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名昭著的指挥》/《地狱尖兵》作者: 核能清洁工   简介:   “以撒,死于五十年前的帝国最高指挥官。”   “但我要说的是另一人……以撒维尔。”   军校教官捏了捏鼻梁,表情困惑:“他是一名武装系士兵,对,刚入学的新兵,在战斗中却带头违反军令。”   “明明只是一名普通小兵,又指挥全队以少胜多,逆风翻盘。甚至枪杀总指挥,偷袭副指挥。”   “我不理解,于是调出入学考试的录像。没想到这是他的老传统了,在曾经的考试中更是割喉已方总指挥官,强行夺权。”   军校教官翻看着录像,冷汗浸透后背。   那漠视生死的冷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厉……   “这一定是幻觉。”   “否则朋友,为什么我在一个十八岁新兵身上,看到了五十年前那个死人的影子!”   “那个臭名昭著的家伙,早已被毒杀了才对。”   #战场文+杀伐果断+不洗白   内容标签: 强强 星际 悬疑推理 爽文 成长 校园   主角:以撒 利百加   一句话简介:是反战,还是反战败?   立意:改邪归正,当一个好指挥! 第1章   他扑倒在厚重地毯上发出沉闷响声。开瓶器、烟盒也随之扫落一地。   如果是往日,门口卫兵早已询问。   但斥候们提前调离卫队,封锁了他的府邸。   ……   轰——   轰炸机炸翻前方空地,泥土涌上十几米高空四溅散开,以撒狼狈的从战壕里爬起。   “炮弹……”   肉眼看清楚几米之外的烟雾后,又一发炮弹从头顶飞过。   嘭——   刺耳的声音穿透骨膜。   “以撒维尔,你在看什么!”   有人朝他大喊。   传来的呼唤在弥漫硝烟的战场上异常响亮,那人弯腰慌张地推搡以撒,重复喊道:“走啊!快走啊!”   以撒踉跄了一步。   有片刻,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陌生。   湛蓝双瞳直勾勾地凝视前方化为废墟的战场,他咧开嘴巴,古怪地笑了。   “哈。”   想起来了。   战败……停战条约……军部与国会的争执,最后是战友们……不,还是用官方说法统称为斥候吧。   来自斥候们的毒杀。   以撒加深了笑意。   明明是在笑,眼神却越发平静。   他想起了一切,舌尖划过柔软的口腔,嘴中弥漫起红酒的酸涩,仿佛一切都停留在死亡前夕。   以撒环视四周。   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临死前的走马灯罢了。   沙坑组成的战壕,锋利凌乱的铁丝网。他抬脚,漫不经心地踩踏着弹药箱,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不断向上响起。   以撒从战壕内探出身体,半截胸膛暴露在危险的空气中。   赤裸的找死行为,探出战壕的胸膛与头颅,无疑是显眼的肉體活靶。   但这刻,以撒就站在高处,冷漠的环视战场,碎发在风中轻轻晃动。   没有士兵痛苦哀嚎、没有军官扯着嗓子发号命令,抛除漫天炮弹声外,一切都寂静的恐怖。   以撒平静地扫视,这里只剩下四处散落的肉块与挂在树枝上的残肢断臂——只剩下他自己。   “以撒,快蹲下!”   哦,还有一人。   以撒居高临下地歪头望去,黑色卷发遮挡了冷淡眉眼。   他注视着出现在临死前回忆里的青年。   是谁,斥候吗。   会是他们中的哪一位?   以撒想要进一步分辨。   兰诺特、格林……还是金维里欧斯。   可青年灰头土脸,浑身都是炮灰污渍,看不清五官。唯独双眼中是清晰可见的恐惧诧异。   “不是他们啊。”   以撒摇头,略微可惜。   虽看不清容貌,但他的斥候们在战场上从未胆怯,只有对胜利的渴望和……对他的仇恨。   面前这名怯懦小兵,不是六人中的任何一位。   以撒扭头看向远处,黑色卷发随风摆动。他依旧脚踩箱子,脱离战壕的保护。   青年士兵不明白,瞪大诧异的眼睛望着以撒,指挥官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危险举动。   他又听见以撒平静说道:“你钢盔歪了。”   可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   轰——   一枚炮弹在附近炸开,硝烟与泥土掀起的热浪朝二人席卷而来。   以撒未戴钢盔,黑发被冲击波吹的凌乱飞舞,石砾落满头顶与肩膀。   青年士兵捂着脑袋,紧张地蜷起身体缩在战壕里躲避危险。   飘浮在空中的灰尘差不多散去,士兵才敢抬头向外张望。   以撒依旧站在弹药箱上。还是那个动作,不知躲避。   疯了!绝对是疯了!   他不可能陪着疯子在这里送死!   青年士兵狼狈地拎起步枪,转身朝战壕后侧的森林跑去。他慌张翻出战壕,在布满弹坑的平原奔跑。   他抛弃以撒,准备独自寻找活路。   以撒穿着的灰绿军装与弹药箱融为一体,如同士兵想要抵达的那片森林边缘屹立的枯树。   士兵还在奔跑。   以撒站在弹药箱上,漠视对方远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青年士兵的步伐也越来越极限。   扣在青年脑袋上的钢盔因惯性晃动,背在身后的步枪也在摇摆。   轰——   导弹再一次袭来。   轰——   导弹落在了士兵所在区域。   “啊……啊……”短促的惨叫与血雾同时乍现,士兵摔倒在地,下l体软趴趴的瘫在那里,黄色的土地迅速变深变湿。   一截裸露白骨的小腿从高空划出抛物线,如同被人扔到以撒脚边,随后又因斜坡高度滚回战壕内。   参差不齐的断面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液与黑褐色的泥土混合在一起。泥土颗粒仿佛找到了新的归宿,紧紧地黏附在暴露的血管和肌肉组织上。   “欢迎回来。”   以撒平静道,抬手擦拭飞溅到脸颊的血液。   离开肉體不到一分钟的新鲜血液,此刻还拥有带有生命力的热度。   望着手背上的血渍,以撒后知后觉地眨了一下眼睛。   狭长双眼里隐现的青蓝色终于有了活人的气息,闪过光泽。   以撒又眨了一下眼睛,“热的……”   长达数十年的战场生涯,让他习惯血污狼藉,也让他成为了一台过度磨损的机器。   每一寸肌肤、每一处关节,都承受了远超极限的负荷。近几年,听觉、视力、嗅觉等等都严重蜕化。   但现在,以撒抬起细腻白净的手腕,欣赏阳光下那一抹红色血迹,来自同类的血液变得如此美好,美好到手背上的枪茧刀疤也都消失了。   至于其他的……以撒微微歪头,直视远处弹坑下的残尸,丑陋的肉块在视野中越发清晰。   以撒抬手将额前碎发撩至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顺势捂住了半张脸。   “哈。”   他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   一个讥讽的苦笑。   “这不是我的身体。”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一个死于五十年前的罪人。   重生在一具年轻士兵身体里。   ……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其一生充斥着血腥与残暴。   12岁分化为领袖,16岁参军后强行与多名斥候订立契约,组建起属于他的族群。   其在担任帝国将军期间参与了血色清洗,星港之春和联邦战争。因无休止发动战争,残酷野蛮地行使专制权力压迫族群,毫无怜悯之心的他将战争的残酷发挥到了极致,给整个帝国带来了灭顶之灾。   最终,在1788年冬季,这个恶贯满盈的帝国前任将军在47岁时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因病暴毙身亡。   ————摘自正义审判第四页】   ……   以撒背着步枪,漫无目的地朝战壕后方走去。他的掌心躺着一枚子弹,偶尔朝天空抛掷再接住。   弹壳连续上抛下落,光滑金属外表倒映出现在的容貌。   头发凌乱的打着卷,被肆意的撩到脑后。军装板正服帖,即便是在当下炮火连天的交战区域内,也收拾的干净利索。   是个一丝不苟的年轻人。   可仔细瞧士兵的面庞,却让人蒙生违和,特别是狭长的蓝瞳混杂的青色,如同一阵柔风穿过生锈倒挂尸体的铁丝网。   和煦轻柔,扑面而来的却是血腥气息。 第2章   以撒继续漫无目的地步行,四处都是烧焦的枯木与炸弯变形的金属残骸。大约十五分钟后,他接近了那片稀疏森林的边界。   炮火声不知何时彻底停歇了,弥漫硝烟的战场彻底陷入死寂。   “太安静了。”   以至于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以撒停下脚步,站在树林与焦黑平原的交界处,平淡地回望刚才离开的战壕区域。   根据他多年战斗经验,这里是战场的前线或者接近前线的位置。   然而,从苏醒到现在,除了那个被炸碎的年轻人和自己,他竟再未见过一个活着的士兵。   树上挂着的那些不算,地上不成形状的肉块自然也不算。   除了他自己,前线没有第二个活着的生物。   整整二十多分钟,只有敌方远程炮弹的轰炸。没有己方的还击,没有增援的呐喊,甚至没有敌人推进占领的迹象。   以撒不理解,这具身体的阵营为什么不派遣部队支援,敌方为什么不派遣部队占领。   为什么?双方默契的忽视了绞肉机般的阵地?   以撒的目光扫过四周,试图从战场找到一丝时代的印记。一张印有日期的文件残片,一枚制式独特的弹壳,甚至一件带有徽章的军装。但一无所获。这片焦土似乎被刻意抹去了所有能明确身份的痕迹。   连他身上的灰绿色军装,也只有一串字母。   “总不可能来到了投降前夕,”以撒扯出一个冷冽的嘲笑,那未免也太不幸了。   他骨子里对战败的厌恶几乎要破开这年轻躯壳的平静表象。   “不过这作战服……” 他低头,手指随意地扯了扯灰绿色军装的领口。喉结下方那枚紧贴皮肤的纽扣被他解开,露出一小段在污渍炮灰下显得细腻的白。   没有军衔肩章,没有国别标识,唯一的标记是右臂上的菱形红徽章,内部是一个黑体单词——FOXTROT①。简洁,冰冷,像某种实验品的编号。   一切都有悖于曾经的战争常识。   在无法获知这具身体任何详细信息的情况下,以撒决定沿着森林边缘,继续向推测中的战线后方移动。   “直接脱离战场会被视为逃兵。”   “如果能找到载具就好了。”   以撒评估着风险。   他准备先和己方部队汇合在做打算。   太阳悬在浑浊的天空,只剩下一个寡淡的白色光晕。   他顺着森林边缘走走停停。目光扫过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时,他停下,弯腰,面无表情地从尸体的武装带上解下一把折叠军工铲。以撒熟练地将铲子折叠好,挂在了自己腰间。   这里的作战工具,半熟悉半陌生。有些他认得,但从未亲手操作过——例如这铲子。   十二岁分化“领袖”,十六岁便契约了斥候菲珞西尔,从此他便被军部直接划入了精英指挥官的培养序列。离开军校踏入战场时,他已是中级军官。构筑工事、前线驻扎这些琐碎工作,自有下级士兵处理妥当。   可如今,五十年前的帝国将军,却在这片无人的炼狱里挑挑拣拣,像个真正的底层士兵一样,把还能用的破烂工具挂在身上。   以撒毫不在意,捡完合适的垃圾后,他提了提肩膀处的枪带,加快步速往后线走去。   白色日光下,沾满泥渍灰尘的黑发雾蒙蒙,瘦削的灰绿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坑坑洼洼的平原。   ……   中部战线,一辆装载车飞驰奔赴前方。车内气氛沉重,包括驾驶员在内总共有四名士兵。   士兵们全部身穿单兵黑色作战服,右臂膀上佩戴菱形红徽章。   徽章字母各不相同(ECHO,LIMA,HOTEL,SIERRA)却也是他们为什么聚集在一起的原因——当前战区是盖亚、联邦和帝国三所军事大学的联合实战考核的虚拟战场。   二百多名考生意识接入,在一个高度拟真的环境中体验战场的残酷与规则。死亡会扣分,但意识会复活在预设的安全点。   四个身高皆在一米八五以上的壮汉,此刻在不算宽敞的车厢里拱肩缩背,让这辆原本能载八人的皮卡显得异常袖珍局促。   掌握着临时小队话语权的是雷欧(ECHO),他正在和驾驶车辆的桑塔沟通。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八点钟方向,全速行驶。放弃寻找指挥官。”   雷欧右臂上标记着ECHO。他曾是E队的机枪手,现在是没有队伍的散兵。   因为E队的队长在不久前的一场激烈枪战中阵亡后,分数已超过指挥系的录取线,果断选择了“躺尸”等待考试结束。系统判定队长离线,E队自动解散。   这在各个军事大学的考场上很常见。   杀死一名士兵得1分,死亡一次扣5分,录取线60分。于是,很多指挥系考生会在获得分数超过录取线后选择躺尸,直至考试结束。   规则简单而残酷:击杀一名士兵得1分,死亡一次扣5分。指挥系录取线是60分。许多指挥系考生一旦分数达标,便会立刻“下线保分”。但武装系的考生不行,他们没有固定分数线,录取完全依赖残酷的总排名。近几年的数据证明,要想进入心仪军校的武装系,平均分至少要达到79分。   有些额外的附加分倾向于武装系考生,但流程繁琐,普及度低,对大多数人而言几乎为零。   失去了队伍,但战斗不能停止。这是雷欧的原则,也是车内其他三人,LIMA队的狙击手阿格尔海耶、SIERRA队的突击手白夜、以及HOTEL队的驾驶员桑塔共同的无奈选择。   他们自发组成了所谓的野队。   野队,意味着没有队长指挥、无法接入指挥部的通讯网络、没有统一的队伍编号,标准的三无状态。   没有长官,他们无法申请空投补给,也无法获得至关重要的战场侦察信息。   一路上,雷欧带领的四人小队,既要防御随时可能出现的敌方小队攻击,又要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混乱的战场上搜寻可能还“活着”并愿意继续作战的同阵营指挥官。   他们希望双方互相合作,赚取更多的击杀分数。   可惜越往前线开,绝望感越重。红方早在第三次更换总指挥时耗尽了士气。   雷欧心知肚明,但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放弃的迹象。   “我们这些人还真是悲哀。”抱着基础制式步枪的阿格尔海耶说道。   他是LIMA队的狙击手。L队因执行保分战术而原地解散,而狙击枪也在上一次死亡中遗失。   当前,也只剩下了“狙击手”的头衔。   车内四人,没有一人拿着自己擅长的武器,只有人手一把最基础的自动步枪,火力贫瘠得可怜。   “桑塔!前方六点钟方向!有物体在移动!”阿格尔警觉地发现了什么,话音未落,其他人条件反射般抬起步枪。   众人迅速警觉戒备。   “六点钟方向!还在移动!速度不快!”阿格尔补充到,同时抓起了车上的侦查望远镜。   镜头里,一个灰绿色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在空旷的平原上不疾不徐地行走。   阿格尔的心脏猛地一跳。   在考场的视觉标识系统里,红方小队指挥官的外套正是灰绿色。   是自己人!   湛蓝色眼睛有一瞬间变得明亮,阿格尔放下侦查望远镜,快速说道:“是一名小队指挥官,没有其他同行人员。”   阿格尔望见重新拥有狙击枪的机会,立刻催促桑塔:“快!开过去!”   “收到!”桑塔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他猛踩油门,唾弃地啐了一口,“妈的,还是个小队指挥?看我不撞死他!”   他本能地以为阿格尔看到的是渗透进来的敌方小队长——毕竟这里已经如此接近前线,而红方的指挥官们一个比一个惜命如金,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在这种地方溜达?   “是自己人!咱们的!”阿格尔海耶急忙大吼着纠正。   桑塔“啊?”了一声,猛踩刹车,皮卡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他随即尴尬地松开刹车,降下车速。   车厢里,刚刚抬起枪的两人也讪讪地放下了武器,显然误会的不止桑塔一个。   大家又都看到了希望。   除了雷欧。   他被迫缩在狭窄的车厢中,深灰色的眼睛透过车窗,冷冷地注视远处越来越清晰的灰绿色身影。   “继续开吧,往前线走。”   雷欧冷淡地说,显然对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己方指挥官不感兴趣。   明明他们急需指挥官的武器补给。 第3章   【距离第二次军事改革已经过去五年。合并、解体、融合,最终确立由三所军事学府构成的培养架构:   联邦第一军事大学:为北部军区及中央军区战略人才核心输送基地,承担高级指挥、战略研究及尖端技术军事化应用人才培养重任。   盖亚军事大学:服务于南部军区作战需求,重点培养复杂地形作战环境的专业化、实战化军事队伍。   帝国皇家军事学院 (前身神圣帝国第三军官学校):历史沿革深厚,现重点面向东部军区,承担培养具备区域防卫、大规模地面作战及联合行动指挥能力的专业陆军。   二号军改对招生制度变革尤为显著:它取消了各校独立春季招生的权利,以全国统一的招生考试(三校联考)进行人才筛选。   该制度面向联邦全境适龄青年,依据统一标准进行选拔,旨在促进生源公平竞争与优化配置。   ……分析发现:在三校联考制度框架下,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生源吸引力持续降低,年度录取考生基数一直在最低标准线浮动。   尤为值得关注的是,指挥类专业的入学考生综合资质评估均值,在三校横向对比中下滑幅度最大,已成为制约该军校竞争力和长远发展的短板。   ——摘自《第二次军事改革五年成效评估及三校联考体系分析报告》】   ……   “距离战场结束还剩四十分钟。会留下来继续战斗的队长,身边不缺人手。他不会收留散兵。”   雷欧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刚燃起的希望火苗。”   “我知道大家都在寻找队长,希望让队长申请上一级的侦查与空投,但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他顿了顿,点破残酷的现实:“即便这位小队长会帮助我们,他的队员们也会阻止他。”   话题又绕回最关键问题,红方物资紧缺,每个队都在守着自家那点分数,没人会把弹药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更何况,他们这些失去队伍的野人,在精于算计的指挥系考生眼里,毫无价值。   雷欧对指挥系考生的“无私”早已不抱任何幻想。   阿格尔不死心,举着望远镜死死锁定那个在森林边缘移动的灰色身影,视野里依旧只有孤零零的一人。   “万一呢?”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狙击手特有的执着,“万一他和我们一样,是个落单的队长呢?”   他太需要一把狙击枪了,不想再用该死的步枪近距离射击。   雷欧觉得阿格尔异想天开。他逻辑清晰地分析说:“战场编制20支小队,除去后勤,进攻队15支,一支队伍10名单兵。”   “我们4人就意味着至少少了4支队伍。不算未知情况,满打满算还剩11支队伍。二百四十人的战场,至少有36位战友和我们情况相同,没有队长指挥成为散兵。”   “36:1……阿格尔,你觉得我们撞上落单指挥的概率有多大?”   阿格尔沉默了,没在反驳。   负责开车的桑塔却没耐心听这些复杂的计算。他脑子直,想法简单:“开车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磨叽什么!”   话音未落,他猛踩油门,装载车卷起烟尘,朝着森林方向疾驰而去。   ……   早在远处,以撒就看见了装载车。   当看到车辆一会加速一会减速,眼眸深处掠过一丝警惕,他将步枪从肩上取下,食指轻搭着扳机。   肌肉处于一种松弛却随时能爆发的状态,直到车辆蛮横地横挡在他面前。   四名身着黑色作战服、身材魁梧的士兵依次跳下车,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某种急切的压迫感向他围拢过来。   曾经一米九八的身高让以撒俯视他人。如今,双方站在一条直线上,他却需要微微抬头。   这具身体的先天条件并不优秀,能支配的力量太少了。   体魄的落差让以撒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遗憾,如同名刀被套上了钝鞘。但这遗憾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评估。   他在评估这四名年轻军人的可用性。   而在雷欧等人眼中,这位身高仅约一米七的FOXTROT小队指挥官,给人的印象只有一张英俊漂亮的脸蛋。   大概还有那排斥他们的态度。   因为自见面后,FOXTROT小队指挥官没有任何惊慌或热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和审视。   这种沉默的排斥让气氛瞬间凝滞。   想来也是,他们鲁莽的拦截住对方。   尴尬的沉默在蔓延,无人说话。双方都在互相打量对方。   或许是以撒的面无表情,沉默时间又延长了数十秒。   最终还是求枪心切的阿格尔打破僵局,脸上挂着活跃气氛的微笑。   他脸上堆起训练有素的、带着几分示好的笑容——只要能弄到狙击枪,他不介意暂时扮演一下谄媚者,哪怕对方是个草包。   “长官您好,我是阿格尔海耶,LIMA队的前狙击手。”   年轻的狙击手自我介绍,快速表明自己的价值。   “请问您的FOXTROT小队,还有空缺的位置吗?我们希望能加入您,为您效力!”   以撒没有立刻回答。   他结合阿格尔的话语和他们的臂章,迅速拼凑出关键信息。也许他是一名军官,而对面四人与他同阵营。   以撒这才报出自己的名字:“以撒维尔。”   说来也巧,他名为以撒,而这具身体携带的军牌上写的也是以撒。只是姓氏变了。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士兵队伍里出现了一丝骚动。   桑塔屈肘撞了一下后排的白夜,“怎么会有人起这個名字?居然要和那个臭名昭著的疯子一样?”   白夜话不多,即便刚才在车上也未开口,此刻更没有回应同伴。其余人也未继续这个话题。   桑塔莽撞,此时也反应过来当下不适合评论一位指挥官的名字,见状顿时收声。   阿格尔握拳抵住唇瓣轻咳一声,佩戴战术手套的手指修长有力。   他转身向以撒介绍起了其他人:“长官,这位是雷欧,前E队的火力手。这位是白夜。这位是桑塔,我们的驾驶员……” 他语速很快,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雷欧站在队伍末端,沉默的观察着以撒,直到阿格尔把所有人都介绍完后才问道:“你的队友呢?”   双方聊了这么久,这位指挥官的士兵们却没有现身,也太奇怪了。总不可能都战死了又都不复活。   听到这个问题,以撒脑海中闪过降临之初在弹坑旁看到的景象,散落在焦土上的残破肢体、还算新鲜的血肉尸块。   他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睛。   用一种近乎谈论天气的平淡口吻说:“都死了吧。”   那语气太过稀松平常,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可这种态度对雷欧等人来说却是刻薄。雷欧等四人都是武装系考生,本能地代入了FOXTROT队员的视角。   虽然在虚拟考场中死亡可以复活,但面对队长这种对部下牺牲毫不在意的态度,瞬间涌出一股强烈的反感。   “所以他的士兵们全部放弃了复活。”桑塔猛地转身,对着白夜低声咒骂:“当我们还在卑微寻找能缺士兵的队长时,有人却他妈的拍拍屁股走了?”   桑塔的想法极为单纯。在他看来,即便队长态度不佳,也绝不能放弃在比赛中得分的机会。   死亡一次就要扣掉5分,而杀掉一名士兵却能得到1分。与指挥系考生只需60分便能获得入学资格不同,报考单兵作战系的学生们并没有明确的及格线。考试结束后依据总排名进行划档。   武装系的考生们都会竭尽全力去争取高分,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与录取排名仅仅相差一位。   白夜依旧没说话,只是环抱的双臂紧了紧,嘴角不耐烦地向下撇着。   能让一群渴望分数的武装系考生集体选择死亡不再复活……这个队长的问题有多大,不言而喻。   阿格尔笑的更温柔了,与雷欧的目光对视后,他轻微点头。   他重新审视眼前这位F队指挥官,心中已然笃定:以撒维尔的指挥能力非常差劲,所以他的队友们宁愿选择死亡保分,也不想再听从他的指挥。   而这个年轻的指挥官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必然是因为他那可怜的分数,还没达到指挥系60分的及格线。   真是够废物的。   但也正是他们需要的人选。   一个能力低下、急需依靠外力、甚至可能被他们拿捏的指挥官,正是他们目前最需要的对象。   指挥官会为了分数乖乖听话,满足他们的要求。   重新评估完以撒的作战能力,四人直白表示要加入队伍。   不再客气谦卑,刻意讨好。几乎直接宣告:“队长,我们加入FOXTROT了。”   以撒全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惊讶的表情,甚至配合地点了点头。   他看出四名年轻士兵的态度转变了,可他不在乎。   十八岁上战场,持续作战至帝国签署战败合约,统共四十年,他杀掉的人比这群士兵见过的人都多。   他谁也不在乎。   他只是觉得……面前士兵们过于年轻,看起来也就刚刚成年。   这个时代的战争竟已惨烈到需要如此众多的年轻士兵上前线,那么分化成功的族群在哪里,他所在的阵营就任由普通士兵填补战线?   以撒尚未意识到这是虚拟考场,他的思维仍停留在五十年前帝国依赖精英“族群”作战的模式。   在他的时代,帝国从不关注民生科技,更不用说大规模的虚拟技术。帝国的战略位置和自然资源缺乏,让他们的重点只能是军事工程。   以撒同意了四人的加入申请。   加入FOXTROT后,阿格尔开始提出要求。   “队长,我擅长侦查和1500米以内的野战狙击,请你联系指挥部申请武器支援。如果给我满配狙击枪,我的射程会提高到一点八千米。”   紧接着,雷欧、桑塔甚至沉默的白夜也纷纷开口,要求以撒立刻申请空投武器箱,补充他们急需的装备——重机枪、突击步枪……   以撒低头,目光扫过自己这身行头:沾满泥污的灰绿色作战服,一双磨损的黑色长筒军靴,一把从尸体上捡来的基础步枪,还有腰间那把折叠军工铲。   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没有任何通讯设备,没有指挥终端。 第4章   以撒摊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办法申请补给。   空气瞬间凝固。   尤其是还在微笑的阿格尔,逐渐收起扬起的嘴角。   一个连指挥通讯器都能弄丢的指挥官?   这哪里是捡了个队长,这是捡了个天大的累赘!   刹那间,阿格尔完全理解了那些FOXTROT队员的选择。   对于他们来说,以撒的唯一利用价值也消失了。但四人已经加入FOXTROT,总不能当场丢下以撒不管不顾。   阿格尔决定,如果之后开战,就让指挥官当人肉盾牌或诱饵火力点,也算让对方物尽其用,发挥出最后的余热。   “起码没有放弃战斗。”阿格尔又恢复笑眯眯的模样,耸肩对身后伙伴说。   那种语气绝非欣赏。   一直保持安静的白夜嘲笑出声,“不过是分数不够,不敢退出罢了。”   三所军校对待指挥系的要求是宽进严出,和严进少出的武装系完全不同。指挥系只需达到60分及格线便能录取,这废物显然是连这点分都没捞到。   两人的交流还在继续,旁若无人的聊着以撒,随后跟雷欧坐回装载车内。   以撒单独站在远处,那些年轻士兵话语中隐含的讥讽,他听不太懂,也毫不在意。   一时间,周围只剩下了他和桑塔。   桑塔看了看队友冷漠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孤零零的以撒,无奈地将步枪甩到背后,指了指装载车后排的车门,粗声粗气地说:“上车吧。”   “没时间在这儿耗了。”他说完,率先钻进了驾驶座。   引擎重新咆哮起来。车内,四人开始讨论下一步去向。   “继续往前线开?”   “去战壕翻翻,看有没有被遗弃的联络器?”   “那还不如直接去抢蓝方的!干掉他们就有联络器了!”   一人一句,争论不休,直到以撒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嘈杂:“我们需要立刻返回总部。”   四道目光齐刷刷射向这位花架子指挥官。   大概是想逃回安全地带吧……四人又纷纷忽视了他的提议。   而以撒多年的带兵常识,让他判断出交战区域一直没有传来枪响,是这块战区被某一方(或双方)放弃了。   如果是双方同时放弃还好,证明争夺占领地点不在这附近。比较危险的是他们的所属阵营放弃了这片区域。   其他人都看向雷欧,等待他发言。之前都是雷欧充当队长来指挥整支队伍,现在他们也倾向于信赖雷欧的决策。   雷欧沉思了一会,扭头问道:“已经有多久没见到其他队伍了?”   无人回答。   来前线的路途中就未见到任何一支队伍,又何谈从什么时候开始见不到人的。   四人只觉得两边的总指挥仿佛商量好般,集体放弃给前线下达指令。   对他们来说,这太诡异了。   雷欧说:“听他的,回去。”   因为前线变成无人区,雷欧暂时倾向于以撒的观点。见同伴发话,桑塔立刻调转车头,朝后方大本营行驶。   车速很快,但道路不平整。以撒把头枕在车窗边缘,平静地眺望远处七零八落的尸体。   轮胎不时遇见坑洼弹坑,车内晃动频繁。   来回摇晃,让以撒有些疲惫,又说不出是哪里劳累。   望着不远处的一个较大土坑,他突然想蜷缩在那休憩一会。就静静地躺在坑底,等待好心人拾起铁锹铲满泥土,让厚重的黄土一捧捧落在自己身上,把自己淹没。   其他人也看向窗外,没有交谈。寂静之余只剩下发动机的声音。   装载车又行驶了一段距离,来到战场中线。桑塔逐渐降低了车速。   看着中线美好和平,毫无交火迹象的风景,雷欧肯定道:“我方弹药资源不足,应该是总指挥官让炮兵停火了。”   以撒靠着车窗,缓慢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树木,“停火不会停止运输兵员。”   阿格尔问:“是这样吗?或许总指挥想预留一波大进攻,所以没有派部队支援。”   以撒:“不无道理,但不会节省弹药至零。”   桑塔:“没准是把弹药也攒在了一起,准备来个大爆发。”   以撒轻哼一声,挪开抵着窗框的额头,坐直身体。   他确定车内四人都是新的不能再新的士兵了,耐心解释道:“如果试图进行集中进攻,在大型弹药使用前,需要派出侦察机定位敌方临时据点和坦克的位置。”   望着连续推翻众人猜想的以撒,白夜不屑询问:“既然你这么了解战场,为什么还会把通讯装置弄丢。”   话题又回到最初,如果以撒申请了补给,他们何必窝在小小的装载车内。   以撒没有接话,垂眼望着白夜。他习惯性地回头看向对自己说话的人。   新兵……年轻气盛很正常。   白夜却误会了以撒望向自己的眼神,不甘示弱地回瞪以撒。淡灰色瞳孔在晃动车厢内显得昏暗不清晰趋近于黑。   看着白夜略微顽固的模样,尤其是那双淡灰色瞳孔,以撒勾起唇角,露出笑意。   但在其他人眼中,以撒并没有扬起嘴角。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收回苦笑,以撒抬起舌尖抵住上颚。   真是年龄大了容易回忆过去。   望着那双反抗自己的淡灰色瞳孔,他居然想起了某一人。   他的斥候中有位喜爱冷嘲热讽的家伙,并且瞳孔也是浅灰色的。只是那一抹淡灰像深潭上的薄冰,疏离冷漠,比面前新兵缺少了很多活力,多出几分傲慢。   “阿特拉哈西斯,你到底有没有人心。”   “阿特拉哈西斯,你怎么……不去死?”那家伙总会用一种咏叹调的语气说出刻薄话语。   想起兰诺特,以撒眼底泛起笑意,这不、他真的死了。   也算满足了兰诺特的心愿。   ……   【兰诺特先生无疑是科研院的灵魂支柱人物,他让战败后的帝国适应迅速发展变化的世界,重新崛起。如果要说这位先生有什么污点,那必然是曾经被迫成为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斥候,加入这個战争疯子的氏族。   ————摘自《帝国正义审判录·卷七·暴君的族群篇》】   ……   嚓——   急刹打断了以撒的回忆。远处传来了隐约的发动机引擎声。   众人举枪警戒,下一秒,袭来枪响与爆炸。   声音越来越近,但不是在攻击他们。   以撒抬头看着远处山坡,发现了一幅奇怪画面。明明是在战区中线,通往总部的位置,可枪战声却从腹地周围传来。   一辆小型侦查车横冲直撞的往前线逃窜,而一架重型装甲坦克在后面追击。   它们都是从腹地,总指挥部的方向驶来的。   装载车内的四人面色变得难看,他们认出追随侦察车的是敌方重型坦克,可敌方部队怎么会从自家总部的方向出现并追击。   他们只能静悄悄地趴在车内,佯装这是一辆已被废弃的运输载具,无法做出援助。   “侦查车在往地势很低的防御堡开,”阿格尔用望远镜偷窥着,低声快速的复述战场局势:“侦查车跑不掉了,除非有AT炮,否则地堡也抵挡不住重坦的攻击。”   听到AT炮的名字,白夜抬头撇了一眼窗户,随后又低下头。AT炮全称Anti Tank反坦克火箭炮,这东西都是军械师带往前线操作。   白夜就是军械师。   但此刻,他只是一个沉默地趴在座椅上,不敢出声吸引敌人注意,携带步枪的“军械师”。   而就在众人要直面队友死亡时,桑塔却喜上眉梢,压低声音笃定道:“他们会没事的。”   看着侦查车马上开到防御堡的工事区域内,身为重甲机械驾驶员桑塔更加兴奋起来,“我们队伍在解散前使用的最后一架机械动力坦就停放在那里。它上面载有钨芯穿甲彈。”   “解散?”以撒不明所以。   无人回答。   阿格尔直接略过以撒的疑惑,询问桑塔:“可它们不是被击毁了吗?之后总指挥官不派发新坦克,你们小队才解散的。”   “是这样没错。但重甲不能使用,他们可以把弹药筒拆卸下来人工瞄准发射。”桑塔越说越兴奋,他认为这属于他的擅长领域,“这里是平原地区没有山丘遮掩,只需要两枚穿甲彈就能击毁重坦。”   雷欧保持沉默。   白夜也一言未发。   听着桑塔的分析,白夜甚至连头都没抬起。作为专业计算数据的兵种,桑塔的言论就像是外行般。   还是阿格尔苦笑的提醒桑塔,“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机甲瞄准和经人工计算后的瞄准不一样。你开重甲时都是雷达系统定位预瞄,但炮筒拆卸后就像AT炮一样需要人工架起计算射程。除非侦查车内有老练的军械师……”   桑塔有些失落,“这么困难吗。”   平原上,敌方重坦加速追击侦查车,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桑塔嘀咕了一句:“我想起来了,白夜就是军械师……如果能支援过去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时间车内氛围变得更加低沉。   他们没有合适的武器对抗重型装甲坦克,支援成功的几率渺茫,即便有合适人选又能怎样。   “……白夜?”以撒扭头望向淡灰色瞳孔的新兵。   面对他时的倔强早已消失,此刻白夜趴伏在车座上,无聊地低头用手指扣着座椅的皮革纹路,仿佛反坦克炮的话题与自己无关。   听见以撒提到自己的名字,也未吭声。   以撒又问道桑塔:“白夜可以计算射程操作炮台吗。”   “当然,这家伙之前可是军械部队的。”   以撒又看向雷欧和阿格尔,双方都对他微微点头。以撒又扭头看向窗外,不远处,重型坦克正调转炮管轰击侦察车。   如此一来,以撒调整坐姿,身体微微前倾。   盯着低头默不作声的白夜,他缓慢问道:“如果让你操作,有多少把握打废它?”   在询问期间,炮声短暂的停歇了,车内出现片刻宁静。   见白夜沉默,以撒又重复一遍:“如果让你操作,有多少把握打废重坦。”   “不只是简单的击中,而是让重坦完全失去作战能力。”   白夜还是没说话,抿着嘴唇,灰色瞳孔凝视着以撒,随后渐渐露出神采。“百分之百”,他认真地回答。   对于军械师来说,计算弹道是他们的本职。如果这件事情都无法完成,那战场上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明明拥有歼灭敌方的能力,面对战友被追杀时却沉默的藏匿在车内,这太可笑了。   白夜快速说出他的计划:“地堡有反坦克炮,装载车全速前进只要四分钟就能抵达。”   “我可以操作上面的AT炮击中敌方重坦,使对方停止运行。”他的言语像往常般干脆利落。   飞快地,白夜又补上了另一句话,“当然……大家都同意我才会去……”   这也是白夜最初沉默的原因。以撒明白他话中暗藏的含义。   “等一下,”以撒迟延了计划。   如果是以往,他会直接下达命令。但现在,他带领的是一群年轻新兵。他不了解他们的能力,他们也不信任自己。   五人都在同辆车上,士兵不可能下车。命令白夜去操作穿甲彈就是让全队人员随同。   一旦敌人发现,死亡速度只会比侦查车上的友军更快。 第5章   也许只是同意了白夜个人请求,但死亡却是五个人的事情。   以撒不知道,此刻他在思考,而深绿色瞳孔下是无法潜藏的蠢蠢欲动的野心。   破天荒的,白夜再一次开口说话。   “我可以成功。”   他扭头望向其他队友,却没想到众人早已把步枪握在手中。   “这本就是我们的任务”,雷欧平静说到。   “走吧。”阿格尔在微笑。   桑塔咧嘴露出白牙,“干他娘的!”油门猛踩,装载车飞驰飙向地堡。   深绿色装载车在荒芜平原上宛如一颗子弹。   ……   当桑塔开着装载车七拐八绕直奔位于中线区域的地堡时,才发现地堡所覆盖的防御区域内堆砌满已被损毁武器与载具。电力系统也已瘫痪。   他们把车停在一量破破烂烂的侦察车旁,这是仅有的宽敞地面。在其周围,无数机器残骸与弹药碎片组建成一座“新城市”。   以撒下车时,望向隔壁侦查车满是裂纹弹孔的车窗,窥见副驾驶上躺着一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   带有红色袖章的士兵双眼睁开,毫无生机的仰躺在座椅上,灰绿椅背已经被鲜血浸润乌黑,而尸体脑袋上是枚黑漆漆的弹孔。   惨不忍睹,脸颊上也被削去了一块皮肉。   尸体是苍白的,喷射后凝固的血液是黑色的,泾渭分明的颜色在驾驶室内冲击着视觉。   以撒眨了眨眼。   有段时间,格林没有入队时,他又不习惯其他队伍的医疗兵,总是亲自下手处理伤口,可以说是常常与残肢断臂打交道。   以撒记得第一次缝合是为兰诺特。   矜持娇贵的世族子弟,不像他这样的乡下小子大大咧咧。   当时队伍内没有麻醉针,为了尽快撤离又要保住斥候的左腿,以撒不顾众人反对,直接按压兰诺特断裂的胫骨,强行拼接固定。   指缝间汩汩温热的鲜血,以撒强硬快速的把折断的腿骨按压回原本位置。   兰诺特疼的直冒冷汗,可又一声没喊,只是在结束后一口咬住了以撒的手掌。沾满鲜血的手掌被柔软的口腔含住,还没来得及感受热度,便被森森白牙撕咬。   咬住他手掌的斥候正用充血的灰色眼眸死盯着他。   即使隔着硅胶手套,以撒依然感受到了刺痛。但他没有包扎自己的手掌,只是立刻在破损的手套外面又套了一层,继续给兰诺特缝合破损的伤口。   当时兰诺特表情古怪,以撒看不懂,只当对方因为太疼了,少爷脾气发作。   现在想想,是怨恨他吧,怨恨他身为领袖却没有照顾好自己的族群。重生后,以撒才恍惚发觉斥候们对他的怨恨早已诞生在很久之前。   这还只是兰诺特,那另外四人呢。   再次感觉到没缘由的疲惫,以撒转移视线,不去看副驾驶的尸体。   “走了。”   同时刻,阿格尔揽过以撒的肩膀,示意别再浪费时间。他误会以撒长久凝视死尸是不习惯战场的残酷。   雷欧判断道:“侦查车的驾驶位空了,这里没有尸体,说明还有幸存士兵。”   他们需要找到唯一幸存者,询问红方指挥基地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后,以撒等五人组成的FOXTROT小队展开分组行动。一方面是对付重甲坦,一方面是找人。   擅长近战的机枪手雷欧与会使用AT炮的军械师白夜,跟随桑塔寻找堆砌在这里的机甲,拆卸炮筒装填钨芯穿甲彈。   狙击手阿格尔则与以撒,一同寻找驾驶侦察车逃到这里的幸存士兵。   阿格尔奔跑在地堡的螺旋状走廊中,迫切想知道总部的情报。   为什么蓝方士兵和重武器会从红方指挥部的方向出现,为什么红方不再发动进攻。   两人不停奔跑在螺旋状走廊内,寻找还活着的士兵。   “这里!”   阿格尔快速挥手,率先跑进空旷房间内。它是地堡的最后一间屋。   屋门大敞,两人步伐都停止在门口。   房间中央,有人低垂头颅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以撒注意到那人的作战服与众人都不相同,黑色的长款大衣带了几分精致且上臂没有佩戴红色袖章。   