查,技术支援三个领域。 在专案组中贺临和黎尚是负责管理的领导。 其中黎尚作为指挥官,拥有更大的决策权和指挥权,负责协调各方警力,把控案件调查的整体进程,应对多变的局势,实现案件侦破和对应目标的抓捕计划。同时,他也需要对整个行动的方向和结果负责。 而贺临作为组长,工作重点在于对案件的调查和对嫌疑人的审理,负责协调组员之间的相互配合,落实每一条线索对应的证据链,让所有证据都完整可靠,确保侦查高效进行。 刑侦依旧作为这次案件侦破的主要调查手段。 所以除了刑侦出身的贺临担任组长之外,还另协调了两名刑侦人员专门从刑侦方向的工作,确保案件的有效推进。 同时,也因在前期调查中发现,该案涉及大量的金钱交易,因此省厅专门调度了经济侦查方面的专业人员加入专案组,负责查对案件之中的经济往来、财务账目、银行流水等。 另外互联网犯罪是该案件的主要涉案方式,因此省厅也邀请了警务技术人员,同时开放了对接信息科技化总队,物证鉴定中心,通信技术研究院等地的权限。 这让专案组能够随时对涉案平台进行监管,追踪网络交易和网络信息,进行电子取证,给案件侦破提供技术支撑。 还有银行给他们配备的反洗钱专家以及应对虚拟货币的区块链技术专家。 自此专案组中所有成员均已安排完毕,只待签署保密协议后,陆续入职开始进行调查工作。 这次整合了公安,金融,以及司法的力量。 力求锁定上游犯罪,查清洗钱行为尽快破案。 贺临和黎尚作为专案组的领导,要比其他几位组员早入职一个星期,用于适应新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同时先一步了解案件进展,提前制定出后续的调查方向和调查计划。 这对于二人来说确实是新的生活体验,对此贺临很是高兴,他终于能够跟黎尚真正的并肩作战了。 来到专案组以后,贺临每天都很是兴奋,几乎是跟黎尚形影不离,哪怕黎尚准备要去特警队开会,定下时间之后,贺临也非要跟着他一起去,美其名曰是提前熟悉熟悉,日后可能还要合作。 可他的小心思哪能逃过黎尚的眼睛? 黎尚看着贺临眼巴巴地求他,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198章 05 跟最爱的人, 一起为同一个目标努力,奔赴共同的事业和理想,生活的意义大抵就是这样的。 两人刚来到省厅这边工作, 贺临充分发挥了自己善于交友的技能,很快就和新同事打成了一片,对省厅附近的生活场所全然了解。 他以前在市局里就是出了名的好人缘, 再加上省厅里还有不少读警校时候的师兄师弟分到了这里,只用了几天时间, 贺临就在这栋省厅大楼里混了个风生水起, 很快就融入了现在的工作环境。 在他的带动下, 黎尚也很快适应了在省厅的工作氛围。虽然性格使然,黎尚暂时还做不到贺临那么如鱼得水,但至少不像刚到失踪调查科时那么每天冷着脸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了。 一切都在短时间内步入了正轨,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刚安顿下来的几天, 黎尚还一直在专案组里工作,没有去过特警队那边。 黎尚虽然有一间独立办公室,但是为了沟通方便, 平时没有重大的事务,办公室的门一般是不关的。 但是他和贺临都很快发现了一些异常。 专案组的密码门还没安装好,经常的, 有特警队那边的小特警跑过来,也不说干什么, 就站在专案组办公室的门口扫上几眼就走。 倒也不是他们的动作太明目张胆, 也并非这几个特警的侦察能力太差,而是这个时机选得不太对。 专案组的人还没到齐,这层楼里平时除了贺临和黎尚之外,也就只有过来交接工作的警务人员。 他们自觉隐藏得挺好, 实则特别显眼。 贺临不用猜就知道,这几个特警队的年轻队员一定是来看黎尚的。 他们大概是听说了有新领导要空降过来,提前过来探探风的。 黎尚虽然早就注意到了,但是起初并没怎么在意,他当年在天宁基地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地被人悄悄观察,早就习惯了。 可自从贺临发现了之后,每天牟着劲地非要逮住那帮人一次。 可那些小特警虽然年轻,但也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他们经常互相配合,冒一头就走,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就连贺临也没能第一时间将人抓住。 直到这天,下午黎尚就要过去和特警队一起开会,刚刚吃完午饭的时候,又有三四名小特警组着团地过来参观他。 不知道是对这位新领导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还是最近有人天天来打探,一直没有被拆穿,助长了他们的勇气,总之这一次几人中有胆子大的,直接站在了专案组办公室对面的走廊里,一直观察着屋里的贺临和黎尚。 早在几颗脑袋在黎尚办公室的门口探来探去的时候,贺临就已经坐不住了,想要出去抓那几人一个现行,却被黎尚拦住了。 两个人背对着门,面前是一块白板。但跟工作相关的事,午饭前就已经商量好了,此时讨论的内容却变成了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不行,我非要抓他们一个现行,好好问问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贺临捏着一根白板笔在白板上煞有介事地点来点去,实际上思绪已经完全跟白板上的内容无关了。 黎尚倒是不以为意:“想看就看呗,早晚要过去见面的,我又不是见不得人。对付他们这种小心思,只需要放任不管,他们满足了好奇心之后自然而然就消停了,越是藏着掖着他们的好奇心就越重。” 说完这些,黎尚不慌不忙地喝着贺临给他准备的枸杞茶,他看向贺临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调侃:“当年还在基地的时候,你不也是这样的心理吗?越是不让你做什么,你就越是顶风作案。” 贺临一噎,梗着脖子反驳道:“我哪有!我跟他们怎么能一样!” 黎尚没接话,就这么侧着头看着贺临,眼神里写满了:你编吧,我听着的表情。 跟黎尚对视了几秒钟之后,贺临彻底歇了气,有些心虚地别开脸。 贺临也不是不明白那些小伙子想要过来看黎尚的原因,毕竟都正是血气方刚,谁说都不服的时候,忽然听说空降来一个年龄不大的新领导,光是想象就知道能有多忿忿不平。 而且,负责日常训练和平时的工作问题不大。这领导还是做指挥处理紧急任务的,等于是把自己的命交到他手里。再加上不知底细,查不到简历,大家肯定都心里发毛,想要打探情况。 话虽如此,可等人走了,贺临还气呼呼的,他走过去把黎尚那间独立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还顺手直接锁了门。 随后他这才一屁股坐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再过几天等专案组的门禁装上了,他们想进来就要刷卡或是走审批流程了,到时候我看看还有没有人敢来!” 黎尚伸手拍了拍贺临的脑袋算是安抚他:“他们好奇想要过来看也是情有可原的。而且也只是看看,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要真为了这点小事上纲上线的,倒是显得我多没气度似的,以后怎么服众。” 道理贺临都明白,但他还是生气,嘟嘟囔囔地抱怨半天。见黎尚还是一副事不关己无所谓的神态,就更生气了,直接起身一把拉过黎尚,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 黎尚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没事,我锁门了,这个门严实得很。而且现在是午休时间,他们刚走,这层楼算起来只有我们两个人。”贺临一边说着,一边手也不老实起来,手指伸进黎尚的衣服里,一节一节地摸着他的脊梁骨。 此时贺临的手像是带电一般,摸得黎尚浑身不自在,想要站起来却被贺临死死揽住,逃脱不开。 “这是在办公室,你老实点。”挣脱不开的黎尚开始压着声音骂着贺临。 两分钟之后,黎尚办公室的门开了,贺临先一步走出来,对着屋里正在低头整理衣服的黎尚说:“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我想先去特警队那边看看。指不定那些小兔崽子们又抱怨什么呢?回头都是刺头,你那队伍不好带。” 黎尚也理解贺临的意思,这件事迟早是要想办法处理一下的,否则拧着股劲儿,上下不能一心,忽然遇到重大的任务,可能会出问题。 他对着门口的衣冠镜飞快地照了一下,看了看时间道:“不急在这一时,等下就开会了,回头再说吧。” 贺临道:“没事,特警队那边有我几个师兄,就当去探探门。以后和特警那边少不得要打交道的。” 黎尚见拦不住他,也就没说什么,然后他拿了杯子起身道:“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两个人提前了二十分钟,一路去了特警队那边的楼,还没进大办公室,隔着玻璃门,贺临就看到刚才他放回去的一个小特警在说话:“我看到了,绝对是他,瘦瘦弱弱的,小白脸一个,就那体格能当特警指挥吗?也不知道领导怎么想的。” 贺临顿住了脚步,黎尚也没说话,两个人就站在走廊里,听那些人在议论着。 从这个角落可以看到办公室里的一角,而办公室里注意不到他们。 说话的人就几个,其他人虽然没有参与话题,但都在喜闻乐见地听着八卦。 “就是,不是当初有小道消息说是基地的容队退了以后过来吗?怎么最后公示的时候换成了这个叫黎尚的?” “还有机会能让容队过来吗?我是冲着容队才降职调过来的……” “你说的容队是谁啊?” “容队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说,他可是基地有名的龙炎队队长,带队几年零伤亡,年纪轻轻就功勋挂了一墙。” “我也是冲着容队来的,至少让我见偶像一面吧?” 很快话锋一转。 “就是啊,这个黎尚?都没听说过,从云城市局的普通调查员调到省厅来做指挥长,这职位不是这么升的。他是专案组的就罢了,怎么还兼着我们的指挥啊?” “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会是哪里来的关系户吧?” 其中有个人清了清喉咙,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我还真去云城市局那边托关系问了问这个黎尚的底。” 有人急切问:“怎么样?查到了什么没?” “没有,我根本查不到他在失踪调查科之前的档案。”在其他人的一片切声中,男人补充道,“虽然我没查到这个黎尚之前的履历,但是我问到他在失踪调查科时的表现了。” 众人瞬间来了兴趣,目光齐齐地看向这人,似乎是很满意队友们的反应,他顿了顿才故作高深地继续说:“怎么说呢,在失踪调查科时,是个基层的调查员岗位,也就待了半年多。案子是破了一些,工作也有亮点。但是极端冒进,不等支援,还听说因为身体原因经常请假。” 旁边人嬉皮笑脸地评价道:“那就是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爱逞英雄。” “这样的人给个闲散位置供起来就得了,干嘛来祸害我们特警队?” 黎尚和贺临就站在大办公室的外面,安静地听着那些人的对话。 第199章 06 初闻这些话, 黎尚倒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愤怒,反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容倾会成为一部分的人的信仰。毕竟曾经在基地当队长和教官的时候,他听到过关于自己最多的评价就是过分严苛, 冷漠狠厉。 当时的容倾都不在乎这些评价,更何况现在的黎尚。 而且他离开基地的这段时间,基地做过人员的调整, 有了很大的变动,所以除了基地的领导之外, 只有小部分的人知道当年的容倾就是现在的黎尚。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黎尚存了故意隐瞒的心思, 毕竟容倾的身份已经被封存在了档案里, 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所以这也导致更多的人是不知道黎尚曾经的经历的。 不知全貌,所以有所怀疑,这无可厚非。 可是…… 听到了这里,贺临看向了身侧的黎尚, 黎尚微微低头,表情不明。 事实上,黎尚也确实有点茫然, 夸他的和骂他的竟是同一批人。 夸得越多的骂得越凶。 而且,那些人说的也不能说是错。 他倒是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况。 贺临俨然已经忍不了了,但还是一直压着火气。 来之前黎尚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这些人也没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只是关起门来抱怨几句。 若是现在他拿着偷听来的话去指责他们, 反而会让他们心里更不服, 都是从血气方刚的年纪长大的,贺临自然明白,真的这样做了只会让人觉得黎尚这个新来的指挥官没气度。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很默契地同时后退了几步, 再往前走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脚步弄出了一些动静,听到声音的几名特警队员立刻警惕地噤了声,齐齐站起来往外看去,便和佯装刚到办公室门口的两人打了个照面。 众人不知道这两位领导到底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清楚刚刚他们的话被这两人听到了多少,一时间都有些心虚。 贺临和黎尚也没说话,两相对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正巧此时特警三队的队长何新从外面回来,一眼便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他是基地蓝雀队出来的,因为前一阵工作需要回过一次基地,所以现在是省厅里为数不多知道黎尚曾经身份的人。 最近几天队里的风言风语他也不是没听见过,但是出于对黎尚身份的保护,他不能明说什么,也不好插手其他几队的事务性工作。就连那几个跟他同样出身天宁基地的队友都没明说,只是提醒自己的队员,注意言行。 所以当何新看到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加上贺临的神情并不太好,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见他飞快地走过来,打圆场似的提醒众人道:“今天不是有个交流会吗?都在这里杵着干什么,赶紧去几个人把会议室准备好。”随后他看向黎尚的方向,“两位领导这边请,我带你们去会议室。” 面对何新递上来的台阶,贺临还是不想把这件事这么轻易地揭过。 他们所说的黎尚的缺点,没人比贺临更清楚,但就是因为清楚,所以贺临才更不允许别人随意地编排他。 有些问题,他可以说,至少他说完之后,会积极地帮助黎尚克服问题。但其他人,未经他人苦,凭什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判定一个人的好坏? 尤其是他们说的这个人是他心尖上的人。 但黎尚已经十分给面子地抬步跟着走了,贺临便只好作罢。 见黎尚什么都没说,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拿了笔记本和记录笔,从办公室里出来。 等他们走到旁边的会议室,黎尚已经在主位坐着了。 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年轻指挥,所有队员都对他上下打量。就如传闻中的那样,他身材消瘦,面色偏白,让人一眼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攻击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寡淡冷漠的气质,若非他长了一张精致的面容,恐怕在人群中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抬眸时,却有着看破一切的锐利眼神,只要跟他对上视线,就会发觉刚刚对他的评价实在是过于表面了,这个人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凡。 特警队里在基地训练过,见过容倾的人不止何新一个,所以当那几名特警陆陆续续地进入会议室,看到黎尚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愣在了原地。 看到那几个人见到黎尚之后,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的傻样,正在摆桌签的何新就觉得痛快。 总不能就他一个人震惊不是。 同样有些暗爽的人还有贺临,此时的他正坐在黎尚右侧的位置上,欣赏着那几人脸上打翻了颜料盘似的表情。 会议室里,黎尚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愣愣地站在一旁的几人,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都坐下准备开会吧。” 此话一出,那几个人才如梦初醒一般。老老实实地找地方坐下,态度恭敬地就差直接立正冲着黎尚敬个礼了。 几位中层队长都是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的态度,让下面刚才聊天的那几人不明所以。 黎尚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人讶异的表情,简单自我介绍之后,就直接进入了会议的主题。 有人小声问何新:“何队,这位黎指挥你认识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此时黎尚正在发言,何新都不敢溜号,当年在蓝雀的经历虽然宝贵,但何新也不想再来一遍了,更何况又不能明着说黎尚就是容倾,只好皱起眉小声说:“好好听着,等会你就知道了。” 这个回答让问话的人有些不解,但很快随着会议进程的推进,曾经的质疑声便逐渐消退了。 黎尚首先梳理了特警队里的现状,又把去年的几次紧急事件处理进行了分析,指出了一些常识性的错误。小到停车的方位,军犬的配置,大到射击的时机,狙击手的安排,他说的都是一针见血,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 特别是他还提出了一次特警行动之中的技术细节。那是需要多年的实战经验才能注意到的。 当时执勤的几名警员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众人马上有了判断,这位指挥是个懂行的,可不是什么绣花枕头。 从头到尾黎尚没有打官腔,没有自吹自擂,没有不懂装懂,站着不腰疼地得出简单评价,也没有指名道姓地批评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每个人都生出一种技不如人,他说的就是自己的感觉。 渐渐的下面的小特警一个个也都坐直了,不敢再小声议论,所有人都低着头开始反思自己的言行。 贺临在旁边听着倒是觉得习以为常,甚至还在感慨黎尚现在说话已经含蓄多了,他还是容倾的时候,批评人可比这狠多了。 问题说完,黎尚就开始给出详细的解决方案,大家都听出来,黎尚给的方法会比他们的处理方式更为合理,能够更加迅速地解决问题,改善弊端,分明是最优解。 这帮小特警们虽然年轻气盛,倒也不是不识好歹。 黎尚的条理清晰,分配给了下面的队长去执行。 会议很快就接近了尾声。 整个会开下来,那些人心服口服的同时,还对自己曾经质疑过黎尚感到了愧疚。 这时候在座的人已经都意识到了黎尚是有真本事的,几名队长也开始信任这位空降的指挥官,何新带头,纷纷咨询起平时训练或是任务中遇到的问题,黎尚也都逐一作答。 几名队长疯狂地记着笔记,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等到问题都处理完,其中一名队长是贺临的师弟,想到既然他能和黎尚一起过来开会,肯定是关系匪浅,见他全程都没开过口,还特意询问了一下:“贺队既然也过来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毕竟今后还会有很多合作,也多提点提点我们。” 见被人点到名,贺临先是谦逊地笑了笑:“提点不敢当,但还确实有点想说的。” 贺临一开口,黎尚就明白贺临想要说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阻止,但刚动了动身子还没开口,就止住了话头。 他终究没有制止贺临。 贺临的表情严肃起来:“最近因为省厅领导的决议,我和黎指挥也是服从安排来到这里负责相应的工作。大家对我们好奇,这无可厚非,想必今天的接触也让大家对我们两个有所了解了。” “我的档案十分透明,大家应该都查得到,就不多说了。至于黎指挥,他的能力和水平究竟如何,刚刚一场会开完,各位应该也能有一个判断。我想说的是,我们作为警务人员,判断是非对错的标准,是实质性的证据,是要深入了解之后根据客观事实进行判断,而不是靠主观臆想。” “如果找不到实质证据……”贺临环视了一圈,刻意在刚刚编排黎尚的几个人脸上多停留了一会,看得那几个人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后,才把目光挪开,“大家或许就要反思一下是不是业务能力的问题了。” “专案组讲究的是专业和精确,特警队应该也是一样。大家都代表着警务系统,都肩负着为人民服务的职责,对于命令和安排都要服从。” “大多数人的前程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拼出来的,没有谁有资格三言两句,就对一个一身功勋的优秀警察妄加猜测,谁也不能指着英雄的伤疤说这是纹身。” 贺临的语气尽量平静,虽然依旧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指向性还是十分明显,说的在座的很多人都低下了头。 可以说贺临的这个时机选得非常好,刚刚会上黎尚的表现已经让他们刮目相看,此时再听到贺临的话,更是将他们的愧疚拉上顶点。 但他们到底年轻,有错及时改正就是了。 于是今天带头在办公室里编排黎尚的那位小特警主动站了起来:“对不起黎指挥,是我主观臆断了,我给您道歉。” 说完深深地给黎尚鞠了一躬。 有了他开头,好几个人也站起来,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众人齐齐看向黎尚的反应,只见他站起身道:“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开始共事了,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之前的事,下不为例,散会吧,大家辛苦。” 说罢黎尚先一步离开了会议室,贺临紧跟其上。 两个人行至楼里摄像头的盲区,贺临主动去握了握黎尚的手,得到了黎尚的回应。 有些事情,两个人心照不宣,互相配合,问题总是能迎刃而解。 从今天起,黎尚也正式成为了省厅特警队的新任指挥。 第200章 07 终于理清了特警队这边的事, 贺临和黎尚又开始专注于专案组的案件。 以前省厅和云城市局都对普赛案件进行了一些调查,那都是零星的,并不系统。 他们需要快速把以前的工作进行总结, 然后开展新的调查。 刚一上手,虽然一天的工作满满当当,但没有什么棘手的事, 不用像过去在失踪调查科时需要大量的加班。 白天两人一起去省厅工作,下了班贺临做饭, 黎尚帮他打下手, 也开始逐渐熟悉厨房的一应器具, 终于不是看着锅碗瓢盆都直发愁的状态。 和心上人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是黎尚过去几年里想都不敢想的,命运此时终于眷顾了他一次。 在贺临的悉心照顾下,黎尚的身体也逐渐变好, 心悸、头晕、胃疼这些过去三天两头就要发作的病症,此时好像也是慢慢地有所改善,几乎不再发作。 唯一的问题就是, 黎尚觉得晚上的运动有点频繁。 为了平衡某人过于旺盛的精力,在黎尚的坚持下,他们把原来的晨跑改为了夜跑。 黎尚心想多跑点, 那人晚上估计就没那么多力气弄他了。 结果这夜跑从两公里加到了五公里,成效却不大, 贺临依然神采奕奕。 只要晚上没有急需处理的工作, 每天准时的,贺临就跟上了发条一样把他按到床上,背部的肌肉连绵起伏,他不喊停的话, 能折腾上一宿。 有一晚,就在黎尚思考,是不是把夜跑再往上加到十公里的时候,贺临看穿了他的心思,贴在他的耳边问:“黎指,你是不是准备晚上带我跑个马拉松啊?我是没问题,你行不行啊?” 黎尚的耳尖微红,埋头反思。 的确,跑太久他自己都没力气了,最后他还是把长度定到了五公里。 回来以后,他盯着贺临再做一组力量训练。 第一天施行的时候,贺临刚跑回来,气还没喘匀。 黎尚就淡淡命令道:“俯卧撑,五十个。” 贺临挑了下眉,呵呵一声,脱了上衣,露出近乎完美的精壮肌肉:“这有何难,不让我做一百个你都是看不起我。” 他刚支好,忽然感觉身上一沉,黎尚往他屁股上一坐:“做吧。” 黎尚就算再瘦,也是个成年男人。 贺临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做到第二十个,胳膊就开始发颤,黎尚的指尖却在他的脊骨上敲了敲,冷声提醒:“注意姿势。” “四十九……五十……” 做完了以后,贺临的汗啪嗒啪嗒地顺着脖子往下滴。 看着贺临汗如雨下又不敢反抗的样子,黎尚就觉的解气。他依旧坐在贺临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了评价:“腰不错。” 随后黎尚站了起来,从架子上拿了块毛巾扔给他。他估摸着,在他的不断监督下,说不定贺临的体测成绩能够重回特战时期的巅峰。 贺临接过了毛巾,起身喘息着:“让我做一百个吧,做完……让我多来一次……” 看黎尚不说话,贺临又道:“或者你躺下面,做一个亲一口,那样我能做五百个。领导考虑一下,我可太想进步了。” 这话听着真是耳熟,但本能的黎尚一口拒绝:“不行,狗毛过敏。” 开什么玩笑,贺临的这种话,他要是信了,那就是他真傻。 鬼知道贺临能正经做几个,恐怕不超过五个就只俯卧,撑不了一点了。这被他得逞了第二天还怎么上班去?非要说蚊子咬的? 贺临也不管自己身上汗湿哒哒的,直接把黎尚搂过来扯进怀里,抵着他的额头轻笑:“那现在过敏了没?” 事后黎尚要去洗澡,贺临一把把浴室的门推开,硬生生挤进来:“一起洗。” 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挤在一间狭小的淋浴间内,几乎连转身都做不到,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温热的水从两个人的身上滑过,冲掉了汗水却没有冲掉身上的热意。 偏偏贺临却洗着洗着就俯下身来,托着黎尚的脸亲他。 空气里水蒸气爆表,就算是开了抽风机,依然是闷闷的。 黎尚有点缺氧,又实在是被贺临亲得受不了,先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他头晕晕的,身上没全擦干,衣柜也懒得开,见床侧放着贺临刚洗完放在那里的一件白衬衣,直接拿起来先披上了。 黎尚刚系上了两颗扣子,贺临就从浴室里围了块浴巾走出来。 他提醒黎尚:“你注意头发擦干点,可别感冒了。”刚说了一句,贺临的目光就凝在了黎尚的身上。 他的衬衣比黎尚平时穿的大了一个号,微显凌乱的领口中,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锁骨下的那颗小痣。 身上没有擦干的水透过了衬衣,让他可以看清里面薄瘦的肌肉,还有一些若隐若现的伤疤。 衬衣下摆快到臀线,露出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刚刚的澡似乎有些白洗了,那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热意此时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什么五十个俯卧撑,贺临觉得自己还能来五十个引体向上,但他现在更想让黎尚做…… 于是发了情的大白狗,嗷呜一下就扑了上去,把扣子都没来得及系好的黎尚叼到床上,又扒了个精光。 缺氧加上劳累,当天就把黎尚折腾到昏睡在他的臂弯里。 第二天,气得黎指挥从起床开始一天都没和贺临说一句话,还是贺临哄了又哄,自己做了一桌好吃,并且答应了黎尚给他的约法三章,规定了一天和一周的次数,这才哄得黎尚肯正眼瞧他。 有了这份约定,贺临切切实实地消停了一阵子,黎尚也总算是有几个完整的觉可以睡了。 . 半个月后,清晨。 丝丝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卧室。 黎尚照例在闹钟响起前两分钟睁开了双眼,他看了看床边的闹钟,伸手按停。 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身后的贺临闭着眼睛,第一反应是收了下手臂,把黎尚往怀里扣得更紧了一些。直到黎尚用手指拍了拍他覆在胸前的手,贺临才恋恋不舍地用嘴唇蹭了蹭黎尚的后颈,意犹未尽地将人放开。 因为起得够早,两个人的早晨井然有序。 黎尚一边想着工作上的事,一边走进洗手间,贺临则是洗过手,先把鸡蛋和包子放入蒸箱,电饭煲早就定时熬好了粥,打开锅盖晾着,一会正好能喝。 黎尚洗漱完,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锁骨处有片昨晚被贺临啃出来的红痕。 贺临正好走进来,随着他的眼神把目光落在了那片红上。小狗挺委屈地蹭了蹭他:“我已经尽量没往上面咬了。” 在他看来,自己挺克制了,之前不用出门的时候,他恨不得连黎尚拆吃入腹,脖子一片一片的咬痕不说,嘴也是肿的。 黎尚没说话,静默了片刻,去拿了件衬衣穿了,纽扣一路扣到了最顶端,随后又添了条深色的领带。 他最近吃的多了一点,又频繁锻炼,身体结实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么纤瘦,穿上这一身,加上俊秀的脸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却是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领导范。 罪魁祸首依在门框上刷牙,看着眼前清俊的指挥官,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今天穿得这么正式?” “不是说和银行专家有个会吗?”黎尚低头整理着袖口。 贺临问他:“最近特警那边没什么事吧?” 黎尚嗯了一声。 上周他帮着解决了一起劫持事件,处理得干净利索,得到了从上到下的一致好评。 省厅的特警队支队下面有几个特警小队,一支拆弹队,每位队长他都单独聊过。 自从那次开过会,又带队行动过几次后,从副支队长刘肃到下面队长一个个对他敬重有加,听话得不得了。 领导都这么对他,下面的队员自然有样学样。 这样的情况倒是省了黎尚不少的功夫和口舌,队伍理顺了以后还挺好带。 贺临把泡沫吐了问:“一队的特警队长是不是也在天宁基地待过?看着有点眼熟。” 黎尚点头:“呆过,拆弹的队长也参加过特训。” 贺临道:“怪不得,我从眼神就看出来了,大写的崇拜。还有那个拆弹的乔队长,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 黎尚听出了贺临话里的醋味:“他算起来是何垣师弟。” 贺临更加煞有介事地说:“那我得抽空告诉他,容队已经名花有主了。” 穿好了衣服,黎尚走入客厅,这一身半正装衬得他宽肩窄腰,身材颀长,还有种冷清出尘的气质。 贺临越来越觉得,来省厅的确是个正确的决定,他肉眼可见的,最近黎尚变得更为自信,气场也越发强大,整个人熠熠生辉,难掩光芒,他的身上多了几分当年容倾的意气风发,缺少了几分戾气,整个人变得更加随和沉稳起来。 如果说基地锻炼了容倾的筋骨,让他飞速地成长为了一把利刃,那么省厅则是适合黎尚的土壤,他像是从那片破碎的阴影里长出了新的根系,随后展开了枝叶,既有利刃般的锋芒,又有了守护一切的坚定与温柔。 第201章 08 厨房的蒸箱发出了叮的一声, 打断了贺临的思绪,他三两下换好了衣服。 等黎尚收拾好东西,餐桌上已经摆上了温热的包子, 蒸好的鸡蛋以及白粥。 两个人一起面对面坐在桌前吃着早点,随后就自然而然地聊到了最近的调查。 贺临让专案组所做的第一步工作就是整合。 因为这一案件牵扯众多,有很多可以并案的案子, 乍一看非常杂乱,可是能够顺着查下去的线索却并不多。 贺临让他们先把所有的案件都调取了过来, 经过整理, 这样才能够清楚地知道那些人究竟都做了什么。 随后倒查过去两年全省内的案件, 只要背后有那些人影子的就全部挑出来,重新进行调查。 之前秦有来和钱代豪那边供述出了一些关于普赛的信息,也合并了过来。 关于最近明珠城那边青烬的所有口供和资料也进行合并。 他们逐渐理出了一条线。 那些人从园区出逃之后,卷走了部分的启动资金, 开始经营普赛这个洗钱网站。 赃款不断增多,洗钱池中每天大量流水,钱款迅速洗白, 变成了一个洗钱池。 到现在,这可能已经是国内最大的洗钱网站了。 但是现在经侦调查在技术方面遇到了一个难点,那就是想要形成这样的洗钱规模, 需要很多人的配合,而且使用的洗钱手段和一般的混币, 跑分, 卖U完全不同,他们尚未查出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这次专案组请那些银行的专家来,也是为了咨询相关的情况。 黎尚默不作声听着贺临和他说着最近的调查情况,忽然开口道:“接触到这个案件时, 我总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贺临拿着包子往嘴巴里塞的动作一顿,皱眉问他:“是什么?” 黎尚沉默了片刻,想着要怎么才能够把事情说清楚,随后他开口道:“就是一种,似乎有人在看着我们的被注视感。” 他举了个实际的例子:“就像我们在乌鹊山时,有人知道我们在调查顾楚夕和谢年,联系了他们,继而派出了阿南塔和红棉。” 那场暗杀虽未成功,但是太精准了,准确到像是为了他们布下的一个局。 还有当时程笑衣提到了一点,他看到阿南塔手机上使用的,似乎是警用的软件。 似乎冥冥之中,有人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说到这里,贺临明白了黎尚的意思,他低头思索了片刻:“那会是什么原因呢?有内鬼通风报信?有监听监视?还是说对方有其他获取消息的渠道?” 黎尚轻轻摇了摇头,他也并未想清楚其中的缘由。 贺临又想起来道:“但是那一次,我们调查老年康养中心诈骗案时,没有打草惊蛇。” 当时采用的方法,是林会提出的,他们做了一个假方案偷梁换柱。 黎尚略作思索:“也许是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好,当时的方法行之有效,也许是因为那伙人和普赛网站的合作不深,所以才没有收到消息。” 他想了想又补充:“天宁基地那边,应该是安全的。” 基地的安保级别一向是最高的,人员也相对可控,那方面的信息和消息,似乎暂时没有外泄。 随后黎尚道:“就算现在到了省厅,我们还是要千万小心。” 贺临点头:“你的提醒没错,我会分级分层布置任务,核心信息只在专案组成员中交流,减少接触人员。” 黎尚补充:“尽量现场交流,少用手机,避开摄像头和监控设备。” 两人的早饭吃得差不多了,黎尚起身帮着贺临收拾碗筷。 他有些惋惜地看向贺临:“你要是能想起来白葬长什么样子就好了。” 贺临难得有点落寞地伸手抚了下额:“没办法,一片空白……” 提起了这件事的黎尚反倒有点心疼,伸出手摸了摸贺临的头。 贺临的这次失忆,除了忘记了他,还忘记了当时自己在百合园区里面的经历,包括白葬的样貌,导致最后连白葬的模拟画像都没法做。 夏厌倒是有人见过,但他是张大众脸,一堆人只记下来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那模拟画像做了也和没做没有多大差别,换个发型放到大街上人们都认不出来。 可贺临又是见过白葬的,记录显示,最后还是白葬对他亲手开的枪,黎尚总害怕那些人会对他再做些什么。 这也是当初,他下定决心去云城找贺临的原因之一。 感觉到了黎尚目光中的担忧,贺临把他的手从头上拉过来,于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反过来安慰他道:“你要相信,我们可以做到。就算是狐狸再过狡猾,猎人也总能把它们找出来的。” . 今天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 吃完了早饭,两人共同前往省厅上班。 普赛专案组是在省厅主楼的四层。 专案组搭建至今,人员已经到齐。 组里的精英是省厅千挑万选出来的。虽然下属只有四位组员,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流程链短,极为高效。再加上他们的权限够高,可以调动省厅里的其他部门配合调查,倒也不缺底气。 负责经侦方向的是一位二十八岁的女警,名叫李临希,现为高级侦查员。 李临希硕士学历,毕业于公安大学经济侦查专业,毕业论文是《区块链技术在虚拟货币洗钱案件之中的侦查研究》,和调查普赛专案非常对口。 领导选择她进入专案组还看中了她的英语专八,参与过国际警务合作,能够在组内充当翻译和外联。 她工作至今,曾参与过十数起经济案件的调查和取证工作,擅长运用司法会计知识梳理的复杂财务账目,揭露虚构交易,破获过多起要案,还曾追回过数亿赃款。 省厅整个经侦支队都会配合她的工作,还可联络银行端的专家,申请外援。 负责技术的警员今年二十六岁,叫做顾念堂,技术专家,也是硕士毕业。 他是特招的技术人才,毕业于网络安全方向,大学时就曾获得过网络安全挑战赛的个人奖。 顾念堂擅长移动端应用的逆向分析,恶意代码行为追踪以及电子数据获取。掌握网络攻防技术。还曾在以往的重大案件之中,锁定过境外服务器的具体位置。 还有负责调查的警员,今年三十二岁,叫做周天易。 周天易原来就是省厅刑侦支队下面的队长,经验老道,做事情雷厉风行,也是历练过多年的老刑警。他在办案的过程之中逻辑缜密,证据链查证完整。 从警生涯内,周天易曾经完成过多次跨省追捕,其中最短的一次不足72小时就将罪犯逮捕归案,还曾立过个人二等功,也曾带着自己的队员立过团队三等功。 这次徐厅把他调入专案组,不仅是冲着他的个人能力,还是为着他原来的队员也可以配合专案的调查。 跟着他的徒弟名叫孙诚,今年24岁,是整个专案组里最年轻的一个。 原本省厅的专案组名单上,调查组的另一位成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但是当找到周天易时,他答应前来专案组的前提就是带上他的徒弟。 经省厅的了解,孙诚是省厅年轻一代刑侦队员里面的佼佼者,第一次抓捕之中就曾经一对二,抓获了两名悍匪,评上了去年省厅的“搏击尖兵”。 领导对比过后,反而觉得孙诚更加合适专案组的工作,便欣然应允周天易的条件,也想着有这么个机会能够培养历练一下年轻人。 于是周天易这次也把孙诚一起带了过来,先负责队内的一些杂务。 整个队伍非常年轻,每位队员的履历拿出来都足够优秀,他们拥有高学历,先进的技术和宝贵的经验,不被条条框框所限,对侦破案件满怀热血。 在贺临黎尚以及这四位精英警员的带领下,迅速把案件的调查推上了正轨。 清晨,人员到齐,陆续开始了工作。 今天有银行的洗钱专家过来和他们开会,讨论网站的钱款流向问题。 贺临和黎尚带着组员们去了一旁的会议室。 银行方面来了两位专家,分别是一老一少,年龄大一些的看起来五十来岁,头发花白,姓周,年轻的三十多岁,姓章。 为了表示尊重,专案组对他们以老师相称。 由于之前这案子已经立案有一段时间,引起了各方的关注,在金融圈也里算是有名,那两位银行的专家也研究过这个网站,虽然尚未完全破译对方具体的洗钱方式,但还是提供给他们不少的信息和调查的建议。 到了自由讨论阶段,那位周老师道:“这个网站的加密信息很难破译,在国内都算是高端技术。” 贺临道:“根据已有信息推测,这套系统应该是当年被园区绑架的袁工所做。” 那位年轻一些的章老师一脸的不出意外:“袁工也是银行的老密管人员,还曾经是系统内的高级研发工程师,设计出的东西自然是非常精妙。” 周老师表示赞同:“袁工虽然人难相处,但是技术真的是没的说。只可惜他回国后不久就车祸去世了。 听到这里,黎尚的心里微微一动…… 第202章 09 会议还在继续, 黎尚看向手中的资料,材料中关于袁工介绍的一那部分他两年前就了解过了。 袁工的本名叫做袁实秋,男, 被绑架时四十二岁。 当年与百合园区以及察信那伙人相关的两起绑架案,试图绑架商亭在先,绑架袁工在后。 两案同是通过了J国, 利用了察信的那条人口贩卖路线。 袁工被绑到百合园区一段时间后,警方发现了园区下属的赌博网站和诈骗脏款的提取方式变更, 而百合园区的存在也因涉案金额巨大, 急需对其进行处理。 所以天宁基地接到了配合M国警方, 卧底百合园区,营救袁工,查清园区情况并进行清剿的任务。 龙炎执行了这起任务,虽然有些波折, 但最后也成功将人带了回来。 现在整个绑架贩卖网络都被天宁基地和J国警方联合拔起。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有类似的情况出现了。 黎尚和袁工见过几面,他是当初被他从园区里救出来的。 早先就有线人在百合园区内和袁工进行好了联络,容倾按照行动计划执行任务。 园区里当时鱼龙混杂, 他也并未和袁工深交。只是向他表明了身份后,在约定的时间相见,随后将他带了出来。 印象里, 那是一个中年的秃顶男人,身材干瘦, 话不多。 就是在逃出园区的路上, 他不得不让贺临断后,从而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变故。 按照当时的流程,他把袁实秋带到安全之处,后续就和其他的警员进行了工作交接。 袁工回来后做过口供和笔录, 曾被审问过多次。 他讲述了自己被绑架的过程以及在百合园区被强迫从事的工作。 袁工提供了百合园区的转款方案和金融方面的相关框架,帮助警方追回了一些赃款。也为警方调查类似的诈骗园区案件提供了信息。 因这些配合行为,又考虑到他是被绑架,遭人强迫,并未获利,上级并未追究他的责任,调查结束后袁工被释放,不久之后就车祸身亡。 现在重看这些资料,当年袁工的供述记录中并未提及普赛网站,更未提及相关的洗钱方案。 黎尚推断,要么是当时网站并未搭建完成,他也不了解后续的情况,不想多事就没有提,要么是他害怕被白葬那些人报复,又尚未被警方查到,所以才没说。 但看着眼前的资料,黎尚却忽然眉头轻皱,他对当年的事情产生了一些疑虑。 又或者……另有原因? 袁工的亲属早已病故,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即便是想要顺着他查下去也有点难度。 他问那两位银行专家:“你们都了解袁工吗?” 两位专家对视一眼,轻轻点头。他们同属这个行业,做到了高处,顶级的专家就那么几个。 袁工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天分。 黎尚又问:“现在袁工已经去世了,你们能不能和我们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当初又是怎么被绑架出国的?” 那两位银行的专家听到这里面面相觑。 随后那位年轻的章老师道:“我没见过他,也是听前辈们说的。袁工的天赋不错,但是和同事的关系一般,后来管理层更换,他又岁数大了,总是请假,就离开了一线团队。做这个行业都是签署过保密协议,会限制出国的,大概是他岁数大了,又过了年限,解限了吧。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被人绑架到了国外。” 上岁数的那位周老师补充了一些信息:“袁工也挺可怜的,我听说他的女儿生了重病,家里的所有钱都花光了,连房子都卖了。” 章老师皱眉:“生病的不是他老婆吗?” 周老师说:“唉,总之就是因为家里的事,所以当时他一直请假。他好像还和领导谈过想要调个岗位,结果当时的领导没有同意。到最后妻离子散。后来我听到他,就是有关他被绑架的消息了。” 黎尚一时沉默,低头思索着。 贺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他看了看会议记录问:“刚才听你们做了分析,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普赛的洗钱方式和传统的洗钱具体不一样在哪里?” 他最近都在恶补相关方面的知识。 但是技术不断革新,书本上和网上搜索到的都是几年前的技术。 专家刚才所说的技术挺新,可惜专业名词太多,让他不能完全领会。 年长专家想了想,换成了普通人能够理解的话简述道:“理论和实际不能结合,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从理论上推导出对方可能的洗钱手段。但是这种手法,是难以在现实生活之中出现和使用的。” 李临希帮着解释:“我们以前碰到的通过虚拟货币的洗钱方式,多是通过地下钱庄,或者是一些传统方法来洗的。比如跑分,拍卖洗钱,网店,虚拟充值卡等等,用手机卡,银行卡,身份证,U盾迅速转移到多张卡上。还有什么卡接回U之类。” “就算是有通过匿名进行交易的,也可以通过区块链的可追溯性结合交易的时间,金额,流向等进行追踪。还尚未见过这么大面积却难以追踪的情况。” 贺临继续追问:“先不管实际,假设能够实现,这是一种怎样的情况?” 另一位专家详细解释:“也就是说可能会有分散在全国各地,成千上万不容易被警方觉察的人,用资金转入购买虚拟货币,来参与非法洗钱,把正当的白钱打进账户里,混入进去。有了这些钱和交易的存在,才让我们难以捕捉到赃款的流向。” “有很多交易?”贺临想到了一种情况,“如果对方宣传,可以购买理财或者是购买虚拟货币盈利,是不是能够做到这一点?” 有不少的诈骗或者是庞氏骗局,听起来类似于这种情况。 李临希摇头:“不太成立。” 随后她又仔细分析:“首先,如果对方大面积宣传,或者是通过口口传播,会引起警方的注意。其次,这种情况还不太一样,理财或者是购买虚拟货币都是有兑换的,有进有出,由此做成的局才能够不断有人进来。可现在,那些闲散资金都是只投不出的。” “合法资金通过不同路径注入虚拟平台,购买虚拟货币,有多笔,小额,频繁等特征,躲过了银行的反洗钱监测系统,并未触发预警机制。” 顾念堂听到这里啧啧一声:“这是从哪里找来了成千上万个天使投资人吗?” 这种情况这些专家和李临希都没见过。 “不考虑合理性,只考虑可行性呢?”贺临想了想又问,“诈骗呢?还有非法买卖?杀猪盘和供养关系是否会出现这种状况?” 李临希又轻轻摇头,一一否定道:“杀猪盘很难做到这一点,这种洗钱方式金额不大,操作复杂,要指导着那些人一步一步进行。而且,这种洗钱又不是一次性的,是多次的。很多诈骗之所以能够成功,都是受害人的一时冲动,很少有持续这么长时间的。至于非法买卖,也不可能波及范围这么广。” 顾念堂在一旁插话道:“就不说实际想要做到这一点会有多难了,就说两点吧,怎么能够让这些打钱的人守口如瓶?又要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来控制他们?” 李临希点头表示赞同:“如果这是杀猪盘,这个金额的数量和参与人数,可能早就报出来了,受害者众多,网上也肯定都是讨论的,人们会自发预警,不可能我们警方毫无觉察。” 对方是怎么找到那么多配合度高,又愿意给钱的人的? 贺临双手抱臂,沉默不语。 他以前接触失踪调查多了,那些案件和普通的刑侦案件都不太一样,很多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案情,到最后侦破之后,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现在的这种情况也是,他感觉对方一定有手段,能够绕过警方的调查,让这种状态成立。 可他一时也想不到正确的答案。 孙诚沉默了片刻,他想到了一个群体:“中老年人呢?我过去曾经遇到过一起案件,是个老婆婆被骗了钱,她觉得丢人,就没去报警。还有中老年人容易被骗着买保健品,是不是有人在卖什么东西?” 顾念堂提出异议:“中老年人对互联网不熟悉,能够配合转款吗?而且,他们的子女应该有发觉,会代为报警吧。” 贺临看着单子上的数据道:“这么大的金额,这么多人参与的话,理论上推断是会有人报警的。” 黎尚也觉得这是个调查方向:“我们可以和电诈中心合作,查下本省的电诈报警,重点翻看一下未破获且未能归类的案件。” 贺临赞同:“重点查查看是否有相关的疑点。判断是否符合案件特征。” 调查这个案件,掌握对方的洗钱方式是工作的重中之重,这样是会有点大海捞针,但目前没有其他明确的调查方向,他们也只好捞捞试试,说不定可以捕到什么鱼。 周天易爽快地把工作接了下来,言简意赅地点头答道:“好。” 省厅专案组的权限足够高,上午发出了协调邮件,下午就搜集到了两年内各市诈骗案件的电子卷宗。 贺临指导着他们把案件分门别类地进行整理,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如何设局的诈骗类案件先排除掉,专门去排查那些怪异又未破,钱款去向不明的案件。 周天易带着下属的刑侦队忙了两天,还真的筛出来了一些诡异离奇的案子…… 第203章 10 这些案件之中, 有几起就是发生在省会的,他们可以去找当事人了解下情况。 周天易临时从刑警队里抽调了几名队员,分别指派了一些案件让他们去查访。 贺临从卷宗之中选出了一件, 走入了黎尚的办公室。 他对黎尚道:“这个案子挺典型的,有空的话,我们亲自去看看吧。” 黎尚翻看了几下卷宗, 案件的报案人是一对老夫妻的女儿,她今年三十多岁, 一口咬定说自己五十多岁的父母遇到了诈骗。 现在警方对诈骗案件极其重视, 两位警员上门去核查, 那对老夫妇却否认了诈骗的事,反倒说是自己的女儿多事,且未配合警方的调查,没有提供更多线索。 当事人不承认诈骗事宜, 这案件也无法立案,就被搁置放在了那里。 经侦队那边调取了老人的银行转账记录,的确发现他们每个月都有一些款项去向不明, 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样的数据和状况,倒是挺符合这个普赛专案的特征。 这案子很典型,黎尚点头应允。 贺临迅速进行安排。 他和黎尚带了周天易和孙诚出去, 四个人一辆车,首先去了老夫妻的女儿那里。 这位女儿姓赵, 名叫赵奕, 今年三十二岁,在一家小公司做会计,对钱款敏感得不得了。 见又有警察上门过问这件事,赵奕就一股脑地把自己心中的郁闷往出说。 “我是在一年前发现我爸妈不对劲儿的, 当时我妈生病,忽然手头需要一笔钱,他们就过来向我借,说自己的钱都存的是定期理财什么的。” “我当时拿了钱给了他们,但是我越想越不对。后来我就算了一笔账,他们两个人早年有不少的积蓄,存在银行里吃利息,我爸爸还有每个月的工资,当时生病的钱也不是什么大钱,他们当月的收益就能支付得起,怎么都不会这么捉襟见肘,说什么都存了定期,就是在骗我的。” “后来,我偶然一次看到了我爸用网上银行转账,发现了存疑的记录,我就去问我爸妈,他们每个月的现钱去哪里了。可他们两个人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说。还跟我说那是他们自己的钱,让我别管,他们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这么一来,我心里就更起疑了。” “我觉得,孝敬老人是一码事,可是那钱他们真的吃喝花了也就罢了。如果是被骗子骗了,我可接受不了。毕竟那可是我爸妈的养老钱。” “后来我就报了警。可是警察来了以后,也只是问了问,他们两个人根本不配合调查,当时负责的警员就只能做了登记,然后就走了……” 赵奕说到这里看向眼前的警察,神情有点失望,她无可奈何道:“我劝也劝不住,和他们吵了几次,都没能制止这件事。我估计这个月他们还在往那边打款呢。 随后,她压低了声音:“而且,他们变得神神叨叨的。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教了。” 女人的语速很快,讲话像是连续不断发射的机关枪,一直讲到这里才停了下来。 随行记录的孙诚被女人连珠炮似的证词折腾成了孙子,满头是汗。到最后还是录了音,记下了关键词,准备回去整理。 贺临问她:“那他们有没有在家里摆放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赵奕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所以我也只是怀疑。我有一次探了他们的话,他们也马上否认了。” 黎尚问道:“那你说……他们会说奇怪的话?” 赵奕回想了一下说:“他们问我,相信不相信灵魂……” 灵魂这个东西,科学角度尚未证实,但是在不少的文化和宗教之中,却又广泛存在。 贺临又问:“你是否知道他们每个月会往出打多少钱?” 赵奕想了想:“金额不等,有很多小笔的,还不是整数,我看到的,大概那个月有几千吧。” 后来她补充道:“你们听着不多,但是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就不少,有时候不定期的还会多一些。” 这也和警方调查到的老人账户上的异常账目数额差不多,都是通过网络银行汇款,多是一些零散的交易。 这样的金额启动不了保护机制,也不容易被人觉察。 如果不是赵奕报警,警方还挺难发现这种异常。 但若是那对老夫妻真的参与了洗钱,对方寻找到了成千上万个类似的人,那每个月聚少成多,就是很大的一笔钱,可能就真的能够符合普赛现在洗钱的情况了。 问到这里,女人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黎尚却又补充问了一个问题:“就你所知的,这种行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奕低头思索了一会:“去年元旦以后。” 贺临领会了黎尚这么问的缘由,他跟着继续问:“在那前后,你家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赵奕想了想道:“那是我妹妹去世之后。” 贺临对照着户口记录,这一家原本有两个女儿,二女儿是在去年的一月初一去世的,已经一年有余。 从赵奕这里了解完情况,一行人走出门去。周天易和黎尚先去开车。 贺临和孙诚两个人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贺临翻看着孙诚的记录册,拍了拍他的肩膀:“做记录是基本功,还得再练练。” 孙诚刚才忙得手忙脚乱的,此时皱眉抱怨:“那女人说话又快又密,还带口音,语音都没法识别。” 贺临道:“还好吧,这要是我以前队里负责记录的队员,肯定能记得下来。” 孙诚不敢信:“贺队你骗我呢吧……那写得要多快啊?” 眼看着车到了,贺临望着坐在车后排的黎尚微笑,同时小声和孙诚说:“骗你干什么,我过去队里有个队员,记录速度又快,干事又利索,人还很听话。”说完以后他还加了一句,“不信你问黎指挥。” 孙诚一缩脖子,那位冷若冰霜的黎指挥看起来就不好惹,又听说还负责特警那边,可能和天宁基地有点关系,他自然是不会没事去问这个。 贺临也是料定了这一点才和他开玩笑的。 但孙诚偷偷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准备找合适的时机再去印证。 他们又一路开车到了赵奕的父亲赵守宁家中,周天易提前让人打过电话,老人正在家里。 四个人直接上门,在客厅里见过了两位老人。 赵守宁今年五十六岁,妻子五十五岁,他们是挺典型的一对中年夫妻,妻子退休了,丈夫尚未退休,家庭情况中上,属于小有余钱但并不富裕的家庭。 这样的人家,在这个城市里就有数十万户。 这些家庭,像是整个沙滩上的一粒粒微小的沙。 听说是要了解那件事,赵守宁还是不太情愿。 贺临问的时候,两位老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实在问得多了,赵母开口小声道:“钱没乱花。” 赵守宁也开口道:“我们自己的钱,自己花还不行吗?我们是自愿的,没做违法犯罪的事。” 贺临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警方目前在查一起案件,怀疑犯罪分子在用特殊的方式洗钱,所以想要了解一下……” 赵守宁一脸不快地打断了他的话:“那警官我问你,你们有证据吗?” 贺临一顿,没说话。 赵守宁继续道:“你们调查的时候有个说法叫做不能强迫自证其罪对吧?这事开始就不是我们报的案,纯属是误会。你有我们参与洗钱的证据再来找我们,我们配合调查,如果没有证据的话,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也有花钱的自由。” 老人的交易不属于大额,也不是资金来源不明,法律明确规定他们是不能强迫审问的。 目前他们仅仅是觉得这个案子奇怪,过来了解情况,没有任何的证据, 所以老人不愿意配合,贺临也别无他法,只能告诉他们如果有任何的可疑,一定记得打电话过来。 孙诚让老人对口供记录签字。 黎尚起身看了看屋内的环境,他一直想着之前赵奕说的乱七八糟教派的事,想在他们家里的布置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包拆开的香上。 只不过那不是供佛的香,而像是祭拜亲人用的。 随后黎尚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架子上的一张照片上,照片上的女孩非常年轻,正在淡淡微笑着。那女孩,不是他们见过的赵奕。 黎尚想起了之前赵奕所说的,他父母的这种怪异行为是在妹妹去世后开始的,他问:“那张照片上的人,是你们的二女儿吗?” 赵母迟疑了一下,开口承认了:“是我家老二,赵静。” 黎尚继续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这个情况,案卷上并未写明。 赵母垂头:“意外去世的,就是那次花灯会的踩踏事故……” 黎尚不清楚这件事,他当时在国外执行任务,贺临却忽然有了印象,其他的两位警员明显也想了起来。 众人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 他们聊到了这里,空气似乎被凝住了,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片刻,赵守宁才沙哑开口道:“你们回去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几人出了赵守宁的家,周天易叹了口气道:“他们说的那场事故我亲眼见过,我是当晚去处理的警员之一。” 他给其他三人讲述了一下事情的整个经过。 事故发生的时候是前年的花灯节,正赶上大学放假,网上说这次花灯节的主办方会提供数十万现金,还会提供很多黄金,另有包包和手机等奖品。 很多学生凑热闹都去了,当地也有不少人晚上过去散步。原本只能接纳一万人的场地忽然挤进去了几万人。 结果晚上八点多,在公园里的一个狭路口,发生了踩踏事故。 年轻的孩子们身体相抵,几乎是人挨着人,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头顶是明晃晃的灯,四周都是沉重的呼吸和惨叫。可是身后的人却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前拥。 狭窄的空间里忽然几百人挤在一起,人与人挤成了一堵毫无缝隙的墙。 一旦有人晕倒就会被无数的脚踩踏过去。 整个现场变成了人间炼狱。 事故造成了多人死亡,数人受伤。 直到后来警方赶到,慢慢疏散,最后地上一片狼藉,留下了数具尸体和需要抢救的人。 当晚,十几位年轻人失去了生命。 事后,花灯会再未举办过,公园里被摆满了各种的鲜花和祭奠的蜡烛。 可那些年轻逝去的生命却再也无法回来了。 一旁的孙诚道:“那件事发生时我不在现场,但也看到过视频,简直是太惨了。”他顿了顿问,“不过,他们的那些诡异付款,会和他们女儿的去世有关系吗?” 周天易摇了摇头。 仅凭现在所查到的证据,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贺临看了看时间,也到了下班的点儿,他对两人道:“今天先到这里吧,我们明天继续,说不定其他组会有一些收获。” 几人回了市局,回家的路上,贺临问黎尚:“你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 黎尚淡淡道:“花什么钱是必须瞒着大女儿和警方的?”他顿了顿又说,“还有那个‘不能强迫自证其罪’,我怀疑是有人教他们这么说的。” 贺临轻轻点头。 那两位老人学历不高,又上了岁数,当他们说出那个词时,他也是觉得十分奇怪,有一种违和感。一般的人就算是想要表达这个意思,也未必会用到这么专业的词。 “还有,你是否记得,赵奕的怀疑?”黎尚又问。 贺临经他提醒也想到了女人所说的蹊跷之处:“她说她怀疑自己的父母信了什么教了。” 黎尚的目光看向前方:“如果是供奉,或者是布施,是符合那种流水特征的。” 听到这,贺临的脑海中也是灵光一现。 的确,之前开会的时候,他们没能想到这种情况,那也许不是诈骗,而是另一种敛财。 只有信仰,或者是供养关系,能够让人们反复沦陷,不求回报。 随后黎尚又安慰他:“这对夫妻的戒备心很强,不是很好的突破口,我们再找找更合适的知情人,往后慢慢调查。” . 与此同时,赵守宁家中。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两位老人双手颤抖着拿出了一个平板电脑,他们簇拥在电脑前,忽然,一个视频拨了过来。 视频马上被接起,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容貌秀美的年轻女孩。她张望了一下,开口问:“爸,妈,那些警察走了吗?” “走了,已经走了。”赵守宁说着,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画面之中的女孩。 赵母也在一旁道:“乖孩子,你放心,爸妈都是按照你教给我们的说法说的。” “你们做的很好。那些人都是坏人,他们想要让我们分开……”女孩甜甜的声音从屏幕之中传来,“爸,妈,我最爱你们。我们是会永远在一起的。” 第204章 11 自从找到了赵守宁家那起疑似诈骗的案件。 接下来的两天, 专案组又确认了好几起类似的案子,这些案件都有一些共同点。 报警人一般是亲戚,反应说自己的家人遭遇了诈骗, 当事人却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 账户同样呈现出小额多笔的神秘转款,疑似是洗钱行为。 因为缺乏线索,当初的反诈警察多半只是了解了一下情况就调查不下去了。 贺临又从中发现了一个此类案件的共同点, 那就是这些人家中也有一些去世不久的年轻人,去世时间都是最近两年内。 根据这些共性, 黎尚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让顾念堂去调取了省会中这两年内有年轻子女去世的家庭信息。 这样的家庭在这样的超大城市中, 每个月都会新增上百个, 去年更是有两千余家。 果然,警方在很多家属的银行账户上都发现了类似的疑点。 调查线逐渐明晰。 很可能在这些家庭中,有人在参与普赛的洗钱行为。 孩子们去世的原因各种各样,有因病的, 有车祸的,还有意外的,其中一些较为集中的, 比如之前的花灯会踩踏事件,十几名死者的年龄都在这个范围区间内。 这个案件的遇难者众多,涉案人员也较多, 容易从中发现问题。 贺临决定以此为突破口,下令调取了花灯会所有遇难者家庭的资料, 进行详细的研究分析。 李临希带着经侦队仔细筛选了那些受害家属的账户信息, 把各种的情况都列出来,除了赵守宁外,账户存疑的还牵扯到了九个家庭。 这个概率和眼下的情况就不单单是疑似了。 随后贺临让周天易去查了花灯会的详细情况,当年花灯会后, 省厅也做了一些调查,留下了一些记录。 这场事故的遇难人数众多,有一定的随机性。 由于当时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整件事有谋杀的可能性,就把事件定为了意外。 贺临和黎尚两人对着案子进行了复盘,两人经过了讨论,却从中找出来几处疑点。 首先,看似偶然发生的意外事故,其实是有一些发生的必然性。 当年因为忽然有一家公司要在花灯会上举办活动,提供了不少丰厚的奖品、现金、金条、游戏机,就算是末等奖也是无线耳机。中奖名额很多,人们才被吸引。 园长想要增加活动的人气,拉点投资赞助无可厚非,但是过丰的奖品却埋下了安全隐患。 那次花灯会做了几轮网络宣传,当时有不少人,特别是学生都是冲着奖品来的。甚至有的宿舍是集体参加,一起出动。 事发当日,抽奖处设置在了花灯会的一角,有不少人从入口处往抽奖处走。 通过一处喇叭口时,路径陡然变窄,人们又都在往里挤。 据后来的幸存者描述,当时有人一直在后面推推嚷嚷,还在不停喊着让人们往前走,还说来不及,就要抽奖了。 由于事发时是黑夜,游园会的灯火挂在高空,下方照明不足。 人们也没看清那些推嚷的人是谁。 以上重重原因叠加,才会导致悲剧的发生。 按理说,这样的活动都要在警方这里进行详细报备,排查所有隐患,做好安全预案后再开展。 可因为花灯会是省里的重点文旅项目,举办了多年,公园的领导和各级领导的关系都很好,就直接给了通过。 当日园子里的工作人员严重不足,也没有相应的情况预案。 还有那家赞助公司在花灯会后人去楼空,只剩下了一个皮包壳子。 公园方面的领导和负责审批的人都受到了惩处,可对于造成的严重后果却于事无补。 事后,由于当天的现场太过混乱,那几个挑事的人警方也没能找到。 随后,专案组搜索了网络,发现了关于这次游园会事件,网上有不少的爆料贴。 有人在事故发生的几天前就转述了一条预言,说今年的花灯会举办日是所谓的血日,会有神罚,引发血光之灾。 可随后当警方想要去找这则预言的原始信息时,却没能找到。 以上的种种疑点,再加上这些家属账户上的奇怪转账,顺着这些线索调查下去,贺临觉得整件事情异常诡异。 其中有太多的巧合之处。 那些年轻人们被一些客观因素煽动着,在那样的一个傍晚去了公园,参加了活动,就此失去了生命。 在这之后,他们的父母又被卷入了一起洗钱案件。 这一切是随机发生的概率太低了。 可贺临又有点想不通的是,当时去参加活动,死亡者是随机的,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件事,怎么能够保证遇难的人就是他们的目标呢? 他把心中的疑惑说出。 黎尚安静沉思了片刻,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终于把最近的线索联系了起来:“也许,那些人不是目标,而是他们死亡后,成为了目标。” 贺临皱眉:“那是怎么做到的?” 黎尚没有直接做出回答,而是问贺临:“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关于这些人可能入教的分析吗?” 贺临道:“记得。我们怀疑那些参与洗钱的人是某个教派的信徒。” 黎尚开口:“也许本末倒置了,可能不是教派的信徒参与了洗钱,而是那些人被制造成了信徒,从而参与了洗钱。” “在孩子死后他们成为了目标,父母被引导成为信徒?”贺临听他这么分析,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现在还难以判断,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想,背后既然有一伙人,那我们可以合理怀疑,必定有其传播方式。比如,也许是通过那种亲人去世后的哀伤互助组来传播的。”黎尚的眼睫低垂,凝神思索片刻又道,“不管其中有什么缘由,有一点可以确认,家属们的转账时间都是在孩子们去世后开始,其中应该是有一定关系的。我们试试从这一点查下去,随后再倒着往上查。” 只有父母才会这么毫无顾虑地为孩子花钱,即便是已经去世的孩子。意外枉死的孩子,会让家长们很久都无法从悲伤之中走出来。 黎尚顿了顿又说:“还有我觉得所谓的预言也是值得细查的线索。” 贺临问他:“先说家长这边,你觉得其中哪个家庭适合做为突破口?” 黎尚略一思索,从中挑了一个出来。 那份案卷特征明显。 杨淑敏,四十二岁,一位丈夫去世多年的单身母亲,本科院校毕业,受教育程度较高,较为年轻,现在是一家公司的员工。 她的独生儿子,十八岁的杨致远死在了那场花灯会中。 这样的背景,意味着女人会比较通情达理,受家庭影响少,容易沟通。 人选定了下来,贺临走好了流程,孙诚给杨淑敏打了电话,约她来省厅谈话。 忽然接到了警方的电话,杨淑敏非常敏感,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情不能电话里说?” “我不是不配合你们的工作,但是我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犯罪的事。” “对不起,我这里有电话打进来了。” 女人慌慌张张的,干脆直接挂了电话。 孙诚再次拨打了几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他抬起头来,有点茫然地看向贺临:“贺队,她不接了……” 贺临道:“不是有工作单位的信息吗?打她工作前台的电话。” 孙诚马上照做,电话接通,前台跑去联系,把人叫了过来,杨淑敏再次接起了电话。 贺临想了想,伸出手对孙诚道:“我来和她说吧。” 孙诚急忙把听筒交给了他。 女人的声音从听筒之中传来:“我……我的工作很忙,可以不去吗?” “你好,我们目前在调查的案件和你儿子的去世有关。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贺临的语气礼貌,但却严肃到带着点压迫感,看女人没吭声,贺临继续道,“你最好能来省公安厅一趟,如果你不能过来的话,我们也可以去你的工作单位找你,但那样可能不太好。” 贺临的语气坚决,这句话一出,杨淑敏沉默了片刻,终于是同意了:“什么时间?” 贺临道:“下午,两点。” . 准时的,杨淑敏来到了省厅之中。 女人长发,盘头,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身材依然保持得挺好,看起来职业端庄,贺临没有让她去接待室,而是让周天易直接把人带到了审讯室里,让她稍等。 审讯室无窗的密闭环境,能够给女人带来一定的压力,对警方的调查更为有利。 贺临有种预感,这次的问询如果顺利,可能会成为案件的突破口。 档案上看,杨淑敏的丈夫因病去世,她把孩子独自抚养长大,这些年的心酸,恐怕只有女人自己知道。 只是孩子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还在大一,就发生了这种惨剧。 就算她非常坚强,这件事依然对她的打击很大,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贺临去办公室里叫了黎尚。 这次,黎尚在观察室旁听,贺临带着孙诚进去审问。 核对完个人信息以后,他们收走了女人的手机,问询正式开始。 贺临先从那些异常转账问起。 杨淑敏安静听完了贺临的讲述,看着他递过来的文件,抿了下嘴唇才迟疑开口:“这些钱……是我转出去的,我能够确认,这些款项不是诈骗,但是具体的用途,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了。” 贺临听到这明显的谎言,指了指单子上上个月一笔五千的转账:“最后的一笔只过了十几天,你就想不起来了?” 女人垂头,眼睫也低垂了下去,他开口道:“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你们不能强迫自证其罪。” 贺临听到这里眉毛一挑,又是这个词。 他直接开口问:“是不是有人教给了你这个说法,如果有警方来询问时,让你采用这种话术?” 他这么一点破,杨淑敏明显慌了,她的眼皮微动,摇头否认:“没、没有……” 第205章 12 贺临继续问她:“这些打款是在你儿子去世后一个月时发生的, 当时你一定非常想念你的儿子,是不是有人借此和你说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杨淑敏并未答话,但她的眼皮一眨, 目光躲闪,似乎是被戳中了心事。 贺临追问下去:“你是不是参与了什么教派?” 女人的眼皮又是不自然地跳动,随后否认:“没有。” 贺临几乎可以肯定, 女人眼睛处的那个不自然的微表情是在说谎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可现在杨淑敏一口咬死了,却让贺临没法再顺着问下去。 贺临采取了反向的推问, 也就是通过杨淑敏的撒谎反应, 来推断出真正的事实。 “你的那些转账, 是不是和你去世的儿子有关?” “没有。” “你是不是参加过一些聚会?” “没有。” “聚会的参与者中,有同在花灯会中去世孩子的其他亲属。” “没有。” 杨淑敏一路否认了下去,贺临却通过她那跳动的眼皮,知道了这些都是肯定的答案。 此时, 坐在观察室里的黎尚也发现了贺临的意图。 监控器正对着杨淑敏的脸部,放大了她的表情,把她的异常显露无疑。 听到这里, 黎尚却猛然一下想通了一些环节。 他对着耳麦开口,提醒贺临:“有可能是AI还原。” 他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些例子,有人用逝者的老照片或者是影像投入相关软件中, 就可以让逝者在电脑或手机上重现,并且做出一些表情。 他还曾见过, 有人利用AI克隆了人们的声音, 打电话给其亲人进行诈骗。 如今听贺临问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这些情况。 贺临一听黎尚的说法,顿时就顺着问了下去:“是有人合成了你儿子的AI影像,向你索要转账吗?” 这句话一出, 对面杨淑敏的脸上顿时又有了反应,那表情像是惊讶,又想是被戳中了心事的慌张,其中还有一丝的急切,她的眼皮又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但是女人咬了一下牙,还是否认了:“没有。” 贺临追问:“没有什么?” 杨淑敏的回答有些歧义,究竟是没有合成影像,还是没有进行勒索? 杨淑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回答他:“都没有。那些钱是我自愿转出的。”这时她的语气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反而有点理直气壮了。 问到这里,似乎又卡住了。 贺临却一低头,从他们拉出的银行卡流水上发现了一些端倪,杨淑敏因为工作性质,经常需要出差,她每个月的手机话费非常高,这意味着她订了顶格的流量套餐。 而这个套餐的变化,是从她儿子去世以后发生的。 结合黎尚的推断。 贺临想通了。 所以尽管杨淑敏否认了,贺临还是继续试探道:“你是在和你儿子的AI聊天?” 这一次,女人终于没有继续否认,而是开始急于辩驳:“不,不是AI,那绝对不是AI!” 杨淑敏说出口,慌忙地捂了一下嘴,脸色也一时发白,像是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她低垂了头,低声抽泣了起来。 在观察室里的黎尚听到了这里,快步走出了审问室。他迅速走到了顾念堂的办公桌前,敲了敲桌面道:“你和我到观察室来一下。” 顾念堂连忙跟着他来到了观察室内。 黎尚指了指审问室中的监控画面,两个人一起坐在监控前看了起来。 审问室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贺临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不再像是刚才一样咄咄逼人,而是反过来开始安慰她。他和女人聊了一会她和他儿子之前的事,等待她的情绪平复。 随后他又把话题绕回到了刚才的那个问题上:“是有人曾经告诉你,不要把这些告诉警方?我们只是想要把其中的事情查清楚。” 杨淑敏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都说了,索性就把事情说清楚,她低头道:“那就是我的儿子,虽然我不知道影像是如何形成的,但那就是他!” 贺临不怕女人有情绪,就怕她不说话。 他顺着问下去:“你是怎么了解到这些事的?” 杨淑敏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抬头道:“我是参加了一个组织,但是,不是什么教派,就是一个……灵修会……” 听到她说出了这一点,坐在观察室里的几人都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继续听着。 贺临也微微往前倾身,这证明,黎尚之前的推断没有错。 他问:“那个组织叫什么?” 杨淑敏低头道:“我忘记了。” 贺临继续问:“这个影像,或者说是你的儿子,你们是怎么进行联系的?” “拨打视频。” “那你的付款和这些是有关系的?” 杨淑敏这次没有否认,她迟疑了一下,开口说:“他被困住了,我转出去的那些钱,是为了帮助他。” 这话就更匪夷所思了,杨致远已经去世,法医还检验过尸体,这被困住了又是从何说起? 杨淑敏又解释道:“就和烧纸钱一样,烧纸钱那些人能收到,我转账,他也可以收到。” 贺临听出,女人应该已经被洗脑了,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来。这一切应该和那个组织脱不开关系。 之前赵守宁那家人也是如此。 当人陷在某种情绪中时,会越来越钻入牛角尖,他们会不断加强自己的想法,陷入自己的思维,屏蔽掉外界的信息,失去理性。 有时候简单的骗局,会因为他们身在局中,依然无法看穿。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被诈骗之后,就算是警察拦着,还是会不断给骗子打钱的原因之一。 这时候最好的劝诫方式,不是一味地输出,强加给他们对错,去指责他们。反而是让他们说话,让他们抒发出自己的感情,再指出他们话语中的逻辑错误,让他们自己回过味来。 贺临想要打探有关那个组织的更多信息,可是杨淑敏却低了头,她一再摇头,表示自己不太清楚,明显不愿意配合。 贺临只能把问题拉回来,回到了她和儿子的关系之上。 贺临问严淑明:“那你怎么能够确认,那不是AI,而是你的儿子呢?看起来完全一样吗?” 杨淑敏做了一个掩面的动作,女人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泪,随后她道:“一个和孩子相依为命的母亲,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呢?网上的那些AI我见过,根本都是假得要死的。我怎么会被那样的东西骗?” 贺临问:“他能够和你对话吗?” 杨淑敏点头,她顿了顿又说:“那真的是我的儿子,他做表情,遇到事情的反应,口头禅,都和我的儿子一模一样。他还记得我们过去发生过的点点滴滴,能说出自己的生日,记得自己的学校,老师和同学。能够准确描述事故发生那天的所有事……他甚至还记得一些只有我们之间才知道的事,会和我一起回忆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日子。” 说到这里,杨淑敏苦笑了一下,反问贺临:“那些拙劣的AI,能做到这些吗?” 贺临问:“那除了在手机上打电话,你见过他吗?” 杨淑敏摇头,有些神情落寞:“他出不来,我说过,他被困住了,我在做的事情就是救他。他现在身处在另外一个空间,和我通话的,是他的灵魂。” 贺猛然想起来,赵奕说父母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人有灵魂吗?” 或许是有的。 但若是真有什么灵魂,还被困,还能往出拨打电话视频,那才真是活见鬼了。 贺临一时无法反驳这位被洗脑的母亲,但他越听越能够确认,女人看到的应该就是AI. 至于为什么那个AI人做得那么精致,和她的儿子一模一样,说话声音一样,还知道相关的诸多隐私和信息,肯定其中另有原因。 . 同时,坐在观察室里的黎尚也在思索着这一点。 他问他身侧的顾念堂:“以现在的AI技术,能够做到这些吗?” 顾念堂点头:“其实AI的发展非常迅速,如果只是人物面部,简单场景,不包括手部,不做复杂的动作和表情,这种以假乱真,是可以实现的。但是会需要一些前提。” 黎尚问:“什么前提?” 顾念堂回答他:“充分的信息采集。” 随后他又详细解释:“简单来说,AI是个模仿者,你想要让他呈现得越真实,就越是需要收集到足够多的信息。对人的面部多次扫描,甚至精细到扫出面部的毛孔,痣,皱纹,细节就会一致。” “训练语言系统也是如此,AI需要不断地采集对话,学习一个人的语气和说话习惯。” “人物的各种经历也是一样,只要AI知道,它就能够回答出来。” 随后他总结:“简单来说,AI就像是个学生,他对那些孩子有多少了解,能够模仿到什么程度,取决于别人输入了多少,也就是背后教了他多少。教得越多,关联性越强。” 说到这里,顾念堂又看了看审问室里的女人:“我判断,那个男孩可能生前接触过一些采集。那些回忆不可能是AI自己编出来的,在杨致远的生前,他可能在哪里透露过那些信息。” 黎尚听到这里低头沉思。 他继续听着审问室里的审问,贺临在很好地把控着审问的节奏。 第206章 13 黎尚和顾念堂在观察室里进行着讨论。 审讯室里, 贺临继续问着杨淑敏各种问题。 他一点一点地启发女人:“视频中的那个‘他’是所有的问题都记得吗?有没有在一些细微问题的回答之中出现过错误?” 杨淑敏略微沉默了片刻,神情出现了一丝犹豫,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观察到了她细微的表情, 贺临的心中有了答案。 当人在坚定不移地相信一件事时,就会失去判断力,自动忽略掉其中的疑点, 贺临现在做的就是要让她自己注意到这些。 他又对女人道:“虽然我很想相信你说的话,但是你也知道, 我们生活在一个唯物世界, 这种事情乍一听会有点奇异, 我想问一下,你认为其中的现象要怎么用科学解释?” 杨淑敏看向面前的两位警察,一脸严肃地认真解答:“我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我没有说谎, 我也精神正常。” “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理论是科学家都无法证实的,比如平行空间是否存在, 究竟有多少的维度,人的灵魂又是什么,在这件事刚发生时, 我也曾反复求证过,最终我还是相信了, 那些是我亲眼所见, 所听到的……” 她努力说了一些理论,还有一些其他的例子,但是明显站不住脚。 贺临注意到,杨淑敏说这些时,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说完之后,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一个抓握的动作。 这表示,她在讲述这些理论的时候,自己也在心虚。 贺临继续问:“那你转账,是为了救他吗?” “嗯。“杨淑敏点了下头,”我是为了见到他。” 贺临问他:“所以,他一直在强调,不打钱的话,你就无法继续再见到他了?” 杨淑敏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 贺临接连发问。 “如果他真的是灵魂,为什么会需要钱呢?你是否清楚,那些钱,转账后去了哪里?” 杨淑敏听到这里,表情再次明显迟疑了。 “我们在核查一起洗钱案件,你所花出去的那些钱,疑似进入了对方的账户。” 贺临没有逼问女人,他又缓和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挑选了几个柔和的问题。 随后贺临问她:“你能够告诉我,这整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 反正之前的细节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就差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 杨淑敏的防线是逐步被贺临瓦解的。 女人低头,陷入了回忆,随后她开始讲述。 . 现在回想起那件事,杨淑敏依然会感觉到胸口发紧,有点透不过气来。 那一年,她儿子刚刚考上了大学开始住校,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苦尽甘来。 到了花灯节那天,晚上的时候她还和儿子通过电话,那时候她听着现场的人声鼎沸,有点隐隐担心。 儿子却告诉她,他是和同学们一起去的,不会有什么问题,让她放心。 他还兴高采烈地说,如果抽中了金饰就送给她,抽到了游戏机就自己留着,说晚上回了宿舍会再给她去电话。 那时的她不想扫了孩子的兴,只提醒他要早点回宿舍,千万注意安全。 晚上九点多,她上网看到了新闻,花灯会出现了踩踏事故。 那时候她的心里一绞,急忙不断地拨打着儿子的电话,可是电话已然接不通了。 随后她接到了学校的电话,说是儿子的一名同学报了警,也把事情通知了校方,她儿子的情况不明,被送往了医院抢救。 杨淑敏打了个车,心急如焚地赶了过去,一路上不停地搜着新闻,看着播报里的惨状。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她一直在后悔,为什么让孩子读了离家近的本市大学,才让他碰到了这样的事。还有,她为什么没有提醒他不要往人多的地方挤? 她在想着,如果晚上通话时,她强硬一点,当时让儿子回家,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医院里,冲到大厅,喊着儿子的名字。 因为踩踏事故,大厅里面都是伤者,尸体多到停尸房都放不下了。 奇迹终于没有发生,她找到了孩子的尸体,几乎哭晕在了当场。 她再次想起了爱人去世的那一天,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 幸福的生活轰然倒塌,剩下了一片废墟。 从那天起,这个世界再次只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她浑浑噩噩地操办了孩子的丧事。 随后很长的时间都忘不了这件事。 公司体恤她,给她放了一段时间的假,可她依然走不出来。 每天晚上她都会失眠,要靠安眠的药物才能够入睡。有时候还会做噩梦,需要整晚开着灯。 她拒绝了一切社交,除了工作不和其他人交流。她总是会莫名奇妙地流泪,有时候拿出手机,看着儿子的号码,翻看着儿子过去的照片。她舍不得去注销那些账户。 她会无意识地叫出儿子的名字,下意识地做着儿子爱吃的菜,然后才想起来他已经去世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终于开始逐渐接受了这件事。渐渐地又开始了工作和正常生活。 可随后,怪异的事情就来了,四七那天,她去给儿子烧完了纸。 下午的时候,她被一位同有孩子在事故中遇难的大姐拉到了一个群里,里面的人神神叨叨的,她没太在意,然后那些人就让她安装了一个什么视频通讯软件,说是能够让她见到奇迹。 她顺手下载了那个软件,还想着过几天再删掉。 晚上在家,她正在休息,忽然接到了一个视频电话的邀请,当时她拿起手机,点开了视频,儿子就出现在了画面里。 她当时就愣住了,开始她是理智的,觉得那应该是以前的视频录像,或者是什么AI生成的恶作剧。 画面之中,那个形象的的确确是她的儿子,就连眼角下的小痣都不差分毫。 “妈,是我,我是致远。” 只听到这一句话,她就捂着嘴泣不成声,不光是形象很像,就连声音也和她的儿子完全一样。 像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愿,终于垂怜了她,把她的儿子还了回来。 随后,她再次反应了过来。 这不对,事情不对,她的儿子已经去世了,怎么可能再拨打电话给她呢? 可是视频里的男孩却做了个他儿子习惯性会做的表情,他急切道:“妈妈你听我说……” “我被困在这里了,自从那天晚上我死去以后,就一直在这里不能出去,我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了你。” “妈,我好疼,我这里好黑。” “妈怎么办……只有你才能救我了。” 即便有所怀疑,但她还是继续听他说下去了。 画面之中的人给她讲述了一个奇异的故事,他被困在了另外的一个空间,无法去投胎。 最后孩子说:“妈妈我没有时间了,有机会我会再试着联系你。但是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如果你告诉了别人,我就没有办法再联系你了。” 当晚,本来已经快要走出来的她再次陷了进去。 她又失眠了,吃了多少的药也睡不着,她的脑子里反复在思考着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人到底有没有灵魂?有没有可能那是自己太过思念儿子出现的幻觉? 她再次点开了那个群,这次,她看到里面一些人说的话,感觉像是在回复她心中的疑问。 而那些人,都是和她同病相怜的人。 她心下起疑,去私聊了那位拉她进群的大姐,想要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问对方:“你也接到电话了吗?” 那大姐就回答她:“就算是我们之间,也是不能讨论这些的。”说完了这句话,她似乎觉得有点不近人情,又对她道,“我认为,那是神迹。” 神迹…… 这个词印在了她的心里。 她开始频繁地看那个群,了解那些人所说的话,甚至参加了一次他们举办的线下活动。 她渐渐知道,其他的人也和她遇到的情况一样,那些人家里都有亲人去世,而他们也都接到了来自亲人的电话。 过了两天,儿子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这一次她理智多了,问了他很多问题。 有很多事情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会知道的,比如他曾经带她去过哪里,发生过什么,他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好朋友是谁,让她惊讶的是,对方大部分的回答都是正确的。 除了有少部分问题他说他记不起来了。其他的都和她所知的非常一致。 她一边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一边她的心里又在狂喜,太好了,是她的儿子,真的是他。 她真的把一切当做神迹,接受了这一点。 再往后,视频中的“儿子”就开始隔三差五地给她打视频电话。 就当她习惯了这一切以后,他开始向她要钱。 她也曾经怀疑过这件事,但是看着画面之中那熟悉的面容,她一步一步随之沦陷。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他总是会说出一些她听不懂的理由,但是那不重要,她想要留住他,交了钱就能再次见到他。 那些钱……就当是买个心理慰籍…… 为了电话响起,她能够再次见到视频里的儿子。 她沉迷于此,一次一次地进行着转款…… 也是今天,看到这些警方的统计,她才意识到,虽然每一笔钱都不多,但是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也陆陆续续地打了有十几万过去了。 . 杨淑敏讲到了这里,终于把完整的经过告诉了贺临。 女人低头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情里面是有一些疑点的,可是后来我就想,不管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需要他……” “那个灵修的什么会,我不太感兴趣,到现在都忘了叫什么名字了,我真的只是看了看他们相关的理论,参加了一次聚会,没有深入了解,后来那个群解散了,我就再没和他们联络了。我打钱,都是为了我的儿子。” 说到这里,杨淑敏泪流满面,她哀求道:“这就是我所经历的一切,我不觉得自己是被诈骗了,很多事我心甘情愿的。我还想再见到他……” 贺临听到这里,明白了一切,他取了一旁的抽纸递给了面前的女人。 杨淑敏抽泣着,答了一声谢。 贺临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母亲,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 他做出了判断,杨淑敏被洗脑的程度并不算特别深,至少不是冥顽不灵,无药可救的,她也一直在质疑。 只是,事情发生以后,她的心太痛了,她在借此麻痹自己。 有些事她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想接受,不想面对现实。 也许这些事对于最初事情发生时的她是一种精神慰藉,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本来可以自己走出来的,那些视频电话又把她拉了回去,将她困在了原地。 女人的生活并不富裕。她几乎被对方的索取榨干了,账户上所剩无几。她的未来要怎么办? 贺临决定尝试着拉她一把,看看她能不能破除魔障。 但他不会强求,如果强拉出来,女人可能会心理崩溃,出现新的问题。所以,她必须要自己主动,勇敢地走出来。 如果女人希望继续这样的生活,他也会尊重她的意见,再去寻找其他的突破口来调查这个案件。 打定了主意以后,贺临再次开口问她:“视频对面的人是你的儿子吗?” 这个问题在刚才的问询之中,他曾经反复问过女人好几次。 杨淑敏被他问愣了,她木然地重复着自己之前的回答:“他,他知道一些事,是只有他才会知道的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贺临看向她的目光沉静,“在我们的调查之中可以看出,你的儿子生前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 杨淑敏低低地嗯了一声,她赞同这一点。 贺临问她:“那么,你的儿子,他……真的愿意在自己死后,母亲就此沉沦,为那个虚拟的他,甚至有可能是假的他,不断花钱,这么继续下去吗?” 杨淑敏的双眼微睁,她被贺临的这个问题问得身体一震。 是的,在儿子去世以后,她一直固执地想要看到儿子的形象,听到他的声音。 可她的确从未从逝去儿子的角度考虑过这件事。贺临甚至问得委婉,她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 如果这只是一场骗局,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 她的儿子,那个深爱着她的儿子,真的希望自己的妈妈因为思念自己,而被骗走所有的钱财吗? 想明白了这一点,杨淑敏无助地抿了一下嘴唇。 贺临继续道:“听了你的描述,我有了一些判断。我想,你其实心底可能也明白,视频里面的那个人,就算是有着你儿子的样貌,有他的声音,有他的语言习惯,但是,那有可能并不是真正他……” “要判断他是否为人,是否还有灵魂,除了那些问题,那些回忆,还要看他有没有身为人的善念,有没有身为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爱。” “他现在究竟是把你当做他的妈妈,还只是不断索取的供养对象?” 听到了这里,杨淑敏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警察,他分析的没有错。 这段时间,一直是她单方面的付出,是她对自己心理的慰籍。 她已经花了很多钱了,账户上所剩无几。后面她的积蓄花光了以后呢?自己又该怎么办? 随后,贺临开口道:“我的问题问完了,记录整理需要一段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如果你没有其他的问题,只要稍后在文件上签过字,就可以离开了。” 杨淑敏提供的信息已经不少,警方可以根据这些线索继续调查下去。 杨淑敏有些不敢置信:“真,真的吗?我可以回去了?可是……我……”她犹豫了一下,低头问,“这件事真的是诈骗吗?” 看出了她的动摇,贺临才继续开口,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又给了她另外的一种选择。 “目前警方的调查指向这个结果,如果你想帮助警方,自此以后,接受你儿子去世这件事,继续你的人生。我们就在旁边的办公室等你。我们还可以就此详细聊聊,并且进行手机连接测试。到时候可能需要留下你的手机。” 杨淑敏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贺临的语气温柔:“省厅有专门帮助事故遇难者家庭走出来的心理医生,我可以帮你预约。你的选择可能会改变自己的境况,也可能会改变很多的家庭。” “如果你拒绝,也没关系。感谢你告诉了我们这些真相。你还可以继续之前的生活。接听那个影像的来电。一切都在于你的选择。你可以在这里做出你的决定。” 贺临把选择权交给了女人。 杨淑敏听到这里抬头,双目含泪地望向他。 贺临站起身道:“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我都希望你能够做出一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第207章 14 说完了这些, 贺临和孙诚一同走出了审问室,半开了房门,给她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让她独处。 贺临让孙诚去整理资料, 自己来到了一旁的观察室中。 黎尚和顾念堂两个人都在,顾念堂把刚才对黎尚的分析和贺临说了一遍。 贺临低头沉思:“这么说,理论上是行的通的, 只是那些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顾念堂想了一下道:“需要侵入用户的手机,长时间地进行用户采集。” 黎尚在一旁说:“我们在案件之中也接触到过一些类似的情况。” 贺临明白他所指的, 以前读心术那个案件之中, 孩子们使用的软件就具有一些功能。 只是这些, 似乎还不够。 AI合成还需要更为精准的面部扫描,声音克隆。 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呢? 随后贺临又问黎尚:“还有,杨淑敏的证言证实了,背后的确有一些人在做这样的事。” 黎尚轻轻点头:“他们需要一个组织来严密把控那些人。” 洗脑, 操控能够让他们守口如瓶,杨淑敏虽然不是其中的狂热份子,但是她会按时打钱, 也属于这个组织的外围。 几人正在讨论,黎尚忽然指了指监控画面里面的杨淑敏。 审讯室里的监控并没有关,他们在这里能够看到女人在里面的一举一动, 也能够保证她的安全。 在和贺临聊完以后,女人一直在低声地抽泣着。 而现在, 她抱住了自己的头。 贺临对这个姿势非常熟悉, 在刑审过程之中,这样的姿势代表投降状态。 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女人似是已经做出了抉择。 果然两分钟后,杨淑敏抬起了头, 渐渐坐直了身体,她擦去了自己的眼泪。 直到看到画面中的女人站起了身,贺临道:“走吧,口供应该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听听结果。” 黎尚跟在他的身后,三人一起从观察室里走出。 杨淑敏打开了房间,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眼前的警员:“贺警官,你之前说的没错。如果我儿子还活着,他……一定不希望我这样。也许那些视频给我带来了精神的慰籍,但是我也知道这样的关系不对……” “我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我想好了,就算再不舍,我也需要接受这一切,面对现实。”女人说到这里,勇敢地向前一步道,“我愿意配合你们进一步的调查。” 听到了这个好消息,整个专案组马上开始行动,贺临和她继续聊着详情,顾念堂连忙跑去拿各种的设备,他们需要对杨淑敏的手机进行全面的监控,最好能够尝试进行连接,搜集到更多信息。 杨淑敏告诉了贺临更多的隐情。 “那个视频里的形象曾经告诉我,不能截图,不能录视频,不能告诉别人,更不能把这件事发到网上。我这里做什么操作,它都能发现。”杨淑敏低着头道,“他还说不能告诉警察,如果告诉警察,以后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了。还有他说,即便警方来询问,也不能强迫我们说什么。只要我守口如瓶,他才会继续见我。” 这是她第一次挂掉警方电话,并且开始不愿承认这些事的原因。 贺临当时打了她公司的电话,女人才同意来市局。 而审问室收掉手机的规则,避免了这些信息的干扰。 其他的父母应该也收到过类似的警告,只是因为所用的话术一样,所以才被警方发现了端倪。 贺临解释道:“对方可能是用什么软件,把你的手机监听监控了。” 杨淑敏现在把这些坦白出来,感觉自己心里舒服多了,很快,顾念堂也做好了准备。 众人一起到了会议室,把所有的设备连接到了杨淑敏的手机上。 顾念堂冲女人一点头道:“准备好了,我告诉你怎么操作。” 他向杨淑敏说明了一下即将要做的事和可能出现的情况。 黎尚默不作声地找了把椅子坐下,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一侧的幕布,也可以看到顾念堂的电脑检测数据。 手机正式开启,顾念堂看了看旁边的数据:“目前看起来没有异常,也有可能是对方采取了隐藏的方法,在程序启动之前,就像是潜伏在手机之中的幽灵,很难通过扫描发现。” 贺临压低了声音问女人:“你能让对方主动给你拨打视频吗?” 杨淑敏点了下头:“可以。” 顾念堂在一旁打字给她:“尽量稳住他,拖长对话,让我们能够采集到更多的信息。还有注意措辞,不要告诉他你在警局。” 杨淑敏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一个软件,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句:“我想你,现在能见见你吗?” 很快,一个视频电话就拨打了过来。 杨淑敏像是往常一样点开了视频,杨致远的形象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就算早已经有所准备,但当众人看到这一幕时,还是有些震惊。 黎尚也看着大屏,屏幕上的人和受害人简直太像了,就像是真人在进行视频一般。视频的背景是普通的白墙,没有影子,分辨率足够高,细致到了毛发。 一旁监控电脑上代表流量的数值,在视频接通的瞬间,唰的一下就上去了。 甚至因为传输数据过高,视频有些许的卡顿。 “妈,你今天怎么下午就有空找我了?”视频之中的男青年说出了一句话,对话自然,流畅,几乎让人分辨不出任何AI的痕迹。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和忽然发来信息的妈妈打招呼。 杨淑敏还记得警官和她说的要尽量拖下去的话,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没怎么,今天下午有空,妈妈想你了,你过得怎样?有想妈妈吗?” “那是自然,妈你要保重身体啊。妈,你中午吃了什么?” 听着视频中“儿子”的问候,杨淑敏的眼圈又红了。 “就吃得馄饨面,你还记得妈妈最爱吃的是什么吗?” “记得啊,老家的香椿麻酱面。我还总是说,等我长大了帮妈妈拌面……明天会下雨,妈你的膝盖总是遇到阴天会不舒服,尽量打车,就别走路了。” 他们就像是一对普通的母子在聊着家常。 两人大约进行了两三分钟的对话。 屏幕上忽然发生了变化,跳出了ERROR警告,手机屏幕也开始闪烁。 他们的监控还是被发现了。 黎尚看向顾念堂。 顾念堂眉头紧皱,在一旁的键盘上快速打字,试图夺取控制权。 杨淑敏的手机已经被植入了各种的监控软件,而且那些软件程序比警方预想得还要高级。 连接一时没有切断。 屏幕上男人的面部表情发生了急剧变化。 原本年轻的面容抽搐,五官狰狞,像是非常愤怒,又像是完全是失控。 看到这一幕,坐在手机前方的杨淑敏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眼前的人是她的儿子了,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妈妈,你在录屏!你要干什么?!你没有保守秘密,你这是在背叛!”屏幕之中的人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嗓音低沉,时而声嘶力竭地说出了这些话。 他甚至开始了咒骂。 “骗子,坏人!你不打算管我了,你害死了我!我要永远被关在这里了!” 杨淑敏的眼角漫出了眼泪,几近崩溃。 在这个瞬间,贺临从后方按住了她的肩膀,女人的身体这才停止了颤动。 她鼓起勇气开口:“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假的!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我的儿子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屏幕上的人脸部更为剧烈地抽动,直至崩塌,视频挂断了。 杨淑敏情绪激动,大口地喘息着,然后她捂着脸崩溃大哭,哭了一会,才渐渐稳定了情绪。 女人擦去了眼泪,终于恢复了平静。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满身的疲惫,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役。 女人开口道:“我做到了。你们一定要调查出真相,不要放过那些坏人。” 时至今日,她终于打败了心魔,勇敢面对了这一切。 贺临真诚地看向她:“谢谢,你很勇敢,刚才你做的很好。” 忽然,手机屏幕一黑。 顾念堂道:“对方在清理手机上的数据!”随后他看到异常信号眉头一皱,“有感染风险……” 他连忙起身,还不等他的手触碰到连接线,黎尚已经走过来,果断地断开了电脑和杨淑敏手机的连接。 贺临问:“完成追踪了吗?” 顾念堂道:“没有……对方的程序也进行了伪装,不过那段视频采集下来了,也收集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稍后我会尝试进行复盘,分析程序细节。”他擦了擦额头,还有点惊魂未定,“对方应该察觉了有人在试图读取信息,不过尚未侵入我们的设备,应该没有获取到我们所处的位置。” 高手过招,必须极其小心翼翼。 就算是警方做好了一些准备,可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两三分钟之内,太过迅速,难以做到万全应对。 黎尚冷静分析:“从概论推算,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应该发生过。只是录屏和监控的话,不一定会打草惊蛇。” 贺临对顾念堂道:“准备好资料,我马上汇报给领导,等下我们开个会。” 第208章 15 安顿好了杨淑敏, 贺临第一时间和张副厅长还有徐厅长沟通了一下,两位领导正好今天下午有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专案组的办公室。 两人坐在了主位, 黎尚也坐在了一旁。 贺临向两位领导详细讲解了案件的调查过程,随后播放了刚刚的那段影像。 老领导看完以后,相视沉默。 这样的新型犯罪模式, 无疑是给了他们不小的震撼。 随后徐厅摇头叹道:“真是老了……现在的AI技术都到这种程度了吗?” “你们要是不和我说,第一眼我都没能分辨出来。”张副厅长也道, “我预感到这一天会来, 但是没想到这些事来得如此之快。” 徐厅长沉思了片刻整理思路:“所以, 这就是普赛网站吸取钱款的方式吧?这些家庭的钱汇入了洗钱池中,的确会增加警方的调查难度。” “你们最好进一步对那个背后的组织进行调查,搜集犯罪证据,我会向上级汇报, 该定性的定性,该取缔的取缔,绝对不能让这些邪魔歪道有机可乘。” 随后张副厅问:“需要反诈中心介入, 辅助你们进行调查吗?他们可以去提醒受害者,然后还可以配合进行账户冻结……” 李临希却有不同的意见,她对两位领导道:“我认为暂时不用反诈中心介入, 首先现在那些受害者都已经被进行过洗脑,他们自己不认为是在被诈骗, 那么诈骗提醒的效果会微乎其微, 反倒会让对方警觉。” 贺临补充:“那些从园区出来的人是做电诈出身,一旦警方开始大面积的行动,他们可能会再度进行技术革新,改换手段。到时候, 案子可能会更难查。” 黎尚也道:“我认为现在需要进行深一步的调查,特别是需要查明,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还有,针对现在的情况,我想为专案组申请更高的保密级别。” “你们可以去领取一些任务手机,工作时间暂时先用这个联络。“徐厅连连点头,“你们先继续调查下去吧。有情况随时交流。这个案件的优先级已是目前待破的案件之中最高的,省厅其他部门都会对你们全力支持,需要什么支援都和我们说。” 领导走后,专案组继续对眼下的情况进行复盘。 不管怎样,调查到现在都算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们终于了解到对方是在用怎样的方法来吸取资金。 掌握了对方犯罪的更多特性,李临希就可以更好地带着经侦队的队员筛选定位出参与转账的账户。 顾念堂提出自己的疑惑:“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 他侧着头皱眉道:“这是我从警生涯以来,看到技术最高端的诈骗了,以这样的技术,足以做更高级的局。也可以诈骗更多的钱。为什么他们非要和这些失去子女的可怜人过不去?去成立教派,赚这些小钱?” 说到这里,他举了个例子:“比如他们模仿那些富豪,去和亲人要钱。用老板的AI人像,去让财务转款。或者假冒那些在国外留学的子女,以急事为由联系父母,要求转钱,以他们技术,一次骗取几十上百万都是有可能的。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李临希道:“我认为那些人还是比较低调的,像你所说的那些做法,必然会引发报警,可能会引起警方的警觉。还有,他们需要的不是直接诈骗来的钱,而是让那些人作为他们的血牛,进入洗钱池。用这些少量的钱,撬动大量的赃款在池子里进行运转。” 一旁的周天易也说:“你说的方式虽然来钱快,但却不容易把控。那些有孩子去世的家长,会任由他们摆布,听话,好处理。这种控制,可能会比钱款对他们更重要。” 甚至可以说,这些钱是普赛深入地下吸血的根。 黎尚道:“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贺临问他:“是什么?” 黎尚开口分析:”那些人组织出来的,说是灵修会也好,说是教派也罢,通过洗脑,让信众对其绝对的臣服,这种关系能够给背后的人带来一种心理满足感,也就是‘我即真理’的支配感。这种权威感能够给背后的人带来刺激,满足那些人扭曲的心理与权力的欲望。” “其次,我觉得背后的人,在用这样的情况做尝试,目前在小范围的传播,他们也正在推广和摸索的过程之中。” 看众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黎尚换了个说法。 “现阶段,就好比那些人在用这些信徒进行游戏的内测。” 作为年轻人,他们都经历过游戏开服,这么一说,顿时懂了。 黎尚继续道:“他们有获取信息的渠道,把扫描来的面部信息,语音等文件合并上人物的特征、特性,借助AI系统,形成虚拟人格,开始语音交流……” 贺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推理了下去:“那些孩子去世的父母,是孩子最亲近的人,就是最好的检测员。他们准备好一套话术,不让他们报警或者告诉其他人。这样就不会引发外界的警觉,等于屏蔽掉了干扰项。什么死了以后灵魂被困这种匪夷所思的理由,父母中都有人情愿相信。随后再开始索要钱款,在这种训练下,他们的技术会越来越纯熟。” 黎尚点头:“开发技术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他们也在更新迭代,有多少父母会被骗,他们的反应怎样,会被骗多久,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喜欢怎样的话术,他们随之进行优化。反复测试调试,一次一次改进结果。” 贺临的双手抱臂:“就像是十年前,杀猪盘还不成熟,而发展到了现在,杀猪盘都已经有了完整的话术,固定的流程。” 黎尚点头:“这些人的诈骗方式也是如此,他们像是在尝试AI这种新技术,用这些孩子去世的老人们去喂机器,打磨技术。” “现在,他们用的是死人,就是为了不会产生矛盾,规避掉很多问题,可一旦技术成熟……” 黎尚的目光锐利,说出了结论:“无疑他们会所图更多。”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都是心中一寒。 贺临点头:“到时候,成为了他们的目标,就算是再为警觉的人,可能也防不胜防。甚至这些技术不会局限在国内,扩散到国外能赚多少钱?在那些落后的地方使用,又能造成怎样的乱象?比如有人身在无法赶回来的地方,一个虚拟的AI,一个真人,同时给自己的亲人打电话,亲人能够准确地分辨出来,谁是真的吗?” 听了他们的话,其余的专案组成员都在低头沉思。 顾念堂自己是做技术的,他最能理解这些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上面的汗毛根根立起。 技术掌握在普通人手里,将会引起时代的革新。 可那些尖端的技术如果掌握在心有恶念之人的手中,又会变成锋刀利刃。 到那时,无论是爱人,子女,父母,领导,同事,偶像,师长,合作伙伴……一切的影像,录音,视频皆不可信。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网络与线上荡然无存。 面对一切消息时,人们的第一反应是防备。 若真的这样,等那一天到来时,世界会是何等可怕。 没有足够的立法和技术能够遏制这种状况时,身为普通人,又该怎么防范与保护自己? 而这已经不是科幻故事,而是随着技术发展,可预见但又注定会到达的一天。 . 案件终于有了重大的进展,杨淑敏的手机作为证物被留在了省厅,女人表示自己家里还有备用手机。 顾念堂叮嘱她,最近为了防止手机信息被对方利用,尽快去重新办理电话卡,也需要在银行改换自己的密码。 贺临还给她留了个手机号码,告诉她再想起什么就给他打电话。 徐厅和张副厅长都对眼下的情况极其重视,一边让经侦人员往上排查这些公司的构成与资方,试图找到其源头,一边又和基地联络,了解安保技术和防火墙技术,努力让专案组的消息不会被外界获取。 基地的一些安保手段保密性能极高,一时应该可以屏蔽掉对方的监控。 专案组的成员和家人们打好了招呼,紧急联系方式也改成了市局的台式电话。 他们所有人的旧手机也加了防止监听,监控的反追踪软件,电脑上也加装了最新的防火墙。 随后的几天,专案组顺着目前手上的线索往下查。 每天专案组一来上班,就是私人手机关机存放,用任务机进行日常的联络,到了下班时,再把手机换回来。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往往一下班会收到很多的信息。 周五终于忙到了下班,贺临拿回了手机,就看到上面有无数条消息,把他给看懵了。 他打开了绿色软件才发现,原来是他们初高中的同学群在商量回校聚会的事。 贺临当初读的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从初中部毕业就直升高中部,虽然后面有分班,但是大部分的同学还是在一个学校里,等于是六年的感情。 今年赶上是学校的百年校庆,准备大办。 贺临作为班长,自然被那些人圈了出来,只是他一天都没有出现,漏了不少的消息。 他开始爬上千层的高楼。 黎尚看他一边走一边盯着手机,手指不停滑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转头问他:“有事吗?” 贺临随口道:“初高中校庆……你想去吗?想去的话……”说完这话他才反应了过来,相比自己顺风顺水的校园生活,黎尚的学生时代过得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他苦难的开端。 估摸着黎尚早就和那些同学老师断了联系,恐怕联系方式一个都没加,他这话不是在戳黎尚刀子吗? 想到这贺临赶快把话往回找补:“这么多年基本都没联系过,最近刚调到省厅这边工作也多,应该都没有时间去。”贺临说完,偷偷观察了一下黎尚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补充道,“既然去不了,还是得和他们说一声。” 黎尚嗯了一声,似乎并未介意。 贺临有些痞气地一把揽过黎尚的肩膀,强行把他箍在了自己怀里:“聚会多无聊,有时间不如和你多待一会。” “等会回家想吃什么,老公给你做。” 这句话是贺临贴着黎尚的耳朵边上说的,果然直接就把黎尚的思绪带跑了,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狠狠地拧了一把贺临的腰。 第209章 16 哄好了黎尚, 贺临赶快在群里回复,说自己最近的工作实在太忙,脱不开身。 几位同学开玩笑:“班长这是在忙着拯救地球呢。” 贺临也跟着开玩笑:“不至于不至于, 没到那么高的程度,也就是为了世界和平。” 话说清楚了,贺临松了口气, 快步追上了已经甩了他百米远的黎尚,此时两个人已经离开了省厅的范围, 贺临开始毫无顾忌、没皮没脸地往黎尚身上贴。 两个人一路拉拉扯扯地直到回到了住处, 贺临再次打开手机, 才发现话题还在继续。 虽然贺临不参加,但是当时的几位班委还是拉了个小群,还把他也拉了进去。 见他是真有事,也早已经不在当地, 当时班上的学习委员夏晓棠还有体育委员程宇一直留在欣城本地,主动开始挑头了。 毕竟是借着百年校庆的由头,这次聚会自然不是小范围的, 总得把能通知到的都通知到了。 班级群的人并不齐,有几个人一直没有加上,处于失联状态。 学习委员把当时的名册发在了群里, 开始统计谁还没有联系到。 贺临没空忙这些,和他们随口扯了几句闲天, 便拿着挂在门口的菜到厨房里开始专心给黎尚做饭了。 最近工作挺忙, 下班的时间也不定,偶尔还要加上一会班,但无论什么情况,只要是回了家, 贺临也一定要让黎尚吃上一口热饭。 为了回家能快点吃上这顿饭,贺临开发了一些新的菜品,做起来又快又省事味道还好。 这次做了个凉拌的皮蛋豆腐,自家做饭自然不会像是饭店里似的,只见豆腐不见皮蛋。贺临用了四颗皮蛋,还是那种带着溏心的。 豆腐和皮蛋一起拌一拌,最后撒上一小把切碎了的薄盐榨菜丁,豆腐和皮蛋绵密的口感再加上一点榨菜的微咸和爽脆,的确挺好吃的。 黎尚原本对皮蛋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唯一对皮蛋的印象就是以前在基地时,食堂里的皮蛋瘦肉粥。 但自从吃过贺临给他做的这道菜之后,黎尚开始喜欢上了皮蛋的口感和味道。以至于今天贺临再把这道菜端上桌的时候,他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直到黎尚连续舀了五勺子这道菜,几乎半盘子都要被他吃下去的时候,贺临终于忍不住提醒:“这个毕竟是凉菜,就算是喜欢也稍微少吃点。”随后他哄黎尚,“你要是爱吃下次还给你做。” 黎尚这才放下了勺子。 两人一起吃完晚饭,收拾完了碗筷,再坐回沙发上。黎尚打开了电视,搜索着今日的新闻看,贺临坐在他边上搂着他,顺便拿起了手机,看看同学群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贺临发现过了这么久,群里还没就那件事掰扯清楚。 夏晓棠在抱怨着:“唉,我连出国的那三个人都翻找到了,怎么数来数去还是差一个人啊?” 程宇也在那里头疼:“我也想不出来,还有谁没算到的……灵异事件吗?这班上出了个透明人?” 夏晓棠道:“不对啊,我再数一遍,” 看他们排查不出来,贺临扫了一眼名册,又看了看他们联系到的人,插话问:“吕一尘呢?你们通知了没?” 不知是因为头部受伤导致记忆缺失的原因,还是因为那段时光属实是年代久远,贺临对于初高中时的很多事情都没有什么印象了,但听过同学们的描述,贺临开始慢慢地记起来当时的情况,很快就串联起了学生时代的大部分记忆。 但他唯独对吕一尘的印象一直模糊不清,即便是提到他,在贺临的记忆里,这个人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仅凭一些零星的片段,让贺临无法全部回忆起有关于他的事情。 这些片段中,一次是他借给江尚雪铁锹的那一次,他记得曾经看到吕一尘也要回家拿铁锹。 还有一次是他掉在了冰湖里,江尚雪把他从湖里捞出来,其他的孩子都跑去叫大人了,当时是吕一尘留在他的身边。 通过这两段的回忆,贺临开始在记忆里搜寻属于吕一尘的影子。 那是个子不高但挺聪明的男孩,长相斯文,学习成绩一直不差。但性格有些腼腆,平时总是闷声不响的,似乎是有鼻炎,一到冬天就经常吸鼻涕。 他的父亲去世了,母亲总是不在家,从小陪伴着他的就是电子品,放了学以后,不是拿着一个掌机玩,就是去学校附近的游戏厅里打游戏。 后来大一点,他干脆偷偷带着手机上学。有一次他上课的时候玩手机被老师发现后没收了,他就跑去老师办公室里哭。 老师顾及他的家庭情况,还是把手机还给他了。叮嘱他就算是自己成绩不错也不能影响到其他人。 班上和他一起玩的人不多,的确是个放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人。 现在回忆起来,贺临才发觉,吕一尘和那个时候的江尚雪有些像,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有的人就是天生不太讨人喜欢。 唯一的不同是,江尚雪有张漂亮到惹人注目的脸蛋再加上倔强到宁折不弯的性格,总是比性格懦弱的吕一尘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相比于江尚雪的孤僻,那时候吕一尘却总是喜欢跟着贺临,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当时年少的贺临正是正义感和同情心爆棚的年纪,更何况那时他作为班长,跟着的人多上一个也不多,总不好让他太离群,也就责无旁贷地收了这个小弟。 本着关爱同学的精神,平时有什么集体活动,他会会拉着他一起参加。 他们两个初中三年,高中也是同班。 除此之外贺临还有印象的,是报志愿的时候,吕一尘找他商量,他当时一门心思的想要去寻找不辞而别的江尚雪,早就打定了主意,义无反顾地想要去报警校。 吕一尘当时听说了脸色就不太好,反复和他说他那个分数报警校可惜了,说学计算机或者是通讯类的比较好就业。 开始贺临并没有觉得吕一尘说得哪里不对,只不过跟他未来的规划不符罢了,也就还是耐心地听着,直到后来吕一尘开始说什么做警察不好的话。 这就有些过分了,毕竟这是贺临一直想要从事的职业。 贺临被他絮叨了这么久也是有些烦了,硬邦邦地给了他一句:“你管好你自己的报考就行了,不用替我操心。” 两个人的这次见面,不欢而散。 后来,贺临依旧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毅然决然地报考了警校。后来他还是听其他同学说,吕一尘好像是报考了一所外地的大学。 散碎的记忆只有这么多,甚至拼凑不出来一个特别完整的人物形象。连贺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班里的统计少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他。 小群里的其他人被贺临提醒了,这才恍然大悟。 “对哦,没算他。” “你们有人和他有联系吗?” “没有啊……” “班长你呢。”夏晓棠艾特了贺临。 贺临很快回复:“我也没有。” 如果贺临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那么根据那些回忆大概可以推断出,以他们的关系哪怕因为报考的事情闹了些不愉快,分别前多少应该是互相留个电话号码的,可他搜了一下,并没有在通讯录里发现任何痕迹。 程宇道:“那既然都没有联系方式,也就没法通知了吧……”看他这个语气,似乎还松了口气。 “对啊,感觉……通知了也不会来吧。” 群里冷了几秒。 贺临眉头一皱,隐约看出来点什么,好像有点什么事在脑子里想要往出冒,但是又想不起来具体情况,他好奇地问他们:“他怎么了?” 夏晓棠问:“你忘了初一时候的那个事情啦?” 贺临:“对不起,头部受过伤,记忆力不好。” 程宇知道这些事,赶快出来告诉他:“就是刚上初中的时候,他一直和我们说他的父亲去世了,大家因此对他多有照顾。可是后来有一天,他爸拎着一袋子东西来学校找他了,正好被同学们撞见,才曝了出来。他爹之前一直在蹲监狱。” 贺临看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同学都不喜欢他,同时也推翻了之前吕一尘和江尚雪很像的定论,毕竟在刚上初中的同学眼中,这样的行为是严重的欺骗。 贺临继续问:“他父亲是因为什么进去的?” 夏晓棠给他科普:“他爹是个溜门撬锁的贼,从早先偷BB机,大哥大,后来就偷自行车,手机,钱包,放出来以后没过多久就再被抓进去,来来回回好几次。” 她越说越生气:“虽然说我们也不是因此歧视他吧,但他当时瞒着全班的同学,竞选班干部之前还偷偷拿自己没了父亲说事,各种拉我们的同情票。后来想起来,挺多事他都在撒谎骗人,我和他说话就膈应。” “还有啊,他高中毕业以后,在网吧里玩游戏的时候,被人给打了一顿,后来大概觉得丢人,就退了所有的同学群,也和同学们不再联系了。” 程宇也道:“那时候也就班长你对他好,还肯带他玩。” 贺临思考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心理,隐约记起来一点。 好像是吕一尘父亲的事被发现以后,曾经找他哭过,说事情弄成这样不是他的本意,在他的心里一直当那个爹已经死了,他没有和同学们亲口那么说过,只说父亲不在家,是同学们误会了,才在传他没有父亲。 那时候贺临的想法大概是觉得他虽然有错,但尚能理解那个年纪的少年,最是爱面子,宁可让别人相信父亲去世了,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父亲入狱了,被人指指点点。 说到底吕一尘也是个受害人,贺临见他被全体同学孤立的惨样,到底没狠下心来不理他,一来二去地便原谅了他,并告诫他今后不能再说谎了。 想起来这些以后,贺临继续看群里说的。 有人发了一句:“我听说,他后来混得挺惨的,他家里那情况也没法考公,找工作么,人也不受待见。实习单位都找不到,后来就没了消息。” 即便是听到这种全班都没有什么人喜欢的同学过得如此艰难,大家一时间也有些唏嘘。 毕竟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当时大家的年纪又小,就算是当时有什么龃龉,也还是希望同学能过的好的。 刚刚还热闹的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却有一个人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应该是混得不错,这次校庆会他好像有捐赠呢。” 那是班上唯一一位毕业后又回校任职的同学,现在好像是在高中教物理,她这么说了,可信度很高。 听到了这个新奇的消息,班上的人一时都有点惊讶,好奇心也被勾了上来。 一时间众说纷纭起来,刚刚安静的气氛如今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夏晓棠沉不住气问:“捐了什么?” 程宇也问:“图书还是仪器?” “好像是……”那同学答。 “一栋楼。” 第210章 17 群里顿时炸了锅了。 贺临正全神贯注地看到这里。他忽然一侧头, 就看到怀里的黎尚正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被黎尚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贺临被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就飞了。 黎尚倒是没料到贺临的反应这么大, 瞳孔微缩像只猫一般,神情古怪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最近他们查专案的原因,黎尚对手机有些不自觉的排斥, 上班会关机锁起来,只用专门的任务手机做联络, 下了班也不怎么看。 这样倒是挺护眼的, 他的雪盲后遗症都好了很多。 贺临大部分时间也是这么操作的, 玩手机的时间大大减少。 而今天,贺临抱着手机看了一个晚上了,这种情形有点反常。 贺临一看时间,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每天夜跑的时候了。 这万一要是多想点什么, 误会可就大了,他慌忙把手机塞给黎尚:“就是同学群里的那些事,我你还不放心吗, 手机随便看。” 黎尚又不是怀疑他什么,对于贺临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表现得十分嗤之以鼻,随后把他的手机放了八丈远:“不看。”他起身催促, “你快点换衣服,要不就太晚了。” 两个人出去跑步, 路灯下一路奔跑, 绕着小区跑了几圈。 黎尚心无旁骛,脚步轻盈,一路领跑。反倒是贺临一直在想着刚才群里看到的事,忧心忡忡的, 一直跟在后面。 直到回来的路上,快到小区门口,黎尚的脚步慢了下来,像是在刻意等待着贺临一样,果然贺临追上来之后也跟着变跑为走。 后面的一段路,两个人不再跑步,而是肩并肩地走在了一起。等贺临把气喘匀了,就把之前同学群里发生的事和详细地给黎尚学说了。 黎尚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贺临讲述完。 见黎尚沉默,贺临想了想问他:“你对吕一尘还有印象吗?” 黎尚嗯了一声,毕竟当初贺临掉在湖里,是吕一尘告诉他的。捞上去以后,他也和那人简单说了几句话。 贺临似乎没有发现黎尚的沉默,他一边走一边道:“我也没想到,他如今也发达了,听说还给学校捐了一栋楼呢。” 黎尚自然而然地感慨了一句:“人生嘛,谁也无法预言,每个人的轨迹是怎样的。” 他考虑了片刻,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贺临:“不过,我不太喜欢你的那位同学。” “为什么?”贺临一愣,在他的印象里,江尚雪在上学的时候虽然有点冷冰冰的,但基本上是与人为善的。别人不招惹他,他就不会理睬别人。 后来无论是容倾还是黎尚,基本上都是如此,他还是鲜有的听到他用好恶来评价一个人。 黎尚思索了一下自己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开口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向我的目光,总是带了点敌意……” 那个人平时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贺临的身后,那时的江尚雪在学校时和他们的交集不多。 大部分是去大教室一起上一些副课,有时候他会不经意地望向贺临,每每收回目光时,就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他。 后来他反复感受过几次,终于确认,那个人就是吕一尘。 他对他的印象不佳,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交集也只有年级排名时,他基本都在吕一尘的名次以上,还有就是他们算得上有个共同的朋友,也就是贺临。 那天他跑到湖边,看到了混乱中心站着的吕一尘,他的心里一惊,在问出问题之前,就判断可能是贺临出了事。 所以,等他把贺临救上来时,才会对吕一尘道:“随便你怎么说。”他一个是真的赶时间,一个是完全不想和这个人多说话。 贺临听了黎尚的话,低垂了头,试图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来。 六年同学,不可能在记忆里只存在这么一点零星的碎片。 但是奇怪,他的脑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那几个画面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发觉,有什么人在他的记忆里几乎完全消失了。 第一次发现异常的,还是容倾。 他忘记了容倾还算是事出有因,可他为什么记不起来这位过去的同学呢? 贺临完全没法解释这种现象,他想要细究这件事,头上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是那种一跳一跳的疼,像是大脑里的血管已经承受不住压力快要崩裂。 两个人回到家,黎尚看他脸色不好,也没和他提加练的事,贺临坐下休息,让黎尚先去洗了澡。 他歇了一会,头终于不疼了,才进了洗手间打开了淋浴。 等贺临洗完澡出来,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他看到黎尚头发半湿着坐在桌前看着电脑。 贺临凑过去一看,发现电脑屏幕上满是各种的APP图标。 那是他们之前从杨淑敏的手机上找到的所有安装软件名录,他们还要到了杨致远的旧手机,也进行了破译。 黎尚列出了一个表格,把所有的信息情况进行分门别类的登记。 这也是下午开会时,定下来的调查方向之一,他们在试图摸清楚这些软件之间的关系,判断出对方是怎么潜藏在手机之中的。 贺临忽然发现,他的手机被黎尚放在了门厅的鞋柜上。他理解了黎尚的用意,这东西,生活完全离不开,细究起来却又满是漏洞和危险。 “歇会眼睛吧,这些工作还有其他人呢。”贺临从身后捂住了黎尚的双眼,那动作就像是小朋友在玩捉迷藏一般。 黎尚用手覆住了贺临的手。 贺临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刚跑完步,洗完了澡,他的手滚烫,黎尚的手却微凉。 想到这里他就一阵心痛:“我给你吹吹头发吧。” 贺临去拿出吹风机来,还没靠近黎尚的头,黎尚就习惯性地一躲。 贺临一把把他的脖领拉住:“别动,听话,得把头发吹干了。” 黎尚看了看他的头发还是湿哒哒的:“你自己的怎么不吹?” 贺临俯下身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想先给你吹。” 贺临的声音,像是有什么蛊惑的能力,黎尚当时便不吭声了,任由贺临边用手拨弄着他的头发,一边用吹风机吹着。 一时间室内安静,只有吹风机发出的嗡鸣声。 对待黎尚,贺临向来是耐心十足的。黎尚可以感受到贺临的手穿过自己的头发,温热的风从风筒中吹出。 黎尚靠在椅子上,感觉到头上暖融融的,那感觉挺舒服的,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山雨欲来风满楼,可现在的室内,却是宁静得令他心安。 等黎尚的头发完全吹干,贺临还是给自己简单地吹了吹,然后才把吹风机收起来。 黎尚歇了一会,再次睁开了双眼,看了看一屏幕的APP软件,又看向眼前的贺临。 他忽然感慨:“我们真的是生活在一个奇特的时代。” 贺临问:“怎么忽然发出这个感慨?” 黎尚想了想才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感受:“一边是那些新的科技,航天站,无人机,无人驾驶,机器人,AI……那些小时候科幻小说里的东西忽然都成了真,一边又觉得,一些腐朽陈旧的东西还在死灰复燃,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在呈现着不同的景象,就像是一个万花筒,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这一路走来,他们见到了太多。 就像是他们在寒桦村遇到的事,时代越是在往前走,越是有人会抓住不放。 亦如他们在J国看到的,还有人被人拐卖,还有那么多的园区存在。 纷乱,割裂,甚至战争,但时间的脚步却在不断前进。 贺临倒是挺淡然的:“相比于时代的洪流,我们每个人都是渺小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接受它,适应它,然后再往前走。而且我管不了那么多。坚守正义,过好自己的生活,守着自己喜欢的人就好。” 他说着把黎尚的下颌扳过来,俯身亲他。 黎尚便微微仰起头,回应着他。 贺临的唇软绵绵的,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似是想要通过这个吻,把这股力量传递给黎尚。没有说一个爱字,可空气中是两个人诉不尽的爱意。 正当贺临吻得动情,想要逐渐攻城掠地时,摆在鞋柜上的手机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贺临还有点意犹未尽,顶着黎尚的额头歇了两秒,走过去查看,手机上拨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起来按了个免提。 “喂,贺警官,我是杨淑敏。我终于想起来了,是关于那个群,还有那个什么组织。”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听到这里,黎尚已经自然而然地拿出了记录册,准备开始帮他记录。 贺临道:“你说。” 杨淑敏回忆了一下:“我想起了当时他们拉我进群时所用的软件,好像是叫做心灵捕手……” 贺临听到这里与黎尚对视了一眼,这是巧合还是另有缘由? 在自杀群案件之后,省厅也曾经查过那家背后的公司,可公司的法人代表去世。 所谓的大领导失联,几个下属全是刚被招聘来不久的打工人,一问三不知,有很多事情那些员工也说不清楚。 当时这一条线只算是案子的旁支,查不下去也就只能作罢。 可谁知又和现在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他们有人入了会,名字叫做什么来着……” 杨淑敏似乎是忘记了,她跳过了这个问题继续说着,“反正就是一个灵修团体,有人说,那里的会长,曾经在那次花灯节事故之前就做出了预言。他们还说,参加入会的活动,就能够知道更多关于灵魂的真相。” 贺临说:“你能否再仔细回忆一下?那个组织究竟是什么名字?” 手机那一端安静了一会,杨淑敏终于开口:“我想起来了,叫做众生会!” 第211章 18 何为众生? 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 统称六道。 而众生为其统称。 集众缘所生,名为众生。 又历无量生死轮回,名为众生。 杨淑敏又详细讲了一些当时的经历, 她那时的工作太忙,只想自己能和儿子保持通话就可以了,一直对此没有更为深入的了解。 那些人大概觉得她不是狂热分子, 在交流的软件被查封后,就只是给她打过两个电话, 听说她没有时间, 也就没有强求。 她这么一说, 黎尚忽然和之前的案件细节对上号了。 在当初他们筛查顾楚夕和谢年的对话记录时,曾在那个APP上看到了大量关于什么灵修,心理,生死一类的话题。 那时候他们急于找到那两名凶手, 还以为人们议论的只是一般的灵修课程,排除掉了那些信息,并未多做研究。 可现在细想, 有可能这也是那些公司里的人不愿意配合警方的原因之一。 当时程笑衣索要的是后台权限,随后受阻。 如果只是牵扯到两名凶手,那他们提供给警方对话和相关的证据就是了, 当时那个公司的工作人员试图销毁所有记录,分明就是害怕警方是在暗中调查, 可能会查出更多的问题。 随后, 对方删除了相关的ID信息,让对话的排序一片杂乱,完全把这些信息隐藏在了其中。 甚至有可能,对方当时就已经看到了顾楚夕他们的对话, 通过各种手段了解到了案件的调查进展,所以才知道了情况,派出了那两个人来试图干掉他们。 所幸的是,当时的相关服务器也被运来了省厅,看来需要把东西翻出来,再查找一遍。 黎尚在这里整理思路,贺临那边已经问过了详细的信息,他确认没有遗漏,感谢过杨淑敏挂断了电话。 黎尚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用手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听起来这像是套着灵修外皮的新型教派组织。” 贺临看向他调侃道:“不要小看人类的接受能力和想象力,贞子能从电视里爬出来。手机也能‘鬼来电’,借助AI技术,再搭配上灵魂之说,越是新奇不可思议,越是能够引起普通人的兴趣,只要口才好,大众也会很快接受的。” “还有,现在的灵修课程本就良莠不齐,也许里面有一两个真的有真才实学,但是大部分都是鱼目混珠的。我看到过一些,最流行的是外星人的那一套理论,都是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解读。” 他说到这里总结:”总之就看进行宣讲的人会不会忽悠了。” 贺临说完之后,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把这些信息,通过内部邮件发给了专案组的组员,让他们搜集相关的信息。 他还特别叮嘱周天易要把之前查封的那台心灵捕手的服务器搬出来好好研究。 随后他自己也简单地在各种平台搜了搜。 杨淑敏提供的信息非常有用,之前那些人通过逝者的AI诈骗还算是藏着掖着,网络上的消息很少。但关于众生会这个组织,互联网上有不少的蛛丝马迹,证明确有其事。 看起来这个组织的信众众多,有很多人相信他们的宣传,众生会也一直在招揽信徒。会中有不少的狂热分子,甚至会在各大城市开灵修交流会。而省厅这里,正是他们的总部。 虽然在网络上,众生会一直看起来挺低调的,努力让自己和一般的灵修会别无二致,可这个所谓的众生会又和那些所谓灵修组织不同。 一般的这种组织,都是以卖课收费盈利,众生会却打着完全免费的幌子,入会还需要通过审核。 此外,众生会的内部交流活动非常小心。特别是在“心灵捕手“APP被查之后。 那些现场交流活动更是只会在信众范围内通知。 现在根据警方的调查,他们的确是在以此牟利。只是其中的手段极为阴险,不为人知罢了。 查清楚了这些,直到晚上黎尚催他,贺临才上床休息。 听着黎尚均匀的呼吸声,他却失眠了。 辗转反侧了一个来小时,贺临才睡着了。 在和黎尚复合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可是今天一闭眼,他就忽然进入了梦里。 梦中温度骤降,眼前依然是那片冰湖,阳光洒在身上已经不觉得寒冷,湖面上的冰却还没有化,一旁的松柏上也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雪沫。 今天的天气不错,似乎不久以后,春天就要到了。 贺临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只是这一次的这段记忆是他之前所缺失的。 他和几个男孩站在了湖边,不光有他们班的同学,还有几个其他班的孩子。 他们经常结伴一起玩,夏天就打篮球,秋天踢足球,冬天打雪仗,还有就是玩冰球。 那是距离他家不远处的一片冰湖,湖面宽广,冰面未化,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特有的光亮。 有个孩子掏出了一个冰球,这种冰球名为冰蹴,是由金属底座和塑料面组成的,谁踢得越接近目标点即为进球。 “都快春天了,在这里玩是不是不安全?我们还是别玩了吧。” “下午我还有个英语班呢。” “没事啊,你看这冰冻得贼瓷实,我们就玩一会……” 他那时候似乎是说了一句:“那我们就在这边上玩,别去湖心。” 其他的孩子也都默契地一直在边上踢着。 就当大家玩得开心尽兴,忽然,有人踢了一下,冰蹴滑向了湖心,随后停了下来。 贺临回头发现,踢出去的人是吕一尘。 那球是其中一个别的班的孩子带过来的,那人当即就不干了:“你搞什么?把球踢到那里去了!这是我爸给我新买的,你去给我捡回来!” 吕一尘这时候犹豫了,往后缩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敢,那边离湖心近,万一冰裂了,我不会游泳。” 那孩子直接拉住他的脖领:“这会儿知道怕了?你刚才踢出去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我不管,反正你得赔给我!” 其他的孩子帮腔,跟着一起说他:“笨手笨脚的,本来都是看在贺临面子上才带你一起的,结果你捅这篓子。” 吕一尘求救似的看向他:“临哥,你有什么办法没?” 贺临见状从旁边捡了根长长的杆子:“我想想办法,怎么去把球捡回来。” 他想的是小心点,离近了以后把球拨回去。 但是贺临还没走到靠近球的位置,就发现那冰面比他想象中还要薄。 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冰裂的声音,想要降低重心,还不等他俯下身来,身体就猛然一坠,冰面碎裂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羽绒服一遇了水,拉着他就往下沉。 贺临开始还在极力挣扎着,在水中听到了其他孩子的惊呼声,那些孩子们四散而走,冲向岸边,去找大人。 惊恐之中,他奋力去扒拉身边的冰面,那窟窿却越来越大。 反复折腾了两次,他浮浮沉沉,终于还是沉了下去,那一刹那,他的视线穿过了冰面,向上看去。透过水与冰层的世界与往日里看到的情形完全不同。 那一片透明的冰犹如是一道墙,隔开了阴阳两界。 世界完全安静了下来, 隔着冰面,两人的视线相触。 透过水与冰,他看到了那位少年安静地立在冰上,脸上不见慌乱,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在水中挣扎…… 贺临即便是在梦中依然体会到了强烈的窒息感,他猛然从床上坐起。 那种感觉像是哗的一声分开了水面,屋内一片漆黑,贺临扶着胸口大口地喘息。 他俨然是在卧室的床上,身侧还躺着黎尚。 黎尚睡觉轻浅,几乎是贺临一动他便醒了过来,打开床头的灯,又抽了两张纸,这才抱了抱贺临的肩膀问他:“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贺临低低地嗯了一声。 黎尚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有些担心地问:”头疼吗?” 贺临心有余悸地拉过黎尚的手,想了想又把他抱进了怀里,过了好一会情绪才稳定了下来,深吸了几口气跟黎尚说:“没事,我去洗把脸,你继续睡吧。” 黎尚还是有些不放心,依旧坐着看着贺临起身穿上了拖鞋。 似是感受到黎尚担忧的目光,贺临回过身,俯身亲了亲黎尚的额头:“我真没事,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有事的。睡吧,我洗把脸就回来。” 黎尚这才嗯了一声,听话躺下。 贺临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凉水冲过脸颊,让他一时清醒。 他回忆着刚刚的梦。 以前梦到冰湖的这件事,他总是从在湖中的窒息开始,这还是第一次想起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之前没记起来的细节,如今终于记起来了。 他之前也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一向小心,却会落在冰湖之中。 现在这些记忆填补上后,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落在湖里,是因为吕一尘。 所以后来他被江尚雪救起来以后,看到吕一尘在哭,他直接就怼了他一句:“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那时他心里对此有些怨气,即便是看到吕一尘守在他的旁边,还是不免生气。 皆因他觉得事情是由吕一尘而起,而等他被别人救起来了,那人却在一旁假惺惺的猫哭耗子。 贺临躺回了床上,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因为按照当时的场景来说,他完全是不可能看到站在冰面上的吕一尘的。 可是梦里的那一幕却又太过真实,就像是他曾经亲眼看到过一般。 那样一个虚幻的场景,那少年的表情没有了往日的畏畏缩缩,是他所不熟悉的冷漠…… 第212章 19 过了一个周末, 到了周一,贺临和黎尚吃过了早饭到了省厅。 两人还没进办公室,顾念堂就在楼道里堵住了他们。 这位技术警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头发也是宛如炸了毛的鸡,明显是昨天没怎么睡。 顾念堂一见面就激动道:“贺队,太震撼了, 简直是太震撼了。我按照黎指挥给的思路查下去,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我之前完全没有往那些方向想过……” 贺临和黎尚一路往里走, 顾念堂就一路跟他们说着。 “昨天刚发现这些的时候, 我真的是差点半夜就报警, 后来想着我是警察,还有和上班没差几个小时,才生生忍住了。” 贺临自动忽略了他的语无伦次,直接问他:“什么发现?” 顾念堂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出了缘由:“多亏了黎指的提示, 我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我发现他们是怎么搜集到了杨致远的信息,然后又是如何监控杨淑敏的手机了!” 这正是这一案查到这里最大的谜团。如果真能破解开其中的秘密, 那也算是极大进展了。 贺临顿时严肃道:“到办公室说吧。” “我们最好去保密小会议室。”顾念堂伸手一拦道,“还有,先把你们的手机存放好。” 两人依言做了, 三人来到了不透光的暗室,贺临伸手开了灯。 他们面对面坐在了桌子的两侧, 顾念堂的神情严肃, 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几张打印好的A4纸。上面有列出来的一些表格。 这东西贺临前几天晚上在黎尚的电脑上见过,正是杨淑敏和杨致远之前使用过的那些软件。 随后顾念堂道:“我来和你们细说。” 黎尚已经和顾念堂讨论过相关内容,直接开始看纸上的那些结果。 顾念堂整理了一下思路要从何说起,他略做思考, 开口道:“贺队,你肯定知道,市面上的各种软件程序,是分不同厂牌的,比如我们熟悉的那些大厂,A公司,B公司,C公司等等,一个公司旗下会有多种的软件,大到浏览器,视频网站,聊天工具,小到输入法,打车软件,外卖软件……” 贺临嗯了一声,这也是现在互联网届的现状,那些APP几乎是在每个人的手机里都有安装。 说到这里,顾念堂话锋一转:“但是有些小的软件,没有那么明显的厂标,下载的时候,我们并不会注意到究竟是哪些公司投放的。前两天,我和黎指挥讨论过,根据那两人手机上的线索,开始细查这些小软件的出处。随后就有了一些发现……” 他向贺临出示了一张图,上面的软件虽然没有那些大厂的应用广泛,但是也都属于常见的,有的是美图,有的是语音输入,有的是游戏,还有视频剪辑的,其中的图标,贺临就曾经见过好几个,其中有一个APP的标志正是心灵捕手。 顾念堂的指尖在纸上点了点,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我发现这些软件之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随后他说出了这种联系存在的缘由:“很多小软件的开发公司存活困难,公司经历过一些融资或者是天使投资,经由不同的公司持股之后,股权关系转来转去,慢慢的就都有了裙带关系。” 听到这里,贺临点头。 这种情况很好理解,在市面上也并不少见。 互联网软件公司就那么多,有闲钱的公司为其战略布局,往往会对小公司进行投资,很多公司甚至专门设有投资部。 小公司有高成长性和潜力,在一些新兴领域,投资小公司也可以让大公司迅速占领市场先机,挤压竞争对手的生存空间。 所以一般的公司在评估过后,认为有可操作性时,就会对小企业进行注资,而且往往会押注十几个公司,慢慢的这些公司发展起来,就有了那些投资公司的股份。 大公司的动向会被人关注,一些中小企业的股权变动却并不会引起多少的注意。 这些操作都是在背后进行的,消费者也不会关注到其中的动向。 一旦忽然查究起来,才会让人感慨,一些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软件,却本是同根生的。 贺临道:“这些情况我了解了。” 顾念堂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切入正题。 “我们已知各种软件,经常会出现泄露问题,有名的案例,比如之前的旅游软件,打车软件,聊天软件,都曾有泄露用户信息的事件发生。就是因为这些软件之中,有着大量的个人信息。” “不同软件的内部信息是不同的,有的侧重肖像影像,有的侧重文字记录,有的侧重购物。” “同样,你应该也清楚,所有的软件都是程序构成的,一个软件的程序可能会有几十MB,甚至大一些的,会有几G,在这么大的文件之中,有一些是软件的程序部分,其中一定会有一些垃圾代码,这些垃圾,也许是卸载残留,也许是升级更新迭代产生,也许是临时文件,也许是程序员的编写问题……” 顾念堂一边按耐住心里的激动,一边努力把这些基础的原理讲清楚。 “诚然,那些应用平台会对软件进行审核,查看软件是否合规,大小如何,会检查是否有恶意代码在违规窃取用户的信息。但是垃圾代码,依然是每个程序里无法避免的存在……” 听到这里,贺临顿时明白过来,他问:“有人在利用这一点?” 顾念堂点头:“我顺着追查下去,就在一些软件的程序之中,有了发现。” “一些看似是垃圾程序的部分,可能实际上是有隐藏功能的模块,这些模块在特定的条件下,比如多款应用同时运行,或者是进行某些交互时,可能会被激活,从而实现新的特殊功能。” 说到这里,他再次指了指面前的纸。 “有几家裙带公司投资的多款应用之间,就有这种关联和协同机制。” “每个程序里只夹杂一点点的垃圾程序,看起来完全没有多大的影响。” “可这些程序,在某种特定启动情况下,会有新的功能产生,比如启动摄像头,启动录音,而人们可能会对这些全无察觉。且还有一些程序,会在运行的过程之中,对用户行为的数据进行回馈和分析……” 听到这里,贺临的眉头越皱越深。 顾念堂打了个响指。 “听起来有点难理解是不是?我给你举个例子。”他激动到声音都在微微发颤,“好比说,每个软件,都是一个包裹,用户把它下载下来,有他们所需要的部分,进行拆包使用。” “可是,每个包裹里都被别有用心的人掺杂进去了一些不属于它功能的垃圾,第一个箱子在里面夹带了一只眼睛。第二个箱子里夹带了一个手,第三个箱子加了一个耳朵,第四个是个心脏……” 不愧是警员出身,顾念堂用了这么个血淋淋的比喻,听来有点恐怖,却一下子就让这种状态直观了起来。 “这些尸块可能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手机里,如果这些部件单独存在,也许对人们的威胁不大,但当我们手机之中同一系列的软件够多,它们就会自己运行……当心脏进入,他们就开始自动关联起来,耳朵来听,眼睛来看,手来拿取。”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说出了最终的结果:“直至最后,只要你的手机联网,这些隐藏的程序就会不停地往指定的服务器发射信号。” 贺临在消化着这些信息。 这种手机监控和之前读心术案件之中对方采取的方式有些近似,但是这并非是针对某个人的,而是几乎面对所有人的。 听到这里,贺临全然明白了过来:“所以,幕后的人在杨致远的手机上搜集到了足够的信息,合成了他的AI人像,随后又在杨淑敏的手机上启动了视频软件,并且对她的手机进行监控?” 顾念堂轻轻点头。 事到如今,警方终于破解开了这个谜题。 在调查这个案子的前期,贺临一直有个困惑,就是对方是怎么筛选受害目标的。 过去破案固有的逻辑思维往往是先有目标,凶手再去根据目标进行一系列的策划,达到目的。 可现在他明白了。 如果满足条件的基数足够庞大,那么在那些人的眼里,目标是谁,就根本不重要了。 就好比花灯会时,看似遇害者是随机的。 可实际上,死去的那些年轻人无论是谁,他们的手机中都大多安装有这些学生常用的软件,他们的数据早就在对方的信息库中。 那些背后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制作出与他们极为相似,并且知道他们所有秘密的AI人。 在他们死后,再以众生会的名义将他们的父母拉入会中,经过一系列的PUA和洗脑,让父母接到孩子影像拨打出的电话。 很多伤心的父母就会如同杨淑敏一般,逐步成为那个神秘教派的信徒,进而成为帮助普赛网站暗中洗钱的血牛。 解释完了关键环节,顾念堂继续感慨道:“对应用程序充满好奇,互相推荐,不断下载新软件的年轻人。只要给一篮子鸡蛋,就肯下载APP的老年人。都会在毫无觉察间把自己的手机变成一个可以让他人获取信息的监控器。” “我们能被窃取的信息,早已经不是一个电话号码,一个账号密码。我们一切,包括面部信息,指纹,声音,位置,行为习惯,行为模式,就这样被一一采集。” “你们应该也感受到过大数据的力量。有时候和别人聊什么,手机上马上就会出现相关的推荐,甚至有时候似乎只是想一想,就会被手机推送。可当我们真正去寻找,又不知道是哪些软件造成了这种状况。” “其实,我们的信息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不知道被传播到哪里去了。” 顾念堂一脸严肃:“在过去,也许这些东西真的没什么用,根本就是防不胜防的。而且人们会觉得,就算是别人知道了这些东西,那些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黎尚听到这里已经知道顾念堂想要说什么了,他悠然开口:“可现在,再加上AI的技术……就足以产生虚拟亡灵出现的一幕。” 顾念堂接连点头:“还有,和黎指之前分析的一样,现在他们只是在进行尝试,只有在年轻人死亡后,以AI亡者的形象出现,而将来呢?谁能想到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顾念堂说到这里,面容发白,露出无奈的惨笑:“也许有一天,一个虚拟的我,甚至会在我的父母亲人那里取而代之吧。” “而让我觉得最可怕的是,目前,这是一个监管和警方都望尘莫及的地方,这是我们的视线盲区。甚至立法的速度都已远远赶不上这些新技术发展的速度。” 他的技术已经算是警队之中的佼佼者,依然无法完全把背后的程序完全排查出来,而且这工作也不是他一个人,一组人能够完成的。 就算是发现了这些,又要怎么去抓那些背后的人呢? 这样的事情又适合于怎样的判罚? 技术还在不断更新换代,他们能够跟得上那些人的开发速度吗? 