特殊的服装在战场上不言而喻,尤其是对方是从腹地逃出来了。以撒判断出了这個人的身份地位——总指挥官。   所有己方队伍的命脉。   联想刚才的疯狂追击,显然是红方总指挥官在逃窜。   以撒觉得荒诞。   在帝国发动战争后期全线战败之际,他需要撤军时也从未如此窝囊。   而当时他下达撤军,也只是为三日后的闪击战留下一个幌子。   和谈撤军?签署条约?   他效忠于帝国,无私无畏的全身心奉献,即便流干最后一滴鲜血也不会放弃作战,直至把所有同星盟士兵屠戮殆尽。   但现在,重生后所在的阵营,代表一个军队的胜利旗帜躲藏在地堡角落,坐在那像滩烂泥。   “……可笑。”   就在以撒还站在走廊,隔着空荡荡的距离观察总指挥官时,阿格尔已经快速走入屋内,拉起那人的衣领。   阿格尔在努力压制怒火,但最终还是低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从见面就对以撒笑眯眯的狙击手,终于撕破了虚伪的温柔。   阿格尔的手指紧抓总指挥官衣领,就差狠掐对方的脖颈。   以撒歪着头,乌黑卷发轻轻地扫过他的眼帘,发梢摩擦着眼尾,柔软弯曲。他冷漠的旁观着奇特画面,年轻的普通士兵正在训斥他们的最高将领。   哦,他们的总指挥官也很年轻。   新人啊……对待年轻人,以撒总是宽容几分。   他微微皱眉,随后又舒展开。也许有资历的都死光了,就像他一样。   也许,这次战线本就不需要有阅历的军官?这也解释了为何士兵们也是如此年轻。   一场必败却推动经济的战争。   以撒见识的太多了。   帝国战争前期,国会签署法案,年轻生命参军填塞战线,以此让合适的人获得合法的利益。   他就像是局外人,安静的旁观一场戏剧,注视阿格尔的怒火。   “你就该死在车上!”   “你和狗屎一样毫无信仰!”   阿格尔在骂人,距离掐死总指挥官也就剩下几句话的事情。   被死死掐住脖子的总指挥没有反抗,反而疑似咯咯的笑起来。   伴随怒吼声结束的,是阿格尔松开手掌。总指挥官摔落在旁,座椅也被踢倒滑出几米远。   一声无所谓轻笑,短促而又尖锐的从总指挥官嗓中冒出,笑声快速消失在空阔的屋内,没有留下一点回音。   以撒站在门口,也跟着裂开嘴角,无声微笑。   疲惫困倦的感觉终于稍微减弱,他发现了一点能引起兴趣的东西。 第6章   在场三人,只有阿格尔的反应正常。   见总指挥官莫名其妙的发出笑声,让怒火中烧的阿格尔当场愣住,有一刻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随后,更大的怒火涌上心头。   “你居然还敢笑?”   “所有人的希望和信任都付诸于你,你怎么还敢笑!”   这场考试,将因为总指挥的无能让无数武装系考生失去考入军校的机会。   与阿格尔的怒火形成鲜明,是总指挥笑过之后,平稳的神情。   总指挥官收起笑意,无所谓地直视阿格尔愤怒的蓝色双瞳,“注定失败的战斗,你们还真入戏了?”   “我也想拼一把,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总指挥抬手挥开阿格尔紧攥衣领的手掌。   “谁想接手烂摊子,前几名总指挥在发现搞砸一切后就选择自杀,我能怎么办。”   “我有在努力挽救战场,但总部早已被渗透,谁来指挥都是这個局面。”   “每支队伍都不听我指挥!”   总指挥望着阿格尔手臂上的红色袖章,扭头朝门口的以撒露出讽刺笑容。   “敌人进攻,你们FOXTROT队在哪里?我亲爱的F队指挥官。”   “我拿着联络器大喊回防时,你们为什么不回来。”   嘲讽声下隐藏着挫败与愤怒。   说完,总指挥也不期望以撒回应自己的问题,又继续望着阿格尔说道:“前几名指挥官还将弹药都集中在总部,无异于主动让蓝方攻击。”   “本就是个即将引爆的炸弹,只是落在我手里了,你就要怪罪我的原因吗。”   “作为继任总指挥的人,我没有选择懦弱自杀已经很好了,你又急于什么。”   阿格尔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如此听来,好像主要责任不全在这位总指挥身上。   也对,红方在开赛初期就连续换了两任总指挥官,之后又陆陆续续换了好几任。   一开始,红方就没有了气势,像盘散沙。   熊熊烈火前,每一根树枝都可能成为助燃的因素,它们共同铸就了这场灾难,谁也无法推卸自己在其中的角色。   阿格尔思维混乱,理智告诉他事实如此,但眼前的总指挥官有罪,但感性又告诉他战局打成这样,谁来当指挥官都没有办法挽救。   他骨节泛白,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指挥官的衣领。   “你……”   总指挥难受的干咳了一声,抬手示意阿格尔把衣领松开。   总指挥官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委屈。   “咳咳咳……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你以为我想输吗,我也不想输!可是接手总指挥后,才发现什么也挽救不了。”   “你们却还要怪我,恨我……你知道那种无力感吗。”   “我……咳咳……”   随着吐露心声,总指挥官的神情快速变化,刚才的嘲讽变得悔恨懊恼,一副自己也不甘心的模样。   阿格尔逐渐松开了手指。或许不能怪对方……是自己太倒霉了,随机进了红方。   这场比赛,早在红方第一次更换总指挥官时就注定了惨败结局。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被分配到了红方阵营。   “你……”阿格尔犹豫了。   他意识到,把战场失利的原因都集中在总指挥一人身上,也许过于无理取闹。   自己不该这样做。   阿格尔和总指挥官暂时达成了和解。   有了这个想法后,阿格尔又转身想和以撒沟通,总归不能责怪总指挥官一人。   没想到不等他开口,军靴踩踏水泥地的声音与金属摩擦延展的声音同时响起,奇异搭配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请让开。”以撒平淡且有礼貌,蓝青双瞳直视不远处的总指挥官。   他从腰间抽出折叠的工兵铲,冰凉的铁质工具慢慢延展恢复成了原本形状。为了便于构筑军事工程,铲子边缘很锋利。   阿格尔后退几步让开了道路,他想问以撒要做什么,可眼睛只是刚刚停留在以撒身上,随即与黑色身影擦肩而过,眼前飞溅起一抹血红。   带着血腥味的滚烫液体越来越多,喷涌而出溅射的到处都是。一条狭长极深的伤口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喉咙位置。   以撒动手了。   他平静地凝视着总指挥脖子处的伤口,看着那汩汩鲜血喷溅在自己身上。   困倦的感觉又消减了一点点。   以撒幽默的想到,果然鲜明的红色有提神效果。   他气定神闲,望着喷射出的血液,仿佛并非自己用工兵铲划开总指挥的脖颈。   而总指挥官在被跨开脖颈后还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直到几秒过后,整个人才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呆愣的伫立在原地,随后才本能的伸手按压脖颈止血。   他不明白,自己的那套话术绝对没有问题,可对方为什么还要攻击自己?   总指挥官想要开口,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喘着粗气胸廓剧烈起伏,血液从指缝间喷洒而出,挡也挡不住。如同一颗被捏爆的番茄,即使他严丝合缝地捂住伤口,猩红液体依然会无孔不入的流淌。   以撒还是一副平静的面容,仿佛没有攻击任何人。如果总指挥官不推卸责任,说出那套虚伪言论,他还是那个无动于衷的局外人。   可听着那推卸责任的无辜言论,以撒感觉有蚊子在耳畔嗡嗡,必须要解决还给自己一个清净空间。   既然不想输掉战场,就联络还能联络的部队,集结还能集结的士兵重新攻打回去,而不是在这里逃避,放弃指挥。   战斗失败,谁都可以推卸责任,唯独总指挥官不行。   大多数士兵对于战场,战斗任务都是迷茫的,所以需要经验丰富的军官与统一全员的总指挥官。   总指挥官去安排军官,军官在复述作战命令。每一步行动,到哪里,做什么,几个人去,全都需要总指挥官的指令。   尤其是新兵,初次上战场实操与理论不同。生命只有一次,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所有子弹打光,这是人的本能。而指挥的作用就是让新兵克服人性的恐惧,有选择性的开枪。   当然,部分狠人也可以极度理智的发疯,但太少了。以撒上辈子只碰见了鹤舞①一人。   想到曾经契约过的形形色色的斥候们,他扭头看向茫然不知的阿格尔。   阿格尔显然没有这种心理素质,还只是个新兵。   以撒感受到了自己士兵对于他突然杀人的畏惧,只好缓和气氛道:“不管什么时候,陆军指挥服总是深色的,这样便于隐藏,也便于藏匿污垢。即使沾染上鲜血也还好。”   他尝试用一个轻松的话题消散阿格尔的紧张压力。   总是如此,菲珞西尔教给他的办法。   以撒不是第一次在战场斩杀指挥。曾经在某场战役前线,他连续斩首了三名指挥官,这让斥候们产生了非议。只有菲珞西尔理解并温柔告诉他,可以在解决问题后说些轻松话题活跃气氛。   即使当时被斩首的指挥官中,有菲珞西尔的……可惜现在,没有人能理会他的话题了。   阿格尔依旧愣在原地。   见无人捧场,以撒只好把注意力重新移回总指挥官本人。   在他说话期间,总指挥官因体力随血液渐渐流逝,弯曲双腿跪在了地上。   以撒也双腿下蹲,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副规矩姿势。   二人视线平行。   “知道吗,你这种……太多了。”以撒伸出手掌轻拍指挥官沾满血液的脸颊。   双方面面相觑,总指挥恐惧的双瞳中倒映出以撒美丽年轻的容貌。他想躲开以撒的触碰,可快速失血让他失去了闪躲能力,只能捂着脖子发出细小气音。   “被割喉的人大部分不是失血过多死亡,而是被血呛死的。”   以撒手指上扬,摘下总指挥官的军帽反手扔于地面。   总指挥依旧捂着脖子,他无心思考以撒的话语,只感觉热腾腾的血液顺着手指汩汩喷涌。   以撒抬眼观察着指挥官,继续说道:“你会感觉脖子一凉,接着一股暖流顺着脖子往外流。”   总指挥官开始呛咳,感觉嗓子就像被羽毛滑过。他大口喘息却越发胸闷。   “与此同时,你觉得嘴里嗓子眼甜甜的,你说不出话,你感觉被淹在水里,呼吸不上来。”   因呼吸不畅,指挥官面色苍白,他终于听清楚了以撒的话语,嘈杂声音正描述他现在的情况。   他想要制止,但脑袋星星点点,眼前发晕。跪在地上的双膝即将失去支撑力。   他又听不清以撒在说什么了。   “两分钟之后,你的头开始变重,因为氧血无法供给,然后再过个两三秒,你的脑袋就会出现晕眩。”   以撒说着撑起膝盖站了起来,后退一步。指挥官摇摇晃晃,在以撒后退的同时刻,“噗”的一声摔倒在地。   胸廓再无起伏。   “之后你就会失去意识,就此长眠……” 第7章   ……   【战争年代,以撒阿特拉哈西斯获得了至高的荣誉和地位,这无疑助长他的残忍极端。1767年间,他曾在未通知国会的情况下,处死了三位前线将领与兰开斯特公爵。   值得让人疑惑的是,兰开斯特公爵是阿特拉哈西斯的铁杆拥护者,而他的长子菲珞西尔是阿特拉哈西斯的斥候,且是第一位结契的斥候。   ——节选佚名文章,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斥候们】   ……   时间太久,以撒早已忘掉了第一次杀人时的场景,他只记得在与菲珞西尔成为族群后,精神链接的加持让他更快更久的参与战场。   大大小小的作战任务总会有菲珞西尔的身影。而后来,因为他的能力,国会给他安排了第二名斥候,第三名斥候……直至第六位。   新来的斥候们就像白鸽的羽毛般柔软干净,而他们初次杀人时,总会有以撒的身影。   菲珞西尔帮助以撒成长,而以撒又让其余斥候们长大。   也许是年长的菲珞西尔总是对他宽容耐心,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呵护,让以撒对于之后到来的新人士兵们,也更加温和。   ……   总指挥官的尸体倒地后,阿格尔依旧处于见血后不知所措的状态。以撒熟络地走上前安慰这名新兵狙击手。   “放轻松。”   他轻拍阿格尔的小臂。   以撒习惯拥抱自己的士兵们,轻拍对方后背。尤其是新兵进入他的部队,第一次近距离杀人时。   但重生后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双方差距二十厘米,让以撒退而求其次选择轻拍阿格尔的手臂。   以撒还记得兰诺特成为自己斥候,看见他第一次斩首敌人时的场景。贵族少爷回到营地就开始弯腰呕吐,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干呕出来。   明明兰诺特在未成为自己斥候前就上过战场,为何还会这样。以撒不解,早于兰诺特的金维里欧斯和红摩就没有如此不适状态。   还是某个阳光温暖的下午,菲珞西尔赶来防线替换兰诺特后,顺便解答了疑惑。   永远温柔像父辈的菲珞西尔先是感叹了一声:“原来兰诺特是狙击手出身啊”,随后轻笑出声。   他柔和解释道:“这就是热武器与冷兵器的差距。”   说着,菲珞西尔拢了拢披在以撒身上的披风,“我一直觉得枪尤其是狙击枪是很可怕的东西,因为它不像刀具那样近距离才能杀伤。”   “使用刀具,你能看到敌人流血倒下的时候,能闻到鲜血的味道,能听到他痛苦的喊叫,能看到他绝望的表情,因此你能知道自己是在伤害一个生命。”   “但在瞄准镜里,你只是看到有人倒下,再没有更多鲜活的反馈,你接着去找寻下一个目标,就像在玩游戏一样轻易就能夺去他人的生命,慢慢的会让人失去对生命的感知,忘记战场真实的残酷。”   所以,阿格尔也像兰诺特一样是被吓到了吧。   以撒更加轻柔地拍打阿格尔的手臂,模仿菲珞西尔的口吻低声说道:   “有我在,没事的。”   阿格尔举起双手,拒绝以撒的接触,他后退几步与以撒拉开距离。这种感觉,仿佛下一秒他就要跑出屋子,离开以撒,越远越好。   他有些恐惧和生理不适。   比起总指挥官的死亡,他其实更害怕的是以撒杀人后的表现。   过于的平静、寻常,甚至转身安慰他,仿佛以撒总是身处于杀人犯的位置。   阿格尔一直认为以撒没有指挥能力,除了漂亮脸蛋当个花架子外,毫无作用。   可就是这样一个能遗失通讯器的指挥系考生,几分钟前果断的割喉同伴!甚至还身体半蹲,仿佛欣赏花花草草般,平淡的给死者复述死亡时的过程。   以撒在欣赏对方的死亡吗,不,他只是冷静的陈述,像是直白地念读着讣告。这甚至比满意愉悦的注视死者还恐怖,因为……   阿格尔努力克制住对以撒畏惧的心情。因为这更加表明了以撒习惯杀人场景。   事情已经发生,阿格尔只能不断说服自己,这只是虚拟对战平台,以撒并没有真正杀死同伴,总指挥官只是退出了考试,还能选择复活。   他应该听听以撒的想法,或许以撒和自己一样,只是把所有错误都怪罪在了现任总指挥官身上。   “以撒维尔,”阿格尔咽下唾沫,喉结滚动。他垂眼望向趴在地面的尸体,努力保持正常语气:“为什么杀死他?”   阿格尔极力让自己平静,但飞快语速出卖了他,“战场失利不只是总指挥官一个人的问题,你没必要……”   以撒竖起食指,打断了阿格尔,反问道:“士兵的职责是什么?”   “服从命令听指挥。”   以撒:“听谁的指挥?”   “当然是指挥官的,”说到这里,阿格尔又一次加快语速:“所以你为什么杀死他,战场上不能没有总指挥官。”   “即使是一个逃避责任,毫无作为的总指挥官?”   以撒望着两人中间十几英寸的距离,往前踏出一步,试图安慰自己的狙击手,“在前线遭受了严重挫折和失败后,总指挥可以沉默寡言、可以犹豫动摇,但他不能长时间停止军事行动,什么事也不做。”   观察阿格尔的抗拒神色,以撒又往前迈出一步:“怨天尤人,精神失常,这些事情都会发生。但一军统帅不能失去自我控制,否则下属也会畏敌怯战。”   见阿格尔没有提出反对异议,以撒继续说道:   “中途接手最高权力,他肯定很艰难,说不痛苦那都是胡说。但是指挥官的刚胆精明,机断专行,就是奇袭胜利的保证①。”   “作为练兵打仗、带兵打仗的指挥者,统帅的血腥本性是士兵最好的激励和指挥。如果指挥官冲锋在前,勇敢无畏,士兵们就能够杀敌而不怕牺牲。如果指挥官害怕危险而气馁,部队就会失去信心,害怕战斗①。”   “如果将领不狠,很难有虎狼大军。有些错误认识必须立刻清除,只有这样我们还有挽回余地。”   一步又一步,以撒贴近了阿格尔,“士兵就是指挥官手握的枪,枪自己是不会动的,需要由勇敢的心和强有力的手去使用它。”   以撒靴尖碰到了阿格尔的军靴,两人再次恢复成面对面的姿势。   地面上成滩鲜红血液随着以撒步伐悄悄流淌,一路追随到阿格尔军靴下。   阿格尔深吸了口气,他还是无法接受以撒砍杀同伴时的那幕,但理智告诉他,以撒的观点没有错误。   阿格尔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不再追问,只是提醒:“但下次……不要这样做,裁决审判是军事法庭的作用。”   阿格尔捡起地上掉落的总指挥通讯器和电子板,“你可以纠正他的错误,直接杀死总指挥官只会让我们更加难以取得胜利。”   面板上,是开战以来的军事战报:   “三十五分钟,敌方精准打击一号坦克小队。”   “四十二分钟,渗透小队被敌方防卫狙击手全部歼灭。”   “六十七分钟,炮兵团死亡两人,未找到敌方渗透小队。”   “六十九分钟,炮兵团死亡五人,炮兵团全体阵亡。未找到敌方渗透小队。”   “七十一分钟,所有队伍后撤二号征地,一号高地失守。”   “八十分钟,西北向东南狙击岭山脉失守,Echo、Foxtrot、Charlie、Delta、Bravo通讯中断……全员死亡……”   “是有些麻烦啊,”以撒探头看着战报板,他用军装擦拭溅射到手背上的鲜血,随后从阿格尔手中接过指挥板。   “这东西还是第一次见,”戳戳点点,以撒发现电子板没有通讯功能,他们无法联系首都军部,总指挥官的通讯器只能向下联络。   他有些不理解当前年代的军事科技,发展中又带着不人性化的落后。单论通讯装备,总指挥官应该有能联络更高一级存在的功能才对。比如总司令部。   以撒调出面板上的人员一栏,找到了F队旁的姓名——以撒维尔。   “只要在这里调整职位就可以了吗,”以撒询问道:“现在战场上的职位变动不需要联络军部?”   “你想做什么。”阿格尔不明白以撒口中的军部是指代什么,他看着以撒在滑动职位表,心中产生不敢想象的猜测,“你别乱点……” 第8章   虽然以撒刚才的果断杀人震惊到他,可是一个把通讯器弄丢,让手下士兵全部离队的小队指挥,怎么敢接手现在这种一边倒的局面。   阿格尔来不及阻止,还是看着以撒在职位一栏,把以撒维尔这个名字调动上了最高位置。   “你怕死吗。”以撒歪头认真问道:“如果想离开,我有权力允许你退出战场。”   阿格尔的俊秀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你想做什么?”   他还想继续劝说以撒别乱来,赶快从总指挥官的位置上退下来。   可直视面前人的双眼,青蓝色瞳孔中没有任何其他情绪,好像总指挥官一职理应由以撒接手,他会不容一点错误的赢下战争。   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打赢这场比赛啊。阿格尔愣住了,他盯着以撒,又有点动容。   士兵的天职是听从指挥,何尝不希望指挥官们担负起重任。但见的比赛越多,越会发觉指挥系学生也是人,是人都有劣性差距。   蓝方指挥官对他们的打击进攻,犹如天堑。   阿格尔掌心潮湿,呼吸加重,他又觉得自己不该悲观,因为以撒还在望着他,如此坚定。   最初被当作花瓶的以撒都未怯战,自己怎会生出不堪想法。   阿格尔突然笑了,真诚的哼笑了一声,他指着自己臂膀上的Foxtrot说道:“怎么说我也是F队的一员。我会坚持到最后一秒钟。”   “不,现在是总指挥官、您的亲卫队成员了。”   ……   地堡外,桑塔一行人。   三人快速架起从机甲上拆卸的弹药发射筒。周遭,是他们顺手收获的枪支弹药。   谁都没有料到地堡物资丰富,仿佛是某支队伍在申请完空投补给后来不及接收就匆匆离开了这里。   而在白夜定位好坐标就差发射穿甲彈时,以撒与阿格尔跑出地堡与众人汇合了。   “幸存者呢?”   “地堡里有敌人?”   桑塔和雷欧同时问话。   桑塔不解活下来的士兵为什么没有跟着以撒一同出来,而雷欧则观察到以撒衣服上的血渍。   五人相对,一瞬间的沉默。   还是以撒抬手晃动掌中的指挥板打破宁静。   向下属解释的事情,以撒很少做,况且刚才已经对阿格尔诉说了一遍,再来一遍过于浪费时间,他扭头看向阿格尔,希望由阿格尔长话短说。   没想到阿格尔走到武器箱旁,抱起了分离已久的狙击枪,一声未吭。   大概明白阿格尔为何这样做,以撒一顿,简略地解释说:“总指挥死亡,临走前让我接任。”   “……”   又是一瞬间的沉默。   显然一句话的解释没有撒谎,可也没有让众人完全了解真相。雷欧误会成敌军追杀总指挥,总指挥失血过多或者别的原因,阵亡在了地堡中。   此刻他想的,是以撒没有能力担任总指挥官。   让面前这小子担任最关键的指挥之位,简直胡闹!   雷欧眼神苛刻的打量以撒,在想怎么让小指挥别胡乱下达军令。   “总指挥官的位置,就这么简单的给你了……”桑塔只觉得荒唐,“只是离开七八分钟,我们队的队长就变成了总指挥官?”   他表情写满这也太草率行事了。   唯有白夜,清冷又简略地说了一句:“也好。”   “这可一点都不好。”桑塔直摇头,从见到以撒第一面起,就未发现对方有优秀指挥才能。   白夜:“他成为总指挥,起码能开后门给咱们额外的物资。惨败结局,不管谁来指挥都一样。”   “你难道还想打赢战争?”   一句话,把所有指挥系考生都骂了。   以撒只把大家对他的不信任当空气,不过白夜的话提醒他了。   “虽然我是总指挥,但弹药军械全在总部被敌方劫持。”   “我没有能力给你们任何东西。”   早在离开地堡时,以撒就在尝试和其他队伍取得通讯,但联络后无人应答。   “现在,”以撒指向远处的重型坦克,“我们需要先解决掉他们。”   防御堡垒低地势,又堆砌着很多废弃军工。重甲坦停止在一千米的地方,带着蓝色袖章的士兵陆陆续续从里跳出,他们端着机枪,配合默契的呈三角阵型往这边走来。   六名蓝方士兵们全副武装,他们在慢慢靠近地堡。因为F队等人没有躲进堡垒,所以很容易被发现。   以撒快速思考。   见蓝方士兵持枪巡察周围,一步步的接近地堡工事区域内,距离他们大约从两千多米远缩短到一千多米,心中部署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脑中飞速回忆士兵们的专长,以撒想起阿格尔见到他时的自我介绍,射击水平是1.5千米,现在的距离足够了。   他问道阿格尔:“在他们找到掩体前,你能击毙几名士兵?”   “……两名。”阿格尔早已双腿呈八字形趴在地上,因为无枪托所以只能架设双臂与枪构成三点支撑。他单眼盯着瞄准镜中往这边走来的士兵们,语气平静如同他放慢减弱的呼吸。   那还剩下四名。   以撒又看向托起机枪的雷欧,“你去右方。”   “蓝方士兵躲避狙击子弹会往有掩体的左侧跑,到时候你再从右侧发起进攻。”   至于桑塔与白夜,以撒考虑到两人非射击专长,但基本精准度还是有的。   “你们往左侧移动为队友们打掩护。”   “保证在阿格尔把士兵逼到掩体后,开始火力压制使敌人无法离开那块区域。”   当众人还在质疑以撒能否担任总指挥时,以撒已经安排好了防守反击的计划。   雷欧皱眉,想反驳这个安排,但微张嘴巴,又发现计划没有问题,当下这样做是最好的。   “还不行动?”以撒拿起步枪,示意桑塔和白夜一起跟着自己去火力点压制敌人。 第9章   这场五打六的枪战,主要攻击点是雷欧与阿格尔,他们二人需要完成击杀并安全撤退。   指令下达后,没有人行动。   以撒微抿嘴唇,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都不走吗。”   嘴角上扬,明明是笑意,但以撒的眼睛疏离淡漠,瞳孔中青蓝色调交融汇合,隐藏阴翳。微妙的表情从脸上遁去,手指却轻搭着扳机。   这是他第二次发出指令,给与年轻士兵们的时间够多了。   “出发吧。”以撒第三次出声道。   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不容抗拒的压力。众人没有第一时间行动,是因为感觉小队指挥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变得逻辑流畅清晰,话语铿锵有力。   指挥身上出现了模糊身影——那种天生为战场而生,决策一切的领袖。   雷欧抬起机枪,率先转身离开,陆续其他人也按照以撒的布局,走向自己的位置。   “以撒,去地堡等我们,”阿格尔那蔚蓝色的眼睛穿透瞄准镜,死死盯着敌方士兵,同时低声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以撒。   “你如今的身份是总指挥,绝不能冒险参与战斗。”言罢,狙击枪口依旧稳稳对准远处,只是当事人转头,快速地望向以撒,监督着自己的指挥官返回后方。   “放心。”   以撒松散地挥手,这场战斗早已注定胜利。   他知道阿格尔不能起身拦住他,抱着步枪迈步快速追上桑塔等人的脚步。   时间紧迫,阿格尔只能把目光移回瞄准镜前。在队友们都移动到相应位置上后,开始进入射击状态。   阿格尔闭上一只眼,单眼看镜头时,准心瞄准了最前方士兵的胸口。   最好的靶子是敌人的胸膛,这是他上射击课时教官的第一句话。   而在他睁开另一只眼睛的同时,食指扣动扳机。   血花瞬间出现在眼前!   刹那,枪声密集响起,本是堆放机甲车辆的工事区域内,所有的阴影都被火光照亮。以撒蹲在一辆运输车尾后,听着子弹壳掉落在地的清脆声有种从未死亡的快感。   重新降临。   宛如婴儿泡在羊水中般温暖,又回到了熟悉的领域,在密密麻麻的交火中找到了回归放松。   战场才是以撒的一切。   以撒稳准地端起步枪朝掩体射击,逼迫蓝方无法露头找到狙击手的位置。青蓝色的眼眸在变亮、变得兴奋。   机枪的射程是800米,在步枪与狙击枪的配合下,雷欧快速接近掩体,随后架起枪架持续射击着目标点。弹药盘快速转动着,重机枪不断狂喷火舌。因为刚才找到了弹药箱,此刻所有人的子弹都充足。   蓝方躲避到了一辆轻甲巡回车后,用来充当掩体。车体防弹,但现在早已千疮百孔,车门在无数子弹射击后砸落倒地。   双方互射子弹的声音像撕心裂肺的尖叫,从喉咙唰唰冲出迅速砸向四周,震的耳朵生疼。   以撒没有在和队友交流、指挥,枪口冒火就这么打了三分钟。   这三分钟内,蓝方也曾反抗。   但他们没有预料这里会埋伏着一队士兵,从逃跑的侦察车推算最多只有两人才对。   “回防!”   “全部退回坦克!”   蓝方队长想指挥队员们重返坦克内,使用炮击清除前方的危险。可随之而来的一发子弹飞速旋转,打穿了他的胳膊。   殷红的鲜血溅起宛若鲜花怒放,又迅速凋零落下。   以撒反复换弹射击,为雷欧和阿格尔寻找击杀机会,只要有士兵露出一丁点衣物,便瞄准开枪。   比起狙击手的瞄准镜下,以撒的枪口才是致命威胁。   刚才就是他击中了敌方队长,打破敌人试图退回坦克里。   呯!   呯!   瞄准,扣动扳机,抵着后坐力重新瞄准,一匣匣弹药快速消耗。   以撒动作瞬间完成,他找回了曾经熟悉的流畅感。体内血液在快速流动,某些瞬间当子弹从枪膛射出后,依旧能清晰看见子弹的梭形外壳。   感知力在逐渐提升。这是分化的预兆。   以撒沉浸在交火杀敌中,滚烫子弹穿透皮肉的声音是多么悦耳动人,他未察觉自身的改变。   等猩红的血花开遍地堡,破碎弹壳与千疮百孔的尸体倒下时,以撒这才放下步枪高声喊道:“停火!”   不再有火光闪烁,只剩下年轻的指挥声音响彻在地堡战区,但无人觉得突兀,反而斗志昂扬,悬着的心脏在这声熟悉的音色响起后落地。   从重甲坦上下来的六人被全部击毙,战斗结束了。   随即便是跑动带起的一阵微风,夹杂着军靴踩踏弹壳的声音,在以撒还沉浸地望着远处死亡的敌人尸体时,其余四人快速跑向以撒的位置重新聚集起来。   这支二十分钟前才刚刚组建的队伍,成功的消灭了一支坦克小队!   谁也没有想到即便正面迎击敌人,这场战斗是如此轻松简单的获胜。   桑塔兴奋的高举步枪挥舞,高声大吼:“做到了!做到了!”   豪爽嘹亮的笑声,从胸腔爆发。   阿格尔也跟着微笑,这次笑容不再内敛,而是张扬。他把狙击枪背于身后拍了拍以撒的头发,“指挥的漂亮。”   “……还好。”   欢呼雀跃的气氛让以撒不习惯,他看向面前这群年轻士兵们。   只是一场小小的遭遇战,赢下来是理所当然的。曾经的同伴们都默认这种枪战是小插曲,吞噬敌人前的甜点,没有人会在战斗结束后欢呼。   可他不习惯之下,又不讨厌。   年轻的士兵们持续欢呼着。   算了,都是刚步入战场的年轻人,可以理解。以撒想等众人的喧嚣自然停止。但猝不及防地,桑塔搂腰把他抱在怀中。   两个人身高差距明显,以撒被用力搂抱,双脚微微离开地面。   一米九的壮硕男子轻松地搂着以撒转了几圈。   “可以了,停下!”   以撒不喜欢这种冒犯举动,从未有人这样对待他。菲珞西尔、金维里欧斯……就连冒失的红摩也不敢这样做。   以撒皱眉拍打桑塔的胳膊,示意士兵松开手臂,但两条结实的胳膊依旧用力搂着以撒的腰。还是阿格尔提醒别闹了,才让桑塔把以撒放下来。   轻松愉悦的气氛,士兵们与指挥官的进一步接触,无形中让这场战斗成为众人心态转变的开端。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难得的,雷欧开始征询以撒之后的作战建议。 第10章   以撒望着还能开动的敌方重型装甲坦克,继续战斗势必要返回后方总部,而离开战场的路线也要经过后方林地。   他在抽丝剥茧,分析战局。   第一,在队伍击毙敌方坦克小队后没有迎来其他敌人的进攻,说明敌方坦克小队在追击侦察车时并没有向总指挥官汇报,敌方总部还不知情坦克小队的阵亡。   第二,只有全是新兵的队伍才会这种失误,把解决敌人当作小事情,没有把追击路线汇报给总指挥结果失误阵亡。但凡队伍中有老练的士官,也不会无视上级存在。   “对面也全是新兵吗,”以撒开始对这场战争起疑。   到底是什么样的局势会让两方派出毫无经验的青年士兵们,默契的把生命当做耗材。   战场上,一箱箱弹药不是最值钱的,导弹装甲也不是最值钱的,最值钱的是可以持续战斗的人口。   速射机枪一秒钟可以击杀数十名士兵,轰炸机一秒钟可以击杀上百名士兵,而一条生命需要二十多年的养育才能走上战场。这太耗时间了,没有人希望国家出现断代。   即使政客也不希望底层人口减少。   转身观察起地堡中被废弃的装甲,以撒心中升起来股念头。   不是为了冠冕堂皇的和平,不是为了正义事业而奋斗,更不是为了世界不再血流成河……他只是想参加战争。   如同飞翔在帝国高原上的秃鹫,食腐是天性。   原本,以撒是想离开战场,找个安静荒芜的地方独自生活,再也不理会与战争相关的一切事物。   重生后,无时无刻不感觉到疲惫困倦。   可现在,当发现敌方全是青年士兵毫无作战经验时、当他歼灭敌人时,那股统治战场、对胜利的渴望完全无法熄灭。   直至大地干涸、万物凋零,秃鹫也会立在枯树上,叼着最后的骸骨。   荣耀唾手可得。   这对以撒的诱惑力太大了。   他自负的心想,也许只要稍稍操作一下,只是动动小手指,不利的战局就会瞬间改变。他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这具身体的信念是什么,下一次死亡还会重生吗,他只想赢下这场战役。   无关好与恶,对与错,即便此刻他是侵略者,是种族灭绝者,他也要赢下去,屠戮一切。   离开这里苟活一隅熄灭不了战火,名为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血液滚烫仿佛再次与人交战。青蓝色的瞳孔中溢满了觊觎权位之心。   国会曾经辱骂,说他是披着人类皮的怪物——当时不屑一顾,但也许说对了。   以撒的表情还是极度冷静,年轻漂亮的脸庞透着冰冷。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蓝青色宝石倒映出四道身影。   他开始循循善诱,刺激年轻士兵的战斗欲望。   “还想继续战斗吗,”以撒环视其余四人,表情毫不在乎:“我们可以把有敌人标识的东西收起来,然后开车离开战区。”   “等战斗结束后再前往总部,这样大家不会被定为逃兵,我们还是英雄。”   毕竟击杀了一支坦克小队,事后没有人猜测他们会离开战区躲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   “简直可笑,你想跑吗?”   桑塔不解,白夜表情嘲讽,雷欧没有说话而是环抱双臂等待解释。   唯有阿格尔有瞬间恍惚,随后脱口而出:“不对,他不是这个意思。”   阿格尔出声辩解,经过地堡斩杀指挥官一事,他自认了解以撒,明白这句话是在担心大家安危。   “不要把关心话说的这么奇怪啊,”阿格尔扭头向以撒劝说到,“这样很容易产生歧义!”   以撒神色淡淡,没有做出进一步解释,“所以,有想离开的吗。”   虽有阿格尔的二次翻译,但白夜还是嗤笑出声:“你在瞧不起谁啊。”   桑塔认真道:“我不走。”   雷欧也在摇头。   全队无人退出战斗。   也许早已料到是这种情况,以撒微微抬起下巴,把他的士兵们全部拢在视野内,审视了一遍。   “那接下来,必须听我指挥。”   “我会让你们彻底——赢下战场。”   敌方早已一路高歌成为赢家,但以撒决定带领自己的士兵们继续从对方身上撕咬下血肉,直到连头颅裂缝里都不再涌出鲜血。   ……   【战争,不是浪漫史诗,不是骑士对决,是冰冷的无名骸骨一摞一摞。   而最令我恐惧的,则是发动战争之人的美化,以撒阿特拉哈西斯诱骗青年加入他的队伍。   年少无知的人们哪里知道什么是战争。只把它当作光荣与浪漫的象征,穿上军装变成英勇士兵,在战场上迅疾如风。   ①他们以为战争是一场慷慨豪迈的冒险,是一次美妙刺激的经历,所以他们才欢呼雀跃着跟随疯子,坐上开赴前线的列车。   最终,成为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实现野心的牺牲品。   ————摘自正义审判扉页】 第11章   “首先,放弃使用装甲车,乘坐敌方坦克。”   “我们需要伪装成敌方士兵。”   “之后……白夜到达山顶……接着是阿格尔……”   以撒一步步安排,分析士兵们的专长给与他们最适合的任务。   临走前,他又派遣四人搜查了一圈物资,随后众人纷纷提着弹药箱跑向停留在平原上的敌方重型防御甲坦克。   桑塔背着步枪拍了一下坦克厚重的铁皮,“大高个”,他愉快的感慨,钻进了坦克驾驶舱。   驾驶装甲车辆是他的专业。   而白夜扛着AT炮坐进了弹药舱,阿格尔则跳进了发动机室。   坦克外,还剩下雷欧与以撒,并列站在一起。   “会成功吗,”雷欧又一次问道。临近考试结束,他们只剩下最后一次进攻机会。   “不相信我吗。”以撒反问,充斥着血腥和硝烟的微风吹拂着他的面颊,黑发飞扬,与惨淡日光缠绕在一起。   他双手支撑着坦克,借力跳入战斗舱。雷欧沉默地望着以撒背影,没有在说话。   重甲坦调转方向行驶,履带发出厚重的声响。车内部,众人到齐开始讨论注意事项。   以撒最后发言,他先是静默听着,深知五人不可能把敌方多有士兵歼灭。五人对战上千人、上万人还可以全身而退,这种事情实属天方夜谭。但计划成功却能最大程度的扭转战场,夺回总指挥部。   但之后呢,若夺回腹地后无人支援,敌人撤退时势必会反扑。   没有援军,没有帮手,这群年轻新兵和他的命运可想而知。侥幸的会活下去,而更多是死在枪林弹雨里。   以撒询问过他们的意见,既然无人退出,就当年轻士兵们默认了会死亡。   青蓝瞳孔在车厢内忽亮忽暗,以撒最后一次凝视着自己的士兵们。   在行进到地势较高的山坡处后,重甲坦的舱盖由内向外打开。   白夜携带AT炮跳下车,飞速奔跑向地势最高的山丘尖,他按照以撒的安排把炮筒架在山顶。   根据众人描述,以撒知道了总指挥部安置在山脉间。   “非常合理的选择。”   以撒对其余人解释道:“这样安排,是为了防止飞机轰炸与侦查,现在却给了我们极大发挥空间。山脉上的树林为白夜提供隐蔽掩护,而高地势使他更加便于炮击目标。”   坦克继续往总部行进,在以撒观测距离雷达上的标记还有三千多米的时候,命令桑塔停止前进。   重甲坦再次停下,阿格尔也离开了。   阿格尔携带着狙击枪与六十多发同批号的高精子弹前往山脉间的林带。以撒让他远处伏击接近白夜的士兵们。   茂密林中,履带沉重缓慢的碾过枯枝落叶,队伍行动也在一步步执行以撒的布局。   这样安排,一名保护一名,相互衔接能尽可能保留FOXTROT队士兵们的生命。   不过,以撒没有向任何人解释。   连续缺少两名成员,舱内气氛变得沉重。无人开口说话。   坦克斜着穿过树林来到旷阔的土路上,快速前进下压出两串清晰的纹路。   随着视野开阔与接近总部,一辆辆喷绘有蓝方标志的侦察车出现了。   桑塔在潜望镜中看到这一幕,“操蛋!”他咒骂了一句。   这里明明是红军的大后方,却布满了蓝军的车辆。在之前的预备军校中,桑塔打过最惨烈的战斗自家部队也没有如此窝囊过。   以撒坐在发动室内把地形图放在发动机上铺开,这是他们在重甲坦驾驶舱内发现的,地图被字母与数字分割成一个个小方格,而距总部A5斜上方的B3区则被用红笔画了个大圈。   这不是他们画的,而是发现地图时已经有的红色标注。   以撒只是瞥了一眼就明白,“红圈是敌方最先进攻的区域。”   雷欧说:“隔壁是725高地。”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雷欧沉声道:“战斗初期,第一名总指挥官把大量资源点建在725。高地失守,总部后方就完全暴露在敌人眼前了。”   以撒点头,顺着地图描摹,他伸出食指点了一下B3,随后又平移向B7,“车辆离开指挥部的路线一共有两条,一条是725高地,一条就是这儿。”   以撒十分在意B7区域,因为根据中线附近地堡的位置来判断,他们走的就是这条B7路,而这条道路主要负责运输弹药。   但从坦克内部的潜望镜观察地面,道路上的车痕不深也不杂乱。   “敌方没有把总部的弹药运走。”   以撒回忆着之前的情报,想起前几名指挥官都把弹药集中在总部。   “看来弹药太多了,敌人还未有时间搬运。”   想想都可笑,因为大批量弹药都囤积在总部没有发送到士兵手中,导致敌方缴获后需要花费时间清点。   而清点物资浪费的时间都比进攻花掉的时间多。   “满载炸弹的飞机或油罐车都在那里。”   以撒有了新计划。   比起伪装成敌人打奇袭,他准备制造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   如此多的弹药被外部攻击后在内部发生爆炸,造成的影响势必是接连不断的。既然敌方士兵已占领我方腹地,那就制造大型爆炸摧毁一切。   猛烈的连锁爆炸,足以摧毁占据总部的士兵与武器。爆炸时熊熊燃烧的大火会让区域形成真空地带,而这里连绵的树木会阻挡人们逃离,使幸免于轰炸的人窒息而亡。   以撒又看了一眼潜望镜显示的道路,低头把地图折叠起来。   想到炙热火焰发出噼啪响声,衣物皮肉化成灰烬从天降落如同雪花,他愉悦地笑了。   随后,他把新计划告诉桑塔与雷欧。   “那白夜和阿格尔呢。”   “他们计划照旧,阿格尔掩护白夜,白夜从远处打击敌方的撤离部队。”   眼下坦克距离红方总部还剩一千六百米左右。   以撒在弹药舱中精挑细选,如同挑选一只品相良好的军犬,他装填上穿透性最强的爆破弹,这种子弹在爆炸后会形成大量破片毁伤目标,同时还能依靠爆炸形成冲击波。   有它存在,火焰会更迅速蔓延。   这样部署,坦克内只需要一名驾驶员和一名操纵炮塔的攻击手,而他们还剩下三人。   以撒挑剔地看了眼雷欧,指挥道:“一会我留下操纵炮台,你离开。”   “你知道总部的弹药部署,驾驶车辆远离这些资源点,之后与阿格尔汇合。”   “第一次炮击后,敌方会有三至五分钟的反应时间,而爆照引起的伤害还会拖延五至六分钟,你一共有十分钟的时间。”   “在之后,敌方将全力追击坦克,我和桑塔会绕着725高地轰炸。”   雷欧眉头下压,“作为炮手,显然我比你更合适。”   他不满意以撒的安排。   “开炮后,坦克是活靶子。”以撒拒绝道,“而你还有其他价值,与阿格尔汇合后能相互支援。”   “不不不,”桑塔否决摇头,“还是让我和雷欧操作坦克吧,队长,你活着还能继续指挥。”   桑塔咧嘴一笑,在场三人都明白。一旦开炮,敌方大部队会疯狂攻击坦克,坦克内的二人必死无疑。   早于以撒开口,雷欧直接道:“我先去准备了,”他直接卷起地形图钻进了弹药舱。   雷欧动作迅速,没给以撒阻止的时间。   见状,桑塔满意的重新坐回架势座。   没有时间争论了。   两名士兵都否决自己留下的计划,以撒只好背着步枪离开车舱。   三个人没有道别,一切平平无奇。   离开坦克,皮肤触感从沉闷潮湿变得干爽,微风吹拂脸庞。以撒扫视四周,飞快跑向了刚才路途中看见的侦察车。   他们位于没有太阳照射的山阴,奔跑期间不断传来嗖嗖声。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卷起以撒的衣领与发丝。   