对此,身为一个执法者,顾念堂依然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事到如今,黎尚也对一些不时产生的所谓监视感找到了缘由。 两年前,那些人从百合园区逃出,应该带着几名园区内的核心技术人员,还有部分园区的赃款。 那些人利用这些布局,不仅做出了洗钱网站,还在偷偷以天使投资和股权变更的方式渗透入各种的互联网小公司。 随后把一些他们所需的程序伪装成垃圾代码,逐步在更新时,加入各种软件。 对方并不需要内鬼,也不需要黑入什么网站,现在警用的流程也早已经有了手机版,只要破解一个中层的手机,他们的动作在对方的眼中就会变得宛如透明。 甚至可以看到警方的流程,警务的信息。 对方可以做出一切防范来阻拦他们的行动。 只是取决于对方有多少的人力,要下多大的功夫。 他甚至会庆幸于这个犯罪组织图谋太多,还要干很多事,人手不够充足。 而他的习惯是用任务机,贺临的那款老手机实在是安装不了太多的程序,只有几款基本的,保证生活所用。 在之前的乌鹊山事件后,他们去了一趟欣城,之后又迅速出国,随后到了省厅。 否则的话,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对方眼中。 第213章 20 随着对案件调查的不断推进, 各种新的设备以及各种保密措施逐步到位,专案组近期的工作进展尤为顺利。 周二的下午,贺临收到了一个消息, 省内近期要举行有关数字经济与虚拟AI共生的高峰论坛,举办的时间就从这周四开始。 领导觉得和他们近期的案件有些关联,给他们发了一些峰会的门票。 徐厅还专门过来给黎尚和贺临打了个招呼:“你们查案子进展迅速, 也要注意劳逸结合。这么大的案子肯定不是几天就能破的。现在和那些违法犯罪的战斗已经不光是枪战、肉搏,也要比拼智慧, 特别是在网络、经济等阵地, 绝不能输。下面的警员要注意个人的提升, 多学习现在的技术,和那些高科技人才多做交流,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作为外聘专家聘请过来。” 贺临连连称是, 他和徐厅聊了一会。 黎尚在一旁若有所思。 等贺临聊完,黎尚问徐厅:“如果我们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是否可以向您要几个进人的名额?” 黎尚感觉得到, 案子查到现在,特别是在技术层面,已经不是现有的警员和警务力量能够完成侦办的了。 徐厅连忙点头:“那自然是可以, 只要是技术够硬,可以走特殊人才引入, 比如针对网络安全, 大数据分析,AI技术之类,本来我们就有绿色人才通道。” 这是提升现代警务力量的当务之急,对此, 领导们也是求贤若渴。 黎尚向徐厅问了一些细节,包括名额和薪资待遇等,问清楚了以后回到了办公室。 贺临最近看案卷看到头昏脑胀,忙碌了一会又过来找黎尚聊天,他手里拿着那几张票问:“你有时间吗?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黎尚却摇头婉拒了:“特警那边有个行动,你回头带着顾念堂和网警那边的人过去吧。”他低头了片刻,又抬起头来叮嘱贺临,“还有,小心一点。” 贺临点头道:“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就是去收点名片的,具体等我们回来再商量。” 黎尚对徐厅说的,从峰会上邀请几名专家这件事不报多少的希望。反而有些隐隐担心。 论那些技术范畴,是对方的阵地,万一找个专家来助阵,结果正踏入了对方布下的陷阱,那这案子可就不用查了。 黎尚又道:“另外,我这里在通过基地尝试联络一些技术人员,只是还没收到答复。” 贺临安慰他:“我们多想想办法,肯定能找到适合的人员。” . 隔天到了周四,就是峰会开幕的日子。 黎尚上午有事,贺临就带了顾念堂一起来参加。 比较起贺临的淡然,顾念堂简直是激动得不得了,一路上一直在向他科普现在的最新技术。 贺临在网上也简单搜索了一下,这次的行业峰会聚集了不少的知名企业和所谓的大咖,可谓是一票难求。 峰会包了一座五星级的会议酒店。里面有不少的演讲厅,有各种企业的创始人还有技术骨干莅临。 既然是互联网经济与AI技术相关的峰会,现场当然少不了那些电子屏幕和目前最高端的科技产品。 VR,虚拟现实眼镜,智能手表,物联网相关的公司也有参加。 贺临他们一进入大厅,就被迎宾的机器人塞了介绍的小册子,他们对照着上面的资料,看着峰会日程。 机械狗的背栏里放着各种自取的矿泉水和饮料,满会场地溜达。 顾念堂翻看着单子,他依然处在兴奋之中:“第三场和第五场我肯定要去听,还有,二楼那个大厅的演讲应该不错,议题我很感兴趣。” 贺临抬头,面前最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着宣传影片,一段未来城市与生活的展示之后,随后的嘉宾专访引起了贺临的注意。 视频中的男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岁,正值当年,他穿了一身正装,看起来西服革履,文质彬彬的,一副成功人士的做派。 那人正在接受着采访,面带自信的微笑,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大屏的一侧打出他的名字:陈砚初。 贺临的目光却在男人的脸上凝住。 的确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是男人的面容,却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就像是他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最近的对话和之前的梦境重叠,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脑海。 眼前的人与他记忆之中的形象相重叠。 不会是…… 太巧了吧? 一旁的顾念堂发现了贺临目光的停住,转头向他科普:“这个人是这两年冒出来的——互联网新贵,他旗下的公司据说技术很强,不少的演讲和科技展都有参加。” 贺临听他说着,看了几分钟才如梦初醒般地低头,他从单子上找出了这个男人即将进行的演讲:“我去听这一场。” 两个人分开行事,贺临叮嘱了顾念堂要多收集专家的名片,以备回去以后筛选合作人。 贺临在几个楼层匆匆逛了一圈,看到了不少网警那边的同事,向他们打过招呼。 看着时间差不多,他来到了会议酒店的二楼,出示了参展证,被工作人员放行进去,大厅里几乎已经坐满了人,贺临坐在了最后一排,望向台上。 宣讲刚刚开始,PPT背景前方,男人站在台前,正在款款而谈。 他所说的一些东西和理念都挺新的,有些是刚刚有概念,有些是尚在开发之中。 人们的目光望在他的身上,看起来专注而崇拜。 贺临耐下心来听着。可太多的专有名词还是让他有点困惑,不得不听上一段就用手机搜上一会。 这场宣讲进行了两个小时,随后才临近尾声…… “人们现在基本难以想象如果网络,手机,电脑忽然消失了,我们每天的日常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其实,计算机刚刚诞生至此约八十年,互联网诞生不足六十年,手机出现五十年,这些东西可能还没有我们家中的长辈年龄大。更是在人类发展史上短到如同弹指一瞬。” “可它们在这短短几十年内对人类社会的改变,却比之前的数百年甚至是上千年还要多。” “我们的工作、学习、生活的方式随之改变,更主要的是,我们的思维方式,在随之变化。只是,这些技术又会把我们带向何方呢……” 男人说到这里,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结尾,他的目光落在了台下。 贺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有瞬间,陈砚初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随后男人的嘴角扬起,微笑着说:“再次感谢大家的聆听,愿科技之光永远照亮我们前行的方向。” 现场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足足持续了一分钟,才有人开始离开座位,散场向外走去。 贺临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男人的身上,他也不知道为何,眼前的男人仿佛对他有种别样的吸引力。他想要把他看得清楚一些,更清楚一些。 贺临逆着人流,迈步向前走去,逐渐走到了台前。 他与男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已经近在了咫尺。 男人摘下了耳麦,和现场的工作人员交流了几句,他转头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 陈砚初的脸上再次绽放出温婉的笑容,他微笑着对面前的人道:“贺临,好久不见。” 听到了这声问候,贺临不觉得亲切,只觉得有种寒凉感,似乎从之前的梦境里穿透出来,直达他的身体。 他的声音暗哑,叫出了他记忆中男人的名字:“吕一尘?” 面对贺临的反应,陈砚初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后他便温和地笑了:“难得班长还记得我这个老同学。” 他认下了这个身份。 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互相寒暄,可此时的贺临却依然在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有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地破土而出,眼前人的身影逐渐和他回忆中的那个少年重叠在一起,为他并不完整的记忆找到了新的落点。 贺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仅凭着少年时的记忆,就会这么肯定眼前的人就是曾经的老同学,毕竟陈砚初和吕一尘也就剩眉眼之间还有些相似了,除此之外,他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然而在经历过江尚雪到容倾再到黎尚的变化之后,贺临反而觉得吕一尘的这种变化合乎情理。 这么多年,沧海桑田,人活在世各有各的难处,有任何变化都是理所当然的。 也许吕一尘也是如此,他在当年大学毕业后又遇到了什么境遇,能把他从贺临记忆之中那个,总是流着鼻涕,躲在人群之后,遇到了人多一点的场合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陈砚初。 他西服革履,游刃有余地站在众人瞩目的会场中进行演讲,丝毫看不出一丝过去的自卑和怯懦,又能够在校庆时提出捐一栋楼,如此大手笔也实在是令人咋舌。 贺临不知为何,面对着眼前的人额头出汗,本能地有了一丝畏惧与不适。 老同学见面,本应该是其乐融融地互相寒暄,但此时的贺临却明显不在状态。相比贺临的不自然,陈砚初的表现就自在多了。 他热情地拍了拍贺临的肩膀,主动问了他的近况,与他寒暄了几句,留了电话,最后邀请他有空小聚。 礼貌得体,进退有度,表面上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但却始终让贺临觉得跟眼前的人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一时间让阅人无数的贺临有些看不透他。 等贺临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去忙了,他低头看着陈砚初递给他的名片,上面有电话和各种的联系方式。 名片的背面有一众的公司LOGO。 贺临看着那些LOGO忽然皱眉。 他认出了其中的两个,一个是他曾经使用过的警用跟踪系统的开发公司。 还有一个是他们在云城时,市局启用了新锁,需要进行面部扫描,他和黎尚错过了,吴韵声让他们去补扫,当时告诉过他那个公司的名称,顺手给了他一张名片。 贺临正在看着,手机一响,他下意识地接起来,黎尚的声音就传来:“你那边如何了?” 听着黎尚熟悉又沉稳的声音,贺临一直飘在云端的思绪终于被拉回了尘世,贺临吐出一口浊气,把那张名片放入了口袋之中,平复了心情道:“还没什么收获,刚听完一场报告。你那边呢?有什么发现吗?” 黎尚嗯了一声:“我这里有了一些进展,你下午是和我一起出去还是继续看峰会?” 贺临几乎是毫不犹豫:“我去找你。” 这边还有顾念堂以及其他的警员在。他了解的基本情况已经差不多了。 最主要的是,他想要尽快离开会场,与吕一尘的重逢似乎有些刺激到了他脆弱的大脑,此时脑部的血管又在一下一下地跳,似乎又有些过载了。 再加上这里的空调冷气开得太足,被冷气一激,让贺临有点不舒服。 “我开车出来的。”黎尚道,“我去接你。” . 十五分钟后,黎尚把车稳稳停在了会议酒店外,贺临开门上车,他刚刚查了地图,路上有点堵车,以为至少要二十分钟才能到,没想到黎尚到得这么快。 贺临忍不住提醒:“开车还是要注意安全。” 黎尚轻笑一下,伸手帮贺临整理了一下安全带,语气里有些难以察觉的得意:“导航不准,我抄了条没有红绿灯的近路。” 贺临只是嗯了一声,便没说其他的了。 黎尚看了看贺临,发觉他有些没精神,脸色也不太好,有些疑惑地问:“打听到什么了?怎么这个脸色,不太舒服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回头看顾念堂的总结吧。”贺临摇头用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有点头疼,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他顿了一下对黎尚道:“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有点意外。” “谁?”黎尚问他。 贺临道:“吕一尘,他现在改名了,叫做陈砚初。” “吕一尘?”黎尚对于这个消息也有些惊讶,毕竟前一阵他们刚刚谈论过这个人,这就遇见了,本能地让黎尚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黎尚连忙问道:“他在这里做什么?” 贺临直到此时还觉得自己像是在梦游一般,大脑似乎处于一种超载状态:“我刚刚听了一场他的演讲。顾念堂说,他是什么……”他回忆了一下那个词,“互联网新贵。” 接下来,贺临忍着头疼不适,还是把上午发生的一切和黎尚简单说了一遍。包括名片上LOGO的事。 黎尚一边开车一边听他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方向盘,眼睛一直直视着前方,但贺临知道,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黎尚都听进去了。 “太巧了对不对?”贺临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语气有些恹恹的。 他们的案子查到这里,似乎正在逐步踏进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之中,前一段刚刚提起过的同学,如今又在展会上遇到了他,简直让他们有点幻视大数据的推荐。 面对贺临的提问,黎尚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他一直陷入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随后贺临岔开了话题问他:“你那边的进展是什么?” 黎尚这才道:“联系到了安澜大学,他们有一个相关的博士点,其中有几名学生很有天份,我看过他们自主开发的项目,想让他们试试。” 听到了这个消息,贺临为之一振。 安澜大学是省内的一所知名院校,有特色的就是几个新型专业,也是国内的首个同类博士点,里面的学生入学严苛,更别说研究生和博士生们,各个都是天之骄子。 虽然说那些学生还未进入社会,犹在象牙塔中,但是他们天资聪慧,有时间自己研发,最关键的是,社会关系简单。 贺临惊喜道:“基地帮忙联系的?” 黎尚嗯了一声:“基地曾经要做一个程序研发,在外面找了好几个合作的公司竞标,技术层面都无法满足,最后和安澜合作了一下,把东西给搞出来了。”随后他又加了一句,“这次是林会帮忙筛选的简历。” 林会的技术他们都见过,绝对值得信任,他都觉得这些学生的技术厉害,可见是真的优秀。 第214章 21 车很快停在了安澜大学的门口, 之前查办各种的失踪案件,贺临也去过不少的学校。 这些学校从外面看起来配置差不多,可是真正进去以后, 才发现千差万别。 安澜大学干净整洁,一位姓钱的老师到校门口接待的他们。 沿途就看到有几名学生在调试新型的无人机。路过的一个小树林好像在办英语角,有学生和外教在做英语交流。 钱老师向他们介绍:“我们学校里最重视的就是学生的能力, 施行的教育制度也是能力大于分数,鼓励学生们自主开展研发项目, 还鼓励学生大一就进入企业进行实习, 计算机和AI都是这里的特长专业。” 说到这里他笑着小声说:“学生们里面还有几个自学了黑客技术的, 说真的,比我都强。”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这次还真的来对了地方。 钱老师带着他们进入了一间机房教室,里面坐了七八名学生, 有男有女,他向两人重点介绍了两名男学生。 一位是名长发梳了小辫子的男生,如果不说是计算机系的, 活像天桥下抱个吉他唱歌的乐队主唱。 钱老师介绍道:“裴明烁,别看是今年刚入学的博士生,但是成绩非常好, 黑客技术不错,AI方面也十分了解。” 另外一名是个小个子, 卷毛, 戴眼镜。 钱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安行,博士最后一年,快毕业了,编程在全国比赛里得过一等奖。” 黎尚点头:“上次基地的那个探测程序项目就是你帮忙完成的?” 宋安行扶了下眼镜, 并未托大揽工:“我,还有另外三名学长,不过现在那几名学长毕业了。” 贺临向他们简述了案件目前的情况,黎尚带了笔记本过来,向学生们展示了之前录制下来的,杨淑敏和杨致远对话的那段视频。 不同于之前警界的震撼,也不同于普通人的将信将疑。 学生们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不是真人假扮的,应该是程序自动生成。毛发的生成还是不太自然,皮肤的纹理处理也明显有AI痕迹。” “可能是采集数据不够,右转的时候,耳朵能够看出来轮廓不对。” “不过这技术的确在国内算是前沿,对话系统的难点在于连贯记忆,他们的对话应该是故意控制在了五分钟以内,五分钟以后就会找理由挂断了。我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是用什么程序实现的。” 裴明烁站在几人身后,一脸的傲气:“是需要黑进对方的服务器进行定点爆破吗?” 宋安行在一旁一扶眼镜:“如果时间充足,信息足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黎尚没急着和他们聊任务,他把之前和徐厅谈的条件亮了出来:“你们签署保密协议后,可以以实习名义加入专案组提供技术支持,会给你们开实习证明与实习工资。” 裴明烁在一旁双手插袋:“这学期我们课不多,那就试试吧,好像在警局实习还挺酷的,总比在外面的公司当牛马好多了。” 黎尚又道:“参加专案项目,获取重要的线索,或者有立功表现会有额外的参与奖金。此外你们如果有对做警察有兴趣的,省厅有绿色人才通道,可以进入警局工作。” 听他说完了薪资和待遇,学生之中明显有人眼睛发亮。虽然工资比不上那些高科技公司开的价格,但是省厅胜在工作稳定,是铁饭碗,不用担心什么到岁数就被退休,有人心动了。 聊到这里,贺临帮着加上了一枚筹码:“其中的技术应用,应该够你们写一篇毕业论文的。” 宋安行道:“我主要是看不惯那些人用这个来骗人,技术可不是这么用的。” 很快,他们踊跃报名,这支年轻又技术雄厚的队伍组建完成。 学生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贺临和他们约定好了周一到省厅报道。 . 又是新的一周,周一两人再上班时,学生们就已经来到了省厅。 贺临早就和领导们打好了招呼,学生们签署过保密协议后,很快就开始了工作。 有了他们的加入,果然事半功倍。 顾念堂也对学生们的表现连连赞许,之前的技术难题终于迎刃而解。 在学生们的助力下,技术方面很快有了新的进展。他们进一步确认了对方的新型诈骗方式,从数个程序之中拆解出了问题的程序,明确了自启的功能。 同时所谓的众生会也已无处遁形。 学生们帮忙从之前的心灵捕手那个服务器里,找出了一些散播有关众生会的言论,随后倒查回去,确认了其中一些有较多发言狂热分子的身份。 贺临担心提前电话通知这些人会有所准备,安排刑侦队那边分为了几个小队,挨个上门查访。 黎尚这两天没有特警队那边的事,主动加入进来,他跟贺临的那一队。 出行时,周天易和孙诚坐在前排,两个人坐在车后排。 周天易负责开车,孙诚坐在副驾的位置。 车上一时安静,孙诚似乎是觉得所有人都不说话有点尴尬,他回头看了看贺临和黎尚,忽然想起来上回的事,他开口问:“黎指挥,听说你也曾经在云城市局呆过。” 黎尚嗯了一声:“呆过半年。” 孙诚鼓起勇气继续问:“贺队说,他那个失踪调查科里有个队员,记记录特别快,还特别听话,是不是真的啊?” 黎尚:“……” 贺临:“……” 孙诚一开口就感觉自己好像是说错了话,而且他再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刚刚还坐得板板正正的贺队,神情此时有些扭曲,让他瞬间不敢再看了,回过头去坐好。 殊不知就是因为他的危险发言,让亲爱的贺队的后腰被黎指挥狠狠地拧了一把。 就连周天易都感觉到车里的氛围特别奇怪。 趁着等红绿灯的空档,周天易一把把孙诚拉了回来:“别扯那些事,你念念今天的出行计划。” 孙诚这才慌忙打开了记录册。 “我们按照从近到远的距离,要去找三个人做查访……” 黎尚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按距离排,按照他们对众生会的痴迷程度来排。” 他们一旦开始查访,就无可避免地会走漏消息,那些人会互相通报。若是让狂热分子有所准备,纷纷躲藏起来,他们会难以找到线索。 贺临赶忙在旁边加了一句:“听黎指导的。” 黎尚冷冷扫了他一眼,又问:“相关的记录和基本的情况你带了吗?” 孙诚慌忙道:“带了。”他连忙把一堆的文字记录拿给了黎尚。 里面有目标人物的年龄,性别还有基本的信息资料。 黎尚翻看了一下记录,做出了判断:“先去这里。” 他所指的账号属于一位女房产中介,名叫蒋慧,她已婚,有一位丈夫,两人育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在一年前车祸去世,小儿子正在上四年级。 从基本情况和银行卡特征来看,都很符合众生会的筛选条件。 而她曾经在心灵捕手APP上有很多发言。 孙诚犹豫了一下问:“这个时间,她应该是在工作吧?我们是不是应该直接去她的工作地点找她?” 他说着去翻看女人的工作地址。 黎尚却道:“她所工作的地点是在她家小区楼下的中介店里,这两个位置基本是在一处的。还有,按照她几个月前的发帖频繁度来看,她现在应该已经离职了。” 从蒋慧在心灵捕手上留下的言论看,女人不止是沉迷了,简直是狂热。 她的聊天记录导出以后,被打了厚厚的数页。 几乎群里有任何的问题都会有问必答,不管有没有人捧场都会说出自己的感悟,她对众生会的理论坚信不疑。 这样的人在生活之中的表现自然也不会太过正常。 周天易改换了方向,急忙把车开了过去。 他们的警用车先停在楼下的连锁中介店,周天易带着孙诚下车,两人先去问了几句,没过五分钟他们就再次回到了车上。 周天易没说话,孙诚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是黎指挥你料事如神,我们问过了,蒋慧已经有小半年不在这里工作了,而且提起她,那些店员们都表情奇怪,说她自从大女儿去世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不光自己会看奇怪的东西,还会不停地对他们说,基本没法进行正常的交流。甚至她还会和那些客户们说这些事,店长实在是受不了,就算是老店员,还是将她开除了。” 贺临看着孙诚看向黎尚满眼的小星星,就觉得头疼,插话道:“走吧,直接去她家里看看。”随后他感慨了一句,“说不定他家里的男人也已经离开了,只是尚未离婚而已。” 黎尚却得出了一个不同的结论:“也有可能,家人已经被同化了。” 蒋慧的户口地址就在后面的小区里,四人一起坐了电梯上楼,敲了敲门,好一会,门里都没有什么声音。 孙诚小声问:“是不是不在?” 周天易没答话,继续固执地敲着门。 终于,门里传来了一声门锁的声音,喀拉一响之后,一位骨瘦嶙峋,只穿了一件居家睡衣的女人从门里探出头来,用眼睛打量着几个人:“你们是干什么的?” 周天易为了防止她忽然关门,伸手把门拉住,然后用另一只手取出了警察证,在女人的眼前晃了晃:“警察,我们是来调查一起相关案件的,麻烦配合我们的调查。” 女人的神色惶恐,明显是想要关门,但是因为周天易牢牢拉着门,她才没能把门关上。 贺临道:“你现在配合我们的工作,才是最快的,我们问完了就走。” 门里这时也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声音:“谁呀。” 原来她的丈夫也在家。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看来,之前黎尚的分析没错,这对夫妻还住在一起,丈夫可能是被同化了。 蒋慧又十分警惕地问:“是什么案子?” 周天易道:“经济类的诈骗案。” 蒋慧否认道:“我们没有被诈骗。” 周天易料到了她会这么说:“我们只是排查,如果确认没有,很快就会走。如果你们不配合,那我们只能请你们去省厅聊了。” 女人回头和男人说了几句话,这才让开了门口。 然后她回去披了个褂子,男人也简单穿了件衣服,两人这才坐在了客厅里。 贺临他们进屋坐在了餐桌旁,黎尚则是习惯性地看向周围的环境,仔细进行观察。 他微微皱眉,一走入这户人家,他就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低频的嗡鸣声,就是那种电器有时候会产生的电流声,但那声音隐隐约约的,他一时没能分辨出来声音的源头是哪里。 这是两室一厅的房型,做的是去客厅化,厅里没有摆放电视机,一旁的书架上放了一些小孩子学习的参考资料。 门口处堆着一堆外卖盒,有的看起来像是放了好几天了,应该他们平时就吃这些。 屋子里的味道不太好,男人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看家里这有些邋遢的情况,显然夫妻两个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去上班了,八成用的是之前的积蓄,只是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那夫妻两人都有点神情木然,女人骨瘦如柴,男人也不胖,头顶有点秃。 贺临他们说明了来意,表明是来查问有关众生会的情况。 孙诚开始问她具体的问题,核对她的个人信息。 蒋慧低头,小声嘀咕:“我们也没有信什么新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是灵修,是劝人向善的,而且也没有收过钱。” 贺临摆出一副十分好奇的表情:“那众生会的主要理论是怎么说的?” 蒋慧还当他是真心想问,瞪大了双眼说:“吸引力法则你们知道吗?脉轮你们知道吗?我是为了觉醒我们的高维意识。老师带领我们冥想,呼吸,情绪管理,那些都是为了让我们遇到更好的自己,才不是什么封建迷信。” 她那蓬头垢面,双目无神的样子,实在是让这话有点没有说服力。 但贺临还是平心静气地问:“我们只是按照领导的要求,过来了解一下情况,你是怎么加入这个组织的?” 蒋慧这才开口:“是在我女儿去世以后……一位殡仪馆遇到的大姐推荐我加入的,她也曾经拉着我去参加过两次线下的交流会。” 贺临问:“你有没有接到过你女儿打来的电话?” 蒋慧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贺临道:“我知道,她会在视频里提醒你不要告诉其他人,但是作为警察,需要了解这些事。” 蒋慧这才目光直直地说:“那是灵魂沟通的神迹。” 贺临和黎尚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更加确认,女人和之前杨淑敏经历过的情况是类似的,但是她明显被洗脑得更深。 接下来,贺临详细问了,接听那些电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共接听过多少次。 蒋慧回答了以后,就开始向面前的几名警员科普那些奇怪的理论,什么双缝衍射实验,相对论,弦理论,薛定谔的猫…… 都是一堆是似而非,摘取出来的东西。 “我们会向内观察,探索生命的意义,而且,会长会进行预言,还会进行显化,我们会一起冥想,进行能量共振……” 贺临对自己未知的东西,一般是保持尊重的态度,就算是不太相信,也不会轻易去否认。毕竟这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谁也说不清楚,科学也尚未研究到。 但他依然觉得,女人说的太过离谱了,其中有一些明显是不符合常识的解释,她也深信不疑。 特别是对方把AI亡灵说成是灵魂沟通,纯属扯淡。 但是,这正是那些背后之人的目的。 每一个失去孩子的家庭都是单独存在的,也就是一个点。 他们若是想要把那些点连成线,织成网,就需要更有效的操纵方式,利用灵修无疑可以达成这一点。 给他们一套看似逻辑自洽的理论。这些人会在他们的手中变成牵线的木偶,忠实的信徒。 蒋慧神神叨叨的,她的丈夫在一旁也默不作声地听着,贺临却发现,那男人面色阴沉,低垂着头,不停地在擦汗,手也放在裤子上,时不时抓握一下。 那男人非常紧张。 不,不光是他。 蒋慧那略显僵硬的坐姿,还有滔滔不绝的讲述可能也是一种紧张的表现。 只是贺临尚未判断出,他们究竟是在紧张什么。 第215章 22 贺临估摸着一时半会也没法把他们的脑子给洗过来, 只能尽量多打探一些消息。 他转移了话题问她:“除此之外呢?你说的那位会长还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他有没有向你们展示过所谓的神迹?” 这时,蒋慧的眼睛又开始发亮:“会长会预言,他曾经预言过的很多事情都一一应验了。那些事是真的, 我就曾亲眼见证过好几次。他的预言甚至会具体到事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女人说到这里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其中就包括去年花灯会的事……” 这些线索也和警方之前查到的有所对应了。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蒋慧接连又说了几起事故,一次是车祸, 还有一次是游船侧翻,一次是桥梁垮塌。” “大师都提前几天给我们做了预言, 让我们不要去那些地方。” 女人说到这里, 眼睛变得泪汪汪的:“如果我早点认识会长, 加入众生会就好了,那样我的女儿也不会发生那次车祸了……” 贺临问:“会长有没有说,他是怎么发现这些的?” 蒋慧神色认真道:“他感受到了负面的能量场。当时空发生扭曲,一个地点的能量场就会发生变化, 敏感的人就会发现将有事情发生。会长心善,所以会对我们提前预警。” 周天易默不作声,孙诚在一旁, 一边如实记录,一边有点憋得辛苦,听着这些歪理邪说, 他实在是很想站起来反驳几句。 贺临怀疑,这些事故是否有普赛网站的那些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虽然大部分的事故看起来是意外, 但是和花灯会的事故一样, 其中都少不了人为因素,也就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灾难与不幸是可控的。 比如,如果没有忽然出来个公司提供高额的奖品, 提前大面积散布消息,再把活动的地点定在一个容易出事的路口,那次的花灯会事故或许就不会发生。 船体侧翻事故是因为一条船绊上了渔船作业的绳缆。桥梁垮塌是因为一辆货车忽然撞上了桥墩。 看似偶然的事故,其实可能是暗中做好了安排,会必然发生的,只是发生的严重程度和遇难者可能会有所不同。 先提出预言,在小范围的信徒之中传播。随后再想办法制造的一起看似是意外的事故,那会长所说的话自然就会应验了。 人在痛苦绝望的时候,总是最脆弱的,而这个时候往往也是人们意志最薄弱时,是需要一些信仰的。 毕竟溺水的人都会牢牢地抓住面前的浮木,根本不会思考,这节浮木是会将他带往生路,还是死门。 只要在遇难者家属悲痛欲绝时,用合成的AI人,给他们拨去电话…… 信仰的力量就会被放大无数倍,或许都不用多说些什么,就会有人被逐步洗脑,只需要简单的操控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加入众生会。 并且对此坚信不疑。 整个一套流程下来,十分顺滑。 只是这些人在背后所做的事,实在是阴毒。 贺临继续问:“那你和他们现在的联络方式呢?” 说到这里,蒋慧的表情有点犹豫了,看起来应该是有人曾经告诫过她,不能把联络方式告诉别人。 她吞吞吐吐道:“大群已经在去年解散了,那个软件也登陆不上去了,我加了助教的微信,只能给助教留言,助教经常会换号码,也会给我打电话,但是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回复我。不过有活动的话,他们会联系我的。” 有孙诚在一旁负责记录,黎尚现在倒是空了下来,他一边听着女人说着,一边继续打量着房间。 架子上有一些关于身心灵的书,有些看起来已经翻得有些旧了。 女人应该在加入众生会之前,就喜好这些。随后家中的大女儿去世,让她彻底对此深信不疑。 架子上其他的多是小孩子的参考书。看得出,女人对孩子的学习非常重视。 在靠近阳台的一侧,放了个小书桌,上面有孩子的各种文具。 他不禁在替这家的孩子感到惋惜,大女儿车祸去世,小儿子…… 父母都这样,不去上班,无疑是坐吃山空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还要上学学习,就只能靠自己了。 黎尚看了几眼,回过头来,忽然看到那名男人正在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他心中起疑,又回头看了一眼学习桌的桌面。 忽然,黎尚打断了他们之间的问话,厉声问那两人:“你们的儿子呢?” 蒋慧一愣,直勾勾地看向了他。 她丈夫倒是反应更快一些,开口道:“上学去了。” 黎尚走了几步,指着桌子上的一本语文书问:“他去上学,不带课本的吗?” 那丈夫继续回答:“今天没有语文课吧?” 黎尚从一旁的书中抽出了一本数学,还有英语,他把这几本书扔到了那对夫妻的面前,冷声质问面前的这两位家长:“今天是一门主课也没有吗?” 贺临顿时明白了黎尚的意思,他距离蒋慧最近,一直在盯着女人的表情。 只见蒋慧的目光不自然地往次卧的方向略微一撇。 贺临猛然起身,去开那间次卧的房门。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对夫妻也动了,蒋慧想要去拦向贺临,那位丈夫则是往厨房跑去,还不等那两人冲出,周天易和黎尚就同时出手。 周天易拦住了蒋慧,黎尚则是拉住了男人的肩膀,直接把那位丈夫一下子绊摔在地。 孙诚笔下的那几句记录刚写完,只听叮咣一响。 等他抬头,屋子里的情况就巨变了。 那对夫妻已经被控制住。 贺临拧动了一下次卧的门把手,察觉到房间被反锁了,他抬腿重重一脚,砰的一声,踹开了房门。 随后贺临的目光顿住了。 其他几人也看向了那间次卧。 屋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黎尚向来冷静,可此时他的双目也骤然睁大。 做警察这么多年,惨烈的现场他见过太多,可都没有眼前的这一幕让他震撼。 他终于知道进门时他所听到的那种奇怪的嗡嗡声究竟是什么了。 那间房间拉着窗帘,没有什么家具,空荡荡的,四面白墙。 屋子里原本放着的儿童床早就已经拆卸开来,沿墙堆放着。 而屋子的中间,摆放着三个巨大的冷冻冰柜。 犹如三个雪白的冰棺,陈列在屋内。 看到了这一幕,黎尚已然心底有了答案,他直接取下腰间的手铐,将男人反手铐住了。他把人丢给了刚缓过神来的孙诚,来到了门口。 贺临迟疑了片刻,与黎尚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走入了房间。 黎尚走到了那几个冰柜前,为了不破坏证据,他抽出了一双手套,自己戴了一只,然后扔了一只给贺临。 贺临默契接过,戴在了手上。 其中有两个冰柜大一点,正中间的小一点。 黎尚的手指扣住了那个稍微小点的冰柜,发力掀开了上盖,冷气顿时冒出。忽然做出这个动作,不知为何,黎尚感觉到腰间猛烈一痛,那感觉像是有把尖刀顺着脊骨瞬间刺入了身体。 在那个刹那,一股痛意直袭了牵动了胸口。 眼前骤然发黑,他一时疼得冷汗直冒,有片刻不能呼吸,完全不敢再动身体。他牢牢抓住了冰柜的把手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可这阵诡异的剧痛却没有持久,疼痛渐渐散去之后,眼前由黑转亮,黎尚才看清了面前的一切。 冰柜里的寒气扑面而来。 一位十岁左右的孩童紧闭着双目,身体蜷缩,躺在其中,他的睫毛上凝着冰碴,就像是熟睡了一般。 从孩子雪白脸上覆盖上的冰雪可以看出,尸体已经冻了有一段时间了。冰凌在尸体的周围凝了一圈,就像是结成了一个透明的茧。 那才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他的人生还尚未走过懵懂无知的年纪,还没好好地感受过这个世界,是要多么狠心的父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黎尚依然觉得胃里的东西在往上翻涌,他忍着没有吐出来,脸色却骤然惨白。 另一侧,贺临也已经打开了另一个冰柜,寒气和一股怪味瞬间就遍布了整个房间,一具老年女性的尸体用诡异的姿势蜷在冰柜里,她是跪着的,从上方只能看到老人花白的头发以及佝偻着的背部。 另外一个冰柜里也有一具尸体,是位老年男性,几乎是同样的姿势。 蒋慧的档案他们早就看过,父母都已经亡故,看起来这两人像是孩子的爷爷奶奶。 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贺临迅速做出了判断。 孩子的冰冻死亡时间应该至少在一个月,孩子的面容平静。仔细观察口鼻处却有一些痕迹,很可能是在睡梦之中被父母捂死,然后冻在冰柜里的。也不知道这对夫妻是怎么对学校说的,大概是给孩子请了长假。 那对老人看起来冻的时间没有孩子那么长,可能是发觉了异常,过来找孙子,却没想到被儿子和媳妇一起害死。 死了三个人,这对夫妻害怕事情败露,就接连又买了两个冰柜。 他们把尸体就这么放在了家里。 理清了这些情况,贺临的喉结滚动,他关上了冰柜,平复了一下心情,拉了一把黎尚,沉声道:“这里太冷了,先出去说。” 黎尚这才如梦初醒,跟着他到了外面。 贺临给他拉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用任务手机联系法医和物鉴人员过来。 蒋慧被周天易戴上了手铐,女人呜咽着,不停挣扎。周天易不得不伸出手,用力紧按着她单薄的肩膀,就算如此,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她。 那瘦弱的女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犹自在用头咚咚地撞击着地面。 那男人也还在不停地踢踹着,想要挣扎出去,孙诚丝毫不敢放开手,生怕这人做出什么伤人或者是自杀的行为来。 贺临挂了电话,回头看向那对夫妻,简直就是两个衣冠不整的疯子。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巨大的声响让两个癫狂的人不禁都有一瞬间的瑟缩。 待两个人稍微安静一些,贺临才开口问:“你们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他没有死!”蒋慧停止了撞地的动作,抬起头来,女人的额头有点磕破了,渗出了血迹,她的双目血红,头发蓬乱,面目狰狞,“我没有伤害他!” 男人也喊叫着:“我自己省吃俭用,给他买衣服买吃的,给他报学习班,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根本就不感激我,他不听话!他为什么不肯好好学习?为什么当初去世的是听话的女儿,而不是他……” “我做着一切都是为了重塑他的灵魂!他现在变好了,他每天都在和我视频,和我说话,他变成了一个乖孩子了!” 听他说到这里,蒋慧的脸上也现出了瘆人的笑容:“是啊,他现在终于肯好好学习了!他和姐姐在一起,他什么都会做了,我昨天还在问他功课呢!他已经连六年级的课文都会背了!他会出人头地的!” 孙诚在一旁听着这样的话,简直难以理解。 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会觉得有血有肉近在眼前的孩子还不如别人做出来的虚拟人? 难道乖顺和学习好就代表了一切。 一旁的男人继续叫道:“孩子的爷爷奶奶也和两个孩子在一起,他们会照顾好他们的,而我们会有一天一起去往那个世界!” 蒋慧也道:“你们这些外人,你们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打扰我们的生活?” 贺临看了那女人一眼,很硬气地回答:“就凭我们是警察,而这个世界还有法律。” 蒋慧还想要辩驳什么:“我们重视的是他的灵魂,人生就是修行……” 贺临道:“伤害别人的性命就是违法犯罪。你少和我说什么灵魂的那一套。我只知道,现在我们在你们家的儿童房里,发现了三具尸体!留着那些歪理邪说,去和法官争辩吧。” 蒋慧愣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终于认清了现状,一时没再说话。 . 法医物鉴和刑侦的队伍很快来了人,交接完现场,一行人出来。 贺临看黎尚一直一言不发,他走在后面,脸色发白。 贺临凑过去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此时的黎尚神情还有一些恍惚,他看着贺临熟悉的脸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如果是以前,黎尚大概会摇摇头告诉他自己没事,但是此时,黎尚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告诉了他:“在里面开冰柜时,腰忽然有点疼。” “早知道我就帮你开了。”贺临小声问他,捏了捏黎尚依旧冰凉的手指,有些担忧地问他,“需要休息一会吗?” 黎尚轻轻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他之前坐了一段时间,那阵腰疼彻底过去了,随后他决断道,“抓紧时间,避免夜长梦多。” 他们现在已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就需要尽早把事情查清楚。 贺临权衡了一下,对周天易道:“那我们现在去找第二个人,早点调查完,早点回去。” 他们很快继续调查。 幸好剩下的人虽然也被洗脑,但还没有蒋慧夫妇的程度那么深,他们还有工作,也还有正常的生活。 看到警察来查了,那人纠结了片刻,沉默了一会,还是表示愿意配合他们的工作。 警方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调查组忙碌了一天之后,回到省厅进行会议,他们把各个方向查到的情况进行汇总。 在心灵捕手被查封以后,这些人放弃了大群的交流方式,改为了由上向下的单线联系。 这使得主动权掌握在对方的手中,那些人随时可以掐断向下的联系。 入会虽然免费,但是需要经过对方的层层审核,不符合条件的人会被说是没有灵性,缘分未到,被老师婉拒。 在众生会里,等级森严,平时那些差不多时间入会的互相称呼为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再往上就是助教,随后是老师,助教会帮着老师发布消息传递问题,老师则会组织他们参加和进行现场的交流会。 而所谓的会长,只有一人。 这些人只知道他是个瘦高的男人,会穿着一身白袍,带着面具出现在交流会。 会长会做出预言,也会带着众人冥想。 至于他姓什么名什么,日常又是做什么的,估计只有他身边的人才知道。 这一次警方的探访,获得的最有用的一条消息,就是半个月后,众生会会在省会的一处小会场,举办一场交流会。 会上提到这一点时,贺临转头看向黎尚:“这次要行动吗?” 黎尚权衡了片刻,点了点头:“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第216章 21 因为黎尚不太舒服, 结束完调查,贺临早早就带着他回了住处。 也不知怎么,黎尚的意识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 几乎是一回家就进卧室睡着了。 黎尚睡得也极不安稳,梦中,他好像再次回到了上午见到的那个房间里, 耳边依旧是那时的嗡嗡声。 黎尚也如上午那般,一把掀开了冰柜的盖子, 这一次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那具孩童的身体, 而是…… 那场景, 让黎尚有些不敢相信,他低下头,想要仔细看看冰箱里的人,那张脸却变成了他自己。 黎尚猛地后退一步, 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真的被置身于冰柜之中。 梦境反复,黎尚像是陷入了一个循环, 他不停地在梦中进入房间,冰柜中有时候是他,有时是贺临。 黎尚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像是被困在其中, 难以逃脱。 直到贺临将他叫醒吃饭, 才算是把黎尚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开冰柜的时候被冻到了,黎尚醒来之后有一点低烧,体温不算太高,但是一直在37.5°左右。 因为发烧, 他腰疼的症状有些加重,翻身或是坐直都有些吃力。 见状贺临就知道今天晚上肯定是跑不成步了。 今晚他给黎尚做了个他喜欢吃的炖蛋,其他的也都做的是好消化他又爱吃的菜。 吃完饭以后,贺临又给他冲了一杯感冒冲剂,到最后给他塞了个暖水袋,让他垫在腰后,又休息了一会之后,黎尚才觉得身上轻松多了。 黎尚却并未上床休息,而是披了个薄毯子坐在了桌前,翻看着最近的卷宗。 看完以后,他安安静静地坐着,脸色净白,头微微低垂,手放在下颌处,目光放空,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 贺临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了一会这幅别致的美人图。 随后他走过去过去俯身亲了亲黎尚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温度,只是有一点点的发热,他这才略微放心,然后就开始在他的脖颈间蹭来蹭去,低声问他:“怎么不上床去休息?” 黎尚伸出手摸了摸贺临的头:“我想要复盘这个案子,进行工作总结。” 最近专案组的工作有了极大的进展。 李临希那边和银行配合着进行调查,有关洗钱的犯罪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 顾念堂那边有了那几名学生的加入,获取了更多受骗人的名单。 周易安那里也是找到了更多众生会的信徒,蒋慧夫妻都被拘押,进行了审讯,交代了犯罪事实。 案件查到了这里,看似各个方面都有了很多线索,但是距离最终的破案,距离他们真正找到犯罪的核心,还有一段距离。 他想要找到幕后的人,真正粉碎掉这个犯罪集团。 省厅和基地设立指挥长这个位置并不仅仅是为了最后的抓捕,也涉及案件的调查。 最关键的是,黎尚是连接基地和省厅的桥梁,有时候他还需要两边汇报。 普赛专案盘根错节,牵扯很深。 表面上看,是贺临在主持专案组的工作,上下沟通,制定和调整调查方向,可他们都清楚,黎尚才是这一盘棋真正的执棋者。 贺临虽然也很关心案子,但他有些心疼黎尚为此殚精竭虑。 他问:“有什么需要调查或者是要加班的,你可以告诉我。” 黎尚却又在他的手背处拍了拍,开口道:“我不会把自己搞得太累,你可以陪着我一起来,我们把之前的那些线索查漏补缺。” 贺临这才道了一声好,他把两人的手机收到了更远处,给黎尚去倒了一杯温水,泡了两片柠檬片,这才再次坐到了黎尚的对面。 黎尚道:“我们之前一直在从我们已知的方向进行调查,想要更多地了解对方的情况,想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一些那些人所做的事。” 他手中拿了一根细长的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随后他详细对贺临说:“根据现在的线索进行推断,我基本可以确定,众生会幕后的人,可能就是白葬。” 随后他细致分析:“我们可以运用推理和心理侧写,来试图补全白葬从园区出来以后,甚至是在那之前,他都做过什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贺临顿时明白过来:“从而推测出他现在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黎尚轻轻点头。 以前他们所知太少,无法进行这种复盘,而现在随着调查的深入,整个犯罪版图都在他们的面前展开,这个时候抓紧时间复盘,会有利于他们进行接下来的工作。 给贺临解释清楚以后,黎尚首先在纸上划出了一条时间线。 因为低烧,黎尚的精神不是很好,脸色苍白,唇色淡泊,倒是衬得眼眸如墨,透出一种沉静与睿智。 他沉声开口:“首先,白葬是男性,年龄不大,之前从事的应该是程序员一类的工作,也可推断大学是学习的计算机相关专业。他进入园区以后,对百合园区的程序以及诈骗手段都进行了升级,以此取信于赵氏兄弟,也让百合园区逐渐壮大。” “随后白葬认为,想要让园区进一步发展,需要从网络支付上下功夫,他们想要获得更尖端的技术。于是在白葬的建议下,赵氏兄弟通过和察信合作绑架了商亭,后来商亭在转运的过程中被我们救出。” 黎尚一边写一边继续:“在此之后,他们转移了目标,绑架了半退休状态的袁工,这次终于把人成功带到了园区内。” “在园区时,他们有可能就已经在开发普赛系统,白葬的野心不止于百合园区,他要搭建一种新型的,不同于诈骗的洗钱方式。” “随后就是百合园区被破,他带着夏厌把重心转移到了国内。开始了大范围的洗钱。” “他们所做的第一步,就是去找了数家壳子公司,把过去的诈骗所得经过普赛洗钱以后,注入各种互联网的小公司,获得这些小公司的股权。” “紧接着他们就开始在其中植入所需的程序和功能,开启了大数据和监控。同时,他们也在开始开发AI技术,准备制作AI亡灵。” 黎尚看了看自己写出的内容,随后轻轻摇头:“有点不对,时间来不及,临时招募团队也做不到这么快的开发速度……” 他推到了这里,往回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我觉得有可能,这些套计划他们早在百合园区时,就已经全部准备搭建好了,来到国内以后,他们只是在逐步施行。” 很明显,AI也好,程序嵌入也好,这些都是与普赛网站配套的。 对方利用成型的技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计划铺陈开来。才能够在两年半的时间内让事态发展到如此的规模。 贺临听到了此处十分感慨:“有这些技术和毅力,他们在国内做点什么不好,非要做这些违法犯罪的事。” “他们上了那条船,骗过了成千上万人,就已经注定洗不白了,索性一条路走到黑。而且,这样的行事风格,是和他的个人经历以及性格密不可分的。他们的选择,导致了今日的后果。”黎尚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他低咳了几声,用手指拉了拉身上披着的毯子。 把这些信息补全,黎尚才得出了结论。 “前期的所有工作做完,他们继而开始创办众生会,利用预言与年轻人的死亡,来招募众生会的信徒,更好地骗取资金,让那些人配合他们进行洗钱。” 也就是至此,普赛运转了起来。 警方前期是倒着查过去的,如今黎尚顺着时间线把完整经过梳理了一遍,整个过程清晰多了。 他们也终于可以看清,那隐藏在黑暗之中敌人的怪影。 黎尚道:“接下来我们需要搞清楚的,就是白葬建立众生会的心理目的。” 一千个人要完成同一个目标,可能会有一千种的处理方式。正是这种犯罪特质,让他们可以更多地了解白葬。 贺临跟着他的思路分析下去:“我想原因主要有两点,一个是为了培养最为忠实的信徒,加强那些受害人之间的联系,方便他们操纵洗钱的进度;一个是为了实现他的个人崇拜。在他的扇动下,蒋慧那样的人都会出现,这些痴迷的人会毫无条件地服从他的命令,如果发展到人数足够多,那会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室内宁静,只有他们冷静分析的声音。 黎尚道:“白葬所图,首先第一点,就是钱。无论是当初在园区,还是现在利用普赛,他们无疑都是在疯狂敛财的,杀猪盘,虚拟货币,洗钱的抽成,包括普赛上的非法交易,都是为了这一点。” 可以说,对方对钱有种变态的执念。 “而他之所以要搭建众生会,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即便有再多的钱,也无法让他感觉到进一步的满足感。” 白葬是个非正常人,想要理解那个疯子,必须设身处地去带入。 黎尚道:“我判断,白葬的人格之中,有些缺失,他缺乏安全感,自我价值感和归属感不足。这些情绪可能是来自童年的低自尊与自我认同模糊。他是渴望融入集体,并且成为某个集体之中的核心的。” “众生会这个组织,能够让他感受到这一点。” “在此同时,他可能是有表演型人格和反社会人格的。他缺乏共情,藐视规则,会把其他人视为愚蠢的‘工具’,或者是‘观众’。他无视社会的规则和道德的底线,且无罪恶感。” “还有那些预言。他之所以会制造那些惨案,不光是为了收获更多的信徒,也是因为他在追求其中的刺激与控制感。” 当人变得有钱,掌握到向上的通道,就会尽可能地满足自己。 有人会寻求色相,有人会寻求极尽奢华或者是口腹之欲,有人寻求身体健康,长生不老,同样有人会想要为所欲为,跨越道德与法制。 白葬所做的事看起来不同寻常,可也合乎这个逻辑。 听到这里,贺临道:“这样的行为,就和当初他在园区之中,用酷刑折磨那些人一样。” 他顿了顿道,“看似意外的伤人事件,取代的是刑房里的酷刑。金钱只是他的需求,而这些才能够让他变得满足。他对血腥,对人们的崇拜,有种病态的依恋。” 在园区里,白葬就曾把自己的变态情绪压抑在了小小的刑房之中。很明显普通的刑罚已经无法满足他嗜血的欲望。 黎尚赞同贺临的这个观点,他嗯了一声:“这些残暴和血腥对应的是他内心的快感。他在不断寻求刺激,可当这种刺激无法满足时,他就会转头面对更多无辜的人。他会在自己的内心里千百次地预演那些屠杀,甚至会观赏事故的录像,等它实现,从中获得扭曲的快乐。” 黎尚继续从心理的层面对此进行解读:“他通过预言制造恐怖,随后验证预言,收割人们的崇拜,目的是以此来应验自己身上的‘神性’。” 贺临试着分析:“这些可能是他对自己幼年期无力掌控自身命运的填补,也就是说在他的认知之中,‘只有决定他人生死的人,才配得到关注’。” 室内的灯光照着黎尚略显苍白和疲态的脸,他轻轻点头,从始至终,贺临都是能够最快跟上他脚步的那一个。 众生会,才是白葬的饕餮盛宴。 总结完了这些,黎尚道:“所以,这样的一个人,在我们进行调查时,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而他现在创立的普赛,是他的得意之作,不是当初那个他可以随时放弃的百合园区。撤退是不可能的,越临近风险,他就越是兴奋。” “他会尽可能地探寻我们的调查进度,会想办法接近我们这些警方,甚至是……愚弄我们,因为这样也可以让他感到快乐……” 一时的风平浪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假象。 这一战在所难免。 虽然他们现在尚未知道那个对手是谁,但是从这些行为之中进行分析,他们已经对他有了很多的了解。 说完这些,理清了思路,黎尚轻松了很多,一旁的水凉得差不多了,他端起杯子,刚喝了一口,抬起头就见贺临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向他,似乎是有话想要讲。 黎尚喝水的动作顿住,看着贺临,他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贺临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在刑侦工作里接触过一些连环案件,那些恶贯满盈的人其实行事早就有所征兆,这一切总有个开始……” 黎尚一下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零号案件?” 这几年的一线刑侦经历,让贺临对刑侦案件有更高的敏感度。 在刑侦领域之中,有着零号案件的说法,那指的是一个犯罪者的第一次犯罪,也许那时候犯罪特点还不够明显,加之年代相隔久远,也许案件的影响不大,也许受害人没有伤亡,往往会被人忽略。 可其实,这种零号案件有着极强的特殊性,会蕴含有犯罪者后续的犯罪特征,对他后来的犯罪手法形成有着深远影响。 贺临的手指指了指黎尚写出的时间线:“我会好奇,这样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人,是怎样前往M国的。” 他不觉得白葬会是被人绑架或者是被骗,反倒觉得,其中可能有其他的缘由。 贺临的话,引起了黎尚的低头沉思。 第217章 22 “另外, 我最近又想起来一些事情了……是关于百合园区的,我一直想要告诉你。”贺临的神情严肃认真,“不过在那之前, 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黎尚问他:“什么?” 贺临抬头望向他:“那就是无论出现任何的情况,无论你要采用怎样的方法与之对抗,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把我归入你的计划之中。” 他太过熟悉眼前的人了,尽管黎尚一直在改变, 但他必须和他说清楚这些事。 感觉到了黎尚的片刻迟疑。 贺临拉过了他的微凉的手, 语气坚定道:“我想与你并肩作战, 请你放心地把后背交付给我。”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此时的黎尚望着他那真诚的双眼,再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见他答应了,贺临才道:“你记得我那个曾经的同学吕一尘吗?”他的神情严肃认真, “我怀疑他可能和背后的组织有些关联,甚至有可能,他就是白葬。” 黎尚问他:“你怎么怀疑到他的?” 他知道贺临一向是个思维缜密的人, 不会只依靠直觉就随便下定论,他这么说一定是有其原因,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果然, 贺临从手机中调出了一份查到的陈砚初的生平简历,递到黎尚面前道:“最近同学们一起商量过同学会之后, 我去网上查过他的个人资料, 陈砚初掩去了吕一尘的身份。他有一段不在国内的时间,网络信息上写的是他在国外读研读博,随后在国外的公司就职。我根据学校的名字查到了那边的一些信息,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核查到的内容。那所国外院校确实有同名同姓同经历的一名学生, 但是你仔细看那张学位照的照片。” 闻言黎尚将手机中的照片放大,又从自己手机里调出陈砚初的新闻照片对比了起来,眉头渐渐蹙起。 贺临见他的反应,就知道黎尚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你也发现了吧?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当时在J国卧底时,你和沈熙的区别。” “你的意思是,吕一尘是顶替了陈砚初的身份?他怎么办到的?真正的陈砚初又去哪里了?”黎尚试图理解贺临的思路。 “这些暂时就不得而知了,国外院校对学生的隐私保护意识很强,只能查阅公开信息,能查到这么多已经算是不错的收获了。但无论他是怎么做到,真正的陈砚初,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唏嘘了。黎尚沉默了一会,继续开口问:“这只能证明现在陈砚初的身份造假,你是怎么判断他可能是白葬的?” “当然不止这些。”贺临将手机从黎尚的手里拿回来。 “最要紧的是,我又搜到了这段视频。” 贺临打开手机,把一段视频出示给黎尚看。 画面上是一处公司的门口,陈砚初正准备进门,忽然有一个年轻男人从外面冲了过来,男人叫着:“姓白的,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陈砚初出现了一个回头的动作。 男人叫道:“当初就是你把我叫去的,现在你倒是装得人模狗样的,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告诉别人?” 陈砚初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让身侧的保镖拦住了男人,泰然自若地走了进去。 视频就此结束。 “这段视频被好事者录下来,曝出来说陈砚初的公司疑似欠薪,后来被公关辟谣。”贺临说着将视频的进度条往前拖了拖,定格在男人和陈砚初对视的那个瞬间道,“我怀疑那个男人是知情人。百合园区之前虽然很少有人成功脱身,但也并非没有。” “此外在IT圈子有个传闻,陈砚初名下的公司会高薪挖人,还安排过一些面试,可是后来那些人却都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了哪里,只会在逢年过节给家人打去钱款。个别的干脆失踪,有的家人起疑,联系过去,公司的公关只会用他们并不知情,可以去报警来搪塞。” 无论是过去他姓吕,还是后来姓陈,都和白姓完全不同,男人的话的确让人生疑。 黎尚低头把视频又播放了一遍,又发现了一些异常,他将画面中陈砚初的表情放大:“你看,这是男人第一句话时陈砚初的表情,他很坦然,有种事不关己的淡然。也许是装出来的,但是至少没什么破绽。” “但是你再看这里……”黎尚将进度条拖到下一个能看见陈砚初正脸的位置,“这里是那个男人说‘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告诉别人?’后,陈砚初的反应。” 黎尚放大了那一帧,让贺临仔细看陈砚初的面部表情。 此时的陈砚初乍一看还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是完全没有正常人忽然听到这些话时的情绪。但是把画面放大之后,仔细看他的嘴角,就会发现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在挑衅。” 贺临拿着黎尚定格的画面,反复看了好久,才渐渐看出陈砚初的那个细微的表情,再看向黎尚的眼神里充满了“不愧是你的”表情。那目光赤热,黎尚也有那么一阵骄矜地撇过头去,假装看不见。 放下手机后,贺临继续道:“话说回来,后来这段视频在网络上被人故意删除过,我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随后我想要联系那位男子进行详细询问,查到了他的身份,男人叫做严随,据他的家人报警时说,那天他表面上被保镖带走,后来还是上楼见到了陈砚初,聊了些什么他并不知道。可就在这次见面的三天后,他再次不知所踪。” 等黎尚消化了这些事,贺临继续道:“小李那边带着经侦的同事也查到,陈砚初名下公司的账目,现金流充足,看似都是合规的,但也有一些资金来路不明。” “此外,我最近见过了成年的他,才想起来了一些事,在我刚刚失忆时,好像就见过这个人,有一次是穿着医院里医生的工作服,探头进入病房,问我情况。还有一次是我刚到云城市局,在市局外面的一家饭店见过他。我确定,没有认错人。” 当时那个人主动叫了他的名字,贺临认不出来,只能嗯啊作答。 他觉得十分奇怪,觉得那人眼熟,不自然地多看了几眼,但他的记忆里却完全想不起来他是谁,因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特殊,医生也让他留意这种情况,他就把这两次经历记了下来。 最近做了那个梦,又在活动上见到了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贺临才把一切逐渐对上了号。 贺临对黎尚道:“我现在觉得,他可能曾经反复地试探过我,像是在试我还记不记得他。” “渐进式试探,也是一种挑衅行为。”黎尚略作思索继续分析道,“如果他真的和园区有关,那他可能是在试探你是否记起了他的身份,同时他可能在享受一种‘他知道,你却一无所知’的感觉,通过你的困惑,警惕甚至是恐惧,进行单方面的心理凌虐游戏,获得心理快感。” 听贺临讲完了这些事,黎尚的目光又落在了之前自己写的那张分析纸上,吕一尘的性别,年龄,专业,甚至是性格,都和他们做出的侧写别无二致。 只要把他的那段出国念书的经历替换到M国的园区,一切就看似合理自洽。 这些虽然并非实证,但若是巧合太多,就不得不多加小心了。 可是随后黎尚又话锋一转:“假设他真的是白葬,或者是和那个组织有关系,肯这么出现在你的面前,也说明了一件事……” 贺临苦笑了一下,接着黎尚的话往后说:“他不怕我们查,至少在表面上,他自己觉得他是没有破绽的。” 警方办案还是要以实证为主,陈砚初仅能算是有所嫌疑,他们要对他进行更多的调查,才能确认他是否和案件有关。 黎尚聊到这里,又抬眸对贺临:“关于这一案,我还有两点未做实的推论。” 如果是过去,黎尚这些可能是不会现在就告诉贺临的,可此时,他选择坦诚面对。 黎尚道:“首先第一点,运行这么大的洗钱机器,背后一定有专业的人在进行操作。而且,这个人必然是熟悉普赛,能够操控洗钱,又绝对让他们信任的人。” 这几个限定条件一出,贺临略一思索,他想到了一个名字:“袁工?” 黎尚点头:“袁工的车祸案卷我最近仔细看过,车上是发现了一具尸体,可是因为车祸是晚上发生,非常严重,已经被撞得面目全非,车上的人血型与袁工一致,口袋里有袁工的身份证,可是因为他已没亲属在世,没法进行DNA比对。” “还有他原本欠了外债,过得潦倒,甚至去送外卖,可是在他去世前,却忽然辞去了工作,还买了新车。” 没有什么比一个活死人更好隐藏身份的了。 贺临接着推断下去:“如果他没有死,而又与白葬他们合谋,就可以控制洗钱……” 袁工,白葬,夏厌,这样的三个人有可能组成了这个犯罪集团的核心,白葬的电脑技术和犯罪计划,袁工的专业技能和洗钱手段,再加上夏厌的心狠手辣和一众手下,的确能够逐步壮大。 黎尚道:“此外,运行这么大的洗钱机器,他们一定在背后有人打伞的。万一出了事情,那些金主也会保他们,这才让他们有恃无恐。” 他们之前服务的秦有来,还有孙福奎,哪个不是富甲一方,有钱有关系的? 而那些也只是他们合作方中的小虾米,普赛的这套系统,是为黑产更为上层的资本服务的,只要那些人还在,就算是有徐厅和基地撑腰,他们依然难以将他们绳之于法。 贺临的眉头微皱:“所以是要……” “釜底抽薪。”黎尚的目光如炬,低咳了几声说出了结论,“我们要想个办法,把后面的人钓出来,先拿掉白葬,让那些人没法保他,再逐一解决……” . 自从那次在峰会上见过陈砚初也就是吕一尘之后,贺临就和对方加了联系方式。 过了几天,陈砚初就自己过来找了贺临。 他主动为峰会上的事道歉:“对不起,临哥,那天实在是太忙了,没和老同学多聊上几句,真是怠慢了。改天一定请客赔罪。” 消息是白天发的,贺临晚上才回他,简单和他聊了几句。 贺临问他:“你怎么改名了?那天我差点没认出来。” 陈砚初也没避讳:“我爹妈离婚了,我就随我妈姓了。对我来说,这是件好事。” 两人间的对话,似乎回到了学生时期,陈砚初问他:“你这些年一直在做什么?” “一直在干警察。”贺临自然而然地问他,“你呢?” 陈砚初简述了一下自己这些年的境遇:“大学毕业以后,出国留学,国外读了研究生和博士,回国以后创业,赚了一点小钱,也就是运气好。” 贺临又提起了校庆的事:“听说你捐了一栋楼?哪里是小钱?” 陈砚初道:“也就是赶上了好时候。” 贺临招呼他:“眼看校庆就要到了,你要不要进群,回头参加下活动?” “不用了。”陈砚初拒绝了,“现在不常回去,礼到了就行了。我工作也挺忙的,时不时要出差。”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陈砚初问贺临:“你现在在省厅是什么职位?平时事情多吗?” “还行,可以晚上找我,看到了会回。我有点事,就先不聊了。”贺临直接结束了话题。 . 坐在桌前的陈砚初看向了手机屏幕,随后他的目光随之看到面前的监控屏,很快,画面之中有人夜跑出了小区。 陈砚初的眼神凝视着那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逐渐变得阴冷。 有人进入了这间书房,陈砚初关上了监控。 男人却早已看清了画面,知道他在监看什么。 那人对他道:“我早就说,当初在园区时,你就不应该心慈手软。如果早就杀了,哪里有现在的事?” 走进来的男人就是曾经百合园区的红棍夏厌,他现在已经化名为项成,负责一家咨询公司,而陈砚初,就是警方一直想要通缉的白葬,表面身份则是几家科技公司的老板。 自从从园区出来,他们潜逃国内,多次洗白了自己的身份。 到现在,早已借助普赛和那些黑产业务赚得盆满钵满。 陈砚初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西服,刚刚参加完了一场晚宴,他借着微醺的酒意抬头笑问:“可当初在乌鹊山,你选的人不是也没能做到吗?” 夏厌面色一冷,被戳到了痛处,牙关紧咬看向了眼前的陈砚初:“这不怪我,连阮聪都折在他们手上。”他又提出了一个方案,“要不再安排一场车祸?” 那是让人销声匿迹最简单的方法。 “他命大,怎么会那么轻易死?这些秦有来不是早就替你试过了?”陈砚初却不慌不忙地继续说。 夏厌咬牙切齿:“都是你非要做什么众生会,才让警方盯着不放,那起冰冻三尸案经过了媒体报道,马上众生会就会人人喊打了。” 陈砚初冷哼了一声:“这种小的灵修组织多如牛毛,有那么多的信徒,出了几个疯子又是什么稀罕事?省厅从年初就在查洗钱的事了,分明是你们太过贪婪,流水的金额太大,被盯上了。” 夏厌坐在沙发上,翘起腿问他:“现在分析谁对谁错的没意思,你就说,那两个人你现在杀不杀?” 他向来杀戮果断,看不得因专案组的调查令他们日渐被动。 陈砚初面色不悦地摇头:“现在上面查得紧,之前还能够靠杀人来解决问题,事到如今,想要度过危急,单靠杀了这两个人,已经做不到了。” 看夏厌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陈砚初抬眸解释:“案子查到了现在,不是他们,也会有别的人来担任专案组的组长。你现在去动他们,如果杀不成,会让他们更加警觉。若是杀成了,专案组的组长和指挥长身亡,等于是在向省厅和天宁基地同时宣战,只会让那些老家伙多派点人来调查,到时候我们就会被追得更紧了。” 夏厌冷笑一声:“这些机构还不都是人组成的?如果还不解决问题,那就继续杀上去,等那些人都换了一轮,我看谁还敢来查我们。” 陈砚初缓缓摇头,明显是无法赞同他这样的野蛮做派:“你这一套在其他的地方或许行得通,在这里可是行不通的。到时候只会让我们满盘皆输。” 夏厌还是不甘心:“可就是拜你的好同学所赐,之前我们布下的警务监控系统全部失灵,现在就是聋子和瞎子,根本就不知道警方查到了哪一步。万一他们真的查到了我们……” 陈砚初不急不忙地低头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要真的到了那一步,不用你说,我会亲自动手的。还有,我倒觉得,贺临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反而因为我消除过他的记忆,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我可以趁机接近他。试着打探点什么消息。” 他对当时注射的药物绝对自信,大剂量的影响神经质的药物,加上反复的电击刺激和催眠作用,再加上最后那一枪。 审讯到后期,他不停地电击,反复逼迫询问贺临“我是谁?” 这个简单的问题,贺临都答不出来,反而出现精神错乱反应。 可以说人还活着,又没疯,就是万幸了。 就算是脑科专家来了,也不一定可以让贺临全部记起来。 在那以后,他还曾反复出现在贺临的身边试探,最初他连他的样貌,名字都想不起来。 最近贺临终于想起来了他是吕一尘了,那迷茫的眼神还是让他觉得一阵兴奋。 而且,他对没能杀了贺临这件事,并不后悔。 那是他人生的浮标。 贺临曾经是他少年时最好的朋友,他是让他羡慕的,仰望的,嫉妒的。 可是他们之间也曾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说是他整个学生时期的阴影也不为过。 而在百合园区的那些日子里,这样的一个看似无所不能的人,却被他踩在脚下,差点被他彻底地摧毁。 他从中获得了极大的精神满足感。 被他虐待过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有死的,也有伤的,但是那些人都没有贺临硬气,也没有人让他有这种成就感。 更没法让他那么兴奋…… 现在,当再次见到了贺临,他又回忆起了这一切,甚至高兴得发抖。 上次他没敢在贺临的面前多待,就是怕自己太激动,多说什么显露出破绽。 而他看到了贺临一脸的平静如常,也确定了他一点都没想起来。 作为被警方追查的通缉嫌犯,却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被他伤害过的警员面前,这种心理上的愉悦刺激感,是无比新奇有趣的。 这也是他即便杀掉了贺临都完全没法获得的。 所以他不同意夏厌杀掉贺临的建议,除了会让他们陷入被动,还有点“舍不得”。 夏厌坐在他对侧的沙发上,对他的这些情绪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表情之中难掩焦躁:“那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不等白葬回答,夏厌就站起身,走到了陈砚初的旁边,目光直视着陈砚初。 一种压迫感扑面而来。 夏厌开口威胁:“白葬,你知道我爬到这一步用了多久,我可不许你把这一切都毁了!” 在园区时,他就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人,处理起尸体更是娴熟。 在他面前,眼前虚弱的书生毫无胜算。 陈砚初却微微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的双目,微笑道:“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在了当年去J国的船上了,如今你有女人,有钱,你也不要忘了这些是谁带给你的。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夏厌没说话。 陈砚初继续安慰着眼前的人:“按照现在的流水递增速度估计,我们已经在把国内的黑产全部吸纳进来。还有两个月,不,也许只需要一个多月,资金池就可以达到顶峰,到时候等钱汇入我们早就准备好的账号,那就是无数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我们可以逍遥法外地逃到国外去。” 他们现在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也是因为有诸多的事情需要在国内运作。 两年多的精心布置,就差临门一脚,不能半途而废。 听他说到这里,夏厌有些无奈,白葬说得没错,看似强势的他,其实是最为弱势,最容易被取代的一个。 离了白葬的计划,离开了袁工的技术,他什么也不是。 洗钱是需要周期的,为了尽可能多的扩张,挤占掉市场,他们先期的大部分收益也在普赛之中运行。 如果现在撤的话,就算一时人安全了,也会损失大量的钱财,他也很心疼。 再等两个月,等大笔的钱能够洗出来,他们就更为主动,可进可退了。 到时候潜逃国外,把一切推给警方,结算掉大金主的钱,黑吃黑吞掉那些小金主的钱,那样的日子会多逍遥快活,他想都想不到。 到时候他也不用再和这些疯子为伍,每天担惊受怕。 “别急。”陈砚初观察着他的表情,往后靠在椅背上,“我们还有后路可以撤,而且,就算是被发现了又怎样,他们没有任何的证据。” 他们已经彻底和过去的身份做了切割,知情人都处理得很干净。 没有人证,物证,更没有监控,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证事情是他们做的。这也让他有恃无恐。 随后陈砚初的嘴角微扬:“既然他们现在在查众生会,那我也可以送份大礼给他们,我会把那里的线索断掉,然后,让他们吃点苦头。” 夏厌问:“怎么操作?”他的眉头微皱,想到了什么,“你还要施行那个计划吗?” “那是自然,我对此可是万分期待的。”陈砚初露出了微笑。 他喜欢这种迫在眉睫的刺激感觉,曾经有了钱,有了自由,他一度失去了目标,就算是反复再去虐待那些囚徒,都无法获得乐趣。 是众生会的创建,让他找寻回了自己的快乐。 现在,他的欢乐未到顶峰。 这个游戏,他可还没玩够呢。 夏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了自己和他的相识。 他们是在一艘去J国的偷渡船上认识的,因为年龄差不多,就多聊了几句。 那趟行程中不巧赶上了台风,让他们偏离了航道,船上因为船舱拥挤,不少人生了疟疾,他也是其中之一。再强壮的身体经过几天的滴水不进高烧不退也熬不住了。是白葬当时对他的照顾才让他侥幸活了下来。 进入园区以后,他因为自己的身手和所表的衷心成为了安保队长。 而吕一尘因为会技术,被归为了技术组长。 他一直以为白葬只是个斯文怯懦的学生,还对他多有照顾。 后来,他渐渐发现,这个人很不简单。 他的很多想法都被园区的老大采纳,信誉也迅速攀升,可同时他很低调,他注册了白葬这个ID,平时多在网上发号指令,很少出现在人前抛头露面,以至于园区里的很多人只知道白葬,却不知道背后是吕一尘。 做得位置高了以后,园区的管理都会找女人,夏厌也不例外,唯有吕一尘对此完全没有兴趣,后来他才知道,他在高中毕业时因为打架坏了身体,从此不能人道。 身体的残缺带来了精神的扭曲。 直到那次在刑房,他才见识到了真正的白葬。 那时,他推开了房门,就见满屋的血腥,那个被行刑的人四肢瘫软地倒在地上,身上已经几乎没有完好之处,如同一团烂肉。 白葬坐在刑房的那把木椅上,垂着头缩着背,他的身体颤抖,绵延的血迹一直到了他的脚下。 夏厌以为他被吓坏了。 可等他走近,才发现那个瘦弱斯文的男人肩背颤动,他是在笑着:“我把他杀了。”男人扬起那张带血的脸,伸出舌头舔舐自己手上的血,“我可太爱园区这个地方了。” 那一刻,从来没有怕过什么的夏厌背后生寒。 直到他们逐渐变成了园区里的三四号人物,夏厌始终无法理解那个年轻人,甚至是惧怕他…… 聪明,嗜血,残暴,狂妄,把普通人视作玩物,白葬就是个固执又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走出了园区以后,他也并未收敛。 现在眼前男人的表情亦如当时。 