也就在他坐上侦察车时,一声巨响划破天空,以撒的耳膜因轰鸣声出现嗡鸣。   开炮了。   爆破弹的爆炸声响彻在背后,以撒透过车窗望着晴朗的蓝色天空。   心中,却映出的是熊熊烈火和烧焦灰骨。   ……   “怎么了!”   在听见第一声爆炸响起后,蓝方副指挥官从椅子上跳起,拿起对讲机大声吼道。   频道内纷纷传来各队报告:   “NOVEMBER小队遭到袭击,敌方驾驶我方坦克轰炸燃料车,死亡4人。”   “PAPA小队遭到袭击,敌方驾驶我方坦克轰炸停机坪,死亡2人。”   “GOLF侦察小队已发射信号弹标记敌方位置,敌方前往725高地。”   距离比赛结束还剩20分钟,蓝方副指挥官没想到红队会发动自杀式袭击。   副指挥官慌张询问道:“共几辆坦克伪装成我方坦克!”   通讯器内传来滋滋响声:“……报告……一辆。”   “几辆?!”副指挥官气的把通讯器摔在桌上,只有一辆车居然闹出这么大阵仗。   “草!”他才刚从利百加手中接过指挥权,没想到就被攻击了。   而怒火又很快被嘲笑声代替。   “哈,只是一辆。还以为红方终于鼓起勇气反攻了呢。” 第12章   一辆坦克,太不起眼了,就像掌心的跳蚤。副指挥弯腰把摔在地上的通讯器拾起,下达命令让BRAVO、DELTA、NOVEMBER三支小队前去拦截。   至于刚才的大面积伤亡,他不甘心的想:只是因为突然袭击,来不及防御罢了。   在等待作战成功的战报时,他又突然想起,身为总指挥官的利百加痛快的把指挥权转让给自己,是否预料到了临近比赛结束,红方会来点不痛不痒的小花招。   不致命却让人心烦,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的跳蚤。   副指挥又浏览了一遍地势图,防止一会重现红方的潜入式自杀式袭击,他联络基地附近的军官,加强了防御:“启动直升机巡逻,地面载具统一装备珊栏式装甲。”   轰——   在下达指令时,地面又是一阵晃动。   轰隆轰隆的声音由远及近,气流像两簇子弹擦身而过掀翻帐篷上的门帘。   不利局面再次倾斜向蓝方。   通讯器内,瞬间传来各队的嘈杂声音:   “报告,无法启动武装直升机,浓烟覆盖整片停机坪。”   “报告, BRAVO、DELTA、NOVEMBER三支队伍全员阵亡。”   “该死!”   副指挥喊道:“附近全体队伍都去拦截!”   只是一辆坦克,居然到现在都没击毁吗!   副指挥官听着各队汇报的战线,发现坦克距离725高地越来越近。这让他突然产生了紧张感。   副指挥再次下命令:“绝不能让坦克靠近725!”   725高地上方,还停留了两辆崭新的油罐车和不可移动式迫击炮。   如若那里被轰炸,所引发的殉爆造成的灾难不堪设想。   前期战场由总指挥官利百加操盘,因攻打太过顺利,蓝方没有在其他地区建立补给站,都是堆积在725高地。一旦725高地被占领摧毁,蓝方便没有重型武器,只能从自己大本营调动。   长长的战线,跨越上百公顷,即便副指挥立刻联络后勤部队,也需要等待很久。   即使让速度最快的战机起飞,也来不及抵达。   至于派遣空降兵……副指挥官跑出帐篷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硝烟滚滚,碎片横飞,连环爆炸声尖利刺耳,让士兵空降无异于把他们投入沸腾的岩浆。   此刻,无形大手掐住了副指挥的脖颈,如鲠在喉。   战线距离725高地越来越近,听着通讯器内瞬间崩盘的优势,副指挥死死捏着通讯器,下达了最不情愿的命令:“总指挥在哪里!让他回来!”   ……   以撒驾驶侦查车一路急行,伴随地面晃动,他尽力往远离坦克、敌军稀疏的地方行驶。   遥远之隔的对侧,是履带快速移动与炮筒调整位置的声音,随即又是一发如雷般的炮击,桑塔和雷欧配合着再次轰炸了无线电台和信号塔。   以撒的策略奏效了。   爆破弹引爆了载满弹药的飞机,巨大的燃爆声像是利爪般撕扯每个人的耳膜,火焰升腾起蘑菇云冲击着地面,遮天蔽日。而后,滚雷般的烟尘由远及近迅速袭向每个人的鼻腔。   “咳……”   范围外,以撒也被呛到了。任谁都没有预料到爆炸引起的攻击范围如此巨大。   同时,他又略微可惜,硝烟腾空更加证明前几任指挥官的无能,他们在基地里囤积了太多弹药,可耻的拱手让给敌方。   以撒驾驶车辆避开即将倒塌的树木,想起与士兵们初次相见的画面。所有人都拿着基础步枪,而他们本该使用的武器一直躺在箱匣中,直到被火焰吞噬都不曾打开。   在车辆冲出烟尘断木后,以撒摸着脖子,嗓中火辣辣的疼痛。   他继续全速行驶,只是改成单手握方向盘,右手拉开作战外衣的拉链,露出军绿色紧身背心和脖子上的护颈巾,他用护颈巾蒙住了口鼻。   刚刚感觉好受一些,以撒就踩下刹车,因惯性往前倒去。   一个大拐弯加急刹,车胎在泥地上拉出两串深深的纹路。   倒下后,以撒立刻拿枪扑向副驾驶座,侦察车上的挡风玻璃在他扑出去的下一秒布满蛛网,随后破碎飞溅。   林中响起接连不断的枪声。   以撒推开副驾驶车门,车门暂时为他抵挡了一波攻击。   他快速翻滚,往侦查车后方跑。侦察车的前半截已经在密集的枪声里变成筛网。   攻击来的措手不及。   “这不对劲。”   “桑塔和雷欧还在炮轰。”   以撒背靠侦察车的后备箱,不断射击并思考为什么会遇到敌人。   这种情况,敌方应该优先攻击坦克才对,而非派兵伏击他。为何他优先级高于一辆满载弹药的坦克。   “轰——”   伴随步枪哒哒哒的激烈交火,另端的山头又是一声巨响,按照时间段,是725高地附近的碉堡里的弹药发生了殉爆。   而以撒这边没有因爆炸被波及暂停交火,更多数量的子弹嗖嗖射向他。敌方士兵们改为小碎步点射,逐渐包围侦察车。   以撒举起步枪转身朝前方射击,随后快速装填弹药进行下一轮扫射。他右手稳稳的端着枪托,弹夹打完后再次躲回车后。   还剩三枚弹夹。   这种时刻,以撒反而冷静了。   他靠着后备箱,依靠对面射击子弹的速度与弹壳掉落的声音,判断敌人距离自己的远近。   子弹将轮胎旁的泥地扫出一圈弧形土坑。   “脚步声变了,子弹数量也在减少。”   “他们变换队形了。”   以撒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周围的树林中传来。蓝方士兵不再集中一点开火,而是准备围剿他。   “现在车头方向的敌人变少了。”   趁着这个机会,以撒扣动扳机快速射向车前方的士兵,伴随着几声枪响,他听见尸体倒地的声音。   可不等以撒放松,树林中的沙沙声停止,突然出现三名敌人举枪从背后出现,连续扫射后备箱的位置。   以撒翻滚向前,打开后车门抵挡。密密麻麻的弹孔让车门满目疮痍。   车门承受不住的掉落在地,以撒没有能够继续躲闪的地方了。   而下一波扫射中,即将迎来死亡。   抬头望向漆黑枪管,看着梭型子弹飞向自己,以撒瞳孔扩张又收缩,本能的做出反应。   这不是新兵可以迅速做出反应的事情。   下一秒,以撒已经站在了敌方士兵面前,步枪抵着敌人下巴,熟练地扣动扳机。   鲜血飞溅,喷射在他的眼角与捂住口鼻的围巾上。   以撒继续反击,他转动身体搂抱刚刚被击毙的士兵,就像拥抱恋人般让尸体挡在自己身前,随后举起士兵的手腕,把对方枪口转向另外两名士兵,快速按下了尸体的手指。   呯——   呯——   两枚子弹伴随枪声,精准的射穿敌人眉心。   那两名士兵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后如同被伐倒的树木一般直直向后倒去!他们的眼神中还残留着惊愕与难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瞬间夺去了生命。   以撒松开了手掌,被当作盾牌的士兵尸体,也在这一刻失去了支撑,缓缓地滑落在地。尸体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发出沉闷的声响,扬起一小片尘土。   满是弹壳的战场上,只剩下辆废弃侦察车与他一人。   以撒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大概是这具身体的体能太差了。他坐在地上,拿下捂住口鼻的围巾,大口喘息。   换作以往,杀死几名敌人不会如此疲惫吃力。   而后,林间只剩下以撒大口呼吸的声音,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他的眼睛在发胀,发烫。   慢慢的,以撒克制住了声音,试图让自己保持安静,森林里寂静无声,连轰隆隆的爆炸声也消失不见。   原来,炮声停止了。   雷欧与桑塔完成了他们最后的任务。   以撒用枪托支撑着身体站起,搜刮出敌方尸体上剩余的弹夹。他发现,两方步枪型号相同,作战服款式也一模一样。   “开战双方是相邻地区。”   “或者运行着同一个体系制度。”   曾经,他参与过类似战役。当时他是作为幕后一方,在总部接收着一份份用数字显示的伤亡名单,按照国会要求挑唆两个同本同源的小国家,为两方贩卖武器,加速激烈不和谐的局势。   “没想到,现在也变成了名单中的一个数字。”以撒踩着尸体,从士兵身上拽下刺刀和手榴弹。   缴获完战利品,他重新把枪带背于肩膀,侦查车报废了,如果靠步行需要五六分钟才能与阿格尔和白夜汇合。   但以撒改变了策略,转身走向更加茂密的树林区域。   所有人都知道战场瞬息万变,因为下一秒接到新情报后,指挥官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现在,以撒察觉到这里为何突然出现敌方士兵。   小心翼翼躲避枯枝落叶,避免发出声响,他想去探究隐藏在树林对岸的东西。   “并不是特意埋伏在这里等我到来,遇见后他们也有些措手不及。”   “没有车辆,说明士兵是步行过来的,驻扎点距离交火地不远。”   “在这里徘徊,一定是接到了任务。”   “是什么任务,会让他们在已经被占领的地区巡逻。”   眼睛再次发烫发胀,就像熔浆般即将融化眼眶,以撒忍住不舒适的感觉,走了四五分钟。   林地并不泥泞,但深一脚浅一脚,以撒非常狼狈。   “我这是怎么了。”   检查身体,并没有伤口,但以撒的喉咙就像是在冒火,只要稍微晃动大脑就会感觉疼痛。   “爆炸后的烟雾有毒?”   以撒拿下步枪拉动枪栓,即将接近岸边,他改成匍匐姿势一点点往前爬。 第13章   马上离开树林区域了,以撒听见了河水流动的声音。   他十分想把双眼贴在枪体上,冰凉的金属降低滚烫的眼球。但他克制住了,依旧保持匍匐姿势,慢慢用枪管拨开茂盛密集的叶片。   前方是骤然降低的地势,接近垂直角度的岩石。而岩石下方是碎石滩和条浅河流。再往对面瞧,又是漫山遍野的翠绿树木,除此以外再无其他特殊事物。   “应该就在附近。”   以撒又往前爬动几步,贴着岩石斜坡往下看。   直切地面的岩石滑坡呈倒梯形、不高,距离碎石滩也就十几米。没想到,以撒只是刚刚探头,就发现一顶军用屏蔽帐篷紧贴着滑坡驻扎。   就在他下方!   完全在意料之外,以撒与敌方军用屏蔽帐篷就像两条平行的线段。两方只有十几米的高度差。   他悄悄缩回身体,单手握枪侧躺在地。防止被帐篷内士兵发现,同时考虑接下来的计划。   军用屏蔽帐篷是为了保护军事人员和装备免受电磁干扰。   会选择驻扎在这里,是以撒没有料想到的。   即便是旅行帐篷,都不被允许驻扎在滑坡下。   何况,为了防止电磁脉冲EMP①攻击,以及其他类型的电磁干扰,军用屏蔽帐篷大都是安置在——总指挥部。   敌方总指挥部……想到这个关键地点,以撒的双眼再次剧烈发烫,胀的酸麻。   他眨眨眼睛,试图用泪液湿润干涩的眼球。   身体状态越来越差,好像连接到太阳穴的血管都在一跳一跳的震动。   不过这些都是小意思,连痛苦都算不上。曾经战场上的刀割皮肉,子弹穿透骨头可比这点影响要难受的多。   以撒闭眼默数了三秒,深吸起调整呼吸起伏后又把身体探出去朝岩石下方查看。   军用电磁屏蔽帐篷背靠岩石斜坡,出入口和窗户都朝向河岸。因帐篷框架大、保密性强,以撒观察地形时,河岸与帐篷中间的区域是盲点,他无法观察。   即使那一部分无法在高处探查,以撒也推测到:没有士兵在帐篷外巡逻站岗。   因为碎石滩过于安静。在怎么避免走路时的声响,军靴踩踏石子时也会有窸窣摩擦声。   很大可能是刚才与士兵交战时,射击声被炮轰声遮盖住,导致帐篷内的士兵或者军官没有发觉情况有变。   所以敌人还集中在帐篷内。   以撒贴着岩石边缘一点点挪动,仔细寻找合适的开枪位置。   但上方哪里都不合适。   他需要下去,步枪射程太短了。   而右侧几十米的位置,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已经被人清理干净的斜坡。   观察一丛丛被刀子隔断的野草树枝,以撒断定敌方也是从这里下去到河滩边驻扎的帐篷。   “果然……”   以撒轻声嘀咕,举起步枪。是他误打误撞经过蓝方隐藏在红方腹地的临时指挥所,与在指挥所周围巡逻的士兵发生了枪战。   他半蹲伏身体滑下斜坡,在马上落地时转身贴在帐篷边缘。这一侧背光,当以撒蹲下时,整个人融入进阴影中,他谨慎的朝前挪动。   帐篷里的事物是未知的,也许一人,也许一队人。   门帘和窗户都朝向河道,以撒无法窥探。他只能一点点挪步,侧耳聆听其他响动。   结果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水流冲击河床的环境音。   即将走到帐篷拐角处,以撒停下脚步。   他微微探头往帐篷前方望去,看清楚了帐篷与河水中间的那小段碎石滩上摆放着一些塑料桶与深色木杆。   鱼竿?   以撒怀疑自己看错了,但细长棍状东西的确是钓鱼用具。   他躲藏在背光阴暗处,转动枪口,预瞄准帐篷门口,随后继续倾斜身体观察对面。   柔和的光线穿过迷彩布料,阳光洒落。   帐篷前的道路在日光照射下显得格外明亮,一把帆布椅子静静地摆放在门口,微风轻拂,搭于扶手的毛巾在阳光下轻轻摇曳,还有那……白色羽毛?   以撒没有看错。   是羽毛,雪白如玉的鸟类羽毛,闪耀着淡淡的光泽。   明明是一副优美画面,但彻底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以撒警觉的瞬间扣动扳机。   没有任何迟疑。   举枪射击的同时刻,以撒诞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压迫和诡异感。   “也许这里,还是死亡前的最终幻想。”   “我并没有重生。”   虽然荒诞的思考着,但他手中的步枪有条不紊的继续朝那东西射击。   那是只象征和平的白色鸽子,流畅的黄喙,洁白如云朵的羽毛,明亮而晶莹绯红色的眼睛。   可这所有的一切,前提是长在鸟类的身上,而非人类脖颈上方。   以撒面前,分明是一个身材修长顶着巨大鸽子头颅的类人形士兵。   是人,又不是人类。   以撒的太阳穴跳动更加剧烈了,他感觉自己呼吸间鼻腔都在喷火,唯有手套下的金属步枪使人平静。   他再次开枪射击。   白鸽脑袋踹开椅子闪躲到一旁,他虽在战斗第一时刻双手握枪对准来人,但没有攻击以撒。   “你在分化。”   鸽子声音温和,绯红瞳孔审视着以撒,他转动脑袋,覆盖脖颈的柔软羽毛在风中微动。   明明是个怪物,仪态却十分优雅,整颗头颅仿佛被柔和的光线笼罩着,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白鸽伸出手掌,表示自己不会攻击的同时示意以撒放下武器。   鸽子的手指还是人类形态,黑色皮革手套包裹下五指分明。   “比赛还有两分钟结束,你需要尽快休息。”鸽子劝说到。   以撒只觉可笑,用力握紧枪柄。   他发觉白鸽脑袋身穿的衣物与其他士兵不同,又和被他割喉的总指挥官一模一样。   鸽子注意到了以撒的警惕,再次重申道:“你需要休息,不要紧张。”   “你在分化期。”   以撒不信任鸽子头颅,更不会倾听鸽子讲话,蓝绿色的竖瞳一直瞄准白鸽垂下的双手,与对方扔在地上的武器。他大脑更沉了,不想思考,只觉头脑滚烫。   以撒又一次开枪。   这次,以撒没有试探性点射,而是直接扫射白鸽头颅站立的碎石区域,仿佛一条蓄满毒液的黑蛇腾空而起,势必咬住目标。   子弹不断从枪管飞出,在射出弹匣的最后一颗子弹前,以撒拉下安全环把手榴弹抛向河道。   也许白鸽会躲开,但面对这样的猛烈攻势非死即残。   以撒控制持续压枪后的疲惫感,他换下新弹夹。   这具身体太薄弱了,握住枪柄的指腹已经泛白,以撒努力聆听周围声音,锁定白鸽头颅当前位置。   但太阳穴跳动的更加厉害,措不及防出现的尖锐疼痛干预了以撒思考。   来不及犹豫了。   “直到现在也只出现白鸽头颅一人,说明这里没有其他士兵。”   以撒深呼吸后蹿出阴影。他稳住枪管瞄准烟雾中隐隐约约的身影,子弹也在这时从枪膛内射出。   这次,以撒精准的瞄准了对方的心脏。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射中,白色烟雾开始在周围弥漫。   而扣动扳机的最后一刹那,烟雾最淡的地方,以撒和白鸽头颅四目相对。   蓝绿色眼眶深邃幽静,粉红色瞳孔晶莹剔透,两人互相注视对方,红蓝相融,倒映出的画面混沌污浊。   以撒眼前漆黑一片,仿佛被针尖扎破的气球突然失去全部的力量摔倒在地。他听见了一道机械的播报声,随后,整个人仿佛跌落深潭,再无知觉。   所有还存活在战场上的士兵们,也在同时刻纷纷静止。   那道冰冷无机质的电子合成音持续响起:   “通知,第二场入学对战考试结束。”   “通知,第二场入学对战考试结束。”   “现播报考试结果……”   循环播报声响彻在整个战场。   ……   【长期战争葬送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也为下一代人口背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   近几年,越来越的青少年开始患有[领袖分化困难症]。他们没有无痛分化为领袖,而是出现过渡期。   患有[领袖分化困难症]的青少年,只有经历过渡期才能一定几率分化成功。其一期,伴随高热呕吐,癫痫小发作。其二期,会出现神经中枢过敏症。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在分化困难症时期,患者不要情绪波动,出现在人群密集的嘈杂场合,更不要近距离接触斥候。   据统计,有部分患者会在接触斥候时,大脑无意识的自动分析对方精神力,并尝试容纳。   因患者大脑还未构筑,这一做法会导致患者出现幻世,并实体化斥候的精神力。   ————战后健康障碍报告】 第14章   温暖的水潭,以撒感觉自己正浸泡其中——缓缓坠落。他不知道要等待多久才能沉底。   “3号阻断药剂10ml立即执行。”   “该学生参赛前的体检报告呢。”   以撒听到模糊的对话,仿佛有双手拉住了即将坠落深渊的他,让他浮出水面。   猛然睁开双眼,一片刺眼的白光,以撒本能地又重新合上了眼皮。随后抬起胳膊遮挡那光线缓了好一阵子,才看清了周遭的环境。   一群医护人员环绕在他的床旁,周围零零散散摆放着治疗车与各式电子设备。   以撒想问他们发生了什么,又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好像多了许多使不完的力气却又无法宣泄出来。   “他醒过来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人群又开始撤离器械设备。杂乱的屋子逐渐变得空旷起来,仅仅剩下一张床。   等差不多收拾好后,站在最前边的医生低头对以撒说道:“在考试中,你进入了分化期。我们为你注射了阻断剂。”   他递给以撒一直黑色管状物。像一支钢笔,但又没有尖头。   以撒屈肘撑着身体坐起来,接过阻断剂,转动黑笔管身,发现上面刻有名称:2号阻断剂。   稀奇东西,从未见过。而医生口中的“进入分化期”,他也不懂。   他明白什么是分化,毕竟上一世12岁就分化为了领袖。一个人无非是三种选择:领袖、斥候和不分化。   可如今又来了个“进入分化期”,显然游离于三者外。他还被注射了不知成分的阻断剂。   仔细思索一番,望着医生转身离开的动作,以撒意识到这就如同医生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   分化就如同一扇门,能够打开的人会成为领袖或者斥候,不能打开的人便是普通人。在他的认知当中,只有开门或者不开门这两种选择,从来没有“打开门的过程”也是一种选项的说法。   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他就处于打开门的这一时间段中。   显而易见,这并非是好的状况。   以撒把笔壳踹入口袋,起身离开了床铺。   此刻,屋内只剩他一人。   空荡荡的房间,惨淡的白色光晕在眼底和鼻梁上投出一片阴影。   他感觉自己好多了,抬手摸了摸额头,体温降下来后精神也变得舒爽许多。   以撒走向门口,握住了冷冰冰的金属门把手。   ……   喧哗的大厅内,聚集着不同体型却年龄相仿的考生们,大都是来自相同州镇和预备役学院,相互认识并聚在一起交谈。   偶尔也有不和众的个体,独自靠墙站立在角落。   比起刚才的屋子,这里可热闹许多。   以撒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大厅的布局,他准备离开,却没有找到出口。   大厅中央上方悬浮的环形字体:指挥系考生准备。   抬手捏了捏鼻梁,以撒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吧,要是现在还不明白,那可真是老古董了——刚才的战场只是一场考试。   假的、虚拟的,总之如同小孩子过家家。   “喂。”   有人打断了以撒的思考,声音非常有指向性,很明确的在招呼以撒。   以撒抬头,看向人群寻找声音来源。有名男生正朝他挥手,等两人对视时,男生的脚步由缓慢变急促,“对,就是你!”   呼唤他的军校生穿着与众人相同的黑色常服,棕色头发棕色眼睛,平平无奇。   唯有鼻头旁,布满醒目的雀斑。   是那个在战场上……被他割喉的指挥官。以撒还记着这张脸。   现在,既然清楚了刚才的战役只是一场全息虚拟比赛,并非真正的战争,他也对这名年轻人没了脾气,不会再动手了。   除非对方意气用事,故意找麻烦。   以撒平静地望向对方。   “喂,你……”   雀斑脸再次加快步速,小跑到以撒跟前。   “我叫金庞庞。”雀斑脸指着自己胸前的铭牌,露出示好般的笑容。   对方笑脸恭维,并没有因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打击报复,反而想与以撒交朋友。   奇怪。   以撒垂眼望着伸向面前的手掌,没有掏出插在口袋中的手掌。   没有得到握手回应,金庞庞收回手掌,却毫无尴尬表情。   “你可真是……太棒了!”他更加兴奋,扬起的嘴角幅度越来越大。   金庞庞上下打量着以撒。   “真厉害啊!”他又一次感叹道,充满崇拜语气倾佩:“阵亡后不再选择复活的学生能看见全图视角,我们都看到了,你独自带领一支小队干翻了蓝方所有人。”   “真是让人出乎意料,你是怎么判断出敌方总指挥驻扎在我方总部,可以利用弹药殉爆推平比分的?”   “而且只是带着四名士兵,万一他们无法顺利完成你的任务呢!”   “计划太完美了,环环入扣。这次指挥系第一名非你莫属。”   金庞庞不断眨眼,双目中充满好奇与探究。   “误打误撞。”   以撒平静说道。   他的视线从雀斑脸身上移开,又一次开始寻找大厅出口。   以撒不想谈论。   和一群年轻孩子在扮家家酒比赛中获得第一名,没什么可说的。   金庞庞挪动脚步,微微遮挡住以撒看向其他事物的视线,夸张地张大嘴巴:“真的假的!”   “这次考试没有提前通知大家会使用虚拟平台,大家都认为和往年相同,进行真人山野对抗,最后学校会根据分数排名按照名次入取考生。”   “结果,考试途中各个军校的教官全部来到现场,实时观看打分,而且科研院的人也来了,毕竟是第一次使用虚拟平台进行军校考生入学评定,需要专业人士到场观察仪器设备的使用状态。”   金庞庞兴奋的双手挥舞,肢体动作十分夸张,“你就误打误撞?翻平比分?”   感叹间,棕色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以撒。   金庞庞在观察,寻找着什么。   以撒回以沉默。   无论试探什么,比赛都结束了。有这精力还不如去山野拉练,负重走几十公里路。   瞧问不出来,金庞庞继续感叹赞美着以撒。   他笑嘻嘻的说了许多话,以撒没有仔细听。   只是当金庞庞临近话尾补充了句“我要是提前知道比赛现场全程直播,绝对不会躲在地堡里”时,被以撒注意到了。   听到这句话,平淡的蓝绿色双瞳重新移向面前人。   原来是这样。   金庞庞怀疑自己提前知道这场比赛会有人观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以撒没有说话,继续保持沉默。   饶是能说会道的金庞庞,也出现卡壳。   不过话没落地,金庞庞又接了一句:“你可真是太太太优秀了,我是说真的!”   他认真地伸出大拇指,“红方十四名指挥官都没有想到能用攻击自己总部的打法以退为进,只有你做到了。”   “只不过……”金庞庞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低声问道:“在对战前期,你为什么会选择一直待在战壕里甚至逼得士兵们没办法纷纷离队。明明那时候我们还有优势,不用非等到最后打反攻。”   “这和你后面的决定,可是判若两人呐……”金庞庞声音越来越小,但诱诈表情越来越明显。   金庞庞就差询问以撒,是否提前得知了最后局势,故意等待红方无人反抗,在一枝独秀的站出来表现一番,让军校各位老师留意他,为他打出高分。   听到最后,以撒笑了。   “你可真有意思。”   他擦过金庞庞肩膀,往右边走去。   那里打开了一扇门,有考场人员出现示意在大厅等待的学生们可以离开了。   “喂,你!”金庞庞还想在聊点什么,最好录下和以撒交谈时有疑点的对话。   可他没有追上对方,只好站在后面望着以撒转身加入离开的队伍,瘦削身影消失不见。   ……   “下一位。”   指挥系的考试者们陆陆续续地离开队伍,依照顺序依次进入会议室。其中有神情紧张的,也有泰然镇定的。   一张张学生报告投射在大屏幕中,将个人资料详尽地展示给众人。马蹄形桌子的后方是各个军校的教官。而他们背后的单向玻璃窗外则是科研所的研究人员们。   在还未曾通知以撒进来之前,他的报考信息与考试分数被投射在屏幕当中。   姓名:以撒维尔   性别:男(未分化)   年龄:18   报考学校:盖亚军事大学,联邦第一军事大学   申请专业:指挥系   家庭成员及主要社会关系:弟弟萨拉维尔,弟弟萨蒂维尔   备注:推荐人联邦第九福利院   指挥系综合排名:第四战场第二名,总战场第二十六名。   信息出现后,会议厅出现了低沉交流声。   “是这名学生啊……”   “杀死了自己阵营的指挥官,可真让人记忆深刻。”   盖亚与联邦军事大学的长桌都传来了交流。   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卡莱尔侧头望向隔壁长桌,乐呵呵地道:“有热闹看了。”   即将进行的第三次军事改革,让今年的招生流程发生了改变,致使他们不得不坐在此处。倘若在往年,只需依照总成绩排名进行分配便好。   但现在,到场观看每一场对战,学生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教官看在眼里,由他们打分。   卡莱尔记得以撒维尔,除了这名学生独特的名字外,还有那惊人的举动。虽然以撒维尔最后一刻表现杰出,但也犯了战场大忌。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卡莱尔咧嘴一笑,瞧着屏幕上以撒维尔申请的是盖亚和联邦另外两所军校。 第15章   “什么?”   “幸好他没有报考咱们学校。”   听到这话,卡莱尔微微收敛起看热闹的心态,点头赞同。   那个人毕业于神圣帝国第三军校。   而在帝国签署战败协议,与其他合众国联盟后,神圣帝国第三军校改名为帝国皇家军事学院。   也就是卡莱尔他们所职教的学校。   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前身是那疯子的母校,这让他们学院在政治问题上总会十分敏感,能回避就回避。   以撒走入会议厅,站在了屏幕下方最中央的位置。他双手背后,左跨一步与肩同宽,身姿挺拔。   熟练的跨立军姿,在没有携带枪支下,进行上下级对话时的标准动作。记忆中,这个动作早已在国会做出千百遍。   整个会议厅内,唯有以撒处于站立姿态,灯光最明显的地方。所有视线都在他负手跨立时聚焦在一起。   以撒感受着凝视和评估的目光,面无表情。只是用深绿色瞳孔盯望着最前方,非常专注,仿佛空气中有个靶子。   脚下平台向两端延伸,直到屋门停止。   他现在就像一座天平的轴心,稳定一处。而两所军校则是手持砝码的人。他们开始加重,让衡量倾斜。   盖亚与联邦在思忖,教官们想要施加重量的同时又让气氛保持平衡稳定。   会议厅内出现片刻安静。   无人说话,以撒孤零零站在平台中央。   有道声音,下一秒在平静的气氛中突兀响起。   说话人一脸正气,态度坚决:“以撒维尔,经审核,你的条件未达标准,联邦第一军事大学指挥系不予录取。”   一锤定音。   男人所在的位置,让他代表了联邦第一军事大学的态度,铿锵有力的否决,没有给讲台上的学生任何情面。   开始加码了,稳定的天平瞬间倾斜。   以撒懒洋洋的抬眼,这倒是出乎意料的新体验。他望着那名身处高位否决他的教官。   离开虚拟对战平台后,以撒又失去了指挥欲望,他依然想要远离战场不再接触和战争有关的任何事物。但突然被其他军人否定,说自己不适合当指挥官,这可真是新奇体验。   不过,也许他们说的对。   自己本质上,不适合指挥官一职。   当年战争一触即发,神圣帝国第三军校放宽招收标准,只要是领袖或斥候,无需考核立刻办理自动入学手续。   他在分化成功的第二天早上,便被帝三军校的人接走。   像现在这种数十名老师考察一名学生的场面,在记忆中,帝国从未发生。   算了,这些都无所谓。   以撒把视线转移向另一侧长桌,等待下一个学校的不予录取。   之后,他就可以离开这里,按照原定计划找个荒野贫瘠的星球,独自一人建造木屋,独自一个人种植蔬菜。   ……最后,在所有事情都完成让自己变得彻底无聊时,掏出一把手枪对准额头扣动扳机。   “砰——”   他便彻底安宁了。   战争、领袖与斥候。   这世界少了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照样运转。   以撒静静等待下一个人加砝码,让天平重新归于平衡。   可比起没有任何反应的当事人,教官们的区域内出现了嘈杂声音。   “刚才是联邦的谁在发言……”   “太直接了,不对考生解释说明?”   “这样做可不符合流程。”   其他两所军校的教官们不解,前几名没有通过联邦审核的考生们,起码是在得到点评后被否决的,为什么这名以撒维尔考生来了就“荣获”不予录取。   窃窃私语声响彻在否决以撒的男人四周,男人的同事们也在纷纷沟通。   “我还在想如何说明未达标准的原因,他就抢先开口否决了?”   “之前一直不发言,现在开口发言就炸雷。”   “下一名考生进来前,先把他麦关掉!”   “是没有看见备注吗,虽然确实不能通过,但稍微宽容一点啊。”   “联邦已经背了十几年的锅,都说咱们学校没有人情味,不对考生讲人道主义,今天可算明白问题出在谁身上了。”   听见同事们的抱怨,男人依旧保持刚正不阿,无偏私的态度。   他皱眉说道:“难道你们会让他通过。”   “解释说明,是因为其他考生还能纠正,问题不大。但这名考生令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另一名教官咋舌。   其他人附和道:   “年轻人都会有以下克上的倾向,稍微调教一下不就好了。”   “也是因为虚拟战场才敢这样做,换成真实对战,这孩子怎么敢杀同阵营指挥。”   “不止是他战场斩杀总指挥的问题,”男人还想进一步说明。   “咳咳……”   隔壁桌有人轻声打断他,咳嗽声音来自盖亚方向。   捂嘴轻咳的人瞥了一眼联邦教官们的位置,随即露出微笑,转头对以撒和蔼说道:“维尔同学,我们盖亚军事大学在为你打分时,有几处不理解的地方。”   “这影响到最终评定分数,希望你能为我们解答一下。”   以撒背后的屏幕画面开始变动。   战场场景在倒放快进,最后定格在炮轰声不断的前线。   一名小队指挥正不顾唯一队友的劝告,踩踏着弹药箱探出半个身体。   镜头放大,那名小队指挥在笑。   这与战场格格不入。   乖巧面容透露出与本人极度不相符的嘲笑表情,而那双深绿色瞳孔在贪婪的扫视战场上的残肢断臂。   任谁都能看出,这名小队指挥没有对死亡感到恐惧,反而是在欣赏这场战斗带来的生灵涂炭。   炮火、轰炸,千人死亡万人受伤,此刻在这张脸上都没有得到满足。   他需要更多。   会议厅内又一次变得安静。   而安静的地方不止一处。   单向玻璃窗外,越来越多的研究人员察觉出异常,纷纷跟随自家院长的视线,扭头眺望会议厅内的屏幕。   靠时间忘记的人经不起任何相似的事物。   在忙碌中余光一瞥看清楚姓名栏时,兰诺特就再也无法挪动视线。   很久不再疼痛的右膝盖又开始酸涩刺痛,他合眼捏了捏鼻梁,随后打开光屏快速下滑,查询当前考场考生信息。   第 13 章 臭名昭著的以撒   会议厅内,巨大屏幕上倒转画面。   这次,炮火轰鸣声下依旧是坍塌的战壕,但画面中央的主人公变了。   明明还是同一人,但肆意妄为的张扬神采变得瑟缩不安。小队指挥官抱枪蜷缩着,他身旁守卫着三名士兵,四人士气低沉地躺在掩蔽壕里。   壕内光线昏暗,随着镜头跟进画面变得模糊暗淡,一声大地轰隆炸响,才让事物明亮起来。   缕缕白色亮光照射在指挥官年轻的脸庞上。   苍白的脸、紧闭的唇,眉宇间充斥妥协与放弃。   以撒维尔,怯战了。   他不敢再踏出战壕,指挥士兵进攻前方敌人。   年轻指挥官抛弃了自己的使命,准备在没有收到移动指令时往后方撤退。   他没有顾及士兵们的意愿。   会议厅内,教官未打开小队语音通讯,但众人通过画面直观的明白了士兵们的想法。   焦急、不解、否决。   顶着尘土硝烟,有士兵率先挥舞强壮的手臂,他把步枪放在身侧,大张嘴巴一闭一合追问自己的指挥官。   头顶接连飞过轰炸机,宽广地面遭受大规模扫射,唯一栖息地只剩下掩蔽壕。所有人的嗓门都在轰炸声中变高。   可指挥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抱住枪支不断摇头。   他还是命令队伍撤退。   画面外,以撒抬头仰望着这一切,黑色短发从额前划至脸颊旁。   “这、是、军、令!”   见士兵们不愿意听从指挥,指挥官轻微挪动嘴唇,一字一句。   以撒读懂了唇语。   而后,是士兵们的回复。   一名士兵失望的把臂膀上的FOXTROT队伍袖章扔在地上,转身拿枪弓腰离开。   而后,是另一名……短短时间里,掩蔽壕里只剩下了两人。   会议厅内,中央屏幕上的光芒随着F小队解散渐渐黯淡。   教官中止了播放录像。   之后战场上发生的事情,以撒不看也知道。是他的灵魂来到了这具身体中。   像个卑鄙的小偷,无声无息的窃取了第二次生命。   而最让他惊讶的,还是这具身体的五官。   他的脸,像一张失真没对焦好的照片,与记忆中的另一人重叠,却又不完全相似。   鹤舞韦珥。   “以撒维尔……”   “以撒维尔……”   远处长桌的位置上,响起询问声。   是盖亚军校的教官在说话。   “希望你能为我们解答一下,为什么一场战争中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选择。”   “……”   “希望你能为……”   以撒没有回应,他保持抬头望向前方的姿势,视觉中,马蹄形阶梯的议厅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盖亚教官的声调也在变得奇异陌生。   以撒闭合双眼深呼吸,浓密睫毛微颤,随后他半睁着眸子注视远处。   会议厅变了。   蒂尔堡军事法庭。   “啪——”   总审判官敲响法槌。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坐在自己族群的后方。   他们所要面对的,是控诉自己违抗军令执意进攻合众国边境的国会与检察院。   提交他违抗上级命令文件的一级检察官正从审判人员身边离开,以撒只能看见男人的侧脸和他垂落身侧的手臂。   只需一眼,他就知道,这就是菲珞西尔说过的首席检察官。   因为裴忌韦珥有着病态般的洁癖,所以总是佩戴手套。   军官们极其讨厌他,也不喜提起他的姓名,渐渐的,裴忌便有了白手套的绰号。   从去年开始,裴忌韦珥便一直秘密调查他的族群。   任何不符合帝国条例或条例未明确规定的事情,都被他们作为控诉以撒族群的证据。   裴忌韦珥穿着深灰色检察官制服,皮鞋锃亮,外表一丝不苟。他的身材特别高大,几乎和以撒族群内身材最高挑的红摩相当。   提交完证据,裴忌韦珥坐回控方席位。   他一边听着身旁副手说话,一边勾唇微笑。随后,视线漫不经心的移向以撒。   只需目光相对几秒,便让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察觉出,裴忌韦珥也是一名领袖。但和他不同,对方没有选择战场,而是蛰伏在幕后。   这里,不是战场,更没有肢体语言攻击,但在庄严肃穆的蒂尔堡军事法庭上,两人隔着其他斥候,弥漫出一股挑衅的气氛。   以撒感受着裴忌韦珥的目光,收回视线。   他听见了刀尖对刺刀的拼搏声,噪闹鼓动在耳畔敲响。   当然,他克制住了,所以率先收回注视。而最后的审判,当然也是他们无罪。   检察官们的证词和文件对以撒无法构成威胁。   这场闹剧,在议员们肃立,以示尊重的起立中结束。   本该是记忆中渺小到早已忘掉的事情,但让以撒重温这幕,是他现在与旧人相似的样貌。   黑发绿瞳,尤其是那副胆怯犹豫的模样,太像鹤舞。   鹤舞韦珥,裴忌韦珥的亲弟弟,也是在离开蒂尔堡半年后,自己契约的第七名斥候。   ……更是上辈子,自己契约的最后一位斥候。   以撒隐约记得,又怀疑自己记错了。当接到军部通知,新任斥候鹤舞即将乘坐军舰面见自己时,菲珞西尔就站在他背后,但什么也没有说。   而坐在酒吧台旁的金维里欧斯和红摩却发了好一顿脾气。   金维里欧斯“哈”了一下,他重重放下酒杯,玻璃与木头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极力隐藏愤怒。   “你知道的,兰诺特还在抢救中,有可能永远失去左小腿。”   “而你现在就要替换“武器”?”   红摩则是夸张大笑,顺势仰躺在吧椅上,双腿勾着椅子,头颅朝下,仿佛诡异的倒吊人姿态。   他带着笑脸,语气却十分侮辱:“设备老旧了,不应该替换吗。”   他们总是自称为以撒的武器。   无论以撒纠正多少次,自己并没有这种无情想法。   “是国会的意思。”   以撒不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但他对斥候们解释道:“军队建议我契约一名“韦珥”。”   “为了让他哥哥不再追着你的屁股调查?为了让其他检察官噤声?”   本是倒躺在吧椅上的红摩忽然松开双脚,顺势往下滑动,像一条柔软的蛇扭曲摔倒在地毯上。   可他手中酒杯,稳稳的没有洒出一滴液体。   “阿特拉哈西斯,”红摩高举手中酒杯敬向自己的领袖。   红色长发杂乱缠绕在一起,他单手撩开暴露明艳笑脸:“你不适合搞政治,但应该早点明白……战争胜利是帝国的胜利……但要是失败,是你个人的失败……”   以撒记不清楚当时如何回复的。   但记得红摩之后的放声大笑,笑声越演越烈。那是令人讨厌的讥笑声,就像指甲刮擦玻璃般让人无法忍受。   有人背对以撒,挡在了他面前。   “啪——”   巴掌扇向红摩的脸颊。   是菲珞西尔。   以撒望着自己第一位斥候的背影,见对方拢了拢身上的毛毯,隔绝他与红摩的视线。   “清醒了吗。”   菲珞西尔轻声问道。   第 14 章 臭名昭著的以撒   【第五条,对加入族群的斥候应当做到:以身作则,依法管理,尊重信任,耐心教育,平等公正,相互扶持。   ……   第十六条,禁止领袖支配未契约斥候,发生精神力关系。不得私自将精神力转移给未契约斥候,尤其是在领袖已建立族群后。   如若遭遇突发事件,也应当保持在精神力充沛时再与个体斥候同步。因与未契约斥候缔结精神关系,需要额外消耗数倍精神力,并会让已加入族群的斥候产生不适反应。   ——摘自《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场领袖》】   之后的事情……以撒彻底忘记了,等再次回想起片段,是鹤舞韦珥的到来。   斥候们对于鹤舞的排斥一眼可见,以撒选择了单独接见鹤舞。   在没有亲眼见到对方前,他只知道鹤舞韦珥是一名刚刚成年的斥候。当时,以撒已经二十九岁。   二十九比十八,他比对方年长许多,更别提早已在战场拼死十一年,不用相见也能察觉出对方的稚嫩茫然。   但当见到鹤舞后,以撒才发觉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黑发绿眼的男孩,五官精致清秀,小巧的鼻子微微蹙起。虽然穿着作战军装,但浑身上下充斥着懵懂无知。   “你该回去。”   “这里不适合你。”   一直服从军部命令的以撒,第一次萌发出拒绝这项政治契约任务。让鹤舞上战场,无异于拖累整个族群,且让男孩送死。   没想到鹤舞却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背着手踮脚抬头问道:“即便我是韦珥?”   “即便你是韦珥。”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还没有卑微到利用一名斥候躲避检察院的调查。   听到回答,鹤舞的眼睛变得明亮,绿色眼睛深邃的像翡翠,闪烁着对以撒的好奇,“我听哥哥提起过你,你应该会想与我结契才对。”   他旋转了一圈,歪头望向以撒。   “那是未见到你之前,”以撒认真说到。   他不理解,为何裴忌同意军部申请鹤舞加入自己族群,难不成想利用亲弟弟的死亡革职自己或者给军部施加压力。   可所有人都能看出鹤舞韦珥不适合这里,真要战死也不能全怪罪军方。   裴忌到底为什么亲手把弟弟送入战场。   “我可不会离开的。”鹤舞双手拉开嘴角,吐出舌头露出鬼脸:“裴忌并不赞同我成为你的斥候,但其国会全票通过,让他无法一意孤行。”   “你不喜欢我,不想和我契约都没有关系。”   “但请让我成为您的士兵,让我参与战斗。”   鹤舞放下笑脸,收起脸上的俏皮活泼,抬起手臂认认真真向以撒敬军礼。   “好吧,也许我们可以试试。”这是当时以撒的想法。   独属于高位者对低位者的包容,也有可能是长者对孩子的包容,以撒同意了这种折衷办法。   “如果在战斗中掉链子,没有第二次,我会立即让你回去。”   “遵命,长官!”   ……   以撒发觉自己错的离谱。   鹤舞的战斗经验,或者说是杀人手法早已炉火纯青。他与红摩的战斗风格十分相似,如果说红摩的单兵作战习惯是疯狂进攻,那鹤舞则是癫狂破坏。   只是刚成年的男孩,在战场上最喜欢使用的却是刺刀与火焰发射器。并且在与敌人近距离接触时,永远伪装成胆怯懦弱的模样,随后选择最残忍的方式把敌人杀死。   在第一次战斗结束后,以撒曾点出鹤舞的非正常习惯。明明佩戴枪支,却非要上刺刀近战。   “你不应该这样做。”   鹤舞眨巴着双眼,语气欢乐道:“那用子弹?可这样夺取生命太快了……”   他在享受生命从自己手中消亡的快感。   这引起以撒反感。   但仔细说来,鹤舞没有违反军规,以撒无法让他离开。   而之后的战斗中,以撒格外注意着鹤舞。好几次战斗中,男孩都会在敌人面前透露出一丝不安和恐惧。   尤其是遭遇战时,眼神更是游离不定,不敢直视敌人目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脆弱而无助的气息,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吞噬和击败。   他在戏耍敌人。   这毫无意义,更像是捕食者饱足后的玩弄。   等彻底与敌人面对面,进入近身搏斗时,鹤舞的疯狂更加明显。   他挥舞手中利刃,飞快夺取敌方生命,但也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口。   如果不是以撒持续使用精神力为他升起屏障,早已多处受伤。   鹤舞像嗜血猎犬,咬住敌人后不在乎是否会受伤。他只会疯狂撕扯,直至敌人死亡。   但仔细说来,鹤舞依然没有违反军规。   往后第三次,第四次……以撒探察到了,鹤舞在战场上的行动渐渐脱离规范,逐渐变得疯狂偏执。如果说的更加透彻,便是违背了国际人道法。   透过精神力传递回来的信息,他发现鹤舞作战目的不单纯,他的攻击,仿佛是把战场当作合法宣泄负面情绪的地方。   而此时,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主战场。以撒决定让鹤舞离开,在十五日进攻结束后走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即便鹤舞的战绩,是漂亮的、优秀的。   即便理论上,他没有违反军规。   除以撒之外的其他领袖们,未曾发觉鹤舞的本质,甚至见面时恭维道:“一个未被契约的斥候在战场上拥有如此杰出的战斗力,国会老爷们可真是老眼昏花,让我们捡到宝了。”   所有人都认为以撒会契约鹤舞。   包括以撒的斥候们。   这只是时间问题。   除了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本人。   以撒只能尽力把鹤舞安排在前线角落,没有平民的地方。   见新生斥候的激进做法,他想起了一人。   以撒毕业于神圣帝国第三军校,一所诞生出许多卓越军事家的地方。   可印象中最深刻的反而是入学第一年,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非现役军人,更没有军籍,只是一名历史老学究,听说名气很大。   初次与小老头见面,是第一节战争史课中。年迈老人让讲台下的指挥系学生合上书本,提议谁来背诵一下国际战争法。   战史课老师的提议,让学生中传来笑声。   只因上一节是格斗课。而格斗课堂中,教学官明确战场上最无用的就是国际法。   “法律来来回回编纂,有实力的不遵守,没有实力的无法管束。”   “说到底,谁是霸权谁便控制着国际法律!”教学官伸出大拇指食指,“连续十年,国际法修改了七次,其中三次由咱们提案,四次由群星盟提案。”   “现在,合众国撒比娅城在内战,群星盟自称中立国家,却公开给撒比娅恐怖势力提供武器。”   “你们说谁来制止群星盟?”   “说到底,国际法令禁止有个屁用!”   “好了,开始今天的练习!”教学官拍拍手,示意学生们对练。   看着身边还有愣神没反应过来的学生时,教学官晃了晃膀子,随后飞快挥拳攻击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学生。   “还有心思发愣?”   “战场上什么保命,握在手中的东西可以保命。”   教学官迅速绕到学生的背后,用胳膊勒住学生的脖子,二人身体紧贴,让学生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其余准备对打的学生纷纷看向场地中央。   教官没有丝毫解除锁脖的意图,“如果出现无法使用枪支,又被人夺走兵刃时,就像我这样……”他飞快地抬起膝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学生的后腰处猛然撞去。   这一招动作利落而凌厉,充满了威力和速度,让人毫无防备之力。   学生被教学官突如其来的动作所震慑,难以反应,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肾脏处传来,瞬间让他感到疼痛,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跪倒在地。   可喉咙还被人卡住,越往前倾斜呼吸越困难。   动作如同闪电般迅速,没有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这一招展现出了教学官作为格斗教官的严谨和强大,同时也向学生展示了近身格斗的残酷和挑战。   “下次在磨叽,可不是一膝盖的问题。”   教学官警告地松开了学生。   “……哈哈哈哈。”   其他围观学生哄笑。   “哈哈哈哈……”   在学生们的笑声中,老头没有愠色,反而用最简朴的方式“板书”,写下来五个大字:国际战争法。   直到现在以撒还记得老头转身书写时说的话。   “故意杀人是刑法中极为恶劣的罪行,但战争本就是一种有组织的故意杀人。”   “国际战争法,你可以说它作用不大,但没有它就是另一回事了。无底线无原则的暴力只会加速走向疯狂的毁灭。”   “战争也有它的法则,人类经历了多少战火和血泪才总结出的深刻教训,决不会是一纸空文。默认战争中的一切都是可理解的,也就默示了极端之恶。”   之后……   干瘪瘦小的老教师主动辞职,离开了神圣帝国第三军校。   而帝国指挥生,第二年的课程中也没有了战争历史课。   继续探查精神力传递回来的信息,以撒鼻腔内灌满血腥气息,炽热烈焰下是皮肉的焦香。   这是笼罩在鹤舞身上,精神力带回来的反馈。   对方此刻正位于霍斯托梅机场。 第16章   以撒的脸色非常难看。   机场内满目疮痍,尸体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各处角落。残肢断臂,红白液体无处不在。   像是对待废物垃圾,艾萨克随手把尸块扔在血泊中,地上到处都是肮脏污秽物。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令人作呕。   尽管死于以撒之手的人要比这里高得多,但他不会用残酷手段折磨虐杀。   艾萨克还在微笑,脸上的快乐情绪要从弯起的嘴角溢出来般,笑成月牙的双眼专注地望着以撒-阿特拉哈西斯。   「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快乐的像一只小鸟,恨不得立刻飞到以撒身旁。   整个人幸福的像春日阳光。   谁也无法把半小时前的屠杀,与他联系在一起。   艾萨克垂落手臂放于身侧,黑色纤维布料缝制的手套正滴滴答答的流淌血珠,从远处观察,却看不出浸透鲜血的痕迹。   如同本人对生命毫不在意的观念。   可杀人,对他没有任何乐趣无法让他兴奋。   艾萨克快乐又贪婪望着以撒。   他所有的刺激反馈,都来自以撒。   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兴奋,是在以撒的精神力覆盖在他身上的时候。   仿佛浓重的尼古丁烟草味缭绕在鼻腔,有人持刀揍到他身后,用刀尖挑起衣服一点点划破,皮肤也在隐约间刺痛。   艾萨克整个人颤栗不止,感知逐渐扩大。   他的舒爽,从头皮传递到指尖,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记得以撒的声音。   下达的每个指令,都印刻在思维中。   这种超出□□的快感,艾萨克发觉每次杀人后会有所提升。   是以撒在加盖精神力,扩大对他的控制。   发现这点后,艾萨克兴奋地颤抖,他加速呼吸,瞳孔扩张。   而现在,以撒亲自来找他了。   艾萨克摸着腹部。   奇怪,明明没有吃任何东西,却饱腹感十足。   他身体放松,摆出开放性姿态。   奇怪,他又按压胸口,在那里感觉到了空虚,明明以撒给予的精神力够多了。   是因为还不与他契约的原因吗。   艾萨克不满,明明他会做的更好,会满足以撒的任何要求。   是不是以撒身边的斥候太多了,所以无暇顾及自己。   艾萨克更饿了。   他想急切地张嘴撕咬着什么,脑海中全是以撒的身影。   以撒的一言一行,全部贪婪吞噬在眼底 。   即便是现在,艾萨克还在克制分泌唾液,担心口水顺着牙齿流出。   怕暴露出他的兽_欲。   也怕暴露出斥候想要完全占有领袖的天性。   ……   以撒还在环视登机厅内场景,早已习惯战场也不由皱眉。   满地尸体让他心中一阵刺痛,这出于良知无关敌我。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艾萨克面前,蹲下身子,严肃地看着这名新生斥候。   「没有要解释的吗?」以撒声音冷冰冰。   艾萨克喘息着,喉结滚动了几下,似乎没有察觉到以撒的不悦情绪。   过了一会,才笑着说道:「这些人想要反抗,我帮您解决了他们。」   他干咽了几下。   以撒的眼神更加冷淡。   如果不是此次闪电战的总指挥官,那么他完全有理由抓住艾萨克的衣领,质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那些人中还有无辜平民。」   随后,他可以把艾萨克踢回国会,毫不犹豫地将艾萨克直接交予上级处理,让其他的人来对这件事情作出最终的裁决。   但是,现实残酷无比——以撒是这次战役的最高指挥官,他必须要承担起相应责任。   无论其麾下的哪一名士兵做出了何种出格的行为,都要由他负责。   此时此刻,以撒的嗓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   他不喜欢艾萨克,也不会带有私人情感去交流。   以撒公事公办道:   「马上返回总部,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休息了。」   「为什么。」   艾萨克望着自己的领袖,笑容逐渐消失,他收敛起快乐表情。   以撒没有进一步解释,继续说道:「另外,请撰写一份关于今日行动的详尽报告。」   「我哪里做错了?」   艾萨克追问,因领袖的无情而委屈。   无情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本人也会如实地向国会汇报所有情况……」   「是因为我杀了他们吗。」   艾萨克打断了以撒的话语,声音止不住的抬高。   「是的。」   「可那是……」艾萨克摊开手掌,想要走进以撒,但被以撒抬手制止了。   艾萨克急忙解释:「那是因为巴尔城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并入合众国……这里的民兵和平民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与合众国开战,和他们对峙,是迟早的事。」   以撒认真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们占领合众国边境城市,是因为他们要将古博拉矿场交给群星盟。我们的目的是促使合众国重新审视他们的政治决策和战略意图,而不是扩大战争规模。」   「现在杀死巴尔城的民众,只会增加不必要的是非。」   「跟我离开这里。」   以撒全程公事公办,准不按照军法处理艾萨克。   登机大厅中回荡着冷酷无情的声音,寂静的气氛里仿佛凝结了时间。   艾萨克只觉得晕眩,一潭潭血液在瓷砖上像条小蛇,爬行在每个残缺的肉·体上。   「这是不是说明,你不……」契约我了?   艾萨克没敢问出口。   他还在望着以撒,他看见以撒脚旁有一颗圆润湿润的小球,仔细再看,是只孤零零的人眼珠。   蓝白相间的一颗眼球,后面的紫红筋络湿哒哒黏在地上,就像生根发芽的种子,但又滴滴血水混合着脑浆,充满了死气。   二人都在此沉默。   良久,以撒打开通讯器。   「000呼叫005,请尽快派遣清洁工,这里是霍斯托梅机场,需要立即焚毁。」   「005收到。」   清洁工,隐晦肮脏的代称,位于后勤保障部队,其小队专门处理无法暴露在太阳下的事情和战场善后清扫工作。   以撒要销毁艾萨克杀死民兵与平民的罪证。   早在分化成领袖,第一次开枪杀人后,以撒便明白,他的道德观并非一个人做主。他所面对的抉择将决定着整个帝国的命运。   站在个人立场,以撒批评艾萨克的做法,他会强力谴责。但身为帝国人,事情已经发生,他需要掩埋罪证,起码让巴尔城抓不住把柄。   他可以内心审判帝国中某位士兵有罪,但公众下,则无事发生。   以撒站起身来,他又一次环视残肢断臂的登机大厅。   随后,他带着艾萨克走出登机楼。   等待二人的,是耀眼的光芒和远处林中的侦察兵。   不知何时,有一支不属于帝国的部队来到了这里。也许是主战场的逃兵,更或者是前来寻找巴尔城民兵的部队。   以撒又带着艾萨克折返楼内,快速检查剩余弹药和可使用的武器。   罪证不能被公开,清洁工也未赶来,只希望队伍中的清洁工够多。   现在,以撒需要再次给这里添加「垃圾」,不管对方是否该死。   太阳底下无新事。   ……   当以撒重新睁开双眼,画面在视线交汇处重叠。   他保持着仰望前方的姿势时,视野中,叠叠累加的尸体如同一座座马蹄形阶梯上的座椅。   「以撒维尔……希望你能为我们解答一下,为何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选择。」   远处长桌处,响起询问。   以撒轻轻摇头。   他的声音清晰而平静,仿佛来自深渊,「没有为什么。」   以撒笑了。   旁若无人。   这是他自进入会议厅后的第一个放松自在的表情。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基本等于放弃军校资格。有什么事情,在这一刻豁达。   而以撒的坦然回答却让盖亚的教官们有种束手无策的麻烦。   盖亚军校不想像联邦第一军事大学那般冷酷无情的拒绝考生,落下一个不好的风评,但是他们又不想招收以撒-维尔这类麻烦的指挥生,所以多走了一道程序。   他们提问,不论以撒回答什么,面临的都是教官的不赞同与扣除的分数。   但现在,以撒-维尔不作答,他们又如何挑剔。   反而在联邦席位中,最先拒绝以撒的那位长相刚正不阿的教官问道:「你无法解释战场上的做法吗。」   「是的,长官。」以撒-维尔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教官们开始感到好奇,他们语速加快,似乎试图从以撒口中挤出更多的答案。   当时红方总指挥怯战,他们并不是不理解以撒的选择,而是无法接受他那种超越了常规的思维方式。在他们看来,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应该能够清晰地解释自己的每一个决策,但以撒的答案却让他们感到无力。   盖亚军校的教官出声:「以撒维尔同学,今日的沟通也是要纳入考生成绩中。」他的语气严肃,示意这并非一场简单的对话。   「所以希望你做出合理解释。」另一位教官补充道,他们希望以撒能够提供一些理性的解释,以便评估他的思维和领导能力。   「我知道,长官。」他坦然微笑,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每个人的内心。   以撒维尔并不陷入被动。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早已将他排除在训练计划之外,他的答案不会改变这一事实。更何况他不会再次成为指挥官出现在战场。   他选择保持沉默的态度,这并非因为他无话可说,而是因为他知道,那些言语对于他的未来并不重要。   重活一世,不愿再次成为指挥官的以撒平静点头:「而且你们原本就不会准许我入学,不是吗。」   教官们感到一丝错愕,席位中出现嘈杂声。   「这可不一定……以撒同学。」最先提问的盖亚军校教官友善说道:「你的指挥成绩还是非常出色的!」   没错,他们不会招收该考生,但被学生说出来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现在面临军改,以撒-维尔是被联邦孤儿院推荐的。   今年增加谈话环节,便是为了减少只看考生战场上的表现,增加综合考虑。   以撒-维尔的综合评分早已达标。   「哈哈,这名同学可真有趣。」   久久不吭声的帝国皇家军事学院添了一把火,「虽然你没有报考我们学校的指挥系,但我们学校可以为你提供单兵作战系的入校名额。」   望着面前指挥系学生的薄弱身板,帝国皇家军事学院料定以撒不会成为单兵,故意说出此话。   指挥系落榜成为武装系学生,这对于指挥官来说是耻辱。   从刚才对话中便能听出该学生自尊心强,一定是猜测出报考的军校不愿意招收他后便故意不作答,有如此心气的人,肯定也不甘愿进入武装系。   就你盖亚会博好名声,我们帝皇也会,说一句又不会掉肉。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教官得意地撇了一眼盖亚军校。   夹在二者中间的联邦第一军事大学立刻补充:「我们联邦也有此意!」   说完,也看向盖亚军校。   三所军校是联赛中的老朋友,但也会暗暗较劲。   「哈哈,我们盖亚也是这个意思。」   「作为盖亚军校的教官,虽然同学不愿意回答刚才的问题,但你的战场分数非常优秀,我们盖亚武装系同样欢迎你。」   三所学校怕麻烦,纷纷把转系资格给了以撒。尽管不能加入指挥系,但他依然有机会加入武装系,继续他的军事生涯。   当然,前提是以撒心甘情愿。   如同教官们的推测,以撒并没有接收这份好意。   「谢谢你们的时间,长官们。」以撒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却充满了坚定,「但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他转身离开,留下了一群教官以及寂静的会议厅。   出门后,以撒收到了考核通知书。   【尊敬的以撒维尔同学,】   【经过认真审核,我们注意到您在报考军校的指挥系方面未能达到标准。   【然而,我们非常高兴地通知您,基于您个人出色的成绩,神圣帝国第三军校、盖亚军事大学以及联邦第一军事大学的武装系都对您的表现表示了充分的认可。】   【如果您对于选择加入某一所军校的武装系有所意愿,请您在本月末之前与所选军校的武装系招生办联系,以便进行后续的入学安排。   【我们相信,您的才能将会为您在军事学院的学习生涯带来光辉的未来。】   【祝您一切顺利,】   【敬上】   ……   以撒平静地把通知书折叠成四四方方的小卡片,走向垃圾桶。   桶旁,一名中年男人靠墙站立,正低头默默吸烟。黑发扎成小辫贴着脑后,眼角有几道伤疤,大约是过往战斗的痕迹。   烟雾在男人四周缭绕,呛鼻又不合时宜。   他吐出烟圈,用手指轻轻地捻动着烟蒂,又一次深吸,而另一只手中的打火机,被不断打开又关闭。   对方在等人。 第17章   以撒本想走过去把通知书扔掉,接着去调查这具身体的信息,最后选择一个荒芜星球度过余生。   可当他闻到了熟悉的劣质香烟味后,放慢了脚步。   从前,他喜欢静静地坐在营地边缘,点燃一支香烟握在手中。   并非来自昂贵品牌的烟卷,而是部队内发放的普通纸卷烟,低廉简单。但对他而言,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长时间的前线生活让他渴望短暂的放松,而烟草的香气正是他所需要的。   菲珞西尔曾经带来过自己父亲珍藏的雪茄,希望以撒能够享受一下不同的味道,但以撒婉言谢绝了。   以撒习惯了部队里的简朴生活,对于昂贵的享受并不感兴趣。   在抽烟时,红摩会时不时探头贴近。一头红色顺滑的长发倾泻而出,掉落在以撒拿烟的手臂上。红摩贴着以撒的手臂,偷偷吸上几口,然后,咧嘴嘲笑以撒的品味。   有时,他还会吐出烟雾,及其没礼貌的将雾气吐向以撒的脸庞,接着一阵嬉笑。   红色眼眸亮晶晶地盯着以撒。   而兰诺特则是有多远躲多远,贵族少爷讨厌部队里的粗糙氛围,更何况是乡下小子的爱好。   以撒也会在兰诺特到场时,克制抽烟欲望。   最反对的,则是金维里欧斯和格林。   金维里欧斯少年老成,他认为大量尼古丁会干扰以撒的判断力,甚至有成瘾性。   而格林,知名医学院毕业的杰出青年,本是和以撒平行的两条线段,直到二十三岁进入部队医院转为军医才与以撒相识。   他是斥候,又是作为军部保障以撒人生安全而送来的「礼物」。   他单纯讨厌会危害人类健康的东西。   格林-冯,以撒的第五位斥候……   【格林-冯先生出生于帝国医学世家,从小就对医学和健康领域有着浓厚的兴趣。   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医学院接受过全面的临床医学培训,深入研究了各种疾病和健康问题。在他的医学生涯中,格林-冯先生发现了一种被称为领袖分化困难症的问题。这是一种在战后特别常见的心理问题,让广大青少年不能无痛分化为领袖,而是出现过渡期。导致全球分化领袖率下降,甚至是灾难性的结果。他将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了研究和解决这个问题上。   格林先生致力于为解决这一难题提供有效的方案。有专著《战后健康障碍报告》,详细介绍了领袖分化困难症的病因、症状和治疗方法。此外,他还编写了《斥候健康指南》,为军队中的斥候士兵提供了实用的健康建议和指导,帮助他们保持身心健康,提高战斗力。   格林-冯的研究和贡献对军队的管理和士气起到了重要作用。他的书籍成为了军队中的标准参考资料,被广泛应用于训练和指导中。他的工作也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许多军队也开始采纳他的方法来解决类似的问题。   ————摘自正义审判第八页】   以撒故意放慢脚步,一股股劣质香烟的味道吸入鼻腔带到进肺部,尼古丁充斥着全身,真是毫无缘由的熟悉怀念。   而在踟蹰时,抽烟男人漫不经心的多次打量以撒。   男人睡眼惺忪,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黑眼圈。   男人早就看见了以撒对待通知书的动作,他猜测以撒没有通过考试,但学生脸上没有失落,反而开心惬意的让人疑惑。   而且,黑发绿眸的模样略微眼熟。   当着学生面抽烟总归是不合适,但男人没有把烟蒂轻轻按灭在桶边,反而又深吸一口,烟雾在他的胸腔里打个转儿,接着又缓慢吐出。   「要扔垃圾就别磨磨蹭蹭,扔完快走。」   男人裹住烟嘴,又深吸了一口,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漠。   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可能有些冒犯,但并不在乎。   「好的,先生。」以撒微微点头,加快了步速。   也许离开这里后,自己该买包香烟。他轻微揉了揉耳垂,烟瘾犯了。   把叠成正方形的纸片扔进垃圾桶里,以撒转身往出口走去。   「喂,等等。」男人叫住了以撒。   唇边吐出烟雾,男人指尖夹着香烟点了点以撒,「你叫什么名字……韦珥家的小孩。」男人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和熟稔,似乎对以撒有所了解。   「我吗,先生?」以撒停在原地,微微歪头,对于这位陌生人的突然询问感到有些意外。   他重新观察起抽烟男子的外貌,黑发黑眼,普普通通的样貌,并不认识。但能看见他的五官就认成韦珥家族的人,想必和韦珥很熟络。   就是不知道与哪一个韦珥关系好了。   「我想是认错了,我不姓韦珥。」以撒礼貌解释道:「我姓维尔。」   男子又打量了以撒几眼,「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联邦境内语言统一,但因为是多国合并后的存在,文字书写并不相同。   以撒带有帝国口音,男子也有浓重的帝国腔调。   而在帝国语言拼写中,韦珥便是维尔。   「先生,是WILL,不是WEIER。」   以撒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一道道弧线形成一串看似随意的联邦官方文字。   「是这样啊。」   男人挥手打断,指尖燃烧的烟头差点碰触以撒的手指,灰色烟雾仿佛一道自下而上的叉号。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WEIER。」男人注视着以撒迷茫时微微歪着头的小动作,他不相信以撒和艾萨克没有血缘关系。   尽管他们的神态不尽相同,但那些偶尔冒出的小动作和五官却是如此相似。以至于他不禁联想到另一个人,但大脑本能性回避那个人。   「全名叫什么,」男人追问到。   「以……」   「以撒维尔。」   突兀的低沉嗓音突然插入了二人的谈话。   会议室后方的屋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名身穿白色长袍,手持黑色蛇头手杖的灰发灰瞳男子缓步从中走出,他身后跟随着十几名科研人员。   远处两人皆是微楞片刻,但神情又在同时刻恢复正常。   「这名字可没有好寓意。」男子把烟放回嘴中,猛抽了一口,这次却闷了好久才轻轻吐出来。   以撒则收回看向白色长袍的视线,他没有想到在这里重见兰诺特。   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兰诺特的样貌没有变化,只是气质变了。   以撒还记得,死亡前喝下的那瓶红酒是兰诺特送来的。他不爱喝葡萄酒,但想着多日不见的兰诺特,便打开了斥候特地送来的礼物。   兰诺特持蛇头手杖走到两人面前,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在盯着抽烟男子,没有瞥向以撒。   仿佛以撒是团空气。   而后,他又说出一个耳熟的名字。   「格林冯,如果想自杀,何不用手术刀把肺切除。」咏唱般熟悉的刻薄口吻,兰诺特说完,抬腿往出口走去。   格林抬手捻灭了香烟,双手抄在口袋中跟上对方。   重生后再次相见,没想到是这副场景。   以撒被落在末端。   出口处阳光洒落,二人离去的背影拉成一道道黑色长线,而他站在阴影处凝望。   ……   「维尔先生。」   「维尔先生!」   跟在兰诺特身后走出的研究员抱着一个黑色盒子匆匆忙忙跑到以撒面前。   「我们联邦研究院负责这次考试的医疗与安全问题。」   「箱子里是提供给进入分化期的考生的阻滞剂。」   研究员语速飞快,说完后连忙把箱子塞在以撒怀着扭头追上离开的兰诺特一行人。   以撒低头打开箱子,盒中整齐摆放的药物与他口袋里的无针笔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以撒抓着箱子把手,往出口走去。   ……   「第一步,找到自己的详细信息。」   「第二步,找到自己的所有存款。」   「第三步,离开这里。」   这是以撒制定的自由生活三步走,但在根据光脑上的地址找到隐藏在平民窟里「家」后,计划破碎了。   海豚湾巷道中原本只是些平房,但在私人违法加盖下变成了层层叠叠的小高楼。   弯弯绕绕好一阵,以撒扶着生锈楼梯走上二楼,还没有推开油漆脱落的屋门,里面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以撒原地等了一会,看着屋门被打开了条细缝,有两个黑色脑袋一个摞一个的探出来,像挂钟报时的布谷鸟。   两个小孩睁大圆溜溜的绿色眼睛,盯着以撒瞧了几秒,瞬间扯开笑容。   他们打开屋门,瞬间围住以撒,唧唧喳喳喊个不停。   「哥哥!」   「哥哥!」   「萨拉好想你。」   「萨蒂好想你。」   两个男孩是双胞胎,五官相似但又瘦又小,身高只到以撒腰部。   头发干枯发黄,脸颊上薄薄一层肉,以撒再怎么对两个孩子陌生,此刻也伸出手掌摸了摸二人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很明显,原身缺钱。   以撒揽着两个孩子走入屋内,家具摆设也和他想象的差不多。   砖墙上的涂料早已剥落,暴露出灰黑色的砖块,被阳光和雨水侵蚀得泛白。   屋顶上铺着锈迹斑斑的铁皮或者破旧的瓦片,凌乱地堆砌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风雨吹散。而窗户多数是破碎的玻璃或者简陋的木板,很少有完整的窗框,更谈不上玻璃窗了。   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值钱的东西,更不用说买车票离开星球的钱。   「没想到重生第一步,居然是赚钱。」   以撒在不足四十平方的屋子内转了一圈,找到把断了尖头的剪刀,掂了掂:「凑活还能用。」   他站在盥洗室,这里有整间屋子唯一的镜子。他用手捋直额前黑色卷发,剪刀在手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咔擦……」   「咔擦……」   长发一点点剪短,十八岁少年的壳子逐渐浮现了四十岁成年人的稳重。   被钉在墙上的巴掌大的镜子中,倒映出来的面容不再单纯,散发出一种成年人独特的清秀和坚毅。   艾萨克般的娇憨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以撒日常中的严肃。   这具身体不再像艾萨克,反而朝以撒年轻时候的模样靠拢。   以撒抬眼,望着熟悉的面容,嘴角噙着笑擦拭沾满灰尘的镜面,慢慢放下了残缺剪刀。 第18章   挂在脸蛋的笑容很快消失不见。用手代替梳子把头发梳理整齐,以撒抬手揉了揉耳垂,他想抽烟。   他记得寻找「家」时,在巷道里看见了一间挂着日用商品的窗口。   约莫是家店铺。   资金匮乏是一回事,一包烟钱也不算什么花销。   以撒对双胞胎说了声「我很快回来」后,抬腿往楼梯走去。   生锈的铁制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有的地方被腐蚀出小窟窿洞。   根据记忆,以撒走走停停站在了窗台前,他敲了敲玻璃,里面坐着的人拉开了窗户。   「你要买什么。」屋内女人问道。   「有没有烟,再加个打火机。」以撒熟练说道。   透过狭小窗户,以撒发现店铺占地不多,只有十几平方却摆满零零散散的日常用品。   甚至在天花板中央白色灯泡旁边,还拉着一根线挂着五颜六色的洗发水和……避孕套。   女人微胖,已到中年。听见面相明显还是个孩子的以撒张口就要香烟与打火机,有些诧异地抬头,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询问。   她熟练的报价。   「烟150元,打火机10元。」   「只要一包,最便宜的。」   「对,150元。」   这次轮到以撒诧异了,什么时候卷烟变得这么昂贵。   他问道:「附近都是这个价格吗?」   「这几年一直是这个价格。」   老板娘变得有些不耐烦。还以为是个老烟枪,没想到是小孩子故意装作大人。   「拿一包。」   以撒还是购买了,他看着账户里的余额从四位数变成了三位数,九开头。   老板娘透过窗口把烟盒和打火机推给以撒,微微一笑。   她望着年轻人没有走远,站在店铺旁边撕开塑封。   瞧着开烟盒取烟的动作还是挺熟练的,这小子到底抽没抽过?老板娘产生了好奇,尤其是男孩长的英俊,更加引人探究。   以撒就在店铺旁的墙角处,他晃动了一下烟盒,随后轻轻弹了下盒子底部,一根香烟就出来了。   他把烟盒放在裤袋中,咬着烟蒂单手按下打火机。   「噗——」   火苗点燃了香烟,烟头散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以撒表情餍足的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咳…………呕……」   他被呛到了。   刺鼻的气味涌入大脑,强烈的恶心感让人反胃,以撒抽出香烟,弯腰不断拍打胸膛干呕咳嗽。   不是香烟的问题,是他自己的原因。   这具身体从没有过糟蹋身体的习惯,换句话说,原身不吸烟。   他的肺部是干净的,他的大脑是明亮的,整具□□都在抗拒尼古丁的侵害,只是以撒精神上有单方面吸食的欲望。   不,你不需要!   大脑在警告他,极度排斥。   突如其来的恶心是它的反抗,极力让以撒停止自毁行为。   「哈哈哈,哈哈哈……」   老板娘窥见这一幕,大笑出声。   她嘲笑以撒果真没有抽过烟,花钱买香烟只是想模仿成年人。   「哈哈哈……」   以撒也配合的低沉笑了几声,摸了摸不舒服的喉咙。   他笑自己还停留在过去。   也许主观上不在怀念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时代,但是潜意识中还想保留旧习惯。明明这是具干净的身体,根本没有烟瘾。   可他总是反复的萌生抽烟欲望,总在自欺欺人。   以撒又干笑了几声,可笑着笑着,幅度小了,表情变得平静。   他望着刚被点燃地烟头,望着橙红色的星火,想起了红摩。   红摩第一次抽烟是在他面前,当时他烟瘾犯了,独自脱队去偏僻角落吸烟,被红摩找到了。   红摩伸手找他要烟。   「我想试试。」   以撒便随手给了他,没有犹豫。   结果,红摩笨拙的一手拿烟一手按下打火机,点燃香烟后只是咬住烟蒂就开始干咳。   他咳嗽的非常剧烈,甚至眼泪都被逼出来眼角通红,但红摩还是憋着难受劲狠狠吸了一大口。   那股架势,恨不得当场吸完以撒手中的全部香烟。   当时自己在干嘛。   以撒微微皱眉,他记不清楚了。好像在笑,在欣赏,仿佛找到了什么新奇乐趣似的,侧头托腮望着红摩。   如果不是今天,他并没有想到从未抽烟的人第一次抽烟是如此痛苦难受。   然后呢……那时候他静静观看,看着红摩在他面前把一整支香烟全部抽完。   抽完香烟的红摩仿佛大哭了一场般,眼睛通红嗓音沙哑。   但整个人很开心。   仿佛造成他受难的香烟是极度快乐的东西。   甚至还望着以撒,咧嘴开玩笑道:「据科学统计,凡是抽烟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到二百岁。」   红摩又往他身边靠了靠,努力憋住咳嗽却又忍不住干咳了半天。   他平复喘息后悄悄说道:「以后想抽烟时……」   「带着我吧。」 第19章   巷子中没有路灯,光线昏暗。   政府在整顿城区时,习惯忽略杂乱无章的违盖区域,因为费力不讨好。   于是,连一点电灯也要吝啬。   以撒按灭烟头,借助朦胧的日落光线往家走去。他把剩余的香烟和打火机塞在左侧裤子口袋里。   右侧口袋内则是抑制剂。   现在,整个人平衡了。   小巷甬道弯曲延长,贯穿着整片交错叠加的楼房,偷拉的电线凌驾上方,密麻盘绕毫无美观。房舍窗前也不是花圃,而是各家各户晾晒的衣物或者蔬菜。   偶尔会传来吵闹或□□的声音。   低俗平庸,毫无追求。   等到以撒扶着生锈栏杆踩在楼梯上时,光线已经朦胧至阴沉。   「要下雨了。」   他抬头望了眼天空,快步走上二楼,推开家门。   也就在这时,身后乌云密布的天空响起闷雷。   雨势渐起,肮脏泥地被染深,寒冷加剧。   屋内漆黑安静,以撒借助室外的光线环视客厅,双胞胎没有在沙发上等他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四十多平米的房屋呈丁字户型。凭借刚才进屋评估家具的记忆,以撒往屋子深处走去,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木门。   屋门被打开,里面狭小空间只够放下一张床。   「吱嘎——」   长年使用的床板发出奇怪的摩擦声音。   以撒只是坐在上面,就传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伴随响动,他顺势躺在了床上,因没有开灯,屋内比外面更加黑暗。   以撒在黑暗中睁眼望着天花板,手臂放在脑后枕着。   「还真是不习惯。」   他把视线从上空转移向裤子口袋。   以撒有个小秘密,在上辈子分化为领袖后,没有对任何人透露。   自分化成领袖后,他的视力大幅度提升,能在夜晚看清楚一定范围内的事物。   当然,现在是不行的。   夜晚能视物是指过去。   此刻,以撒凭借手感从口袋中掏出东西……   「咔嚓。」   打火机亮起火焰,轻轻舔舐到另一端的纸卷,香烟便瞬间涌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微弱火苗照亮了墨绿色眸子。   黑暗中,睫毛煽动,阴影遮挡住绿色眼睛,就像屋外淅淅沥沥下的雨棚保留了一小块干燥地面。   以撒轻抬下巴,咬住烟嘴。   顺着记忆中的吞吐,他抿住吸了一口……   雨天悠闲抽烟,按理说是极度舒服享受的。   「咳咳……咳……咳咳……」   没想到,只是抽吸了一小口,身体又开始止不住的咳嗽干呕。   「连续两次了……咳咳。」   以撒无奈一笑,彻底打消往后抽烟的念头,「注定是要戒烟了。」   破旧的楼房雨声炸响,滂沱倾泻。   雨势越来越大。   把香烟按灭,整间卧室唯一的亮光也被熄灭,屋子彻底陷入黑暗,再无光芒。   以撒就静静躺在黑暗里,睁着双眼。   闻着隐隐约约的尼古丁焦香味,他又想起了红摩和其他人。   「也许是被烟瘾闹得。」   抽不成,便想起了曾经陪他抽烟的人。   在霍斯托梅机场事件后,以撒又经历了国会审判和军事法庭,弯弯绕绕的,他还是与艾萨克建立了完整契约。   说到底,是他先违反了军队纪律,未经批准把精神力放在了新生斥候身上。   之后一系列阴差阳错,让艾萨克成为了他的第七名斥候。   而在国会与艾萨克建立氏族关系的那天,也是兰诺特出院的日期。   以撒并不是无法当场,而是兰诺特没有提前通知他。   还是在与艾萨克建立契约后,以撒在国会厅内接通了菲珞西尔的通讯。   「兰诺特出院了,」通讯另一端,菲珞西尔温柔地说道:「但他的腿……出现了一些问题。」   「怎么了。」以撒皱起眉头。   之前接到的通知是兰诺特在修养一个月就能出院,现在为什么又发生了变故。   因多次回帝国协商艾萨克的事情,以撒已经离开战线三周。   现在前线和斥候们的事情,都是菲珞西尔在维持并汇报。   随手推开一间无人的办公室,以撒反手锁上了屋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以撒快速问到。   菲珞西尔的声音中带了丝担忧:「医生说兰诺特的右腿会留下永久性的关节损伤……无法正常行走了。」   「……」   「你还在吗,以撒。」   「我在听。」   以撒沉默了。   谁也没想到当时那名给他们送鲜花的孩子身上绑着炸弹。   