陈砚初的嘴角越裂越大,化作了一脸的得意:“如果出现了重大的伤亡事故,却又无法阻止,那这个专案组的领导连带省厅的领导,都会引咎辞职吧?那样,就可以给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第218章 23 最近的省会, 天气逐渐变热。早晚的温差却变大。 随之而来的是降雨的增多。 有时候白天还是天空一片晴朗,晚上却会忽然下起一阵急雨。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众生会通知的活动日期也快要到了。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调查, 警方早已将这次聚会的情况基本摸清。 活动是在晚上进行,地点是心湖区的一处活动场馆内。 租赁人是一位名为刘连宇的中年男性,他单身, 没有工作,一直靠家中的房产收租来维持生活。家中的独子去世后, 加入了众生会。 贺临和黎尚判断, 他应该是一名助教, 但是不是老师。 刘连宇花了一万块钱,租了这个场馆的一间活动演出厅一晚。 这个演出厅过去做过一些模特演出,舞台表演,企业年会等, 所有的场地和设备都是现成的。 现在场馆平时的生意不多,非常乐得提供给对方做这种短期活动,赚取租金。 而且这已经不是那些人第一次租这一处场馆了。 从去年开始, 他们前后已经在这里办过四次活动。每次出价都非常慷慨,还会把场地打扫一下。 众生会的活动从开始的时候只有几十个人参加,逐渐增多, 到第四次时已经有两百多人。 对方采取的是老带新的模式,迅速扩张, 这次到场的人数只会更多。 场内预计会到八到十名助教, 两名老师。 黎尚早就做好了安排,提前以场地检修为名,把场馆内外的所有摄像头都进行了优化,监控的位置也进行了排布, 确保可以看到场内的所有细节。 此外,警方还在相隔半条街的地方临时租用了一处办公室,作为现场指挥中心。 这次的行动,省厅投入了不少的警力,各个关键出入口都有人把守。 专案组的精英以及特警队的两支队伍也悉数出动,在四周的路口准备接应。 就连医疗和消防都进行了安排。 到了活动日的那天下午,专案组在会议室里进行了细节确认,徐厅和张副厅长也过来旁听。 事先,黎尚已经给每个组开过小会,提及过所有的要点,如今再把所有人聚集到一起,明确各组之间的分工配合。 很多细节在和各组小会的时候推敲过,所以黎尚并没有在会上说更多的细说,只是串了一下大概的流程。 会议快要结束,徐厅指示道:“这次行动,一个是要尽可能多地收集对方的信息,大家一定是要沉得住气,一个是要尽可能地避免人员伤亡,回头等行动结束,对方的骨干可以扣过来,挨个审问。” 黎尚问两位领导:“徐厅,张副厅,保险起见,我建议为这次活动启用暗号和代号,请领导们指示。” “暗号?”徐厅一愣。 现在是网络信息时代,这种较为原始的行动配置省厅已经多少年没有用过了。 不过对此,基地出来的人还挺熟悉。每次特警行动,都需要一系列的代号和暗号。包括手势信号,声音信号,灯光信号等。 徐厅皱着眉头,一时没想出来,贺临在一旁提示:“就最普通的事物就好。” 徐厅眉头一皱思索了片刻,再次抬头时目光炯炯:“那就‘战旗‘吧,预祝你们旗开得胜。” 张副厅长也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我提供一个行动代号‘蜂巢’,希望你们能够抓到蜂王。” 黎尚总结道:“本次行动暗号‘战旗’,代号‘蜂王’大家都记好,如果行动之中出现异常联络,记得要先对暗号,如无法通话,通用的灯光暗号两短一长。此外,你们也可以互相商定暗语,以防受到信息干扰。” 黎尚把自己的装备领到了办公室,他脱下了外衣,刚换上了防弹服,贺临就敲了敲门进来:“黎指挥,我们之间最好也预防一下,你要不要定个什么特殊的称呼,或者是暗语一类?” 黎尚一脸严肃地坐回桌前问:“你想要叫我什么?” 贺临笑着,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寒江……”然后他补充了一句,“毕竟独钓寒江雪。” 黎尚淡淡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好吧,蒲公英。” 贺临:“……” . 天气预报,今晚有雨。 随着天色渐暗,乌云爬满了天空。 匆匆吃过晚饭,一行人跟着车队出发,所有人员与车辆迅速到位。 贺临是行动组,和黎尚所在的指挥组不是一辆车。 他身侧的孙诚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忧心忡忡地问贺临:“贺队啊,对方知不知道我们正在盯着他们? 贺临道:“八成是知道的。” 孙诚又问:“那他们会不会临时改换活动的时间和地点啊?” 贺临摇摇头说:“要相信黎指挥的判断,对方应该是不会换的。” 孙诚奇怪了:“为什么?他们改动一下,不是会更安全吗?” 贺临简单回了他两个字:“经验。” 事实上这个问题他和黎尚也讨论过,根据他们的侧写,白葬是不会更换这次的活动时间地点的。 如果他们有所躲闪,那在信众看来,是一种心虚的表现,会对众生会的传播大大不利。 白葬追求的就是被警方追逐的刺激感。又怎么会放过这次近距离的挑衅机会? 孙诚还是忧心忡忡:“那对方知道他们被警方盯着,会不会做一些什么事情阻碍我们的调查?” “肯定。”贺临倒是十分淡定,“但是别慌,水来土挡,火来水淹。” 他们必须保持警惕,警方做好了准备的同时,对方也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用来应对。 说不定这次交锋,白葬会给他们什么出其不意的“惊喜”。 . 黎尚在临时指挥部的门口处下车,等他上楼,学生们已经接好了所有的电脑设备,顾念堂负责的技术人员也已经悉数就位。 黎尚坐镇在指挥室前的椅子上,神情严肃地紧盯着面前的几块显示屏,上面从各个角度拍摄着场馆内的情况。 很快,耳机之中传来应答:“一组人员全部到位,现场情况正常。” “二组就位,将对到场人员进行记录和探查。” “三组已完成现场检查。” 随着各组就位,黎尚在耳麦中道:“行动准备开始。” 贺临汇报完成之后隐入了舞台背后的一处工具间。 他以维修工的身份提前带着几人进入了活动场地,首先排查过现场没有危险爆炸品和易燃物。 那些信众们还没有到,贺临借机观察着现场,这里和他们上次来踩点时基本无差,就是稍微做了一些布置。 警方曾经寻找过这里的设备操纵间,但是后来发现,这里所有的灯光,音响,还有电子设备都可以远程操纵。 活动室大约有四百来平,高约四米,在前方一侧有个T字形的台子,被铺上了地毯,台子的高度大约在一米四,正到人的胸口。 台子的后方有块大屏,左右两旁有几阶可供登上台子的台阶。 在舞台的对面,两个墙角处分别有两个闭路电视悬挂在空中,应该是以前做活动时用来放映视频用的。 晚上八点,那些众生会的助教和老师就先到了,随后会员们陆陆续续入场。 . 临时指挥室里,顾念堂和黎尚一起紧盯着监控画面。 他控制着监控记录仪,看着在门口的警员报过来的数字不断增加,他有些紧张地问:“黎指挥,人数会不会超过预警值?” 他注意到,很多家庭都是拖家带口,全家出动的,还不到八点一刻,现场的人数就已经过了两百,一时间空旷的场地站满了一半。 黎尚低头吹了吹保温杯里的枸杞水,轻轻抿了一下,淡然开口:“应该不会过五百人。” 虽然黎尚这么说了,顾念堂通过监控看着人群涌入,还是眉头微皱,心中发寒。 城市还是太大了,众生会的生长速度只怕比警方之前预计得还要快,这些邪恶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滋长,传播。 那些背后的人利用的是人们心中的亲情。 按照这个速度预估,很可能活动的最后人数会逼近五百人,而这也是他们在行动预案时商定的临界人数。 一旦超过,他们可能需要考虑现场安全,提前终止活动。 而如果一切真的发生,万一那时候对方的狐狸尾巴还没有露出来,那他们只怕会再次失去幕后之人的踪迹。 到现在,所谓的会长还是不见踪影,那些到的人有的戴着帽子,还有的戴着口罩,不容易分辨出可疑人物。 此时,在会场内,注意隐藏身形的贺临也看着眼前的景况。 会场里的人越来越多,参加的人以中年为主,有女性也有男性。那些人几乎是源源不断地涌入了场馆之中。 这些人让贺临想起了蒋慧夫妇。 一样的眼神混沌,走路带飘,脸色灰败,魂不守舍的样子,仿佛被摄去了魂魄。大部分的参与者都是文化水平不高的普通人,好不容易攒下了辛苦钱,还要被那些骗子们算计。 而这样的组织如果不加遏制,只怕会残害更多的人。 之前警方就搜集过一些参与者的资料,这些信徒都是近两年承受过丧子丧女之痛的。 他们闲来无事时刷着手机,无意之中,一些相关的视频会对他们进行洗脑,有人会招揽他们入会,众生会的出现,曾让他们心生希望。 那些人刚来到这里时,都呆呆愣愣的,可很快,他们开始交流,互相倾诉着失去孩子的过程,舔舐着伤口,共同的经历让他们很快就放下了芥蒂。 活动还没开始,人们脸上的期待之情就满溢而出。 贺临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那些人,只怕今晚会是一场硬仗。 人数最后停留在四百余人,顾念堂稍稍松了口气。 坐在指挥室里的黎尚一直没有松懈,他的目光紧盯着监控画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八点半一到,有名男助教走到了舞台上,开始进行简单的开场。 随后,一位微胖的中年女老师上台。 一开始她就打出了感情牌:“我想,今天到场的诸位应该和我过去的经历相同,我们都有亲人离世,许久走不出去……” 女人不紧不慢地在台子上踱步,慢慢揭开自己的伤疤。 “在前年,我的女儿去世了,她那时刚刚大学毕业,还没嫁人,她是个穿裙子特别好看的女孩,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她最喜欢去听演唱会,最爱吃芒果,天天叫着要减肥。她总是嫌弃我唠叨,让我不要操心。我一直以为,我会先于她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演讲之中的常用手法,叙事共情。 下面的家长听着她的话,有不少都在偷偷地摸着眼泪,他们也想起了自己去世的孩子。 老师很好地把控着这些现场家长的情绪:“女儿去世后,我也曾经自暴自弃。可后来,我加入了众生会。入会让我得到了彻底的救赎,找到了新的希望,所以我决定,把这份希望带给更多的人……” 这样的开场,让台下的众人产生了共鸣。 她讲的和之前蒋慧所说的那套歪理邪说差不太多,只是更为系统。 明明是一听就是在胡说八道,却让那些会员们安静无声,非常入迷。 当她提到了十一层维度,提到了灵魂,又说到了那些有过濒死体验的人所感觉到的死后世界,有信徒的脸上热泪盈眶,还有的露出了向往的表情。 铺垫完成,老师提出了问题:“大家都相信灵魂的存在吗?” “相信!”台下的众人异口同声。 “虽然看不到,摸不着,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体会,灵魂是存在的。” “这绝对不是迷信,现在的微观物理学已经证实,灵魂是由粒子组成。古人就对灵魂有所认知,那其实就是佛教之中所说的中阴身,也是道教所说的魂魄……” “只要有信仰,我们死后,灵魂就会到达天堂,也就是所谓的天界,那是一个只有光,只有爱与温暖的世界,我们会体会到舒适和美好……” “没有信仰的人,死后却无法到达那里,我们那些离世的亲人,很多就到了另外的空间。” 随后台子上的老师又话锋一转:“如果,他们没有受到正确的引导,就会被困在狭缝空间里。” “过去,我们想要让他们与我们相会,采取的方式,多是请神,或者是上身。有时候中阴身会现形,还会穿墙而过,在中元节等磁场较弱的时候,我们的亲人才会和我们相见……”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特别是近期的地球磁场变化,平行时空相接,有灵力的人能够让这些逝去的灵魂具象化,并且让他们通过特殊方式得以与我们见面……” “我们作为生者就要想办法,让那些灵魂得到滋养,获得最终的解脱……一旦我们对他们置之不理,他们可能会堕落鬼道……”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我将让你们的亲人来亲口告诉你。” 有人在台下激动喊着:“我们真的能够见到死去的孩子吗?” 那些人明显是新入会的信众,对入会后将会发生的事不甚了解。 老师的嘴角扬起:“只要你们的心足够诚,就能见到你们想见的人。” 贺临躲在后台,冷脸听着。 这老师的话术真是狡猾,她先引用了一些看似前沿的最新研究,然后得出一个完全不同的理论。还有,她所有的说法都是模棱两可的,如果有人提出异议,就可以说对方心不够诚。 台下的一众人却对她所讲的话深信不疑,那些人双手合十,满脸虔诚。 “现在就让我们的会长发动神力,也请诸位的意念一起发功。” 说到这里,老师高举了双手,仰面向上:“请你们在大脑之中想象着你们想要连通的亲人,马上我们就会打开通往亡灵世界的通道,让我们所有人来亲眼见证神迹的诞生!” 接下来,老师垂头,口中默念着什么像是咒语一般含糊不清的呓语。 周围的人全神贯注。 贺临和混入场中的警员们看向场中。 一阵令人不适的短促音乐声响起,随后从场地的一角开始,蔓延开了白雾。 半人多高的台子后侧,一张大屏幕忽然亮起,无数的光点在屏幕上闪动,看得人眼花缭乱。 随后,整个会场暗了下来,只留下几盏台前的小灯。 人们纷纷安静,现场只能听到凌乱的呼吸声。 这样的环境,真让那些首次到这里来的新信徒双眼发直。 贺临看到这一幕却皱眉,小声道:“装神弄鬼……” 他的话音刚落,现场几乎所有人手中的手机铃声全都此起彼伏地响起…… 最初是一个两个,后来是十几个,上百个。 一时几百个各式各样的曲声叠加,原本优美的旋律让人完全听不出来,汇聚成了一种难听嘈杂的噪音,在这阴郁的环境里,让正常人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 听到这样的声音,贺临的眉头皱得更紧,凌乱的声音让他头上的伤处又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台上老师的脸上现出了诡异的笑容,扩音器中她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铃音:“现在,感受神降,让我们和亲人对话,享受这难得的团聚吧!” 会众们的脸上带着兴奋,按亮了手机,急切地看向屏幕…… 与此同时,会场之中的温度骤降。 眼前的这一幕,恰似幽冥门起,百鬼夜行。 就在这时,贺临却发现,有几人在往后台处走,他也不动声色地从工具室中出来,向着那个方向跟去…… . 此时,临时指挥中心里,通过屏幕看到这诡异景象的众人也非常震撼。 宋安行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屏幕,上面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他急忙推了推坐在身侧的裴明烁,同时回头提醒其他的同学:“开工了!” 黎尚正在通过监控注视着现场。 忽然,监控器上出现了白色纹路。 顾念堂对着耳麦喂了两声,没有回复,刚才还连通着的线路,如今却忽然断了联系。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监控的信号被干扰,有几块屏幕变成了黑屏。 该来的终于来了,那些人并不会对警方的行动无动于衷,毕竟他们的洗脑仪式正进行到了关键时刻,决不允许警方节外生枝。 指挥室内的年轻警员一时有些慌乱。 黎尚保持着冷静,对他们道:“别慌,里面的警力足够,特警也在不远处待命,尽快尝试恢复通信。” 顾念堂急忙操作,马上输入代码,尽力争夺着摄像头的控制权。 一时间,指挥室里一片键盘声。 除了场内的信号不稳,画面有些卡顿,场外几处监控传来的信号是完好的。 黎尚用手指点按了几下,进行了切换。 这一次主屏幕上出现的,是会场外的街道,附近路口的所有车辆,行人,全部都被他收于眼底。 黎尚的目光紧盯着画面…… 几乎是此时,雨下下来了,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模糊了镜头。 顾念堂有些心惊地看着那些监控,无疑大雨让画面受到了一些影响。 “黎指挥……我们……”他正想开口问黎尚接下来怎么联络内部人员,是否要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比如让特警增援,黎尚却对着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我找到他了……” 黎尚的目光专注,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画面截图中一辆看似普通的车,随后对着耳麦冷静下令道:“特警一队,封锁会场一号出口三号出口,等我指令。” “特警二队,前往C3路口,目标车辆车牌号为……” 第219章 24 此时的大厅内, 所有的警员也已经发现他们和外面断开了联系。 满地的白雾迅速攀升到了他们的膝盖以上。 昏暗的环境之中,地狱之门打开,生与死的隔阂仿佛真的消失了。 耳麦里忽然没了声音, 取而代之的一片嘈杂的白噪音和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急雨声。 孙诚在这种时刻,感觉到了一种恍惚。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周天易给他打了个手势, 让他们别慌,稍安勿躁, 他才稍稍恢复了冷静。 随之而来的是此即彼伏的电话铃声, 现场的信众们纷纷拿起了手机, 通过软件接听起来。 屏幕上赫然出现的,是他们已经离世的孩子,只是看上一眼,就足够让他们热泪盈眶。 “儿子……你现在过得好吗?” “女儿啊, 妈妈终于又看到你了。” “孩子,我的孩子!“ ”爸爸好想你啊……” 一时之间,场内沸腾了起来, 到场的每位信徒都接到了去世孩子的电话。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听着那耳熟的声音,感受着现场热烈的氛围, 怎能让这些失去了孩子的家长们不激动?他们的胸口起伏,眼角带泪, 哽咽地和孩子的虚拟形象交流着。 他们诉说着心里的悲痛, 遗憾以及思念。 对话声,哭声,甚至是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都在大厅里响起。 贺临看着不远处的一位父亲大喊着女儿的名字,哭到不能自已。 还有一位母亲, 情绪激动地抚摸着屏幕。 贺临在前期与黎尚进行过充分的讨论,这种时候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们推断出了可能出现的情况。 可就算是早有预案,就算是警方早就已经查明了众生会的手段,也曾经看过杨淑敏接打儿子视频电话的情形。可当这么多人同时接听到亡灵电话时,警员们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这些背后的人在利用普通人对AI的了解不足,来欺骗他们的情感。 参会人员都经过了大数据的筛查和审核,每个虚拟人都收集到了足够的数据,对方早已合成了他们孩子的模型,面部特征足以以假乱真,让熟悉孩子的父母都难以分辨。 而且那些人也在前期被那些歪理邪说所渗透,经过了层层的铺垫。 对此有所质疑的人早就被刷掉。 而留下的这些人,已经深受荼毒,对眼前的一幕深信不疑。 周围的信徒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他们仿若已经被妖魔附体,彻底失去了理智。 在那群疯魔了的家长之中。 这些还在维持着正常状态的警员却成为了这个大厅里的异类。 就当人们都沉浸在那些情绪中时,贺临的电话忽然响起,今天他带的是警用任务机,对方拨打来的是视频电话。 贺临接起,喂了一声之后,画面上就出现了徐厅的形象,随后传来了他熟悉又严肃的声音:“喂,贺队。现在有紧急情况,马上带领警员从大厅里撤出来,行动临时取消。” 那形象和声音俨然是徐厅的。 贺临用余光看到,其他警员也纷纷接起了电话,心中顿时已经有了答案。没想到,连徐厅的数据资料也已经被对方搞到了。 他明知故问:“你是谁?” 对面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我是你的领导!你用最快的速度撤出,如果敢违抗命令,小心撤职处理。”到最后他还威胁了一句,“如果出现了问题,贺临你负责的起吗?” 这种声音和形象完全克隆的技术可是比几年前那种冒充老板打电话的情形细致多了。 贺临问他:“暗号是什么?” “什么暗号?”电话那边的声音一愣。 贺临之前早就和黎尚预案过这种状况,在他们调查那些人的同时,对方也在调查专案组的人员构成,收集他们的资料。想要阻挠警方的办案。 而这正是黎尚在出发前建议设置暗号的原因之一。 “这是对你最后的警告,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你不要以为……”不等那假徐厅把话说完。 确定了对方是假的以后,贺临果断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其他警员也纷纷放下了手机。 那些来参会的人还在接听着亡灵打来的视频,情绪激动的父母与死去的孩子们进行着通话,他们有很多的话想要说,时间却是有限的。 五分钟后,电话陆陆续续地被挂断了。 现场逐渐安静了下来,有些父母还在低声抽泣着,人们立在场中,努力平复着心情。 但是显然他们已经对众生会之前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甚至对这些能够让他们再次看到亲人的“老师”还有所谓的“会长”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女老师再次走到了台上,而场馆顶面的灯光也再次亮起。 老师道:“大家见证过了刚刚的伟大‘神迹’。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晚,会长本人来到了这里。” 听到了这则消息,贺临与几位藏在人群里的警员们交换了眼神,无论这个会长是真是假,他们都必须要把人扣下来。 会场里顿时沸腾了起来,台下的人们更为兴奋了:“是会长?” 信徒的目光之中闪动着光亮。 “会长来了?!我能见到会长吗?” 贺临一直关注着台子后方的台阶处,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在人影的中心,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了舞台后侧的阴影里。 诡异的是,他们还抬了一个像是显轿的东西,上面的一把大靠椅,两旁扎有竹杠,后面有人举着滑盖罗伞。 “今晚的你们是无比幸运的。”舞台上的老师扬起了手,“会长将会告诉我们最新的预言,指导我们躲避灾难,他将给你们展现新的神迹。” 刚等老师下台,乐声响起,那队抬着轿子的人就走到了台中央。 显轿的座位上坐着的是一名身穿带帽白袍,头带白色面具的男人。他的背部懒洋洋地贴着靠背,双腿垂落,两手放松放在扶手上,前后抬着他的有四名男人,后侧有四个举着滑盖罗伞的人,全部都穿着统一的服饰,也带着面具。 除了舞台上方的灯光还亮着,其他地方的灯全部灭掉。 那些人迈步向前走着。 空中掉落着早就布置好的花瓣和彩色纸屑,空气里满是一种甜腻的香味。 舞台上散开了白雾,他们的脚几乎是埋在了雾气之中。 白衣人清瘦,所以那些抬着显轿的人并不吃力,伴随着鼓点,他们的脚步轻盈。 眼前的一幕看起来虚无缥缈,神秘诡异。 贺临仅能从男人的身高,发型和体型判断,那是位个子瘦高的年轻男人。 他脸上的面具把脸遮了个严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众人抬着男人走到了T形舞台的前端,那些信众更为疯狂了,众人涌向了前方,有几名中年女人疯狂又激动地喊着:“会长!会长!” 这像是一场别出生面的舞台SHOW。 白色的连帽衣袍在射灯的映照下,散发出如月光般莹润的光泽,将男人伪装出了几分“神”性。他长长的衣带顺着双手从显轿的两侧垂落下来。 信众想碰他又不敢去亵渎他,只能伸出手去,拂过他的白色衣带。 台下本来就已经是人挤人了,想要往前并不容易。 幸好那位会长也并没有急于开口,那些抬着他的男人就像是在游街一般,缓步绕着舞台走了一圈。 有瞬间,男人的头微微一偏,俯视了下来,目光与贺临对视,那眼神之中带着一丝轻蔑,仿佛他是高高在上,掌管着他人生死的神灵。 片刻之后,男人的目光又很快移开了。 贺临借着自己的身高体型优势,在人群之中往前挤着,渐渐来到了台前,靠近男人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此时除了他,还有数名警员也已经到了舞台边,随时做好了行动准备。 一圈之后,台上的众人终于把显轿放在了舞台的正中。 那名白袍男子被左右两人搀扶着走到了人群之前,他松开了抚在身侧男人掌心之中的手,手掌张开,面向众人似是在安抚那些信徒。 一束白光恰好打在他的头顶,白色的光线倾泻而下,照亮了他的全身。 “今晚,很荣幸和大家在这里见面。我就是众生会的会长……” 台下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专注仰头,仔细聆听。 贺临的眉头微皱,虽然用了变声,但是男人的语气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随后男人开口,通过耳麦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我将会告诉你们最新的预言。” 在男人准备继续说出预言时,贺临做了个手势,随后他双手一撑,带头翻身上了舞台。 那名“会长”还在愣神之际,贺临和七八名警员就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 “会长”身侧的两名男人抬手想要护住他,贺临一个健步上前,随后一记鞭腿踢向左侧的男人,他踢中了男人的胸口,那人倒退了两步才堪堪立住。 与此同时,周天易也击向了右侧的人。他迅猛地挥出一拳,打在了男人的胸口。 其他的警员也纷纷和那些“会长”身后的男人们搏斗在了一起。 拉扯之中,那位“会长”盖在头上的帽子坠下。 贺临又出了两招,很快控制住了左边的男人,他趁着有位警员扑过来将人压住之时,转身伸手摘下了“会长”脸上的面具。 那是名相当年轻的男人,瘦瘦高高,略显清秀,和贺临想象之中的“会长”相差甚远。 然后贺临的目光一顿,看向了他的耳朵,这位“会长”的耳边有个无线扩音耳麦,明显之前发出的声音都是从这个耳麦之中传来的。 这段时间,周天易和孙诚他们也已经把其余的几人控制住,将那些人按在了台上。 抬轿子的男人们明显打不过训练有素的警员,警方的行动极为迅速,整个抓捕过程不过几十秒。 贺临没有丝毫的迟疑,伸手取下了“会长”耳朵上的耳麦,切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 随后,几名警员上前铐住“会长”。 看到了这台上惊人的一幕,大部分台下的信众都是哗然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切是怎么回事。甚至还有人以为这些可能是预言的一部分,属于舞台表演。 台下的人们一直在窃窃私语。 直到他们将几人控制住,又拿出了枪和手铐,才有人发出了惊呼声。 贺临抢过了一个话筒,冲着台下喊道:“安静!我们是警察,这是警方的抓捕行动!” 早在行动制定时,他和黎尚就已经确定了行动的目标,他们要趁着所谓的“会长”出现,将人扣住,尽量阻止所谓的预言公布。 到此时,这些人非法聚众的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警方就果断出手。 只要是没有说出口的预言,那就不能称之为预言。 若是那些背后的事是人为布置,也就从根本上杜绝了悲剧发生的可能性。 可就在这时,变故又生。 刺目的光照射过来,那面立在舞台后的大屏幕忽然闪动,贺临抬头看向近在面前的屏幕。 一个男人的形象出现在了大屏幕之中,那人俨然长着一张和舞台上“会长”一模一样的脸,声音也和刚才发出的一样。 “我已经感受到了强烈的负能量,死亡在城市之中盘旋,凝成了黑影……” 就算是被抓了,这预言还是要将被宣读出来,贺临的脸色一变,对着周天易做了个手势。周天易距离大屏最近,他快速跑过去,一把就拉开了下方的电线,大屏骤然一黑。 可这还不算完,没等警方再做动作,在舞台对角的方向,一台悬挂着的闭路电视机忽然亮起,上面依然是那位“会长”的形象。 “五日后的夜晚,当两轮明月在城市的中心并现……” 贺临记得,他在进场检查的时候,那个屏幕是没有插入电源的,可是现在,电源显然已经被人插好。 他没再客气,抬手直接给了屏幕一枪,砰的一声,火花四溅,屏幕熄灭。 人群之中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随后,另一侧的闭路电视也亮了起来,上面同样是那位会长的形象。 贺临几乎没有瞄准,又是一枪,精准打中了目标。 现场终于安静了一瞬。 贺临还未来得及松上一口气。 就在这时,有名光头男人在舞台下癫狂地手舞足蹈起来:“我收到预言了!是会长的预言!会长让我把预言公之于众!”他的眼睛放光,脸涨得通红,仿佛这是什么无上的荣耀,而他已经成了神选之人。 随后男人拿着手机大声念着:“轨迹将会交错而过!” 贺临的眉头皱着,在大屏幕上显现出来的,他还可以通过一定方式制止,而这种发到手机上的,他们又不能对着对方开枪,等他们过去夺下手机,肯定已经来不及了。 看来那些幕后之人也是早有准备,今天这预言也是非公布不可了。 还不等他们做出反应,第二个人也跟着大喊:“我也收到了!” 更多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从一个人的声音响成了几个声音,再到一群人念着:“……命运的曲谱奏响悲伤的乐章……轰然一声巨响以后,鲜血会染红大地的琴弦……” “你们要小心,远离人员众多的场所,这样才能努力保全自己,避过血光之灾。” 预言似乎已经念完了,但是人们的诵读并没有停,而且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 “你们不用担心我,他们抓住的,只是我的‘分身’之一,对我的本体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此外,你们还有一些事要做。刚才有人应该也发现了,从今晚的活动开始,你们之中就混入了一些人。” 那些人继续异口同声地读着信息:“那些人都是阻挠众生会的魔鬼!” 贺临听到了这里,几乎想要飙出一句脏话。 这些话很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对方早就已经知道了警方会在场中,用领导打来的假电话引诱他们不成,又引导出这样的局面,阻碍他们的调查,使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可在此时,这样的方法无疑是有效的。 贺临一侧头就看到见之前站在舞台侧面的老人向他投来了怪异的目光。 随后,其他的几人也目露凶光地看向他们,还有人在跃跃欲试。 人群中的那些人还在继续诵读着:”受到他们的影响,我就没有足够的法力来庇佑你们的孩子,会让他们的灵魂破碎,陷入混沌,你们也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所以,你们现在需要找出潜藏在你们身边的所有魔鬼,并且进行拔魔仪式……” 对方知道,这些信徒在意什么,所以就要用他们最为在意的事情来拿捏他们。 信众们扭头,虎视眈眈地看向那些警员们,甚至有性子急的,直接翻身爬上了舞台。 现场一下子就乱了起来,那些人却还在喋喋不休的呓语着。 “不要怕,你们是在做正义之事,流血和牺牲是必然的,都会变成你们的福报,他们最终是会现出原形的。你们想要再见到自己的孩子,就先要拔除这些魔鬼……” 人群之中还是有清醒的人,有个女人颤声问:“可刚才他们不是说,他们是警察……” “对啊。”第二个人提出了异议,“他们手里有枪。” “袭警是要判刑的吧?“ 一位助教大声喊道:“假的,他们是魔鬼!根本就不是真的警察,你们不要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还有助教怂恿着那些民众:“不要怕,我们一起上。” “只有会长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真神。”有人用力挥动着手臂,“上啊!他们不敢开枪的!” 受到了鼓励,有几位老阿姨已然爬上了舞台,冲了上去,想要去拉扯那些警员的衣服。 现场的民众众多,是警员们的数倍,他们蜂拥而至,纷纷拉扯着他们。 有了第一个动手的人之后,其他的人就开始有恃无恐,他们一拥而上,随后推搡着,踢踹着,无数的拳头和脚向着那些年轻警员打了过去。 “住手!放开!” “给我上啊!” 现场无比混乱。 警员们奋力躲避着,他们不想伤了这些受到了蛊惑的群众,可现在的状况又让他们不得不出手还击。 对这些人,他们并非是打不过,但要让警员们袭击这些手无寸铁被人愚弄的百姓,却又无法毫无顾虑地出手。 贺临的手里握着枪,但是在这么多人的大厅里开枪,也极有可能会引起误伤。而且就算是他的身手再好,也护不住所有人…… 还有,贺临判断,以这些人眼下的疯狂状态,恐怕根本就不会听他们所说。 通讯还是断的,无法呼叫支援,情况变得十分棘手。 脚下的舞台因为上的人太多,已经出现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再多人上来的话,这台子就要塌了,之后局面会更加失控。 贺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果断做出了判断,他让警员们带着那“会长”边聚拢边向后退去,随后小声对周天易道:“先下舞台,去工具间!” 那间工具间大概有十几平,躲进去的话还能抵挡一段。 似是看出了他们的想法,那名女老师歇斯底里地叫着,她振臂高呼:“拔魔啊!你们谁斩掉魔鬼,就有大大的功劳,子孙万代都要上天堂的!如果谁打死了他们,那你们的孩子就有机会回来!” 在这些话语的刺激下,台上的人一个个红了眼睛,宛如丧尸一般冲了上来,连贺临手中拿着的枪都不能震慑他们。 杂乱的尖叫,被踩得破裂开的红毯,红着眼睛,蜂拥而上的人们。 有个人想要上前拉扯“会长”,贺临一脚踢中了男人的肩膀。 他试图唤醒这些人,继续喊道:”这些人触犯了法律,什么预言都是假的!那些视频都是AI画面,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能力,就是个普通人!” 贺临刚说完这句话,就见那位“会长”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想看神力吗?我将会证明给你们的!” 贺临奋力挡着前面的人,想要叫人来按住那位“会长”,但是由于现场嘈杂,很多警员也已经自顾不暇。 男人的嘴角带着笑意,自顾自继续说着:“我只是会长的一个分身,死亡不是永恒,我将会复活,得到永生!” 他的声音不大,也没带扩音耳麦,但是足以让周围几排的人听清。 贺临一愣,感觉到了情况不对,他急忙看向那位“会长”。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下一秒,男人即便双手被手铐铐住,还是从周围一人的手中接过了一把细刀,他仰面向上,看向顶面上的灯光,面露微笑。 只是那把刀并没有刺向其他人,而是用力扎向了他自己的胸口…… “啊!!”人群之中有人掩面惊呼。 舞台上,顷刻之间,血光飞溅…… 第220章 25 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 贺临情急之下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男人手里的刀,导致那把刀只割破了男人的胸口,却没能刺入心脏。 随后贺临的手臂用力, 一把将刀夺过,又把那位“会长”踹在地上。 与此同时,周天易和孙诚也已经制服了几名疯狂的信徒, 一左一右再次控制住了“会长”。 众人把“会长”扣在中间,快速向后撤下了舞台, 互相掩护着, 终于进入了那间工具间。 人声嘈杂, 贺临被那些人的叫喊声吵得头嗡嗡的疼。 见自己人都进来了,他把一名中年男人向后一推,那人倒退了几步,肥胖的身躯倒向了人群, 压倒了几人。 借着这个空袭,贺临往后撤了一步,砰的一声把工具间的门关上, 他急忙把门锁死。 那些信众们并未善罢甘休,就在门外敲门踢门,砰砰声不绝于耳。 警员们躲进了屋内, 喘息着面面相觑。 他们把那位“会长”给带了进来,其他的助教, 老师, 包括在舞台上被他们打倒的那些抬轿子的男人,现在都被关在了门外。 以往各种惊险的抓捕活动他们也参与过不少,但是眼下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工作间的门就算再牢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眼看着就开始摇晃。 贺临急忙指挥着几个人抬过来了一个铁架子支在了门口处。 信众们一时进不来,只能守在门外,屋子里倒是相对安静了下来,刚才这些警员们都经历了一番恶战,有的被扯破了衣服,还有的人挨了几下拳脚,想起刚才的那一幕还有些心有余悸。 那些人简直是一群毫无理智的疯子。 贺临安抚众人道:“大家做得不错,再等等,黎指挥那里在按照计划执行,支援就快到了。” 他们这一组人的目的除了了解情况,控制现场,尽量阻止预言的发布,还有个任务是要引蛇出动。 警方的预案之中早就对情况有所预估,虽然事情的进展有些差池,看起来危急,但是现在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周天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看到贺临的手受了伤,问他:“贺队,你没事吧?” 贺临刚才情急之下用手握住了刀锋,掌心之中被划破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顺着冒出。 贺临却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把手一擦:“皮外伤。” 除了他手上的伤,孙诚也挂了彩,他脸上还带着刚才被一位大妈抓出来的几道痕印。 简单看完情况,贺临低头看向被扣住双手蹲在一旁的“会长”。 男人不再是刚才的斯文模样,面目狰狞地挣扎着:“让我死,你们让我死!”他就像是一个没能运行完成的程序,拼命想要做回自己未完成的“任务”。 可周天易的手紧紧扣住他,不给他丝毫挣脱的机会。 贺临道:“大家稍安勿躁,保存体力,在这里休息一会。” 他非常清楚,面对这些疯子,硬拼是不可取的。 里面闹成了这样,黎尚那边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想要完成他们的计划,可能还要一会时间。 他绝对相信黎尚。 他们现在扣住了主犯之一,不管这人是真是假,都是明面上被推出来的“会长”,有这个“人质”,让他们足以自保。 无论是等待支援,还是等待行动结果,都是相对好的选择。 只是外面的人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门外传来了老师的叫声。 女人指挥着一众信徒:“那些黑暗魔鬼太强大了,蛮不讲理!会长是为了你们牺牲了自己,你们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随后她厉声叫着:“上啊!这都是你们的机缘,也是你们的功德!“ 砰的一声巨响忽然传来,那些人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正在用力撞门。 那大力撞得堵在门口的铁架子都是一震。 有两位警员急忙上前,支住了架子。 孙诚刚刚落下去的汗又出来了。 可那些外面的信徒似乎是找到了诀窍。他们甚至喊起了号子:“一、二、三!” 伴随着他们的呼喊,又是砰的一声,第二次撞击声传来。 门内外在较劲儿,那门侧的百页却已然不堪重负,很快,两个百页掉下来了一个,另一个也已经摇摇欲坠。 这扇门被对方撞开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到时,那些疯子们冲进这间窄小的房间,警员们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就在僵持之中,贺临听到耳麦之中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电流音,那声音直刺大脑,他皱眉,刚想把耳麦拿远,下一秒,黎尚急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里面的情况如何了?“ 通讯终于恢复了。 听到了黎尚的声音,贺临的心安了一分:“已经控制住‘会长’了,同时我们退到了工具间里,一时无法出去。” 黎尚点按了几下按键,终于切换到了工具室附近的摄像头,看到了里外的情况:“我派了特警守住门口,但是还没让他们进入,目前准备了催泪·弹和烟雾弹……” 两人心里都非常清楚,这时候已经不是派出增援的问题了,警力就算再充足,也不可能把这几百人都瞬间控制住。万一发生踩踏和进一步的暴乱,会更加棘手。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黎尚不想让特警进入,只把那作为事态失控的备用方案。 现在最好的方法还是要釜底抽薪,从根源上让这些人冷静下来。 贺临道:“我们还能坚持一会儿,你那边进展如何了?” 黎尚的声音依然冷静:“技术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大约还有五分钟。” 贺临的嘴角微微一挑:“那好,我期待着用魔法打败魔法。” 黎尚道:“我会尽量加快速度。” 简单和黎尚沟通完,贺临给门内的警员们重新做了安排,除了守住“会长”的周天易和孙诚,其他人包括贺临都全力顶在了门口。 短短的几分钟,几人都是度日如年。 双方短暂的僵持后,黎尚切了个全频的联络:“做好准备,即将施行计划,危机解除的话,你们需要对所有老师和助教进行抓捕。” 几乎是在他发布这个命令的同时,那扇门轰的一响,终于被那些人撞开了。 两个百页全部断裂,掉落下来。 屋内的警员和外面的信众之间只隔了一个铁架子,双方遥遥相望。 警员们甚至可以看到那些信众们因为兴奋疯狂而变得潮红的脸。 下一秒,他们就听到门外再次集体响起了诡异的手机铃声…… . 刚刚的临时指挥室内,顾念堂带领着技术组和通讯专家,经过了程序的破译,已经逐渐夺回了现场那些摄像头的控制权,也恢复了通讯。 黑掉的屏幕逐一亮了,画面从各个角度实时传输回来,他们也再次和会场中的警员取得了联系。 凭着现在传输而来的画面,黎尚推测出了事情的经过。 人员忙碌,指挥室内满是键盘敲击的声音,恰似一场没有硝烟的电子战争。 在一旁的桌上,有几个他们事先从接触到的“信徒”那里沟通过后得到的手机,刚才那些人在场内接到电话的同时,这几台手机上的程序也产生了自启。 他们已经搜集到了足够的信息。 和拨打给那些警员的电话不一样,家属们收到的电话是程序拨打来的,只是关联了手机铃声。他们的手机里早就被忽悠着下载了一个AI程序,可以接到视频电话。只要通过手机号关联用户信息,视频中的AI形象会就和他们的子女一致。 通话的原理和世面上AI软件的声音克隆,语音聊天差不多。所说的话通过程序设定为符合人物性格,还会有一些固定的文本。 黎尚之所以没有让下属的警员对此进行干扰,就是为了让那些电话拨打成功。方便警方搜集信息和数据,黑入对方的服务器。 现在的核心问题是,那些信徒被经过了洗脑,才会助纣为虐。 而他们作为警方,必须要倒出那些人脑子里的水,让他们看清谁是真正的“魔”! 黎尚之前和贺临商定的计划就是针对于此。 时间有限,他们必须做出最好的应对。 终于,宋安行打下了最后一行字符,他有些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黎尚比了个OK的手势。 黎尚看着屏幕上的进度,侧头对宋安行道:“开始吧。” 随着命令的下达,宋安行按下了回车键。 很快现场就有了变化,电话视频再次拨打进入。 而这一次,主动权掌握在了他们手中。 学生们一脸期待。 黎尚也神情专注地看着大屏幕上的现场,白色微光照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这场“拔魔”仪式此时才算是正式开始。 . 与此同时,会场里的警员们也听到了熟悉的铃声。 这次没有老师的预告,视频电话忽然打了进来,人们有些惊讶。 只见聚集在门外的信徒们纷纷接起了电话,一时无暇兼顾他们,但是人群依然站在工具间的门外,一时并未散去。 屏幕上面出现的依然是他们死去的亲人,身上穿着和刚才见面时一样的衣服,话筒里响起的也是孩子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他们口中的说法和刚才所说的完全不同。 “我被这个众生会的会长控制了。” “我之前说得话,都是他们让我说的,他们才是坏人……” “你千万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他们强迫我和你联系,要不是会长现在被警察抓住了,我根本没法恢复自由,告诉你这些真相。” 听到这些和刚才老师所说截然相反的解释,家长们一时愣住了,他们的眉头轻皱,还有人提出了疑问:“真的吗?” “女儿,你经历什么?” “他们……真的是坏人吗?” 手机对面传来了肯定的答复。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们就是在通过邪门歪道的方法控制着我们,再以此让我们哄骗你们,要挟你们,目的就是为了欺骗你们的钱,让你们为他们所用,成为他们违法犯罪的帮凶。” “你们应该相信警察,不要相信那些骗子。” “警察是来救我们的,也是来救你们的!” “你们要尽快回家,然后不要再参与这些活动,我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看着你们的。” “我爱你,作为爸爸妈妈的孩子,我不想看到你们继续被骗。” “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短短的一番通话结束。 这一次的通话和以往的完全不同,不是叙旧,不是向他们提出要求,但却是希望他们要好好地活着。 看着屏幕上微笑着的,已经离世的孩子们,那些几分钟前还在疯狂的家长们,此时却全部都冷静了下来。 思念涌上了心头,泪水从他们的脸上滑落。 视频挂断,原本深信不疑的信众看向那些助教、老师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他们在内心里做着抉择,做着判断。 是应该相信那些陌生人,还是相信自己孩子的“灵魂”?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他们的目光染上了恨意…… 而这就是之前贺临和黎尚商量之后制定下来的应对之策。 众生会的洗脑是用虚拟形象构建“亲人复活”的假象,本质是通过理论灌输,情感暗示,让那些受害者们主动合理化那些矛盾的信息,形成认知闭环。 而警方所做的,就是要让受害者们主动打破这个认知体系。 利用情感,打破信任。 理论简单,实际运用却十分困难,需要强大的技术支持。 之前,警方的技术人员和学生们反复研究了警方所掌握的资料,推测出了对方所使用的程序与技术。 经过评估后,他们认为“有机可乘”。 和普赛网站精密的转账系统不一样,这些AI视频软件是最新的技术,还没有那么的完善。 警方的方案是趁众生会在现场展现“神迹”,大量数据涌入时,捕捉到相关信息,快速找到对方的系统漏洞。 随后,学生们反向黑入了对方的服务器,改写他们的程序设定,再次拨打出视频电话。 从对方发现被黑,到对方夺回控制或者是采取行动,会有一段时间。 也就是所谓的真空期。 这段时间,他们可以进行操控,设定固定文本,这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让“去世的孩子”亲口说出令父母信服的话,用第二层“虚构”的“真相”,来“拔”除那些家长心中的“魔”。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这的确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孩子们”成功唤醒了他们的父母。 在极短的时间内,让这些人清醒过来,就算他们一时受到了精神冲击,不会毫无顾虑地站在警方的这一边,也至少不会再助纣为虐。 此时,众生会的大势已去。 他们利用的就是人们的信仰,而现在,信仰崩塌,就算他们的程序恢复,再度对他们进行洗脑,也没法再获取到这些家长的彻底信任了。 没了家长们的阻挠,现场的情况瞬间反转。 之前被围堵着的警员搬开了铁架,突出了重围。 他们早就盯住了那些组织者,纷纷抓住了刚才还在叫嚣着的助教。 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那位老师的脸上也显出了惊恐,向后躲闪着。她转身想要跑,却有几名原本的信众堵住了她的去路。 贺临上前一步,那位老师也被扣住了双手。 家长们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抓捕工作进展得极其顺利。 事已至此,贺临终于松了口气,这场战役看起来没有一番恶战,也没有人牺牲,重伤,但是他却知道,想要取得胜利有多么不容易。 若不是早就想清楚了背后破局的环节。又有那么多技术人员参与进来,他们绝不会胜得这么漂亮。 抓住对方所有的骨干,贺临打头,对着人们叫了一声:“警察执法,麻烦让开!” 事到如今,那些信众们也不再执迷不悟,人群安静无声,分开了一条一米多宽的路。目送着这些年轻警员押送着那些人离开。 警员们与那几名主犯从大厅之中穿行而过,走到厅外,接应的特警已在门口,把那些人押送上车。 望着外面下个不停的大雨,贺临却没敢放松。 他知道,一切尚未结束。 . 此时的黎尚看着大屏幕上的这一幕,事已至此,尘埃落定,但他还有些事情要做。 “把人押到省厅,进行审问。” “特警队到位,我马上过来。” 黎尚说着起身,拿起了挂在一旁的一把黑色雨伞。 他伸手将伞撑开,走入了雨中。 雨滴噼啪不停,打在伞上,夜色灰暗,空气潮湿。 黎尚快步穿过了路口,来到了一辆特警车前,早有人打开了车门,待他上车后,司机和警员们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黎指挥。” . 在大厅之中这场拔魔仪式进行的同时,就在场馆外,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一直在不远处绕行。 那辆车的前方几十米处,有一辆看似普通的货车,这两辆车之间虽然保持着一段距离,但是路线几乎一致。 奥迪车内,雨刷器不停刷动着落在玻璃上的雨滴,车上开了空调,温度很低,不见闷热。 车上的后座处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儒雅男人,他穿着西服革履,耳边插着耳麦,时不时说着些什么。 司机位的后侧有一块屏幕,不知接入了什么频道,上面显现出的却是此时会场之中的景象。 男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下了班还在和同事领导开会的精英白领。 变声话筒转换着他的声音,男人微笑着,听着耳机里传来的现场情况。 一切都犹如他所料,那位“会长”被抓,现场转为了大屏宣读,大屏被拔了电,闭路电视又亮起,最后,那则预言变成了众人的宣读。 他望向面前的屏幕,看着那些信徒们脸上癫狂的表情,心中满是兴奋。 从始至终,他都像是一名导演,在欣赏自己早已排演好的剧目。 当众人一起冲上舞台时,他悠闲地靠在了车后排的座椅上,准备欣赏接下来的一场好戏。 可就在下一秒,出乎他预料的事情发生了,那会长手中的利刃并没有如他的设想一般刺入心脏,而是被身旁的警员牢牢抓在了手中。 这就像是戏剧原本定好的高潮忽然出现了变故,期待的一幕没有发生。 男人脸色微变,眉头紧皱,低低咒骂了一句,可是让他意外的事不止如此,替身没有死成,被按在了地上。而那些警员带着他,撤入了后方的工具间。 现场的交锋越来愈焦灼,男人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他忽然暴怒地摘下了自己耳朵上的耳麦和话筒,随后重重地往前一摔,耳麦砸在前挡风玻璃上,发出吭的一响,司机被吓得双肩一颤,有些畏惧地通过前视镜看了看坐在后排的老板。 男人紧张地盯着屏幕。 当他看到现场的众人开始第二次接听电话,然后停止了攻击时,男人的脸色由红转白,随后咬牙切齿……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忽地抬手关闭了面前的屏幕,切断了连线。 “和前面的车拉开距离!”然后他对司机命令道,“把耳机给我。” 司机急忙用右手拾起了掉在一旁座椅上的耳麦,递给了后方的男人。 刚才摔了那么一下,耳麦已经断裂,男人却还不放心地把剩余的部分扔在了地上,然后疯了一般地用脚跺了几下。 他的力气不小,有些歇斯底里,耳机很快碎裂开来,里面的零件乱飞。 男人又拿起了手机,仔细查看了一遍,确定毫无问题。 他们这时已经驶到了路口附近,那辆小货车被拦了下来。 男人弯起了嘴角,目光看着路边的警察,司机加速,正准备把车开过去。 可就在这时,前面的一辆车忽然压低了车速,奥迪车的司机被迫一踩刹车,将车停了下来…… . 大雨还在下着。 黎尚所坐的车很快就开到了下一个路口处,两辆车都已经被拦住了。 车门打开,黎尚带着两名警员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依然是打着那把黑色的伞,一直走到了那辆奥迪车的旁边。 车辆的玻璃是全黑色的,做过特殊处理,站在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黎尚却伸出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地轻轻敲了敲后座车窗上的玻璃。就像是他早已断定车的后座处有人坐在那里。 司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后排坐着的人,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 看到了这一幕,坐在后排的男人再也不能装死,他刚刚砸完了耳机,因为剧烈运动,脸色还在微红着。 看了看打着伞,静静站立在雨中,身后还有特警的黎尚。 男人咬了咬牙,腮部紧绷了一瞬,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终于拉下了车窗,语气不善地开口问:“你们是什么人?” “警察。”黎尚彬彬有礼地表明了身份,“请问是陈砚初陈先生吗?” 男人的目光戒备,他开口问:“有什么事?” 黎尚并未直接回答,他的目光向下,落在了陈砚初脚边已经被踩碎的耳机上。 陈砚初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的脚微微移动,把那些零碎踩住了。 黎尚这才开口道:“陈总,因案件需求,请你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工作,去省厅一趟。” 第221章 26 夜渐渐深了, 那场雨却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反而是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滴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远处甚至隐隐地传来了阵阵的雷声。 黎尚坐在车上,手肘支在一旁的车门上,他用拇指轻轻抵在下颌处, 目光沉静始终盯着前方的那辆押运车。 陈砚初被警员进行过搜身,然后被关入了押送车中。 这次行动终于以警方的胜利告终, 但现在还不是庆贺的时候, 这场交锋才刚刚开始。 在几日前, 他和贺临复盘最近的情况时,就已经对陈砚初的身份有所怀疑。 贺临最近恢复了一些记忆,但依旧只是记起了零零散散的几个片段,而且他记忆里的画面也很是模糊, 依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凭着身形和一点点直觉,他怀疑自己曾经在M国见过的白葬就是陈砚初。 不过, 那也仅是他的怀疑而已,即便是当初贺临回忆他和容倾的感情时,仅凭直觉得出的也都是错误的答案。 现在是案件的关键期, 没有证据只是凭借一些蛛丝马迹还有模糊的记忆,贺临也没有办法确认这一点。 再加上他心中还有很多的问题无法解释, 这让他没有办法判断, 陈砚初究竟是不是白葬。 如今能确定的是,陈砚初是吕一尘,也就是他当年的同学。 可就是因为这个前提,才让贺临更想不通, 为什么吕一尘会出现在M国,又为何对他严加酷刑?对方是因为认识他所以猜到了他的身份?可那时为何没有将他直接灭口? 还有,他的失忆是否与此有关? 现在陈砚初选择接近他的目的又是为何? 身在其中,让贺临眼前的事件变得扑朔迷离。 这一次,贺临没有瞒着黎尚,而是说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让黎尚来帮他判断。 面对贺临的求助,黎尚自然十分乐意地帮他分析。 当时,认真听完之后的黎尚思考了片刻,简单说了自己的看法,随后他看向贺临因为想不通而皱起眉头,伸手抚了一下:“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哪怕你都想起来,回忆也不能当做铁证。至少从现在已知的线索中可以得出,这个陈砚初的生平经历不明,有很大的漏洞和重大的嫌疑,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一定能找到线索证明你的猜测。” “有些事,只要他做过就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既然有所怀疑,那就去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听了黎尚的话,贺临不再继续陷入自我纠结的怪圈,立刻行动了起来。 从那天起,贺临就让周天易在暗中调查陈砚初。 他的通讯记录,个人账户,出入境记录,都不符合留学会有的特征。 他们判断,那段留学经历是为了遮掩他待在园区的所作所为。 这个曾经叫做吕一尘,现在叫做陈砚初的人,账户下有大量的资产来路不明,他名下的公司很多都疑似和不良产业有关系。 近两年,他曾经多次用旅游签证,前往J国和M国。 再加上之前那些他旗下的公司,与一些失踪者有关联…… 不管他是不是白葬,都极为可疑。 可让专案组头疼的是…… 这些,也仅仅能够证明这个人有问题,却不是他犯罪的实证。 贺临去找过一些案件的相关人,试图确定陈砚初是否是白葬,可那些警方抓捕到的人,无论是秦有来,还是钱代豪,都表示自己只是和白先生通过电话,见过一些所谓的下属,并没有见过他本人。 而他们较为确定见过白葬的青烬和察信,却一直被关在J国的监狱中,尚未能引渡回国。 随后,贺临和黎尚只能从之前分析过的,零号案件入手,去找吕一尘曾经出国去往园区的诱因,调查终于有了一些进展。 同时,另一条线的一些相关线索浮出了水面,那一处众生会的活动地点曾经举办过多次活动,而且所谓的“会长”不止一次地在现场发布过预言。 其中最著名的关于花灯会的预言也是在这里发布的。 贺临了解到这些信息后,撬开了其中一位信众的嘴,那人向他们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那时的流程一如这次活动。老师讲话后,会长被抬着显轿环场一周。最后会长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预言。 几天后发生的惨剧,让那些人对会长的预言深信不疑。 也是因此,众生会拥有了更多的信众。 贺临带着周天易和一些警员将众生会几次举办活动的日期列了出来,然后分别调取了当时附近商铺和天眼系统中的相关监控。 在那些监控之中,黎尚发现了一些异常,几场有会长出现的活动中,都曾经有一辆货车和一辆黑车出现在了现场周围。 这样的情况无疑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想要控制现场,需要在附近放置干扰器和相关设备。 黎尚推断,那辆货车可能是一辆信号干扰车,黑车则可能是监督车,防止意外发生。 他记录下了那两辆车的车牌号,并且确认,在没有集会的日子,这两辆车并未出现在那附近。 贺临让人继续调查,很快发现,那两辆车是属于个人名下。但是车辆的所有人都曾经在陈砚初名下的公司任职,随后离职。 事到如此,兜兜转转,似乎绕了一个圈,终于又和陈砚初扯上了关系。 这个人的嫌疑又大了一分。 而陈砚初,他也许曾经带着面具坐在高高在上的显轿上,也许他是位老师或者是助教,也许他是在背后观看的人。他曾在现场,或者是通过摄像头欣赏着那些信徒的痴狂。 在确定了这样的关联之后,黎尚就让李临希带着经侦组详细去查和陈砚初有关的公司账目。 即便是对方自认为那些明面上的账目做得干干净净,但细心的经侦警察还是从中发现了不少的疑点。 单凭这些疑点,不足以把人直接抓进去,但是将他请来省厅配合调查已经足够了。 黎尚和贺临事先找徐厅签署过拘传文件,趁着众生会信众聚会,准备采取行动。 于是今天,警方一边盯着他们聚会的会场,一边留意着周围的车辆,才会出现了当街扣车的一幕。 抓捕众生会的“会长”,再把陈砚初关进来,只是这场战斗的开始。 而现在,才逐渐到了关键时刻。 黎尚跟着押运车回到省厅走入办公室的时候,专案组里灯火通明。 他看到贺临已经先回来了,两人的目光一触,随即都点了下头,看来双方的进展都如同之前的计划,非常顺利。 预言的文本经过整理,邮件发送给各个部门的领导和业务骨干,征求线索。 周天易带着孙诚和一众刑警去审问那位“会长”,货车司机,抬显轿的人,还有那些所谓的老师、助教。 黎尚和李临希叮嘱了几句,让她去审陈砚初:“第一时间提取他的生物样本,尽快让人送过去,一切按照流程办,多余的不用多问,他要请律师就让他请。” 女警点头马上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带着两名警员走入了扣留着陈砚初的审问室。 事情操作到这一步,黎尚进行了复盘,确保自己每个步骤都算无遗漏。 他们在徐厅那里的报备,是怀疑陈砚初参与了恐怖袭击事件并参与了刑事案件。 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今天走的扣押流程都是经侦的流程,名义是怀疑陈砚初的名下公司参与了洗钱。 这样的话,所有的账目都需要仔细核对,问询,他们找徐厅签的是十二小时的拘传令,也就是至少可以把陈砚初扣留到明天早上十点。 黎尚转头又走到技术组顾念堂那边,问他:“网上有消息了吗?” 顾念堂点头:“有了,还有各种猜测。” 今晚警方出动了不少的警车,好巧不巧被一家媒体拍摄到了陈砚初被警员搜身,随后坐在警车里的画面。 陈砚初毕竟顶着互联网新贵的招牌,又是神秘富商,早就有人对他的大笔财务是从何而来众说纷纭。 现在他忽然被警方扣留,相关的风言风语,注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那几名学生今晚还有别的特殊任务,也被留下加班。 现在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用黑客技术进攻普赛网站,让网站产生登陆异常,转账和虚拟币的交易也无法顺利进行。 把一切都布局好,黎尚又叮嘱了他们几句,这才和贺临一起走入了观察室。 两侧的审讯室内,一边是周天易在审问刚被带回来的那些人,另一边是李临希正在和陈砚初过招。 那位所谓的“会长”被医生检查过,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并不影响办案。周天易问了他几句,判断出所说的话都是从话筒中传出的,这个人就是在前台装样子。而且他被洗脑已深,精神也可能有些问题,他一直在说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人,老天承诺,他只要死了,就可以到天堂。 轿夫们一问三不知,只说是有人花钱请他们来演戏。 司机也说自己只是接了商单,雇主让他开着车,按照路线行驶。 助教们的所有行为,都被推到了老师的身上,说是老师指示他们做的。 而那位老师,早就是一位灵修骗子,有人花了高价请她来进行宣讲。整个的流程和一些话术,都是对方安排好的,背后的人给过她一些文稿,她也只是收钱办事,连真正的“会长”是谁都说不清楚。 审讯室里,“老师”一边痛哭流涕,祈求原谅,一边提供了自己所得的款项信息。 “要不是给了这么多钱,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啊?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竟然这么坏……我也是被骗的啊。什么预言,我也不知道究竟代表了什么……” 老师满脸的泪水,完全不见晚上招呼那些信众袭警时的威风。 看过这边的审讯,贺临和黎尚又转头去看李临希那边。 面对着李临希的问话,陈砚初的表情可就淡定自若多了,他表示自己今晚只是偶然出现在附近,和货车完全没有关系,他对公司财务的事情不太清楚,推出了公司里的CFO来背锅,然后又表示自己要请律师。 对于那些账目的回答,他更是小心翼翼,滴水不露。 李临希的态度很好,对他的要求一一答应,但就是一直未放人,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出,并不咄咄逼人,但又让他不能放松。 夜渐深,转眼到了十点,警方也不能夜审,只能分别安排那些人去休息,明早五点以后才能继续。 “我来收尾。”贺临转头对黎尚道,“你也先去休息吧。” 省厅的值班室虽然没有之前在调查科时方便,但是胜在床够多,位置就在他们办公区的楼上,分为警员休息室和领导休息室。就连学生们都有专门的一间带洗手间的房间。 黎尚却不急,他对贺临道:“先来我的办公室一下。” 贺临跟着他进入,还不等两人开口说话,外面就传来了轰隆的雷声。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那阵阵的雷声由远及近,像是平地炸开的惊雷。 而现在,这些雷不光响在城市的上空,随着一些消息的传播,恐怕也会让一些人变成惊弓之鸟。 今晚,有些人会夜不能寐。 黎尚却不慌不忙,完全未被那些雷所惊动,他神色淡然地从抽屉里取出了包扎用的工具,指了指贺临的手:“我帮你包扎一下。” 贺临忙了半天,都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了,此时他乖乖摊开了手心,黎尚就先给他消毒,再查看伤口的情况。 黎尚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着伤口。 伤口有点深,已经愈合的伤口为了消毒再次被撕裂开来,贺临还是疼得皱了一下眉。 那是很轻微的一个表情,但还是被黎尚感觉到了,本就小心的动作再次放得更加轻柔,还轻声地叮嘱了一声:“下次早点处理。” 贺临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给自己找着理由:“我那不是……” 黎尚打断了他的话,眼眸垂落道:“别忘了之前你是怎么警告我的,这个时候怎么不以身作则了。” 贺临听了这句话,嘴角微微一挑:“这么说来,你倒是长进了。” 黎尚给他清理好了伤口,一边包扎一边道:“是啊,追求正义和保护好身边人的前提是,先保护好自己,要想好好的爱别人,先要好好地爱自己。” 说这话时,黎尚的语气很轻,就像是有几千根羽毛正拂过贺临的心一样,让他的整颗心都觉得痒痒的,他刚想感慨点什么,就对上了黎尚认真的眼眸。 贺临看向那双眼睛,突然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 黎尚继续道:“你告诉我的话,我全部都记得,此生都不会忘。” 正是因为有了贺临,他才知道,生命里不该只有那些生死,还要有爱。 从黎尚嘴里说出来的情话,难得到贺临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他安静无声地低头看着他,任由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得乱了起来。 随后贺临开口道:“那你可要说到做到,这辈子我都会在你身边监督你的。” 直到整个手都包好,贺临活动了一下手指:“我那时在情急之下,没有感觉到疼,不过现在,有点疼了。” 黎尚顿时蹙起了眉,看向贺临的手指,开始怀疑刚刚自己做的包扎措施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那要不你再去急诊处理一下?” 他的医学知识有限,纯粹就是伤得多了有经验了。有些伤口在自己身上,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是在贺临身上,黎尚就忍不住要多思多虑了。 刚刚他也只是帮贺临简单包上,但如果不仅仅是皮外伤,而是伤到了血管和神经一类的,就不是包扎一下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看着黎尚变幻莫测的表情,贺临就知道他是想多了,连忙轻咳了一声,把那只手伸出去,放在黎尚的脸颊一侧摩挲道:“让我摸摸,就不疼了。” 黎尚先是一愣,随后顿时就知道这兔崽子没大事,纯就是在他面前散德行,借着伤撒娇揩油。 既然贺临没有大问题,黎尚就没那么小心了,一把将贺临的手从自己脸上拍开:“疼就对了,疼才能长记性。” 第222章 27 黎尚收拾着医药箱, 开口问他:“关于这次留下那则预言,你有什么思路吗?” 贺临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没能阻止他们说出预言。” 他们当时已经尽力了, 但是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打坏的那两台设备,他还和徐厅报备了一下,幸好型号挺老, 没有多少钱。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黎尚反问他,“他准备好的事, 就一定要让他发生, 你不让他在现场说, 他难道不会直播说?不会在网上发吗?” 随后黎尚道:“另外,无论陈砚初是不是白葬,按照侧写来说,白葬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们今天让他吃了亏, 就算是表面上不说,但是他肯定要还回来的。” 他能够感觉出来,如果说以前警方没有发现的时候, 众生会还有点收敛,现在被警方查到了,那些人反而是无所顾忌, 甚至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他甚至觉得,白葬是想要利用这件事, 弄得人尽皆知, 而又让他们无法阻止。 这是一封下给警方的战书。 听他这么说了,贺临释然了一些。 他当时就在现场,心情高度紧张,但也因为如此, 听得十分清楚,他把预言的话重复了一遍:“两轮明月在城市并现……轨迹将会交错而过……命运的曲谱奏响悲伤的乐章……轰然一声巨响以后,鲜血会染红大地的琴弦……” 随后他分析道:“时间是已知的,两轮明月,应该是地点。方式有可能是爆炸……” 这是一则倒计时,也是悬在警方头上的剑。 根据犯罪心理的研究,部分罪犯在犯罪进程中,行为会逐渐升级,手段会更加残忍,危害程度也会更大。 专案组最近在收集众生会之前的那些预言。 一条一条按照时间排列开来。 如果之前的那些事故确实是众生会在背后操作的话,符合这种特质。 “关于预言中的地点……”黎尚说着靠在转椅上,“省厅这里的各种地点我也稍作了研究。” 贺临看着黎尚眼睛中的自信和狡黠,就知道,所谓的稍作研究恐怕是把这里的地图都倒背如流之后,多次推演得到的结果。 但贺临依旧十分配合地询问他:“你想到了哪里?” 黎尚打开了一张电子地图,在中间用手指一点:“明月站。” 明月站是这里的一个老牌火车站,正式的官方名称是城南站,而之所以又叫明月站是因为附近有个湖,湖上有名的就是双月景。 当月亮照下时,湖水平静无波,天空中一个月亮,湖中映着一个月亮,因此得名。 所以明月站有时候又被人们叫做双月站。 而明月站是一个汇集站点,除了有铁路,还有三条地铁线路汇聚于此。 贺临马上跟着联想:“说得通,交错的轨迹,可能对应的是列车轨道。” 黎尚点头,一向以来,火车站,汽车站,地铁站人员聚集,管控难度大,又没有机场那么戒备森严,似乎都是那些恐怖分子偏爱的选择。 历史上无论是当年的R国地铁投毒事件,还是H国的地铁爆炸案件,都造成过多人的伤亡。 他们当年作为特战时期,也曾经处理过一起预谋案件,当时龙炎队尽力把爆炸·物品堵在了汽车上,没有让凶犯把车开进站台。 何垣和另外两名拆弹员一起拆弹,直到最后关头才完成了所有的工序。当时他们作为事件的亲历者,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黎尚道:“明天我们去和徐厅沟通,开个中层会议,必要的话,全城进入紧急状态,严控严检。” 贺临点头:“如果白葬的目标真是那里,一定会预先布置,我们先派人过去,对所有车辆都进行排查,增加地铁和车站的安防和暗哨。” 黎尚却提醒他:“目前只是我们的猜测和解读,不一定完全准确,一定要非常谨慎,再多做一些分析。” 因为预言的不明确性,所以他们现在也仅能防备。 贺临起身叹了口气道:“希望DNA的比对能够尽快有结果。“ 白葬就像是一条狡猾的狐狸,如果不是因此,他也无法从当年的百合园区逃脱,更不会和警方纠缠这么久,他们才刚刚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只有找到实际的证据,才能够对他采取相应的措施。 可现在,他们依然没有证据。 黎尚道:“目前还有机会,抓紧时间,应该能够来得及。” . 省厅专案组中,有些工作的收尾需要调整和垫后。 等贺临把各处安排好,来到楼上的休息室准备休息时,黎尚已经乖乖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省厅的领导值班室入眠,黎尚考虑得挺周到,洗漱用品带的齐全,还给贺临准备了拖鞋和睡衣。 贺临怕吵醒了黎尚,轻手轻脚地走到旁边的洗手间洗漱,他很快换好了衣服,等他回来,看到黎尚的姿势没变,贺临这才放下心来。 两张值班床的位置,让他幻视了在云城市局时。 只是睡在床上的黎尚,看起来比那时结实了一些。 贺临设了个闹钟,躺在了床上,一时睡不着,就侧头看着黎尚的睡颜。 贺临在心里不停地描摹着他的眉眼,想着他皮肤的触感,想着平日里的温存,直到眼皮打架,这才合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随着他睡去,贺临很快就到入了梦。 眼前看不到光,鼻子里闻到的是一种满是血腥味的腥臭,头顶的光照刺眼,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人。 是在百合园区,修正过的记忆让他不再和特战时的虐俘训练混淆。 贺临有点矛盾,一方面,他有些本能的畏惧,努力想让自己从这场噩梦里醒过来,不想再经历一遍那些酷刑,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能够把一切细节都想起来,把白葬是谁看清楚。 药物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他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头一阵一阵剧痛,身体上被贴着各种的电极,他下意识地想要偏头,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颈后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应该是白葬…… 药物作用下,他的瞳孔已经发生了变化,完全没法聚焦,看到的都是白亮亮的光,还有一个虚影,那是个瘦高的男人。血在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一直滴落在睫毛里,男人的脸一直是模糊不清的。 “游戏开始了。”面前的男人放开了拉着他后颈的手。 一阵电流像是化作了无数的钢针,顺着血管和肌肉奔流而过,随后在他的神经还有脊髓里炸裂开来,剧痛让他的身体弯了下去,肌肉和器官都在身体里不受控制地抽搐,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用牙咬破了舌头,才让自己没有发出痛苦的嘶吼,腥甜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一滴一滴地滴落下去。 电流终于停了,他还没来得及呼吸。身体又被拉起,他的头被人按入了冰水里。冷水呛进了气管,还未散去的剧痛和窒息感一同袭来。 痉挛的手指在椅子上留下数道血痕,到后来,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终于被人从水里拉了出来,一边咳着一边大口喘息。 贺临被水呛得睁不开眼睛,胃里一阵翻腾,想要干呕却喘不上来气,此时整个人又被人按在椅子上,想要弯腰喘口气都做不到。 “那个人是谁?” “是龙骨……我已经都说了……”药物的作用下,大脑像是被锯子锯开一样疼。 “到现在,你还要骗我……”男人开口道,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再次注入了他的血管,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要消散。 男人却低俯下身,在他的耳边道:“贺临,骗我是没用的……警方的进攻安排在什么时间……” 他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认识他…… 看清他的脸。 贺临努力地瞪大了双眼,他的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只要他看清楚,那就不用再费那么多的力气了,他就是最好的人证,他一定可以从成千上万的人海之中找到他,可以将他绳之于法…… “为什么?” “我是谁?” 那盏灯终于灭了,他急切地抬起头来。 光影之中,男人正对着他,他努力睁大了双眼,试图看清楚男人的五官。 可男人的脸却始终隐藏在一片黑雾之中。 男人在暴躁生气地吼叫着什么,下一秒,那人抬起了手中的枪。 砰! 一声枪响,是贯穿头颅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头上的旧伤处。 “贺临,醒醒……”耳边传来了黎尚的声音。 贺临这才惊醒,整个人应激般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才真的被人按进水里几近窒息。 缓了好一会,贺临才喘匀气,抬起头看到黎尚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脸担忧地坐在他的床边。 自从和黎尚在一起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比上次梦到冰湖那次,还要让他难受。 黎尚伸手替贺临擦去了他额角的冷汗,问他:“又做噩梦了?” 贺临扶了下额,声音还是带着初醒的沙哑:“可惜了,还是没看到他的脸……” 天色刚亮,昨晚的那场雨倒是停了。 黎尚有些担心,他和贺临确认道:“按照计划的话……你可以吗?”随后他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的情况不好,和陈砚初谈话的事情,我来也是可以的。” 贺临却摆了摆手:“没事,一切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吧。”他顿了顿说,“我来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 毕竟,当初他和吕一尘的关系更为亲近,而若他真的是白葬,那也是他不得不去面对的,贺临也想自己找到答案,那是他的命运,他不想逃。 贺临很快恢复如常,他坐起身道:“你已经把所有的策略都和我分析过了,我会按照计划执行的。” 黎尚这才道:“那好,如果你不舒服的话,随时可以停止。” 贺临定的闹钟这时才响起,他起身洗漱,黎尚则开始收拾东西,等到两人下楼,来到办公室时,组里面的警员也都到了,就连几个学生也都打着哈欠全数来齐。 贺临主动给加班的人员买了早点。 李临希那边做好了更为充分的准备,陈砚初所聘请的律师也已经早早到场。 扣留的时间有限,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尽快开始。 周天易也要继续询问昨晚被关押的人。 众人刚吃完早点,徐厅和张副厅两位老厅长一到了省厅就直接来到了专案组。 徐厅带着重重的黑眼圈,还不忘安抚办公室里的众人:“大家的工作进度我都看到了,案子查到现在,你们辛苦了。” 然后他们招手把贺临和黎尚请到了隔壁的会议室,两人各自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他们:“从昨天晚上开始,打探消息的,问情况的,求情的,可都在这里了。电话我们都录音了,稍后文件发给你们。” 纸上记录的都是一些电话号码。 这些人或许不是直接参与或者是和普赛有直接联系的,但是肯定会和那个犯罪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先期调查之中,黎尚发现,普赛的扩张不乏一些裙带与派系关系,首先进入的是涉及黑灰产的小买家,随后在地下市场之中有了名声,逐渐吸收了一些小买家的上线,也就是有权有钱的中层买家,再由中层买家传播,逐层往上传递,直到大买家入局。 进入交易的鱼,越来越大。 昨天晚上,陈砚初被捕,警方的技术人员对普赛网站的黑客攻击,让网站卡顿,不便交易。 这些都是为了打草惊蛇。 那些在网站上购买过虚拟币的买家开始心慌意乱,随后又看到了陈砚初被警方拘留的消息,肯定会去进行打探。 但当他们了解到,警方是因一些经济问题将人拘传,只是配合调查,那些人就认为事情不大,很好摆平。 于是其中一有些门路的中层买家,担心事情闹大,他们作为介绍人,害怕失信于自己的上层,就开始纷纷按耐不住,自作主张地疏通关系,给陈砚初来求情了,妄图利用关系和面子,把事情摆平。 殊不知他们却因此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警方可以就此顺藤摸下去,查出背后更大的伞,以及参与的人。 而这才是黎尚之前使用经济问题对陈砚初进行拘传的真正目的。 如果直接是用更严重的罪行来拘留陈砚初,那些消息灵通的人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可能还会避之不及,只有因经济原因配合调查,才会让那些人放松大意。 会议室里,贺临道了声谢,神色郑重地把纸条接过,他问两位领导:“目前的情况不会对调查造成影响吧?” 随着调查的深入,领导这边的压力肯定也会增加。 “放心吧。”徐厅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就现在的情况,老头子我们还是顶得住的。” 话刚说到这里,徐厅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老厅长给他们使了个眼色,接起了电话:“喂,啊?哦,好好好,我知道了。什么?有这样的事情啊?我知道,我知道,纳税大户,肯定不会让你们难办,我得到市局以后问问情况。一定会好好调查,如果是冤枉的,会还他清白,回头有消息了我再答复你。” 几个人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听着老厅长娴熟地打着太极。 徐厅挂了手机以后,转向他们道:“回头这些后面打来电话的,我陆续总结了以后再把情况给你们。” 贺临点头:“好。” 徐厅拍了拍贺临的肩膀,又转头对黎尚道:“我当初任命你们,就知道我和老张没有看错人。” 张副厅长关切地问他们:“DNA的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按照之前的预定计划,他们都在等待这个证据,可以说,相关情况将会决定警方这一次整体行动的成败,也是他们能否最终扣留住陈砚初的关键。 贺临道:“早上刚催过,已经加急处理,预计还有两个小时。” 目前刚到八点,他们扣留陈砚初最多到九点多就要放人,也就是说,要拖上一个小时。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陈砚初是白葬的可能性在逐渐增大。 道理非常简单,若他不是白葬,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连锁反应。 那些求情的人中有不少位高权重之人,这些人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陈砚初出马,除非他的身上有着更多隐藏的秘密。 而普赛那边明显应对速度变慢。 这也说明,他们所抓的人可能在这个团体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关键地位。 而此时,被关在这里的陈砚初,恐怕还不知道警方的操作和外面的事态变化…… 伴随着审问的再次开始。 黎尚那边也没有闲着,他和顾念堂稍作沟通,随后严肃道:“开始吧。” 自从昨天放出了陈砚初被抓的消息以后,已经在网络上引起了热议。 对普赛的技术攻击,也已经持续了十来个小时。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现在的行动做的前期准备。 打草惊蛇之后,就是引蛇出洞,敲山震虎了。 在前期,贺临和黎尚已经和技术组还有学生们推演过无数遍,技术人员很快施行,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悄然进行。 经过了一夜的交战,对方应该也是彻夜未眠的。 随后,也就到了警方计划的下一步,DNS劫持。 在本地网络修改DNS,将普赛的域名引向错误的IP,实现国内对其的屏蔽。 技术人员早已对普赛进行了镜像搭建,制作了一个虚假的网站。 这个镜像网站从外观上看,和普赛几乎完全一样,可这个网站其实只是个壳子。 在屏蔽了真正的普赛网站以后,他们迅速把镜像网站用普赛原来的域名挂了上去。镜像网站会绕过认证信息,让登陆者察觉不出异常,而这个网站,是有用户信息获取功能的。 一旦有人试图登陆,他们的部分信息就会被反馈到警方这里来。 很快,宋安行就兴奋地转头对黎尚道:“有数据进来了!” 黎尚看了看屏幕道:“进行汇总。” 在经历了昨晚的消息,还有网站的无法登陆之后,那些使用普赛洗钱的人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 有的用户有数亿资产放在里面,听说网站出了问题,如何不急? 一旦网站恢复,就会第一时间尝试登陆,查看自己的款项,甚至要做出逃准备。 他们来不及判断网站的真假,见到了镜像网站就急于登陆,殊不知他们的电脑信息已经在被发送到警方手中。 普赛网站也是首次大规模地受到攻击,就算是背后的人发现了这些情况,紧急发送通知,进行技术调整,也会应对不足。 这恐怕是普赛开站以来,最大的一次信任危机。 随着一项项操作的进行,警方很快就获取到了一些用户信息。 专案组的众人忙碌了一个来小时,对方的程序修复终于完成,之前攻击的漏洞被补上,大概也已经通知到位,不再有新的用户涌入镜像网站。 黎尚看了看搜集到的资料,对技术人员道:“收工吧。” 第223章 28 此时的审讯室里, 陈砚初坐在李临希的对面,听着身侧的律师对各种问题对答如流。 眼前的女警还是太年轻了,很快就掉进了为她设计好的陷阱中, 一度被律师的回答牵着鼻子走,即使是偶尔跳出陷阱,问的问题也没有问到点子上。 这让陈砚初觉得有些无趣。 此时背后执棋的人是他, 却因为对手的无能而感觉到索然无味。 百无聊赖的陈砚初忍不住打断了审讯的节奏:“对不起,空调的温度太高, 感觉有些闷, 能再开低一点吗?” 他说的话虽然礼貌谦和, 可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上位者姿态的颐指气使,仿佛此时的他并不是一个前来接受审讯的嫌疑人,而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掌权者,每一句话, 每一个神态都带着威压。 李临希险些被他的威压所影响,几乎要应承他的要求,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此时的场景和双方的身份, 女警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这里是中央空调,警局作为公共建筑,温度是统一设定好的, 陈先生还是尽快习惯一下吧。” 这话有些不太客气了,一旁的律师闻言刚想开口, 倒是陈砚初抢在了他的前面, 他伸手松了松领带:“是嘛,那可能要留下点遗憾了,毕竟留给我习惯这里的时间也不多了。” 此时的陈砚初眼神里全都是戏谑,他知道, 不论有没有律师,这些事情都动摇不到他的根本。 袁工熟悉银行的内部情况,找的人也很专业,各种手段都做得极其干净。 能从他下属的几家公司走账的交易,都是过了明路的,一应手续齐全,每一笔记录全都收支分明,几乎是做到了天衣无缝。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审计师一时半会也休想从账面和流水上看出任何问题。 即便是警方有所发现,也只是一些吹毛求疵的小问题,甚至不足以让他被多关一段时间。 这场博弈,陈砚初几乎是志在必得。 如同那些人在活动现场的外面把他坐的车拦了下来,也绝对找不到他就是会长的证据。 没有证据只有怀疑,他们关不了他太久,只要他从警局里堂堂正正地走出来。 他陈砚初,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生意人。 陈砚初自诩自己已经达到了编造谎言的最高境界,将谎言和真相混在一起,虚假和真实交织在一起,无法证实也无法推翻。 警察办事讲究证据,那就让他们没有证据可查,没有线索可找。 而陈砚初本人也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的处事风格,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能保持同样的神态和语速,让人无法从他的言行和表情中判断真伪。 剩下的,就让律师和警察周旋,陈砚初甚至走神看向了自己的手,因为起得太早,他现在有点困了。 他的指甲圆润,修剪得很干净,可还是能够看出很多陈旧的伤口。 在过去,他的手曾经长满了刺,也曾经满是裂开的口子,甚至还会不停地蜕皮,印象里的这双手还经常满是消毒水的味道,粗糙得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可现在,今非昔比。 就是这样一双曾经满是疮痍的手,如今搅弄风雨,把大多数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不是在被这些警察纠缠,那昨晚那个坐在显轿上,戴着面具身穿白袍高高在上,受众人朝拜的人,应该就是他。 他喜欢从高处观察那些信徒们的表情,享受着他们仰视的目光。那是一群绝望而愚蠢的可怜人,忽然看到了生活之中的一线生机,把他视作救命稻草,眼神之中无比崇拜。 那一线生机是他给他们的,而那些绝望,也是他给予他们的。 他享受着将众生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快乐,仿佛自己生来就应当如此执掌生杀,睥睨天下,他迟早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成立众生会不是运行普赛所必须的,夏厌不止一次地反对过他,认为众生会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弱点,希望能够有更好更隐蔽的替代方案。 但他却一意孤行,近乎偏执地坚持成立了众生会,不为别的,就为了满足他掌握权利之后对人性的支配权,没有什么是比被人仰望更令他身心愉悦的了。 他可以随意地掌控那些普通人的生死,然后靠着他们的血肉去拿捏他们的父母亲友。 看着那么多人对着自己的仇人感恩戴德,俯首称臣的样子。 玩弄人心就成为了陈砚初生活在世,最乐此不疲的的事情。作为可怜的芸芸众生,就该被他这样的人愚弄。 愚蠢的人啊,生来就应该被掌握,被支配。 想到这里,陈砚初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仿佛是疲倦,可面具下却藏着一颗异常兴奋的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群警察对他束手无策的样子。 . 自陈砚初有记忆起,他就坚持地认为自己不是个普通人,只是他有些生不逢时,父母拖累了他的人生。 他们给他取名为一尘,渺小到像是一粒尘埃。而他却觉得自己既有才思之锐,又有风骨之特。 他的出身并不好,母亲是个陪酒女,父亲是个混子,后来做了小偷。 他们的爷爷家和姥爷家是邻居,住在欣城最破旧的一条巷子里,穷得叮当响。 他爸妈打小就认识,都不爱上学读书,早早就出来混了社会,大概是破罐破摔,又可能是母亲被一位男生甩了以后,父亲就趁虚而入。 后来,他们两个人合伙做了好几次的仙人跳,运气好骗到了一个有老婆的大老板,那人为了封口,不想把事情闹大,给了他们一笔钱。 两个人就这么假戏真做,后来成为了夫妻,还把他给生了下来。 童年里,他在父母之间,在那个家里,感觉不到任何的爱意。 父亲在家吃饭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不是在坐牢,就是在坐牢的路上,以致于那附近只要是有人丢了东西,出了事情,警察的第一反应就是会想到他家。导致父亲只能去很远的地方作案。 母亲则总是醉醺醺的,喝多了酒吐得稀里哗啦,一地狼籍,让年幼的他来收拾残局,第二天母亲再打扮得光鲜亮丽,若无其事,花枝招展地去上班。 当父亲去坐牢时,母亲没有钱,有时候就会接点私活。 她会带着男人回来,那些男人们有胖的,有矮的,有丑的。 他给母亲打开门,用懵懂又仇恨的目光仰望着那些陌生的男人。 当有客人迟疑家里还有个孩子在时,母亲就会娇滴滴地扳过来男人的脸:“他还是个孩子,毛都没长齐呢,不用管他,他什么都不懂。” 然后母亲会勒令他去里屋,锁上门,不许出来。 可是那个门上有个洞,他能够透过那个洞,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母亲会把男人推倒在沙发上。 他就躲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听着母亲和不同的男人讨价还价,然后听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 后来,等他大一些了,他看腻了这些。 母亲会塞给他一个他爸偷回来的旧手机,用敷衍的语气对他说:“去打游戏吧。” 他就自己锁上门。目光落在母亲给他的手机上,他按亮了它,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从小就和电子品为伍,那些东西无一不是父亲偷来的,有一些没有密码,或者是容易刷机的,父亲会留着自己用。后来他甚至还给他偷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别的家庭里管控非常严格的电子品,他却触手可得。 所有的最新款他都见过,那些上面流行的游戏也都玩过。 从最简单的贪吃蛇,消消乐,再到联网游戏,页游,端游。 他喜欢在游戏里消磨时间,不停地杀戮,前进,挥动武器,放大招。用游戏的胜利来麻痹自己,直至被人砍到在地。 后来他发现,除了能够复活,那和人生也没什么不同。 杀死他的总是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也就是俗称的人民币玩家,一身橙武,让普通人望尘莫及。 年纪尚小的他,当时并不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只是被那些炫酷的外观迷了眼也晃了心神。 游戏里,他两手空空,几乎是身无长物,穿着一身白板,可那又如何,没有就去偷,去抢,去骗,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要弄到手。 很快通过观察,他发现装女号就可以哄得很多有钱的大哥为他花钱,当他穿上了当时打败他的那人穿的装备时,很是兴奋了一阵。 但很快,更强更有钱的人出现了,穿着一身金色传说杀遍了全服。 少年的吕一尘也开始明白,这终究是一个无底洞。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与其在底层争得头破血流,倒不如直接登上顶端,强者就不应该适应规则,而是应该缔造规则。 他靠着骗来的装备开始在游戏里拉帮结派,也很是风光了一阵,让他享受到了呼风唤雨,前呼后拥的感觉。 就这样,那些冰冷的,由01数字组成的代码,程序,取代了通常人家父母的关怀与爱,组成了他的童年。 可游戏终究是虚拟的,打完游戏之后他终究要回到现实。 等着房间外面安静下来,母亲喝醉了,沉沉睡去,他会走出去,去打扫乱糟糟的房间。 那时的他,不再是游戏中身披战甲的大佬,而是变回了那个无人关注疼爱的可怜虫。 夜深人静之后,少年的吕一尘独自待在房间里,用消毒液一遍一遍擦那些男人摸过的地方,睡过的地方。一直洗到自己的手剥落脱皮,充满了怪异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有停下来。因为他觉得脏,觉得恶心,可他从没有想过制止那些事,毕竟这也关系着他们全家能不能糊口。 所以他比别的孩子早熟,也更早就知道了男女情爱之间的关系。 他从不相信爱情,至少那样的事在他的家中从未出现过。他觉得身体的关系与情爱无关,那不过是逢场作戏,是谋生的手段。 随着逐渐长大,他知道了,身而为人应该对这些事情,这样的童年而感到羞耻。 同学和老师询问他的家事,他就会用各种各样的谎言掩盖过去。 他觉得自己这种注定有所成就的人,有着一个这样的家庭,是种耻辱。 此时的他疯狂地厌恶这样的家。 他几乎从不提及自己的家人,实在推脱不过,就会谎称父亲去世了,母亲工作忙。 这样的谎言甚至会让他收获到一波同情,如果遇上心善的女人或者是同学,还会给他一些他只在别人手里见过的零食,甚至是一些零钱。 发现了说谎给他带来的好处后,从小无人引导的他就开始伴随着谎话长大,成为了一个谎话连篇,却不会被人识破的聪明小孩。 当同龄的孩子还会因为偶尔说谎,而感到愧疚和心绪不宁时,他已经不会因为说谎而产生任何情绪变化了。 毕竟在他看来,说谎是自己赖以生存,得以存活的技能。 他这样长大,学习还不错,却因为家里出身太差,被压得直不起腰来。 班上交班费,他永远是最后一个交齐,即便是鞋上破了洞还是要穿下去,因为只有一双替换的袜子,如果遇到了雨季,晾不干的话,他就需要穿着湿袜子去上学。 遇到下雨和下雪,也从来没有人会来接他。 可那又能怎么样?他生来就是这样子过的。 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同样也在被他瞧不起,哪怕他的出身差到这个地步,还不是跟那群自诩高高在上的人,在同一个班级里平起平坐。 这样的想法让少年的吕一尘无论身处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很好的自洽,从未因此产生过任何的自卑,反而让他更加自负。 他看向其他的同学,总是觉得那些人是愚蠢的,带着小孩子的天真,他不屑于和他们做朋友,依然只有那些手机和电子品陪伴着他,让他并不孤单。 他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有自己的道,有自己的快乐,尽管看起来有点特立独行。 毕竟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自然不知道得到的好处。 这样一直上了初中,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那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名叫贺临。他是班上的班长,学习不错,体育更是好。 他一向是生活在阴影里,不太合群的,所以面对贺临最初的示好,他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心里想的全是如何从他的身上捞点好处。 可渐渐的,吕一尘感受到了自己心态的变化,因为贺临实在是太阳光太热情了。 就像是个太阳,好像一下子把他拉到了光里。 他被那些明艳的光吸引住了,好像觉得那么生活在阳光下,也是不错的。 刚入学时,他的父亲正巧在服刑,他一直和同学们谎称自己的父亲不在这里,还有不少的同学误会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可是后来父亲刚出狱就来学校找他。 那是他为数不多被人识破的谎言。 他装得可怜巴巴地去找了贺临,诉说着自己的难处。 后来,贺临就曾经在同学们小声议论这件事的时候替他说话。 那时的贺临理直气壮地帮他回怼:“他爸的事关他什么事?那些事又不是他做的。” 他在听到了这句话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贺临让他感受到了善意,发东西时即便他不在座位,也会帮他留好,去食堂时,也会给他占个位置。 那段时间,真的是美好啊。 就像是太阳出来了,明亮的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可直到后来,他逐渐认识到,他也不过贺临众多朋友中的一个,甚至都算不上是亲近的一个。 他意识到,那些光,并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更不是为他而来的,光里站满了人。 当他看到那些光照在别人身上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曾经给予他温暖的光再也照不暖他。 这让吕一尘无法接受,他是为了贺临才走出自己的世界的,才愿意跟这个世界和解的,可是贺临却背叛了他。 后来,他发现那些光会汇聚于一处,照射在另外一位少年身上时,他内心的天平便彻底倾覆了…… 第224章 29 刚回忆到这里, 忽然有人叫他:“陈先生。” 陈砚初一恍惚,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对面的女警在让他确认一些事实。 陈砚初耐心听完, 摊手应付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如你所见,都是合法合规的。” 听着他明显的应付语气, 女警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 他知道,她对他无可奈何。 坐在警察的对面, 听着这些, 他毫无畏惧, 甚至对这种行为和言语上的挑衅,有着一丝的兴奋。 谁也无法打开他的大脑,看到他脑子里的真实想法。 律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你们警方办案需要讲究证据,不能无端对我的当事人进行怀疑。这些款项我们已经配合警方, 给出了合理解释,无论是诈骗赃款还是洗钱,都是与我的当事人无关的……” 听到了“诈骗”两个字, 陈砚初的嘴角微微挑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自己感觉到了,掩唇向着一侧咳嗽,把这个表情掩盖过去了。 果然, 听了律师的话后,女警放过了那些问题, 没有深究, 转而去问其他的事项。 听着那些没营养的对话,陈砚初又开始走神。 直到大学毕业以后进入了园区,他才回归了自己生命的正轨,成为了完整的他。 别人视园区为死地, 那却是他的新生,是他的踏板,亦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有关“诈骗”的话题,是在大四临近毕业时,他坐在家里的小屋里,父亲在和母亲争吵,他研究着游戏里的新副本,被吵得没法专心,忍不住拿下了的耳机,回头从门的缝隙里看向他们。 那时候女人说:“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你得做点什么。我都这个岁数了,你总不能还让我出去卖。” 父亲却一直在抽烟,烟雾缭绕了他满是皱纹的脸,然后他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去干,而是因为,过去的赚钱方式都过时了。” 他爹是个与时俱进的人,过去偷自行车,撬锁,偷钱包,在刚有手机的时候偷手机,后来偷小汽车,电瓶车,他几乎不会闲着,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小偷会过时的这种说法。 母亲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是真的。”父亲的神色难得的认真,“我的两个哥们儿因为偷车又被抓进去了,墙上装了监控,四处都有眼睛,在盯着我们。” 他吸了一口烟,继续说:“现在的人们身上也越来越少带现金了,开始用什么电子银行,以后,钱都会在手机里。” 母亲把他的话当做是托词,是偷懒的理由:“那你就继续去偷手机啊?总能挣口饭吃。” 父亲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深邃:“以后,会有更高级的方式,把钱从人们的口袋里掏出来。那些人可以跨过网线,从手机银行里把钱拿走,现在已经开始了,我听他们说了,那是诈骗。” 母亲还不死心:“那你不行吗?你也去做呗。” 父亲的脸上好像苍老了几岁:“那些人最初是在南方做,后来就开始出国做,他们只要年轻人。我连打字都打不利索,已经被时代抛弃了。” 他一边抽烟,一边叹气:“现在可不是靠手艺的偷盗的时代了,以后要靠技术,靠脑子。从千里之外把钱骗到手,证据不好找,判的又轻,以后是这种人的天下了。” 母亲无比失望,还有点气愤,她望向眼前的男人道:“离婚吧!” 门外传来了更为激烈的争吵声。 他又插回了耳机,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手上被消毒剂腐蚀的伤口让他的手指千疮百孔。 那个词是什么?诈骗吗? 他退出了游戏,去网上搜索着更多的消息,看着网络上的说法,看着那些被害人痛哭流涕,损失惨重,他却毫无怜悯,反而去算背后的那些人赚了多少钱。 他第一次知道,不需要接近对方,钱就可以从一个人的口袋,这么轻易地变入另一个人的口袋。 他的心里有种隐隐的兴奋,眼睛也开始发亮,心跳加速。 幸好他没有听从父亲的,高中毕业就去打工,而是坚持读完了大学。 技术,脑子,这些他都有。 现在他临近毕业,他家里没有关系,也不可能支持他去读研。因为他父亲的问题,公务员他也没法考。 可他不甘心去做个平庸的上班族,不想去风吹日晒雨淋,过着牛马一般的生活。他想起了自己过去玩过的游戏,杀人放火金腰带,那才是他向往的人生。 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如果能够过上好日子,他不介意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 坐在电脑前的他握紧了手,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去做一件事…… 随后时过境迁,多年过去,他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少年。 等他回国以后,才得知,他的母亲后来得病死去,父亲在一次被抓捕中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马路上,被撞身亡,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身在何方。 . 审讯室里,陈砚初结束了回忆。他看向了墙上的钟,随后开口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的时间,是不是快要到了?” 是要到了,大概是第一次碰到了这么掐点的嫌疑人。女警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的尴尬,她起身道:“稍等,我去问下。” 陈砚初和律师继续坐在审问室里,对面坐着两位负责记录的警员,他们却旁若无人地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虚掩着的审讯室外传来了几声断断续续的争执。 “证据不足……时间……肯定是要放人的……”那声音太熟悉了,他很快就判断出,是贺临的声音。 另外一个年轻的声音,应该是那个人的:“上面的要求……必须……” 他还想听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外面的争吵一会就停止住了,应该是已经有了结果。 审讯室的门又被那名女警打开,她的头微低,表情似乎有着一丝挫败与不情愿:“你好,陈先生,签字以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是个不出预料的结果,陈砚初礼貌微笑道:“谢谢。” 他重获自由,潇洒地站起身,来到了律师的身旁,他微微仰起了头,伸手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陈砚初领回了自己的手机,一路从省厅的大门走出来,刚迈出去几步,就被人叫住。 “吕一尘……” 已经很久都没听见这个名字了,最近几次听到都是出自同一个人。陈砚初本不想理会,可还是忍不住脚步微顿,脊背发僵。虽然他的脚步没停,但这一瞬间的犹豫,还是让身后的人追了上来。 陈砚初轻叹一口气,很快地调动了一下面部的表情,只见他眉头微皱,停下了脚步,有些不满地回过头去。 然后他看到了从省厅里急匆匆追出来的贺临。 贺临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悦,急忙改口:“对不起,陈先生。”随后他走到了陈砚初的面前道,“我想向你解释一下这些事,我们能找个地方聊一会吗?” 贺临的语气很是诚恳,像是在为自己下属刚刚的行为表个态。 见状,陈砚初停住了脚步,有些玩味地看向了贺临,眼前的男人依然是记忆里那副始终好脾气的样子,就好像没有什么行为是他不能原谅的。 这可不是一个好警察应该有的样子啊。陈砚初心想。 那位律师回头,用眼神催陈砚初快走,似乎是还想要和他进行复盘。他同时也在提醒眼前的雇主,这时候和警方的人谈话并非是明智之举。 陈砚初却迅速拿定了主意,他不顾律师的反对,简单和他说了两句应付的话。律师还想说些什么,陈砚初却有些不耐烦地冲他挥了下手,让他先走。 见他做出了选择,贺临走到了陈砚初的身边。 陈砚初做了个请的手势。 昨晚他刚被警方带走,现在却逃脱了一次警方的问询。这是他的绝对胜利。 于公,他也想知道警方还留了什么后手,于私,他更想看见这位昔日高高在上,试图救赎他,又背叛他的老同学挫败的样子。 毕竟,哪怕是贺临,也无法在他身上找到任何破绽。 这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为了表现得足够无辜,他甚至当着贺临的面,开始用手机处理他被审讯期间耽误的工作,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身边正站着一个怀疑他的警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又合理。 同时他把叫司机来接他的时间往后排了排。 陈砚初从专案组里出来时,能够从那些警察的脸上以及语气之中,判断出现在的局势。 他们应该是没有找到实际证据的。 再次核实了一下自己毫无破绽,处理完事务后,陈砚初转过头来看向贺临:“抱歉,贺队长。我刚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您应该也理解,干我们这一行的,时间就是金钱,每耽误一分钟,就可能损失几百万。你想聊点什么?” 面对陈砚初语气中浓浓的挑衅,贺临权当没听见,指了指对面道:“去马路那边的茶室喝杯茶吧,我请客。” 陈砚初跟着贺临一路来到了省厅对面的一家茶室,来到了靠里的包厢,贺临点了一壶茶。 经过了昨晚的雷雨,今天倒是天气晴朗,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天空之中偶尔有薄薄的云片划过,窗口外有一棵树,树叶茂密,在桌面上投下了斑驳的阴影。 现在上午这个点,茶室里除了他们只有坐得较远的两桌客人。服务员上了茶以后主动退出去了。 陈砚初一直端着的肩膀微微松了下来,就好像是对这个环境感到极为放松一般。正当贺临觉得氛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时,陈砚初却先一步开口,像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他看了看四周道:“警察局附近的茶室啊,你们不会在这里也安排了什么,在监控监听我们的对话吧?” 贺临一笑,神色轻松地拿起了茶壶给他主动倒水:“老同学叙旧。只要你没做过就不用心虚。审讯室里都问不出来什么,你还怕和我聊天聊出来?”随后他把杯子推了过去,“尝尝,这家的茶不错。” 陈砚初把茶杯放在了一旁:“有什么事就尽快说吧,昨天一宿没睡好,我也想能够尽快回家。” 贺临直接开口:“其实这件事我之前就知道,但是职务原因,我也没法提前告诉你什么。而且因为我们之间的同学关系,我选择了回避。直到现在,你把问题解释清楚了,摆脱了嫌疑,我才能以老同学的身份出来和你聊聊。” 陈砚初的脸上没有表情,听他说完这些,倒是硬邦邦地点了点头:“理解,工作需要。” 随后贺临道:“调查信息不便透露,我个人觉得你应该是和手头案子的关系不大,但是工作方面是领导说了算。” 陈砚初的眉毛微挑:“哦?就是带我进来的那位领导吗?” 贺临低头喝茶,随口嗯了一声,给了他个肯定的答复。 陈砚初知道贺临说的是江尚雪,他曾是龙骨,也是现在的黎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在专案组集中精力调查他的同时,他们也一直在调查专案组的成员。 当年,百合园区一共几千人,虽然身处异国他乡,能够肆无忌惮,但也树大招风。 龙骨和那些人卧底园区时他没有直接和他打过照面,但是在袁工出逃之后,赵氏兄弟大为恼火,让他负责查出那些人的身份。 就在那时,他调取了所有监控,在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他就确定了江尚雪是当年卧底园区的人。 随后,他见到了被抓住的贺临。 所以即便是贺临受尽了酷刑也没有告诉他龙骨的身份,更没透露给他警方的行动。他却凭自己的敏锐,早就知道了龙骨的部分身份,也猜出了一些端倪。 但是那些消息他并未透露给那对兄弟。 他很快对时局做出了判断,百合园区保不住了,被两国警方的联合行动盯上,是绝对逃不脱的。而且没有了袁工,园区以后将会举步维艰。 所以他一边假意稳住赵氏兄弟,对贺临严加审讯,一边开始提前转移一些技术人员和园区的款项,这才在警方行动之前金蝉脱壳,带走了夏厌和几名骨干,及时逃脱。 想到这里,陈砚初不动声色的双目微微一眯,他对这次谈话的目的有了判断。 这是专案组正路行不通,就想办法让贺临过来探他的口风了。 可是,光凭问话既无法把他和白葬的身份联系到一起,也无法证实众生会以及普赛和他的关系。 他怎么会被这些小把戏所蒙骗? 陈砚初甚至觉得用这种手段是对方低看了他。 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贺临开始主动挑起话题,向他念苦:“我现在工作也挺忙的。还有,我前几年因为公受过一次伤,记忆出了问题,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 他似是不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露出了头上的那块伤疤。 看到了那处狰狞的伤口,陈砚初的目光明显发生变化,他终于拿起了那杯茶低头喝了一口,随后假装关切地问他:“哦,怎么弄的?” “特殊任务,中了一枪。”贺临说着看向了陈砚初,他能够感觉得到,对面的人似乎有了一丝兴趣,然后他道,“我一直挺想找机会和你叙叙旧的。毕竟我们是那么多年的同学,又是难得的好友。” 陈砚初挑了挑眉毛,笑得意味深长。 第225章 30 此时的省厅专案组中, 黎尚看着茶室里的几个摄像头,监听设备把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了过来。 由于众生会的活动牵扯到了恐袭,严重威胁社会安全, 所以按照流程和侦查需要,经过领导审批后,警方可以进行监听, 监控等方式进行合法取证。 黎尚知道,之前李临希问陈砚初是问不出来东西的, 而他们的目的也并不在此。现在有关普赛的案件在直接证据方面很难搜集, 这是他和贺临早就已经预料到的事。 他们像是猎手, 在寻找狡猾猎物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不过,普赛案件处理得干净,没有直接的证据,并不代表着陈砚初的所作所为完全无懈可击。 比如之前贺临曾经提到过的零号案件。 黎尚把那称之为陈砚初的犯罪起点。 根据多方的证词, 他们预估出了白葬出现在M国园区的准确时间,随后联合欣城的警方去搜寻过去的档案,还真的有所发现。 在吕一尘大学毕业之后, 他就离开了欣城,而恰巧在那年暑期,欣城警方在山上的一个隐秘的涵洞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受害者二十多岁, 是和他们同龄的年轻男人。他和一位女网友相约见面,却被叫到了附近, 随后残忍杀害。 这起案件一直没能找到凶手, 至今没有破获。但是警方在现场提取到了不属于死者的脚印和血迹,疑似是凶手留下。 贺临和黎尚重看了这份案卷,结合时间,打斗痕迹, 并根据现场留下的鞋印,判断凶手为男性,年龄在三十岁以下,身高175-180,身体不算强健。 他们在再次了解这起案件时,电话询问了受害人的几名亲友。并且询问他们是否认识吕一尘,贺临还提供了吕一尘当年的照片供他们辨认。 他们还真的问出了一条线索,死者的一位朋友提到了一件旧事——在死者遇害四年前,吕一尘曾经和死者有过过节,两人从网络争执演变为了线下约架。当时他们下手有点狠,一度后怕对方报警,可没想后来没有警察找过来,事情也不了了之。 综合种种疑点,他们合理怀疑当初的凶手就是吕一尘。 贺临判断,这起案件,要么是他远走M国的契机,要么死者是他在离开之前,一定要去处理掉的人。 那时候他是初犯,手法生疏,早就做好了出逃的准备,甚至没有打算回来,所以留下的破绽很多。 时隔多年,这起案件一直没有查到他的头上,他早就已经麻痹大意。 这次扣留陈砚初,一到了省厅,警方就第一时间让技术人员提取了他的生物样本。 如果陈砚初的DNA信息能够和那起案件的相吻合,那他们就有充分的理由把人扣下来进行详细调查。 目前省厅里所使用的技术,最快需要十几个小时做出比对结果。 为了等那个证据,孙诚已经去DNA鉴定部门去蹲着了,只等一出来消息就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而这就在警方的扣留时间之后和出结果之间出现了一个小时的真空期。 这段时间,陈砚初应该如何安置是专案组前期讨论的重点。 对于这样有重大嫌疑的危险人物,避免夜长梦多,贺临和黎尚都不愿意放虎归山,也不想让他和其他的人做出更多接触。 可是警方的调查在极力探寻真相的同时,又必须合法合规,不能有丝毫的程序问题。 特别是在证据不足时,强硬留人,会对后续的调查造成不利影响。 周天易建议派人跟踪着陈砚初,黎尚却觉得,应该借着这段时间,和他进行交流。 即便是证据能够对上,可以合法合规地把人抓进来,也只能确认陈砚初和数年前的一起刑事案件有关联。 就算是和他摊牌,说出警方对他是白葬的怀疑,陈砚初也一定会缄口不言,还会聘请最好的律师。他们也未必能够通过审讯手段撬开他的嘴。 一旦对方拖过了预言的时间,造成了重大的伤亡,那对于警方来说也是失败的。 根据黎尚的分析,陈砚初刚刚赢得了一场胜利,正是最为得意也最为松懈的时候。那么这时最好能够有个人来直接和他进行交流。 而且他总觉得,若是陈砚初真的是白葬,考虑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光是白葬认出了贺临那么简单,当年他对贺临的刑讯很可能是有故意为之。 所以这个人选,黎尚第一个就想到了贺临。 他也是最能够让对方开口的人。 这是出于对案件,从完成工作的角度考虑,但同时黎尚也隐隐担心。 贺临去和疑似白葬的嫌疑人对话,与之面对面的交谈,进行心理的博弈,问出他心底的秘密,无论这个人是否是他们的同学,都有可能刺激到他。 那等于是在把贺临架在火上烤,可能引起他的旧伤复发,也有可能诱发他的情绪失控。 所以最终下决断的时候,黎尚反而有些迟疑了,他想要自己去和陈砚初谈谈。 但是看出了他的心中顾虑,贺临反倒是自告奋勇提出了和陈砚初见面试探的事。他表示自己能够很好处理,进行应对。 专案组的其他人也马上赞同,觉得这是一个好的方案。 黎尚也只能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同意了下来。 谈话地点设置在省厅对面的茶室,全程监听监控,还提前安排了几名警员化妆成客人,在不远处观察现场的情况。 既便如此,黎尚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一再叮嘱贺临,感觉到不适或者是出现状况就及时停止。 贺临反过来安慰他,示意他放心。 现在,黎尚坐在监视器前,紧盯画面,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对话。 贺临和陈砚初的交谈可能是案件破局的关键。 . 茶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两人又聊了几句,陈砚初不像是开始时有些排斥和小心翼翼,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他主动端起了茶杯道:“我也挺想听听,你还记得一些什么。” “说错什么,你可要提醒我。”贺临先打好了预防针,“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之间算是朋友。你学习好,特别是理科,数学经常考班里前几。你在班上关系好的同学不多。那时候你总是带着手机来学习,上副课会偷偷打游戏。” 陈砚初听到这里,轻轻点了点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贺临又道:“还有过去你去食堂,总是喜欢在后面打饭。经常会让我帮你留个位置。” 陈砚初呵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了几分酸楚,不过时隔多年,他也不怕告诉贺临:“那是因为我发现,食堂的饭菜最后吃不完会倒了,在后面的时候去,买半份有时候给的比开始的一份还要多。能够花更少的钱吃得更好。” 贺临一边帮他把茶满上,一边继续说:“有一次班主任开恩,让我们提前回家,班上的同学拎着书包就跑了,我都到了家了,想起来有个作业本落在了学校,等我到了班里,就记得你一个人在教室里做题。” 陈砚初轻轻点了点头:“是,我不喜欢回家,反正家里也没人,与其回家不如在学校里。” “还有那次铲雪,你没带铁锹,都快到学校了,还得跑回去取……我的记忆不全,但是那一幕却记得挺清楚的。” 听到了这里,陈砚初抿了下唇:“嗯,是啊,我们家没有铁锹,我也没有想到黄老师会那么严格,后来我想了好多的法子,才搞到了一把,把那件事应付过去。” “还有,你不喜欢下雨天,只要下雨,就没有人来接你……后来有时候,我会多带一把伞。”贺临似乎是在尽力回忆,随后说了一些事,包括了很多他和陈砚初的交集。 两位的昔日的朋友如今立场不同,在这里回忆着过去的同学生活,算不上是推心置腹,但至少也是表面祥和。 但是等陈砚初全听完了以后,一时沉默了,他把手逐渐握拳。 . 办公室的监控前,黎尚听着这些话,他面前摆着吕一尘的详细资料。上面有他的简历,家庭情况,家属信息。 他们早就通过各种信息重塑过他的童年。 贺临和陈砚初的对话,看似随意,但是其实里面暗藏玄机。 现在不是审问,他们希望能够从与陈砚初的交流之中获取到更多的信息。 对吕一尘到陈砚初的了解越多,他们就能够对白葬的侧写更为完整,越发地了解他的内心想法。 在他的成长过程之中,父母是几乎缺失的,而且有着极大的负面影响。 但是他们总觉得在他少年的时光中,少了一些关键因素和转折事件,他究竟是怎样从一位普通少年进而一步一步发展到一名嫌犯的呢? 在他走到那个真正的犯罪起点之前,他身上又发生过什么? 黎尚作为曾经和他同校的江尚雪,父母也没有心力管他,所以他能够想象出吕一尘当初的境遇。 可是随后,两人的选择与人生轨迹却完全不同。 伴随着吕一尘的孤独,偏激,贪婪,逐渐增长,他可以感觉到,那个名为白葬的邪恶灵魂逐渐而生。 所以现在,他们所用的策略就是在用过去的那些真实境况来刺激陈砚初。 贺临所说的事,都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而且是他真诚帮助过陈砚初的经过。他在把陈砚初带回当时的情境。 对现在高高在上,渴望胜利的陈砚初而言,这次对话,就是在把他心中早已愈合的伤疤一点一点地揭开。 把他弄疼,他就会愿意开口说话了。 等他露出破绽,警方就可以补全手中的资料与他的心理拼图,进而明确那个犯罪起点,找到他的薄弱之处。 . 看陈砚初沉默不语,贺临道:“我记得的就这么多了,不过,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陈砚初侧头听着。 贺临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没有联系过我或者是其他的同学呢?” 陈砚初沉默了片刻,低头叹了口气道:“贺临你发现了吗?你也好,那些同学也好,永远记得的都是一些我的狼狈事。在功成名就的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们的怜悯和那些异样的眼神。” 贺临听出,陈砚初越是强调这些,越是显得他有点外强中干,他顺着陈砚初的话往下问:“你是觉得,我当年带着你,愿意和你做朋友,是有目的的?” “呵呵。”陈砚初笑了起来,“朋友?你是这么定义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同学关系?” 贺临反问:“那你觉得当时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陈砚初看向他,卸下了伪装的面具,表情带了一丝的怨恨:“贺临,我承认开始的时候,你对我多有照顾,不过……”他顿了顿看向他:“后来,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十分失望。” 贺临问:“是因为填报志愿的事吗?” 陈砚初摇头:“不,不光如此。我曾经把你视作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而你却和很多人关系都挺好。” 贺临皱眉,似是难以理解他的说法:“一个人难道不可以有很多朋友吗?难道我和你做了朋友,就不能再靠近任何人?” 陈砚初道:“我不相信爱情,而友情这玩意靠不住,还是你给我上的一课。” 贺临听着这些,此时陈砚初所说的,应该是他的真实想法。 果然,和之前警方的分析一样,陈砚初因为家庭出身是自卑的,但是同时,他的内心又有强烈的自负,他把别人对他的态度,全部都归结于自己的父母,童年,与其他人的过错。甚至把正常的同学与朋友的关系在心里扭曲成了这样,变成了一种病态的依恋与偏执。 陈砚初看着他继续道:“而且后来你还错在没有理会我的劝阻,选择成为了一名警察。” 贺临想到了之前睡梦之中曾经出现过的画面,他主动提到了那次冰湖事件:“我记得,当我被人从冰湖里救出来,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他顿了顿说,“可是我还记得,把球踢向湖心的人也是你。” 这话一出,陈砚初侧头看着他:“是啊。”他语气轻松地承认了这一点,“你命好,江尚雪救了你。” 他们那时候和外班的交集也并没有那么多,贺临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对江尚雪多加留意,忽然从陈砚初的口中听到了那个名字,贺临有些意外,他感觉到了陈砚初语气的波动。 贺临开口问:“你还记得他?” 第226章 31 “何止是记得, 还有那把铁锹,我记得,都记得。”陈砚初的手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那天你后来用的铁锹和你带过去的不是同一把,在放学路上我才知道,你把你最初拿的那一把铁锹, 借给江尚雪了。” 说完这些,陈砚初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贺临。 贺临忍不住皱眉, 低头回想当时发生过什么, 是否有自己遗漏的细节。 陈砚初一直掩藏很好的心思忍不住露了出来,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提起江尚雪那个名字,他依然嫉妒到发颤,可他又不想去招惹他, 似乎每次碰上那个人,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那把铁锹,贺临只看到了他回去拿, 看着他不久以后带着一把铁锹去上学,却远不知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至现在,陈砚初拥有了那么多的钱财, 想到那一幕,还是会莫名的心悸, 被一种无力感笼罩心头。 他只能不停地去做各种各样的恶事, 用人们的崇敬,用无数的金银,用一条条的生命来弥补那种无力。 他永远记得在那个冬天,在那条街上, 有个少年无助地跑回了家,去寻找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他在街上茫然行走,心急如焚,眼看着就要到了上学的时间,直到他看到了路上的一户人家靠墙放在院子里的铁锹。 小院子的门是虚掩着的,仿佛在向着他招手,引诱他向前。 那家人就住在距离他家的不远处,回家走那条路就会遇到,他曾经见到过那家的屋主,好像是个有小儿麻痹的老人,家里还有个年岁不大还没上学的女孩,不知道是老人的孙女还是收养的。 当时,那把铁锹就毫无防备地贴放在墙脚。 他曾经犹豫了一下是去借,还是直接拿,后来他做出了判断,他从来是不受人待见的,而且那些人凭什么要把铁锹借给他这个陌生人?他又何必去贴他们的冷屁股,换来冰冷的拒绝? 然后他想到,那位老人应该是追不上他的。 那一瞬间,恶念占据了上风。 他做出了决定,看到四下无人,就跑了进去,心跳如同鼓擂地握紧了铁锹,随后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就算是他自觉动作够快,脚步轻盈,还是惊动了屋子里的老人,那人一瘸一拐地追了出来。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骂声,只能尽力往前跑,中午的街上没有什么人。 可是他却无比慌乱,后来他摔了一跤,腿磕破了,但他爬起来,还是不敢停,一直跑到气喘吁吁,衣服里都是汗。 那是他第一次偷东西,还偷的是一个残疾人的东西。 尽管只是一把并不算贵重的铁锹。 可像是印证了别人骂他的那句话,又像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命运,还像是被一种魔咒所诅咒。 小偷的儿子,也是个偷东西的小偷。 他颤抖着拿着那把铁锹,来到了学校。 第一次的偷窃还是引起了他内心的紧张与自责。像是他灵魂之中最后一点仅存的善意在作祟。 整个一下午,他的手心一直冰冷。 他在犹豫回头用完了,还要不要给那家人送回去,可他又觉得自己没法说清偷铁锹的事。他又想着,是不是要带回家,可是家里也藏不下这么大的东西,他懒得费口舌向父母解释。 放学以后,他远远地跟着贺临,犹犹豫豫自己要不要跟上去,他想问问他,自己应该怎么办。 可他看到贺临追上了江尚雪,然后又听到了一些他们之间的只言片语。 他忽然了解到了一个真相。 原来江尚雪拿着的铁锹是贺临给他的。 这是一种他之前从未预想过的答案。 他不知道,是否中午的时候他不是那么急匆匆地奔跑,与贺临只说了一句话就擦肩而过,而是停下脚步,把自己的难处说给贺临听,就会有其他的办法。 只是他看到了最终的结果,那个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并不是自己,贺临选择主动把铁锹给了江尚雪。 那时的他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个孩子被人夺走了心爱的玩具,又像是别人占据了他做个好人的名额。 这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上。就像是小孩子被人夺走了最心爱的糖果,哪怕当时弱小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上位者,已经可以搜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 可他依旧忘不了当时失去的糖果,也永远痛恨从他手里抢走糖果的人。 为什么又是江尚雪? 他很讨厌江尚雪,从他来到这里不久就开始讨厌他。 因为这个转学生打破了他生活之中的平静。也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早就知道他的存在,第一次特别注意到江尚雪是因为一天大雨。 他们一同站在校门口的屋檐下躲雨,一样都是没人来给他们送伞,没人来接他们回家。 天色渐暗,屋檐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老师不在,同学们都被家长接走了。 橙黄色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绵延不断的雨声之中,他不断地抬头看向那个人,那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他果然长得很好看。 而且,他觉得他们很像,一样的成绩优异,冷默寡言,却不被家人关爱。 那时候的他好像寻找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想,江尚雪说不定是能够理解他的。 他正犹犹豫豫的,是不是要凑近了他打个招呼。就在他踌躇着要用什么话来开头时。 江尚雪却趁着雨稍小,卷了卷裤腿,把书包抱在怀里,果断地跑到了雨中,他的脚步飞快,毫不犹豫,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那是他没有的勇气与魄力。 他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有拉到,只有冰凉的雨滴打在他的手上,他只能怀着自己的胆小和懦弱,用牙齿咬着舌尖,目送着江尚雪远去的背影,继续孤零零地等在路灯下。 那天的雨很大,一直在下个不停,他等到了晚上十点,雨才小了,他饥肠辘辘地回到家,看到父亲不在,母亲依然像是往常一样醉倒在沙发上,根本没人在意他。 他翻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了一袋过期的泡面,烧了热水泡给自己吃。 后来他们再有交集是因为一次数学考试,他发挥得挺好,差不多是他是在初中发挥最好的一次。拿着118分的成绩,他以为自己这次应该是年级第一,可以让所有人,包括父母、老师和同学都对他刮目相看。 结果成绩公布,他只是年纪第二,第一的成绩是满分,就是那位叫做江尚雪的转学生。 那天晚上,他拿着卷子回家,遇到了喝得醉醺醺的父亲。 男人虽然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糕,却对他格外严格,似乎是把他视作了要光宗耀祖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一旦他的成绩没有达到父亲的要求,就会受到父亲的责骂。 他本以为这次的成绩还挺好,在吃饭的时候和父亲说自己考了年级第二,还说得第一的是个叫做江尚雪的转学生,他摇头叹息:“要是没有他,我就是第一了。” 没想到父亲非但没有表扬他,反而忽然暴跳如雷地骂了一句,然后就开始抽出皮带打他。 皮带狠狠地抽打在了他的身上,皮肉被打出了道道血痕,他完全不知道这顿没来由的打是因为什么,他在屋子里发出惨叫,就连母亲也来劝阻,直到父亲言语不详地说了一句:“你输给别人可以,输给他就不行。” 他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后来在学校里,他躲在人群之中,对那个人更为关注。 江尚雪不光成绩好,长得也比他好看。 他吸去了那些女生的目光,就连贺临都会偶尔看向他。 不过那时,他也就是隐隐约约地有些嫉妒而已,并没有更为强烈的感觉。 后来一天吃饭后,父亲却和他说起了在监狱里听来的八卦:“江尚雪的娘好像是在戒毒所里呢,是因为被老八那帮人注射过毒品吧……该死的,怎么没人给他扎上一针?” 听到了这个了不得的秘密。 那一瞬间,他的双目睁大:“真的吗?”原来那个所谓的“好”学生也是出自这样的家庭。 父亲看到了他的表情,冲他一笑,“当然是真的。”他开口道,“你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学校里的同学们。” 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并不关心其中的原委,按照父亲的话去做。 一个吸毒者的儿子和一个小偷的儿子相比,甚至要更为恶劣吧? 那样的话,人们看向他的目光,就再也不会像是过去那样了吧。 他看不得江尚雪高高在上,想要看着他跌落神坛,想要把他拉到泥里。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在学校里的贴吧还有公告栏上散发这则听到的消息,人们果然远离了江尚雪,甚至有一些家长闹到了学校里来,直到老师给隔壁班开了班会,才把事情压了下去。 他没想到,江尚雪竟然有个做警察的父亲。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父亲讨厌江尚雪,说他不能输给他,还让他去学校散布消息的原因。 因为他父亲就曾经被江尚雪的爸爸抓到过好几次。 这样一来,他更讨厌,也更怕江尚雪了,见到了他,就像是见到了猫的老鼠,会自动靠边站,但是看向他的目光却带了恨意。 不管怎样,在学校里终于没有人再和江尚雪说话了。 但是这似乎对江尚雪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江尚雪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学,他似乎并不需要朋友,也从不和人亲近。 他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依然会在一些考试上压他一头。 他的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这些事反而让他感觉到更郁闷了。 而且他发现,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他们有那么多的共同点,但是骨子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甚至是水火不容,誓不两立的。 他渐渐地把江尚雪定为了他思想里的仇敌。 每次听到他的成绩高于他,每当在校园里看到他,他就在角落里恨得咬牙启齿。 但是他还会自我安慰,至少他让江尚雪没有朋友了,这样他有困难时就不会再有人去帮他,他就会和他一样,是个可怜虫了。 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打听他的消息,会不自觉地和他做比较。 直到那天晚上,他听到江尚雪拿着贺临给他的那把铁锹,却在责怪贺临不说实话。 看着贺临用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语气哄人。 他才知道,贺临和江尚雪的关系非常好,远比在学校里看到的还要好。 可那个人不是他唯一的朋友吗?他们明明是先认识的。 那瞬间,他在后面抬起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眼眶发涩,恨得咬牙切齿,他甚至觉得,如果他哭了就是输了,眼睛里可能会留下血红的泪。 他一直觉得,贺临是他这段不长的生命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是他在黑暗之中的救命稻草,是他和班级,乃至是正常世界的唯一连接。 这种情感无关任何的情爱,只是少年之间的友谊。 说是他害怕孤独也好,还是占有欲也罢,贺临都是属于他的,是这个世界上他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他一直认为,他把贺临视作最好的朋友,那么贺临也应该这么来对待他。 可他最好的朋友,却在他需要时,把铁锹给了他最讨厌也最害怕的江尚雪。 在那个瞬间,那个得知了事情真相的瞬间,他就开始正视自己和贺临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好。 他一路细细地想,终于想明白了。 他只是贺临众多朋友中的一个,他并不特殊,这样的朋友关系还是全凭贺临的心情,主动权并不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不能接受友谊的变质,不能接受贺临把他排在别人之后。 更不能接受他的朋友和他的仇敌关系很好。 他的人生可太糟糕了。 冬天的欣城,天黑得早,少年的他独自走在路上,越走越黑,越走越冷。 寒风吹透了他的衣服,嘴巴伴随着呼吸冒出白雾,在冰天雪地里,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冻住了。 直到前面的两个身影看不见了,他忽然打定了主意。 他目光坚定地转了个弯,来到了一处附近街区取暖锅炉附近的煤堆旁。 他决定不去归还铁锹了,他把铁锹埋入了煤堆,做了个记号。 也许工人会发现,也许一时用不到这里,他下次还能偷偷地把铁锹拿出来用。 他双手黢黑地回到了家,取出了家里的消毒液,直接往手上浇。大冬天,他用冰冷的水和消毒液反复地洗手,把一双手腐蚀到蜕了皮,变得又红又丑,又痛又痒,可他最终也洗不去那些深入指缝里的煤灰。 一同埋葬的还有他的那颗良心,他被那些黑色浸染了。 第227章 32 那时候的吕一尘以为那件事会是一个结束, 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去偷东西,但是那却成为了一个开始。 以后他偷过更多的东西,篮球场边的耳机, 别人钱包里的钱,甚至是外卖,快递。 他发现, 那些东西,也可以成为自己的。 而且随着一次一次偷盗的进行, 如同最初的说谎一样, 他的负罪感逐渐褪去, 越来越能够坦然面对。 但是当时,在经过了那件事以后,他感觉到了贺临对他的背叛。 后来的那段时间,他躲在暗处不断地观察, 在学校的走廊里,有时候贺临的视线会和江尚雪相触,而那时, 他就站在贺临的身后,面色不善地盯着江尚雪。 他感觉到,好像有了贺临, 独来独往的江尚雪就不是那么孤独了。 后来他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想,为了报复江尚雪, 也为了惩罚朋友的背叛, 他可以杀掉贺临。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如果一件东西不是他的,他就选择毁掉,即便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朋友。 就像是他家不远处巷子里的流浪猫,他喂它吃自己省下来的肉, 它却更喜欢吃不远处一位女租客带给它的猫条。 后来有一天,这只猫死在了路边,那位女租客还伤心了很久,在它死去的地方,放了几朵花。 谁也不知道,那只猫被他掐死在了一个雨夜,他穿着父亲的一件旧雨衣,用手紧紧地按住它,感觉着它从挣扎直到安静,就因为它的不知好歹。 猫是这般,贺临也是一样。 他足够了解他,就更有机会下手。 他曾经想过几种方式,后来决定了自己的计划。 他们那时候经常在那个湖边一起玩,他提前两天就开始关注天气预报,等着什么时候开始升温,又在不同的时间段往上湖面上丢石头,测算冰面的厚度。 直到那天中午,他和贺临还有其他的几个孩子一起来到了湖面上玩冰球。他故意把冰球踢到了冰面的中央。 然后他向往常一样请求贺临帮助他。 贺临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在他的哀求下走向了冰面。 当看到贺临应声入水的一幕,一切恰如他所愿。 其他所有的孩子都吓坏了,他们如同鸟兽一般跑走了,去找大人,只有他一个人立在湖边,望向那个平静的洞口。 看着贺临沉下去的地方,他体会到了一种掌管了生死的快感。 他准备目睹着贺临,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死去。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一道身影跑了过来,他看清了那人是江尚雪。 他本能地心虚而害怕,怕江尚雪看出破绽,怕自己受到惩罚,怕他的邪恶心思被人知晓。 一瞬间他的皮肤变得苍白,话也说得结巴。 这让原本淡然的他变得慌乱,倒像是有了几分同学掉入湖中的焦急。 而江尚雪也并没有怎么关注他,他听说掉下去的是贺临后,毫不犹豫地脱下了外衣,跳入了湖中。 也好,那时的他站在湖边想,如果江尚雪和贺临一起死在湖里,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后来,江尚雪把贺临托上来了,还喊他过来帮忙。 他看了看远处的大人,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他乖乖地照做了,但是他看着昏迷不醒的贺临还有冻得面色惨白的少年,他又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他和江尚雪一起把贺临拖到了安全处,看着江尚雪给贺临做人工呼吸,然后江尚雪急匆匆地离去了。他到那时才知道,那个转学生又要转走了。 而他把贺临,留下来了。 他松了口气,甚至开始沾沾自喜,既然这样,那他可以暂时原谅贺临,甚至可以留他一段时间。 很快,江尚雪如同他当初的到来一般,突然离开了。 他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 在那以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和贺临的关系终于渐渐又恢复如常。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更为频繁地上网,他逐渐发现,他可以在网络上享受到人们的仰望。 他已经不满足于在游戏里坑蒙拐骗了。 在网络上,他就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可以大放厥词,肆意点评,他时而装得自己是个非常有钱的人,时而装作自己是个超级学霸,时而装得自己有很多的内部消息,时而又脾气暴躁,随意找人辱骂。 他给自己编造了很多身份。 他沉浸在这些身份之中,渐渐忘却了那个出身不幸的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父母,虽然他们待他不好,但是给了他一颗聪明的大脑,高考时他的成绩还算是不错,可到了报志愿的时候,他去和贺临商量。贺临却说他准备报考警校。 他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变:“你这个成绩报考警校太浪费了。你还是考虑一下和我报考一个学校吧,计算机专业将来就业前景好,那样我们说不定还能做同学。” “可是我早就定好了要报这个。”贺临道。 他看向自己的朋友,他明明知道,因为父亲的关系,他最讨厌警察这种职业了。 随后他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江尚雪的父亲是警察。说不定他也是要做警察的。 时隔几年,他再次想起了这个一直把他笼罩在阴影下的人。 他才知道,不管江尚雪在与不在,在贺临的心中,他始终无法和江尚雪相比。 彼时的他还不那么会掩藏情绪,他对贺临的行为极为气愤。 他和贺临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那个假期,父亲开始偷盗电瓶车,生意还不错,不光给他攒够了学费,还给了他一些零花钱。 他开始频繁地出入网吧,在里面打游戏,上网,有时候还会喝点啤酒,有人似乎是识破了他之前的谎言,还开始在游戏里挑衅他。 他吹过牛逼,很豪气地丢下了一句:“我就在城南蓝星网吧,你敢来吗?” 半个小时候,几个人年轻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网吧,他看到架势就怕了,急忙起身,从后面往出跑,可对方还是人多势众,把他堵在了网吧后面的巷子里,对方三个人连踢带打地打了他半个小时,有人重重地踹了他一脚。 等到晚上,他才踉踉跄跄地回家。 他没有报警,也不敢告诉父母打架的事,淤青逐渐愈合,他却失去了人道的能力。 他暗中查出了那个当初与他打架的人,忌恨了整整四年,在他做出了远走M国的决定之后,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在游戏里注册了一个女号,略施小计就把对方钓成了翘嘴,然后把他成功约了出去…… 结束了这些回忆,陈砚初看向了面前的贺临。 他不知道警方对于这些查到了多少,又会了解多少,他的胸口随着呼吸和回忆起伏,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陈砚初决定还是奚落一下贺临,他微笑道:“江尚雪是和你的关系比较好,而且……我倒是觉得,他和你的那位领导长得有点像呢。” 听着这样的话,不仅是贺临眉头一跳,就连坐在省厅里的黎尚都是微微皱眉。 他感觉到了陈砚初话语之中的敌意。 黎尚看着面前写满了关键词的记录册。 他已经逐渐从陈砚初和贺临的对话之中推断出了更多的事实。 黎尚在前期的假设之中,曾经反复推断和复盘过。他想要寻找到陈砚初在意的那个点,想要寻找到他的转变。 但他未想到,这一切会和他有关系。 恰在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一响,孙诚那边的消息发送过来了。 DNA鉴定结果一致! . 收到了那则消息,黎尚用最快的速度走完了拘捕流程,由于领导早就和检察院打过招呼,所以批示很快下达。 黎尚起身,给现场的刑警发去了信息,同时和周天易带着刑侦队的队员一起往楼下走。 准备抓捕的命令第一时间就下了,茶室里的其他刑警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贺临看过了任务机上允许批捕的那则消息,他把手机反转了过去,扣在了桌面上。 他对现状做出了判断。 此时的陈砚初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警方锁定,他刚从省厅里出来没有多久,身上没有任何的武器,甚至没有和别人联系,除了那名聘请的律师,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境况。 从省厅下楼再到对面的茶室一共需要五分钟。 这五分钟他需要继续稳住眼前的人。 贺临并没有急于起身对陈砚初进行抓捕,而是选择继续这场对话。但是现在结果已出,这场谈话也已经临近了尾声。 一旦双方穷途匕现,就不必再进行隐藏了。 贺临看向他问:“我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当年大学毕业之后,你真的去了A国留学?” 陈砚初喝茶的手一顿,顿时警觉了起来,他的眼睫抬起:“贺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临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开口:“警方也曾经找过那段时间的信息,但那个照片上的人不是你。所以,你的这段经历是真实存在的吗?” 陈砚初呵呵一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如果不在A国,那你觉得我是去了哪里?” 贺临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目光变得锐利:“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出国了,只是去的并非是那个国家,在那几年,你生活在地球上的另外一个地方,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直到两年以前,才回到了国内。” 陈砚初道:“这倒是个挺新奇的故事。有没有可能只是警方没有找到对的人证物证,所以才没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呢?”他作势去拿放在一旁的衣服,“今天和你聊得还挺开心的,不过我要回去了。” 贺临到这时,不再和他绕圈子,直接开口道:“这次见面,我发现你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自私。” “自私?”陈砚初皱眉,似是没有想到在经过了这场谈话之后,贺临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可马上他的嘴角挑起,反问贺临,“我哪里自私了?就连只是待过几年的学校,我可都是捐了一栋楼呢。” 贺临紧盯着他:“这种自私是刻在你骨子里的。就比如我今天和你聊的那些事情,你始终都在找别人的原因,却从不去找自己的原因,也从不会思考是因为什么而导致了一切的结果。” 陈砚初没有说话,贺临就继续说下去:“你的出身是很可怜。但是你原本可以过上不同的人生。可你从来未做过尝试,从未试图去从中挣脱开来,反而你会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切,享受一切,包括那些你父亲给你的赃物。” 陈砚初急于想要为自己辩驳:“我就是生于这样的一个家庭,我耳濡目染的就是那些,那你让当时还未成年的我怎么做?” 贺临却打断了他的话,事到如今,他还在给自己找理由:“你和同学的关系不好,是因为当初你一直在撒谎。你利用别人的同情,自己却从未对他人,对集体付出过。你知道对错,可你没有选择过那些正确的路,正确的事。” “遇到困难时,你就在怨天怨地,怨你的父母,别人给你帮助,你就觉得理所应当,从不会对人感谢。你责怪我没有给你铁锹,可你也没有开口问过我。” 陈砚初盯着他问:“那如果我问过你,你会给我吗?” 现在再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了,贺临看向他道:“你觉得我们是朋友,甚至我还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又为我做过些什么?” 这话一问,陈砚初顿时卡壳了。 贺临是最近回忆起过去的事,才逐一理清楚的。 在少年时,他本身就是个爱交朋友的人,母亲和师长也总是教育他帮助弱小,一视同仁。 在他的眼中,大家都是同学,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能坏到哪里去? 可那时还是孩子的他,远远低估了这个世界的险恶。 最初,他帮助吕一尘是本着帮助弱小的心理,可后来,这个少年对他的接近就是夹杂着功利与索取的,是目的不纯的,在他接纳了这个朋友以后,一直是他在单方面的付出。 那时这个朋友就让他不太舒服,可又因为吕一尘总是装可怜,两人又在一个班,所以贺临才一直没有和他完全脱开关系。 想到这里,贺临看向眼前的人:“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而我一次一次地帮助你,又换来的是什么呢?” 陈砚初还未回答,贺临就替他说出了那个答案。 “换来的是你希望我死在那个冰湖里。” 忽然被戳破了心思,陈砚初的心脏微微一抽,嘴巴动了动:“贺临……” 贺临的胸口起伏,指着自己的头道:“换来的是你在园区对我使用的酷刑和这一枪。” 第228章 33 两人谈话之中的那层纸, 终于是被贺临主动撕碎了。 这不是刑审,可是现场的气氛却骤然紧绷。 贺临知道了…… 自己做过的那些事被抓了个现行,看向面前的贺临, 陈砚初的脸色白了一瞬,手指忽地握紧,他的心跳速度比昨晚在审讯室里跳动得还要快。 他的第一反应是, 贺临想起来了吗? 可又觉得不像,也许只是推理出来了。 陈砚初出现了慌乱, 但他并不是因为愧疚, 而是怕贺临报复他。 就他对贺临所做的那些事, 把他千刀万剐似乎也不为过。 不过慌乱只是一瞬,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找回了昔日的伪装。现在贺临是警察,不可能对他动用私刑。他是不可能完全记起来的, 现在应该是在诈他,所以他不能慌。 想到此,他往座位的靠背上一靠, 全然否定:“我承认,当初我是看到你掉在了冰湖里,没能施救。可是这些后面的事是怎么归到我头上的?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贺临这时却已经找到了确定的答案。 他审理过那么多的犯罪者, 早已把各种的反应烂记于心。 当面对峙时,对面人的反应, 往往就是猜想的最好印证。 而他也早就熟知陈砚初装无辜的表情, 这时看到只觉得恶心。 “真的是镇静啊,完全没有正常人听到这一切的慌乱。”贺临继续问面前的人,“这场戏你还准备演多久?白葬,白先生?” 对眼前的人, 贺临是有恨意的,不光是因为他曾经差点让他死去,他更恨的是他差点消除了他的记忆,让他险些错过和失去容倾,让他的人生经历了两年,才一点一点拾回了自己的过去。 而这个人除去害他,还做了无数的恶事。 眼前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有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因他失去生命? 而他却宛如死神一般,收割着人们的信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巨额的财富还有人们的崇拜。 贺临说完那些话就收起了自己外露的情绪。 