兰诺特能从死神手中抢回一条生命,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他不能再贪婪的祈求人健全回来。   另一端,菲珞西尔还在继续,他又愧疚的补充说:「是踝关节出现了问题,原本是可以人工置换的……我暂时让人把兰诺特送回家休息。」   「那为什么不置换。」   以撒记得,部队中有多名士兵将伤残部位替换成义肢,依旧可以上前线,这并不影响运动。   「原本是可以的。」菲珞西尔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但兰诺特不同意。」   「为什么?」   「……抱歉,以撒。」   「上周兰诺特询问我你在哪里时,我告诉了他艾萨克的事情。」   「他当时情绪不稳定,后来……已经错过了最佳置换时间……」   「我知道了。」   以撒干脆利索地挂断电话。   明明与自己无关,一切都是兰诺特的选择。   但当理智的挂断电话时,以撒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看了许久。   直到屋门被敲响,艾萨克在外面欢快地呼唤着自己的领袖。   从今天开始,艾萨克是有归属的斥候了。   ……   红摩失去了右小臂。   在合众国集结群星盟志愿军反攻帝国边境时,被炸断了。   当然,帝国快速回击并取得了胜利,之后一路推平到合众国腹地,即将到达对方首都。   但这是第二次,以撒让自己的斥候落下终生残疾。   以撒多次想道歉,可庆祝会上,红摩很开心的和旁人聊天。   甚至单手跳了段舞蹈。   仿佛进攻胜利下,残缺的右臂已经可有可无。   「可以使用义肢,我询问过医生。」   菲珞西尔站在以撒身旁,顺着目光望向与众人嬉闹的红摩,不断宽慰着。   「他的受伤情况,佩戴义肢会像真实手臂般行动,没有任何不适。」   菲珞西尔想让以撒放心。   但以撒还是无法平静。   尤其是望着那头柔顺的红色长发,现在残缺不缺,甚至烧焦了半截,长短不一。   「你们先回去。」   以撒对菲珞西尔说到。   而庆功会中途,他便在盥洗室门口拦到了红摩。   「你怎么来了,」红摩还是在笑,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自己的领袖。   他有些诧异,为何以撒突然出现在这里。   「喝酒吗。」   以撒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和酒瓶。   「哈哈哈,这可不行。」红摩眨了眨眼睛,「医生让我少抽烟喝酒,最好排空自己方便进行下周的义肢手术。」   以撒眼神微暗,努力保持随意的气氛。   「好吧,那我们……」   「但是!」红摩出声打断,他快乐的用唯一的手掌拍了下门框,「我可不想听他的。」   红摩伸手,想要从以撒手中接过酒瓶。   以撒抬手避开了。   「下次吧,是我疏忽了,你身体要紧。」   以撒想带着红摩离开,最好找个安静的地方,远离庆祝会喧嚣的音乐。既然不能喝酒,二人坐下来聊聊天也好。   「唉呀,那你等我一会才行。」红摩笑着转身打开盥洗室的屋门,指着洗漱台上的剪刀。   「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就不觉得它们很丑吗,像被兔子啃过似的,」红摩嫌弃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在他的拨动下,头发更加凌乱了。   他背对以撒,望向镜中的自己。以撒终于看见红摩不再微笑的表情,这是自他离开医疗所后,第一次抹平唇角,毫无表情。   但当红摩拿起剪刀后,他又开始微笑。   以撒看见地面上一缕缕被剪下来的碎发,红色发丝铺在白色瓷砖上,耀眼刺目。   是红摩刚才剪掉的,但他只剩下左手,无法仔细修剪。   「我来吧。」   以撒站在红摩背后,半环抱似的拿走他手里的剪刀。   盥洗室暖黄的灯光洒落在二人身上,红摩望着镜中的自己和以撒,突然发自肺腑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你可别给我修坏了。」   「不会的,」以撒握住剪刀,一点点修剪残缺不齐的红色发丝,专注仔细。   他没有抬头观察镜子里的红摩。   红摩则一直专注的望着镜中的画面。   「啪——」   盥洗室的灯泡却在这时闪烁,接着一片黑暗。   「真讨厌,」红摩低声嘟囔,「一定是保险丝烧坏了。」   他们还在前线,举办庆祝会的地方是临时征用的,一部分建筑设施早已在进攻时损毁。   保留下来的设施也多少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   以撒松开夹住红摩发丝的手掌,准备出去让人维修盥洗室。   红摩却叫住了他,好笑地问道:「我的大领袖,你怕黑吗。」   「不。」   「那你是不能摸黑剪头发。」   红摩的语气非常欢乐,一副打趣以撒的模样。   屋外又传来阵阵欢快的歌曲,让以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大概是不行。」   他准备放下剪刀。   「哈哈哈,没关系,你试试。」   「但如果剪坏了的话……」   红摩轻哼一声:「那就答应我个要求。」   盥洗室很黑,没有丁点亮光。   以撒抬头,依旧在镜中看见红摩开心的笑脸。   虽然红摩看不见,但他点头道:「好,什么要求。」   「你先剪,剪完再说。」   红摩还在笑,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可他还是专注地望着镜子。   紧盯着镜中以撒刚才站着的位置。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与以撒四目相对。   「好啊。」以撒又答应了一遍,他重新拿起红摩的发丝,小心翼翼的修剪。   头发,他会修剪整齐,愿望,他也会一一满足。   这是他欠他的。   黑暗的盥洗室中,只剩下两个人的喘息声与剪刀的咔嚓声。   红摩又开始笑。   大约是笑得时间太久,声音低沉沙哑。   红摩开始聊起军队中的糗事,他说金维里欧斯是闷骚,兰诺特是毒舌,而菲珞西尔是中央空调。   他又说不喜欢格林。   说格林高冷,连面对医疗所的小护士都凶巴巴的,说这样的男人是没有人会喜欢的。   他又说了很多。   红摩越说越开心,直到最后放声大笑差点上气不接下气。   以撒也回应着红摩的笑意,偶尔应答几句。两个人在黑暗的盥洗室内,轻松自在。   以撒努力克制自己抬头的动作,专心修剪头发。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黑夜中的视力。   只需轻轻一抬头,便能明白黑漆漆的屋里两人哪里有什么笑意。   有人在哭,有人面无表情。   红摩哭的无声无息,两行泪水顺着脸颊落到扬起的嘴角两旁,嗓中还在刻意的发出欢快喜悦的声音。   他甚至没有抬手擦拭,生怕以撒发现。   「你还记得那次赛马,金维里欧斯为什么不出现吗,他其实不会骑马又不想让你知道。」   红摩还在快乐的回忆,不由自主地大笑。   「呵,我记得。」以撒的声音充满愉悦,他笑着表示:「等战争结束后,我们再去赛马。」   红色发丝一点点掉落在地,漂亮的短发逐渐展现雏形。   可剪刀不是在切割发丝,而是在划破以撒的心脏。   并非刀尖一下子刺破人心的痛感,而是慢慢地刮磨,当以撒反应过来时已经皮肉溃烂。 第20章   两人一起赛马的承诺,直到以撒被毒杀前都没有实现。   窗外的雨声更密集了,远处的灯光照射在玻璃上,支离破碎。逐渐适应漆黑环境的以撒从硬床坐起,床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坐在床板边缘,每次稍微移动都会发出异响,或轻或重,偶尔沉闷。   在漆黑的环境中,以撒的听觉更加敏锐,略感声音不同后站起来望着床铺的位置。   「咚咚。」   「咚呴。」   他用手掌拍打刚才坐过与平躺的位置,声音清脆又变得厚重。   「这里是空心的。」   以撒转身摸索墙壁,开灯探查。   落地床铺与地板严丝合缝,掀开上面的床单,下方是鱼骨木架。   一排排木头横向摆放,间隔空隙约有两厘米宽,它们与两条竖向的长木板钉在一起,形成了床板。   而以撒刚才拍打空心的位置,横着的木头少了一截。   长方形的开口处有木刺,以撒低头盯着,发现是被人用刀锯隔断,手法粗糙。   只为隐藏一个箱子。   「黑色手提箱?」   以撒弯腰握住把手把箱子拉出来,不沉,塑料材质。   手提箱是最基础的款式,甚至没有密码锁,只有一条拉链贯穿着箱子整体。   「这倒稀奇。」   「把箱子藏起来又没有其他安全措施。」   以撒掂了掂箱子的总重量,拉开了拉链。   箱子像被打开的蚌壳,完全袒露在床上。   最上方放着一张被塑封的卡纸,文字正面朝上,有房屋地址,平方大小和户主信息。   「房契?」   卡纸上的文字显示,现在所处的屋子归以撒-维尔所有。   「我是不是神经过敏了。」   以撒无奈一笑,「还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继续翻察手提箱,房契下面还有个通讯器,以及最后压着一张白纸的黑卡。   拿出通讯器扔在床上,以撒又搜索手提箱是否有夹层。   塑料制成的箱子没有任何藏匿其他文件的地方。   在确定不会发现其他东西后,以撒先查看了黑色卡片。   「联邦第一银行?」   是一场没有开户人姓名的银行卡,上面只有编号和所属银行名称。   随后,他翻开了被压在最底下的白纸。   【借条】   【兹证明以撒―维尔(借款人),联邦证号:97854395,现因资金不足,于联邦日2350年1月5日向联邦第五福利院,借款联邦币共计5.000.000。】   【本人承诺,于2355年5月8日前偿还全部借款与利息,借款期间月利息为6%(即 300.000元/月)。如未按期偿还本息,借款人愿意承担因违约而产生的律师费、诉讼费、误工费等所有费用,并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特立此据!出借人(签字手印)签订日期:2350年1月5日】   实话实说,上辈子分化为领袖后,以撒再也没有缺钱手紧的日子。   但现在望着一串零的数字与过分的月利息,尤其是还款日期截止到明天,不由感觉棘手。   以撒又看向通讯器,通讯器没有设置密码。只是轻轻碰触,屏幕便亮了起来。   发出微弱荧光的通讯器一连弹出三条短信,时间为今天早晨、下午和刚刚。   【To以撒维尔先生】   【希望您遵守约定,祝考试顺利!】   【To以撒维尔先生】   【真让人诧异,你未履行应尽的职责。我们将于明日收回借款与利息。】   【To以撒维尔先生】   【如果您不是真想背负债务,我们可以提供第二套方案。】   看着收到信息的时间,第一条是在还未考试前,第二条是考试结束后,而第三条就在前一分钟……云里雾里的文字,三条信息直指上午的军校考试和百万借条。   「考试?债务?」   二者奇怪的被联系在一起。   从文字中透露的信息,以撒看出原身与他人达成了某种约定。而这约定还与原生报考军校有关。   那张漂亮又如带些个人阴鸷特色的脸蛋,此时紧紧地皱了起来。   预备军官与金钱联系在一块,以撒想到了众多不美好的事情。   而手中的通讯器,也在此时震动。   「嗡——」   「嗡——」   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以撒接通电话贴在耳旁。   他未说话,对方也保持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对方先开口了。   冷静,从容不迫的陌生男人声音从通讯器内传来:「以撒维尔先生,您考虑的如何。」   「您当时同意了我们的要求,我们也无偿为您提供了大量资金。」   「可今日来看,您并未遵守约定考入盖亚和联邦的指挥系。」   果然,借条与军校有关。   以撒握着通讯器的手指用力,回答道:「出现了一点意外。」   「意外?我们可不关心你的意外。我们需要结果,而不是借口。」   通讯器那边施加压力。   随后,对方又补充道:「不过,您很幸运。」   「我们收到了考试结果,三所军校的武装系都愿意接纳您。」   「现在,我们需要您进入帝国皇家军事学院。」   没有商量的余地,对方直接命令以撒。   「如果我不想去呢。」   「以撒维尔先生……」对面传来短促的轻笑,「那我们会于明日清晨登门拜访。」   「还款日期截止到5月8日,我想您应该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不久前刚看完了借条。   以撒低垂双眼。   现在的情况,他太熟悉了……   保密工作,慎之又慎。   公开掩护秘密、合法掩护非法,搜集窃取重要数据。   在帝国攻打联众国前,不止在高层进行渗透,他们也在基层运作。   伪装成代理服务公司的管理人员,接触维护航空公司系统的技术人员,获取乘客出行记录,并在其中筛选出重要人物和他们的子女。   建立国际气象观测点,谎称是为了采集多类型气象数据,其实是为了采集精确位置信息和图片,所采集的数据同时刻传送至帝国情报部。   或者,向联众国多地出售类似设备,购买者可以正常使用气象功能,但其他信息会都他隐藏,只要他开机使用,情报会立即传回帝国。   而更简单的,就是联系联众国的群众。   以特定「圈子」为目标,以特定爱好为切入点,通过施以「好处条件」拉拢本土居民,并在人员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免费」的设备,开展窃密活动。   发动战争前,金维里欧斯主要负责的是情报部门。   还未开战,他便收集到了联众国的军事战机百分之九十的位置。   「怎么做到的。」以撒望着桌上地情报文件,目光赞许。   这是他的斥候。   「很简单,联众国对情报战太松懈了。」   金维里欧斯身穿黑色军装,身姿挺拔,刚毅的面庞散发着冷峻稳重的气息。   双手背于身后,双腿微微岔开,军姿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条理清晰地解释道:「我们注册了一家民用公司,在摄影论坛发布招募拍摄航模的志愿者信息。」   「招募时称如果成功成为志愿者,不仅能免费拥有一台可以接收航班飞行数据的设备,还能成为公司的终身高级会员,可以看到世界各个国家飞机的信息和航向。」   「之后,筛选出ip为联众国的志愿者,给他们发送申请已经通过的回复邮件。」   「两个月内,我们会派人通过国际快递发送用来搜集和传输航空数据的设备。该设备体积小、结构简单,志愿者只需要根据说明书进行简单的组装和调试,设备就可以运转工作,自动进行实时的数据搜集和传输。」   「这套设备内嵌入ADS-B信号接收设备,可以自动获取一定范围内飞机的数据信息,包括飞机的型号、高度、速度以及经纬度等。设备的覆盖半径达到300至400公里,仅需300台左右,就可以实现对联众国全空域飞机的信号监测。」   「并且,传输过程当中进行加密算法,可以有效防止被安装国家的网络安全部门查获。」   「做的漂亮,我明白了。」以撒轻笑出声,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指腹摩擦着情报文件,精神力的触手也伸向了金维里欧斯。   挺拔的军姿出现片刻轻颤。   这是对金维里欧斯的奖励。   他应得的……   手指捏着通讯器,以撒最终轻声回答:「我明白了。」   通讯器那边在得到他的应答后,再无声音,断开了连接。   以撒面无表情地重新看向借条。事情前后大体能猜测出来。对方打着联邦福利院机构地旗号为他提供了资金。   只要他进入盖亚或者联邦的指挥系,这笔资金便没有借条而是天降之财。   反之,他需要赔偿大量资金。   稳赚不赔地买卖,如若不是他重生在这具身体里。   没有人可以要挟他,以撒把通讯器扔回手提箱内。   大额现金无法快速提取,但今夜他可以提款一部分购买船票。   他不在乎这里的任何东西。   之后,对方拿借条威胁也好拿家人威胁也罢,他可以在登舰时随机选择一个目的地,从此隐姓埋名。 第21章   屋外,大雨在城区肆虐。急促的脚步声跨踩生锈楼梯,急匆匆地推开木门。   雨滴洒落进来,湿答答的两个人跑进屋内。   萨拉和萨蒂浑身湿透,仿佛刚从盆中捞出的海绵,只需一攥就轻轻出水。   二人把屋门紧闭,拿着还滴着水渍的塑料袋站在原地喘息了一会儿。随后,他们又同时刻抽动鼻尖轻嗅,闻到空气中飘散的淡淡呛人气息。   「烟?」   「香烟!」   他们一左一右地说到,望向走廊尽头属于哥哥以撒的房间。   仿佛已经习惯雨水中的失温,萨拉与萨蒂在得知哥哥回来后,没有立刻脱下紧贴身体的衣服,而是抬起湿哒哒的鞋子,迅速跑向走廊尽头。   「哥哥!」   「哥哥!」   非常不凑巧,以撒刚打开卧室门,正拿着手提箱准备前往星舰登机塔。   他冷漠地望着两名还在滴水的孩子,萨拉和萨蒂叽叽喳喳地喊叫,围绕到面前。   真丑。   以撒沉默的想着。   像猫,像两只被人遗弃在路边,因暴雨躲进车底,毛发全湿贴着肋骨的猫崽。以撒莫名想到。   其实,萨拉与萨蒂的容貌并不难看,相反他们的五官格外有特色。他们都有一双圆溜溜的黑瞳,这双眼睛张得大大的,眼尾上翘,仿佛永远都带着一种好奇和探索的神情。   但本该发育身体拥有婴儿肥的年龄段,萨拉和萨蒂脸颊轻微凹陷,颧骨凸出令人感觉违和怪异。再加上淋雨,头发紧贴着颅顶,衣服皱巴巴粘在身上。   以撒没想到,走之前还能撞上两个孩子。   双胞胎没有察觉到以撒的冷漠无情,一副开心十足的表情围绕在以撒身前。   「哥哥!」   「哥哥!」   萨拉和萨斯又高声喊道,举起手中盛有水渍的透明塑料袋。   袋中底部早已灌入一层雨水,而水里泡着塑料密封的食物——压缩能量棒、素食营养液。   以撒只是瞥一眼袋子就极其了解,尤其是包装袋被遮挡的配料表他也知道一二,只因这两样东西对他来说极度熟悉。   不只是他,这两种食物每一位上过前线的士兵都认识。   刚才使用光脑查询时间,以撒得知现在时间距离他死亡已过去五十年整。   他没想到,五十年后,行军作战时的便捷食物会流通到平民手中。   或许这类连士兵也不愿意吃的东西,更适合提供到贫困地区?   而现在,两个双胞胎把塑料袋交给了以撒。   不等以撒拒绝,手里已经提起沾着水珠的袋子。   「哥哥饿了吗。」   「哥哥先吃!」   双胞胎语气中,全然不认为食物难吃。   「我不饿,你们吃吧。」以撒示意双胞胎拿走塑料袋,同时抬脚往外走去。   双胞胎摇头拒绝,伴随着以撒清脆的脚步声下,是两道湿答答的沉闷声音。   萨拉和萨蒂一步一步的跟在以撒身后。   「外面在下雨。」   「很大的雨!」   两个孩子故意抬高声音,好像这样以撒就不会离开。但以撒不为所动,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回客厅桌上,准备寻找雨具离开。   萨拉萨蒂快速跑过去拿起食物,又一次把塑料袋塞给以撒。   「哥哥饿了吗。」   「哥哥先吃!」   以撒回头望着双胞胎,哪里是他饿了,分明是两个孩子一直在干咽口水。   说是给他,可把袋子塞给他后,萨拉的眼睛会偷瞄一下食物。萨蒂则双手搭在一起,不停揉搓没有血色的手指。   刚才掌心被塞入袋子时,以撒触碰到了孩子们的手指,冰凉透彻。   以撒在理智,此时也犹豫了。   他占用了这具身体,孩子们明显依恋原身。   以撒皱眉,握紧塑料袋。   「你们俩个把身上的水渍擦干净,去换身衣服。」   萨拉与萨蒂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他们担心以撒这样做是支走他们方便离开。   「哥哥还走吗?」   「不让哥哥走!」   双胞胎突然倔强地抓住了以撒的衣角。   小孩是最会察言观色表现在脸上的生物,其实二人在回家看到以撒拿着手提箱时就明白了。   上次哥哥离开时什么也没有带走,但也是这样面无表情,一走就是三个月。   「不走,」以撒轻拍双胞胎的手掌,示意他们松开。   「我去给你们热一下,」他晃了晃手中的食物。   双胞胎将信将疑,可他们坚信哥哥不会骗自己。于是一步三回头地跑回屋子翻找毛巾,急匆匆的擦干身上的雨水。   以撒提着压缩能量棒和素食营养液走到厨房,望着这两种食物有些为难,它们在前线的价值甚至不如一盒防风火柴。   正常行军时,后勤会给士兵制作正常食物,更不用说是含有领袖斥候的军队。   但以撒也是人,百战百胜的只有神。   在面对敌方干扰追击,不得不切断多余随军时,他们也经常使用便捷食物。   而吃多了就发现,这些东西其实掰碎了熬粥,再加点罐头,比直接咬断干嚼美味多了。   但厨房里只剩下半盒牛奶。   以撒隔着塑料包装把能量棒掰碎成一块块,随后添水加热,又把营养液倒入其中。   「这样应该可以。」以撒尝试着烹饪,又加了点盐。   清澈的水很快变得混浊,粘稠。   以撒加大了火焰。   也许是距离锅炉太近,也许是被热气熏的,他只觉得额头微热。   「啵——」   「啵——」   一个又一个的气泡从锅底往上漂浮,顶起白色波纹。   涟漪一圈圈扩散,仿佛液体倒入杯中……   「我说你别喝了。」金维里欧斯不赞同地摆手,示意侍者拿走兰诺特的香槟。   二人正站在庆祝会的大厅角落。   大厅内,黑色军装与红色舞裙翩飞,男女双双相拥在一起跳舞。   他们刚从军队会议中抽身赶来。因来不及穿休闲装,金维里欧斯把佩戴军衔的外套脱下,露出里面松散的白衬衫。   金维里欧斯认为庆祝会没必要搞得严肃紧张,还把平时向后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很自然的垂落下来,金色发梢扫在眉上。   深绿色裤子背带随意垂在腰两侧,唯有军靴,与往日相同擦得黑亮。   兰诺特我行我素,依旧军服军帽,佩戴着盾徽勋章,刻板的与庆祝会格格不入。   见金维里欧斯拿走他的香槟,兰诺特冷哼一声,表情低沉。   从其他占领地区借调过来的平民(会讲帝国语的合众国人)穿着统一的马甲,托着点心酒水四处服务。兰诺特没有召唤侍者,也不屑于拿取托盘上倒入杯中的香槟。   他单手拄着银白拐杖倚靠在角落,不听劝告,拿起摆放在桌上的成瓶巴兰酒,自顾自地喝起来。   巴尔城特产的高浓度葡萄酒巴兰,三四瓶的摆放在桌上,兰诺特一人独饮。   金维里欧斯眉心微敛,巴兰度数高,后劲足。见兰诺特这般不要酗酒,已然是面色微醺,眼角飞红。   但他又无法劝阻,因为他清楚知道兰诺特为什么这样做。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迎来下一位同伴?」兰诺特语气嘲讽,望着舞池,「武器损坏,再怎么维修也不比上更新换代。」   淡灰色眼眸望着金维里欧斯,可口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早提醒过红摩了,可是他根本不相信,就让他等着……」   兰诺特的话语停住了。   他握着酒杯,手指收紧。   两个人同时看见从拐角处出现的红摩与以撒。   领袖与斥候有说有笑,紧密相贴,如同舞池中相拥的男女。   兰诺特放下酒杯,在看见红摩往日百般爱护的红色长发变成短发后,嘴角绷直,随后又露出一丝不经察觉的嘲笑。   金维里欧斯走上前去打招呼。   兰诺特依旧站在原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下一位斥候到来时,红摩崩溃的模样。   而后,他听见了……红摩克制不住激动的声音。   这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只见右臂袖子空荡荡的红摩,整个人很开心地指着新发型说道:「是领袖……给我剪的。」   随着他的话语,袖管在空中摆动。   「对,是我。」以撒点头承认,又抬手揉了揉红摩的脑袋,露出了长辈夸奖小辈的感慨,「没想到,你还蛮适合短发。」   站在二人面前的金维里欧斯挑眉,但很快收回诧异,表示赞同道:「剪的真不错。」   只有兰诺特依旧距离三人一段距离。他靠着桌子,手指死死地抓紧白色桌布。   兰诺特再次举起酒杯,咽下巴兰酒。   抛弃废旧武器前,还对武器表现出留恋关怀的模样,是在表演给谁看。   ——真恶心啊。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 第22章   往日精英贵族的骄傲早已荡然无存。兰诺特想要忽视以撒,可回避视线全无用处,斥候的精神力也在无时无刻的寻找领袖。   三人谈话间,红摩也看到了兰诺特,有些诧异对方为何站在角落。   兰诺特举起酒杯,扯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很清醒理智,没有暴露出怜悯对方的表情。   可怜的红摩啊……在新人到来后该是何等的绝望。   兰诺特咽下一口酒,巴兰独有的辛辣玫瑰味冲击着他的大脑。   盯着余下薄薄一层的红酿,兰诺特又开启新的瓶封。晃动的酒水把舞会众人的身影映照出,歪歪扭扭。   三人朝他走来。   四人的距离在慢慢靠拢,最后聚集在庆祝会的角落。   「……新上任的军需官送来……古博拉矿场的矿工人手……」   金维里欧斯在为以撒汇报信息,讨论占领区域内战俘和民众们的安置问题。   兰诺特不想参与交流,转身佯装出惊讶地表情赞叹红摩的新发型。   不得不说,鲜艳如血的发色配上玫瑰红色的瞳孔耀眼夺目。尤其红摩喜笑,眉目自带一股多情。   兰诺特又为自己倒满巴兰,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杯了。   他又赞美了红摩几句,想说的话越来越多。   「你养过狗吗,红摩。」   兰诺特听见自己清晰流畅的询问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大脑像是不受控制般。   「没有。」   红摩不解摇头。   所有斥候都与领袖生活在一起,兰诺特应该知道自己没养过宠物才对。   「那我建议你试试。」兰诺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露出了浅淡笑意:「尤其是有一种品种狗,他很忠心,为了主人可以牺牲自己。」   「即便主人又养了新宠物,让他愤怒不满,甚至难过的偷偷哀嚎,但是当主人呼唤他的时候,他又会快乐地摇着尾巴围上前。」   红摩含笑的嘴角渐渐低缓,盯着兰诺特。   兰诺特继续说道:「然后……有一天这狗受伤了,残疾了……」   「你醉了,兰诺特。」红摩轻声提醒。   「我可没醉,红摩。」   兰诺特晃动手中酒杯,喝了一口又说:「这只狗也许是少了耳朵,也许是少了爪子或者腿,无法像曾经一样凶猛迅捷的为主人捕猎,他也明白自己无法再满足主人的狩猎欲望。」   「可当真的发现主人身旁出现陌生面孔,他愤怒后又不敢离开……」   「你说他贱不贱?」   兰诺特抬起下巴努力保持贵族礼节,可泛白关节暴漏了情绪。   他见红摩不敢回答,甚至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后方,又举起酒杯。这次兰诺特喝得有些急,来不及吞咽,立刻提高声调再次问道:「红摩,你就像那条狗,我也……」   而就在此瞬息,高高在上,无法违背的精神力弥漫开来,立刻压制住兰诺特,让他动弹不得。兰诺特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之后的话语再也吐露不出。   有人从他背后举起酒瓶,冰凉粘腻的酒水从头顶倾落,将他浇了个透。微怒的情绪浸入年轻斥候的皮肉,瞬间令人清醒。   「以撒……」   「领袖……」   金维里欧斯和红摩出声制止,舞会上的交响乐也渐渐没了声音,有还未察觉不对劲的士兵被其余领袖拉出大厅。   以撒放下空酒瓶,疲倦地捏了捏鼻梁。   「你醉了,兰诺特。」   「让他们送你回去吧。」   兰诺特低垂头颅,一声未吭,酒水还在顺着灰色发梢流淌。   兰诺特沉默的被另外两位斥候同伴拽住手臂,下巴处凝成的水珠滴落进军装领口。   见他不走,以撒又下了第二道命令。   「离开这里,兰诺特。」   这次,以撒的话语附加了精神力,他是在已领袖的身份命令自己的斥候。   红摩想要开口解释,但兰诺特先一步反手拽住了他,随后目中微亮,抹去脸上的酒渍笑着仰头问道……   「啵——」   「啵——」   一个又一个的气泡从锅底往上漂浮,破碎的声音打断了以撒回忆。   他拿起木勺子搅动稀粥,匆忙脚步声从厨房外传来。   擦干净的双胞胎又跑来找他,因为匆匆擦拭,头发乱蓬蓬的活像个麻雀窝。   「哥哥!」   「哥哥!」   萨拉与萨蒂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以撒,好奇地望着锅   「好了吗?」   「能吃了吗!」   以撒温柔地盛满饭碗,递给两个孩子。   他记起兰诺特最后的询问,对方质问他到底有没有心。   「也许我还真没有……」以撒自嘲轻叹,双胞胎疑惑地抬头望着哥哥自言自语。   「小心别被烫到,」轻拍双胞胎脑袋,以撒示意萨拉和萨蒂继续吃饭。   因为记忆中兰诺特的一句话,以撒决定在陪伴双胞胎一夜。明日给双胞胎留些生活资金后再离开。 第23章   【帝国皇家军事学院-匿名论坛-灌水板块】   ——在新生入校表单中发现了几位靓仔。听说今年指挥系来了位领袖?   ——医学部来了八个斥候。   ——八个算什么,只要格林冯校长不卸任,全境内咱们学校的医学系永远TOP1。   ——但帝皇是军官学校……年年三军演练咱们吃瘪,临床上发光发热?   ——干脆改名为帝国皇家医科大学吧,还能少点非议。   ——瞧了瞧入学名单,今年的指挥系还是不行,貌似三校联考的低分生全来这边了。   ——也不想想为什么,全境敢让咱们帝皇再出一个You-Know-Who?   ——都说了几百遍!Y.K.W.毕业于神圣帝国第三军官学校,咱们是帝国皇家军事学院,两方没有任何关系,别揽这屎盆子。   ——学校前身是神圣帝国第三军官学校,这件事情也说了几百遍了!!!   ——历史遗留问题下的连坐制懂不懂,因为他毕业于这里,于是帝皇所有指挥官都不干净了。   ——歧视,明晃晃的偏见!   ——不得不说感谢You-Know-Who,路过的狗都可以踩帝皇一脚,哈哈哈哈。   ——别骂了别骂了,已经再声讨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死不足惜的疯子,就应该把他的尸体炸得稀巴烂在倒入猪槽!   ——上面ID不看版规?论坛不可以提及真实姓名。   【此贴8CJ,已封禁】   ……   根据警卫的引导,以撒穿过来站台送别孩子的父母们,登上了前往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新生列车。他在靠近车尾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没人的包厢。   没有携带繁琐复杂的日用品,以撒只拿了个塑料手提箱。   箱子是被原身藏在床板下的那个,现在里面只剩下当时的通讯器,其余东西都交给了双胞胎保管。   而另一件被以撒带走的东西,是含有他本人身份信息与可以联网的光屏。根据这半个月的信息搜索,他大致了解了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真实情况。   甚至……提早进入了学校匿名论坛。   一切都源于他发现借条的那夜。   暴雨滂沱,破旧老屋的窗户被敲打晃动。以撒照顾两个孩子吃完晚饭,便督促他们去睡觉。   而他也准备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想办法搞些钱财,越多越好。   这件事情,双胞胎要感谢兰诺特。   如若不是熬粥时,以撒回忆起点点滴滴,尤其是当时庆功舞会中兰诺特恨不得杀死他,问他「有没有心」的凄厉表情,以撒绝对会对双胞胎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千万债务将压在双胞胎身上一辈子,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又心软了。   以撒明白,这是愧疚情感转移到了双胞胎身上。   也许他还想证明,那句「没有人心」是兰诺特的误解或气话。   自己只是理性,绝非无情。   多少搞点钱吧,然后再销声匿迹,以撒又一次决定到。   当然,他还有更简单的一条道路。   「借钱者」示意只要他进入军校就不用还债。以撒可以暂时入校,然后找个机会被开除。这样不用还债也可以顺理成章的离开。   但是,以撒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他又继续翻阅光屏。   因暴雨,客厅内失去了月光照射,又没有开灯,使整个空间都黑漆漆一片,只剩光屏的亮度。   以撒借住照射在脸上的白色光线,抬手滑动文字又搜索几个偏远小行星。   这几颗小行星曾经都附属于他名下,是他的私有财产。   而在光屏上输入行星名称后,以撒发现它们都被纳入联邦官方财产。   「也对。」   他的斥候们知道他的任何信息。即便没有公开的财富,也会被事后清算。   都合谋杀死了领袖,领袖的东西肯定也要清除。   以撒闭眼,转动生涩的眼球,脸颊微微发烫。   「我在发热……」   这次,不适感觉被提前敏锐察觉出,和比赛时的不舒服相同。   以撒知道,他又需要注射分化抑制剂。   「领袖分化困难症」,前世从未听说过的病情,这辈子却成了绊脚石。坐在沙发上掀起衣服,露出白皙孱弱的腹部,以撒又为自己注射了一次抑制剂。   曾经男性特有的坚实力量在他的腹肌上得以完美的诠释,一条条肌肉如雕刻般分明,如今却平坦如镜。   「注射的也太频繁了。」以撒略感麻烦,他计算着时间,微微皱眉,「不到五小时,注射了两次。」   推算手中剩余的抑制剂,结果只够使用一周。   「离开时不能因为身体耽误路程,」以撒总是做足充分准备。他开始进行网络搜索,起码在更换新地址前,他要知道哪里可以购买抑制剂,并且领袖分化困难症需要持续多久才能结束。   而网络告诉他,困难症结束因人而异……并且,抑制剂被各区管控……   ——虽然进入领袖分化困难的青年最后成功分化率不到百分之一,但如今领袖为稀缺资源,进入领袖分化困难的青年都已经登记在案。如果有需求,可以前往当地医院免费领取抑制剂。   ——都进入分化困难时期还想出去旅游?当时医生没有告诉你避免去往人口密集地区吗。向你这种情况别说乘坐星舰了,购买舰票都不一定通过。   看着网络上有关「领袖分化困难症」的讨论,基本是限制出行和进行人口监控。   「呵。」以撒并不觉得这很棘手,真要离开,总会有办法的。   根据曾经记忆,偷渡黑户也是一种办法。   以撒继续浏览网络。而因为他搜索的「小行星」「领袖」「帝国」等词条,千丝万缕间联系到了同一个关键词语「以撒阿特拉哈西斯」。   最右侧「猜测您想搜索」中,展示出以撒任职帝国将军的加冕近照。   英俊内敛,单看照片就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以撒匆匆扫视一眼就移开视线,他不关心历史对于自己的评价。   甚至有点自负的认为,岁月史书对于他的评价会有些批评,但更多是歌颂。   比如,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打赢了多少场战役,率领帝国如果巧妙的战胜合众国,延续帝国百年统治等等夸赞。   或许还会有些惋惜,因为最后落得个毒杀身亡。   不过,回忆重生后见到的格林与兰诺特,二人看起来生活的不错。   以撒猜测,斥候们在杀害自己后隐藏了死亡真相,否则斥候光明正大毒杀自己的领袖,这也是罪行,由领袖组成的政客团体怎么可能让斥候重回权势地位。   他的斥候们一旦公开真相,必遭人排挤,遭到外界批判。   以撒自豪地笑了笑,他的一生,可以说是对不起很多人,但唯独没有辜负帝国的信任与期望。   继续滑动加冕照片,以撒对自己曾经的付出感到欣慰。   直到看见照片下方两排文字时,胸腔中突然爆发出破碎的声音。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   「帝国战败解体的罪魁祸首」   一瞬间,笑容凝固在了唇边。   光屏的白色光芒照射在以撒年轻漂亮的脸庞上,却说不出的阴森凄冷。   屋外,雨水更加密集。   ……   【2305年是充满战争和死亡的一年,在前三个月中,成千上万的军人奋勇走向战场,将自己献给了绞肉机。而这一年又拉开了幸运的和平序幕,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暴行让帝国人民奋起反抗,他的斥候将他毒杀于府邸。   他的死亡,代表结束了帝国六年的侵略战争,结束了帝国与群星盟、反战人士的斗争,使得帝国得以恢复平稳发展。   但因为多年战争造成的民众死亡和经济问题,战争结束后的帝国在瘟疫和饥荒的双重打击下,于同年12月12日皇帝温尔宣布退位,帝国宣布解体。   百年帝国就此不复存在。   ————摘自正义审判第三页】   ……   窗外的景色开始倒退,前往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列车发动了。   指尖轻轻敲击着光屏,以撒不愿再回忆起那夜他看到的信息。   生气愤怒,更多的是不解落寞。   如同被帝国母亲遗弃在路边的孩子,他的母亲不要他了,否决了他与祂四十一年的相伴。   他做错了吗。   直到现在,看到网络上满天铺地的指责谩骂,站在帝国人的角度,以撒也从未后悔,认为他的选择是错误的。   他是帝国的士兵,是一名军人,一切都是为了帝国。   然而千夫所指、臭名昭著,以撒获得了从古至今他人从未获得的「殊荣」。   他被全盘否定。   ……   ——什么以撒,披萨吧。掉在地上狗都不吃。   ——都说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战略水平高,然而没什么吊用,前面吹的多牛逼,还不是一样战败,被当时群星盟打的屁滚尿流。   ——记得他是被自己的斥候毒杀死的,瞧瞧,就连身旁人都无法忍受魔鬼的暴行了!   —— 如果群星帝国分立场,以撒和其他将领则是分人畜。   ——受苦受难的都是无辜百姓,被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和他的政客集团各种玩弄罢了。   ——这场战争是谁先发起的,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战争是在谁的国土上进行的,合众国边境!哪一个国家最先死伤平民,合众国巴尔城!稍微了解历史就知道这些真相,如果你还要洗白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我无话可说!   ——老子要是穿越过去,当时就让他爹把他射在墙上!   网络上辱骂的话语太多,一边倒的在批判以撒阿特拉哈西斯。   以撒沉默地关闭了光屏。   而夹杂在抨击言论中,有一条格外长的评论被折叠,并未让以撒看见。   ——我知道会被人骂,被当做军国主义者,崇拜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战争犯人。   但不要割裂时空,只分析帝国战败的最后一年。把帝国二十年的发展当做一条链子就可以发现,所有事情都是必然,这与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无关。   即便当时换成另一个人上任帝国将军,他也要选择与合众国开战。并且战争前期,以撒并非将军,他的作战需要听从军部与国会。   如果在长远些看待帝国问题,就会发现在帝国解体想要加入群星盟时期,因为群星盟内民众不满的声音越来越高,帝国的罪恶需要找到一个承担对象,发泄其余国家的憎恨。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军事水平与他传奇性质的人生,成为了承担帝国罪恶的不二人选。   这样一来,全境人民对于帝国人民的抨击都会转移到一个人身上,这样很好,是最优解。可以让帝国人民不用生活在道德阴霾里。   所以现在的人完全没必要像是小孩子般判断个谁对谁错,人都是带立场的,更何况一个国家。 第24章   前往军校的列车开动了,站牌逐渐后移至视线外。   有人拉开了以撒所在包厢的车门。   「抱歉抱歉。」   「前面车厢满员了,我能坐在这里吗。」   从门口探出一个棕色的毛茸茸脑袋,男生笑着打招呼。   丰盈的脸颊,鼻梁两旁密布雀斑,一副格外俏皮的容貌。尤其是那双笑眯眯的眼睛,讨人喜欢之下又多出几份人情世故的圆滑。   以撒认识他——金庞庞。   曾经在入学虚拟战场上,被他斩首的指挥官。   这名指挥官……留给以撒的观感并不是很好,于是以撒没有说话,依旧倚靠在窗边。他身后的紫色天空下,依稀可见绵延群山和茂密树林。   相比以撒的镇静,金庞庞反而略带诧异。他微微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车座上的新生。   再次见到同一考场的「老朋友」,真是让人惊讶。   金庞庞快速调整表情,诧异的神色很快消失,圆滑笑容又覆盖在脸上。   「是你啊!」   「没想到你也来帝皇了!」   金庞庞语调升高,拉着行李箱走进车厢坐在以撒对面。   「你怎么会来这里?帝皇的指挥系是三所军校里分数要求最低的。」   