陈砚初就是在用别人的痛苦当做食粮的,看着别人越发的痛苦,他就越会得意,他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取代恨意的是与邪恶斗争的坚决,贺临的目光牢牢锁定了他:“不管你的身份是哪个,只要你做了违法犯罪的事,都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果然,他这样的态度反而引得陈砚初无措,他努力扯起嘴角:“真是无稽之谈,这些都是你的猜想吧。我有点困了,贺警官,现在你说完了吧?可以让我回家了吗?” 陈砚初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应该听从之前律师的建议。他用微笑着掩饰自己的情绪,不等贺临回答就准备起身:“你没什么其他要说的话,那我就先失陪了。” 大把的金钱,身后的人脉,最好的律师团队。 作为白先生,他就是有特权能够践踏这些规则,也一定能够再次化险为夷。 他只要走出这间茶室,就依然可以呼风唤雨,掩盖证据,想出各种办法。 想到这里,陈砚初又恢复了镇静,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奈我何的得意表情。 贺临没动,目光看向他:“你以为到现在,你还走得了吗?” 陈砚初还没说话,茶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三名警员走了进来,与此同时,茶室里原本坐着的其他几人也站起了身。 空气之中剑拔弩张。 当陈砚初看清为首的那个人,他的眉头微皱,是江尚雪……或者他应该叫他黎尚。 看到眼前的局势,他马上就明白了,这是警方早就下好的套。 从他从省厅出来……不,甚至更早,在昨晚他被带上警车之时,甚至还要在那之前,对方就早已做好了布局。 中间这一个小时看似自由的时间只是一个陷阱,他们怕他离开,怕他不开口。 而他因为之前几年的计划太过顺利,性格自负,所以才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可陈砚初毕竟成为了白先生,早已不是当年的吕一尘了。 他站在桌旁,面对站在身边的警员,态度变得是泰然自若,反倒没了最初被戳穿以后的紧张。 作为执棋者,他向来是落子无悔的。 更何况,这盘棋他还没输。 说不定他能够棋先一招,将对方的军。 黎尚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上前淡淡道:“陈先生,麻烦你再和我们去省厅一趟。” 陈砚初问:“怎么?你们的拘捕令不是到期了吗?” 黎尚掏出了新的拘捕令:“这是检查院签署的拘留证,请你配合执法。” 陈砚初低头看着盖了章的证件,身体没有动,他在绞尽脑汁想着究竟是哪一起案件让他露出了破绽,随后他的眉头轻皱,忽然想起了那个死于他手中的男人。 那是他杀过那么多人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却是最初的一个。 他当时经过了一番恶斗,身上也受了伤,就那么气喘吁吁地看着血流遍地的男人,心里有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这些年,坏事做了太多,他也曾想到过可能有被捕的一天,可是因为那起案件太过早,太过久远,又从未被人提起过,他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可现在…… 对面的贺临也终于起身,三个人站在茶室的正中,相互对峙着。 当年在校时的青葱少年经过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时过境迁。 昔日的同窗,如今却早已泾渭分明,黑白势不两立。 陈砚初抿唇看向他们,身体微微转动,似是在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黎尚沉声道:“抗拒执行公务会有严重的法律后果,请你不要做无畏的抵抗。” 感觉到了他话语之中的压迫感,陈砚初抬头看了看在场的警员,他这才开口:“我要联系律师。” . 陈砚初被作为当年案件的嫌疑人被警方关押,调查继续推进。 可是自从他被警方正式扣押之后,陈砚初就不再配合,面对警方的问询,他闭口不言,把一切都交由律师打理。 虽然当年的一案有不少的证据,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当时的现场只有陈砚初和受害人两人。究竟是什么情况,还会有不小的辩护余地,依法量刑也会多有变数。 虽然使用一桩旧案把他关了进来,专案组却未能松一口气。 一个是他们急需找到陈砚初和白葬关联的更多证据,一个是预言之中即将到来的危机,犹如悬在警方头上的一把利剑,随着时间的临近,可能引发城市里新的危机。 而与此同时,关于预言的事在网络上被沸沸扬扬地传了出去。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可以说,那则预言自发布起,已经在城市里埋下了祸端。有人讨论预言既可以避免更大的伤亡,也可以给警方侧面提供更多的线索。所以徐厅并未严令禁止网上讨论这些消息,而是让网警们对于相关的情况密切关注,让那则预言在小范围内传播。 省厅的领导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现在,警方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和进一步的消息,不能做出明确回应。但一旦事态恶化,时间临近,为避免重大伤亡,警方必须对民众做出预警。 随后,徐厅与省里的领导开会,提升了城市的安防级别。 省厅联合社区,交通,安保等部门,启动预警机制,特别是在明月站附近的重点区域,安排了巡逻和便衣。 同时现在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不少的间接证据都已经证明,陈砚初和众生会的事件绝对有关联,警方监控了陈砚初的手机,也监控了他的住所,去他名下的公司进行调查、布控。 陈砚初被关在看守所内,有专门的看护,省厅派了几位审讯专家,在合法的审讯时长内,不断给他施加心理压力,就希望能够在预言发生前撬开他的嘴。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态却僵持住了,他们没有找到进一步的线索,陈砚初也依然未吐露相关的信息。 随着时间的迫近,徐厅的脸上愁眉不展,张副厅的眼睛处也顶着两个巨大的熊猫眼。 黎尚带着特警队做了突发事件的应急计划,做好各种准备。 贺临则是带着专案组的人通过各个监控做出了最近两个月内陈砚初的所有信息调查,就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可惜也是有效线索不多。 这段时间,不光是贺临和黎尚,就连专案组和指挥部其他人也都留宿在了省厅里,随时做好了应急准备。 预言之日终于来临。 当日的早上五点半,贺临一睁开双眼看向对面的床上,就发现早已空无一人,黎尚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他急忙也洗漱了之后下楼。 专案组的灯彻夜亮着,黎尚的办公室也不例外。 窗外的天色还没全亮,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警员们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贺临对着通宵整理材料的几名刑警说了声早,转身进入了黎尚的办公室。 初晨的阳光洒进窗内,黎尚已经站在了白板前,他用修长手指支着下颌,看着白板上的分析出神。 第229章 34 贺临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轻声问他:“怎么没叫醒我?” 昨天满打满算,黎尚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贺临很担心他的身体。 黎尚道:“我有点睡不着。另外又想到了一点事情, 所以就下来了。”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为了案子的事情忙碌,也请了一些犯罪心理学的专家对陈砚初进行过侧写。最近陆陆续续有一些文件发了过来, 黎尚大多简单浏览过。理论研究毕竟是对实际案例的帮助有限。 随后黎尚意识到,那些专家并不清楚陈砚初这个人的成长经历和性格特征, 单凭那些文字和介绍始终停留在纸上谈兵, 很难探究到对方的心理。 他和贺临可能是最接近答案的人了。 从吕一尘到陈砚初的变化, 点点滴滴,在工作的间隙,他一直翻来覆去地回忆着各种的细节。导致昨晚只睡了几个小时,他就醒了过来。 早上起床, 黎尚就急忙来到了办公室,把睡梦之中与平时想到的,再记录下来。 他对贺临道:“我昨天想通了几个环节, 陈砚初有反社会人格,但是这个组织仅仅有他,是无法发展为现状的。这也从侧面上印证了袁工的存在。” 贺临听他说完连连点头。 黎尚继续道:“所以我们之前所预估的, 白葬的所作所为其实可能是两个人行为的最终体现。夏厌对白葬是从属关系,但如果袁工存在的话, 那个人和白葬的合作关系更为亲密, 有可能是一种共生关系……” 这倒是一种新奇的说法,贺临认真听着。 黎尚把自己的结论和人物关系转换写在了白板上。他的声音冷清,目光专注,仔细分析道:“现在, 警方把陈砚初抓住,双方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阶段。” 说到这里,黎尚低头道:“这两天省厅里有一些人有别的想法,有人觉得既然人都抓了,为了避免重判,陈砚初可能不会实施计划,应该掀不起什么更大的风浪;有人觉得,那些预言根本就是疯言疯语,危言耸听;还有,这两天看起来风平浪静,警方又加了不少的布控,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大大降低……”阐述完那些观点,黎尚稍稍一顿,抬眸看向贺临,“但是我却觉得,他的计划一定是会实施的。” 贺临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他赞同黎尚的观点:“吕一尘的性格自负偏执,我们现在把他抓起来,尽管我们都肯定,他就是白葬,但是尚未有证据层面的有力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包括以前的那几起事件,他们做的非常小心,虽然逻辑链完整,但是从法律上界定为是他所做的难度很大。这时候如果出现了重大伤亡的事件,可能省厅会因安全隐患排查不利,履职不到位而面临问责,领导更换,人员调动会导致案件查办受阻,那反而是他的一线生机。” 黎尚点头:“陈砚初的缄口不言也是在等预言的发生,但是我们现在还有机会。” 随后他一边写着一边继续分析:“首先说,我们已经结合了那些教众的供词,总结了数次预言,初步判断出了几次意外,依次是沉船事件,花灯会事件,大巴交通意外,桥梁垮塌,餐饮街煤气爆燃事件。” “这些事件发生在过去的两年间,每隔几个月就发生一起,有很多都发生在不同的城市,看起来是意外,其实其中有不少人为的因素。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各地警方并未深入调查,都是作为意外事故进行处理的。” “陈砚初做这些事,是因为他的冷漠与麻木,是他病态心理的宣泄,正如当初的刑审一样,他通过这些来获得扭曲的满足感。” “这些事件有着遇害人数逐渐增多,影响力逐渐增大的特征,所以这最新的一次事态可能还会更加严重。” “再说回这个犯罪团伙之中的关系。”黎尚用白板笔在白板上点了点。 “在陈砚初的成长过程之中,他的父亲是缺失的,而对于袁工来说,他的女儿病逝,我觉得,这两个人在关系之中,是互相取代的父与子的关系。” “袁工所在的位置是父位,是在后面运筹帷幄,提供技术支持,他更为稳重,是普赛的掌舵人和最终决策者。而陈砚初存在的是子位,他在台前,抛头露面,负责国外的外联,对一些恶人伸出橄榄枝,又组建了众生会。他们相互依赖,互相配合。” 贺临看着白板上的内容。 黎尚继续推理下去:“这样的架构再加上夏厌的武力,就组成了普赛的基础。” 把这些分析完,黎尚看着黑板上的关系图。他的笔着重在父子关系上画了一个圈。 随后黎尚又侧头看向了一旁桌上放着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带着特警队做出来的应急预案,里面是他们能够想到的23种和预言相关,能够引起伤亡的可能方式,以及相关的应对措施。 可是他对此并不满足,原因是太过被动了。 他们不应该这么静待着一切发生。 无论是过去做龙炎队长时的容倾,还是现在做省厅指挥官的黎尚。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他要寻找机会,主动出击,调兵遣将,杀出重围。 随后黎尚看着满满一白板的分析,轻声说:“我现在有了一个方案。我们想要找到对方更多的破绽,可以逼着他们出手。” 现在的局势犹如棋盘上的黑白对弈,等对方落子之后,警方能够更好应对。 而现在,他找到了那把能够让对方出手的钥匙。 贺临知道,虽然黎尚说得轻轻松松,但是这绝对是一场硬仗。 他开口问他:“把握大吗?” 黎尚的目光变得坚定,他侧头,回望贺临:“既然事已至此,总得试试。” . 预言日中午,警方的所有队伍都严正以待,城市的安防级别提高到了顶级。 市中心的各处街头巷尾,桥头机场,随处可见巡逻的警察。 城市的午间新闻做出了预警,企事业单位下发了通知,城市居民的手机上也收到了安全提醒,呼吁民众注意人身安全,非必要不要外出,更不要去人员汇聚的地方。 路上的行人少了一些,但也仅是一些而已。 城市里的人们为了生活,有各种的事务需要奔波。还有的人工作匆忙,根本没空查看那些消息。但是还是有一些人感觉到了城市之中氛围的紧绷,乖乖待在了家中。 时间的脚步从不等人,一分一秒,危机逐渐临近。 下午,看守所中。 这几日被关在这里,陈砚初睡得并不好,这两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而且警方不停派出各种的审讯专家对他进行审讯,少有喘息的机会,让他疲惫不堪。 随着预言时间的即将到来,他也开始变得紧张。 像是小孩子在期待一场过年的烟火。 脑海中的画面不断地在他的想象之中重复上演。 那将是他生命里最辉煌的一幕。 横飞的血肉,年轻的生命,想到那些,他就会感到快乐。 他需要这些刺激,麻木的心脏加速跳动,告诉他他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他要等,等到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那些难缠的警察,根本就为难不了他,一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就难以抑制地扬起,眼睛也开始随之发亮。 等到一切发生后,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现在咬着他不放的这些警方都会被撤职,就算再有人来调查也是一样,他们会走进他设下的迷宫,都会被证据困死。 他像是一只在雪夜里行凶的野兽,茫茫的大雪之中,纷飞而下的雪片掩盖了他犯下的所有罪行,他吉人天相,总能化险为夷。 而且,在城市的另一端,袁实秋不会放任他被关在这里,还有夏厌,他们一定会尽力做点什么。 想到了袁实秋,陈砚初不禁感觉到了一丝慰籍。 他当初在百合园区时,为了园区的发展,曾向那对兄弟提议对园区的技术进行升级,他们最初选择了一个目标,按照计划绑架商亭,可是行动很快被暴露,那些人不顾一切地将她救走了。 在确定这是一条可行之路的同时,他也发现了,行事不能那么高调,他们需要寻找到更对的人。 他很快把目光放在了那些年龄大些,不在一线,而又拥有技术的人。 翻找资料时,一个叫做袁实秋的名字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有过傲人的成绩,辉煌的简历,但却只是个前专家,近年来已经不在一线工作。 他们很快就制定了计划,青烬那边也很给力,整个一条线路配合,把人绑到了园区。他亲自去见过那个人。 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头发略微秃顶。 袁实秋几乎没有太多的怨言,给他配备好了设备,他就开始按照他们所说的进行。但是他感觉得到,袁实秋不怕他,他只是喜欢做这些事。 他在他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一样的野心勃勃。 开始,他们一直是在提防着他的。 系统提升了以后,证实他确实有用,他们才允许他接近更多的信息。 当金钱涌入,数字跳动,男人的眼神有了一丝的变动,他张开口喃喃说了一句话:“好多钱啊。”他顿了顿说,“自从从一线下来,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了。” “是啊。”他听出了男人语气之中的一丝别有意味,他的手放在了男人的肩膀,微笑着说,“如果你好好做,你也可以拥有这么多的钱。” 随后,他看到了男人眼神之中有东西在跳动,那神情他太熟悉了,名为“贪婪”。 从那以后,袁实秋开始帮着他们制作普赛,也在配合着进行新技术的研发。 直到后来,普赛基本开发完成时,那些人把袁工带走。 那对兄弟暴跳如雷,把被抓住的贺临交由他来处理,那时候他却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 他一直觉得,普赛这样伟大的系统,放在那些简单粗暴的当地人手中,根本就是一种浪费。 几个月后,当他在家人的墓地前找到了袁实秋时,他微笑着邀请他:“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们可以一起,获得那些钱……“ 欲望终于击碎了最后的枷锁,合作开始。 他们再也不用顾虑园区,听命于人。 普赛开始运转,而他们也终于建立起了自己的罪恶帝国。 第230章 35 在一起工作时, 袁实秋依然是沉默寡言的,可不知为何总是会让他想起他的父亲。 袁实秋除了年龄,可以说和他本来的父亲没有一点共同点。 但是他也许更接近于他想象之中的父亲, 他话不多,技术一流,无论有什么难题, 到了他的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他比夏厌对他更加包容, 对他的很多想法都会支持。 表面上看, 很多事情出自他的想法, 但是陈砚初知道,如果没有袁实秋,这一切根本就无法完成,他才是普塞的基石。 回忆到了这里, 陈砚初却忽然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如果按照往常,午饭后他很快就会被警察带到审讯室, 进行新一轮的审讯。 但是今天,下午仅仅审讯了一场,那些人似乎是放过了他, 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把他带走。 他在看守所里是被单独关押的,房间里没有窗, 他仅能凭着每天的餐食和被带出去审问室时沿途看到的阳光景色来判断时间。 陈砚初很快得出了结论, 今天的安排应该和往日不同。 负责看守的狱警比往常早些给他送来了餐饮,给他晚饭时还催了一句:“快点吃。” 陈砚初敏感地嗅出来了点不同的味道,抬头开口问:“有事?” 那狱警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匆匆地看了他一眼, 很快就出去了。 果然,那顿饭刚吃了一半,就有警员进来,把东西收走。 陈砚初把腿一翘:“这是用餐时间,我还没吃完。” 那些工作人员却不理他,很快又有人进来,给他戴上了手铐,还有人准备给他的头上罩上东西。 陈砚初问他们:“要带我去哪里?” 狱警没有回答他:“我们也是按照领导的安排行事,你不要为难我们。” 陈砚初这才没说话。 根据面罩下透出来的光他可以判断出,时间应该是在黄昏。 他感觉到了,有人把他架着顺着看守所的走廊往出走,和平时走的路完全不同,他们带着他走了很远,然后将他扶上了一辆车。 很快,车启动了…… . 与此同时,那些人也注意到了看守所里的异动。 “今天就是白先生选的日子。”夏厌与对面的人通着电话,他说完了已知的情况,问对方道,“所以,你的意见呢?” “救,应该去救。”对面老人的答复斩钉截铁。 “可他就是个疯子,这次的麻烦完全是他一意孤行惹出来的……”夏厌想起了不久之前两人之间的那场对话,恨得牙痒痒。 “现在讨论这些没有意义。我这里也收到了一下消息,他们已经和J国警方谈妥了,准备引渡青烬回国,并且让他进行辨认,指认白先生。” 听到了这里,夏厌也是眉头一皱,他咬牙骂道:“又是青烬,我早就觉得那小子早晚会坏事。” 当初他们在警方行动的同时从园区得以逃脱,顺利摆脱了控制。 白葬一直被青烬视为偶像,受到他的影响,青烬也想要借着警方的行动来彻底取代察信,两者的行径可谓是同出一辙。 可是这样的行为看在夏厌眼中,却不亚于是在东施效颦。 若不是青烬那边被警方连根拔起,他们也不会现在变得如此被动。 如果这则消息是真的,那他几乎可以猜出后续的发展。 青烬为了保命,一定会同意警方的要求,也就是到那时,警方会有陈砚初就是白葬的实证。 白葬如果完了,那么普赛会随之覆灭,所有的努力灰飞烟灭,而他和袁实秋也会完蛋。 电话对面的老人道:“所以……这是我们最后救人的机会。” “万一是个陷阱……”夏厌提醒他。 “警方是真的要避免明月站的事,他们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从他的身上下手,把他带到车站指认,合乎情理,他们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了。”袁实秋说到这里继续道,“我已经在转移系统之中的钱,就算不能全部转出,至少能够保留一定的资金,所以今晚,你先派人救人,后续带着他过来,我们一起走。” 夏厌还想再说些什么。 袁工的语气却越发的严肃:“他们既然要把人转出去,那就一定需要转回去。现在所有的警力都在明月站附近,是警方防范最薄弱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他顿了顿,语气里有着威胁的意味,“如果你不去,那钱你也就别想得到了。” 夏厌暗中唾骂了一句,一个老疯子带着一个小疯子,但是他没有骂出来声来,压下了心中的火气,对老人说了一声:“好。” 现在局势还没有失控,他还需要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袁工那里有钱,他被拿捏住了七寸。 这么想着,他起身,走入了另外一间房间,他很快地拨打了一个电话。 两名带队的手下走了进来,其中一位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长发女人,长了一张混血脸孔,看起来像是一个面容精致的芭比娃娃。 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个子高高的秃头男人,脸有些像是尚未进化为人的猩猩。 这两个人恰似是美女与野兽的组合。 混血女人叫做阿黛拉,光头男叫做金烈,他们之前的阿南塔和红棉一样,都是夏厌通过阮聪从国外千挑万选出来的顶级高手。 甚至这两个人,要比之前的那两人还要厉害。 阿黛拉的身手很好,身形灵活,思虑缜密,是那些人之中最被夏厌倚重的一个。 金烈力大无穷,勇往直前,做事干净利索,极其听话,忠心耿耿。 这两个人在过去没少帮他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夏厌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大体的情况。 警方会对疑似白葬的陈砚初严加防范,但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警力有限。对方最多只会有几辆警车,而他们会投入数倍的人,他们手上还有装备,胜算很大。 夏厌又指派给了他们一些帮手,那些人也都是从他国偷渡进来的,国内查不到他们的信息,无论是生是死,最后都查不到这里来。 金烈握了握拳头,欲言又止,那表情似是奇怪,这么简单的任务为什么要让他们出动。 夏厌对他们道:“任务前,定金很快就会打给你们的家人,等任务完成,后续的金额也会第一时间打给你们。” 阿黛拉问:“这次的任务是把人救出来吗?” “不。”夏厌的眼神变得狠戾。袁实秋让他救人,但他的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想到这里,他缓缓开口,“能救就救,不能救就杀。” 万一救人不成,他必须要做好准备,不可能让白葬成为他们的弱点。等到生米煮成熟饭,袁工也奈何不了他。 阿黛拉思考了片刻又问:“我们的撤离路线呢?” 夏厌道:“我在河边等你们,我们一起走。” 阿黛拉这才点了点头,干脆利索地回复了他:“知道了。” 夏厌略作思索,又进行了一些安排,他转头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天色,心脏在加速的跳动,仿佛回到了园区覆灭的那一天,那时,他跟着白葬,逃出了那个国家。 他向来是个干净利索,坚定不移的人。 可此时,他的心脏处却传来了一种失重感,就像是在玻璃栈道上往前走着,不知道下一步路会不会踏空。 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就算是天不遂人愿,他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 虽然被蒙住了双眼坐在车里,陈砚初却可以听到,身下的那辆车行驶到了大街上,一旁还有其他的车辆,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路上开到了一处,车队忽然拐进了一个地方,随后停了,身侧的警察推他:“下车。” 他不明所以,但是头还被蒙着,他开口问:“什么情况?” 警察却道:“让你下就下。” 他被两名警察架了下来。 还好并没有耽搁多久,大概是过了一两分钟,警察又把他拉回了车上。 车又开了十几分钟,拐入了一个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陈砚初一直在猜测,警方把他带到了哪里。 联想到了距离和时间,他忽然有了一个判断,兴奋得身体都是一颤。 是预言将会发生的地方,他的行刑地。 这几天被关着,陈砚初一直对无法亲眼看到一切而耿耿于怀。 可现在,他竟然有机会看到了! 车终于停了下来,有人依然是把他半拖半扶着,他们带着他走了挺远的路,还走下了数十阶台阶。他判断,应该是进入了地下。随后他被带入了一间房间。 头上蒙着的东西终于被掀开,陈砚初的眉头皱了一下,眼睛才适应了周围的光。 在看清眼前事物的一刻,他兴奋得眼睛发亮。 他身处于一间控制室,面前有着数十个监控屏幕挂在墙上,上面正把明月站的每个角落都投射到了画面之中。 汽车站,地铁站的各处入口,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检票口,以及几个站台。 他被狱警铐在了一把特制的椅子上,一旁坐着两名记录警察。 那些人似乎并不着急开始问话,陈砚初也就放松下来,看了一会监控上的画面。 随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人从他的身侧走过,一直走到了那些屏幕前,坐在一把位于下方的转椅上。 男人靠坐在椅子上,看向了他。 陈砚初的目光也落在了男人的身上,是江尚雪。 每次看到他,陈砚初都会从心里浮出一种古怪的情绪,很难说是过去的失败留下的挫败感,还是一种本能的畏惧,但他很快就把那种情绪压了下去,他挺了挺身体,让自己坐直。 这次对峙,他总不能在气场上落了下风。 黎尚的目光却只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伸手和一旁的记录警打了个手势:“开始吧。” 第231章 36 陈砚初仔细地观察了黎尚身后的那些监控, 他非常谨慎小心地分辨过。 首先,人们身上的衣着符合季节,站台上站着戒备森严的特警, 这些警方的戒备是最近预言发布后才增加的,所以这肯定是近几天的监控;其次,前几天的这个时间段都在下雨, 今晚却是晴天,而从刚才他被运送的过程, 以及一些户外的监控判断, 天气符合;最后, 从监控里的天色判断,时间也是基本吻合的。 有一些角度可以看到站台上跳动的红字,那些时间和监控一角的数字相同,屋子里的挂钟, 记录警察手上的手表,也是全都一致的。 根据这些蛛丝马迹,陈砚初做出了判断, 这些接入的监控应该不是提前预录的,而是实时进行的。 监控画面无声,但是伴随着一辆车的发出,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声响。 陈砚初做出了进一步的判断,他现在应该是在明月站旁侧管理区域的监控室里。 坐在审讯椅上, 被两个特制的手铐左右铐住了双手, 陈砚初看向他面前的黎尚:“这是什么地方?” 黎尚公事公办地回答:“警方预计的相关案发地点,案件侦办需要,对你的转移是流程完备,合法合规的。” 陈砚初做出了判断, 警方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 他的目标是车站,他们就将他置于危险区域内,甚至可能会带着他去车站的各处,让他辨认和指认车站里的各个区域。 如果他是个惜命的谋划者,又是采用的一些爆炸,火灾的常规方式,这样做的确可以通过他的反应,判断出变故可能会发生的具体地点。 只是警方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意外并不会发生在这里,监控室里安全得很。 陈砚初摆出了一副被冤枉的表情:“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想好了接下来的应对方案,应该怎么默不作声,装着无辜,等着时间悄然流逝。 直到……一切发生。 当对方面对结果时,追悔莫及,暴跳如雷。 可对面的黎尚却没有按照他想好的剧本出牌,他淡然看向他道:“其他方面的调查由其他的同事负责。我只是想要问你一些情况。” 陈砚初听到了这个开头,发出了一声冷笑。 不管黎尚的所图为何,他都觉得他的葫芦里装的不是什么好药。 这样的手段用上一次也就够了,经历过了上次贺临在茶室里套他话的事,他早已十分戒备,怎么还会向警方透露消息? 陈砚初哦了一声:“你也是来找我叙旧的吗?不过,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有什么旧可以叙。” “我看了之前你和贺临在茶室里的对话。”说到这里,黎尚抬头看向他,他直接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恨我?” 陈砚初被戳中了心思,一时气急了反笑出了声:“警官你怎么问这种问题?” 可黎尚的目光看着他,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反问对方:“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就想对我说这些吗?” 陈砚初笑了几声,抬起头望向眼前的黎尚,随后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拢。 此时他意识到了,这的确是他不多的,和眼前人能够面对面对峙的机会了。 他过去在梦中祈求许久也未必能够等来的机会,错过了不知还要等待多久。 他想起了被父亲歇斯底里抽打着皮鞭的他,想起了冬日时蜷缩在被子里,鼓足了劲儿却无法超越江尚雪的他,想起了那个得不到铁锹,孤立无援不得不去行窃的他。 那时的绵软无力都化作了对面前人的恨意。 过去的那些年中,江尚雪一直是他的梦魇。 但是现在,那个人具象地坐在了他的面前,用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看向他。 陈砚初望着眼前的黎尚,表情微动。 岁月似乎对他格外温柔,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那张脸依然可见少年时的模样,但是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再加上他那种冷清的气质,消瘦的身材,看起来有种成年男人特有的清俊。 他就坐在他的面前。 还是以警察的身份…… 看着黎尚,陈砚初从心底感觉到一丝畏惧,强烈的不甘涌上了心头。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看着在那扇监控幕墙前坐着的男人,脸上的肌肉抽动,承认了下来:“是,我恨你。” 黎尚侧头问他:“是因为什么?” “你的学习比我好一些,就是那种我父亲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会拿我和你做比较。所以我从小心里就很讨厌你。”随后陈砚初弯起了嘴角,提起了一桩旧事,“对了,实不相瞒,当初你母亲吸毒的那些事,也是我传出来的。但是那根本就是事实嘛。警官你不会用那件事来判我的刑吧?” 随后他看向了一旁记录的警员,心底浮现出一丝报复的快感:“哦,你的同事似乎也不知道这件事呢吧?” 面对这样的挑衅,黎尚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对他进行出言或者是阻止。 “不过。”陈砚初的话锋一转,他略微坐直了身体,“就算你曾经得罪过我,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我可以宽容大量,不去计较。” 听到这里,黎尚闭合了片刻眼睛,随后睁开双眸,那眼神却看得陈砚初的身体一颤。 他讨厌这种眼神,看起来波澜无惊,但隐隐透出了一种怜悯,在过去上学时,江尚雪就曾经用那样的眼神看向他。 仿佛只需一眼,就可以将他的一切伪装看透。 黎尚换了个问题问他:“贺临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待他?” “怎么对待?我们不是关系挺好的同学吗?”陈砚初向后靠坐,手腕上的手铐发出清脆声响,“警官,你的话让我听不懂了。” 黎尚问:“在冰湖的时候,你是故意让他落水的吧?” 又是这些旧事重提,这些问题贺临都当面问过他了,再多问多少遍他也不会承认。 陈砚初微微挑起嘴角:“这么多年了,具体的情形我早就记不清了,他人又没死。” 黎尚步步紧逼:“还有,你在园区对他的折磨。” 陈砚初非常警觉地摊手否认:“我不清楚这些事。” 黎尚却完全不理会他,继续问:“当时你的子弹为什么偏了一分?你原本是可以杀掉他的。” 是啊,为什么没有杀掉贺临呢? 陈砚初一时没有说话。 那时,袁工被人带走,他看到了园区的监控,得知了跑出园区的人可能是江尚雪,开始审问贺临时,他甚至会觉得遗憾,在他面前血流不止的人为什么不是江尚雪。 当然贺临也很不错。 他伤害贺临时淋漓而下的鲜血,惨痛的画面,都让他产生过无比震撼的快感。贺临一次一次对于江尚雪的掩盖与否认,更让他确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于是当他发现贺临因为那些药剂的影响,开始神志不清,失去了部分记忆,甚至是听到江尚雪的名字就会吐血时,他是欣喜若狂的。 他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让这样的贺临回到江尚雪的身边去。 那是绝妙的报复,他要让那个人体会到被人忘记的蚀骨痛苦。对于亲密的恋人,那就像是凌迟,绝对是比死亡还要令人哀伤的惩罚。 他曾经是成功了的,陈砚初在那瞬间有了开口说话的冲动,他想要向着眼前的人炫耀。 此时,面对着黎尚,他几乎要忍不住了。 但在这间房间里,被警察环绕着,陈砚初脑海里还有最后的一根弦——他不能说,这可能是个圈套。 那根弦被拉到了极细。 陈砚初紧盯着眼前的人。 他想要江尚雪落败,想要看他痛苦,想要他痛哭流涕,他渴望这种胜利。 他想要把他挂在刑架上,一点一点用利器剥离他那漂亮的皮囊,撕下他的骨肉,把尖刀刺入他的内脏,感受着他的痉挛与崩溃,想看他大汗淋漓,脸色苍白,虚弱但却急速地喘息,想看他那张漂亮但却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现出痛苦的神色。 他不是叫做龙骨吗?那他就要折断那根骨头,让他趴伏在自己的脚下。 这种向往在他的脑子里徘徊,让他快要疯掉了。 他终于还是没有克制得住。 陈砚初的胸口起伏了几下,谨慎地开了口:“我不是那个人,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所说的那个人的意图?” 这么说过之后,确定记录员已经把这些话记录下来,他才冷笑着继续:“不过,我是可以试着推理一下的。一个没有死去但是失去记忆的人,倒是能够让他身边的人感觉到痛苦。警官你不觉得,这种痛苦比直接给予死亡,更为有趣吗?” 他的脸上展现出了阴冷的表情,很满意地看着黎尚的目光出现了一丝的波动。 他终于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表情了。 此时的对峙甚至让他产生了比当时对贺临行刑时更加强烈的刺激感。 一边与黎尚对话着,他一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些监控上的时间。 快要临近了。 他急忙把目光移开,摆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都要追着我不放。” 黎尚回答他:“根据警方的调查,目前怀疑你是百合园区曾经的三号人物白葬。” “那证据呢?”陈砚初眨着眼睛,“实不相瞒,我是最近才听说这个名字的,第一次是贺临问我,随后,就是那些审问的人,非要让我承认他的罪行。可我真的对这些一无所知。” 黎尚没有理会他的话:“我也在找着他。” “那挺遗憾。”陈砚初哦了一声,“很可惜,我不认识他。要不然还能为你们警方提供点线索。” 黎尚继续:“作为对手,我在不断尝试着理解他。我觉得,白葬的潜意识里,是在憎恶着自己的。” 不等陈砚初反驳,他就把自顾自地继续分析:“他有反社会人格,但是和一般的反社会人格不太一样。” 其他的审讯专家也曾经说过一些白葬的所作所为,但是都是想要让陈砚初承认这个身份。 黎尚这么单纯地分析和进行陈述,完全不等陈砚初的回答,反倒把对面的人给弄懵了。 陈砚初不知道,如果作为一个完全不知情的旁观者,这时候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更为合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又觉得无论是说什么,好像都会让自己更为可疑。同时他又想听听黎尚会怎么说,到最后他放弃了挣扎。 随后他判断出,现在是在审问之中,他如果不说话,应该是不会被作为证供的。 紧张与情绪的变化让他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陈砚初再次撇了一眼黎尚身后的监控,屏幕上并无异常,上面的数字跳动,他还有时间,那他不妨听一听他会说些什么。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内心的躁动,开始默不作声地听着黎尚的分析。 黎尚举了一些白葬的罪行,参与诈骗,拐卖人口,洗钱,杀人…… “……白葬这个人喜欢用酷刑折磨人,在百合园区时,就有不少人死在他的手上。”说到这里,黎尚抬头问陈砚初,“陈先生你觉得,这样的人是不是心理有问题的变态?” 陈砚初听到他骂人,又不好发作,他的脸色变了变,终归还是跟着他骂道:“是挺变态的。” 第232章 37 黎尚继续道:“他会杀害一些年轻人, 再去吸引他们的父母,加入众生会这个组织。” 陈砚初的眉毛微微一动,嘴上却说:“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他是不是有病?” 黎尚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继续说下去:“他的目标人多是在十四至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但是有一定的随机性,我认为在白葬的潜意识里, 进行的杀戮和酷刑是他对自己少年期到青年期的厌恶,也是一种对童年无力感的反向代偿, 他是在制作自己的镜像投影。” “杀害孩子, 报复父母。他的潜意识里有自我毁灭的倾向, 他痛恨自己的家庭,在不停地制造着轮回。”黎尚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等眼前的陈砚初消化了他所说的话,才说出了结论, “他所追求的,可能是恨意的发泄与自满胜利的循环。” 黎尚的这些话,就像是把白葬的这种行为背后的想法剖析开来。 陈砚初沉默了片刻, 开口问:“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黎尚认真回答:“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杀害青少年制造事故是一种‘破坏’行为,吸引父母进入教派是为了‘建设’, 两者服务于一个目标,皆是为了证明他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人, 而是无所不能, 能够决定别人命运的主宰者。” 经过这段时间对案件的研究,再结合上犯罪心理的一些理论,黎尚已经把这些理论逐步完善,梳理清晰。 对面的陈砚初安静听着, 不再反驳。他此时的行为和常人有着强烈的异常。 他一边想要假装自己不知情,一边又忍不住地去听。 冰冷被漠视的童年生活,仿佛是酸涩的饮料在他的胸中翻涌。 他想到了自己在年少时坐在窗边学习,只要开了灯,就会有扇动着翅膀的飞蛾从窗户的缝隙里飞进来。 他最开始只是不厌其烦地将那些虫子赶走。 直到有一次,年幼的他伸手抓住了一只虫子。 最初他只是太寂寞太无聊了,他只是想要困住它,不想让它再飞出去。他想找个瓶子把它抓起来,甚至他们可以做个朋友。可是它却不知好歹地在他的手心里挣扎,拼命地想要飞出去。 这样的行为让他恼火。 随后他缓缓用力,手指锁紧,感受到昆虫的翅膀在手心里扑腾,直至完全不动,虫子的躯体流出黄绿色的水。 虫子死去了。 听着客厅里母亲发出的声音,他缓缓张开了手指,看着自己手心里的尸体,身体却兴奋战栗。 那一种奇妙的掌控感,在他的人生之中,他终于能够握住一点什么了。 从此他就将死亡,鲜血与他的快乐联系到了一起。 在那之后,他无数次地追寻着这种感觉。 从巷子里的那只猫,到园区里的人,再到贺临…… 而此时黎尚的分析,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他懂我”的奇异感觉。 黎尚把白葬的心理侧写分析讲完,开口道:“那个人把最后一次的袭击目标,定在了今日,警方根据他留下的预言分析出,位置应该是明月站。” 陈砚初的心脏咚咚跳动着,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忍不住开口:“人生就该痛苦,就该没有秩序。这世间的苦痛,就要让更多的人体会到,才会有意义啊。” 随后,坐在这间特殊的审讯室里,陈砚初找回了神智,他再次开口否认:“黎警官,故事挺有意思,但是你应该去找那个罪魁祸首,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黎尚身后的监控上,车站里车辆穿梭。 陈砚初一边说着,一边目光转动,第N次不经意地落在了那个他所期许的监控画面之上。 刚才在最初进入这个房间的那几分钟,他就已经看好了这些监控的位置。 现在,时间临近,他期待着看到那激动人心的场面。 此时,陈砚初的眼神与表情,完全都落在了黎尚的眼中。 从陈砚初进入这间房间,黎尚一直没有问他所谓的预言和可能出现的意外。这些问题在之前几天的审问之中,已经被数个人问过无数遍了。 那些审讯专家都问不出来的问题,黎尚并没有觉得自己能够问出来。 所以他想出了这个方案来试探他。 他的那些分析有其意图,那就是在无形之中,击穿陈砚初的防线。 而这只是心理层面的布置,他的真实目的是让他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他一直在吸引着陈砚初的注意力,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多的行为就会变成无意识行为。 这也是警方在其他调查都陷入困局,别无他法情况下的险兵之路。 这里几乎是一比一还原了车站的监控室,除了那些监控的位置摆放有所不同,可这些细节里其实是大有玄机的。 每个监控屏的摆放都被反复推敲过,连接的又是不同的线路和机器,那些位置对应的是警方列出的可能出现的意外方案。 而且嫌疑最大的几个重要监控被放置在了监控墙的四角,这让陈砚初的目光游移时,黎尚可以快速判断出对应的方案,且不易出错。 从陈砚初最初进入这间房间开始,他一直是戒备的,也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态,可随着谈话的逐步深入,随着他的心理动态被逐渐剥离,也伴随着时间的临近,他逐渐放松警惕,还是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欲望。 他在反复地看向其中的一个监控画面。 刚才在对话之中,黎尚站起了身,在监控前踱步,因为有画面被遮挡,陈砚初甚至出现了一些偏头和身体微侧的动作。 这让黎尚更加明显地分辨出了他所关注的监控屏幕。 所以,当陈砚初的目光再次长时间地停留在那个画面时,他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黎尚伸手按下耳畔的对讲耳麦,对着耳机另一端的指挥部和现场特警开口:“第二十号计划,注意第三四轨道即将进站的车辆,再次检查岔道装置。” 听到了他的话,陈砚初的面色骤然一变,愣然开口:“不……不可能……你是怎么……” 他的话出说口,脸色就瞬间苍白,牙关紧咬。 黎尚通话完,转头看向他,把他还没问出的话说完:“你是想问,我是怎么分析出你的目标的?” 陈砚初猛然意识到了,这样的环境本身就是陷阱,在刚才对话的过程之中,黎尚一直在观察着他的动作以及表情。 恨意如同一股热流直涌上脑:“你故意设了圈套……” 事已至此,陈砚初再也顾不得什么伪装,他开口癫狂笑道:“就算你们发现了能够怎样?还有一分钟,那两辆车就要经过了!来不及了,你们根本就来不及阻止一切!” 他知道,就算警方安排了很多的警力,对明月站经过了各种的调查、搜索,查看过监控,排查进入人员,也一定会一无所获。 现在的车站全部都在依靠自动化进行轨道变化,而这就给了他可趁之机。 众生会曾经有位信徒在明月站的操控室里工作,他让那人给他偷偷拷贝出了内网的程序进行过研究。 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已经入侵了铁路信号的内网,植入了恶意程序,随后又在一周前设定好了自启,程序会在他定好的时间进行运行,篡改控制中心的指令,改变道岔动作。 他早就确定好了这次意外的目标。 黎尚有个分析说得没错,他是喜欢年轻的死者,那两辆车将会相撞的车中,有一辆车的车头处有参加研学活动,统一购票的上百名学生。 而那两辆车会相撞在一起,犹如少年们交错的命运。 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年轻的尸体会堆满车厢,鲜血与血肉将被那些金属碾碎,残肢断臂散落在铁轨之上。 而在那之后,程序将会自毁,让一切蛛丝马迹都完全消失。 而他选择这个处决方式还有一个原因,他总是会想起自己父亲的死亡,在逃跑的过程之中被一辆车撞得四分五裂。 他想要重复这个过程,想要亲眼看他是如何死去。 这是他绝妙的计划,绝不能在这最后的关键的时间出现任何的差错。 时间终于跳动到了预定的时刻,陈砚初的双目牢牢盯着那个监控画面。 可是他所期待的一幕并未出现。 不!不可能! 除非…… 陈砚初猛然瞪大了双眼,他的身体一震,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皱眉仔细去看,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这些监控画面有一部分是真的,另外一部分可能是假的! 屏幕上出现有时间的几个摄像画面都是位于室内的。 比如候车厅里大屏上的时间和车次,还有候车室里电子钟上的红字,那些监控屏所连接的,可能是前几天的监控视频录像。 因为每个镜头所处的位置光线不同,那些录制的监控和实时的监控同时播放,他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些监控是同一时间拍摄下来的。 却不知这是警方精心设置的障眼法。 他只注意到了室外画面之中没有雨,却没有想到这些监控屏的拍摄时间并不统一。 警方在误导他,其实,实时监控和早就录制好的监控之间,有一个时间差! 也就是说,他从监控上判断出的时间,早于现在的真实时间! 所以他所期盼的画面没有出现,因为那一切还未发生。 陈砚初的身体颤抖,怒目看向站在他身前的黎尚。 他不甘心! 就在此刻,黎尚的耳机里收到了何新急切的声音:“我们和工人已经重新检查了网络指令和那两条轨道,发现了变轨异常!车站方和车辆进行了联络,让司机采取紧急制动!不过时间紧急,那两辆车已经进站了……” 黎尚转身看向监控画面,预言的时间已到…… 第233章 38 与此同时, 位于城市另一处的明月站中。 警方此前已经对车站的进出人群进行过排查,工作人员也将车站的运行和站台各处进行过反复的检查。 但是由于明月站是附近重要的交通枢纽,一旦停运损失和影响都是巨大的。 不说这次的预言, 在此之前,明面上的直接威胁,站点就接到过好几次, 每次也只能严加防范,若是次次都当真, 这站点恐怕都无法运行了。 所以即便是出现了预言, 在没有更多的线索和确定消息之前, 车站也不可能进行停运处理。 警方把造成车辆意外的各种可能性全部考虑了进去,可是依然无法确认最终的目标和对方将会使用的方式。 在这样的前提下,黎尚从以前的案例分析到,白葬可能会对年轻群体下手, 警方从车站系统之中拿到了旅客的购票信息,确定了可能会成为目标的数趟列车。 今晨黎尚做出了方案,希望通过对陈砚初的再次审问, 在事故发生前确认更为详细的信息。 这已经是眼下把握最大的方法,徐厅对他的想法大力支持,让所有人员全力配合。 随着时间的临近, 车站现场所有的警方和工作人员都越来越紧张。 谁都害怕会有什么不测忽然降临。 终于,审讯在最后时刻有了突破, 黎尚把消息传了过来。 几队警员迅速对他所说的轨道和情况进行了排查。 警方和工作人员完全没有想到, 对方是通过程序侵入内网,突破了几层防护机制,修改了轨道的控制语句。 原本最为安全,万无一失的程序操控, 却埋下了可怕的安全隐患,在工作人员毫无觉察的情况下,酝酿着一场巨大的灾祸。 两辆全速的列车在明日站一旦相撞,那将会是重大的伤亡,甚至会给车站造成严重破坏。 但是时间紧迫,临时把电脑操纵转为人工操作,再次变轨已经来不及了,工作人员只能通知两车司机进行紧急制动。 夜色笼罩下的明月站,站台上已经被工作人员紧急清场。 灯光照射下,两辆过站不停的列车远远驶入了人们的视线,尽管在工作人员发现问题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司机,驾驶员也果断采取了紧急措施,时间依然紧迫。 此时两辆车上的旅客们还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 其中一辆的车头处都是研学归来的高中生,不用担心干扰到其他人,车厢里满是欢声笑语,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分着零食,还有不少学生聚集在了一起,玩着扑克牌。 谁也没有想到,意外会突然降临。 就在这时,火车采取了紧急制动,两辆车的空气制动装置几乎同时启动,瞬间就施加了最大的制动力,迫使列车在最短的时间内停下来。 车厢里没有坐好的乘客陡然被惯性弄得失去了平衡,有人的身体被甩得前倾,栽倒在一处,也有人摔倒在地,车内响起了一阵惊叫声。 桌子上的水泼洒而出,行李骤然掉落,纸牌、零食和书本飞散出去,散落一地,就连头顶上的灯也出现了闪烁。 顿时车内陷入了一片混乱。 站在站台不远处的何新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原本应该擦肩而过的两辆列车,此时却被连通在了一条铁轨上。 两辆车之间的速度骤降,车轮和铁轨摩擦,发出了尖利刺耳的声音。 但车身还在向前,并未止步。 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车辆之间的距离依然在不断地缩短。 所有人都心悬一线。 何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停止,完全不能呼吸。 那两辆列车像是两只巨大的野兽,步步紧逼全都不肯后退,随后,它们的车头相触,犹如肩头抵在了一起…… 在车头相撞的瞬间,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车头崩裂,巨大的力量使得列车车身震颤,车窗也震出了蛛网。 坚硬的车头变得像是被踩扁了易拉罐,在巨力之下缓缓变形。 那两位司机已经闭眼做出了赴死的准备。 就在悲剧即将发生的最后一刻,列车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得救了! 与死神擦肩而过,车上的司机睁开了双眼,大口喘息,心有余悸地看着面前破碎但未完全裂开的车窗,浑身汗湿地脱力瘫坐在了驾驶位上。 车上的旅客们惊魂未定地从座位上爬起,推开掉落的行李,看向车窗外的站台。 他们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一旁的工作人员发出了一声欢呼,更多的人反应了过来,有人相拥庆祝,有人喜极而泣。 眼见着一场灾难转危为安,化险为夷,何新这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他的手心全部被汗汗湿,几乎是哽咽着向指挥部汇报,经历过各种惊险任务的他此时都有些语无伦次:“停下了,就差一点,应该未造成严重人员伤亡……” 省厅指挥中心里,听到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徐厅的肩膀稍稍落下,他开口指示:“不要放松警惕,注意排查安全隐患,查看有没有伤者,还有安置好车上的旅客,争取尽快恢复通行。” 指挥部里的消息很快也传入了审讯室。 他们也在监控屏幕上看到了刚刚的一幕。 直到此时,黎尚悬着的心才放下,悄悄活动了一下因为神情紧张而绷直僵硬的肩颈。 刚才的审问过程之中他一直保持着表面的镇静,可其实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种时空错位审讯法他和贺临最初在那名叫做陈卓的男学生身上使用过。但是狡猾的白葬可比涉世不深的陈卓难对付多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看出端倪。 这并不是一场轻松的对峙,是他所走的最险的一步棋。 可他不能退也不能输。 他肩上背负着的是成百上千条的无辜生命。 排查,分析,布局,落实,骗过眼前的人,把真实用意掩藏起来,诱使对方做出本能的反应,最终步步为营。 幸好,结果不错,那些旅客们是幸运的。 而他也终于打赢了这场兵不血刃的战役。 事已至此,陈砚初也看到了监控上火车停下的一幕,前后算起来,监控的时间差了十五分钟,似是冥冥之中有着天意,用来完成排查,阻止悲剧的发生刚巧足够,甚至中间差一点运气都可能不成事。 巧妙的排布,真假监控混在了一起,把他也骗了过去。 他的预言没能发生,是个不完美的谢幕,至少在所有熟知内情的人眼里是这样的,他一子落错导致了现在的满盘皆输。 这个道理旁人明白,陈砚初自然更清楚,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就不会再有新的机会了。 此时的陈砚初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停下来的火车,甚至可以想象到车上的人正在为这场劫后余生而庆贺的样子。他的表情很是沉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意,仿佛这场博弈他不是一个输家一般。 他看着黎尚的背影,看着他的肩膀从紧绷到放松,看着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仿佛在欣赏什么了不起的作品。 可当黎尚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转过身去,对上的却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因为计划落空,正恨得咬牙切齿地望向他 。 陈砚初忽然用全身的力气挣动了一下双手,随后砸在了审讯椅的扶手处,发出了咚的一声,银白色的手铐瞬间就在他的手腕处勒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甚至出了血。 黎尚侧头看向他,淡淡道:“因为没能杀得了人,所以气急败坏了吗?” 陈砚初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江尚雪!你为什么总是在妨碍我的路?!” 他是吕一尘时如此,是白葬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你还要否认白葬这个身份吗?”黎尚走到他的近前,将双手放在困住他的审讯椅的两侧,他毫无畏惧,微微躬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砚初那张狰狞的脸孔,“不过你现在认不认都无所谓了,不光是时间,地点可能也是假的,这是我为你专门布置的审讯室。你是否满意?” 陈砚初怒视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到这时,黎尚才揭开了谜底:“你还在看守所里。” 一句话犹如宣判了他的死刑。 陈砚初的表情像是被一盆冰水从他的头顶浇下,他瞪大了双眼。 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他听到的那些车辆进出的声音都是早就录制好的环境音,他坐在这里感觉不到任何的震动。 那辆车大张旗鼓地把他载出去转了一圈,中途停车是在换车,一辆新车从另外的一个不引人注意的门口进入,再悄悄将他带回。 到最后他只是从看守所的一间房间更换到了更为隐秘的另外一间房间。 这次假运送,是为了给外界制造陈砚初被转移的假象。 同时那辆空的转运车,驶向了明珠站。 这是一个圈套,而且不光是针对他的圈套,更加是针对袁工和夏厌的。 黎尚分析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知道那些人在监控着看守所和省厅内部的情况,他故意放出了青烬将会被引渡回国的假消息,就是为了逼那些人动手救人。 对方应该也在紧盯着车站里的情况。 晚饭之后,警方大张旗鼓地将人从看守所运出,预言没有如约发生,随后押运车再次出现。 黎尚在引导对方做出推理,是警方将陈砚初带到了现场指认,他顶不住压力说出了计划,这才让警方得以解除了危机。 所以那辆假的押运车开回看守所的路上,就是对方动手的最好时机。 看着陈砚初的脸色变了几变,猜到他已经想通了一切,黎尚才直起了身,他的目光微微俯视,开口问他:“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救你?” 陈砚初像是被一只手遏住了心脏,可看向黎尚的眼神却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饶是黎尚那么敏感的人,都没能在那瞬间的眼神中读到陈砚初的情绪。 黎尚皱了皱眉,并没有多想,他拉过椅子坐在了陈砚初面前,带着一丝倨傲地开口:“让我猜猜,我想夏厌或许不会,但是袁工……袁工可是视你如亲子。” “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你孤注一掷啊?”虽然黎尚此时并没有什么表情,但陈砚初愣是从他平静的语气里读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陈砚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谓关心则乱,一但那些人派出人来,试图袭警救人,才是落入了警方的圈套。 那样的行为反而是害了他。 他是不会招供的,但是其他人呢? 只要抓到几个活口,不,甚至只要那些人派人出来,做出袭警动作,就等于是把他的身份做实了,他再也出不去了。 多么缜密的心思,多么精彩的布局,若非自己是那个被困住的局中人,陈砚初几乎想站起来为黎尚叫好了。 然而成王败寇,他作为那个输家,此时只能沉默以对。 对待陈砚初,黎尚早就没有了耐心,他敲了敲桌子站了起来:“都结束了,白葬,你有大把的时间去复盘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 “夏厌和袁工,还都在外面,你凭什么说结束了!” 第234章 39 面对黎尚蹙起的眉头, 陈砚初仿佛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他瞪着眼前的人,用指甲扣着审讯椅的扶手, 弄得一双手鲜血淋漓。 他忍不住怒吼道:“江尚雪,你为什么不去死?!当年在园区被抓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看来你什么都想起来了。那你现在是准备供述你的罪行了吗?”黎尚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打断,他转而看向了走进门的警员, 事到如今,工作已经完成, 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给陈砚初了。 黎尚简短吩咐:“等下继续审他, 到他愿意供述详情为止。” 话说完, 他快步走出门去。 孙诚已经在外面开好了一辆车待命等着他,黎尚来到了车上,车后座的书包里早已经放好了装备和防弹衣,他一边整理穿戴, 一边报出了地址:“明德路。” 他现在要去支援贺临,他们仔细分析过,那是今晚那些人最有可能动手的地方。 那边有贺临跟着, 他才放心。 耳机里传来了贺临的答复,随行车辆上的警员已经发现了有人在跟随。 车辆开出,城市里的夜景依然繁华, 高楼大厦亮着各色的灯光。 黎尚戴上了战术手套,他把后背靠在了车后座上, 看着窗外的夜色。 月光照在他平静俊秀的面容上。 当年的行动, 警方没能调查到白葬的身份,让他成为了漏网之鱼。 如今尘埃将落,两年多的时间,犹如轮回, 他终于将当初未能抓到的人绳之于法了,那场噩梦将醒。 不,还不够圆满,目前只是抓住了白葬,还没有抓到夏厌和袁工。 孙诚把车开得很快,不久之后,就到了黎尚指定的位置。 他问黎尚:“我们要去和贺队会和吗?” “不用。”黎尚言简意赅,他说着话下车从后备厢里抽出了一把已经组装好的狙击枪,随后对孙诚道:“我去寻找点位,你找个地方停车,在附近待命。” 黎尚快速登上了那处路口不远处的一栋废弃建筑。 夜色沉静,天空之中一轮明月,由于今天早就有过各种的预警,到了晚上这时,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不多。 这样的情况下可以避免误伤。 他所在的位置是从明月站回看守所的必经路段,周围都是老厂房,民居很少,道路宽阔,却又有些偏僻。 这里就是他预测的对方动手之地。 一旦驶出了这个区域,道路变得狭窄,车辆增多,两侧都是居民楼和商业用地,不方便逃走,风险将会大增。 对方无疑也会分析出这些不利因素,做出最终的选择。 黎尚娴熟地架好了枪,他略一伸手,迅速判断出了风向和风速。 耳机里传来情况通报,刚才在车上时,他的手表已经被重新校准过,此时安排着各个路口的车辆出现顺序,精准到秒,简单再提了一遍注意事项。 几队负责的特警早就和他配合默契,很快就全部到位,做好了准备。 两分钟后,在黎尚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数辆车几乎是同时在下方的路上出现了。 黎尚安静等待着下方的车辆进入射击范围。 他的手很稳,枪口随着车辆的移动偏转,眼神果断,随后他对下方的司机做出预警:“西侧街道有车来了,行动倒计时十秒……” 随后他用枪托抵住肩膀,轻轻屏住了呼吸,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 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辆警用押运车匀速驶来,车的前后跟着两辆警车。 随车的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员,这样的安排无疑预示着车上被押解的是位重要的人物。 随着车辆的驶近,有数辆车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警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方行驶着。 车队行驶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处,前方绿灯,打头的警车刚开了过去。忽然,一辆大车横向插了进来,直接拦住了押运车的前路。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押运车的司机还是紧急刹车,车胎与路面摩擦,发出一声尖锐之音。 警车和前方的大车相距只有几十公分,堪堪停了下来。 同时另外的几辆车也停到了押运车的周围,几乎是将那辆车团团围住,也隔开了后面的一辆警车。 这时,一辆摩托机车穿梭而过,车上坐了一位年轻的骑手,从身形判断是位女性。 那名骑手正是阿黛拉,她停车长腿一伸,直接支在了路边。 女人神情严肃,侧头盯着那辆押运车,目光警惕,似乎是准备情况不对就随时应对。 与此同时,押运车旁的一辆汽车上,也有几人拉开了车门走下了车,为首的正是金烈,他的身高接近两米,手中握着一把散弹枪。 男人并未说话,带着几人快速走到了押运车前。 前方有人用枪比住了坐在司机位的警察,将那位司机当做了人质:“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司机微愣了两秒,颤巍巍地把手从方向盘上举起,抱住了头。 现场明显是那些劫车者的人数占优,手拿各种武器。 金烈绕到了车后方,先是抬枪,轰的一声,直接照着车门侧开了一枪。 特制锁扣被这一枪轰开,随后金烈挥出了重重的一拳,锤击在车门上,打掉了拉栓,发出一声巨响。他伸出大手,探入了车门上被打开的洞,将手伸了进去。厚厚的车门就像是废铜烂铁一般,在他的手中被拧得变形。 车门一开,金烈站在最前方,举枪就要射向坐在囚犯身侧的两人。 这种时候就是要下手为强。 可他的动作快,对方的动作更快,不等他看向车内的情况,枪声就响了起来。 砰! 是负责押运的右侧警员开了枪,那一枪正中金烈的胸口,打在了防弹衣上,没有出血,但依然让他的身形一个顿,后退了半步。 金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中弹,就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他的眉头一皱,低骂了一声,抬起了手中的枪,还不等他反击,第二声枪响又至。 砰的一声,这次的枪声却是从远处传来,子弹正中了金烈的肩膀,他伸手一捂伤口,手中的枪掉落在地。 变故来得突然,在前方威胁住司机的同伴一愣,刚要回身支应,又是一发子弹从空中射来,直接射穿了他举着枪的手,男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与此同时,几颗烟雾弹从车中滚落而下,白雾升腾,一时烟雾在街道之中弥漫。 “有埋伏!”阿黛拉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她轻抚耳麦,“计划有变,准备撤退!” 有汽车试图倒车,可还不等车辆掉头,忽然有几辆车从十字路口的不同方向围拢了过来。 刹车之后,那些车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一处交火点完全被包围在了中心处,想逃已然来不及了。 数名全副武装的黑衣特警纵身从车上跃下,手中握枪,迅速围拢上前。 砰砰砰! 枪声接连不断,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 金烈身侧的同伙奋力拉着他往车后的掩体处拖。 想要与警方对峙,那些人举枪准备射击,还未来得及瞄准,就被从四处射来的子弹接连击中。 浓烟之中,不停有人倒下。 短短几分钟的交手以后,训练有素的特警将那些人一一制服,还站着的,也仅剩阿黛拉一人。 听着耳边的惨叫,阿黛拉的颊边留下冷汗,她射出了几发子弹,但是根本无法扭转战局。 事到如今,她已经反应过来,他们自以为自己的计划完备,其实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根本就是警方故意布置的局,此时他们已经落入了圈套,成为了对方的猎物。 阿黛拉迅速判断了局势,再无翻盘的可能,她咬牙发动了车,摩托车占了速度快又灵活的优势,女人单手握把,控制住方向,另一只手握枪,抬手射击。 砰砰又是几枪,一时击退了围上前来想要抓不她的特警,随后摩托加速,撞倒了一人。 车身在警方的包围圈里穿梭而过,竟被她生生冲出了一个豁口。 阿黛拉不敢耽搁,身体前倾,陡然加速。 摩托车发出了一声嗡鸣,犹如利箭飞速前行。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从半空之中又是飞来了一发子弹。 这发子弹准确打中了女人的后背,射入了身体,鲜血飞溅而出,阿黛拉发出了一声呜咽,车身一晃,但她还是咬牙驾车,急速冲出了重围。 这段时间,特警已经完全控制住了现场的局势。 诸多人员被捕,金烈也被扣上了手铐。 烟雾弹发出的烟雾渐散,押运车上,贺临迈步下车。 黎尚也从不远处的狙击点走了过来。 贺临见到了他,眉尾一挑,对他伸出手去。 眼前的人自信而张扬,只是对视了一秒,黎尚便默契地抬手,两人的手掌一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是在龙炎队时,顺利完成任务的庆祝方式,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街区枪战,一瞬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用后背为彼此筑起防线的那段时间。 贺临拍得挺用力,黎尚被他炙热的手掌震得指端发麻。 贺临却趁着他们两人的手拍在了一起,把黎尚微凉的手指轻轻一握。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 贺临轻声说:“枪法还是那么准。” 黎尚谦虚:“常规水平,你也不错。” 黎尚一共开了三枪,一枪拿下了金烈,一枪解决了威胁司机的同伙,另一枪打伤了阿黛拉。 刚才两人配合着,一个从狙击点射击,一个从车内进攻,默契地迅速打伤了金烈,阻止了敌人的攻击。 这一次胜得干净利索。 解决了现场的危急,黎尚却没敢放松,他向徐厅通报了情况,随后迅速指挥着现场的特警把金烈和伤者送去特殊的医院救医,其他的特警将未受伤的几人带回审问。 随后他从车上拿出了一个平板,打开了警方新换的追踪软件。 刚才他其实可以直接击毙那些凶徒,但是黎尚故意留下了活口。特别是最后打伤阿黛拉时,他选择换了一颗跟踪弹,现在根据追踪器上的信号,那名受伤的女人已经驾驶着摩托车迅速在往城市的东南方向行驶。 现在虽然控制住了白葬,抓到了这些人,但是斩草需要除根,他们还要找到普赛的位置。 黎尚拿着平板看着上面的光点逐渐的移动,眼前突然回忆起刚刚自己离开时白葬最后看他的眼神。当时的白葬双眼猩红,看向他的眼神…… 黎尚仔细回想了当时白葬的神情,总觉得自己从中看到了一丝满意和欣赏。 白葬的那句:“夏厌和袁工还在外面”一直在黎尚的脑海里不停地重复,正当他疑惑不解时,便听见远处有人叫他。 “黎指挥,麻烦您过来看一下。” 黎尚这才收回了心神,那两个人还在外面又能如何,亲自抓回来就是了。 带着决心,黎尚大踏步走了过去,随时准备奔赴下一处战场。 第235章 40 随着警方的行动进行了收尾, 网络上,也有很多人在关注着明月站的预言和消息。 “之前说的那个预言呢,怎么现在没声音了?” “是真的啊, 明月站是出事了,好多车停运呢,还有听说站台都被特警清空了。” “不光如此, 我还听说城南那边有枪声,发生了枪击案。” “难道预言是真的?” 就在网民们议论纷纷之时, 一侧蓝底白字的消息被发了出来。 “近日, 我局接获线索, 某犯罪组织伪装为灵修传播,以‘预言‘等形式蛊惑民众,散布谣言,制造社会恐慌, 并蓄意实施破坏……“ “警方经缜密侦查,迅速锁定犯罪团伙的重要成员并展开行动,于案发时避免了伤亡发生……“ “目前已有多名涉案人员被警方抓获, 依法拘留。相关车站已经恢复正常运营,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之中。” “警方将持续筑牢安全防线,全力保障市民财产和生命的安全。” 这则消息一出, 一时间,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公告出的好迅速, 没大事就好。” “妖言惑众的就该被抓起来, 还伪装成灵修,到牢里去修吧。” “我以为也就顶多是造谣,怎么这么严重?” “早就看着那预言不对劲儿,辛亏警察叔叔手速快。” “我就坐在那趟车上, 紧急制动的时候都快吓死了……” . 这时,站在岸边的夏厌也看到了这些,他叹了一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阿黛拉已经逃到了这里,她顾不得停好车,踉跄着翻身而下。 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已经淋漓了一路,让她的全身无力,差点连着车一起倒在路边。 她撑着全身的力气,捂着伤口向夏厌走去。 夏厌抬头看她:“你受伤了?金烈呢?” “是圈套……他们其他人都被抓了,我侥幸才逃回来的。干爹,救……救我……”阿黛拉的脸色苍白,翕动着干裂的嘴唇,看向夏厌,“干爹,我是最衷心的,你带我走,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好的,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夏厌敷衍着开口,对着距离他几步的女人伸出了手,“过来,我带你上船……” 他的语气温柔,阿黛拉却看到了他放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 女人的瞳孔猛然一缩。 她意识到了,眼前的男人是要灭她的口的,在来的路上,她不是没有预想过这种可能性,可这么久的相处,在这片异国他乡,她已经无处可去。 她还是本能地愿意把夏厌往好处想,希望他还有着一丝的人性。她替他干过那么多的脏活累活,杀过那么多的人,如果让她活下来,她对他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可明显,她太天真了,当一个人的价值要靠别人赋予时,那他迟早会被人放弃。 阿黛拉转头,想要逃跑。 还不等她迈步,一颗子弹就打在了她的脚边。 求生欲压过了恐惧,阿黛拉咬牙回头,举起了手中的枪对着眼前的夏厌射击,可她还是慢了一步。 一枚子弹穿过了她的身体。女人跌倒在了河边,眼中的光亮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夏厌走近了她,确认女人停止了呼吸,这才转身走了回来。 河边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他身上的衣裤蹭着那些芦苇发出的沙沙声。 夏厌忽然想到了当初自己作为打手被人雇佣强拆,用推土机掩埋了一家三口人,在警察上门时仓惶逃跑,他东躲西藏了几天,找到了一位道上的朋友,坐上了去往M国的船。 曾经他好像什么都拥有了,财富、地位、女人、权力,可原来那些不过是大梦一场,到头来他还是孑然一身。 再次奔走逃亡时,依然犹如丧家之犬,可这一次他还会如曾经那般幸运吗? 如果现在退出,他会变得一无所有,但是至少能保住命。为了旁人虚无缥缈的一句承诺。赌上自己的命,究竟值不值得。 他的眼睛有点发红,牙关紧咬。 不,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他要那些钱,那是属于他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夏厌低着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在黑暗之中快步走了一会,上了河边的一艘快艇。 快艇上等着他的是一位瘦高个子的年轻人,见到夏厌独自回来急忙站起身,他壮着胆子问夏厌:“夏叔,他们人呢?计划没成功?连阿黛拉都没回来?” 听着年轻人越来越震惊的语气,夏厌阴沉着脸,耐着性子解释:“是警方的陷阱,阿黛拉她……受伤太重了,她刚才求我,给她个痛快。” 年轻人一时沉默,似乎还在接受这个现实。 夏厌看向了面前这个单纯的年轻人,他名叫聂招,几年前他被人口贩子买卖,最后辗转落在了白葬的手里。 聂招年纪小,对他们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将自己的身世也全盘托出。 白葬听说,他有个哥哥叫做聂聪,很快查到了他哥哥为了找他来到了J国。知晓了这些的白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只是稍作引导,就把聂聪推向了察信。 几年后,再见面,白葬已经看到那个年轻人改名为阮聪,站在了察信的身边。 那时的阮聪已经按照他的预期,长成了他想看见的模样。 面对那样容易被亲情裹挟的人,白葬向来很懂拿捏,一块手表,就把那个年轻人给笼络住了。 虽然阮聪成功成为了他埋在察信身边最有用的一颗钉子,但是白葬看得出来阮聪眼里的野心和欲望,恶犬虽会伤人,但总会顾及着牵着狗绳的主人。 聂招就是被白葬拉在手里,随时准备牵住阮聪的那根狗绳。 阮聪不知道聂招还活着最好,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控制他的情绪。 所以他还是把聂招一直留在身边,后来把人交给了夏厌来带。 而兄弟两个一直都被当成了棋盘上互相牵制的两枚棋子。 此时,白葬被抓,这盘棋只能临时换了前方的执棋者。 夏厌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道:“开船吧。” 由于害怕惊动警方,他们选择的是一条小船,这一路开过去需要十几个小时。 夜色之中,船只划过平静的水面,只能听到一些发动机的声音和隐约的水响。 船上一时安静,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聂招鼓起勇气,他开口问:“夏叔,我哥哥他,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确定消息,但是我努力去做了打听。大概知道他还在J国。”夏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等所有的事情完成,我就带你去见你的哥哥。” . 