「可我记得你当时翻转了战局,得分一定不低,怎么会来到……」见以撒不说话,一直都是自己自顾自的交谈,金庞庞放慢了语速。   他察觉到自己上一句话有贬低帝皇军校的意味,顿时住嘴。   毕竟帝国皇家军事学院即将成为两个人的母校。   「我不是说这里不好。」金庞庞友善地笑了,「只是见到熟人有些兴奋。」   「没事,你可以继续。」   以撒难得露出笑意,他伸手示意话题回到帝国皇家军事学院,这个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   「什么说叫帝皇的指挥系分数是最低的?」   近半个月的网络搜索,以撒只得知帝皇前身为「神圣帝国第三军官学校」。   神圣三军是他上辈子的母校,其实力,当时可是在整个帝国数一数二。   而现在改名后,实力就成了倒数。只是五十年,差距就如此大了吗。   以撒再次抬手,示意金庞庞继续说下讲。   金庞庞沉默了,他打量着以撒,心中浮现很多念头又被压下。   不会是冒犯到了对方,对方故意说阴阳话吧。   金庞庞不准备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哈哈,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我听说今年学校来了好几名斥候……」   他转移话题聊起了其他消息。   「帝皇的指挥系有多差?」以撒继续追问,表情认真。   金庞庞又一次沉默了。   他微微发愣,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帝皇的实力往年明摆着的。稍微打听一下也知道帝皇指挥系的三军演练事迹。   但看着以撒严肃认真的询问神情,不像假的,像是真的不知情。   「所以……你真的不知道?」金庞庞确认到。   以撒微微点头。   「这可真是……」让金庞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原本,他对以撒的感官就十分复杂。   首先,是不喜欢。   因为入学考试时,对方明明有能力任职红方总指挥官攻打蓝方,却选择红方最狼狈的时候才上任,随后大出风头。   并且,还杀他祭旗!   其次,是一点点的认同感。   因为换成他,他也会等到战争最惨烈的时候再行动,这样才增添印象得分。   都说优秀指挥官能够在危险尚未出现之前就采取行动,一锤定音,而不会等到敌人势力壮大后再去反复征战,可谓是良将无赫赫之功。   但如今,这就是笑话。如果是这样,这位防患于未然的指挥官一定连军校大门的那条门槛都踏不进去。   战场上,指挥系比拼的就是算计,不斗来斗去,怎么展现出指挥官的能力。   最后,又是一丝佩服。   金庞庞羡慕以撒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与掌控。对方可以在红方陷入低谷时,让战局起死回生。   金庞庞曾经考虑过,如果是在那种情况下,他只会把「故意增加印象分」的战术搞砸,最后低调的当一名小队指挥,默默看着红方全面溃败。   但现在,望着还在等他答复的以撒,金庞庞的讨厌感渐渐消散了。   瞧瞧,实力足够又怎么样,还不是和他这个刚刚过及格线的指挥生一起进入帝国皇家军事学院。   情报能力也是一种能力。   而以撒显然忽视了人际关系,随心所欲报考帝皇,却没有咨询相关人士。   帝国皇家军事学院,那可是连续九年在三军演练里勇夺第三之冠的名校。   而为什么只得了九次第三名,不是十次大满贯,只因三军联合训练才开展了九届。   家族中稍微有点关系的,自身实力达标的指挥生根本不会报考帝皇。   何况,帝皇现任校长为军医出身,更加让帝皇的师资力量倾斜。   金庞庞眨动狡黠的眼睛,笑容友善。他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哈哈,也不是很差。」   「凭借以撒同学的能力,一定有很好的未来。」   「是这样吗……」以撒点头,深绿色瞳孔凝望金庞庞。   金庞庞还想说点模棱两可的消息,但目光与以撒相对,只觉得再说下去就要露馅,立刻收声。   他低头回避视线,弯腰把行李箱塞在座椅下方,「以撒同学,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去找另外几名舍友。」   临走前,金庞庞决定分享点真实信息,而这些内容列车上的新生们基本都知道。   「帝皇把新生宿舍名单公布在官网中,每年都是按照入校成绩分配四人宿舍的。大家会相处三年,是最亲密的朋友也是战场上最熟悉的合作伙伴。」   「我个人建议你可以先提前认识他们,聊一聊。」金庞庞微笑地提醒着以撒,随后拉开车门离开。   站在走廊中,金庞庞边走边打开光屏,快速滑动。他在翻阅「指挥系宿舍名单」。   「奇怪,我记得当时没有看见他的名字。」   名单中的指挥官姓名不多,金庞庞基本都记住了,可是偏偏遗漏了以撒维尔。   再次从上往下寻找以撒维尔的姓名,金庞庞依然没有找到对方所在宿舍及其舍友。   「奇怪,名单上没有他。」   暂存疑惑,还是先找到舍友们重要,金庞庞私聊了乌格与庆阳江,这两人是他未来三年的同伴,在得知二人位于哪间车厢后,他快速赶向另外两个车厢。   车厢内,以撒也在滑动光屏,打开了帝皇官网。   他先浏览了一遍武装系宿舍名单,见里面没有自己姓名后又去其他系宿舍名单中寻找。   可在最后一份指挥系名单中,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姓名。   望着指挥系最后一个宿舍,庆阳江、金庞庞、乌格三人的名字,以撒准备联系招生老师。   在决定进入帝皇武装系后,他给帝皇招生办打电话咨询了自己是否有名额的问题。   招生办告诉他,自己有入学帝国皇家军事学院武装系的资格,以撒这才乘坐军校列车。   但现在,宿舍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   今日,特快列车只在登车站台与军校间往返,预计一小时后到达。   以撒准备在此期间,拨打招生办的电话重新确认。   也就是在拨通招生办电话的下一秒,以撒的光屏冒出新通知。他收到了来自学生事务办公室的简讯。   【亲爱的以撒维尔同学,你好!】   【首先,我代表学院向你致以诚挚的问候和歉意。我们了解到,在本次宿舍安排中-出现了一些问题,导致系统无法获取你考试时的士兵得分,未能将你分配进武装系宿舍。这一失误给你带来了许多不便和困扰,对此我们深感抱歉。】   【由于录取名单的问题,系统在处理过程中发生了错误,导致宿舍分配出现了偏差。我们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并正在紧急采取措施进行纠正。我们会尽快重新安排宿舍,确保能够入住你所申请的武装系宿舍。】   【在此期间,我们评估了你作为指挥官的入学分数,暂时把你安排在指挥官宿舍中。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或者暂时需要住在指挥系宿舍期间的任何支持,请随时联系学生事务办公室,我们将尽力为你提供帮助和支持。】   【再次对给你造成的不便表示深深的歉意。我们非常重视每一位同学的需求,并致力于为大家提供最好的校园生活体验。感谢你对我们的理解和耐心。】   【祝你在即将开始的新学期里一切顺利,学习生活愉快。】   【学生事务办公室】   大概帝国皇家军事学院从未遇见过在考场是指挥官,最后却要入学武装系的学生,系统也不知道该怎么分配。于是,在分配人员进入武装系宿舍时,直接遗漏了以撒维尔。   好在新生刚登上前往学校的列车后,帝皇登记人员发现问题并及时改正。   根据学校的通知,以撒重新打开帝皇官网,又一次点击指挥系学生宿舍名单。   终于,在最后宿舍中-出现了他的名字。   1-Z:庆阳江、金庞庞、乌格、以撒维尔…… 第25章   乌格与三名陌生的新生挤在车厢中。   长条座椅的空间适中,可他背着大吉他包,理所应当的占据了座椅的另一部分位置,长腿又蜷缩在桌下,倒显得整间车厢狭小臃肿。   另外三人没有提出异议,只是目光频繁地望着挂着各种玩偶挂饰的吉他包与其「审美奇异」的主人。   打扮非凡、行为诡异,乌格仿佛有着不同寻常的爱好和兴趣,与当前军校新生的身份格格不入。   随着推拉门的开启,车厢内的三人终于肯把视线收回,不在偷窥乌格,整齐地看向走进来的人。   乌格没有扭动脖子,只是转动眼珠,也望向拉来的屋门。   他的双瞳黑白二色泾渭分明,眼睛下方的淤青与白皙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最先走进来的是金庞庞。   金庞庞探出脑袋,扫视车厢内四人,笑眯眯问道:「谁是乌格?」   他与乌格、庆阳江从未见面,一直是靠简讯沟通。   通过文字聊天,金庞庞猜测乌格是一个喜静话少,性格冷淡的人。   可望着屋内四人,没有与侧写相似的面孔,倒是又个仿佛上错列车的……   「啊……我是。」听见有人叫自己,乌格举起胳膊挥了挥手掌。   金庞庞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在乌格晃动手臂时,他注意到对方有纹身,就在大拇指和食指的连接处。并且五根手指间,更是佩戴满了款式不同的戒指。   有盘踞的蛇头,黑色的骷髅,还有刻着一行英文的素圈。   金庞庞感受着视觉冲击,真是没有想到,乌格本人这副模样。   与主观印象完全相悖,以至于金庞庞又带着疑问语气又确认了一次:「……你就是乌格?」   乌格懒散地抓了抓自己的脖子,轻嗯了一声。   「你好,我是金庞庞。」   金庞庞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伸出手掌,与乌格礼节性的握了一下。   感受到手心内冰凉金属触感,金庞庞又一次打量乌格。   未来舍友的打扮,真应该去酒吧,而非在军校列车上。   意识到继续盯下去略带冒犯,金庞庞收回视线。   他努力说服自己,舍友有一些与众不同没什么大不了的,求同存异……求同存异罢了。   但内心痒痒的,金庞庞又瞧了一眼乌格,突然发现那张英俊的脸上不仅画着烟熏妆,唇角还有闪光的金属物体,疑似唇钉。   这……   哪里是什么军校指挥生,分明是联邦境内的叛逆青年,还是最典型的那种。   真糟心,偏偏是这种人成为了自己的舍友。   金庞庞保持假笑。   因车厢内挤不出剩余空座,金庞庞表明身份后准备去寻找下一名同伴,庆阳江。没想到,听见他准备离开,乌格也站了起来。   「走吧,带路。」乌格表示要一同去找庆阳江,他双手插兜,背着大吉他包跟在金庞庞身后。   「呃,好。」金庞庞点头。   二人结伴离开车厢走了一会。   七绕八拐,根据庆阳江发来的门号信息,又来到了另一间车厢门口。   还未拉动庆阳江所在的屋门,一阵爽朗大笑从里面传出。   「哈哈哈,这可太有意思了。」   浑厚的男低音,听起来不像学生而是老师。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浑厚笑声,接下来是一阵啪啪声,仿佛那人乐不可支的在拍手或者拍大腿。   金庞庞拉开了车门。   和刚才乌格车厢的情况相同,这里也坐满四人。   金庞庞一眼就望见这其中面相最「老」的男子,一脸络腮胡,皮肤黝黑,还保持着咧嘴傻笑的表情。   「是金庞庞吧?」男子没有放下嘴角,反而是见到来人后更加开心了。   如果不是座位空间不够,他已经招呼金庞庞坐下了。   「是我,你好。」   双方又礼节性地握了一下手。后面的乌格没有吭声,只是站在走廊中,处于在车厢里看不见他的位置。   金庞庞发现,庆阳江和他想象的差不多,阳光开朗,脾气乐呵,只是没想到大家同岁,对方却长相老成。   这放在学校里,保准有人喊教官好。   金庞庞转身,又为庆阳江介绍了乌格。   乌格这才微微靠近门口。他只是站在靠近门槛的地方露出半张脸,没什么含义的「嗯」了一声全当招呼。可瞬间,获得了一张庆阳江的「快来见上帝」吃惊表情。   不仅是庆阳江,车厢内围观的其他学生眼神也变了,充满诧异好奇。   乌格轻啧了一声,退回走廊。   金庞庞连忙说道:「好不容易见面,我们找间空包厢聊吧。」   「对,应该的。」见新舍友讨厌被人注视时引起惊讶,庆阳江连忙点头。   三人开始往走廊后方走。   找空车厢时路过以撒的车厢,金庞庞想起自己的行李箱还在里面。   「稍等片刻,我去拿行李箱」。他停住脚步,打开了以撒车厢的屋门。   原本拿了行李箱就走,却听见以撒询问道:「找到其他舍友了?」   「找到了,马上就走。」金庞庞露出抱歉打扰到以撒的神情。   没想到听见下一句……   「那就让大家进来吧,别站在外边了。」   「欸?」金庞庞抓住把手停在了原地。他没想到以撒会招呼他人一起进来坐下休息。   根据之前相处,以撒维尔可不是热情好客的性格。   但门外的庆阳江已经听见了招呼声,金庞庞还没有婉拒时,庆阳江已经哈哈笑得走了进来。   「这里还剩三个空座,正好不用找了。」   紧随其后,乌格也走进来。   「你……」以撒歪头望向后方,视线凝在了乌格身上。   他并没有盯着乌格的烟熏妆容看,而是微皱眉,凝视乌格虎口处的纹身。   以撒伸出手指认真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虎口处,有一个小小的黑太阳图案。   但与常见的黑色太阳不同,这个图案的黑色圆圈是实心,被五个尖角向内的黑色等腰三角包围。   而这种黑太阳标志,曾经属于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氏族标志。   圆代表他,五个三角代表他曾经契约的五位斥候。   而在以撒使用光脑查询近五十年的变化,发现自己成为战争罪人后,也得知这种图案被禁用不得宣传,并且其他族群也不得使用。   乌格低头望着被指的黑太阳标志,得意一笑:「我当然知道。」   他抬手把虎口送到唇边,轻吻皮肤。   「他是我的偶像。」   「军校中没有禁止崇拜偶像这一条规定吧,同学?」   乌格语气平稳,靠着门框淡淡反问。   他把以撒的询问当做质疑。   只因某种人乌格见的太多了。总是会明知标志代表什么后,还假惺惺的开口询问。   随后,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时,立刻化身道德卫士站上制高点,批判他不该崇拜那个疯子。 第26章   另外两人全然不知以撒和乌格在谈论什么。黑太阳自从被定义为「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暴政」标志后,就淡出人们的视野,图案禁止出现网络社交媒体中。   庆阳江只听懂了偶像二字,又察觉出乌格话里话外剑拔弩张的气氛,哈哈一笑道:「偶像?」   「你们在讨论的是谁,我的偶像是金微火政委!」   庆阳江咧嘴,黝黑皮肤下露出整齐的两排大白牙。   听到熟悉的人名,金庞庞微愣,随即看着庆阳江的方向,笑了笑接话道:「很少有指挥官的偶像是政委。」   「可惜二十年前的军改,联邦取缔了政委职位,改成了军事主管。」   庆阳江点头,声音惋惜:「毕竟现在是和平年代,已经不需要政委了。」   金庞庞笑了笑没在说话。   以撒依然保持沉默,他想劝解乌格别崇拜一个你什么都不了解的家伙,但转念一想,乌格所接触的以撒阿特拉哈西斯与自己是两码事。   简而言之,乌格心中所崇拜的人不是自己,是被网络重塑的另一人。   「他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以至于你自愿把对方氏族印记纹在身上。」以撒询问道。   乌格先看着庆阳江,回答了他关于偶像的问题,「我深爱并崇拜着以撒阿特拉哈西斯,这是他的氏族印记。」   他抬手,让庆阳江看清楚虎口处的黑太阳图案。   随后,扭头对以撒道:「他是一个天才,一个为了上帝、祖国,唯独没有为了自己的指挥官。」   乌格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自豪,「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指挥作战能力很强,直到现在也无人可与他媲美。他几乎没有作战失败的案例,他还关心下属,能契约五名斥候就是最佳证明。如果当时合众国没有寻求群星盟与其余小国的帮助,一对一的战斗中,帝国可以完全覆灭合众国。」   「而且就算后期一对多,帝国东线西线各开辟了数十道战场时,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指挥的军队差一点攻入合众国首都。」   旁听的另外两人总算反应过来,乌格说的到底是谁。   「等等!」庆阳江急忙打断:「你是指那个死了五十多年的疯子?这太可怕了,你怎么会崇拜他!」   金庞庞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乌格的择偶(像)观,怎么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在他嘴里全是优点,那种名族罪犯有什么好谈的。   帝国为什么一对多,是因为开启了不义战争。他们强行侵略对平民施加暴行,存在虐杀俘虏不遵守国际人道主义法律等等数条罪行。   不在乎同伴的诧异,提起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后,他又从衣领内挑出一条圆盘项链。   圆形挂坠像怀表,上方有按钮。   「啪——」按下按钮,圆形挂坠一分为二被打开。   一张青年身穿军装,望向镜头的照片暴露在众人眼前。   以撒对照片中的人感到陌生大于熟悉。   是他年轻时的照片,可为何会有那副表情。   照片里,他的眼神出乎意料的平静且感受不到一点戾气,相反在看镜头的时候莫名其妙感觉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这是以撒阿特拉哈西斯?」金庞庞抬高声音,伸着脖子仔细瞧。显然不相信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年轻时如此温柔青涩。   所有教课书中,描写以撒阿特拉哈西斯都是配图对方的中年形象,严肃冷酷,不苟言笑,仿佛本人无所不能地站在暴政极高端点,你能触碰他,但永远无法触动他,他身边只有冰冷的杀意,像黑洞中的坐标,吞噬所有生灵。   金庞庞匪夷所思,第一次见到对方青葱岁月,懵懂无知的单纯少年模样。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是典型的下三白眼,可你们看看这张照片,」庆阳江兴致昂然地摸着下巴,他也惊讶于照片上的以撒形象。「我第一次见到有摄影师能把下三白眼拍出无辜感。」   照片里,以撒眼角下垂,还有扇子一样的睫毛,整个人的神态是被抓拍的,在抬眸的一瞬间摄影师按动快门,翠绿瞳孔纯真得仿佛发光。   两人对着照片反复观摩。   庆阳江咂嘴,「奇怪,怎么越看越觉得熟悉。」   金庞庞点头,「欸?的确眼熟。」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随后转头望向以撒。   眼前的新生除了瞳色偏深,更加靠近浓绿色外,与照片上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年轻外貌简直一模一样。这种惊人的相似让人不禁怀疑他们是否有某种亲缘关系。   「哈哈哈,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是同性恋,怎么可能有后代。」庆阳江哈哈笑着,打破心中荒唐想法。   这话让金庞庞连连点头,却引得以撒飞快抬头挑眉。   「但为何你们容貌相似到近乎复刻,」庆阳江突然拍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小子是经典的乳臭派容貌,而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年轻时也是乳臭派!」   风格造就相似,这便说通了。   「完全不一样。」乌格不悦,讨厌偶像被拿来对比,更是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做比较。「除了黑发绿瞳外,他没有一点像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大人的地方。」   庆阳江还在笑,随后他用胳膊肘戳了一下金庞庞,「聊了这么久,这位同学叫什么,还没有给我们介绍呢。」   金庞庞准备说出以撒全名,以撒却抬手打住。   「抱歉,什么叫做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是同性恋。」以撒看向乌格,示意他也质疑庆阳江。   偶像都被歪曲性向了,怎么不见这名自称粉丝的学生生气。   「可他就是啊。」庆阳江茫然,也看向乌格,「你喜欢那疯……我是说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将军,你应该更清楚一些吧。」   以撒得到的,是乌格默认点头。 第27章   军校列车速度慢慢降低,停在了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北侧校门口。武装系新生们争抢跑下车,接着是后勤与信息系等其他院系的新生,最后是指挥系的学生们陆续走下车。   以撒等人离开较晚,于是等他们站在校门口,面前已经形成一堵堵的人肉高山。   自重生后,身高便成了问题,以撒看着前方平均一米八的学生们,真是没有比他一米七更矮的了。   前方传来嘈杂的喊话声:   “武装系往右走,红色牌子集合!”   “后勤保障系往左走,黄色牌子集合!”   “医学系来这里!绿色牌子!”   还好身旁乌格打扮显眼,四人虽然挤不进人堆,但有一名学姐在喊话分发校园新生手册时主动向他们靠拢。   没有戴肩章,穿着日常款式的黑色军装,扎着马尾辫的学姐走上前,率先打量起庆阳江,“武装系新生?”   庆阳江摇头。   学姐又看向乌格,“……医学系的?”   乌格摇头。   最后,她望着金庞庞与以撒上下端详了一会,才确定道:“所以你们是后勤保障系的新生吗。”   明显是同一个院系才让四个人站在一起,但各有各的特征,宫莓一时间分不清楚。   “我们是……”   “嘘……先别说。”宫莓笑着摆了摆手,“学校传统,迎接新生时顺便竞猜新生的院校。你们先别说,我让一个人过来猜猜。”   不过一会,宫莓拉来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   “猜猜,他们是一起的。”   宫莓露出窃喜表情,她赌西原润绝对会猜错。尤其是四人中身材壮硕,留有胡须的那名新生,会让人百分之百联想到武装系。   可高瘦青年只是轻轻撇一眼,稍微停留在金庞庞身上,便笃定说道:“指挥系的。”   “欸?”宫莓有些惊讶西原润如此肯定的态度,甚至没有犹豫,她又连忙看向乌格等人,“所以……你们真的是指挥系新生?”   “是的,学姐。”庆阳江老实点头。   宫莓露出诧异与失落的表情,在袋子中挑选出指挥系新生入学指导手册后,转身追上了早就离开的西原润。   环境嘈杂,新生们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以撒无法听清楚宫莓追上西原润后,洋溢笑脸谈论的内容,但他凝视前方,从宫莓微动的唇形中推测出他们的对话内容。   “你怎么一眼就看出他们是指挥系的新生了?难道你们指挥院系的人都有独特标识,能一眼分辨同院?”   “里面有熟人家的孩子。”   “谁呀谁呀!是个子最矮长得漂亮的那个吗。”   以撒注意到高瘦青年微蹙眉头,摇头道:“别乱猜了,他应该不愿公开身份,否则凭背景也不会来这里。”   “这里?这里怎么了?”宫莓撇嘴,“你不要嫌弃咱们学校啊,今年指挥系有你在,我也在努力练习信息调度,年底我们就可以报名三军演练,倒时候杀联邦和盖亚一个措手不及……”   以撒收回视线,不再观察二人对话,跟随其他人前往指挥系宿舍。   帝国皇家军事学院最大的麻烦之处,莫过于翻新后的布局设计。翻新后,各个学院的教学楼相互连通,但寝室楼却分散在不同区域。尤其是指挥系的寝室楼,远离其他院系,似乎隔了十万八千里。即便拿着新生入学路线图,找到指挥系的寝室楼也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以撒望着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母校,只能跟着其他人一路打听。   “同学,请问指挥系寝室楼怎么走?”   四人兜兜转转,虽然手持新生入学指导材料,却按照路线走到了武装系寝室楼门口。   武装系楼栋前非常热闹,许多新生在搬运行礼。有几名学长刚替武装系学妹杠完包裹下楼时,听见有人在询问指挥系寝室楼的位置,他们突然间神色微变,目光开始游移。   有一名学长推开前面的同伴,一个大跨步跳下楼梯,十分有兴致地走到金庞庞面前:“你们是指挥系的新生?”   “真稀奇,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一边说着,他一边让庆阳江收起路线图,“这东西画错了,你们一路往后走就到了。”   热心学长转身指向武装系寝室楼旁边的道路:“一直往后走,不要停,大概二十几分钟就到指挥系寝室楼。”   “这么远?”乌格低声嘀咕了一句。   热心学长笑得更加热情灿烂。   庆阳江收起路线图,众人对两位学长道谢后便匆匆赶向指挥系寝室楼。   等四人走出视线,兴致勃勃给人指路的武装系学长噗嗤一笑,拉着同伴往训练场走。   “你这样不好吧。”同伴有些为难。   热心的指路学长鄙夷:“有什么不好的?训练场上指挥系把咱们当过人吗,欺负一下几个小家伙怎么了。”   一句话,让本想劝诫同伴别做这种恶作剧的武装系同伴收声。   在帝国皇家军校内,武装系与指挥系可谓是水火不容。比起刚入学的武装系幼苗们,高年级对于指挥系的警惕排斥渗透到骨子里。   人都是血肉长成的,受伤会疼失败也会难过。可在双方模拟对战中,指挥系安排给武装系学生的任务,总是全然不顾危险伤亡因素。   武装系学生也曾向院长反映过这种恶劣情况,但战场中,士兵的本质就是听从指挥,服从命令。   遇见能力强,爱护士兵的指挥官还好。如果遇见心眼小,瑕疵必报的指挥官,就等着刚进战场便被分配进“敢死队”里。   都是什么人来帝皇指挥系?   委婉点是:精明算计,满腹战术、标准极高。   假如想听直白,武装系学生会说:一肚子坏水、毫无下限,对他人严格要求,对自己毫无标准。   如果能采访到大四武装系学生,询问他们对于帝皇指挥系学生的观感,那他们的表情如同扇形统计图:七分薄凉,两分悔恨,一分堤防。   大四武装系学生会违背良心的夸赞到:   “啊,指挥系?”   “那里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人情味也十足,我超喜欢指挥系。”   “你难道想让我说指挥系的坏话,切,压根没有的事。”   可如果采访者表明自己只是武装系新生,想了解学校真实一面后……大四武装系学生的面孔只会写满咬牙切齿四个大字。   “去他妈的指挥官!”   这大概是三大军校中,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额外特色。   而以撒一行人加快步伐,直到马上踏出军校南门望见远处的青色山岭,才发觉大概是被人骗了。军校南门地处偏僻,就在不知道该往哪处走时,偶遇了几名刚刚走出山林,提着维修包的高年级后勤系学姐。   众人急忙询问回指挥系寝室楼的道路,引来学姐们一阵清脆笑声。   “指挥系寝室楼怎么可能在这边,在往南走是后山了,那里是后勤信息院的实验场地,你们宿舍在北边图书馆隔壁。”   “新生好可爱,是拿反地图跑到这里了?往常这边不来人,你们幸好遇见了我们。”   “快一点赶过去吧,还要领学生卡和军服。”   众人彻底晓得,自己被武装系高年级学生指了反路。   临走之际,学姐又叫住了四人。   “你们等一会,我联系了你们系的学姐。”   后勤系学姐联络了熟悉的指挥系同伴,通知对方有新生误跑到了后山附近。怕以撒等人继续走错路,拜托对方把四名小可爱领回自己院系寝室楼。   指挥系学姐很快赶来,照面时略带诧异地看了一眼乌格的打扮,随后扶了下眼镜,表情严肃的又看了一眼庆阳江,“都是指挥系的?”   在得到明确答案后,学姐态度明显温和了,“跟我走吧。”   她把四人带领到指挥系寝室楼前,随即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众人想道谢,她也只是挥挥手。   一路走来,四人见惯了各系新生吵闹的景象,也见识到了武装系寝室楼的热闹场景,可指挥系寝室楼前寂静无声,堪比无人区。   附近极度安静,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   金庞庞原本想在这里与以撒分别,毕竟寝室按照分数分配,以撒不与他们在一起。但往二楼走去,以撒与金庞庞等人一同在楼梯转角处拐弯,站在了1-Z门口。   “怎么了。”金庞庞不解以撒为何不离开,还要跟着他们。   但未等到解释,庆阳江瞧了瞧门口的名牌与照片,“哈哈哈,以撒同学原来与我们同一个寝室啊,居然瞒到现在。”   乌格与金庞庞立刻看向名牌,“怎么可能?”二人都表现出诧异。   来之前官网名单中,1-Z宿舍栏内并没有以撒维尔的姓名。   庆阳江早忘掉自己也看过寝室分配名单的事情了,他咧嘴笑着问道:“但以撒同学名字后面怎么还跟着的武装系三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没考入指挥系,但勉强符合武装系的资格便来了。”以撒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怎么可能!”金庞庞又一次提高嗓音,显然不相信以撒的说法。他连忙告诉乌格与庆阳江,以撒在入学战场上是如何逆转战局,从我方惨败变成了敌我平手。   “而且当时还斩杀了我,”金庞庞手掌做刀状朝自己脖颈处一划,“当时他面无表情,飞快地拿刀砍向我的脑袋,鲜血喷溅几米高!”   庆阳江张大嘴巴,沉默地望着金庞庞又望着以撒,分不清谁真谁假。   乌格则没什么惊讶表情,推开挡在门口的金庞庞,“小队指挥敢战场杀死总指挥官,那肯定是总指挥官做的太过分了。”   “既然都是一个寝室的,就别站在外边聊了……”   而这一聊,就来到了深夜。   次日,准备前往教室报道的各系新生们,集合在了帝国皇家军事学院中央广场处。   乌泱泱的人头,整齐的军装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海洋,加上白色大理石地面的反差,说不出的肃静。   与往年不同,中央广场演讲台上没有出现格林冯校长,反而站着指挥系学院的院长。   指挥系院长也没有客套与迎新贺词,打开扬声器第一句话就是:“新生入学表演赛于一小时后开始。” 第28章   这句话引起了骚动,往年都是入学一个月后才开始表演赛,现在刚刚入学就开始比赛,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学会怎么表演。   但是窃窃私语很快消散,因为院长第二句话就开始讲解规则。   “所有新生被分为两支部队,防守方为联邦第七军团,进攻方为不死鸟反叛军。”   “比赛时间十五小时,比赛开始防守方拥有三座城镇,需要在比赛结束前至少守住一座城镇,进攻方则需要攻破三座城镇才算胜利。”   “所有学生按照寝室为单位,随机分配到进攻方与防守方。”   “两方总指挥由高年级指挥系学生担任。”   以撒看见,当初在校门口一秒钟便猜出他们是指挥系新生的高瘦男生,在院长说话时站上了演讲台,还有另一个双眼笑眯眯,尖下巴,像狐狸般的男子也走了上去。   “防守方联邦第七军团总指挥西原润,进攻方不死鸟反叛军总指挥奚青。”   听见奚青的名字,金庞庞诧异地说了句:“什么?”接着碎碎念道:“一定要被分到进攻方,一定要被分到进攻方。”   这引起大家伙的好奇。   庆阳江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分到进攻方?听起来防守方更有优势,只要十五小时守住一座城镇就能获胜。”   金庞庞道:“奚青去年指挥系综合排名第一,他当总指挥基本就稳一半了。”说完继续嘀咕,祈祷被随机分到进攻方。   庆阳江:“那西原润呢?”   “谁知道,”金庞庞满不在乎,“谁会记得第一名之外的名字。”   “是啊,谁会记得第一名以外的人。”乌格也满不在乎地笑了,今日他没有化妆也没有带唇钉,可英俊的面庞依旧阴郁低沉。乌格微抬下巴,示意金庞庞抬头看演讲台后方的屏幕。   屏幕上,1-Z的宿舍编号出现在了防守方联邦第七军团的最后一排。   金庞庞立刻捂脸哀嚎了一声。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被分配到了不想去的阵营。 第29章   指挥系院长继续说道:“各队人员已经随机分配完毕,接下来我要说几点注意事项。”   “今年入学考试使用的虚拟平台将会沿用到这次新生入学表演赛。而我们进行了特殊设定,为了全方位考察大家的水平,进入虚拟平台后将会关闭大家对当前社会的认知,也就是说在表演赛期间,你们会认为战争是真实存在的,而你们就是刚刚投入战场的新兵。”   “你们的唯一任务是作为军人保卫或占领军事目标!”   “我不希望出现在表演赛变成真实战争后,各位产生怯弱投敌的状况,更不希望出现擅自行动、违抗军令的情况。如果出现任何不符合军人作风的问题,表演赛后无论输赢都将得到严厉处罚!”   院长讲话结束,各院新生按照兵种列队,分别前往对应的实验楼进行新生表演赛。   临走前,以撒和金庞庞等人的队伍被一名陌生教官拦截。   看肩章,对方来自武装系。   教官表情严肃,结有厚重枪茧的大手握住以撒的胳膊,动作粗暴的把人拉拽出队伍。   “准备跟着他们去哪?你小子从集合时就站在指挥系的队伍中,怎么……想转院?”武装系教官板着脸,有点要发怒。   可这明显含有斥责的话语却把以撒逗乐了。重生后以撒很少笑,此刻心底却划过一丝欢愉的嘲弄。   与他在小巷中尝试抽烟的情况相同,明明精神上十分渴望,身体和大脑却在排斥抗拒,于是这般灵魂分裂的举动让他啼笑皆非。   他笑自己一时半会还未转变思想,如果不是武装系教官走过来训斥他归队,他会跟着指挥系队伍离开,径直前往指挥系实验大楼。   站在昔日的校园里,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视作指挥官。   不仅是以撒一人出现了认知错误,随着武装系教官的呵斥,金庞庞、庆阳江与乌格也才意识到以撒维尔与他们不同。   对方不是指挥生,而是武装系单兵。   三人中,金庞庞最无法接受这一真相。   他注视以撒跟随教官走远的背影,摸了摸鼻尖,“我是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报考武装系?”   “帝皇指挥系不予录取,难不成另外几所军校都不录取吗。今年不成,明年再战啊。”   乌格双手抱臂:“听起来你比他还后悔。”   “那是你没有和他在同一考场!”刨除被以撒杀害这点私人恩怨,金庞庞是真佩服以撒的指挥能力。   金庞庞又强调道:“如果入学考试中杀死我的人不是以撒,也许我会重新带兵加入他的队伍。”   “……真有这么厉害吗?”庆阳江摸了摸喉结,脑海中浮现出昨夜金庞庞描绘的恐怖画面——两个人正在友好聊天,突然冲出来一个疯子狠辣残忍地挥刀,自己无助的捂着被隔断的动脉,鲜血喷溅流淌一地,而谋杀者阴森冰冷的欣赏这出杰作。   金庞庞生动描绘的血腥场面让庆阳江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倒也不能评价厉害或不厉害,”金庞庞显然没有意识到反复讲述的故事吓坏了队友,“但在战场上,完全不想和以撒维尔成为敌人啊。”   庆阳江苦笑:“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还好吧……其实也不想和他成为战友。万一又有哪句话说的不对,嘶……”金庞庞伸出大拇指抹了一下脖颈。   庆阳江的苦笑变成了惨笑。   乌格打断了二人的车轱辘话:“好了,起码一会不是敌人。”   新生表演赛,1-Z寝室所有成员都被分配进防守方。这代表以撒维尔即便是武装系单兵,也和他们在同一个阵营。   这件事一开始就公布在了演讲台后方的屏幕中,乌格不明白这两人还瞎扯什么。   金庞庞与庆阳江的一唱一和,堪称不听院长讲话的最佳拍档。   “嘿嘿,”金庞庞低笑两声,得意的提醒道:“我当然知道以撒和我们同阵营。不仅如此,进入战场后,他还有可能分配进我们几个人的队伍中成为我们的属下。这样相当于多了一名指挥副官,以撒的指挥能力我体验过,靠谱!”   金庞庞降低音量:“到时候有拿不准的决策,可以和他商量。”   “原来如此……”庆阳江认真点头,琢磨了下又摇头道:“可这算不算作弊?”   已经准备好这样做的金庞庞瞪眼:“什么作弊,作弊什么!我们这是挖掘士兵的指挥天赋,亲自与士兵讨论战术。指挥官爱兵亲兵,多好的相处模式。”   乌格懒得提醒自作聪明的金庞庞。   等进入比赛,他们完全沉浸在虚拟战场,学校既然让他们忘掉现实社会的记忆,更不可能让他们记得其他新生的信息。   只怕到时候与以撒维尔见面,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陌生关系。   联想到这方面,乌格不由微微皱眉,产生蠢蠢欲动地开战情绪。   真想早点知道防守方的队伍如何分配。   如果金庞庞昨夜形容以撒维尔的语言没有夸张成分,对方真是一个为了入学考试胜利而不择手段杀害同伴的人,那即将开始的表演赛中以撒还会暴露本性。   稍微实力软弱一点的指挥官,无法压制这类士兵。   调教士兵也是指挥官的责任,乌格产生了征服欲望。   原本他讨厌以撒,讨厌对方第一次见面时不客气的询问,讨厌对方不知天高地厚敢与阿特拉哈西斯将军同名,更讨厌金庞庞和庆阳江说以撒与年轻时候的阿特拉哈西斯将军容貌相似。   但是现在,乌格保留了对以撒维尔的另一种情绪。   他想探究以撒在他的控制中,会反抗吗,敢如何反抗。   之后,所有学生按照军种类别走入各个大厅。   白色墙壁白瓷地板,空荡开阔的房间内整齐排列着“黑色鹅卵石”。   它们是科研院研发的虚拟舱,因整体呈椭圆形,外壳表面覆盖着一层哑光炭黑涂层,从远处看如同一颗颗放大版的黑色鹅卵石。   新生们陆续站在“黑色鹅卵石”旁边,像游入鱼缸沉底的鱼。   “叮——”   舱壳开启,符合人体工学的弧型座椅暴露在新生面前。弯曲的椅背能有效支撑使用者的脊椎和腰部,提供长时间的使用,而头枕区嵌入神经联络装置能够与使用者的神经元直接连接。   防守方的总指挥官与指挥系新生们在同一个大厅中。   西原润站在最前排,低头快速翻阅新生资料。他与一年级新生不同,作为总指挥官在虚拟战场中不会被屏蔽记忆。   面对一群陌生的新兵们,他准备按照入学分数搭配军衔与队伍。分数越高的学生担任的职务越高,并且入学分数高的指挥系与入学分数高的武装系士兵组队,强强结合。   从长远来看,他认为这是最优安排。   情况很乐观,西原润发现指挥系的1-A、1-B与武装系的1-B、1-C都在他手中。   虽然进入战场后新兵们就没有了现今记忆,但入学分数高也侧面证明了个人实力。西原润指尖轻轻触碰着今年指挥系最高分的个人档案——贝翰音·冯·费舍尔。   资质不错,且17岁分化为斥候,西原润决定让此人担任副总指挥。   之后,他又陆陆续续安排着其他队伍,在各位新生即将进入虚拟舱前,西原润公开了自己的计划。   “每两位指挥官负责一支队伍。十五人为一排,军衔下士。三排合成一连,军衔中士。”   “我们的阵营是联邦第七军团防守方,任务是守住前线的三座小镇埃圭斯海姆、采尔马特和雪野。这三座小镇呈倒三角形状分布,前方为埃圭斯海姆和采尔马特,后方为雪野。”   说到这,西原润的眼神掠过所有指挥新生,语气变得严厉:“我知道院长演讲时,有人怀抱侥幸心理,比如放弃前两座城镇,只要驻守最后一座城镇十五小时就能胜利。院长并没有告诉诸位,虚拟战场比现实时间的流速慢,我们在战场上真正防御时间为三天,直至第四天零点才算结束。”   “新生表演赛,顾名思义台上有演员台下有观众。期间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教官院长们看见,并且比赛结束后,各院会将本系优秀新生的录像剪辑放在学校官网中。”   说到这里,西原润把手掌搭在舱盖上,拍了几下:“而这次使用的比赛道具由科研院提供,我们的比赛画面也会事实传输给科研院为他们提供数据。”   “所以都给我打起精神!无论你们进入比赛后是否还记得军校生的身份,都必须全力以赴,听到了吗!”   “明白!”新生集体喊道,一个比一个激动。   很快,喊话回音被舱盖启动的声音遮掩。维护比赛秩序的教官也在此时发出命令,新生逐一坐进虚拟舱。   二号大厅中也上演着同样场景,武装系新生们有条不紊的进行最后一道步骤,链接神经元。   头枕区的神经联络装置实时捕捉并响应用户的脑电波信号,减少了传统输入设备的依赖。整套虚拟舱无论是用于科学研究、教育培训还是娱乐体验,都能带来前所未有的创新和便利。   以撒坐进虚拟舱后,冒出一个离奇想法:可惜了,如果这套设备出现在当年的帝国战场,能够零损耗培育出多少优秀士兵。   之后,他的耳畔传来冰冷的电子机械音:“平台引擎启动,正在前往战场,祝君武运隆昌!”顿时,一股剧烈的向后拉拽感让以撒的思维静止。   ……   第一天,5点整。   距离前线七公里处。   摇晃行驶的运输车上坐着十七名年轻士兵。他们的身体随着车辆晃动,阖眼背靠着车壁,佩戴黑色战术手套的双手紧握着两腿间竖立的步枪。   夏日炎炎,也许是车厢燥热、空气流通不畅的令人心烦,以撒睁开眼睛时,大部分士兵还处于紧闭双眼的休息状态。   听着柴油发动机的旋转与远处蝉鸣的聒噪,以撒产生了一瞬间的陌生迷茫,但随后想起他来自Z村庄,今年村庄招收新生兵源,他荣幸的加入了联邦第七军团,成为一营三连九排的步兵。   现在,他穿着崭新的灰绿色军装,即将前往埃圭斯海姆替换第二营的步兵们。第二营已经驻扎在前线两个月,需要让大家伙休息一段时间了。   前往的路途生机勃勃,一片祥和。从车厢向外瞧,还能看见磨坊上旋转的风车。   而为什么未开战还要换防驻守这里,因为两个月前联邦军团收到情报,反叛军正策划南上进攻联邦第二大城市多塞特。   多塞特又被成为水上之都,四面被海港江湖环绕,为了保证它的安危,联邦将南边被江河阻隔的采尔马特、埃圭斯海姆和雪野三所城镇设为抵御敌人的前线。   尤其是雪野镇,拥有通往多塞特的港口,是重中之重。   如今,他们需要驻扎在埃圭斯海姆,随时防御敌人突袭。   梳理完思绪,以撒再次抬头发觉其他士兵纷纷睁开双眼。大家和他一样,最开始迷茫,但很快抱紧步枪,神情兴奋地朝车外张望。   以撒扭头看向车厢最内侧,那里坐着他们第九排的两位指挥官。一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另一位身材高挑、嘴角紧绷,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   两位指挥官在低声讨论着什么,这引起士兵们的注视,大家迫不及待的聆听指挥官的命令,兴奋于自己终于来到战场,为保卫国家领土而战。   以撒没有激动,相反他很快移开目光,盯着黑漆漆的枪口愣神。他心情平静,甚至觉得有点倦怠,仿佛早已卷入战场数十年,喘口气之余又被送了回来。   但这根本不可能,他是一名新兵。   车厢中光线昏暗,两位指挥官还在商量中,以撒发现身材魁梧的指挥官笑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而副指挥官冷静镇定,依旧不苟言笑,与同伴时不时浮现的笑容形成鲜明对比。   等运输车行驶了一段距离,两位指挥官才停止交流,同时扭头看向十五位兵士。   皮肤黝黑的指挥官先自我介绍道:“我是第九排的主指挥官,庆阳江。”   “哈哈哈,和大家一样我也是战场新人,今年初刚从军事学校毕业。如有指挥错误或不清楚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一起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庆阳江乐呵呵的,态度随和。   众士兵又望向副指挥。   “乌格,副指挥。”   相比庆阳江谈话时的轻松气氛,乌格显然不想和士兵们闲聊,他的黑发向后梳的一丝不苟,帽檐下的冷峻瘦脸中是一双薄唇。   非常符合士兵们对刻薄指挥官的幻想。   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锐利瞳孔,令以撒想起了乌鸦的眼睛,也许是在村庄中的白桦林见过,羽翼漆黑眼神锐利,充满了不近人情。   乌格冷漠的为士兵们传达了第七军团总指挥官的命令。   “第九排将驻扎在埃圭斯海姆,为期两个月。”   “等到达地点,首先清点弹药物资。根据总部传来的消息,半小时后最后一批军舰会运送二营的部队离开,之后港口关闭,受天气影响三天后才能重新启动通行,再为我们输送物资弹药。”   “收到!”   士兵们铿锵有力,整齐大声的回答到。   在崎岖道路上又颠簸了一段时间后,运输车逐渐减慢速度,最终缓缓停下,发动机也随之熄火。   第九排是最早一批到达埃圭斯海姆的队伍,在他们跳下运兵车时,以撒看见后面还有车辆正往这边行驶。   一切风平浪静,连长站在简易营房门口背着手等待大家,和副指挥官乌格差不多,连长也是不苟笑,面容严肃。   这让第九排的士兵们多少往庆阳江身边靠拢,毕竟他们九排的主指挥看起来太好相处了,总是哈哈大笑的说着趣事,没有严厉刻薄的模样。   情况差不多的是第七排。   七排士兵们都凑在他们的副指挥身边。副指挥长着圆脸,与士兵们聊天时总会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客气礼貌又不损失长官威严。   第一排、第三排、第五排相继到来,全体集合在营房门口,等待营长点名。   “其他步兵队伍呢?”有士兵小声问道:“怎么只有五支队伍,还全是奇数。”   第一营共有二十五支队伍,其中序列号前九支都是步兵队。   庆阳江见是自己队伍的士兵在询问,低声解释道:“偶数部队被安排在采尔马特,整个步兵队被分成两大支作战队伍。五支单数步兵队在这里,四支偶数步兵队在那边。”   以撒眼底带着一缕诧异,没有说话继续聆听。   士兵又问道:“队长,可是需要驻扎防御的地方不是共有三处吗,怎么只分成两个部队?”   “因为雪野镇在采尔马特、埃圭斯海姆的后方,三所城镇是倒三角的布局。采尔马特、埃圭斯海姆平行在最南边的东西两端,所以只要保住了前两座城市,就不用担心雪野镇。”   “只有前两座城市中的其中一座失守,我们才需要返回雪野镇。”   士兵庆幸一笑,"这简直太轻松了,这么多人居然还守不住两座城市吗?"   庆阳江也笑道:“对啊,哈哈哈。而且敌方进攻时我们和采尔马特还可以互相支援。”   旁听二人聊天,以撒越听越觉得烦躁,也许他刚上战场,对一切都过于敏感警惕。   最终,以撒还是忍不住了,开口询问:“队长,从这里支援采尔马特需要多久?”   庆阳江一愣,回忆从通讯器中得知的情报:“大概三小时,中途有森林和山脉的阻碍,总指挥说往返两个城镇需要绕路。”   以撒追问:“那从雪野镇出发到采尔马特与埃圭斯海姆呢。”   “一个小时。”   这便是以撒不理解,甚至觉得自己过于敏感的地方。按照运兵车全速前进的速度,一小时七公里,那三个小时就是二十一公里。   从埃圭斯海姆支援采尔马特,花费的时间要比从雪野支援采尔马特多得多。雪野镇是一个很好的枢纽中心,总指挥却没有安排任何部队,反而一股脑的分割成两部分,全部派遣至前线。   以撒未在质疑,只是把困惑隐藏在心底。也许……总指挥官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远处的营长也在这时召集士兵们,打断了交谈。   “全体立正!”   唰——   士兵们快速站好,等待营长讲话。   “今天,我们与二营换防,恰巧港口要临时关闭三天,所以我们需要清点埃圭斯海姆的全部物资和武器!”   一声令下,各队开始忙碌起来。物资并不多,但也不少。在五支步兵队伍整理物资时,战地厨房门前飘来油脂和小麦的香气。   “像是在野炊,”士兵摘下钢盔夹在胳膊肘内,擦拭额头的汗水,“还有多久能开饭。”   “没打仗就惦记吃饭了?”有士兵调侃。   "二营已经在这里驻扎了两个月,可一个敌军的消息都没有。我们一到,他们就来进攻,这也太忖了吧。”那位催促开饭的士兵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他又掂了掂手中未打开的弹药箱,转头朝以撒问道:“小兄弟,你是哪个部队的?看起来年纪和我弟弟差不多,是不是也饿了?”   以撒:“第九排。只是长得显小,大概与你同岁。”   "哦,我来自第五排。”士兵抬起胳膊撩起衣袖,显露出一身褐色肌肉,“一会儿多吃点,要不是你穿着士兵作战服,我都以为你是走错了队伍的指挥官……柔柔弱弱的。”   最后的形容词,让这番暗含贬义的话语引发了周围士兵们的欢笑。   大多数指挥官的体格确实比士兵们要瘦弱许多,一身厚重装备更显得指挥官们的纤细。   “精致的白羽鸡”——士兵内部给指挥官们起的共用绰号。   而阵阵玩笑声中,最初开玩笑的士兵却逐渐闭上嘴巴。   他望着身高像自己弟弟的士兵,移开了视线。   那双墨绿色眼睛,实在太冷静了,在一群哄笑的士兵中,有着不符合年龄段的散漫、随性。   约一个小时后,物资整理完毕。   战壕和雷区早在二营驻扎的时候构造完成,以撒等人只需要把物资清点一遍重新摆放在壕洞与营地库房中就可以。随后,士兵们便可以前往厨房享用早餐。   虽是炎热的夏日,但前线有密集的房屋为他们提供阴凉。   指挥官已经先一步用餐,士兵们在隔壁进食。   “这里本来就是个小镇,真方便,房屋多不用我们在修改了。”端着饭碗的士兵神采飞扬地坐在了以撒旁边,打量着屋内装饰,“我猜,这个地方原本是农场仓库,养母牛产奶的。”   “为什么?”有人好奇问道。   第三人接话:“因为他这头公牛有种回老巢的感觉。”   “哈哈哈哈。”士兵们哄堂大笑。   谈话的三人与以撒同队,但他们都来自Y村。   说来也有趣,三人互相介绍时才发觉他们来自同一个村庄,却又互相不认识。   “一会吃完饭,去后面玩玩?”有士兵挤眉弄眼。   “后面有什么好玩的。”   “笨!都说了这里本来是城镇,后面当然还有人居住,当然还有营业的娱乐场所。”   以撒没有胃口,把勺子放回餐盘:“平民都没有撤走吗?”   “原本军队让平民撤离,给了安置费。但连续两个月没有遭受反叛军的进攻,陆陆续续的又都回来了,劝说也不听。”   “还是不怕死。”有士兵吐槽。   “贪心呗,回来住省钱又能白得安置费。”士兵用勺子背面敲击铁碗,“如果真开战了还要额外保护他们,想想都心累。”   另一名士兵叹气,“毕竟是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谁想离开啊。”   聊天声戛然而止。   说再多,因为战争被迫迁移出自己的家乡,还没有回归期限,总归无法用金钱衡量。   沉寂了十几秒,怕气氛越来越凝重,嘲笑队友回老巢的士兵拍手道:“打住,跑题了。所以有没有人跟我一起去转转,或许还能喝上几杯?”   提议一出,噌噌噌数名士兵跟着附和,他们快速把餐盘中的食物吃完,准备离开营地。   以撒不想去城镇的其他地方,同队士兵便拜托他帮忙隐瞒。   “拜托了,一会指挥官问起来就说我去茅房。”   “我去搬运物资,清点手雷数量了!”   “告诉他我去绕着战壕检查铁丝网了!”   士兵们七嘴八舌的编造谎言,生怕以撒说漏嘴。   “我明白,你们去吧。”   以撒坐在厨房门口的树荫下,享受夏日微风。附近泥地早在第一批部队到来时就被全部清理了一遍,但在生机勃勃的夏季,翻新的泥土里依旧冒出青草野花。   狗尾巴草摇曳不止,单薄的花瓣飘荡引来翩翩起舞的菜粉蝶。   难得有如此平静安宁的前线,看着青年士兵们洋溢的活力,以撒并不想阻止他们。按照常理,两个月前得到的进攻情报到现在还未开始,或许反叛军更改了策略,选择了其他地方。   他只是一名士兵,不是指挥官。   有些事情,轮不到他劝阻。   此时此刻,以撒感觉很轻松,他什么都不用去想,紧绷绷的神经可以稍微松开一会儿,烦恼抛诸脑后。   以撒把步枪放在身侧,躺在树下闭目养神,等待营长的集合哨声。   准备偷溜到有平民居住地区的士兵们,此时也绕开了各级指挥官的视野,找到了出行路线。   他们发现,只要穿过一片玉米地就能到达最近的磨坊,磨坊上方还有个旋转的白色大风车。   灰绿色军装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窜入玉米地,被近乎三米高的玉米秆吞噬。这时候迷彩服与深绿色的玉米秆混合在一起,像一块完整色料。   突然间,以撒睁开了眼睛。   他透过树叶缝隙仰望天空,手臂本能地拿起步枪。在看清楚天空上的黑色烟雾后,快速扭头朝玉米地大喊:“回来!”   蔚蓝天空出现了线段般的黑烟,而拉成一道线的烟雾在以很快的马赫逼近埃圭斯海姆。火光呼啸着飞驰而去,蓝天像被划破的纸张,出现一道裂口。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火光落地了。   “轰——”   刺耳的声音在不远处回荡。   “轰——”   第二发炮弹也发出嘶吼。   连续两发炮弹炸响,声音响彻整个前线战场。   “开……开战了?”   有还在食堂中的士兵慌张跑出,手中还握有饭勺,扶着门框声音颤抖地望着天空。   “第二营在这里驻扎了两个月,为什么偏偏是换防的今天!”士兵双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而钻进玉米地的士兵们,早已慌乱地冲了出来,一路上不敢稍作停歇。他们回到营地后,才敢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被轰炸的地点。   炸弹的目标是埃圭斯海姆的磨坊和水塔,城镇内最高的两座建筑物。原本士兵们计划是前往那里询问平民哪里有娱乐场所。幸好炮击发生时间较早。如果炸弹在晚一会发射,后果不堪设想。   各队主指挥官的联络器内正传来嘈杂的对话,副指挥官们在集合小队士兵们。比起手忙脚乱的士兵,指挥官还算稳定,飞快清点人数。   以撒跟随其他士兵躲到了壕沟中,他听见排长在汇报战况。   “八点三十分,埃圭斯海姆遭到了轰炸,共计两枚炮弹。”   更多的话以撒来不及聆听,因为乌格来到了身旁,他打量着队伍中的士兵,随后抬起修长的腿脚踹向以撒后方的几名士兵。   士兵们的腘窝受到袭击,纷纷屈膝腿软地跪在地上。   士兵们是行军靴,军官们的是马靴。黑色马靴底子厚,此刻像鞭子般让每个士兵狠狠地挨了两下。   以撒发现,被踹两脚的士兵们全是当时跑向玉米地的人。   教训完后,乌格什么都没说,他眼神锐利地转向以撒,手中攥着黑色皮手套拍了拍以撒的肩膀。   两人对视,黑色与深绿色是相同的冰冷。   以撒明白副指挥的暗示,在警告他下次不要知情不报。   他想起当时炮弹来袭,自己扭头朝玉米地大喊回来的场景,显然被乌格看见了。   等乌格走后,士兵们才揉着大腿站起来,崭新的灰绿色军装沾染了污渍,已经不在整洁。   埃圭斯海姆左侧是陡峭山林,右侧和采尔马特的防御地区共通,所以他们主要的防线在正前方。   第九排被营长分配到了正前方的最右侧,靠近通往采尔马特道路的地段。十五个人一字排开站在壕沟内,举枪瞄准平原,中间站着两位指挥官。   也许是瞧以撒年龄小,或者是队伍内最薄弱的一员,庆阳江特意叮嘱士兵米莱照看以撒,并把以撒安置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米莱就是当时提议前往磨坊的士兵,性格随意,但浑身上下都满是力量,一拳下去能让人倒地。   以撒还记得当时米莱兴高采烈提出去寻找娱乐场所的模样,现在没有了。而且不只是米莱,左右望去,战壕内的每一张面孔都在改变。   没有紧张也不是沮丧,没有惨白也不是涨红,但士兵们的面部表情确实变了样子,变得认真谨严。   如果和运输车上的激动兴奋比起来,那更是天差地别。   两枚炮弹的袭击,让所有人明白这里不是儿戏。   “还有多久?”庆阳江专注地握着望远镜看向前方平原丘地,此时一切又恢复了安宁,也许敌人的步兵正悄悄接近这里。   通讯器出现开麦的电流声。   乌格聆听着通讯器中的军令,表情有一丝变化。庆阳江显然也听见了总指挥官的安排,顿时忧心忡忡。   他更加用力握紧望远镜,低声重复了一遍,“八十七人抵挡对面三小时……”   其他队伍的指挥官面色也逐渐凝重,连长直接摘下钢盔咒骂了一声。   “发生了什么?”以撒直截了当地问道。作为士兵,他总会不由自主去聆听通讯器里的汇报与调令。   但他是一名士兵,往往很多时候接触不到关键信息。   庆阳江低声回答道:“采尔马特并没有遭受炮击,遭受炮击的只有我们。”   “然后呢,总指挥怎么说?”   “他说敌方军队主要进攻点是埃圭斯海姆,对方先炸毁磨坊和水塔是阻止狙击手占据有利地形。”   以撒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但不是因为庆阳江的消息。 第30章   以撒放下步枪,谨慎道:“然后呢,总指挥是不是让我们坚持三小时,而他已经开始抽离兵力往这边赶来。采尔马特到达这里需要三小时,他想从采尔马特派遣几支支援队伍。”   是质疑非询问,但以撒的声线没有一丝波动,反而让庆阳江误认为是在询问派遣了多少人。   “主指挥官想要抽调二排和四排赶来支援我们。”   听见这结果,以撒皱眉。   采尔马特只有四支队伍,如果在抽离两队,剩余的四十人在遭受进攻时,基本没有反抗余地。两枚炮弹,其实可以暂缓支援埃圭斯海姆。   乌格的声音突然插入:“从指挥部的巡查机扫描到了我们前方集结了大量坦克,数量是敌人拥有坦克总数的四分之三。”说完,他的目光扫到以撒放下步枪的手腕,冷哼一声提醒道:“士兵,你现在的任务是听命令举起步枪对准敌人,而不是满足好奇心。”   以撒没有心思去听乌格的警告,当听见大批量坦克集结在埃圭斯海前方后沉默了一会,随后问道:“总部有扫描到了敌人的其余部队吗。”   庆阳江答:“没有。”   这句话让以撒有点不安,能看见的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兵力。但他咽下了反驳,因为他是一名士兵,非指挥官。   他从未上过军校,没有学习过军事理论,只是个来自Z村庄的乡下男孩。也许刚上战场过于敏感神经质,让他对一切都保持怀疑态度。而心中的那些想法不符合真实的战场理论。   以撒重新举枪对准战壕外,警惕山丘后面突然出现的敌人。   “你刚才真酷,居然敢质疑总指挥。”米莱悄悄凑到了以撒身旁。   以撒专注地望向平原:“我只是感觉有问题。”   米莱不理解:“哪里不对劲,不轰炸别的地区,只把这里的制高点炸掉不就意味着主要进攻咱们的防线吗。”   “并不是这样的,”以撒望着前方阵地,盯着微风下晃动的灌木丛:“在最初运兵时就有隐患,雪野镇位于前线两所城镇的中心点,支援前线两个地区只需要一小时。但总指挥却把所有部队安排在了前线,相互支援需要三小时。”   “你也说了我们是在最前线,”米莱一副我明白,你还是太年轻的语气教导道:“最前线两所城镇被攻击的几率各是百分之五十,但如果把士兵安排在雪野,那就是零。与其贪图节省那两个小时的赶路时间,还不如提前让士兵们都来前线。无论反叛军进攻哪一个地点,我们都赌赢了。”   以撒瞳孔移开瞄准镜,冷漠地撇了一眼米莱,“战争不是赌盘,如果总指挥需要靠运气获胜,那他距离死亡也不远了。”   米莱嘴巴微张,有一瞬间僵住,他被以撒突然散发出来的气势压制。随后立刻嘀咕道:“那……那你万一说的对,现在也已经晚了。”   米莱嘀咕道:“而且看状况反叛军选择了进攻咱们,咱们这边还是五支队伍,比隔壁占点优势。”   说完,米莱又连续看了以撒几眼,他怀疑刚才是幻觉。最初见到以撒是在营地食堂,面前家伙一副睡不醒,不爱说话的模样。但就在刚才,他感觉对方清醒了,好像有了精神活力。   像泥潭中潜伏的鳄鱼,浮出水面睁开了狩猎的瞳孔。可仔细在瞧,面前小矮子哪有什么逼仄气势。   以撒又把视线对准平原,摇头道:“如果我说这个推论是错误的,对面其实是想进攻采尔马特呢。”   “哈,那你就是在强词夺理!巡查机可是扫描到了敌方坦克的集结地点,就在咱们正前方!”米莱连连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   以撒不再说话。   的确,当前战况对埃圭斯海姆不利,巡查机不会出现错误。但他总有预感,对面不会如此轻率的发射两枚炮弹后就停火,这完全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联邦自己要攻打哪一处,并且让指挥部发现坦克的动向。   更恐怖的真相是,指挥官开始调遣兵力,此刻采尔马特只剩下两支步兵队伍。   在士兵警戒地望向阵线前方的平原时,连长又召集了所有指挥官。   瞧见副指挥官乌格离开战壕,米莱再次悄悄挪到以撒身旁,认真道:“你别说,我还真发现了一个问题!”   以撒歪头侧身倾听,他没有转动头颅,双眼依旧专注地寻找平原上的可疑目标。   米莱单手持枪,另一只手摸索身上能写字的物体,最后无奈从弹药箱捡起一枚子弹代替笔,在战壕土壁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   “你还记得吗,雪野镇距离我们和采尔马特的路程相等。”   听见米莱想要聊的内容与防御点有关,以撒打起精神,把视线移向土壁上的倒立等腰三角形。   米莱把子弹戳在了三角形上方最长线段的中间位置,“左右两点是城镇,那这条线段就是我们前往采尔马特的路线。”   以撒点头。   “所以我就不理解了,”米莱顺手把金黄色子弹放回上衣口袋中。   他又用手指头戳了戳最长的线段,“三座城镇本质是一个等腰三角形,那按照计算公式,两边路程各为七公里,为什么我们前往采尔马特的路程不是十公里左右而是二十一公里?这完全不符合数学逻辑啊!”   米莱压低嗓音,“两边的平方等于第三边的平方,计算公式没错但结论却不同,你说这是不是情报有误……”   以撒勾起嘴角,他觉得米莱是个有趣的人。当然,前提是米莱之后不会转去当指挥官。   他掏出米莱上衣口袋内的子弹,用弹头在最长的直线中间画了一个极大的圆圈,解释道:“如果反叛军不攻击前线任何一座城镇,而是直接占领埃圭斯海姆与采尔马特村镇中间的空白区域,相当于又多出一个据点,那敌军就有了主动权。”   “在那个位置,敌军既可以攻击西边的埃圭斯海姆又可以攻击东边的采尔马特,甚至还能继续北上,直奔后方的雪野镇。”   以撒又在大圈内画了许多小圈,“所以咱们指挥官放弃了便捷道路,让空白区域成为了雷区,布置了众多反坦克地雷。而附近的山脉与森林也成为了天然防线。”   米莱双眼顿时睁大:“怪不得!所以两个城镇的道路变长了!”   “可是……这样我们去采尔马特,或者采尔马特来我们这里耗费的时间太多了。我们需要绕路,甚至要绕开一座森林,”米莱表情困惑,觉得埋雷或者不埋雷都挺难办的。   最后他总结了一句:“怪不得大家都说指挥官心眼多,考虑的太缜密了。”   疑惑被解开,米莱也准备拿枪挪回自己的位置,但他又想起来一个问题,“不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也没有听见队长他们讨论雷区的事情。”   以撒平淡道:“我猜的。”   说完后,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沉默地望着彼此。   “你就骗我吧!”米莱举起拳头,佯装揍以撒,但又抱着步枪返回自己的位置。   以撒不解,米莱是认为那片地区埋雷是谎言,还是自己的想法都是推测出来的是谎言。   可二者都是真的。   以撒也曾有瞬间疑虑,自己是如何推断出两个城镇中间的地域被安置了地雷。可这种战场布局的逻辑如同人类需要喝水般,自然而然的浮现在脑海中。   也许是无意间听到通讯器中总指挥安排的命令,所以他记住了?   可他没有听见任何人在谈论这件事情,况且步兵队也不管埋雷一事。以撒不明白作为一名新兵,自己为何清晰透彻的读懂了当前战场。   当前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此刻位于雪野镇,在后方指挥的那位总指挥官,对于他来说就像一本薄书,随意翻动几页便能推测出对方的每一步安排。   这种想法可太大不敬,甚至带些轻蔑傲慢。以撒摇头,希望自己保持清醒,遂收起这种无礼思绪。   指挥官们的会议也在这时候结束了。   庆阳江回来通知大家道:“总指挥官暂停支援埃圭斯海姆,所有步兵部队原地待命。”   对于以撒来讲这是一个好消息,但这个消息对于其他士兵来说是灭顶天灾。   “总指挥放弃我们了?”   “反叛军显然是要进攻这里,为什么不支援埃圭斯海姆!”   米莱像被人强迫吞下一只癞蛤蟆般张大嘴巴。但他还是努力安慰众人道:“呃……也许是发现敌人不在轰炸我们,准备进一步观察再作安排?”   而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暖橙色的正午上空开始闪烁黑点,黑点尾后拖着长长的白线。   “躲避!”   “快回壕洞!”   “有敌袭!!”   无数道声音响起,反应过来的士兵尽可能拉拽身旁还未反应过来的伙伴,一同躲藏进安全区域。   可战壕中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黑点越来越靠近,肉眼可见转变为白色火光。炮弹像圣诞节装饰在枞树上的银白色圆球,又像舞厅里的白色镭射彩灯,闪亮瑰丽的刺痛直视它的人。   “轰——”   几道白光坠落,大地发出沉闷轰鸣。   这次袭击点是步兵所在的战壕区域。   有一颗炮弹落在了临近以撒小队的方向,大家竭力想离开危险躲进壕洞中。在众人奔跑时,有人尖叫起来。   根本分不清什么东西砸在脸上,也许是泥土弹药碎片,也许是同伴的血肉。等以撒和幸存士兵们拥挤在圆弧形的壕洞中时,无一例外的灰头土脸。   军装压着军装,皮肉挤着皮肉,没有一点空隙。之后的每一次大地震颤都让洞中泥土掉落砸在士兵身上。   肉体在炮弹面前毫无反抗,任由伤害欺压。以撒看见身旁的士兵们尽量蜷缩身体,避免战壕洞塌陷导致自己掩埋其中。   有几个和他在吃饭时聊天的熟悉面孔正低头紧闭双眼,手掌合十不停祈祷,口中默念家人的姓名。唯有以撒坐在直对战壕洞口的地方,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切。   像刚出生的婴儿,尝试感知整个世界。   此刻约一米宽的洞孔就是以撒的全部,深绿色瞳孔被爆炸白光照耀的明亮闪烁,像翡翠般璀璨。   他仿佛脱离了正在遭受轰炸的士兵身份,思维像幽魂般游荡在战场上方,欣赏划破天际的白色火雨。他被炮火笼罩,先是看向埃圭斯海姆城镇,随后又转头看向采尔马特小镇,最后转身,目光直奔雪野镇。   雪野镇的红砖钟楼在他眼中像一展鲜明旗帜,更像炮火终点的靶子。   而这场轰炸,断断续续三分钟后才结束……   当前时间,第一天十点三十四分。   爆炸声彻底消失后,指挥官们吹响哨声让士兵们离开壕洞。   以撒重新站在战壕里时,看见乌格和庆阳江在清点人数。爱笑的主指挥官这时候也变得不苟言笑,表情尖锐的仿佛一只刺猬。   以撒也扭头看向队伍,默数了一遍剩余士兵。   “少了三人,应该都死了。”他先一步把消息说出,阻止庆阳江第四遍寻找还未归队的士兵。   于是所有人来不及默哀,又要掏出军铲挖掘崩塌的壕洞或墓坑。   另一些队伍在搬运尸体。   这些士兵遗体中,幸运一点是被弹药碎片击穿而亡,还留有全尸。不幸的则被炮弹轰炸到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或者说痕迹无处不在?   以撒仰头瞧着壕沟内点点滴滴的果酱样血污,是一滩滩焦黑色的肉泥。   他熟练地将铁锨插入挖出一捧黄土,随后把焦黑色肉泥填入坑中再把泥土覆盖在上面。   周围血污太多了,他只能尽量掩埋。   有几秒,以撒也会冒出冷漠想法:其实可以不去理会尸体肉泥,因为之后这种场面只会更多。同伴的尸体躺在战壕中,兴许还能成为人肉盾牌帮忙抵御子弹。   战壕道路狭窄,有抬着担架的士兵慌忙运送伤兵时,没有注意到正在弯腰填土的以撒,不小心撞到了他,接着又一脚踩踏在以撒还未填完的土坑上。   军靴踩到了血污,焦黑色肉泥嵌入鞋底。   士兵没时间看清楚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更顾不及道歉,担架上的伤员还在捂着断臂哀嚎,于是没有停留,转身快速向营地飞奔。   之后以撒又挖了几个墓坑,看着其余士兵把尸体被安置在其中。与他一起挖坑的一名士兵哭了。   没有哭出声,只是双手垂下紧握拳头,五官皱起肩膀颤抖的闭眼啜泣,极力克制不发出声音。   以撒看不清楚士兵的面容,只见对方整张脸面全是污渍,乌黑一片,就连泪水流下也没有冲刷出干净的痕迹。唯一能分辨的只有士兵头发是橘红色的。   其余人也注意到了有人在哭泣,但无人上前安慰,只是在掩埋尸体的时候动作更加轻柔了,像母亲发现沉睡的孩子,缓慢的为他合拢衣被。   橘红发色的士兵还在抽噎,他用脏污的衣袖擦了擦眼皮克制住情绪,随后捡起铁铲加入掩埋队伍。   等尸体差不多埋葬完毕,以撒率先离开墓地时,听见了橘红发色士兵在对队友小声嘀咕。   “他们是战死的。”   “是的。”同伴用力点头。   “那他们应该被国旗包裹,被战友带回家乡……而不是没有任何标记,就这样草率的就地掩埋。”橘红色士兵渴望地望着同伴,希望听见同伴更多的肯定声音。   但他的队友未吭一声,只是脸色低沉,拖着沉重步伐跨过一条条战壕和一个个弹坑,艰难地走进队伍中。   挖掘前,连长统计了继续作战的总人数,五支步兵队共计八十五人,现在存活下来的只剩七十二人。营地里只有一面备用国旗可以替换,哪里还能找出多余的十三面旗帜包裹尸体。   而指挥官们也收到总部转来的命令,快速收敛死者遗体,进入战斗状态。如果有无法收敛或者收敛困难的遗体,就地放弃。   十分没有人情味,但却符合当下。   以撒归队时,听见前来替补空位的士兵与另一名士兵对话。   “是不是还有几具尸体没有找到?”   “唉……别说了。”   他瞧见陌生士兵走到了属于米莱的位置,举起步枪放在了曾经米莱架枪的位置。   突然间,以撒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询问都是谁死于刚才的轰炸。而部队也没有公布出来一份像样的死者名单。   但现在,他知道了一位死者姓名。   会难过吗,其实没有。   以撒面无表情看着战壕土壁上变得模糊的三角形,死亡在战场上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情。   只是……他转身看向后方的庆阳江,询问道:“队伍中死亡的三名士兵的遗体都找到了吗。”   “找到了一具半。”   “是谁的没有找到。”   庆阳江脸色难看地闭上眼睛:“米莱……”   米莱显然死在了轰炸最中心的位置,尸骨无存。   以撒站在原地,想起了埋葬尸体时的橘红色士兵。他又沉默地望着情绪低沉,正在心神忧伤的庆阳江,几秒钟后说道:“队长,我想申请离开三分钟。”   庆阳江连考虑都没有考虑,直接点头同意了。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无暇顾及以撒。   “你要去做什么。”乌格却隔着几名士兵,询问以撒。   此时乌格一丝不苟的黑发也变得凌乱,有的发丝垂落耳后,有的凌乱搭于额头。   “有些东西落在前面不远处的壕沟里了。”以撒老实说到。   得知是落下东西,乌格摆手让以撒快去快回。   以撒拿着铁铲,快步走回刚才看见一滩滩焦黑肉泥的地方。   此时这里已被其他士兵打扫干净,肮脏的污秽都被铲出了战壕。   但以撒还是耐心的用铲子锋利边缘敲打地面,随后又尝试挖了几铲。一步一挖,走走停停,当泥土顺着铲子落回地面时,一颗几厘米长的步枪子弹也滚落到泥地上。   未被使用的梭形子弹在正午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也许是哪个士兵换弹夹时不小心掉落在地,但以撒更希望这颗子弹曾经在战壕土壁上画过三角形。   以撒把金色子弹踹入口袋,走回自己队伍防守的区域。   战壕内,所有士兵已经恢复常态,举枪防御着前方平原,寻找可疑目标。唯有以撒,这次没有再举起步枪。   他径直走到庆阳江面前,把步枪子弹塞入庆阳江掌心:“队长,我们需要撤离。反叛军的士兵不会进攻埃圭斯海姆。他们只是把炮兵队留在这里当做诱饵,让其余部队攻打采尔马特。” 第31章   “你在说什么?”   庆阳江低头望着掌中子弹,又看向以撒,只觉得错过了许多事情,让他听得发懵。   以撒又重复了一遍:“长官,我们需要放弃埃圭斯海姆。在这里驻扎没有意义,对方真正的进攻点是采尔马特。”   战壕中每个人都异常警觉,以撒说话的声音并不高昂,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人的耳膜。士兵们愕然,显然不相信以撒的推断,怀疑以撒因为连续轰炸的原因产生不战而逃的想法。   以撒的言论,只是在为离开这里找借口。   乌格也听见了以撒的言论,更是完全认为以撒怯战了。当庆阳江还在纠结如何安抚以撒的厌战情绪时,他已经板着脸,右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冷冰冰地朝以撒走来。   "以撒维尔,你想去哪里?" 乌格双眼锐利,气势凛冽地让以撒重复刚才的言论。   以撒瞥见乌格握住枪套的手指,搭扣已被挑开,只需轻轻拔出便可射击。可以撒没有犹豫,又重申一遍:“我们需要离开这里,撤退到雪野镇。”   “呵。”乌格皮笑肉不笑的发出短促气音,盯着以撒道:“第九排的任务是驻守埃圭斯海姆,以撒维尔,如果你想离开……”   专为军官们配备的手枪已经上移,枪口对准以撒的胸膛。   “你们两个人都给我安静!”庆阳江飞速挡在中间,他快速按下乌格握枪的手腕,又朝以撒瞪了一眼,示意别再说话。   往日和善的指挥官此刻也变得严肃,“闹够了没有,这里是战壕!”   周围士兵全都在望着他们。   随后庆阳江又降低了声音,温和又疲惫地对以撒说道:“先去后方营地休息一会吧。”   对于以撒刚才的那套撤退说辞,庆阳江也没有放在心上。   考虑到刚才炮袭极其惨烈,庆阳江认为以撒受到惊吓情有可原,再加上米莱被炸死,尸骨无存……他不想再看见队伍中发生冲突,甚至是有人死亡。   而乌格的恫吓也无法缓解以撒的不安。所以庆阳江用指挥官的身份下命令道:“士兵,去营地休息十分钟再回前线作战。”   以撒没有离开,他谢绝了这份善意。   “队长,我没有逃避战斗,驻守在埃圭斯海姆只会浪费时间。直到现在敌人也只是炮袭而不是正面进攻,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乌格眼神阴沉,依旧抬起手枪对准以撒,庆阳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见无法和直属军官交流,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言论,以撒主动道:“我申请与连长沟通,会向他解释清楚为什么需要立即撤离回雪野镇。”   “你小子……”庆阳江着急了,他现在右手还使劲按压着乌格的手腕,生怕自己的副指挥一枪把以撒击毙,结果以撒还在火上浇油。   连长?这小子见完连长别又闹着找总指挥!   而这时……通讯器响起开麦的电流声。   “各队伍原地防守,十分钟后巡查机起飞前往埃圭斯海姆前线。”   就在通讯器响起总指挥官西原润的声音时,以撒凭借身高差抢走了庆阳江挂在腰间的通讯设备。   等到总指挥的声音落下,以撒立刻接上,“这里是第三连第九排,我们要求立即撤回雪野镇。”   干脆利索的少年音突兀出现在耳麦中,顺着电波传送到了各个队伍与总部。   在瞧见以撒抢走通讯器按下联络键时,庆阳江和乌格的心脏几乎同时漏跳了一拍,谁都没有想到以撒竟敢直接闹到总指挥部。   负责埃圭斯海姆的连长也听见了通讯器里的不和谐。   他坐在帐篷中,起初还在想“嘿,这声音挺陌生的,是哪个小队指挥官胆子这么肥,居然敢拒绝总指挥的命令”。随后,突然意识到第九排属于自己管辖范围,立刻冲出帐篷直奔防线右侧。   连长一边跑,一边打开通讯器喊道:“第九排的指挥官在哪里!谁在使用第九排的通讯器!”   “以撒维尔,长官。”以撒冷静地报出姓名,随后又一次重复道:“总指挥官,我请求……”   这次没有说完,乌格与庆阳江两人联手强行将以撒按倒在战壕里,一人抓住他的手腕,一人夺走了通讯器。   位于总部雪野镇的西原润皱眉望着突然终断通话的对讲机,坐在指挥部的椅子上,不耐烦地敲击桌面。   他听见了连长与以撒的对话,更听见了最后一秒嘈杂的背景音。显然有人让以撒维尔闭嘴了。   进入战场前,西原润翻阅了所有人的考试资料,自然对以撒维尔这名新生有印象。一个入学时指挥分数不达标,却有资格转入武装系的奇怪新生。   西原润不知道以撒维尔为什么无法进入指挥系,但他已经了解到这名新生显然是“格外有主见”,没有等级观念的人物。   往常训练中,遇见这种胡乱指挥的家伙,西原润不会理会,因为双方本就不在一个思维层面。   但现在,作为总指挥官,除他以外所有新生都没有记忆,把这里当作了真实战场,并且通讯器没有一对一的私聊频道,数十名指挥官都听见了以撒维尔的言论,身为总指挥官自然不能无视士兵的异议,需要表态。   “……继续说下去,士兵。”西原润和善道:“请附近的指挥官把通讯器给他,我想听听这名士兵的意见。”   西原润的态度十分随意,说完后拿起手旁的水杯喝了一口。   被人松开后重新站起,以撒的半边衣服与头发中满是泥渍,他伸手拿过通讯器,草草整理了一下衣领道:“尊敬的总指挥官,我请求所有部队撤离前线,集体返回雪野镇。”   单听语气十分礼貌,但请求的内容让人无法接受。   庆阳江听的眉心突突直跳,刚才还只是要求埃圭斯海姆的队伍离开,转眼间又变成全员撤退。   不待总指挥询问,以撒继续说道:“防御埃圭斯海姆和采尔马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三小时内连续两次炮击,是敌人在逼迫我们加强埃圭斯海姆的军事力量。但他们的其余力量一直未出现,证明他们的进攻目标不是埃圭斯海姆。”   “现在支援采尔马特已经来不及了,为了保证后续作战兵力,需要全员撤退回雪野镇。”   西原润沉吟片刻,语气随和。   他耐心道:“以撒士兵,也许你还不知道,总部两个小时前派遣巡查机发现敌方坦克集结在埃圭斯海姆前线。”   “我知道这件事情,总指挥。”以撒无情反驳道:“而那是两个小时前的战报。他们故意引诱我们发现坦克部队的踪迹,目的是让我们坚信敌人会进攻埃圭斯海姆。”   以撒本想客气恭敬,语气委婉。毕竟他只是一名前线士兵,最终决策权还是在总指挥手中。   但是听见总指挥一副无所谓,哄孩子的口吻时,以撒不由自主加重语气:“敌方故意让坦克暴漏在前线,意图引诱我们把兵力集中在埃圭斯海姆,而在遭受第二次轰炸的这段时间内,他们也在转移士兵到采尔马特!”   这是典型的时间差战术,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在埃圭斯海姆发现的敌方坦克已经接近了采尔马特。   通讯器内短暂沉默了一会。   西原润也发觉埃圭斯海姆疑点重重,可身为总指挥官,他不能在通讯器直接认错,堂而皇之地说对不起士兵,我错了。   会让之后下达指挥命令时,士兵们产生犹豫质疑。   于是西原润坚持己见,强硬道:“已经派遣巡查机前往埃圭斯海姆,十分钟后,如何未发现埃圭斯海姆的敌人有进攻意图,我会考虑你的意见。”   以撒能听出西原润的拒绝之意。   “那就来不及了,”以撒有些不悦,唇线拉直:“埃圭斯海姆遭受第二次轰炸前未发现一名可疑士兵,说明敌方在第一次轰炸后就在转移部队前往采尔马特,保守估计他们还有一个小时就会进攻。”   在以撒与总指挥沟通期间,第九排周围已经站满了人员。   “他这是在动摇军心!”营长气得想要夺过以撒手中的通讯器,又碍于总指挥已经同意让以撒继续说下去,无法行动。   以撒知道自己在公开频道说出这一事实真相的后果,采尔马特的部队现在一定也在旁听。   西原润也意识到了这点,声音变得严厉:“士兵,现在是开战时期,你要为自己说出的所有话语负责!”   “我知道,所以我要求前线部队全部撤退回雪野镇,立刻!”以撒也提高了音量:“我们来不及支援采尔马特,而采尔马特的少量部队也无力抵抗反叛军的全力攻击。”   “与其白白损失兵力,不如汇合全部兵力防守最后一座城镇!”   沉默。   在以撒说完后,通讯器内没有了西原润的声音。   以撒猜想这是指挥部拒绝自己的意思,他怕西原润继续浪费撤退时间,又一次按下通讯按钮。   “这里是埃圭斯海姆第九排,一等兵以撒维尔。”   “现在,我恳求防守在采尔马特的所有部队,立刻撤退!保守估计一小时后反叛军全力进攻采尔马特,你们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撤离,为了与敌人拉开距离,避免被远程追击,请立刻开始。”   “这绝不是畏战、怯战,重申一遍这绝不是畏战、怯战。”   “敌人从一开始就在为全力进攻一处做准备,我们需要积蓄力量防守一处。”   “想想我们背后的雪野镇,那里有通往联邦第二大城市多塞特的海港。我们必须守住雪野,不能让敌人占领港口进攻下一座城市。”   “现在的撤退是为了更好的防……”以撒手中的通讯器突然发出电流关闭音,他的话语再也无法通过通讯器传递出去。   总部切断了第九排的联络装置。   而其他指挥官的通讯器里传来了西原润的声音:“第九排士兵以撒维尔,因战时扰乱军心,剥夺士兵资格暂时关押。”   以撒再一次被人夺走通讯器,按压在战壕土壁上。   被双手束缚“请”离战壕时,有的士兵偷瞄以撒,好奇是什么牛逼人物敢当面指导指挥官作战,也有的人不屑于看以撒,只当对方是跳梁小丑。   “也许是刚才被炮弹炸傻出现了幻觉,之后我一定狠狠批评他!营长,真没必要把他拘役起来,现在本就缺战士。”庆阳江对营长说着软话,试图减轻以撒的责罚,让人重回前线。   “他已经不是你的士兵了。”营长无情拒绝了庆阳江的求情。   以撒被拘役在了营地仓库中,战壕又恢复往日警戒,甚至比之前更加安静。   因为士兵紧缺随时准备战斗,没有人看押以撒。   而直到拘押他的士兵离开前,以撒没有在说过一句话。等听见仓库们被重重的关闭上锁,以撒才坐在水泥地上抬起头颅,面无表情的单手解开了捆绑手腕的死结。   “绑的不行,也不知道谁教的。”以撒挑剔地把绳索扔到角落。   