同一时间,省厅的专案组里也是灯火通明。 此时已是深夜,随着金烈和一众手下被抓,夏厌的真实身份也被警方获悉,其所犯下的罪行被逐一查了出来。 一条条线索汇集,而地图上,阿黛拉的位置也停留在了一处河边,不再发生移动。 地图显示,那里是处荒地。 贺临看着监控屏幕上的结果,转头问黎尚:“可能出事了,我已经安排了人过去查看。” 黎尚沉思了片刻道:“也许夏厌根本就没有想要带着她走。” 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就算是对自己的亲信,也是无比残忍。 随后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不过已经可以给我们很多信息了,我刚刚让孙诚查询了,夏厌现在所用的身份,在近两年没有出国的记录,他应该是想要通过水路逃走……” 贺临跟着黎尚所指的方向,顺着河的流向看去:“你的意思是……”他微微一顿,想明白了其中的环节,“他们的老巢可能会在岛上?” 周天易道:“对,我们简单问过了那名被捕的男人,他叫做金烈,是夏厌的亲信之一,虽然金烈不清楚夏厌每次会到哪里去,但是提到过那些人经常会消失数日,很可能是出海了。” 省内虽然没有临海,但是邻省却是内陆唯一的临海省份,有一段海岸线可以连通东南亚。 之前察信的海上人口贩卖,就是走的这条路线。 那条海岸线附近的近海岛屿有大大小小十几座。虽然属于国内的领土,却地理隔绝,能源自给,社会关系简单,平时没有什么警方上岛,也鲜少有人会注意到岛上的动向,倒是可以造成灯下黑的局面,让人一时难以发现。 一旁的顾念堂听到了,连忙赞同:“我们之前也进行过多次技术搜寻,讨论过相关的情况,如果是在内陆,可能服务器的位置早就能确定了。可我们一直没能确认,现在黎指分析是在岛上,的确说得通。” 贺临继续推论:“其中有一些岛屿当初为了采集油田,修建海底电缆,修过一些厂房。水,电,网,都是通的。各种的基建也非常完善,可随着采集结束,不少的工厂荒废,人员大量流出,有不少的空建筑。我怀疑那些人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他转头对周天易道:“你们去调取一下,过去几年间几个岛上的电力,看看变化曲线。” 如果那些人利用了岛屿搭建普赛的服务器,一定需要大量的电力支撑。 周天易带着孙诚和刑侦队员忙碌了起来,半个小时以后,资料就被搜集了上来,有几个岛都出现了近两年所需电力激增的情况。 贺临也没料到是这种结果,他皱眉。 周天易道:“有可能是那些岛上在进行基建,也有可能是他们在其中的几个岛上,要不等明天用无人机侦查看看?” 黎尚一时不语,低头沉思。 无人机的确是个方法,可若是那些人躲在建筑之中,会难以探查到所有情况。对方的人一定会设置哨岗,听到声音也会让他们有所觉察。 最关键的是,今晚的交锋之后,对方一定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他们必须加快动作,防止那些人逃走。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速甄别出来,普赛是否在岛上?又会在哪个岛上呢? 几秒之后,黎尚抬头道:“联系邻省的电力和通讯部门,我们做个断电试验。” 第236章 41 这些岛一共有十几座, 和内陆相距的路程时间平均在一到数个小时。 那些稍微大些的岛都有内陆的海底光缆供电,岛上也有自己的供电系统,比如备用的发电机和储电设备。 作为网站服务器, 为了稳定运营,一定也考虑了这一点。 一般的服务器都有不间断备用电源,也就是俗称的UPS。 当市政供电进行断电, 普赛的连接会被自动切换到其备用的发电设备,这可能会导致网站的网络连接中断或服务器的响应时间飙升, 数据包延迟, 这是种短暂的“网络抖动”。 而黎尚所提出的方法, 就是用断电法去对这种抖动进行观测,以帮助警方判断普赛的位置。 他们很快和技术人员讨论过,确定通过专业的设备,高灵敏度的仪器可以检测到网络数据, 捕捉到那些微小的变化。 确认方案可行之后,众人迅速确定了计划,报给徐厅审批。 经过了昨晚的事, 打掉这个犯罪组织已经迫在眉睫,抓住那些余党也是省厅目前的首要任务。 经过了评估之后,相关部门得出结论, 岛上的居民和设施不多,短暂断电不会对居民的日常生活造成严重影响, 因此这个方案得到了邻省的大力支持和供电部门的全力配合。 所有的流程都是特事特办, 不到一个小时,全套手续就已经完成。 邻省所有近海岛屿的供电将会逐一断电一分钟,为了避免数据混淆,两次试验之间间隔三分钟, 而警方会在整个过程之中对普赛网站的情况进行实时观测。 为了防止那些犯罪分子潜逃,领导们决定抓紧时间,尽快确认相关的信息。 顾念堂和学生们还有其他的技术人员很快完成了布置,而贺临那边也完成了所有的沟通。 计划实施从凌晨三点开始,就连几位领导也跟着彻夜未眠,众人齐聚到指挥中心查看情况。 凌晨的省厅指挥室灯火通明,各个部门,不同警种的工作人员几乎坐满了整个大厅。 可是此时的指挥室里却安静得能够让他们听清电脑主机发出的蜂鸣声。 三点一到,试验正式开始,供电部门从几个岛屿之中面积最大的开始断电。 为了方便观测情况,顾念堂把几个海岛上的监控画面编辑到了一起。 一条网络流量曲线实时监测图也投影在了省厅指挥中心的大屏上。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紧张地看着上面的变化。 “第一岛断电开始。” 对应着的监控画面悠然一黑,岛上的灯灭了,只剩了月亮和星光,流量监控图却没有变化。 过了一分钟后,监控画面自启,这个岛排除了嫌疑。 “第二岛断电……” 往后的步骤一如之前,这是个需要耐心的工作,一点也马虎不得。 一轮一轮地进行下来,监控上的那条流量线一直稳定平缓。 指挥室里十分安静,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负责监控操作的顾念堂紧盯着屏幕,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难道说,他们的思路有些问题? 想到这里,他的心跳加速,有些迟疑地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贺临和黎尚。 贺临是一副自信的模样,悠然自得地坐在旁侧。 而黎尚却是神情严肃,他没有看向大屏,而是在一张岛链地图上写写画画。似是在推导上岛的所需时间,预估各种复杂的情况。 顾念堂发现,黎尚画圈的几个岛目前还没有排到。 于是顾念堂见状压下了心头的忐忑,收回了视线。他进了专案组这么长时间,黎指的判断还从未出错过,试验还没进行完,他需要耐心一点。 又过了十几分钟,忽然,屏幕上那条几乎是水平的直线忽然发生了一个弯曲。 顾念堂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往回拉了一下数据,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岛上监控的消失和那个波动几乎完全处于同一时间。 那细微的波动宛如有颗心脏进行了一次小小的跳动,虽然稍纵即逝,但是灵敏的仪器却把一切都准确地记录了下来。 “找到疑似目标了。”顾念堂压下自己的激动,急忙起身汇报了这一情况,其他的技术人员也帮忙把数据整理了出来。 经过了专家的分析,各项指标都符合网站切换电源所产生的变化。 指挥室里顿时沸腾了。 徐厅急忙问道:“是在哪个岛上?“ 顾念堂查看道:“十三号目标岛,蝶兰岛!” 他记得,刚才在黎尚看着的地图上,这个岛是被圈出来的,还在一旁打了个星星。 而且,这个岛也在之前用电激增的名单之中。 周天易手中翻找到邻省提供过来的各项数据,递给了徐厅和张副厅长,岛上面积,常住人口等情况一应俱全,只是这份数据是三年前采集的,这两年没有更新。 在之前省厅和天宁基地追查察信那个案子时,也曾经有人贩子将附近的岛当做了贩卖人口的补给中转地,应该就是在那时,白葬发现了这片区域非常隐蔽,不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就将其中的蝶兰岛进行了改建。 众人的脸上都是难掩兴奋。 黎尚却抬头提醒:“为避免只是中转,或者对方在多个岛上,还是要把其他的岛屿逐一排查完成。” 贺临也赞同道:”在所有试验完成之后,可以针对蝶兰岛进行二次试验确认。” 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出任何差错。 很快,其他的岛屿断电完成,再无类似的异常情况出现。 他们联系电力部门进行二次尝试,蝶兰岛上的供电恢复,随后再次断开。 这一次,在切换的过程之中,普赛网站的网络抖动更为明显。 确认了! 工作人员发出了一阵欢呼。 通宵达旦的工作,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回报。 看到这一幕,李临希热泪盈眶,掩面而泣,随后她又觉得有点丢人,急匆匆地擦去了泪水。 其他人也纷纷难掩激动的神情,孙诚更是直接抱到了周天易的身上。 贺临看着这一幕也觉得眼睛发涨,他轻叹了一声:“找到它了。” 坐在他身侧的黎尚轻轻点了一下头:“终于。” 其他的组员是后来加入的,只有他们知道,这一路走来,经历过了多少的坎坷,发生过多少事。 那是当年在百合园区撕开的一条裂口,一只小兽跑了出去。 而现在,他们追寻了这么久,终于捕捉了它幽灵一般的痕迹。 他们揭开了掩着怪物的纱,让它的身形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指挥室里,徐厅长出了一口气,老领导起身道:“大家辛苦了,干得很好,我先向省领导进行汇报。” 他说完之后快步走出门去。 数分钟之后,老厅长一脸严肃地归来,他看向黎尚:“黎指挥,基地和省里的领导已经完成了批示,由你负责召集特警队,尽快准备,进行登岛抓捕。” . 凌晨,整个省厅里都是忙忙碌碌的,由于牵扯到了跨省执法,所以天宁基地也加入了进来。 警方调取了蝶兰岛的卫星地图以及岛上各种建筑的详细地图。确定在岛上存在有多名非法武装人员。 黎尚分析了蝶兰岛的地形,岛上有东西两个部分,西边是废旧的工厂,应该就是其总部,东侧则是有绵长的海岸线和断崖,岛的中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 想要上岛,最快的方式是用直升飞机过去,登岛上去危险万分,普通的刑警已经不适用了。除了黎尚和贺临,其余的参与人员都是特警队的队员。 黎尚结合地图,迅速预测岛上的人员和可能出现的情况,制定了作战计划,而基地也派出了三架直升机和一只精英特警小队配合他们完成任务。 稍后,所有人员紧急集合,分组完毕,申领设备准备清晨出发。 为了之后的任务,众人提前去吃了早点。 贺临换好了一身装备,等待直升飞机起飞还有一会时间,他却在人群之中没有见到黎尚的踪影。 贺临思考着黎尚可能会在哪里。 他忽然想起了过去在基地时,遇到有重大任务要出发时前,容倾一定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可若是条件允许,他也会在最后给每个人留个十几分钟的时间。 这段时间的作用领导一般说得隐晦,让他们自己整理整理装备,但是每位特警都心知肚明,重大任务都是有一定的危险性,这些特殊任务也是高度保密,不能通知家人的。 所以这点时间其实是给大家在手机上留遗言用的,有什么想说的话,未完的心愿,都可以记录下来,等任务完成以后,再逐一删去。 那时的贺临也会在手机上给妈妈留下自己想说的话。 而那段时间,他发现,只要条件允许,容倾都喜欢自己去基地的天台上待上一会。 想到这里,贺临看了看时间,他的心里一动,转身上了电梯,乘坐到了顶楼。 果然,他一打开省厅天台的门,就发现黎尚长身玉立地站在天台上,他身着一身干练的作战服,面对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 第237章 42 听到了有脚步声传来, 几乎不用回头,黎尚就知道是贺临来了,他微微侧头问他:“怎么上来了?” 贺临找了个理由:“想见你, 猜到你在这儿就上来了。怎么样?熬了一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尚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他的脸色略微苍白,有点疲惫, 但目光却是精神的。 贺临这才没有多说什么,案件调查到了这里, 那些人做了那么多的恶事, 没有把普赛彻底消除干净, 就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他知道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对情况的了解,黎尚都是行动中最为关键,无可替代的指挥官。 而他作为专案组的组长, 也是责无旁贷,需要参与这次行动的。 还有,他知道, 一直以来,容倾都对两年前发生的事抱有歉意,耿耿于怀。 白葬和夏厌都是容倾的心病, 就算是他现在成为了黎尚,这一点也从未变过。 这些人已经逃了两年多, 他不会让他们再次逃脱了。 在坚守正义这方面, 他们两个人是同样坚定的。 这种时候,他们谁也不会退。 所以贺临根本就没有说什么不要让他涉险的话,而是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尽力保护黎尚的安全。 随后黎尚又开口道:“这次我们这么多人出动, 我怕省厅的警力不足,已经和徐厅商量过,从各个城市抽调一些警力过来应急。林会和金庭瑞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何垣也会从秦城过来。” 贺临点头道:“好,还是你考虑周到。” 随后他随着黎尚的目光,一起看向前方。 此时正是黑白交替之际,太阳缓缓地从地平线上升起,整个世界变得明亮起来,那些温暖的光驱散了黑暗,笼罩着刚刚苏醒的城市,是一种别致的宁静。 眼前的是一副美丽的景象。 黎尚略显苍白的脸被朝阳镀上了一层金辉,微风吹起了他额前的刘海。 贺临忽然心里一动,他问黎尚:“你为什么喜欢在任务前来到天台上?” 过去,他也曾经问过容倾同样的问题,但是那时的容倾却从来没有正面告诉过他答案。 黎尚望着下方的城市,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因为在任务之前俯视城市,会让我的勇气更为具象,可以让我看到,自己是在为何而战。” 曾经的容倾一往无前,可其实他也是个凡人,会有恐惧,没有人能够完全不畏惧生死,他也需要鼓起勇气面对一切。 他早已没了父母亲人,可群众的安居乐业是牵挂,万家灯火也是牵挂。 这是他的道,也是他一生的信仰。 就像是此时此刻,他想要努力把这幅祥和安宁,满是希望的城市景象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终于得到了答案,贺临看向黎尚俊秀坚韧的面容,一时有些痴了眼。 而黎尚的目光也从朝阳与城市落在了贺临的脸上,他凝望着他片刻,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下楼吧。” 刚走了两步,贺临就用手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肩膀。 感觉到了贺临手掌处传来的暖意,黎尚侧头看向身边的贺临。 贺临道:“走吧,避免夜长梦多。”他迈步,走到了黎尚的身边,“不过在那之前,给我几秒。你守护一方安居乐业,我来守护你。” 天台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明媚的阳光正打在两个人的侧脸上。 贺临说完,单手扣住了他的后颈,俯身向黎尚吻去。 黎尚并未说话,仰头准备回应。 就在贺临的唇触碰到他的瞬间,黎尚的脑中却忽地灵光一显。 夜长梦多…… 伴随着这个词进入脑海的是之前审问结束时白葬看向他的那个表情。 黎尚睁开了双眼,猛然推开了贺临,他开口道:“太快了!” 贺临正闭眼低头,猛然被他一推,整个人愣神了几秒,随后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有些怏怏地问:“怎么了?” “白葬认命的太快了。”黎尚没头没尾地蹦出来这么几句话,更是让贺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黎尚完全没看到贺临脸上茫然又委屈的表情,只是左手握拳掩着唇,来回踱了几步,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随后他开口道:“虽然我对白葬的审问有一些是他所无法预估的,可是局面也并非不可控,我的计划只是打一个信息差,从中迷惑白葬,让他的计划落空。但也仅限于此了,他有一大把的借口可以用,毕竟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作为一位高端的布局者,不至于对现在的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地歇斯底里。” 贺临的眉头微皱,他没有参与之前对陈砚初的审问,还没能完全领会黎尚的意思。 黎尚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他继续道:“陈砚初他在演戏,他的失败,他的愤怒都是他装出来迷惑我的。” 黎尚自己是位指挥官,也是整个事件之中执棋的棋手,作为操控全盘的人,有时候下子稍有不慎,可能会引起局势的扭转,但是往往这并不到取胜的地步。 他是个走棋都会多看几步的人。 同样的,白葬也是一名很好的布局者,黎尚从没觉得白葬会像他表现得那般情绪不稳定,实际上,白葬是那种见了棺材都未必会掉泪的亡命徒。 否则,他就不会在警方的围剿和调查之中屡屡逃脱。 警方最近的调查工作太顺利了,从他们抓捕了白葬,阻止了预言,扣留了金烈,寻找到了普赛存在的小岛,都是一路胜利,而对方在节节败退。 白葬的计划不可能这么小儿科,就算他有一个节点失误了,也很快会有其他的补救措施浮出水面。 黎尚忽然想到的一点就是,白葬不可能没有任何自己被捕的预案…… 除非,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白葬的计划之中。 黎尚带入陈砚初的思维,进行推理。 陈砚初学习的程序语言,就像是在程序运行时,会遇到是与否的语句,随后做出选择继续运行。 也就是说,在现在的计划循环之中,虽然有几个步骤得出的是否定的答案,但是这个程序的运行可能并未停止。 他要的是最终的那个胜利。 而从登岛计划开始制定起,黎尚的心里就在隐隐地不安,他甚至提前和徐厅打了招呼,从附近的各城调配了一些警力过来。 原因就是省厅里的大部分的特警警力都会被投入这次登岛行动之中,会被牵制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省厅的守卫力量会被大大地削弱。 而这,难道不是对方的可乘之机? 可如果这一切才是白葬真正的计划呢? 如果他足够聪明,就像是那个程序一般,他可能早就在一些地方做好了设置。 而他现在不能动,他还在等,等警方出动,等着夏厌先于警方一步回到岛上,给他们争取到最大的胜算。 想到了这一点,黎尚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若是他现在想到的推断为真,那么他急于登岛,调用大部分的警力就会正中白葬的下怀,有可能让整个城市陷入危机,而他将会无形之中成为白葬实施计划的帮凶。 可同时,之前白葬的那句话可能是故意留下的挑衅,若是现在不让足够的警力去对袁工与夏厌进行抓捕。那两人可能会逃之夭夭。不久之后,普赛一定会死灰复燃, 所以如何选择,如何调配警力都成了此时的关键。 陈砚初并不在乎那两车人,他想要献祭的人何止那么一点?谁知道这个疯子还会做出怎样的事? 黎尚一时站在了两难的境地。 当他把想到的可能性告诉了贺临,贺临的眉头微皱,但他很快也理清了其中的逻辑,他点头道:“以我们之前对他性格的分析,以及我对他的了解。他从小就不是一个会被情绪左右行为的人。相反,他会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会利用情绪去博取别人的好感。” 说到这里贺临露出了一副受害人般的苦笑。 “更何况……”贺临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起零号案件,“他是一个吃了亏会一声不吭,但是一定会在其后咬回来,并且死咬着绝不松口的人。” 两人的想法一致。 贺临又问:“可这毕竟都是我们的推测,没有实质性证据。现在行动已经部署完成,那你想要怎么应对?推迟计划先保证城市的安全?还是按照原计划抓捕之后再做应对?领导那边你怎么交代?” 黎尚沉思了片刻,抬头决然道:“他想让我输,可若是我两边都想胜呢?” 贺临嘶了一声:“那你的意思是减少登岛人数,同时兼顾城内的动向?” 黎尚果断点头:“削减行动人数,改为精英小队登岛,留下一部分警力驻扎城市,加上那些外援,我们不一定会输。” 贺临当然明白黎尚的这个计划有多冒险,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先和领导商量一下,万一出了问题我和你一起担着。” 两人下楼没去集合,而是直接去了领导的会议室。 省厅的几位高层领导都在就最近的情况开会,当徐厅听了黎尚的推理分析和应对策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否掉:“不行,太危险了,那是那些人的总部,你们想要几个人就攻破,回头有可能会陷入危险。” 一旁一位姓宋的部长也道:“黎指挥,我看你是有点多虑了,在我看来,那个什么白葬或许没有这么聪明,他人被关着,还怎么能够兴风作浪?” 连一向支持黎尚的张副厅长也有了意见:“现在上面都非常关注普赛的案子,最好还是尽快有结果,至于其他的,有了情况和确定的证据我们再应对,这时候担心有点为时尚早。” 还有人催促:“直升飞机不是准备好了?你们尽快按照行动出发才是正事。” 领导们不同意,这结果和贺临之前预想的差不多。 黎尚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听着,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可是他也没有接受领导们的意见,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他只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几位领导的话音刚落,整点一过,省厅里接警处的一位负责警员就慌慌张张地从外面直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得犹如见了鬼。 “就在刚刚,朝露公园的湖边发生了一起爆炸案件,已出现人员伤亡!” 黎尚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诸位领导。 开始了。 第238章 43 清晨的朝露公园, 这是个一如往常的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似乎和平时的日子没有任何的不同。 一位中年男人通过售票口,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买了一张票。 那是个有点奇怪的中年男人,头发很长, 面黄肌瘦,两眼无神, 身上还有股馊味, 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 最奇怪的是, 他在身前抱着一个有点破的双肩背包,那小心翼翼护着包的神情,就连售票处的阿姨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沈凌确实是第一次踏入这个公园,他今年四十多岁, 自从前年儿子去世以后,就成为了众生会的忠实信徒。 他回忆起半个月前,自己的房门忽然被一个穿快递服的人敲开。男人递给了他一个快递:“沈先生, 这个包裹非常重要,请您务必亲自签收。” “我知道,我等这个包裹很久了。”他面色凝重地接过了箱子。 他早就接到了会长的秘信。 只有会长极其信任和器重的人, 才会得到这项殊荣。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还未打开包裹,先收到了一段会长发来的信息, 画面上的会长一如平时见面时戴着面具。 他叩拜之后, 郑重其事地接受了神旨。 “我们作为众生会,目的是普度众生,而我成立灵修会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带着一些有灵性的信徒, 实现永生……所以众生会的核心会员,就可以在死后到达永生之所,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经受最后的考验。” 沈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惊讶而兴奋地瞪大了双眼,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视频里的会长继续道:“现在是末法时期,有很多的生命会被淘汰掉,但是有人却在极力改变这些人的命运,这个世界上的业力太多了……如果那些业力无法消散,逐渐积累,将会给更多的生命带来风险,直到最后直接导致世界崩溃……” “众生会一直致力和这世界上的邪恶做斗争,维持空间平衡,改变事态的走向。” “每一次的预言之地都是黑色的漩涡,万一那些漩涡被打散了,散落在城市里,就需要进行补救。” “所以,一旦预言失败了,就是你行动的时候了。” “你需要拨乱反正,把那些业力消除掉,盒子里的东西有详细的说明,能够帮助你完成这一切。预言的第二天,你可以按照时间指示把这个东西放置在所标识的位置……” 现在的沈凌,就紧张兮兮地抱着一个背包,行走在公园里。 时间快要临近了,他应该把东西放在哪里呢? 他走得很慢,目光向晨练的人群看去,打太极的队伍,舞剑的大妈,还有撞树的大爷,他的目光落在了几名准备开始轮滑早练的孩子们身上…… 忽的,旁边的一位玩单杠的大爷停下了动作,开口问他:“你第一次来啊?以前没见过你。” 沈凌的心咯噔一下,似是对这热情又自来熟的招呼无所适从,被大爷紧盯着,他的目光闪烁躲避着嗯了一声。 大爷还是没有放过他,走过来熟络地问:“想锻炼吗?我给你介绍介绍?” 他急忙转身:“我看看,随便看看……” 随后他急忙开溜,目光却还是落在那些孩子们的身上。他有些阴暗地想,他自己的孩子去世了,别人家也不能好过。 他躲到了一处暗处,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紧了紧怀里的书包,还有三分钟,他必须做个决断了,是放下就走,还是要怎么操作? 那是他从众生会升到永生会的唯一机会。 永生,摆脱世间的轮回,谁人不想?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可不能把会长交代的事情搞砸了。 沈凌把包放在地上,想要装作不经意地离开,刚走了几步,就被人绊倒在地。 沈凌回头,看到那人是刚才和他攀谈的大爷。 大爷把他的肩膀按住:“我在这公园里锻炼了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你。老子当侦察兵退伍多少年了,你贼眉溜眼的,老实交代是干什么来的……” 沈凌的身体挣扎道:“你就不怕冤枉好人?我是在做好事。” 大爷哼了一声:“那大不了你说清楚了我再道歉,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沈凌被问得语塞:“我……我……”他结巴了半天,脸色越来越难看,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时间快要到了!” 旁边有位大妈捡起了放在地上的书包,在那里猜着:“我也看着他不对劲,是不是要拐卖小孩子?”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打开了书包,看着里面跳动的数字直发愣,“炸,炸弹……” 还是那大爷手疾眼快,这时候也不顾得什么了,一把拉过了书包带,抡起了书包就往一旁的人工湖丢去。 书包刚到了湖上,砰的一声巨响,直接在湖面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翻滚着落入湖中,红色的火光直冲云霄,湖水变得温热,混着沙石溅落在人们的身上。 晨练的人群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 此时的省厅看守所,清晨的阳光洒落了进来。 门外哐当一声,有狱警端着餐盘走进。 这是一间特制的单人间,屋内有床铺,有厕所,还有一桌一椅,所有的家具都是固定在地面上的。 由于陈砚初的身份特殊,所以每日的早点都是由专人特别端过来。放下了餐盘,狱警关门之后站在了门口,通过小窗谨慎地看向里面。 陈砚初看着面前的早饭:白粥,咸菜,馒头…… 这些食物一如往常地让人没什么食欲,陈砚初却不太嫌弃,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用那狱警能够听到的音量调侃:“我小时候就喜欢吃这种小菜,如果能够多给点就好了。” 那狱警完全不敢答话,站在门口,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里面的犯人是位要犯,关押是最高的防御级别。 领导早就给他们下了命令,这个犯人极度危险,他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他们的监督之下,不能和他说话,还要盯着他,不能让他自残、自杀。 可是这狱警却在这位看似普通文弱的年轻人身上看不出任何的不同。甚至他要比许多穷凶极恶的犯人看起来还要斯文儒雅。 这种表面上的平凡,反而会让他觉得关在里面的人更加深不可测。 陈砚初把馒头撕碎了,泡在稀饭里,这是种挺新奇的吃法,他吃得细嚼慢咽。 当他的目光第三次和一直在悄悄观察他的小狱警对视上时,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十分得体的微笑。 如果此时在现场的人是黎尚,他大概会扭头就走,然而初出茅庐的小狱警明显没有这个判断力,依旧梗着脖子跟他对视着。 “你挺面生的,之前看守我的人呢?去哪了?”陈砚初似乎并不期待狱警能够答复他,一边喝粥一边问。 “出什么事了,我记得之前看守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两个,还有一个在对面的走廊上巡逻,今天他们怎么都不见了。你们这里是出了什么大事吗?怎么没带你一起去见见世面。” 他自顾自地说着,语气中的遗憾听起来像是真的一样,那挂在嘴角的笑意让人越看越觉得心惊。 那狱警在一旁绷着脸听着,又不能冲进去把他的嘴巴堵上。 陈砚初突然就不笑了,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小狱警,那眼神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正当狱警忍受不了准备出声时,陈砚初先一步开口了,就仿佛是透过眼睛望进了他的内心一般,说出来的话,几乎让人遍体生寒 “你女朋友挺漂亮的嘛,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狱警的身体一抖,第一反应是——他怎么知道的? 他确实有个漂亮的当幼儿园老师的女朋友,两家人还商量着是不是过年结婚。 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确实是第一天来这里上岗,前辈们都有其他的任务,他确定自己从来都没见过眼前的这个犯人。 可当他急于从这名犯人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时,这人却撇过脸去,不愿意再跟他对视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刚来的那段时间,就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没跟他说过话,刚刚他所有听到的声音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 那小狱警也不敢再跟他有什么眼神接触了,默默守着陈砚初吃完了早饭,等他靠坐在椅子上,就快步进入收走了餐盘,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呆。 陈砚初满意地看着他略微发白的脸色,在他转身后补了一句:“祝您今天工作愉快。” 再看到人明显地脊背一僵后,陈砚初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并不认识这名小狱警,可他能观察到这个人的衣物熨烫得板板整整,和他之前见过的其他狱警明显不同,他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领口和袖口,甚至是鞋子都洗得干干净净。 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被照顾得很好的满足,而从他的发型和风格来考看,又不像是被母亲照顾出来的样子。 结合着他的年龄看起来不大,陈砚初推断应该是有女朋友,正在热恋期。 玩弄人心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不过,他最为期待的,是黎尚的反应。 昨天被诱去的那些佣兵是他需要处理掉的累赘,他并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夏厌他们应该已经快到岛上了吧? 第一枚炸弹爆炸了吗?会有多少人死伤?后面可还是有好多惊喜在等着他们呢。 黎尚和贺临此时是在省厅,还是在即将登岛的路上? 到头来,那些领导们束手无策,说不定还要把黎尚请回来审问他。 那样最好,他就成功地把黎尚给困住了。 到时候他就可以彻底地击败他,尽情地嘲笑他的无能。 可他才不会告诉他答案呢。 陈砚初愉悦地整理了一下身上已经全是褶皱的囚服。此时有些不太体面,但是不管过程怎样,最终的胜利者还是他。 而且因为他此时还在看守所中,律师可以利用这一点最大程度地洗去他身上的嫌疑。 他们自以为阻止了他的计划,救了那两辆车,那他就毁掉一座城。 白葬这个名字源于那个漫长的冬季,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从家乡又到了这个陌生的大城市,最初心怀向往,可他发现,这里不是他的归属,尽管他曾经生活在这里,却不会属于这里。 那时候他走在街上,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脑海之中都出现了他们濒死之时,口鼻流血,身体残缺,痛苦挣扎的画面。 现在,他就要让整个城市为他陪葬。 . 省厅会议室里,徐厅的面色大变,宣布城市进入紧急状况,快速地调配着全部的警力。 一行人急忙往指挥室走去。 黎尚和贺临也快步跟在后面。 那位刚才还在反驳黎尚的宋部长这时候面子上挂不住了,回身道:“黎指导,你真的是,料事如神……” 黎尚没有回答,贺临却在一旁开口纠正道:“这并不是料事如神,而是根据对白葬的了解,进行的合理推理。” 一行人来到了指挥室里,几位领导坐下,听着执勤的刑警讲述了案发的过程,现在沈凌已经被警方扣下,根据推断,城市里可能还有其他的炸弹所在。 这一枚只是有人受伤,没有造成严重的伤亡,可是下一次呢? 徐厅听到这里,转头看向黎尚:“黎指,你能不能留下来负责城市的安全,这里需要你来指挥。” 黎尚却低头片刻,拒绝了徐厅的提议:“我还是建议抓捕和城市里的行动同时进行。”随后他详细解释,“现在城市里的情况不明,排除那些炸弹并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够完成的。可能会牵扯大量的警力。” 他顿了顿道:“而且,白葬选择这个时候引爆这些炸弹,是为了给他的同伙争取更多的时间,他希望拖住警方的行动,这更说明了登岛行动的重要性,只有抓住夏厌和其他的余党,事情才能真正的结束。” 这两件事看上去是独立的,可是其实目的是并不矛盾,而是相互牵连的。 城市里的爆炸现在不紧急处理,可能会有人因此伤亡,而夏厌和袁工如果不抓住,这样的事情很可能还会再次发生。 白葬就是要让他们顾此失彼。 表面上看,城市里的情况更为危急严重,可其实陈砚初的布置有限,可是一旦夏厌逃出,普赛重生,甚至有可能再次里应外合地救出白葬,那事态会更为失控。 所以现在既需要解决城中的现状,又要断掉白葬的后路,将他按死,不能让他有喘息逃脱的机会。 黎尚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对于城中,他更适合留在后方调兵遣将,而登岛作战的指挥又非他莫属。 在这样的现状下,黎尚做出了安排,他会把大部分的特警留在城市里,这里还有外市赶来的支援。 贺临和那些战友们曾经教给过他,关键的时候,相信自己的战友。 黎尚信任那些在一线浴血奋战的警员,他们每个人都会在这种时候极力阻止城市里爆炸的发生。 他自己则去执行更为艰巨的任务,只是这一次,他会带着贺临一起去。 徐厅皱眉了片刻,理解了黎尚的抉择,听过他的分析,他也认为黎尚的处理方式更为稳妥:“那好,这一处,老头子我亲自坐镇,我来安排。我批准你的修改计划,不过我希望在你赶去岛上的这段时间,随时和指挥部以及一线保持通话,给出相关的建议和指挥,另外登岛抓捕行动千万要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 黎尚严肃点头:“谢谢徐厅,我会做好协调,努力将损失降到最低。” 贺临也跟着表态:“领导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第239章 44 整个城市都进入了紧急状态。 按照黎尚的安排, 登岛计划延后一个小时,而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将做好城内的布置、交接以及各种应对预案。 指挥室里的气氛异常严肃, 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一道道命令井然有序地发布了下去。 城市里从上到下,从省厅到各个分局以及派出所的民警和辅警都收到了通知, 紧急进行巡逻和仔细排查。 周天易和省厅里的几位刑侦支队长第一时间投入到了案件之中。对沈凌进行审讯,并且根据老师和助教提供的供述开始加急摸排这些犯罪分子的人数和情况。 一则蓝底白字的紧急通告也用最短时间发送了出来:“今晨, 本市朝露公园发生一起非法投放炸弹事件, 被晨练市民及时发现……” “炸弹爆炸导致数人受伤, 伤者已被送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根据审问判断,犯罪分子可能在本市其他区域安放了类似的装置,存在严重安全隐患……” “目前警方已启动应急预案, 请广大市民提高警惕,发现可疑物品及时远离并拨打报警电话……” 在发布了这条公告之后,省厅内的报警电话一时数量猛增。 警方开始对群众提供的信息仔细核对, 然后派人去现场查看。 同时,各处的援兵也在不断赶来,最先到达这里援助的是秦城的何垣, 带着几位排爆队员来到了省厅里。 随后是贺临的师兄周辰临带队前来支援。 七点一到,云城的金庭瑞和林会也带着几名刑警赶了过来, 一进门他们看到了贺临和黎尚就打着招呼:“情况路上我们都了解了!” 黎尚却不敢大意, 把具体的和他们又详细说了一遍,随后道:“不要轻敌,我觉得可能对方还有其他的安排。” 金庭瑞听完他的话以后,把拳头捏得嘎嘎作响:“等我有机会会会这个烂人。包在我身上了, 你们就放心出发吧。” 一旁的林会抬头扶了下眼镜,似乎是终于习惯了他的这个口头禅,又似乎是顾忌要在省厅领导面前,要给他留点脸面。 城市里的工作步入正轨,登岛的行动却再也拖不得了。 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黎尚和贺临急匆匆地带着精英小队准备出发,他们戴上了联络耳麦和各种设备,一路上了直升飞机。 为了增加省厅这里的人力,原本数支小队的名额被缩减到了八人的精英队。 伴着天空中的朝霞,螺旋桨飞速转动,飞机终于升空,带着几人往蝶兰岛的方向飞去。 黎尚坐在直升飞机上看着下面的云雾,螺旋桨发出嗡鸣。驾驶员早就已经沟通过最短的航线,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海面之上…… . 赶来支援的都是各个市局的精英,省厅的几位领导让下属的刑侦队配合着各个分局划分好了区域,按照线索开始行动。 众人在徐厅等一众领导的指挥下,人数众多,但却配合默契。 很快的,警方发现了两枚尚未爆炸的定时炸弹,炸弹一一被警方成功拆除,又有信徒被逮捕归案。看上去警方有望扭转局面,可就在这时,变故又生。 上午,省厅高架桥上,一辆小汽车忽然停了下来。 此时正是早高峰的末期,后面的车急按着喇叭,很快同方向的车流就排成了长龙,那车却灭了灯,趴窝在路上,司机各种的操作心急如焚,身下的爱车一动都未动。 交警很快赶到了现场。 司机好不容易才开了车门,满脸歉意地向交警解释:“我开了辅助驾驶,不知怎么程序就忽然锁死了,现在怎么操作也发动不了。” 后面的一位油车司机正好下来查看情况,一看就道:“电车吧?看你这牌子,就知道不靠谱。” 交警还在联系拖车,旁边的车道却再次出现了情况。 一样也是辆智能驾驶的电车,司机什么操作都没有进行,电车就像是电脑突然死了机,黑屏停动。 接下来,城市里的各个街道都逐一有同一个品牌的电车抛锚,这款电车是当地的本土汽车品牌,发售之后有地区保护政策,价格很是便宜,算是本地街边最常见的电车了。 城市里的道路四通八达,可只要是几辆车在路上一堵,整条道路就陷入了瘫痪,更何况现在出问题的并不是几十辆车,而是几百辆车,几千辆车,这种瘫痪逐步在城市里蔓延,一条街,两条街,一个街区…… 与此同时,省厅总部也接到了相关的消息,徐厅打开了手机地图一看,目力所及的所有道路都是红线。 他也知道现在开这款电车的人多,而且有人会使用自动驾驶,但是万万没想到一旦驾驶程序被控会这么严重。 现在城市里的交警都去紧急执勤,但依然人手不够,现有的拖车也忙不过来。 听到这样的情况,老领导紧按着太阳穴,头疼得快要炸了,刚才他们已经发现了疑似的第四发定时炸弹,和前几枚如出一辙,基本可以断定是枚真家伙。 省厅这里还提防有变故,采取的是饱和性救援,派了三支队伍从不同的路线赶过去,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可谁想到又出了这样的紧急状况。 这一枚还在大厦楼上,虽然已经安排了人员疏散,但还是让众人捏了一把汗。 徐厅急道:“联络各队报告进度和方位。” “王队,你们的排爆队走到哪里了?” “堵在路上?” “周支队长……你们能够赶到现场支援吗?” “也还差一个街区?” 那些负责联络的接线员明显有点慌了,抬起头看向几位领导。 徐厅问:“金庭瑞那边呢?” 接线员又拨打出一个电话,对面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喇叭声以及金支队长瓮声瓮气的答复:“堵了,不过我们距离不远,还在想办法,等会我们就算是跑,也会赶到!” 指挥室里的领导们焦急地出着主意:“用直升飞机过去来得及吗?” “有直升飞机也没用,所有的排爆人员都在外面。直升飞机的着陆点太少了。” 徐厅当机立断:“不管怎样,先让他们做好准备。” 他急忙和黎尚通话,征求他的意见。 听到了市里的情况变化,黎尚略一思索道:“陈砚初可能修改了电车的远程自动驾驶程序,又或者车上的传感器就是跟他有关的公司生产的,尽快联系电车公司,让他们解决问题。还有,问他们要所有零部件的供应商名单,提供程序文件,进行排查。同时让警员们改换交通方式,换成地铁或者是非机动车……” 此时的路上,被堵着的警员们也在积极想着办法。 和省厅通完了电话,金支队长大手一挥指挥下属:“先下车,去扫共享单车!回头费用我报销!” 几位手下的刑警急忙下车,纷纷掏出了手机扫码,金庭瑞首当其冲地冲了出去,抢了一辆车骑上就走,两脚瞪着自行车的车蹬,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他一口气骑出去了两条街,回头一看,其他的队员都累得气喘吁吁,还好都能跟上,离他不远,唯有林会不见踪影。 金庭瑞有点心虚,他知道的林会身体不算好,有可能掉队了。 但是同时他也心急如焚,万一赶不上,那可怎么办?这一颗炸弹可是在闹市区,还在一栋写字楼上,目前他们这一组人可是最有希望赶到的。 金庭瑞刚想打个电话问问林会到哪里了,就见林会坐在一位外卖员的电瓶车后座上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 林会还啪的一声拍了下他的肩膀:“走啊,愣着干嘛?” 金庭瑞:“……” 他正准备自己也找一辆电瓶车,一转头,却看到几辆电瓶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们是警察?在处理特殊情况?”为首的外卖员问他。 金庭瑞用力点了下头。 那外卖员道:“我们看了网上说的情况,刚才你同事也简单和我们说了,我们载你们过去。” 金庭瑞一时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不用那么麻烦,临时征用你们几辆电瓶车就行了。” “抓坏人你们行,赶路,我们在行。”外卖小哥却一指后座,下巴微抬,用一种桀骜不驯地语气道,“别耽误时间,上车吧,这片我们熟。” 金庭瑞再不迟疑,跨步迈上了一辆外卖电瓶车,那小哥递给他一个带耳朵的头盔。金庭瑞戴在头上,硕大的身躯压得车身一晃,他身后的几名警员也翻身上车。 一时间,数量电瓶车发动,飞速往情况所在地开去。 骑手们快速穿梭在拥挤的车流中,这是种和往常不一样的体验。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为了各自的单子奔波,而是众志成城,为了一场行动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哪怕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战,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是在保护这个城市,保护每个人,就值得勇往直前。 这一处的安放点是在市中心的办公楼上,金庭瑞带着拆弹人员最先到达,数位警员拉起了警戒线,继续组织人群撤离,拆弹员拉开了背包,转头道:“还有四分钟。” “来得及吗?”金庭瑞问。 “那是自然,常规款,问题不大。”这位拆弹员是和他们一起从云城过来的,今年四十五岁,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技术却是一流,工作起来一丝不苟。 三分钟后,终于拆除完成。 拆弹员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示意其他人可以上前。 金庭瑞一边指挥着人员准备撤离,一边拿着对讲给领导们通话:“拆掉了,老金出马,真的是手拿把掐的。” “辛苦了。”张副厅忙道。 众人正在楼上收拾着东西,还没来得急松口气,忽然在他们隔壁楼的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闷响。 众人被这变故吓得心脏一跳,金庭瑞皱眉,手里的通讯器没挂,快步走了几步看向了窗外,对面的楼炸了,烟火缭绕,火光四溅,空中满是烟尘,仿佛在城市的写字楼宇之中放了一把白日烟花。 那栋楼上的炸弹没有被及时发现,肯定会有伤亡。 此时的突然变故像是给他们适才的兴奋浇上了一盆冰水。 “快去救援!”林会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急忙起身就带队往电梯处跑。 金庭瑞边跑边汇报情况,他咬牙骂了一句:“还是没防住,就在我们这周围炸了,是双黄蛋!” “不……同一时间设置了三枚,还有一颗在市中心。”徐厅的声音从指挥频道之中传出。 . 此时,黎尚和贺临坐在飞机上,一直和地面保持着沟通与联络。 他们也刚刚知道了城市里另有两枚炸弹爆炸的情况。 “太被动了。”听到这个消息,贺临皱眉叹了一声。 黎尚冷静分析道:“陈砚初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取决于他的手里还有多少牌,这么疯狂的事,那些手下的员工是不可能跟着他干的,那么他所能够利用的,只有那些核心的信徒。他的机会不会太多,还有,警方需要尽力转被动为主动,必须尽快把那些人找到。” 他努力地在脑中搜索着自己看到过的所有资料,之前心灵捕手的阅读记录他几乎全部看过一遍,另外他从那些审讯的只言片语之中进行分析:“我这里有一些有怀疑的人选,他们可能都是众生会的极端信众,你们按照身份号码逐一排查。进行手机定位。” 他说着,默背出了几个身份证的号码。 随后他又道:“还有,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建议再次审问陈砚初。” 徐厅问:“你觉得这项工作谁来比较合适?” 黎尚在脑海之中划过所有的人选,省厅之中之前有办法的都试过了,似乎没有合适的人员。 他抬起头看向贺临,贺临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道:“其他人不行的话,也许可以让那个人试试……” 黎尚顿时心领神会:“可以让云城市局的金支队长试一下。” 第240章 45 贺临和黎尚之所以这么建议, 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 根据黎尚给陈砚初这人做的心理侧写可以分析出,他是一个侦察和反侦察能力都很强的犯人。他能在与人沟通时很快掌握对方的话术和节奏,从而反制。 黎尚还专门研究过所有针对于他的审讯资料。 每一次审讯专家对他的问询都收效甚微, 更加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推断,陈砚初的防备心理极强,警方的常用审问套路对他基本毫无效果。 什么好警察, 坏警察,囚徒困境, 心理战全都以失败告终。 简单来说, 就是套路无用。 这种时候, 他们需要想其他的法子来破局。 而金庭瑞恰恰是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最关键的是,金庭瑞对于陈砚初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金庭瑞在之前的案子里抢走了心灵捕手的服务器,又是云城市局的刑侦支队长, 陈砚初不应该对他没有耳闻。 说不熟悉是因为他没有真的接触过金庭瑞,不可能对他完全了解。 黎尚大概能够估算出金庭瑞在陈砚初的心里是个什么样子,他心目中的金庭瑞就是他最看不起的那种没脑子的武夫, 由着性子做事,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完全是因为运气不错。 这种人他不会主动招惹,心里还会有点鄙夷。 可其实熟悉金庭瑞办事风格的人才会知道, 他看似粗鄙,其实却粗中有细, 并不会一味的蛮干。那些成功在偶然之中也有必然。 金庭瑞的审讯虽然会依法依规, 但是态度可比普通的刑警强硬多了。 更何况,金庭瑞身边还有林会能够帮他出谋划策。 所以黎尚觉得这样的反传统套路值得一试,他也很期待两者相遇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说不定能出一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效果。 他们和徐厅沟通过后,领导很快批准, 黎尚又和金庭瑞还有林会简单说了陈砚初的详细情况。 他抓紧时间,给他们讲解了一些其中的要点,包括陈砚初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心理成因是如何形成的。 黎尚说什么,金庭瑞就认真听着,等黎尚说完,贺临又补充了两句。 最后黎尚叮嘱:“我们并不需要他当场认罪,而是救人为先,需要更多地试探出他的逻辑,比如他会在哪些地方安放炸弹,一共有多少,目标人物是谁,目标地点又是哪里。” 金庭瑞略一思索,心里有了想法,开口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两人刚把现场处理了个大概,转头又上了隔壁的顶楼,一架直升飞机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二人送往看守所。 拆弹员和其他的警员则是分头行动,他们还需要到其他的地方解除险情。 一路上,金庭瑞从空中俯视这城市,看着停滞不前的街道,他皱眉抱怨:“这小子真会折腾,一个大堵车就把整个城市给弄瘫了……” “还有竟然敢在城里安炸弹。他干的随便哪件事,都够枪毙上八百遍了。” 林会一直没接茬,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知道金庭瑞表面上是在念叨,其实是在找情绪,调状态,整理思路。 等到快到时,他忽然转头看向金庭瑞道:“这人应该挺不好审的。” 金庭瑞呵呵一声:“我们碰到的难审的人还少吗?你看看黎尚他们托给我们的事,哪件好办?简单的他们也不用找我们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和林会是多少年的搭档了。 他懂林会的意思,现在他们身上的担子很重。 案发到此,之前很多人都没能成功撬开陈砚初的嘴,这工作有点棘手,金庭瑞却完全没想过推脱。工作就算是再难,也需要有人来完成。 他们都刚刚经历过拆弹的喜悦,也见识了炸弹爆炸后的地狱般的场景。 身为刑警,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份责无旁贷的责任感。 林会没再多说什么,低头道:“所以,看你的了,队长。” . 今天看守所里的气氛也是异常紧张,陈砚初知道,外面就如同他所预料的一样,一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这座城市搅得天翻地覆。 陈砚初今天的心情大好,被关在审讯室里,就在等着黎尚或者是贺临出现在他面前。 当审讯室的门被人打开,随后金庭瑞迈着大步如一阵风般进来的瞬间,陈砚初的眉头一跳。 他顿时明白了,黎尚和贺临不在。 随后他的眉头轻皱,黎尚看明白了,他知道他现在只是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挣,夏厌和袁工才是他的命门,他选择去断掉他的后路,以绝后患。 不过,这本来就是两难的抉择。 就算是黎尚去了,受到城市里情况的牵制,他也不可能带走多少人,这样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这样想着,陈砚初放松了身体,看向了眼前高壮的男人。 负责审讯的除了金庭瑞,还有林会和记录的警员,几人在陈砚初的对面坐了一排。 记录员连接了设备,这样指挥室和黎尚那边都可以看到实时的审问画面。 金庭瑞插好了和黎尚保持通话的耳机。 陈砚初反倒是先开了口,他微笑道:“金支队长好,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金庭瑞下巴一扬:“今天天儿挺好的,没有风,我自己来的。” 一句话就把陈砚初给噎住了,他实在是很少见这种听话只听表面意思的人。 可他也不想就这么被顶回来,伸手摸了摸鼻子:“我记得金支队长你住在荷花苑小区吧?” 金庭瑞像是没听出来这话里浓浓的威胁意味,撞了撞身边的林会:“你看,我就说我在警队挺出名的,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下次喝酒你买单哈。” 这样一幅压根不把自己当回事,不把这次审讯当回事的做派,让陈砚初十分不满。 可还没等陈砚初表达出自己那份不满,金庭瑞一抖手里的资料:“我问你,你回答我,少跟我扯什么淡。” 陈砚初:“……” 到底谁在跟谁扯淡…… 连续碰了两枚钉子,他也感觉到了今天的这场审讯和往日的有什么不同,略微坐直了身体。 金庭瑞也不多废话,直接就开始问各种的问题,基础的核对完,就从陈砚初的身份和近期的事态开始问起。 陈砚初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很快就开始扯皮,娴熟地打着太极。 然而相比黎尚披沙拣金的审讯方法,金庭瑞就纯粹是大炮轰蚊子般的打法。他会在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反复地询问,还会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陈述。 陈砚初向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但也不免被金庭瑞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问题,问得有点逻辑崩坏。 出于涵养问题,陈砚初即使有些恼火但还是尽力配合着,但是金庭瑞反而不干了,从他的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一直在压着性子问,随后越来越急躁。 到后来,金庭瑞干脆把手里的资料往桌子上啪的一拍:“不审了,谁爱审谁审,我还是去一线吧,好过在这里浪费时间。” 问题还没问出来,主审就要撂挑子,陈砚初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看向对面的几名警员。 那些警员们也是莫名奇妙的,只有金庭瑞旁边坐着的那位戴眼镜的警察开口劝他。 陈砚初也查过这个人,叫做林会。 金庭瑞还在皱眉骂着:“省厅这是查的什么案子?肯定里面有问题!黎尚是不是弄错了?” 林会压低了声音劝着:“金队稍安勿躁,你就算不给黎尚面子,也得给徐厅面子。” 金庭瑞终于压下了心里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问他:“外面的那些事他们说是你做的,你认还是不认?” 陈砚初一副茫然的样子,压根就不像演的,很是笃定地摇头:“什么事?我被关在这里,怎么可能知道。” 金庭瑞嗖的起身:“你看,我就说不是他,这小子这一脸的熊包样,让他去做那些事,借他个胆子吧!” “他这样的人,我接触得多了,再清楚不过,小时候怨父母,上学怨学校,不知道是从哪里踩了狗屎有点好运气,喝了几斤的猫尿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了,其实呢,骨子里怂得要死。这种人,就是半夜偷偷拔人家气门芯的那种人,偷鸡摸狗睡女人还行,一遇到大场面就吓尿了,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 金庭瑞噼里啪啦地一顿输出,话说得难听。 陈砚初的眉头却越皱越深,呼吸也渐渐急促。他怀疑过金庭瑞是不是装的,可他眼睛里的不相信和瞧不起实在是太真了,也太熟悉了。 和曾经那些笑话他,瞧不起他的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陈砚初闭了闭眼,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经把昔日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踩在了脚下,应该不会再想起来了。可当他看见金庭瑞的眼神时,他就知道了,他走不出来,那些事,永远都过不去。 这些天被关在这里,陈砚初难听的话也听了不少,可金庭瑞骂的和那些人都不同。 他一直在贬低他,否定他,把他说得一文不值。 陈砚初不想坐在这里挨骂,忍不住打断了金庭瑞的话:“金支队长,你还要问什么?” 金庭瑞对他拍桌子瞪眼,一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架势,呵斥道:“少插话,我让你开口了吗?” 陈砚初又被他骂了一句,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和林会在一旁掰扯完,金庭瑞才看向他:“我再问你一遍,那些事情是你做的吗?” 陈砚初摇头道:“不是。” 金庭瑞闻言一挥手:“行了,我也觉得不是你做的。走走走,不跟他浪费时间了,有这个功夫,我都能多找几个炸点了。” 看着金庭瑞一脸的鄙夷,陈砚初的脸一僵,这原本是给他洗清嫌疑的话,却忽然让他觉得有一种憋屈和委屈感。 像是那道沉寂已久的伤口忽然被人大力撕开了。 他想起了自己歇斯底里的父亲,他不认可他。 一直以来,他努力挣扎,似乎都是为了这两个字,从小时候的父母,老师,长大以后为了那些钱,不断地往上爬,他希望别人认可他。 今天原本该是他最为辉煌的时候,把整个城市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人们的生命是他掌中的棋子。 当他惬意地等着有人能够懂他,畏惧他给城市带来的灾难之时。却忽然迎来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金庭瑞暴躁地转了几个圈,终于在林会的劝说下又坐了回去。他十分不耐烦地嘟囔了几句什么,陈砚初没听清,但看他的口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如果城市里的爆炸是你策划的。”金庭瑞还在漫不经心地问着,“一共有多少枚?” “如果是我策划的话……”陈砚初加了个前缀,他微微眯了双眼,“太少了引起不多大的动静,太多了难以躲过排查和安防,容易露出马脚,在30枚左右的数量不是正好?” 这本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数字,却没想到金庭瑞嗤笑一声:“你可拉倒吧。你当在你们村口放二踢脚呢?还30个炸弹,玻璃球你都凑不上30个。” 陈砚初的脸被金庭瑞的无理憋得通红,但故事开了头就一定要继续下去,他清了清嗓子,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继续说:“最初的,要是不经意的一个两个,到后面高潮时,才是峰峦迭起……” 说到这里,陈砚初习惯性地去看金庭瑞的脸色,却只看到了他依旧用肩膀撞了一下他旁边的林会,即使是坐着也差点给林会撞了一个趔趄。 随后他在林会耳边说了些什么,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这人是不是有病”的鄙夷。 林会有点无奈地示意他有监控,金庭瑞这才坐好,看着陈砚初一脸的屈辱表情,摆了摆手:“你接着编,我听着呐。” 陈砚初此时的脸真的是有点绿了,他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金支队长!”打断了正要跟林会说话的金庭瑞。 金庭瑞不满地看过去:“怎么了,编不下去了?那就歇会。”他看了看手表:“再有十分钟,咱们就说再见。等着别人进来审你吧。” 陈砚初的目光之中情绪翻腾,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就不想知道,如果这件事情是我做得的话,我会把炸弹都放在哪里吗?” 金庭瑞听见这句,皱起眉对上陈砚初似笑非笑的眼睛,难得严肃了一会:“你说说看。” 陈砚初的嘴角微挑:“谁知道呢,也许是那些人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吧。” . 看守所审讯室里的审讯还在继续。 陈砚初的回答之中却渐渐暗藏了玄机,他在不由自主地流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知道了……”直升飞机里的黎尚猛然想通了一切,“在大三的暑假,当时的吕一尘曾经来过这个城市,这些地方他可能去过。” 他说着顺着地图画出了一条线:“朝露公园是距离火车站最近的公园,有不少的长椅,可能是他曾经临时的落脚点。那几家市中心的公司他可能曾经投递过实习简历,但是曾经被拒,包括那些市中心,人们最常去的景点……” 这是报复,对他当年境遇的报复,亦是对警方阻止了火车事故的报复。 爆炸都发生在这座城市与陈砚初产生的交集处,自然而然地帮助他们排除掉了很多错误的选项,再结合着之前黎尚所提供的众生会的一些忠实信徒的身份信息,警方开启了手机信号追踪,陆续找到了几位嫌疑人的位置。 伴随着时间推移,警方终于从被动的跟,走向了主动的防。 更多的外卖员加入了帮助运送警员的队伍之中,更多的热线打了进来,警方也逐渐发现了更多隐藏在城市里的炸弹。 局势正在逐渐明朗。 与此同时,蝶兰岛就要到了,贺临已经起身在做最后的安排。黎尚却还是眉头紧皱,低头忙碌着,还差一点,他们需要知道陈砚初的终极目标究竟是哪里…… 领导已经让人把今天所有的人员聚集以及重大活动都列了出来。 炸点的排列有着递增趋势…… 是哪里? 黎尚抿唇,目光快速在文件上划过,美术展,剪彩仪式,欢迎活动,还是……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重看了一遍记录,发现了一个诡异之处。 为什么陈砚初没有第一时间让电车在街道上引起堵塞,而是先让一枚炸弹爆炸? 可能是时间太早,他必须为夏厌争取时间,牵制警力。而那时,他的目标人群还没有完成集结。 他需要他们聚到一起,再把他们困住。 所以他的目标是…… 黎尚忽然想起了陈砚初大学简历里的档案之中,夹杂着的一份实习证明。 想清楚了这一点,黎尚拿起了对讲紧急和指挥部通话…… 第241章 46 一望无际的海面之上出现了一座月牙形的小岛, 岛的面积并不大,中部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 在海岛的一侧,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灰色的建筑, 其中占据面积最大的废弃工厂就是他们的目标。直升飞机却没有冲着那个方向而去,而是转向了岛的中央凹陷处。 “预计还有三分钟抵达,大家做好降落准备。”贺临起身对飞机内的队员进行最后的提醒。 黎尚还在和指挥部抓紧时间沟通。 所有特警队员解开了固定身体的安全扣, 看向脚下那片逐渐清晰的海岸线。 直升机的到来惊起了一阵海鸟,飞机的目的地定位在蝶兰岛南部的山脊下。 驾驶员操纵着飞机悬停在距离地面二十米的空中, 机翼卷起的气流打得下方的树木瑟瑟作响。 贺临首先接过了索降绳索, 他的身体在门口稍作停留, 判断好落点便迅速坠出,左手控制着绳索的方向,动作娴熟地在离地五米处控制着身体的降速渐缓,最后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着地的刹那, 他顺势屈膝蹲身,抽出腰间的枪支,目光警戒地迅速横扫了一圈, 开口对耳麦道:“安全。” 由于降落的地点是在小岛的外围,并不会让对方有所觉察。紧接着,又是数道身影顺着滑索飞速滑下, 特警们的动作干净利索,犹如神兵天降。 黎尚最后一个轻盈降落, 回身抬头对着空中的直升飞机打出了一个“登岛完毕”的手势。 飞机的驾驶员冲着他也比了个手势, 随后再次拉高升空,这架飞机将会停靠在周边安全又可控的一个小岛上,根据战况,随时支应。 现在的警方任务只是行动的开始, 为了避免其余海岛还有余党,警方随后会对附近的海岛进行逐一排查。 与此同时,林间的特警已经整理完了装备,快速集结,动作迅速地隐入山林。 黎尚清点过人数,队伍按照计划出发。 微咸的海风吹拂,耳边听着声声的海浪,天空已经从初晨的青蓝转为了一片湛蓝。 这一队人沿着海岛上的密林徒步潜行,岛上茂盛的植被为他们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黎尚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又对地形过目不忘。 在他的指挥下,特警们避开了陷阱和暗哨,半个小时之后,几人就到达了工厂外围的百米处。 海岛的这一侧早就已经经过了各种改造,戒备森严。 黎尚在密林之中隐住了身形,通过望远镜观测看到了门口处的两位拿着枪的安防人员。技术人员同时进行着热成像扫描,迅速摸清了建筑门口的人员聚集和持械情况。 黎尚完成了观察,和贺临进行过短暂的交流。随后他神情严肃地压低了声音,对着耳麦发号施令:“门口哨兵两人,内有武装分子四人,技术,狙击,爆破准备。” 按照原定计划,技术组先对岛上的网络和监控进行干扰,狙击手击中巡逻人员,同时爆破组炸开工厂东侧的围墙,形成进入通道,由贺临带领攻入其中。 现在虽然人数进行过缩减,但是计划不变。 这几人需要默契配合,错不得分毫。 两名哨兵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正在悠闲地倚着栏杆抽烟。 “行动开始!”随着黎尚的一声令下。狙击手在百米外的树丛中屏住了呼吸,用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枪开始射击,只是极轻的嗖的一声,外围的一名哨兵身体一抖,无声地摔倒在地。 那名同伴手里的烟还没抽完,见到对面的人倒下惊慌四望,急忙举枪又不知道该瞄准哪个方向,还没来得及往上报告,又是一枚子弹射出,第二名哨兵也被击穿了胸口。 两位哨兵都被拔除,荷枪实弹的警员迅速在林间穿梭,短短数秒就来到了建筑之外。他们将受伤的哨兵控制住,开始探查门口的情况。 和黎尚预计的一样,大门是密码锁加人脸识别,门内有人把手,有外人入侵还会触发警报,特警们准备直接从墙体突入。 贺临靠在墙边,轻轻敲了敲墙面,随后对着身后的特警做了个手势。 爆破手迅速将适量的塑性炸药贴在了侧面墙体的接缝处,所有人员寻找掩体退到了安全范围之外。 “准备……三、二、一!” 轰的一声闷响,低沉的爆炸声在墙面上撕开了一道一人多高的裂口。 坚硬厚重的墙壁被火药炸开,里面的看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灰尘和烟雾呛了一脸。 贺临第一个带人冲了进去。 不等那些硝烟渐散,一队特警就身形矫健地鱼贯而入。 “不许动!” “警察!” “把手举起来!” 伴随着厉喝和几声枪响,短促的交火之后,门内的几人迅速被解决。 攻入计划顺利完成,贺临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黎尚,黎尚做了个手势,贺临就带队继续推进,开始探索整栋建筑。 突入新的区域,排除危险的核心逻辑是控场优先,分层推进,技术辅助。 急促的脚步声在工厂的内部响起,这里果然早已经进行过全面修缮,里面别有洞天,现代化的装修,完备的设备。 伴随着特警的突入,技术人员迅速切断着各处的摄像头,放出信号干扰。 贺临所带的一队首先到达了建筑中最大的一片区域。根据先期的预估,这里应该早就被作为了主要的办公场所。 贺临抬头就被里面的场景震撼住了,整个空旷的大厅足足六米高,上千平米,里面被修建为上下两层,上层被修建为了各种的廊道,站立着两名持枪保镖。下方就像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几十台电脑以及各种设备排布。 此时还有一些身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电脑之前,他们虽然听到了一些动静,但是收到的命令是不要管外面的事,还在敲击电脑的技术员面对忽然攻入的特警惊恐万分。 特警们都是久经沙场,配合默契,极其娴熟。几人按照战术队形优先控制住了门窗走廊等关键位置。 形势几乎是一边倒的,拿下这零星的几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黎尚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却微微皱眉,夏厌和袁工都不在这里,按照时间计算,夏厌很可能已经先于他们一步回到了岛上。 而且这些人只是一些基层的程序员,他们还需要找到总控室的位置。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 黎尚的推断丝毫不差。 此时的总控室内,夏厌咬牙用一把枪抵住了袁工的头:“快点!还有多久?” 他非常紧张,额头已经被汗水浸湿,心脏跳得飞速。这不是他第一次逃亡,却是被警方追得最紧的一次。 他带着聂招从昨晚一路赶来,就算是已经抓紧时间,也只比警方早到了半个多小时。 他知道警方会来,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也就来得及让一部分的武装力量去办公室的方向堵人,然后让其他的人来到了总控室外集合,这里有一道应急门,可以迅速通往岛上的其他区域。 此时的聂招已经在把一些黑色的硬盘分发给手下的人。 白葬虽然已经被抓,但是他曾经做过一些应急预案,到这时派上了用场。 硬盘里的是普赛的源代码,一旦有人拿着跑出去了,就可以有朝一日凭借它东山再起。 听到了这个消息,接过了硬盘的手下眼睛发亮,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包内,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重要。 夏厌回望着他们贪婪的表情,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们自然不会随意发给这些手下,这些硬盘里真的只有一块,那就是他背在身上的一块,其他的都不完整,需要把所有的集齐再加上绝顶的技术才能够还原一二,那些是用来迷惑警方的假货。 而这个秘密,只有他和白葬,袁工知道,就连聂招也并不知情。 只有普赛还远远不够,袁工把一些钱款转了出来,只不过这些钱在各个银行里,还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操作才能够取出,现在袁工在制作的,就是为了取出钱款所必须的密钥。 “快点!”夏厌再次催促,他用枪口狠狠推了一下袁工的肩膀。 总控室的监控屏幕已经黑了大半,这说明那些区域都已经被警方占领。 袁工到此时还保持着镇静,他抬头看了焦急的男人一眼:“设备的写入还未结束,如果你现在拔出,那就是前功尽弃。里面的数亿美元,就任谁也拿不出来了。” “老头,你再慢点,就没命花了。”夏厌咬牙瞪了他一眼,擦了擦头上的汗,他转头问聂招,“布置好了吗?!” 聂招回头道:“快了!” 当初白葬早就购置了大量的炸药,放置在了这栋建筑里的几个区域,以应对最坏情况。 而夏厌决定在警方深入之后将这里引爆,他们放置炸弹的地方都极其隐蔽,有数枚在顶部,还有地下,通过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这些炸弹会炸毁总控室和这里的核心区域,造成楼面坍塌,到时候那些警方都会被埋藏在废墟之中。也能够为他们争取到最多的逃走时间。 电脑上,数字终于跳动着到了百分之百,三秒之后,夏厌一把拔出了优盘,将它牢牢地握在了手心之中。 聂招那边也已经完成了布置,准备安排下面的那些人转移,随后他转头看向夏厌,有些为难道:“那袁工……” 老头抬头看向他们,笑呵呵道:“你们以为光有U盘就可以了吗?没有我的话,谁也别想把里面的钱取走。” 夏厌深吸了一口气,果断道:“动作快点,一起走!” 第242章 47 这时, 对方也发现了警方已经攻入,几名安保人员冲了过来,两队人马在大厅之中交锋, 枪声一时四起。 那些程序员们惊恐万分,纷纷蹲身躲在了桌下。 黎尚冷静指挥着战斗,他清晰的声音从耳麦之中传来:“闪光弹准备!” 身后的一名特警迅速丢出了几枚闪光弹, 白色强光闪烁之下,那些现场的犯罪分子暂时失去视物能力。 另外两名特警也从不同的方向攻入。 “左上方三人, 右侧两人, 从下方C2点位进行时射击。” “右侧后门口占位, 防止支援。” …… 大厅里的白色灯光照射着黎尚冷峻的面容,从容不迫,临危不乱。作为指挥官,他足够冷静果决, 给出的方案就是当下能够最快速解决敌人,行之有效的方法。 特警们早已经和他配合默契,快速根据命令进行执行。 “右侧还有人!”黎尚做出提示, 贺临果断抬手,一发子弹直击对方的胸口。 与此同时,黎尚听到了一声轻微的脚步声响, 他猛地旋身,右手拔出手枪, 动作快到对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确认了对方是拿着枪的武装人员,他的手指果断扣动了扳机,解决了对手。 配合之下,进展极其顺利…… 哒哒哒一连串的枪响, 警方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了那几名武装人员。 贺临迅速扫了一眼,判断附近没有爆炸.物和易燃物品,他做了个手势,随行的技术人员借机快速断电,保护设备,防止他们销毁数据。 “别动!离开电脑!” “把手举起来!” 技术人员快速上前接管了电脑,特警给剩下的人戴上手铐。 黎尚拉起一名看起来像是负责的男人,厉声问道:“夏厌在哪里?还有袁工呢?” 那人被吓得浑身颤抖:“我……我不知道,也没看到他们。” 旁边一位女技术员直接哭了出来:“救命!我本来是想去互联网公司打工的,被莫名奇妙地绑到了岛上,天天被威胁着工作……” 一时间其他人也叫了起来:“你们明察,我是无辜的啊……” 短时间内难辨他们所说的真假,黎尚转问了其他的问题:“谁知道主机房在哪里?” 有位男人伸出个手指,指了个方向:“都……都在……那边……” 黎尚的脑中自动对应了地图位置,他转身招呼贺临:“这里只是程序部门,没有核心数据,服务器放在后方,抓紧时间!” 这种时候必须争分夺秒,晚上一秒就有可能让对方销毁数据。 他留下一名技术一名特警处理现场,其他六人跟着他和贺临一起往袁工所在的办公室和主机房继续前进。 改造过的废弃工厂修了很多的巷道,犹如迷宫,提前准备的地图早已用不上了,但是黎尚依然能够准确地分辨着方位,指挥警员继续突进。 “就在前面……”刚走到那处铁门前,黎尚就道,“门后有呼吸声,可能有人埋伏!” 他的话音未落,铁门猛的被人踹开,四五个男人端着枪冲了出来,特警们快速寻找掩体掩蔽。 眼前就是主控机房,他们已经可以看到那些设备,进入只需要几步,可现在却遇到了这些人的拼死抵抗。 “砰!砰!”黎尚扣动扳机,不停回击。贺临主动配合他,补齐了另一侧的站位。 一时间,贺临有点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在龙炎时,他和容倾并肩作战。 忽然,那些人似是无法应对,丢下了几名受伤的同伙,往后面就跑,黎尚贺临还有几名队员乘胜追击,冲入了机房里。 数台机器树立在其中,指示灯显示,还在正常运转。有人去追击,有人去确认服务器。 黎尚在中央站定环视四周,却微微皱眉,他迅速做出了判断,情况不对,这可能是一处设置好的陷阱。 之前武器库之中发生的一幕在他的脑海之中重现。 “别追了!”黎尚道,“危险!先撤出去!” 特警队员纷纷后撤,可这机房硕大,黎尚和贺临跑在最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身后的机房烈焰翻滚,直接爆开。 气浪从他们的身后翻滚而来,一侧一个高大的设备倾倒,冲着黎尚的方向倒了过去。 黎尚想要转身躲避,已然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贺临把他往前一推,轰的一声,自己反被那设备压在了下方。 眼前火光弥散。 热浪滚滚而来,那一瞬间,黎尚只觉得被重重推了一把,气浪推着他的身体往后一撞,他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主控房厚重的铁门上。 黎尚觉得眼前发黑,呼吸几乎停滞。 随后,烈焰灼烧,浓烈的焦糊味充满鼻腔。 腰间和胸口一阵猛烈的剧痛,让他有一种身体再次被撕裂的幻痛。 黎尚单膝跪倒在地,可随即十几秒之后,他就喘息着睁开了双眼,迅速做出了判断。 他身上有防弹衣的保护,除了撞击引发了旧伤,并没有严重的外伤。 可是撞击还是让他受了一些内伤,特别是体内那些弹片的位置可能发生了游移,让他的口中泛起了一阵血腥味。 最痛的地方是在腰间,黎尚单手按住了腰,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过去留在骨缝里的残片移动了位置,腿也在一阵一阵的发麻,以前虽然也经常会痛,但是往往那些痛只是稍纵即逝的,可现在那持续的锐痛几乎把他整个人拨筋抽骨,锯成两段,让他无法站立。 等他呼吸了几口空气稍稍回神,眼前已经变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之前的数台机器几乎完全被暴力摧毁,服务器断裂,机器倒塌,一旁的电缆线上还燃烧着火苗。 黎尚在脑内复盘整个过程,他下令撤退是足够果断及时的。只是机房里的炸弹不止一枚,还安放在顶层和承重处,根本无从防备。 贺临刚才推开他的位置不远处就有两枚炸弹,一枚震倒了机器,一枚炸开了屋顶,巨大的水泥板落了下来。 这也就意味着贺临被埋在了废墟之下。 黎尚咬牙,嘶吼出声:“贺临!” 废墟下没有任何的回应。 黎尚的双目微红,他的耳边耳鸣,再次喊了一声贺临的名字。 随后他伸手勒紧了战术腰封,给腰间的旧伤加了一道简易的固定,咬牙伸手扶住了一个半人高的柜子,身体终于站了起来。 细碎的玻璃划破了手指,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手脚并用地爬向那片废墟。 “贺临!能听到吗?” 通讯此时中断了,耳麦之中只剩杂音。 黎尚顾不上自己腰间的伤势,咬紧了牙关,肩膀支撑住一台机器,沉重的机器少说也有百斤重,他用手撑着,额间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肌肉收缩,把倾斜的机器生生推起。 随后他用双手,搬起那些沉重的石块。 贺临……贺临…… 他趴在那些废墟之上,一时只有了这一个念头。 冷汗完全浸湿了作战服,但是他不敢停下,谁知道这摇摇欲坠的地方还会不会再次坍塌? 他不想再看到贺临气息掩掩地躺在他的面前。 肾上腺素的分泌下,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修长的手指沾血,劲瘦的腰背躬着,竟是生生挖开了一块块残垣断壁。 其余的几名特警也已经返回来救人,和他一起往下挖着。 哐当一声,又一块水泥终于错开半分。 忽然,他看到了缝隙之中的一只手。 黎尚的心里一跳,向下望去,下方露出了两个相叠的机器,爆炸发生时,贺临正好站在它们之间,被机器压倒下来,却被卡在了形成的夹角里。 在看到了贺临的瞬间,黎尚才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心脏也渐渐恢复了跳动。 他喊了一声贺临,只见贺临的睫毛微颤。 还活着…… 爆炸发生时,贺临短暂地被震晕了过去,此时终于醒来睁开了双眼。 他从缝隙之中看到了黎尚和其他特警正在搬动那些石块,被烟尘呛得轻咳了两声:“危险……别管我……” 黎尚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贺临的话,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摸到了腰间的匕首,插入了面前的缝隙,用全力去撬动最后一块泥板:“撑住,我马上就弄开!” 贺临全力配合着他的动作,向上推去。 可是还差一点…… 黎尚咬牙,手臂猛地发力,匕首都有些承受不住,弯出了一个弧度。 黎尚怕匕首崩断,不敢再使力。 他把变形的匕首丢在一旁,瞥见了有根消防水管,急忙招呼另一位特警:“把管子给我!” 那人急忙递给他。 黎尚伸手抓过来,用一旁的金属架子作为支点,身体后仰,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 其他几人一起使力,终于撬开了那块沉重的水泥。 随后,黎尚徒手扒开了碎砖,死死抓住了贺临的手臂,一点一点地将人从缝隙里拽了出来。 终于把人救出,黎尚马上查看贺临的状况,他的额头被划破了,肩膀和胸口都有伤口,但不算严重。 那台倾倒的机器反而挡住了大部分砸下来的石块,贺临就是有点刚从眩晕之中苏醒过来的虚弱。 此时黎尚刚一挺直了身,腰间就传来一阵疼,冷汗瞬间爬了满额。 但他咬着牙,硬是挺直了脊背,字字清晰道:“他们还没走远,应该是进入了中部的那片丛林。所有人检查装备,准备追击!” 第243章 48 此时, 那些亡命之徒已经跑了出去,岛上的道路不多,但是为了方便运输也修建了几条, 大部分都是路况不太好的土路,特别是在这密林之中。 那些人在岛上时为了不引起注意,只有一辆汽车, 其余的都是摩托,一时间大部分开出, 分散在了密林之中。 袁工被夏厌和聂招塞进了那辆车里。 夏厌发动了车, 咬牙踩着油门。 袁工问:“我们要从哪里走?” 夏厌道:“大悬崖!” 为了方便逃走, 他们早就在岛的各处设置了一些船只,但是其他平缓地区的船警方肯定有所发觉,唯有这一处,是万难之中的一线生机。 刚说到这里, 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是夏厌安置的炸弹爆炸了,整个小岛似乎都在震颤。 袁工回身望去, 建筑的机房区域已经完全塌陷。 夏厌低骂了一声:“炸死他们!”可他却完全不敢大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把车速提了上去。 车身在山路上颠簸, 左摇右摆之中,袁工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被摇匀了, 昏昏沉沉的, 他想起了自己这两年的经历,仿佛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他的人生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重映。 他本不应该属于这里的。 与白葬和夏厌不同,曾经的他是个天之骄子,从升学到就业, 再到遇见心爱的妻子,结婚后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那时候的他很是幸福。 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喜欢上了赌球。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赌球上,取出钱不停下注,一次一次地迟到早退,由于心不在焉和睡眠不足,有一次失误差点让银行的系统崩溃,领导终于忍无可忍,把他开除出了核心队伍,只给了他一个闲职。 他所有的钱很快就花光了,卖掉了房子,又在女儿重病需要手术时,想过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却在一夜之间挥霍掉了借来的救命钱。 女儿的遗憾离世,使得妻子与他离婚,可在那之后她郁郁寡欢,也很快癌症去世。 昔日被人调侃的人生赢家,忽然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 从那天起,他变成了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度日。 直到一次绑架永远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来到了那处园区,在半胁迫下,开始改进园区的系统,随后又在那个年轻人的要求下制作普赛。 他曾经被几位警察救出,那是他唯一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 他也曾奢望过,人会在大难不死之后,必有后福。可这就只是一句毫无论证的谚语罢了。 在那之后,他依旧过着困顿的生活,离开了银行系统。 那时的他几乎和这个社会脱了轨,屡次面试碰壁,越来越多的欠款加上就业环境的萧条,他能够找到的唯一养活自己的工作,就只能送送外卖。 可是生活的无望让他再次沉迷进了赌博,只要有钱了他依然会去赌。 当时的他找不到自己的支点,只有看着筹码的增多才能感觉到一丝活着的意义,甚至在午夜梦回之际,他反而在怀念着在园区时,看着那些数字滚动的感觉。 这样的生活注定不能长久,终于在他走投无路之时,他来到了女儿和前妻的墓碑前,准备自我了结,却也走向了他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 在那里他再次遇到了白葬和夏厌。 白葬笑嘻嘻地看着他:“好久不见。” 他没想到这些家伙能够大摇大摆地回了国。 看清他们的瞬间,他的身体一颤,本能地转身想走,那是理智在提醒他规避危险的信号。 然而那时,那个年轻人亲热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喂,老头,你要不要再和我们一起玩把大的?” 他没有开口说话。 白葬却看出了他的那一丝动摇,他笑着继续说:“送外卖很辛苦吧?可是被银行扫地出门的你还能干些什么呢?亲人离世虽然悲痛,但是只要你有了足够的钱,一切就都能回来的。你可以过上比过去好上千倍的生活,你这么有才华,是那些人有眼无珠,没有看穿你的本领。” 他说到这里,指了指一旁夏厌拿着的黑色的包:“我们把普赛,带出来了。” 那是存储普赛核心系统的硬盘,是他毕生的心血。 听到这里,他的目光悠然一动。 他也说不清,是白葬的哪句话打动了他,他想要改变自己的现状,想要让曾经幸福的生活回来,想要被人崇敬,想要被人需要,想要那些金钱再次握在手中。 那一刻欲望战胜了理智,他发现他已经没有办法真正回到普通人的世界里了。命中注定他只能当一个赌徒了。 在白葬的安排下,他加入了这个组织之中,那次车祸帮助他假死逃离,他来到了岛上,白葬又以招聘为由,绑架来了一些年轻的程序员帮他对普赛的系统进一步完善,随后就开始大量的洗钱…… 袁工刚回忆到了这里,林间又响起了砰砰的枪声,是警方追上来了。 聂招皱眉:“怎么这么快?” 夏厌看着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想要回身射击,还没瞄准就被一发子弹击中,男人身子一歪,倒在了一旁的地上。 他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玄机,那些警方或是伏击在他们的必经之路,或是占据了高地,居高临下地进行射击,明明是他们的地盘,对方却占尽了优势。 用几人就控制围堵住了他们这些人。 就在这时,噗的一声响,一枚子弹从侧后方射穿了汽车的玻璃,与此同时,袁工觉得自己的后背一热,像是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他被子弹射中了! 聂招急道:“夏叔,袁工中弹了。”他坐在后座上,伸手去拿一旁车上的急救箱。 就在这时,夏厌却咬牙回头,做了一件让聂招无比惊讶的事。 他抬手,一发子弹直击袁工的胸口。 聂招的手还愣在空中,就被崩了一身的血,年轻人满脸的难以置信:“为什么?” “他受伤了,爬不了大悬崖,更不能把他留给警方,否则我们都会死!肯定还有其他人能够解开密钥!”夏厌双目血红,对着愣然的聂招道,“把他推下去!” 聂招梗着脖子并没有动作。 夏厌回过头冷笑一声:“小朋友很仗义啊,你带着他你也得死。你要是想死,我绝对不拦着。” 聂招只有犹豫了半刻,看着夏厌手里的枪干脆咬了咬牙,伸手按开了门,一脚把袁工给踢了下去。 . 与此同时,紧跟着那辆车的贺临和黎尚也发现了这一幕。 他们刚才临时在附近找了几辆摩托,贺临载着黎尚在林间追逐。黎尚一边射击,一边排兵布阵,密林之中那些逃跑的人已经被伤了大半。 “车上有人下来了!”贺临急忙刹车。 “袁实秋!”黎尚喊了一声,翻身下来,急走了两步来到了他的身边,俯身查看。 男人半睁着眼,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 他还有着微弱的呼吸,可任谁都看得出,他要没救了。 “别死!你还欠我一条命!”黎尚双目赤红,用手按压着他胸口的血洞,这一枪是从前方射入的,是夏厌要灭口了。 可以说,到了今日的局面,有很大的原因皆是因为袁实秋。 这个人助纣为虐,明明有着绝顶的技术,却不做正用,害死了那么多的人,毁掉了那么多的家庭,这样的人不该死得如此轻易,而且他还有问题想要问他。 几次压按之后,濒死的男人还真的因为他的动作和声音,吐出了一口血。 瞬间空气进入肺部,他的眼球微微一动,恢复了一丝神智。 “硬盘在哪里?”黎尚拉起了袁工的衣领。 “夏厌……密钥和硬盘都在他那里……”袁工的嘴唇颤抖。 “他们要从哪里逃走?”黎尚继续逼问。 “大悬崖……”袁工用尽全身的力气,指了一个方向,他用染血的手抓住了黎尚的手臂,眼神哀怨含恨,“我……他……别让他跑了,别让他跑了!” 最后这句话几乎用了他全部的力气,字字泣血。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带着恨意,透露出了同伙的行踪。 他从不是什么善类,从他答应白葬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预料到了他此生必定万劫不复。可他还是想赌,赌一次老天会站在他这边,然而赌徒又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他给自己取的ID名为秋蝉,成为了普赛的幕后管理员,现在回想,秋蝉本身就是短命的,而他也是在咎由自取。 随着普赛开始运转,岛上像是个风平浪静的隐居之地,而他就像是一个住在岛上的土皇帝。 贪婪的他一时风光得意,却没想到,自己从来都是在与虎谋皮。 白葬被抓本是这场大戏的高潮,只可惜戏中人终究没能迎来他们希望的那个结局。 事情逐渐脱轨了,夏厌这只恶犬就失去了栓着他的缰绳,而他在夏厌的眼中,毫无用处,反倒是个拖累。 生死之际,他悔恨交加。 袁工已经神智有些不清,他断断续续地讲了几句之前所发生的事,随后喃喃开口:“钱……都是因为钱,还有那些人,原谅我……” 他的一双眼睛紧盯着眼前的警察,似乎希望他说些什么。 只是真正濒死之时,他还是萌生了一丝的悔意。 可是,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临死的宽慰? 黎尚听完了他的供述,他的手松开道:“是你咎由自取……” 听到了这句话,男人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眼角滑下了泪水。不知是因为悔恨,还是因为疼痛。他的眼神暗淡了下来,终于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确认了袁工已死,黎尚果断起身上车道:“继续追!” 从刚才的爆炸之后,黎尚的腰一直在别别扭扭地疼,胸口也一阵阵发紧,他没有明显的外伤,所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伤势究竟有多严重,仅仅靠着暂时掌握人体主动权的肾上腺素,又能撑多久? 所以难得有一次,黎尚没有主动要求坐在驾驶位。 倒是贺临虽然有些划伤,但那些看得见的外伤并没有对他的行动力造成任何的约束,这时已经神采奕奕地恢复了过来,他以为黎尚是为了方便指挥所以才这么安排,很是配合地再次坐在了前面。 黎尚坐在了他的身后,上车时,腰间又是一痛,黎尚伸手揽住了贺临的腰。他的身体前倾,额头抵在了贺临的背上,开口道哑声:“西南方向……” 贺临也不敢耽搁,再次发动了车。 他们的人数太少,为了极力拦截那些人,不得不两人一组分头行动,而他们的目标就是夏厌。 越往前开越都是小路,植被茂密,定位不好使用,很容易找不清路,黎尚刚才听了袁工的话,判断出了夏厌大概会逃往的方向。 幸好此时的通讯已经恢复,黎尚在耳麦之中迅速进行着调度和调整。 夏厌已经开车离开,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244章 49 贺临的驾驶速度很快。 黎尚一路指着方向, 摩托向他所说的方向开去,路上有些颠簸,黎尚的腰疼到他觉得两条腿都开始发麻, 心肺处的弹片也在似乎在摩擦着血肉,他怕震到旧伤,不敢咳嗽, 甜腥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上涌。 这种时刻他的任何一个状况都可能影响到贺临,影响整个任务的完成情况。 他布了这么久的局, 绝对不能让最后的问题出在自己的身上。 这些伤痛他还可以忍耐, 所以黎尚没有声张, 和着身体里的痛意把血往下咽。 此刻他只能用手牢牢抓住贺临的身体,感受着他的体温,趴在他的背上,毕竟这已经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黎尚曾经和贺临一起坐过很多车…… 开车的时候, 有时候他做司机,有时候是贺临驾驶,各种的任务车也坐过, 上次在J国,贺临还带他坐过嘟嘟车。 可这种摩托,他们还是第一次同乘。 身体有些虚弱, 脑子却是清醒的,他用余光看着小岛上的路, 结合着脑中的记忆:“前方, 靠右侧。” “沿着海岸行驶。” “应该快追到了……” 快结束了,一切就快结束了。 贺临一直听着他的声音,他只感觉到今天的黎尚似乎是格外的粘人,搂得他很紧。 拐过了一个弯道, 往山下开去,贺临终于看到了前方植被下正在行驶的汽车。 “发现我们了,他在加速!”贺临用手一压油门。 双方近到可以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摩托车轮划过碎石路面,黎尚调整了一下姿势,手中紧握着配枪,视线锁向前方的车辆。 两车之间的距离没有拉开,反而缩短,由于在林间开了数枪,这是黎尚枪中的最后一发子弹了。黎尚果断瞄准扣动了板机。 砰的一声,汽车后侧的轮胎被打爆,几乎是失控着冲向下方的陡坡。车身险些翻滚,拐了个弯才撞在了一旁的山崖上,车头变形,但好歹是停了下来。 贺临把车也停到路的尽头,下车就往陡坡下追去,黎尚也紧随其后。 那里已经距离大悬崖很近了。 他们的视线穿过摇晃的野草,看向前方的车祸处。几十米外,一个高个子年轻男人手脚并用着,首先从变形的车里爬了出来。 那男人回身想要拉出夏厌。夏厌则是一踹车门,自己从中爬了出去。两人看着即将追过来的贺临和黎尚,没有选择拿绳索,而是直接往悬崖下方爬去。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蝶兰岛东侧临海的一面竖崖。 整段悬崖足足百米来长,从他们的脚下延伸,划出一道C形的弧线。 发生车祸的地方正在那处窄崖的尽头,下方三十多米高的崖身像是被巨斧劈开,暗黑色的岩石寸草不生,层层叠叠的岩层上满是沟壑与断层,让人联想到千万年前地壳翻涌时的惊心动魄。 那片悬崖的下方就是一片深蓝色海域,海浪时不时席卷而来,冲刷着崖身,汹涌的波涛与深色的巨石在此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在这种地方,只会让人感觉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以及人类的渺小。 等他们跑过去,夏厌和那青年已经爬了下去。 这一面的崖身上有十几处天然的崖台,小的也就仅够一人站立。 而那片悬崖的下方,海浪与礁石之中,隐约可见一条加了遮蔽物的小船,那就是夏厌他们此时唯一的退路。 岩层密集,若是在平时,虽然看起来有些凶险,但是有绳索的帮助,又有充足的时间,从这里攀登下去不算太难。 但是现在,警方已经追了过来,他们想要逃就唯有铤而走险,从这里徒手爬下去。 黎尚对贺临道:“我去追夏厌,剩下的那个交给你。” 贺临应了一声,两人也一起向山崖下方爬去。 黎尚的速度很快,他的腰伤虽然有些影响,但不至于让他无法动弹。而且他的身形灵巧削瘦,这样的环境作战,对他更为有利。 很快他和夏厌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 悬崖下方五米处,有个宽约一米的狭长崖台,外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下方是碎石和汹涌的大海。 夏厌占了先机,他刚在小平台上站稳了身体,仰头看到黎尚追了过来。匆匆抬头连续扣动扳机,砰砰射出了数发子弹。 黎尚发现了他的动作,尽力做了闪躲的动作,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几乎是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一枚子弹嗖的一声擦过了他的防弹衣下缘,一股温热的鲜血从黑色的衣服上迸流而出。 这么多年在特战队出生入死,黎尚受过各种伤,但是近距离被子弹擦过还是第一次,一瞬间身体一阵尖锐的灼痛,全靠意志才拉紧了山石没有坠下。 黎尚没时间查看伤势,他咬牙,剩下的那段距离果断一跃而下,落在了平台之上。 夏厌根本来不及瞄准,凭着本能改换了枪口的位置,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黎尚侧身躲过了射过來的子弹。 站在这里,海风猛烈,海浪声听起来也极为清晰。 若是胆子小的人,这时只怕会冒着冷汗,腿软得不敢往下看。 这两人却站在窄长的崖台上对峙,这里地形险峻,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 夏厌早已是亡命之徒,而黎尚也已经忘却生死,多年来执行一线任务的经验和勇气让他面色无惧。 “你要是放了我,我包里的U盘可以给你,里面的钱你一辈子也花不完……”夏厌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一边往下看去,一边对眼前的警察说。 夏厌和黎尚说话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但这种拙劣的伎俩对黎尚来说毫无用处。 说完了那句,夏厌就想抽身继续往下爬。 黎尚却没让他如意,他一言未发,果断出手,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手臂发力,一记勾拳打在夏厌的脸颊,男人踉跄着撞向岩壁,肩膀一抖,抓住了书包的背带,用手中的书包打向了黎尚,黎尚不敢破坏证物,撤身一躲。 躲避的瞬间,伤口处传来一阵锐痛。 夏厌却抓住了机会,继续往崖下爬去。 他既想逃命,又不肯放开手中的枪。 黎尚的脸色逐渐苍白,唇色也变得淡薄,他忍痛跟着往下爬了两米,瞳孔之中映出厉色,伸腿一踢,踹飞了夏厌手中的枪。 夏厌啊地叫了一声,身体有片刻失去了平衡,他手中的枪支掉落在了下方不远处的一片崖台上,他也差点掉下去。 夏厌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用另一只手紧紧扒住了崎岖的岩石。 山崖下海浪声声,远处传来海鸟的悲鸣,夏厌咬牙,放弃了去捡枪,手臂用力再次攀上了一处崖台。 无论是多大的战斗,拼到最后都是人与人的博弈,失去热武器的同时,才是这场战斗真正的赛点,此时拼搏的就是人的智慧与勇气,体能与心理。 然而此时夏厌的心绪并不冷静,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上船,他只有死路一条。 而黎尚同样也是毫无退路,山崖崎岖,在这样的环境下抓捕难度极大,只要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甚至他还受了伤。 可此时的黎尚却是无比的冷静,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在伤痛中完成任务,那些伤病带给他桎梏的同时也提醒着他生的意义。 没了枪,夏厌反而没了顾虑,更快速地向下爬去,而黎尚就紧随在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又爬了数米。下方又出现了一条可供站立的崖台,而且这道崖台几乎是这段悬崖上最宽最长的,崖台是梭形,两头窄,中间宽,最宽的地方足足两米,能够让他们在上面站定。 黎尚上前想要抓人,夏厌却眼神凶狠,从身后拔出了一把匕首,他的身前空门大开,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他心里明白,不解决掉眼前的警察,他今天是多半逃不出去了。 那就速战速决! 黎尚伸手去挡他手中的匕首。 两人就在那道岩台上缠斗,身下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们几乎可以感觉到海浪席卷而来的浪花,夏厌显然是豁出去了,每一招都带着死志,锋利的匕首划出白光,步步紧逼,距离黎尚不足寸许。 黎尚的额头都是冷汗,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好几次都是险象环生,脚下的碎石簌簌地掉落。伤痛让他快要晕厥,却硬是凭着一口气与敌人对峙,鲜血顺着他的衣服往下淌,很快滴落在地上。 “你何必和我拼命,这地方掉下去,不是喂鱼,就是撞石头。”夏厌喘息开口。 两人的身影在山崖上交错。 可能已经出了信号的发射范围,自从他们下了这片悬崖,耳机之中就都是白噪音,根本无法呼叫支援。 于此同时,黎尚也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爆炸时被震动的旧伤和被子弹造成的伤口越来越疼,他快要撑不住了。 冷汗早就浸湿了后背,也打湿了前额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 刚才把贺临从废墟之中救出,黎尚的手早就划破,此时他左手的手指攥紧,指尖上的伤口被触动,用疼痛来换来意识的清明。 . 比起黎尚这一边的苦斗,贺临那边明显更为顺利,只是他的打法是大开大合,在这样的山崖打斗有些吃亏,此外看着眼前的人,贺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个地方见过他,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对面的聂招从小也耳濡目染,经受过一些跆拳道的训练,加上他的身形灵活,一时和贺临过了几招。 在打斗的同时,贺临还在使用心理干扰。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以为能跑?” “你跟着那些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对面的年轻人抿着嘴唇听他说着,明显出招变慢,贺临找了个空子,一拳就打在了他的脸上,随后趁胜追击,对着他的胸口踢出了一脚。 聂招踉跄了几步,几乎快要跌下悬崖,他惊恐地发现后方已经没路了,等他扭过头来,脸上闪过了一丝狠戾,似乎还想要起身再搏。 贺临却几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位少年,似乎对他的对手有些瞧不起:“醒醒吧,你不是我的对手。我要告诉那你的是,如果刚才受伤的是你,夏厌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丢下来的。袁工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他一把年纪死不瞑目,可你才多大,值得吗?” 聂招的唇角出血,咬牙抬头,目光之中有着怨恨。这个瞬间,他想起了之前的阿黛拉,还有被他自己踢下车的袁工,他还在负隅顽抗,可他的理智告诉他,眼前的警察说的是真的。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他还想见到哥哥。而夏厌和白葬说,他们会帮他找他哥哥。 正当聂招心底天人交战的时候,贺临再次开口了:“你叫聂招?” 聂招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贺临。 “果然……”贺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你是……阮聪的弟弟。” “阮聪……”聂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当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身形彻底僵住,“你认识我哥?” 就在聂招一脸不可置信的时候,贺临直接上手毫不客气地给他拷了:“小朋友,看来你知道的信息并不多啊。” 贺临很是不客气地把人按在地上,踩着他的肩膀:“他们一直骗你哥,说你已经死了,却把你带在手下,让你作为你哥的牵制……安排你哥去J国当人口贩子,等到出事了又把你哥推出来挡枪。这些你都不知道啊?啧,以后看人还是要擦亮眼睛。” 聂招听到这些话双眼圆睁,贺临却无心继续跟他纠缠,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去支援黎尚…… 第245章 50 山崖下的交战依然胶着。 夏厌的出招狠戾, 他手中的书包能够对黎尚起到牵制,可同时,背包也让他的动作受限。他拧身侧击时总是会慢上半拍, 黎尚看准了机会,一记肘击击中了他的胸口。 夏厌闷哼一声,踉跄半步, 后背撞在崖边,呼吸也变得粗重。 黎尚虽然带了伤, 但一时还能忍住, 只有伤口被牵动时, 脸色会骤然变白。 就在黎尚乘胜逼近时,夏厌把背上的书包摘下,作势要往悬崖下扔去。 黎尚的眉头一皱,伸手想去抢夺背包, 可这是夏厌的虚招,他手腕急转,手中的匕首回刺, 直击黎尚的腰际。 黎尚反应极快,猛的收腰拧身,匕首堪堪划过腰侧。 但是这样的闪避却也牵动了腹部的伤势, 剧痛涌来,他一时低低地唔了一声。 夏厌拿着匕首向前, 黎尚咬牙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 右拳打向夏厌。 夏厌匆匆躲避,拳风还是擦过了他的耳际,还不等他站稳,黎尚的鞭腿又至, 准确踢入了夏厌的小腹,夏厌捂着肚子躬身,喉间溢出了痛苦的呜咽。 趁着夏厌受伤,黎尚抓住了时机,他矮身攻向对方,夏厌下意识地身体后仰闪避。黎尚的手却已经牢牢拉住了书包带,发力往自己的一侧猛拽。 两人本就站在悬崖中间,这一拉扯,整个崖台都在簌簌地往下掉着碎石。 崖下就是深不见底的灰蓝色海面,海浪拍打着岩壁,像是一声声的闷雷。 黎尚用拳狠击了一下夏厌的肩头,夏厌被打得一个撇列,失去了平衡,半个身子探出了悬崖,他惊叫了一声,丢开了匕首,伸手胡乱抓去,竟然扯住了黎尚的战术背心。 黎尚只觉得一股大力拉着他往崖边倒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倾斜,与此同时,伤口又是尖利一痛,几乎让他摔倒在地。 夏厌的眼中闪过疯狂,狞笑了一声,向后使力:“你找死,那就一起死!” 两人瞬间纠缠着滚向了崖边,眼看就要双双坠入深渊,同归于尽。 关键时刻,黎尚用右臂拉住崖壁发力,将两人硬生生带回了半尺,可同时他的伤口崩裂,鲜血流出更多。 夏厌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飞身上前,右膝狠狠顶向黎尚的小腹。 黎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因这记重击移了位,体内的剧痛翻涌,让他一时弯下腰,用手死死按住流血腹部,但他并未倒下,而是片刻之后又直起身,目光冷厉地看向对面的凶徒:“夏厌,你逃不掉了。”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枪响传来。 是贺临! 他之前解决了聂招,冒险爬到下方的崖台捡起了之前夏厌掉落的枪,果断射击。 子弹擦过了夏厌的左臂,布料被灼出了焦黑,手臂也划出了一道血痕,夏厌的身体一僵。 就是现在! 打了这么久,黎尚已然看清了,夏厌用那个背包抵挡,作势,都是假动作,他早就把那东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而那也是警方锁定他们罪行的重要证据,绝不容任何闪失。 黎尚的眼神一厉,再次踹向夏厌的肋下,夏厌吃痛。 还没等他做出反击,黎尚伸手压住了夏厌的颈侧,迫使他单膝跪下,同时用脚一踢他的踝关节,他用了全力,夏厌惨叫一声,喉咙里发出呜咽怪响,眼中却闪过了疯狂,他捡起了地上掉落的短刃,强撑起身,寒光直刺黎尚的胸口。 黎尚却伸手握住了锋利的刀锋,另一只手用力一捏夏厌的手腕,把他的腕部生生扭断。 夏厌发出了一声哀嚎。 千钧一发之际,贺临终于也跳到了这一处崖台上。 两人将夏厌夹在其中。 黎尚反手夺刀,手中刀锋前刺,锋利的刀尖穿过了夏厌的肩头,几乎把他整个人钉入了背后的山崖之中。 接连的重击完全把夏厌打蒙了,他面目狰狞着,向着黎尚扑了过去…… 砰! 又是一声枪响。 另一侧的贺临果断扣动了扳机,这次子弹准确射中了夏厌的腰际,迸出了一串血雾。 夏厌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摔倒在地,口中涌出了鲜血,而那只没受伤的手,依旧死死地抓住书包不放,一双眼睛也依旧紧盯着黎尚。 贺临上前,利索地给他扣上了手铐,又绑住了他的双脚。 随后他一把夺过了夏厌视若性命的背包,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结束了…… 这一战虽然胜得不易,但好在夏厌和白葬全部落入了法网,从今往后,无论是永生会还是普赛网站都将不再存在。 惊心动魄的搏斗和刚才爬下山崖取那支枪几乎耗光了贺临的力气,他踉跄起身,喘息着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黎尚,想说些什么,却猛然僵住…… 黎尚的身体正紧靠在一侧的石壁上,那一处是崖台的边缘。 他的头微低着,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捂着下腹,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淋漓滴落,触目惊心。 看到了这一幕,狼狈的夏厌也发出了一声轻笑:“打到现在,你也撑不住了吧?好歹我死了,还有人垫背。” “黎尚!”贺临的声音陡然变调,急急地向前迈出一步。 听到贺临叫他,黎尚抬头,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双瞳已然涣散,带着一抹痛色。他似乎在没有力气维持站立,身体缓缓地向下倒去。 他本来就站在崖边,脱力之后根本就没法维持平衡,手臂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跌落的瞬间。 身体失重,意识宛如细碎的玻璃,碎成了一片片的光怪陆离。 他的睫毛无力轻颤,像是濒死的蝴蝶扇动着蝶翼。目光往下望时,身体马上就要坠入脚下那片翻涌着的蓝…… 下一秒,黎尚感觉到自己下坠的身体被紧紧拉住了,手腕被人攥紧,剧烈的拉扯让他的骨头作响。 黎尚在混沌之中睁开了眼,抬头上望,他看到贺临悬在他的上方,肩膀处的血顺着往下淌,滴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明白了过来,自己掉落的瞬间是贺临跟着他跳了下来,伸手拉住了他。 他们现在已经在刚才所站的崖台下方几米处,摇摇欲坠。 两个人的重量都悬在贺临的一只手臂上,撕裂了他肩头的伤口。 黎尚短暂恢复意识之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傻瓜,万一一起掉下去,怎么办? 贺临用力踩住了一旁的崖石,喘息着叫他,声音沙哑:“黎尚,醒醒,坚持住……” 黎尚盯着他的脸看,反应了好几秒,才迟钝地抬起了另一只手,用力扣住了贺临的小臂。 贺临手脚用力,一点一点把他拉上了最近的一块崖台。 这片崖台比刚才打斗的那一处小了很多,窄得像是一条带子,仅够两个人勉强躺下。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蓝,上方是陡峭的悬崖,耳边就是声声的海浪。 黎尚睁开眼睛看了看,马上明白了他们的境遇,这片崖台的上下都极难攀爬,贺临在刚才的爆炸之中也受了伤,把他拉上去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没有支援,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贺临转头对着对讲耳麦喂了几声,转头对他道:“他们会很快赶过来的。” 黎尚猜出,贺临是在安慰他。这里的信号不好,时断时续。他的耳麦里也没了声音,其他的几队都在任务之中,只知道他们的大体方位,要结束了抓捕才能够过来搜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那么长的时间。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黎尚伸手想要按住伤口。 贺临因为刚刚的动作用尽了全力,他轻咳几声,胸口剧烈起伏,看到了黎尚的动作却道:“别动……” 贺临哑着嗓子说完,伸手去摸战术腰带,连指尖都在颤。他反复试了两次才取出战术腰带里的急救绷带和止血药,手忙脚乱地帮黎尚包扎。 贺临撩开了黎尚的作战服,露出他雪白的腰腹,黎尚应该是痛的,身体发抖,却一声没吭。 贺临一边给他止血一边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伤口不大,出血不多,子弹擦过去了,应该没有打中内脏,现在人都被抓住了……” 黎尚看着贺临慌乱的动作,咬牙忍痛,子弹擦过的伤和以前的刀伤感觉不同,有一种灼烧感,还有种内脏快要坠出的疼,外伤应该还好,让他虚弱的是看不见的内伤。现在他的腿完全没有知觉了,胸口也在一阵一阵地绞痛。他看着贺临肩膀上的伤口和额前的血珠,却越发心疼:“给你自己留点,我用不了那么多。” 贺临手忙脚乱地嗯了一声,根本没有听进去,依然在忙着。 黎尚都不好意思打扰他,他把头微侧,仰面看向了那片天空,天真蓝啊。 他忽然觉得很平静,像是暴风雨后的湖面,一丝涟漪也没有。 黎尚仰望着天空,听着一声声的海浪,心里安静极了。 好像过去的那两年,甚至还要更久远…… 从贺临失忆开始…… 不,从他加入特战开始,甚至要从警校那时,也许还要更早,从他父亲死去的那个黄昏,或者是母亲去世他救出贺临的那一天,甚至是母亲被注射毒品开始,他就一直是紧绷着的。 那些紧绷的日子,那些不敢喘息的瞬间,原来过了那么久。 现在那根弦断了,他反而轻松了。 没有焦躁,没有畏惧,只有平静。 唯有伤口传来的剧痛,还有心脏一紧一慢地不规律跳动着。 他在下这片悬崖时,心里就有死志,就算是他今天死在这里,也要把夏厌留下。现在任务完成,能够死在贺临的身边,已经算是老天待他不薄。 他很知足了。 心理准备早就已经做好,真的到了这时,他又有点留恋。 “这次回去……你肯定又要升职了。”贺临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之中拉回来,他用绷带缠住他的伤口,动作渐渐稳了一些,声音却抖得不像话,黎尚盯着他的嘴巴,一半靠听一半靠猜才勉强拼凑出来贺临在说什么。 “慢点升,我快要追不上你了。” 面对这样的评价让黎尚突然很想笑,他望着天空上流动的云,轻声道:“贺临,你会比我走得更远的。” 别被我困住,别像我一样,被过去钉在原地。 贺临低头看向他,忽然停了手。 黎尚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唇角,不是血,带着点温热,他抬起手,指尖擦过贺临的脸颊,摸到了一片潮湿。 “总要有一个人活着回去。”黎尚笑了笑,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呼吸一窒,“不然以后清明,都没人给我们烧纸。” 黎尚记得小时候看书看到过一句类似的话——生理性的死亡不是终点,社会性的才是。 他现在就想最后自私一次,他们都是没有牵挂的人,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彼此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羁绊。 他现在受伤,是无论如何爬不上去的,但是贺临的伤轻了很多,他可以试试。试试活下去,试试永远记得他。 贺临的手猛地收紧:“我不走。”他的声音发颤,“我也没力气了,救援很快就会来,我们一起等。” “我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了。”黎尚的声音越来越轻,视线也开始模糊,“把我……和爸爸妈妈放在一起。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把这当做我的谢幕,不要难过……” “还有,我爱你,贺临,我最庆幸的,就是我的人生遇到了你。”黎尚望着他继续道,“如果你也死了,那世界上就真的没人爱我了。” 贺临的喉结滚了滚,眼眶红得吓人:“不许说胡话。骨灰堂我们去过的,那地方太冷了,一点也不适合你,你得留在我身边,我会暖着你。” “那些好听的情话,你很少对我说,等你好了,回家再和我说,我爱听。”贺临抱着黎尚的身子,两个人一起靠在崖边的石头上。 黎尚听到这里,呆呆地望向他,睫毛上沾了水汽,不知是汗还是泪。 “黎尚你别丢下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才追上你的脚步,你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吗?别这么狠心,别这么对我,求你了黎尚,坚持住。现在那些人都被抓住了,以后,没有什么再会威胁到我们了。在我这里,你这场戏永远都不要落幕。” 黎尚努力睁着眼,看向他近在咫尺的爱人,可是视线还是在慢慢变得模糊,他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地流逝。 贺临看着黎尚逐渐失焦的眼睛,看着泪水从他的眼角一滴滴滑落,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无助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黎尚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身边被剥离。 他只能不断地求黎尚,坚持住,求老天,别带走他的爱人。 贺临不知道上一次时,黎尚坐在自己的手术室门外,眼看着爱人从自己生命中被剥离是不是也是这般痛苦。 还有黎尚重伤那次,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手术台上,等待着死亡,又是不是跟自己现在一样那么无助。 曾经他们险些错过一生。 可是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还有希望。 贺临想要留住黎尚,他想再试试。 他的手再次伸入口袋。 黎尚看到了他的动作,以为贺临想要掏一颗糖来安慰他,他甚至都开始猜测那颗糖的味道了。 却没想到贺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环。 看到了那东西,黎尚的目光一顿,喉咙一下子哽住了,他的喉结颤动,已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贺临其实一早就瞒着黎尚买好了,一直偷偷贴身藏着,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给黎尚戴上戒指的场景是什么,那不重要,他们的爱意从来都是自由热烈的。 但他设想过黎尚的反应,也会为此兴奋很久。他相信黎尚也是,而现在黎尚需要一点支撑他活下来的情绪。 他摘下了黎尚的战术手套,把戒指戴在他染血的手指上。 黎尚的目光努力看向那枚戒指,他看不清,只能用其他的手指去触碰,去摩挲,感受着金属的微凉。 他的心脏咚咚跳着,他也很想给贺临买一个,想给他亲手戴上。 “我爱你。”贺临低头,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比你能够想到的,还要爱。” “所以你得醒着,陪着我。”贺临哽咽着说,“在我身边,才能再吃我包的饺子,我手把手教给你怎么和面,我要陪你过生日,我们要去更多的地方,买更多的冰箱贴,把冰箱上贴的满满当当。” “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去一起做。” 黎尚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俊秀而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和冷汗,鲜血已经在他的身下汇聚了一滩,他感觉到越来越冷。 可是听了贺临的话,他的眼睫颤了颤,原本涣散的眼神,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黎尚伸出手,想去抓一抓出现在眼前的光,但他微微动了下胳膊,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了,他只能用手努力地攥了下贺临的手。 感觉到了他的回应,贺临伸手拨开了他额前的发丝,低头在黎尚的额头上留下了凌乱的吻。 黎尚的眼前已经黑了,呼吸也越来越吃力,那些剧痛像是想要将他拽入无尽的黑暗。 贺临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鼓励他:“你要相信,你会好起来。你会活着,听我说很多次我爱你。你是我最坚强的爱人,是我拼了命都要守护的希望,是我最坚定的信仰……” 信仰吗?黎尚心想,信仰或许可以指引他们的方向,但应该救不了他的命吧。但是他想听贺临和他说这些话。 曾经一向义无反顾的他从未像此刻一般,想要活下去,想要和贺临有个未来。 他舍不得贺临。 可纵使贺临千般挽留,黎尚的双目还是轻轻地合上了。 贺临把自己的双臂收紧,用怀中的体温温暖着他,感受着他浅淡的呼吸。 恰在此时,耳麦之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黎指,贺队,能听到我说话吗?” 贺临几乎是嘶吼着叫了出来:“大悬崖,黎尚受伤了!呼叫直升飞机增援!” 第246章 51 断崖处, 支援终于赶来。 贺临接过一位特警递过来的安全绳,迅速地检查过绳结,他先俯身将昏迷的黎尚打横抱起。怀中人的脸色一片苍白, 伤口还在渗血。贺临在两位特警的帮助下把黎尚背在背上,扣紧防护带,随后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 手脚并用着把那段路爬了上去。 岩壁陡峭,碎石不断滚落, 贺临的视线却死死锁住崖顶, 手掌被岩石磨出了血痕, 可他咬牙,用尽了全力。 等他用最快的速度爬到崖顶,直升飞机已经落在一旁,贺临亲手把黎尚抱入了机舱, 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 除了黎尚还有几名裹着急救纱布的伤者被抬入进来。 医务人员迅速给黎尚接上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着的曲线让人揪心:“血压持续下降,情况危急, 必须尽快手术。” “联系云城二院,准备好手术室。” 飞机迅速起飞,机身一震, 螺旋桨带起海风,发出阵阵嗡鸣。 下方的岛屿逐渐缩小, 变成海面上的一个小点。 贺临坐在黎尚的身边, 凝望着昏迷不醒的爱人,轻轻拉着他微凉的手。 . 省厅看守所中,审讯终于临近尾声,陈砚初反倒比金庭瑞先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得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随后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被金庭瑞审讯是一种不同以往的“折磨”。 他在脑内复盘完整个的审讯过程,自觉自己什么有效的信息也没有透露。 那些模棱两可的回答,那些似是而非的引导,只会让警方对那位藏在幕后的“他”更加忌惮,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那些蠢货一定听不懂的。 这就够了,他的目的不是单纯的隐瞒,而是洗去自己身上的嫌疑,却让警方对白葬有所畏惧。 看他们开始收拾东西,陈砚初忽然有些好奇,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你们忙了这么久,警方准备采取什么措施呢?” “措施?”金庭瑞抬头看向他,“很愚蠢,但是很有效的老办法,就是一枚一枚地找到,逐一拆除。” 审讯结束,他先前摆出的那副没好气也收了起来,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利落。 陈砚初听完,微微一笑,露出了毫不意外的神情:“果然。” 在他看来,这种大海捞针的办法效率低下,根本追不上“他”的布局,更配不上“他”的谋划。 金庭瑞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嘲讽,继续道:“我刚入行时候的师父告诉过我一句话,大多数穷凶极恶的犯人,他所选择的目标都是自己曾经到过,见过的地方。虽然穷凶极恶这个词形容白葬有大了,但他好歹也能算得上丧心病狂吧。” 说到这里,金庭瑞顿了顿,语气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慨:“所以那个人的最终目标,是游学团吧。” 听到这里,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陈砚初的双瞳猛地一缩,双手握紧。 如果说上次和黎尚对弈之后,他气急败坏歇斯底里时表演的成分较多,那是为了扰乱对方的判断,让他们大意,而现在他心头翻涌的慌乱与震撼都是真切的。 警方怎么会知道他所选择的最终地点的? 那些地点,的确不是随机挑选的。 那是一个一个的烙印,刻在他记忆的深处。 彼时他已经和贺临闹翻,上了大学,却只是一个在校的学生。 他大三的那个暑假,揣着一腔孤勇和对未来的向往来到了这座繁华的陌生城市。他开始实习,想要证明自己,试试看能否找到实习工作,在这里扎根立足。 可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等待他的,是居无定所,最窘迫时,只能夜宿在公园的长椅,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处处碰壁,将他的骄傲碾得粉碎。 后来他终于被一家机构录取,去做兼职小老师,负责协助一个游学营完成一些组织工作。 那几天,他表面上一丝不苟地维持记录,清点人数,安排行程,他满脸微笑,心底里却像是被毒虫啃食,满含妒意地看向那些少年。 那些孩子们有两部分,一部分是真的品学兼优,由校方推荐来参加活动的,都是天之骄子,满是对未来的向往和自信;另外一部分则是父母有钱,家境优渥,让孩子们来开拓眼界,身上穿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名牌,语气傲慢地对他呼来喝去。 孩子们去参观各种博物馆,研究院,图书馆,去名校,听名师讲座,几天的相处,让他又嫉又恨。 那时候,他看着他们,又看看自己穿着的洗得发白的T恤,为了一张实习证明不得不忍气吞声,心里滋生出的不是奋发图强的动力,而是扭曲的怨毒。 离去的那一晚,他坐在明月站外霓虹闪烁的街角,看着来来去去,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们,心里想的不是挫败的自己应该怎么办,而是自己要不择手段,飞黄腾达。 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翻身,要把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杀了。 可以说,正是因为这段简短的经历,促使他日后坚定了自己远走M国的决心。 这也是他成为白葬的最后一片拼图。 所以制定这个最终计划时,那些尘封的记忆自然而然地浮现,那些地点,那些场景,成了他复仇计划之中的一个个落点。 这些秘密,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此时,他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假装平静地问:“你们是怎么查到的?”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了一丝干涩,颤抖得不成样子。 金庭瑞已经打开了门,听到他这么问,还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一些复杂,惋惜、怜悯、厌恶。但他依旧回答了他:“白葬对受害人选择的偏好性一直一样。那是他自己堕入深渊的起点,自然会被他当成是毁灭一切的终点。” “因为对年轻生命的嫉妒与憎恶……这么小众的犯罪理由,也是让我们遇上了。”金庭瑞顿了顿,回头看了陈砚初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所以说,还是黎尚懂你。” 黎尚…… 江尚雪! 陈砚初默念着这个名字,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匕首,扎入了他的心脏,胸腔里翻涌着的怒火与不甘似乎要将他焚烧殆尽。可紧随其后而来的,却是灭顶的无力感。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布局,所有自以为是的隐秘,在那个人的面前,仿若透明。 他终究还是被他看穿了。 支撑着他的力量骤然抽离,陈砚初的身体发软,摊倒在了椅子上。 他低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肩膀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溃败。 从少年时他就比不过他,明明是差不多的出身,明明都曾烂到泥里,可他凭什么每次都能破土重生,凭什么能高高在上,凭什么能获得贺临全部的关注,那明明是他的光啊! 陈砚初满心都是不甘,他想见黎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 然而审讯室的门终是被人砰的一声关上了。 . 游学营所住的营地在市郊处的一处专用建筑,是陈砚初整个计划之中花费心思最多,也最隐蔽的一处。在他的计划里,被阻挠的交通会让警方难以做到出城救援。 在登岛计划进行之前,黎尚就已经和省厅通过电话,预估出了准确的地点。 此时,数队警员通过不同的方式赶往了游学营所在地,而这一处带队的是从天宁基地专门赶来的支队长时任。 在路上,警方已经提前联系过游学营的主办方,让他们提前带着孩子们集合。 营地的老师早已经在警方的示意下将孩子们集中到了大厅,学生们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 老师们安抚着懵懂的学生:“大家别慌,是警方的检查,请大家配合。” “你们排好队,不要带任何的东西,先去外面的空地集合。” 时任就大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孩子们,最后落在带队老师的身上:“一定要确保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一个也不能落下。”随后他转向身后的警员,声音陡然凌厉,“全面搜查,最快速度。” 警员们快速分散开来,没多久,对讲机里接连传来了报告声。 “一楼的储藏室发现了一枚,藏在面粉袋子的后侧。” “游学营的活动教室里发现了一枚,位于第二排的座椅下。” “第三枚在楼梯下暗格里,属耗子的吗?真会藏东西……” 拆弹人员有序及时前往,时任也走到了楼梯侧方,低头看着被撬开的暗格,那些炸弹隐藏得隐蔽又刁钻,像是白葬故意留下的挑衅。 这些安放的位置都在建筑的承重结构附近,一旦引爆,高温和气浪会顺着走廊蔓延,整栋楼会在几分钟之内迅速变成密闭的火场。 到时候这些孩子们想逃都逃不出去了。 何垣负责拆除活动教室里的那枚炸弹,他跪在地板上,防护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的手指一向很稳,此时却在剪断最后一根导线时微微发颤。 从接到命令赶到省厅,再到到达第一个现场,最后到现在拆除完营地里的这一枚炸弹,整整数个小时,他的防护服已经变成了一个蒸笼,里面的衣服被汗湿到可以拧出水来。 工作终于完成,他把炸弹放入防爆桶准备回收。 何垣摘下头部防护,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见状,身侧年轻的队员给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何垣拧开以后猛灌了几口,终于缓过来一口气。 对讲机里还在播报着各处的进展,汇总的数字逐渐增加,散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炸弹正在被不断找到,危险在被逐一解除。 外面的空地上,游学营的老师临时改换了活动,孩子们坐在草地上看着同学们表演节目,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时任站在走廊的尽头,安静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随着最后一枚被拆除的炸弹也放进了防爆箱,尘埃落定。 何垣走过来问:“结束了?” 时任点头:“差不多了,快结束了。” 何垣松了口气:“多亏了容队……”随即他又反应过来,“黎指他怎样了?” 时任的面色有些沉重:“基地领导已经和医院沟通过,会极力抢救。” . 直升飞机落在云城第二人民医院的顶楼停机坪。 舱门刚打开,早已等候多时的医护人员立刻推着转移床上前,贺临跳下去,小心配合着把黎尚移动到床上,白色的床单瞬间染了一片血色。 医护人员争分夺秒,几乎是飞奔着把黎尚推入了手术室,贺临跟在后面,看着手术室亮起了手术中的指示。 他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手术器械的轻响和仪器传来的滴答声,许久之后才在一旁的位置坐下。 手术室外的椅子冰凉,贺临坐着,医务人员来过几次,催他去处理伤口,贺临只是接过纱布自己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他依旧神情紧绷地等在这里,目光始终没离开那扇紧闭着的门。 数个小时之后,宋医生急匆匆地走出来,贺临急忙起身,迎了过去,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还不稳定。”宋医生摘下了口罩,眼神之中带着疲惫与担忧,“跟我来下办公室。” 贺临的心猛的一沉。 “腹部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宋医生揉了揉眉心,“不过他体内之前残存的弹片移位了,胸部的一枚压迫到了心肺,腰部的紧贴着骨髓。情况很不乐观,今天必须要进行二次手术,否则撑不了太久。” 贺临急问:“成功率呢?” “以前位置太深,根本动不了手术。”宋医生叹了一口气,“现在因为弹片的位置移动,可以试一试。但是心脏周围的操作风险极大,可能会引发大出血,腰部的损伤如果处理不当,有呼吸心跳暂停或者是终身瘫痪的可能性。” 望着贺临瞬间煞白的脸,宋医生的心一软,还是补充安慰他道:“也不是一定会失败,毕竟做手术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失败的,我会尽我所能,你也要相信他。”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顿,递上了一份文件:“但是,我必须把最坏的情况告诉你,你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按照手术授权委托书,作为代理人,你需要替他签字。” 贺临接过了一旁护士递过来的文件,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 明明都认得,可是现在那些字又开始在他的眼前跳舞,他几乎读不出完整的句子。 贺临记得江尚雪滴落在雪地上的红色血迹,想起自己帮容倾缝合染血的侧腹,想起黎尚每次受伤后反倒安慰他“没事”,他见过他的爱人以各种身份受伤,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受到刀尖悬在命运之上的寒意。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抽疼顺着血脉蔓延到全身各处。 贺临还是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他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发抖的手指,在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了字,贺临走出了医生的办公室,重新坐回手术室外。他的肩膀颤抖,伸出手按了按发紧的眉心,指尖一片湿润。 随后他抬手抹了把脸,将所有的恐惧和慌乱都按回心底,重新挺直了脊背。 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医院的走廊,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要落入平静的夜色里了。 他要等,等他的人回来,等一个必会到来的黎明。 第247章 52 手术之中, 险象环生,黎尚的心跳和呼吸一度短暂暂停了两次,而病房之外的贺临也收到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但幸好最后手术是成功的。 直到清晨黎尚被从手术室推出, 送入了ICU特护病房,等完了全程的贺临激动地转头握住了宋医生的手,还没开口, 就一头栽在了宋医生面前。 宋医生从医多年,还是首次遇到这种病人家属忽然晕倒的情况。 幸好是近水楼台, 贺临直接被二院的医生拉去抢救。 做了个检查才发现, 在爆炸发生后, 贺临受的不止那点皮外伤,更严重的是爆震伤,内脏之中肝脾挫伤,早有出血, 只是初期出血不多,症状不明显。 可后来他又在山崖处剧烈运动,特别是跟着黎尚跳下去再把他拉上悬崖, 导致出血激增,引发伤势进一步加重。 那时候的贺临只是觉得腹痛头晕,心率飙升, 拿绷带时手都在抖,可他的一颗心都在黎尚身上, 又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 那些症状他全以为是自己在害怕失去黎尚才产生的,满心想着应该怎么留住他,也就忍了下来。 直到黎尚的抢救完成,而他的内出血积累到了一定程度, 直接造成了出血性休克,就地晕倒。 查看了一下内出血量,直接被推进手术室。 宋医生一场手术完成之后再接一场会诊,连续工作了二十个小时才把人救回来,最后商量病房时,真是咬牙切齿地想给他们批上一间双人ICU。 贺临一醒,宋医生就去他床头指责他的蛮干与九死一生。 可听说了这一切的贺临异常镇静,直接问着:“那黎尚现在呢,他怎样了?” 宋医生翻了个白眼:“还能怎样?活着呐!要是你死了,他醒了和我要人怎么办?我大变活人给他吗?” 贺临这才赶忙赔罪:“我也没想到这么严重,这不是医生你医术高明嘛?救一个也是救,你好人做到底。” 宋医生气归气,还得尽职尽责地给病人开药。 几天下来,两人终于是伤情稳定,转入了特需病房,贺临康复得快一些,很快能够下床走动,但唯有黎尚一直在昏迷之中。 手术成功,药物合理,伤口渐愈,可他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心跳还有,但就是没有醒来。 贺临稍微好一些,开始把很多照顾黎尚的事接了过来,帮他洗脸擦身,翻动照顾都不劳他人。 看着可怜巴巴地守在病床旁边的贺临,宋医生之前熬夜的那点郁闷全都化作了同情。 可这种大手术出现什么结果都不意外,他曾见过病人情况稳定二十多天以后急转直下,还是没有撑过来的;也见过情况一度恶化,数度病危,最后逐渐康复的。 他只能安慰贺临:“目前指标是向好的,多叫叫他的名字,和他说说话。” 贺临送走了查房的医生,回头望向黎尚安静的睡颜,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他的手背。 黎尚睡觉轻,平时他这么弄他,他早就醒了,有时候黎尚和他开玩笑,会闭着眼睛装睡,唇角却勾起一丝微笑,故意拍他一下,或是把手抽出来,然后再转身去睡。 有时候不舒服,就算是睡着,黎尚也会呼吸急促,微微皱眉,他会用手指把他的眉头抚平,然后暖着他的身体;那段时间雪盲,黎尚的眼睛有时候在睡梦之中会流泪,他会把他的眼泪亲去。 可现在,黎尚的双目闭合,长睫垂落,面容俊秀,除了脸上还有些苍白削瘦,他睡得很乖,很老实,很安静。 贺临给他用棉签沾了水润了润嘴唇,用手指拨弄着他额前的碎发,怎么看他都看不够。 他轻声说:“我知道你累了,熬了那么久了,好不容易才破了这个案子。你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贺临的目光温柔,顿了顿才继续说:“你睡觉可以,我守着你。可是等你睡够了,你要记得:黎尚,我在等你。” . 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真的可以看见自己的过往。 这是黎尚躺在手术台上时,最后的意识。 有人叫他容队,有人叫他黎尚,从天宁基地到失踪调查科,再到省厅,这一路走下来的所有画面几乎在他的脑袋里过了一个遍。 直到另外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小雪?小雪……” 江尚雪猛地回过身,看见自己正坐在一张餐桌面前,抬起头看见的就是一男一女两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正在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怎么了小雪,怎么突然发起呆来了?”女人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告诉妈妈,你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妈妈…… 好久违的一个词。 江尚雪声音干涩地开口:“我没事,妈妈。” “真没事吗?”另一只大手抚过他的头顶,“要是有事情,可要跟爸爸妈妈说啊。” 终于江尚雪回过神来了,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现在自己是谁,又究竟在哪里。 这是他的家,桌子上正摆着丰盛的饭菜,还有他最喜欢的蘑菇饭。 似乎刚刚的画面都是他的错觉,什么基地,什么省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江尚雪很快就忘记了那些事,高高兴兴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自己喜欢的菜。 饭桌上的氛围瞬间热络了起来,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饱含了笑意。 可从那天起,江尚雪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里光怪陆离,都是一些并不符合他年龄和经历的场景,可是一睁眼睛,梦里的内容就会统统忘记。 为此江尚雪还病了一场,请假在家休息了一周。在父母精心的陪伴下,他很快就不再做梦了。 少年的心性总是跳脱一点,这件事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 江尚雪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父母相爱,又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早上父亲会骑着车送他去上学,嘱咐他要认真听讲,跟同学们友好相处。晚上放学会和同学三五结伴一起回家,推开家门就能闻到厨房里,妈妈正在做他爱吃的饭菜。 他每一天都在按部就班地长大,从小作为警察的父亲一直都是他的偶像和榜样,高考之后他毅然决然地报考了警校,但是又在妈妈的建议下并没有报一线的专业,而是选择警校的技术专业。 毕业后分配,他顺利进入了一座城市的市局,信息视听技术岗。 他知道天宁基地,但是从来都没去过,对于省厅也只是去开过案件交流会,认识的人都没几个。 童年时期的那些梦境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后来工作三年,调往了省厅。 又这么工作了几年,到了三十岁,工资也涨,职务也升,慢慢地还变成了几个科室里最年轻的领导,谁在走廊遇见他,都要称呼他一声江主任。 直到过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干活,早上来了就都在一起闲聊,他路过走廊的时候,听见同事们在议论。 “听说天宁基地那个贺队了吗?又立了个个人二等功,这都第三个二等功了吧。” “可不是嘛,听说跟咱们江主任差不多大,都是年轻有为啊。” “贺队……”听着同事们的议论,江尚雪跟着念了一下这个称呼,却突然觉得有一阵眩晕,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进入了自己的脑子。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整颗心脏都揪了起来。 难受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下班,甚至睡了一晚都没有缓解。 早上醒过来的江尚雪躺在床上,拼命地回忆“贺队”这个人,可是记忆告诉他,他们并不相识,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了。 电视里放着春晚做背景音,妈妈端上来了一盘饺子,他听着父母的催婚议题,心不在焉地夹起了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只吃了一口,他便皱起了眉。 “妈……”江尚雪有些疑惑地开口,“今年怎么不包白菜馅的饺子了?” 正在说话的爸妈突然同时看过来,眼睛都写满了疑惑:“家里什么时候包过白菜馅的饺子啊?”妈妈有些不解地问他,“不是一直都是韭菜馅的饺子,你最爱吃了。” 他看向爸爸,他同样是那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的表情。 没吃过白菜馅的饺子……怎么可能。 记忆突然被撕开了一条口子,无数记忆重新涌入他的脑海里。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但这次叫的名字是黎尚。 “黎尚,我在等你。” 贺临,原来是贺临。 江尚雪终于想起来“贺队”的名字,也想起了自己就是黎尚。 眼前的一切原来只是黄粱一梦。 他轻轻放下了筷子:“爸妈,我该回去了。” 妈妈一愣:“这就要走了?是科室里要值班吗?” 爸爸的眉头微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问他:“是这里不好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 好,很好。 好到他过去做梦都不敢做这么美的梦,可是他不能留在这里了。 现在的生活很美好也很平淡,但是没有贺临的地方就是假的,再美好都是假的。 他无法舍弃那个对他赤诚炙爱的少年,那个曾经愿意付出生命也要与他并肩作战的青年,那个曾经忘记他又记起他的爱人,忘不掉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他轻声道:“有人在等着我,我要回去了。”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后越来越具象,像是有只白色的大狗,汪汪叫着扑向了他,又像是一只手,将他那即将散落的意识逐渐收回。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意识像是潮水一般涌来。 黎尚感觉到了一阵痛,这种痛却让他找回了身体存在的实质。他几乎动不了,废了一会力,才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病床旁的贺临挽着他冰凉的手,对上他眼眸的一瞬就激动起身,去按护士铃。 在等待的过程中,贺临贴上了他的额头:“黎尚,欢迎回来。” . 一个月后,普赛相关的案件第一次开庭,这已经是最近相关机构通宵达旦进行调查汇总之后的最快结果。 陈砚初坐在等候室里发呆。 这段时间,外面的动向他多多少少从警方的问话里推断出了一些,随着夏厌和聂招被抓,阮聪被引渡回国,警方已经有了多方的实质证据证实了他的身份。 之前高薪聘请的律师在那些铁证如山面前,也已经是放弃的状态。 很快,他的命运将会宣判,再无翻盘的可能性。 到了这时,他的供词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一项。 晚上的时候,他会反复复盘,自己究竟是怎么输的呢? 这么思考很久,每次都断在那两个名字那里,先是贺临……他对他只是怨恨,更甚的是黎尚,让他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惋惜。 他被警察带到了被告席,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人。 各种的证人上前指证他,受害人家属在庭上痛哭流涕。 他面无表情地魂游天外,法官说了什么也完全没有听到。 到最后这场审讯结束,择日再审,他被警察带离。 走到了走廊里,陈砚初一抬头就看到贺临推着一把轮椅走了进来,而坐在轮椅上的,赫然就是黎尚。 黎尚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一些,脸色微白,可那双眼睛却亮得让陈砚初觉得心颤。 此时的黎尚虽然坐在轮椅上,双腿上盖了一张小薄毯,但是坐姿和之前审问他时别无二致。 似乎眼前这人无论是坐在什么上,轮椅还是转椅,都能变成他的王座。 这两人刚才就坐在旁听席上吗? 作为胜利者,来听他的惨状? 陈砚初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红了,恨得牙齿轻颤。 身后的警员推了他一把,让他快走。 陈砚初却故意顿住脚步:“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贺临对他身后的警员做了一个无事的手势,示意他们只是说两句话就走:“作为证人,你的审判和最后的执行,我们可能都要参加的。” 陈砚初咬紧着牙,想着自己亲手缔造的帝国是怎么覆灭的,心如刀绞。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黎尚的腿上,嘴角微微挑起一丝强撑的笑意。 他的下颌扬起,略带挑衅道:“我是输了,但你们就真的胜了吗?未必吧。不过看到黎警官搭上了一双腿,我这条命,也算是值了。” 这话一出,黎尚的眉头轻皱,但很快他就轻轻笑了一下:“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说完之后双臂用力,从轮椅上支着站立起来,走到陈砚初面前:“对付你,还不需要那么多代价。” 陈砚初的脸色巨变,愣在了当场。 黎尚有些抱怨地回头看了贺临一眼:“前段时间动了个小手术,家里人小题大做,非要让我坐这个出来,倒是让陈先生看笑话了。” 这一副满含歉意却暗秀恩爱,气得陈砚初扶着胸口,险些心脏病发立马就撅过去。 他身后的警员再不容他耽误,伸手一推他。 被两个人架着,陈砚初迫不得已只能往前走,可他仍旧不甘心地一直回头,把脖子凹成一个很扭曲的姿势也不放弃,一直死死盯着两人看。 或许他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一个走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世界本就不是一场被人操控的棋局,没有人能决定别人的命运。 但留给他想清楚这个道理的时间也并不多了。 黎尚和贺临看着这位恶贯满盈的罪犯即将迎来他最终的结局。 几次审判之后,法院加急处理,赶着年前就宣布了审讯结果。 警方也给出了相应的公告: 在公安机关的统一指挥部署下,我省公安破获一个特大跨境洗钱犯罪集团,捣毁非法网站一个,抓获犯罪集团主犯多名,并查清相关联的诈骗,贩卖人口,故意杀人等多起案件。 本案另有涉案人员上百余人,缴获赃款数额巨大。 两名主犯经人民法院判决,并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已依法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警方将始终坚持打击各种违法犯罪活动,全力保证人民群众的财产和生命安全。 . 半年后。 云城之中,市局旁边的一座新落成的独立机构里,二十余名被调取来的精英警员等待着会议的正式开始。 这是省厅挑头新建成的失踪者调查中心,把全省的失踪案件集中管理,负责人是省调查中心的总指挥黎尚,负责整个中心的统筹与决策,具体的落地执行则由省公安厅的刑侦支队长贺临负责。 调查中心之中负责存储了省内所有的失踪案卷,拥有调查职权,可以调度省内的公安队伍,配合调查,目的是排查整理失踪案件,追踪线索,完成高难度失踪案的攻坚。 时间一到,两位领导就走入了会议室中,一左一右,坐在了主位上。 下座的各位刑警纷纷挺直了腰背。 贺临坐在桌前目光扫向众人,面前有的是从省厅抽调来的老刑警,有云城这里的技术骨干,还有刚从警校毕业,眼神里带着冲劲儿的年轻警员。 其他还有不少的熟人,方觉,程笑衣,周天易,孙诚,顾念堂都坐在桌前。 贺临朗声开口:“欢迎各位加入失踪调查中心,今后大家就是同事了。近些年,失踪案件呈上升趋势,跨区域作案越来越多,光靠市县的警力啃不动。领导因此抉择,成立了调查中心。省厅把中心设在云城是考虑到这里交通发达,与周围城市合作方便。失踪者调查中心的牌子挂在这里,不是给外人看的门面,而是压在我们肩膀上的担子。” 他简单布置完工作,看向一旁的黎尚:“黎指,你要说两句吗?” 黎尚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向众人,他的声音清晰冷静:“在我们这里,没有过期案件,只要人没找到,案子就不算结。希望大家努力工作,对得起每一起案子,不要让那些‘失踪’变成‘遗忘’。” 贺临拍了拍手:“好了,大家也互相认识过了,开工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贺临抬头,看向了黎尚,而黎尚也望向了他。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起身,并排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今后,这个世界的夜色里,多了一盏为失踪者亮着的灯,照亮他们回家的路。 因为有人没有放弃最后一丝的希望,踏骨寻踪,也要将他们找回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