相比刚才与总指挥沟通时的咄咄逼人,他又变得波澜不惊,甚至懒散。   以撒坐在仓库箱子上,一双长腿随意伸展耷拉着,悠闲地透过仓库玻璃望着橙黄色的天空。   十分钟后,巡查机来到埃圭斯海姆前线发现没有踪迹的敌方坦克队时,自然会有人来找他。   即便在得到“未发现敌人”的情报后总指挥不愿与他继续交流,其他部队的指挥官也不会明知前往是死路还非要坚持。   “其实我本可以委婉点的。”以撒托腮喃喃自语,黑色卷发里满是土灰凌乱的像个鸟窝。   但他忘记总指挥的哪句话让他心生不满,也许是总指挥与他沟通时的漫不经心,更或者总指挥不听他的劝告。   以撒也不明白当时自己哪里来的火气,与总部对话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所有人理应听自己的。   于是,为了让总指挥明白这个道理,他故意埋下了钉子。   当前线的其他部队听见反叛军消失在埃圭斯海姆后,会有多少士兵开始对指挥部出现芥蒂,即便那是一点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绪。   ……   时间飞逝,再次听见巡查机折返的震耳轰鸣声后,以撒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本来躺在货箱上的他重新坐起来,双手撑在身后悠闲地望向玻璃窗。   窗外传来清脆鸟叫,菜粉蝶翩翩飞舞,大概就像几分钟后的总指挥。   如他所料,此刻总指挥部热闹起来了。 第32章   雪野镇,总指挥部。   十点四十五分。   贝翰音·冯·费舍尔低头看着信息兵上报回来的地形图,有点不满意,他挑剔地拿起笔亲自标注起雪野镇附近的建筑物。   假如忽视他身后的红蓝穿插的作战地图与黑色军装,优雅的金发蓝眼少年像是在度假,正回忆脑海中的美丽风景在图纸中一笔笔勾勒出来。   侦察兵匆忙焦急地掀开帐篷门帘,打破了这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士兵快速把前线情报放在了副总指挥手边。   “指挥,埃圭斯海姆……”   贝翰音没有打开情报,反而斜睨瞧着侦察兵的慌张表情,见侦察兵焦急的喘着粗气,才浅笑问道:“总指挥官那边收到了吗?”   侦察兵连忙点头,又飞快汇报说:“和预测的不一样,埃圭斯海姆前线的反叛军全部消失了,这次巡查后只发现了对方的高射炮与炮兵部队。”   “哦,这可真出乎意料,”贝翰音漫不经心。   他持笔又在地图上写下几个坐标,“总指挥知道后准备怎么处理。”   “总指挥认为反叛军改变了策略,准备进攻采尔马特,而采尔马特可以抵御反叛军的进攻,不准备撤离部队。他已经派遣埃圭斯海姆的部队支援过去了。”   “麻烦啊,时间来不及了。”贝翰音停笔抬头,他笑了,“但西原润才是总指挥官,我们不能违背上级军令……”   贝翰音的声音逐渐变得无情,他扔下笔收敛笑容,冰冷命令道:“让采尔马特的所有部队立即进入战斗状态。告诉全体士兵,撤离战线的一律按逃兵枪毙!”   “遵命!”   ……   西原润站在红色钟楼的第三层旋转楼梯上,透过圆形玻璃窗沉默地望着远处青绿色山峦。   这里很美,他不理解科研院为什么要给虚拟战场添加如此美景。   尤其是站在钟楼高处,可以一眼眺望到漫山遍野翠绿的林海,层峦起伏的群山。   这些注定都要被破坏。   西原润叹了口气,走下楼梯坐回指挥椅上。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西原润仰头望向悬挂于头顶的机械零件。   钟楼位于雪野镇北侧,临近港口,是总指挥部驻扎的地方。整栋楼高约十五米,前三层可供人使用,第四层则是机械层,巧妙的槽轮机构布局使整座雪野镇都能听见整点报时的钟声。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西原润安静地聆听。   上百个齿轮互相咬合,三根钢丝绳连接着三个巨大的重锤,这些都如同他掌管的军队,互相配对便能完美运行。   但若出现一颗“有问题”的齿轮,整座塔楼便会摆动迟缓,报时错误,如若出现一个“有问题”的钟摆,将不再工作。   就像……西原润蹙起眉头,脑海中穆然浮现了以撒维尔的姓名。   不,这名士兵还没有挑战自己的资本,对方也许只是误打误撞,猜对了敌方要进攻采尔马特的想法。   如果真的有指挥天赋与大局观,以撒维尔不会遭到指挥系的拒绝转而加入武装系。   西原润认为,现在最棘手的是贝翰音和奚青。   奚青是这场比赛的对手,自然需要他警惕。而贝翰音的问题,完全在意料之外。   贝翰音·冯·费舍尔,新生入学考试中的第一名,各项评分优秀,甚至在入校前便分化为斥候。   他本该在被分配到防守方后让西原润安心,甚至成为副总指挥后减少西原润的指挥压力,但自见到贝翰音真人时,西原润就暗叹不妙,他发现对方就像翻版的奚青。   笑里藏刀,野心勃勃,偏偏对方还有这个实力。   压力只增不减。   再加上与奚青相处合作一年,自认为摸透了奚青的指挥风格,使西原润开赛后立即兵分两路让士兵们前往两座城镇防御。   分散兵力、全线开战,他知道奚青喜欢这样指挥,便一脚踏入经验主义陷阱,给贝翰音露出缝隙可钻。   “还不如连我的记忆一起封闭。”西原润无奈地叹气。   现在,当意识到奚青转变风格,突然收缩兵力集中攻击一处后,他只能希望采尔马特的步兵部队多坚持一会。   他已经命令埃圭斯海姆的炮兵和坦克部队支援过去。   这才开战第一天,他不可能放弃前线,懦弱的让所有部队撤回雪野镇,依靠守住最后一个据点卑微获胜。   假如连最后一个据点都守不住……西原润不愿设想最坏结局。   他又想起被通知担任新生表演赛总指挥官时,院长暗示他的话语。   “……明年初春就要开始三军联赛了,时间过得真快。”   “原本预定的是你与奚青,根据往年的综合评定,一人担任帝皇总指挥,一人担任帝皇副指挥……”   “但格林校长想要改变往日挑选传统,准备从全校选拔人才,也就是一期生与三期生都会出现在备选名单中。”   “……好好努力这次的新生表演赛。”   院长最后一句话看似普通,只是随口关心,却让西原润猜测,也许今年的新生表演赛与三军联赛的人选有关。   既然这样,他更不能放弃前线,让奚青出尽所有风头,甚至被贝翰音比下去。   西原润望着远处美丽的苍绿山脉,举起手中的通讯器,发布第二次命令:“这里是总指挥部,埃圭斯海姆的步兵队立刻与排雷小队汇合,一同穿越雷区支援采尔马特!”   二十一公里的行程太过遥远,来不及。那他就让部队跨越雷区,压缩时间至一小时。   虽然穿越雷区会有损伤,但也比来不及支援要好。   ……   仓库门被人用力踹开,铁锁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打断了以撒欣赏窗外风景的悠闲时光。   他微微歪头看向来人,有些惊讶,“没想到是你。”   主动来找到他的第一位指挥官居然是乌格。   乌格没有时间与以撒闲聊,往前走了几步准备解开束缚对方的绳索,但瞧见地上孤零零躺着的麻绳后停住了脚步。   乌格道:“总部让我们立即离开埃圭斯海姆。”   以撒了然点头,“我知道,让你们火速赶往采尔马特……去送死。”   送死二字不吉利,甚至不应该是一名士兵形容自己国家部队的用词。   乌格厌烦以撒的蔑视态度,但时间紧要,他只好忍住心中的训诫情绪。   乌格继续道:“因为支援路程太长,总部让我们与排雷小队汇合,穿过雷区抵达采尔马特。”   “哇,那采尔马特有救了。只需要一小时,步兵队就能赶到那里。”   以撒一副感谢总指挥英明神武的模样。他翘起双腿,因坐在仓库箱子上面而高出乌格许多,露出了浅淡笑意。   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出他的嘲讽。   乌格因风凉话处于呵斥以撒的边缘,他握紧拳头又松开,随后再次握紧,就差一拳揍向以撒。   但他忍住了。   以撒又故意说:“既然总部都安排好了,你们为什么还不出发……”   “……抱歉,当时用枪指着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令以撒不再浅笑,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翘起的双腿。   深绿色瞳孔凝视着乌格瘦削的脸颊,以撒发觉他居然有点不适应别人对自己道歉。   他记不清了。仿佛在Z村时,他从不主动让人道歉,只会在对方让他不开心后,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做后悔的滋味。   “算了,走吧。”以撒转移了话题。他跳下木箱,整理了一下衣服。   他懒得装糊涂,直白问道:“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有多少人不想前往采尔马特,你们与指挥部沟通过吗?”   乌格回答:“第七排也认为支援采尔马特是无用功,我们都未与总部联络。”   “为什么?把真实想法告诉总指挥也许可以改变原定计划。”   乌格不自然地低下头颅。   “我们是在违抗军令。违抗军令是死罪,并且总部传来消息,所有离开战线的人员一律按逃兵处置。”   “谁发出的这道命令,总指挥?”   乌格摇头,只道是从总部收到的。   “如果是总指挥……那他还真是无药可救。”   以撒没想到总部为了拒绝撤兵,先一步警告了所有士兵。战场上最次的策略就是用生命威胁自己的下属。   既然如此,以撒瞬间明白为什么乌格是第一个来找他的人。   因为法不责众,乌格想找一个领头人。   违抗军令是死罪,但如果有人特别突出,强行号召其余人一起离开战线撤退回雪野呢。那众人的罪孽就少点,领头人则承担了原罪。   他们要找的是孭镬者,俗称事发后追责的背锅替罪羊。   以撒也明白了为何乌格道歉的如此痛快。   给一个大概率要让军事法庭的死人道歉,这有什么难的。   而乌格的歉意远不止如此,他又诚恳道:“之后总部惩处,我们两个部队不会推卸任何责任,与你共同承担。并且你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提出来,我们会全力满足。”   最后一句话,稍微打动了以撒。因为以撒发觉在战场中,桎梏自己的是士兵这层身份。   如果不是士兵的身份,也许这场战争早在最初就被改变了,各个部队不用被分裂成两块,导致哪一方都无法救援。   以撒轻拍双手,露出隐秘的笑意遮盖了眼底的野心。   “这可是你说的,下士。”他念到乌格的军衔,随后指了指窗户外边的空地,“把想回雪野镇的士兵全部召集过来,询问他们愿意换一个指挥官吗。”   以撒的意思非常露骨,他要做指挥官,唯一的那个。他要指挥离开前线的所有人员。   听懂以撒的要求,乌格瞬间愣了一秒,他感觉荒谬,即便他认同以撒的回防理论,但一名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要求当指挥官这也太儿戏了。   以撒维尔,年轻的乡下士兵,从未上过军校,从未学习过军事理论,如今却想接过指挥权。   但以撒下一句话,让乌格的不赞成彻底消失。   “指挥官有指挥官的担当,告诉其余士兵,回到总部后的任何惩罚由我一人承担。”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毫无意义的死亡。”   “之后两天的时间,敌军一定会疯狂进攻雪野镇,但不用担心,我会让大家成功守住据点等到援军抵达。”   说话间,以撒懒洋洋的双手抄在口袋中,头发凌乱的像个鸟窝,并没有多少气场。   可他的话语却让人为之一振。   那双深绿色双眼望着低头沉思的乌格,脸上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波澜不惊。   见乌格还在思考,以撒不耐烦的单手撑着木箱坐在了高处。   “士兵,快去通知其他人!”他熟练地发号命令,仿佛天生的上位者。 第33章   埃圭斯海姆前线,整装待发的金庞庞听见乌格回来后的重述内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确定他是这样说的?他疯了吧!”   “不是……这你都同意了?那我们这群人成了什么!”   金庞庞不敢置信,作为联邦第七军团第一营三连七排的副指挥官,居然要去服从一名士兵的安排!   望着抓狂的金庞庞,乌格冷静道:“以撒维尔说只要让他担任指挥,回到总部后的惩罚全部一人承担。”   “那让他当指挥官……”金庞庞突然结巴,“也不……也不是不行。”他试图隐藏一闪而过的窃喜表情,但又没有忍住。   在埃圭斯海姆遭受第一次炮击后,金庞庞早就想离开前线了,可碍于军令不敢私自行动。   尤其是总指挥要求他们支援采尔马特,又发出离开前线就枪毙的逃兵警告时,加速了金庞庞想要逃脱的想法,可是他又找不到脱身方法。   他是贪生怕死,但这是人之常情。金庞庞不认为撤退是懦弱无能的表现,他坚信活着才能更好的创造价值。   现在有了替罪……不,新任指挥官后,金庞庞完全解脱了。他立即让其余士兵列队,与第九排的队伍聚集在库房前的空地处。   以撒正站在那里等待他们。   见到以撒的第一眼,众人诧异于他的装扮。   沾满泥渍的灰绿色军装,乱蓬蓬的头发,比任何士兵都像是刚从前线回来的模样。   以撒没有说话,众人注视他时,他也在打量士兵们,第九排都是熟悉面孔。   其中庆阳江的表情很有意思,十分尴尬又充满歉意。以撒对庆阳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让他别再尴尬下去。   之后以撒又望向第七排,出乎意料,第七排加上指挥官共十七人,在经历两次炮弹袭击后全员存活、零伤亡。   他们的防守区域没有被轰炸?这种概率太小了。以撒打量着第七排的两位指挥官,显然是某人的决策保住了士兵们的生命。   第七排的总指挥官脸型方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稍显木讷,以撒望着他时,他只是平淡地回望。与之不同的是副指挥,很活跃。   圆脸蛋,鼻梁两旁布满细小雀斑,一双灵活棕色眼珠乱转,单是第一眼就知道这人聪明。   而当以撒看向副指挥,对方已经先一步伸出手掌热情道:“你好,我叫金庞庞,是第七排副指挥。”   他十分自来熟,但又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以撒维尔。”以撒平静道。   互相交换姓名后,金庞庞语气更加亲切,他面露微笑一副早就想结识以撒的激动表情。   以撒明白了,意识到第七排中的某些“想法”很可能来自这个人,而所有队员零伤亡也很可能与金庞庞有关。   “你们队伍很幸运,遭遇炮袭后无人受伤。”以撒赞叹着。   金庞庞客套道:“哈哈,侥幸侥幸。”   以撒想听的不是客套话,他看着金庞庞背后的士兵们,随口问了一句:“炮袭时你们在哪里。”   “哦!我们副指挥说了,敌人没有冲锋前其实不用……”   金庞庞立刻打断:“都是一些小安排,不重要。”他哈哈一笑,不想让士兵继续说下去。   “没事,我就是了解一下。”以撒也浅笑:“互相学习经验,也能帮助其他队伍在袭击中存活。”   以撒示意士兵继续往下说,金庞庞不好再继续阻止,有些为难的退后几步。   士兵老实道:“轰炸前副队长让我们在壕洞里休息,当炮弹来袭时大家恰好都在里面……”   金庞庞局促的抿紧嘴巴。   这事说来也巧,当时他在太阳底下晒得难受想去休息。但怕躺在壕洞中被别人指责,便找了个关心士兵的借口让所有人一起进入壕洞。   万万没想到,几分钟后就遭遇炮弹轰炸……   这种“体恤士兵”的做法,现在被以撒问了出来,让金庞庞无地自容。他再解释为了士兵也没有用,因为无论是不是善意,都违背了军令。   以撒似笑非笑地横了金庞庞一眼,没有再追问下去。   随后,以撒走回场地最前方,站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开始动员。他抬高声量:“士兵们,我是你们的新任指挥官以撒维尔。”   “现在,我们面临非常棘手的局面,大家都知道,反叛军在进攻采尔马特,我们应该去支援!”   士兵们平淡冷静地望着以撒,四名指挥站在最后排,也是毫无表情。   以撒稍微停顿一下,随后抽出绑在大腿上的军刀,快速刺穿仓库门口的沙袋,那本是构筑战壕时剩下的。   随着尖锐刀尖刺入布袋子又快速抽离,深黄色细小沙砾顺着破口丝滑流出,持续不断堆积在地面。   他继续道:“但采尔马特就像这个沙袋,治漏不如堵。不管我们再怎么去支援友军,都赶不上沙砾流失破溃的速度。更不用说我们的人数有限!”   “我们的任务是守卫三座城镇,雪野镇 、采尔马特和埃圭斯海姆。”   “为什么将这三处设为前线据点,因为我们背后是联邦第二大城市多塞特!我们背后雪野镇的钦南江畔是最后一道能防御军舰的海港!只有守住雪野镇,后方的援军与补给才能源源不绝的输送过来。”   说到这里,士兵看向以撒的眼神变得不太一样。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这次的撤离是不是还会发生在雪野,因为有一就有二。如果雪野镇防守不住,我们可以乘坐船只到河对岸,撤退回多塞特作战。”   “但这绝不会发生!因为多塞特的河道地形比雪野还利于进攻,反叛军都做过什么你们应该也知道,他们原本就是一群流民不法分子组成的恐怖集团,又慢慢演变成了军队。”   “他们无恶不作,奸淫掳掠。我们是军人还可以训练有度地拿起枪支与其对抗,但我们的家人我们的爱人手无寸铁,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打开保险栓。”   “事实上,我们无路可退。”   “如果没有守住雪野镇,无法坚持到三天后的支援军队,那不只是我们的失败,还代表身后数以万计百姓的死亡!所有一切都会被炮火摧毁。而这一切,也许只是每个人少杀掉那么一两个敌人。”   听到这里,部分士兵们握紧拳头,大城市被敌人攻占沦陷,家乡自然只会更惨。   以撒又继续说:“死亡并不可怕,这是我们作为士兵前往战场都会遇到的终局。但我们不能无意义的死亡,像猪狗一样毫无反抗的死亡!”   “不是死在支援路途和看不见敌人的炮火中,不是死在弹夹还没有完全用掉的角落,我们应该死在与他们正面对决的战场!”   气氛被鼓舞起来,大部分士兵们开始振臂高呼。   新指挥官说的对!   他们早已渴望枪口与枪口的对决,连续只见炮弹不见敌人让他们极度恼火憋屈。   “战士们……”   以撒缓和激动的氛围,示意士兵们安静。   “如今,为了守住雪野镇我们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们要团结起来,用我们的武器向敌人反击,他们也是人,击中头颅心脏也会死亡,这一次,要让他们死在我们的手中!”   以撒燃起了士兵们的战火,大家的情绪在他的鼓动下越来越激昂。   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立刻高声喊道:“为了保卫国家领土,为了联邦荣耀而战!”   气氛在这刻变得无比强烈,所有士兵也都紧随他的声音高呼。   “为了保卫国家领土,为了联邦荣耀而战!”   “为了保卫国家领土,为了联邦荣耀而战!”   这句口号连续不断的被士兵声嘶力竭地吼出。有的士兵脖颈处浮现了暴起的青筋,眼眸蔓延熊熊烈火。   等士兵发泄的差不多,以撒又抬起双臂制止了口号声。   “所以我们要重新部署,有效分辨哪些指令可以执行,哪些指令拒绝执行!用最快的速度重振联邦光辉,保卫雪野镇!”   士兵们刚想再次喊出口号,以撒的声音突然充满惋惜之情,他喃喃道:“如果最初就拒绝前往埃圭斯海姆与采尔马特的命令,那在炮火中身亡的士兵和即将战死在采尔马特的士兵也不会丧生……”   士兵们又一次群情激愤。   而以撒的声音越变越小,愈发轻柔。   他低沉平缓的环视面前所有士兵,“现在,请大家听听我的计划。”   吵闹的人群顿时收声,如同以撒变低沉的嗓音,士兵们也变得异常安静。他们专注地望着面前黑发绿眸的新任指挥,如同恶狼找到了领袖,渴望接下来的作战命令。   以撒的声音像一条蛇,蜿蜒爬行进人群,缠绕到士兵心头注入毒液。   “第一,请之前各排指挥官关闭通讯器,后续所有交流由我和总部一对一沟通。”   士兵们齐刷刷地扭头望向后方,他们的视线聚集在人群最后排的四名指挥官身上。   “这……”金庞庞后退一步,被三十多名士兵死死盯视莫名感到一股危险。   庆阳江微微发愣,隐约感觉情况不对。   他看向第七排总指挥,想要询问对方意见。因为把通讯器上缴给以撒维尔后,他们再也无法与总部进行对话,到时候,以撒说什么他们就要执行什么。   乌格则脸色铁青,压低声音提醒庆阳江道:“他不是在询问我们的建议。”   如果不交出通讯器,已被煽动情绪的士兵们恐怕会将枪口瞄准他们。   乌格千算万算,都未曾预料即便同意以撒维尔担任两排的唯一指挥官后,以撒还会出招提防他们四人。   是担心有人中途反水吗,那这手可真够聪明。   面对四人的提防,以撒倒是十分随意。他随手指向一名士兵,让士兵去把通讯器拿过来。   被选中的士兵十分激动,飞快把步枪背于身后,走向四人伸出宽大手掌。   三个小型通讯器陆续交出,唯有乌格迟迟未动。   乌格依旧盯着以撒,直直对上那片看不见底的墨绿深潭,随后才把手移向了腰部。   以撒笑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乌格不甘心的表情。他当然会承担后续的所有罪责,毕竟他是自愿成为的指挥官。   自然而然,对方也要履行一名合格士兵的义务。   士兵可没有联络总部的权利。   听从命令的士兵这时候也捧着四名前任指挥官的通讯器,恭敬地来到以撒面前。   以撒把其中三个扔在地上,举起步枪勾动扳机精准的销毁了它们。剩下的一个则放在腰包中。   掌握了绝对指挥权后,以撒开始了第二步。   “我们继续往下讲。”   “第二,快速清点物资,放弃沉重的物资,全部携带小型子弹与压缩型食物,二者配比各一半。我们需要急行返回雪野,在不确定雪野镇是否有充足的弹药食物下,各位要准备未来三天的弹药粮食。”   “我身后就是仓库,现在给大家十分钟的时间去准备,快!”   听到以撒号令,士兵们快速冲向仓库拿取自己需要的物资。   “他这是想回去雪野镇后,自给自足的生存三天?”金庞庞迷茫问道。   乌格冷着脸:“别管这些了,我们也去准备。”   现在四名前指挥官地位如同士兵,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也许有时候……地位还不如士兵。   以撒依旧站在门口,掏出秒表精准计算时间,九分钟时出声提醒了一次还未准备完毕的士兵,十分钟一到,立刻让所有人归队。   士兵们背后的行军包裹鼓鼓囊囊,身上挂满弹夹。   以撒满意拍手:“不错,大家非常迅速。那么第三条,现在把所有东西放在原地!身上只留下枪械与弹夹,其余不准携带!”   听见最新的指令,一部分士兵愕然。   为什么让他们整理完物资后又要丢弃。但他们依旧执行了以撒的命令,他们相信这名士兵出身的新指挥官能带领众人守住前线。   见士兵们又把物资放在原地,以撒满意点头。   他开始告诉士兵们自己最后的安排。   “一把锋利的军刀,需要见血后才算开刃。”   “如果我们现在即可折返雪野,即便是为了保存残余战力的合理做法,也会被人诟骂违抗军令。”   “当然,违抗军令的后果我一人承担,但他人的指责谩骂也会伤害你们,累及你们的家人,甚至让他们秋后算账!也许过上几周,他们便会说采尔马特是因为我们而失守,如果我们当时去支援,或许采尔马特就能守住!”   “所以现在我要告诉总部,我们不只是转头撤离,在回雪野镇前,我们也会消灭敌人!”   以撒突然伸手,指尖直指前线的南方平原丘地。   “反叛军将大量士兵派遣到采尔马特,但却在这里留下了炮兵部队。因为炮兵队需要每隔一段时间炮击我们,让我们产生埃圭斯海姆前方有敌人的错觉!”   “士兵们,握紧步枪装上刺刀。既然他们只会远程轰炸,那就让我们教育他们如何近身厮杀!”   伴随着以撒的话语,齐刷刷的军刀离鞘,士兵们快速把尖锐的两用刺刀安装在了步枪护木的上方。   温暖的阳光斜照,所有冰冷枪械因为橙黄的光晕变得更加鲜明,仿佛这个世界被一层金黄的糖霜所覆盖。   而这层糖霜,将在不久后血染炮台。   所有人噤声肃穆,等待以撒一声令下。   ……   埃圭斯海姆前线以南,三公里处。   第一天,十一点整。   炮兵营内的防风酒精块未燃尽,用铁片制成的简易炉灶上还熬有热腾腾的肉粥,白色粘稠的米糊不时冒出一两气泡,发出“啵”“啵”可爱诱人的声音。   帐篷中,炮兵一队的士兵们正围在一起,有聊有笑。   队长已经通知他们,只需二十分钟后再次开炮轰炸联邦的战壕,他们今日任务就算结束了。   “是不是我们这边开炮后,采尔马特就要开始进攻?”   “差不多是这样。”   “总指挥官真厉害,敲东击西。”   “哈哈,把联邦军耍得团团转。”   两名士兵站在帐篷外,轻松愉快的聊天。   帐篷外,是三座高射炮台与好几摞像水泥墩子般粗重的弹药。而再远一点的地方,则布置了密不通风的铁丝网。   为了隐藏高射炮提高精准度,所有士兵都驻扎在平原微丘区,选择了附近灌木丛茂密的地方。   一切都和谐宁静。   而不知从哪里掉落的一颗碎石子,无意间砸在了铁丝网上,发出“嗡”“嗡”的低吟,没有士兵注意这点不经意间的小事情。   而在低鸣声过后,远处的野草与灌木丛开始晃动,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靠近铁丝网。   三十多名身穿灰绿色军装的战士,从一公里外就开始蹲伏,后改为趴卧,就这样一点点匍匐前进,贴着草地用前肘爬行接近敌人。   以撒也在其中,他准备让士兵集体出动潜伏式突袭炮兵团。   打仗就像饮酒,醉时,连最胆怯的懦夫也会冲锋。于是,以撒放弃热武器最优势的远程射击,改为近距离战斗。   而在距离铁丝网还有十几米的地方,以撒吹响了哨声。   “哔——哔——”   突如其来的尖锐声音让敌人的哨兵察觉,但比哨兵还要早的,是从草地中骤然站起,满身泥渍碎叶却如同恶狼般的联邦士兵们。   都是新兵,冲锋必然会死亡,可在哨声响起那刻,战斗欲望分泌的激素极大抑制了恐惧和疼痛。士兵们蛰伏在敌方四周,一直在等待哨声响起。在神经紧绷下,饿狼们终于听到了狼群首领的指令,立刻火速作战,直接不要命的往对方阵地里面冲锋。   这一刻生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不管是战士还是军官,端起枪只有一个方向,杀死反叛军,杀死所有敌人!   炮兵团!杀!   一开始哨音盖过了脚步声,然后,枪声盖过了所有声音……   帐篷内,反叛军的炮兵们慌张跑出,他们听见了队长的尖叫声,“离开!所有人离开帐篷准备作战!”   “发现联邦军队,拿出你们的步枪!”   一阵阵的喊叫,与刺耳的哨声融为一体。   可炮兵们听到了指令,却根本来不及反应,眼前突然间出现众多灰绿色身影,一大堆联邦军人手持步枪站在不足十几米的地方。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闪亮冰凉的刺刀晃过眼睛,下一秒,还在犹豫的炮兵就被刺刀插入胸膛。而第二秒,刺刀抽离又是狠狠的刺入。   鲜血涌出,不论敌我双方的衣服都喷溅上飞出的血液。   有炮兵反应迅速,躲在角落拿起步枪慌张射击,他努力开枪命中距离最近的联邦军人,但对方只是趔趄一步,随后恢复正常姿势。   联邦士兵的小腿被击中,殷出深红色。可他继续端起步枪瞄准炮兵团慌张逃窜的士兵。   角落里的炮兵又一次慌张地扣动扳机,这次他打开了连发器。   缩型子弹倾巢而出,炮兵不知道射出去多少发弹药,只是傻愣愣地盯着对方在连续中弹后身体抖动,等他的弹夹没有了子弹,对方的身体也倒在了铁丝网前。   而下一刻,一枚子弹精准无误地击穿炮兵的太阳穴。   “哔——哔——”   击杀完一名阴在角落里的炮兵后,为了鼓舞士兵们前进,以撒再一次吹响哨声。   他开始寻找敌方军官,军官的衣服款式和普通士兵略微不同。   为了防止敌人向敌方总部汇报更多信息,优选解决高级将领。   以撒挑选着目标,当发现一名准备呼叫总部支援的敌方军官后,立即开枪击毁了联络装置,随后快速朝军官赶去。   以   他跳过倒地的尸体,稳准狠地抬起军刀刺向敌人动脉。军官想要躲避,可他的闪躲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刀尖从下往上刺入眼框。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眼球被剜出的声音在其中并不算什么。   以撒手起刀落,刀尖还插着链接着神经已经充血混浊的红色眼珠,冰冷锋利的刀刃已经划开了军官的颈部动脉。   无数鲜红血液喷涌而出,动脉破裂的爆发力喷射出十米远。   以撒微微侧身,避开了污秽。   “啪——”   甩刀时眼珠从刀尖飞出,落地后以撒踩爆,而军官也向后方摔倒,砸在还处于沸腾的粥锅上。   以撒转身离开,寻找下一个目标。   此时,炮兵营附近联邦军无处不在,在后面、在前面,在敌人倒地那一刻的眼眸倒映中。 第34章   之后的五分钟内,以撒又近身收割了多名炮兵的生命。   很快,炮兵营地只剩下伫立的灰绿色,藏青色全部躺倒在草地中。   一簇一簇,如青绿相间的碧带,鲜血则像是被点缀的红花。   “把敌人的臂章收集起来,”以撒挥舞手臂,沉声命令着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士兵们。   都是初次战斗,他却比其余人稳重,甚至毫不在意这次奇袭以少胜多。   仿佛这是理所应当。   士兵们听从命令,快速忙碌起来。   臂章,军人佩带在衣袖上臂部位的标志,表示单位、身份、勤务等信息。   小小的一枚长方形刺绣,黑色布料上绣有红色的火凤凰展翅高飞,这是不死鸟反叛军的标识。   只是,当其主人的鲜血喷溅在图案上面时,艳丽的红色凤凰逐渐变黑,氧化后的血迹统统转为赭褐色,使凤凰斑驳丑陋。   一些士兵老老实实弯腰掀起尸体,扯下冰冷僵硬尸臂上的徽章,而某些队伍,则额外多了些动作。   以撒瞧见金庞庞带领的队伍在摘取尸体臂章时,都会让士兵先用步□□刀插|入尸体搅动一下,见尸体没有变化再拿走臂章。   他们在防止敌人诈死。   该说不说,金庞庞惜命,求生意识高,连带着也极度提防敌人苟留残喘。以撒稍微改变了一点对金庞庞不负责任的观感。   起码在处理战场事后这方面,金庞庞有天赋。   夏季,天气炎热。等臂章收集的差不多时,炮兵阵地的血腥味也发酵起来,弥漫着酸臭刺鼻的呛人臭气。   以撒再次下令:“归队!所有人返回埃圭斯海姆营地。”   他们要重新赶回库房,背上提前准备的厚重行囊乘车撤退到雪野镇。   返回途中,以撒腰间的通讯器传来声音,是连长在喊话。   “呼叫七排九排。现在位于哪里,请加快速度与先行部队汇合。”   与部队汇合?两支部队根本没有出发!   “叛变”了的四名前任指挥官齐刷刷地看着以撒,等待他的回复。   以撒望着逐一坐进运输车内的士兵们,按下了对讲键:“我是以撒维尔,长官。”   自报姓名后,通讯器内顿时沉默,只有滋滋电流声证明未关闭联络。   以撒的视线又从运输车移向远处,将北部雪野镇尽收眼底。总部想必也听见了他的声音。   可总指挥官保持沉默,还是突然反应过来的连长吼道:“第七排九排的指挥官听到回话!”   “立刻拘押已被解除士兵身份的以撒维尔!再让我发现你们的通讯器被人偷走,军令处置!”   连长吼完,又严肃冷静地对以撒说道:“以撒维尔,你这是在阻碍执行军事任务,战时严重处罚,我有权利枪毙你后在向总部汇报!”   严厉的警告声从小小的联络器中传出,在即将离开埃圭斯海姆村庄的土路上穿透力极强。   不少坐在运输车内的士兵纷纷撩开车厢上覆盖的遮掩布,往以撒的方向看。   以撒示意金庞庞乌格等人也上车,随后自己也踩着车厢板跨进车中。等全体人员坐稳,以撒对前方驾驶员下达“开车”口令,才又一次按下对讲键。   以撒声音非常平稳:“我明白,连长。”   “等到大家回到雪野镇后,一切惩罚由我承担。”   连长糊涂了,立刻反问:“雪野?等到大家回到雪野?以撒维尔你什么意思!”   然后他又吼道:“第七排九排的指挥官都给我说话,离开扣押以撒维尔!你们那里发生了什么,都哑巴了吗!”   连长并不清楚,此刻七排九排的指挥官们就坐在以撒旁边,且被剥夺了指挥权。   以撒决定做一次好人,不让连长担心其手下的安慰。   他坦然道:“四位指挥都很好,连长。但两队唯一的通讯器在我手中,我想你是听不见他们的回应了。”   “你……”连长还想说点警告的硬话,但通讯器此时传来另一名青年的声音。   “我是总指挥,西原润。”   “以撒维尔,请汇报你们当前信息。”   西原润已经没有了第一次与以撒通话时的漫不经心。原以为以撒维尔只是个小插曲,没想到闹得当前两个步兵排失去了与总部的联络。   他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控制了四名指挥官,为何士兵们没有反抗?   “我这里很好,总指挥。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以撒语气一如既往,他打开计时器看了一眼,“现在的问题是采尔马特,不是吗。”   “保守估计还有十分钟,采尔马特就会遭受敌人的疯狂进攻。”   “您还有时间下令让他们撤退。”   通讯器内一片沉默,西原润没有回应。   此刻雪野镇,被叫回指挥帐篷的贝翰音坐在西原润对面,出声提醒道:“也许他说的对,我们可以撤兵。”   “然后呢,孤注一掷的防守雪野,”西原润皱眉反问:“这和把前线主动送给敌人有什么区别。”   “听起来也有道理,”贝翰音浅笑,双手叠放在一起。   明明是被叫来征询意见,但贝翰音发现西原润并不听取建议后,便维持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保持作壁上观的态度。   他准备欣赏西原润的挣扎,不予帮助伺机夺权。   发现贝翰音也想不到好办法,西原润还是坚信自己的方法可行,按下通讯器。   “敌人即将进攻采尔马特,全体人员进入一级作战状态!任何士兵不得擅自离开前线!”   最后五分钟,西原润依旧没有下达撤军指令,他相信自己的决策。   而某些人的言论只是空气,西原润准备等以撒维尔来到雪野镇在处理对方。   西原润暗自思索,也许都不用他亲自解决这名违背军令、挑唆军心的士兵,因为这场比赛全校老师都在旁观。   后期还会将录像公布在官网。   以撒维尔的所作所为早就跨过了红线,恐怕比赛结束就会面临劝退惩罚。   ……   望着像块板砖的通讯器,以撒挑眉把它塞回腰包里。看来自己的话语对方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怪他没有说服力,谁让他是一名士兵。   运输车摇摇晃晃,以撒坐在铁椅上不由自主分析起西原润。他发觉西原润在防御问题上非常冲动,仿佛有股巨大压力追着对方跑,只要西原润停下就会被咬上一口。   而西原润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一点余地也不肯放手,拼命往前狂奔。   但战场从来不是一锤定音,以撒觉得战场像是两个人的棋盘,士兵就像是哗啦被倒入其中的棋子,等把各颗棋子摆放完毕,才能正式开战。   那么西原润到底在急切什么,以撒想不通。   运输车慢慢驶向雪野,日光已经开始倾斜,挂在山峦之间铺了一层艳红纱幔。   车内,因为指挥官们最后上车,所以全部坐在最外侧。士兵们则在里面,他们将枪置于两腿间,两手扶枪或者左右手交替扶着枪支,坐靠着背囊。   偶有颠簸,士兵们轻微晃动。   以撒握着计数器,望向离开的道路,嘀咕了一句:“差不多到时间了。”   明明运输车与采尔马特隔着数十公里的距离,但在话音落地的这一刻,两辆运输车上的人员几乎都感觉有密集炮弹呼啸而过。   他们统一的朝东南方向望去,因为茂密树林和弯曲山脉的阻碍什么也看不见,但每个人的内心都清楚采尔马特开战了。   采尔马特前线。   第一天,十一点三十分。   猛烈的炮袭震得地动山摇,剧烈响声和火光划破天际,掩蔽壕的泥土快速脱落,簌簌砸在士兵身上。   一枚又一枚,反叛军的炮火像是不值钱的东西,统统降落进士兵驻扎的壕沟。碎片还在冒烟,烧焦血肉和撕碎的军服到处都是。   士兵们铁青着脸,努力握紧手中的机枪。   “坚持住!我们可以的!”   “第一轮他们会炮击,第二轮他们会发起冲锋。”   “只要坚持到他们冲锋就能获胜!”   营长声嘶力竭地喊着,通知各个排队做好一会的正面对战。   采尔马特构建的战壕位于高地势,易守难攻。只要在第二轮冲锋时阻挡了反叛军,便获得九成胜利。   士兵们咬牙坚持,在炮火中抵抗威胁驻守战壕。   果不其然,数十分钟后,近处爆炸突然停止。反叛军的第一轮远程轰炸结束了。   虽然高射炮还在疯狂发射,但顾虑误伤同伴,反叛军把轰炸地点调至远离战壕的营地位置。   堑壕内,所有战士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接下来,便是步兵与步兵一对一的决战。   这期间战壕迎来短暂安宁,士兵们快速装填弹药,拾取手榴弹。   “敌人的步兵随时会发动冲锋,我们要时刻准备!”   没人会料到,也就是连长喊话几秒钟后,无数藏青色钢盔从坑洼不平的淤地四周冒出,四十公尺远的灌木丛中已架好的机关枪疯狂地吐着火舌。   枪械与枪械的正面进攻突然打响。   钢丝网被打得稀烂,但仍然能起到一些障碍作用。   趁着短暂的空隙,在壕沟中得士兵又狠又快地挥掷手榴弹,以阻挡反叛军冲破铁丝网。   一方被炸死,一方被扫射,无数尸体倒在了泥地里,不分敌我。   有的反叛士兵还残余一口气,只不过皮肉挂在铁丝网上无法移动身体。而下一秒,手榴弹的余震波及让身体开始向下滑动,他们无力反抗,只能睁大浑浊的眼球仰望天空与土地。   最后,铁丝上挂满了被打成两段的胳膊和腿骨。   这一刻,双方士兵脑海中不再是开战前的任务,他们的厮杀只是为了活命。   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无论眼前有没有目标,只要一直按压扳机就好,直到弹夹清空的那一刻。   “坚持住!战士们!”连长还在声嘶力竭地高喊,他看见了胜利的希望,反叛军的步兵越来越少。   “敌军无法冲上来,反推回去!”   原本是密密麻麻的藏青色钢盔,在他们的防守下刺目的颜色越来越少,最后稀少到可以用手指头数清楚。   士兵们也知道胜利在望,手指麻木地按压扳机扫射每个角落,释放熊熊怒火。   他们是战士,绝不像猪狗一样毫无反抗的死亡!他们是英雄,势必击退侵略联邦的所有敌人!   士兵们杀红了眼,士气也提升到了最高点。   胜利唾手可得!   一盘又一盘的机枪子弹被用完,枪管已经灼热的通红。   反叛军的步兵队进攻在严防死守中逐渐瓦解,当最后一轮投掷手榴弹后,再也没有藏青色钢盔出现在铁丝网附近。   敌人撤退了……   此刻采尔马特的士兵们,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像淋了一场雨。可那是血液与汗液的混合物,发酵着臭味又刺得眼睛生疼,但没有人擦拭。   士兵们依旧像凶恶野犬盯紧前方平原,严防死守战壕,预防敌人下一轮进攻。   可五分钟过去,反叛军仿佛消失了般。   对方胆怯了。   连长激动地长舒一口气,示意各排指挥官整顿士兵,清点人数清理战壕。而他则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联络键。   嘴唇干裂,声音嘶哑,仍然无法掩盖连长喷涌的喜悦情感。   “……报告总部,采尔马特已将敌人全部击退,防御成功!”   这句话,久久回荡在通讯器中。   “好,好,好!”西原润控制不住地握拳锤向推演沙盘,虽未参与前线的战斗,但他和前线的战士们同样激动。   他证明了自己,打败了反叛军!打败了连续挫败他一年的奚青!   他的计策果然是对的!   贝翰音站在西原润对面,听到防卫成功的消息时微微眯眼,本就眼尾上挑的宝蓝色眼睛更加狭长。   贝翰音含笑鼓掌:“恭喜,总指挥。”   随后他撩开帐篷门帘离开了。   而还有半个小时就抵达雪野镇,与以撒乘坐同一辆运输车上的人员,各各表情凝重。   他们都听到通讯器里传来的沙哑声音,那洋溢不止的喜悦之情。   “我们成了什么,逃兵?”   “……其实……这和我们没有关系吧,我们只是听从指挥官的命令。”   士兵们切切私语,他们听见了获胜战报,这让他们的行为显得滑稽可笑,像个小丑。   金庞庞想起身冲向以撒质问,不是说好采尔马特无法抵御敌人的进攻,为什么最后成功了?   如此一来,他们甚至比逃兵还可恨,是一群还未开战就害怕敌人的士兵!   乌格眼疾手快地拉住金庞庞,轻微摇头。他皱眉对金庞庞道:“再等等。”   从战报响起的那一刻,以撒的表情未变,还是格外轻松。乌格见对方的手指还有意无意地敲打计时器。   随后,以撒在众人目光下离开了座椅,站在车厢末端只差一步就能跨出车厢盖的地方,眺望着远处的采尔马特,淡淡叹了口气。   他可怜那些士兵。   金庞庞误会了,他瞧见以撒维尔叹气,把这当作了后悔惋惜。   就连主谋以撒维尔都后悔离开前线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的行为是错误的,他们不该违抗军令撤回雪野!   没想到叹息声下,以撒却抬头望着车厢众人,双眼格外清醒。   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可是眼睛确是死的,明亮又瘆人,仿佛预知了某地部队的全军覆没。   以撒问道:“战场上什么最绝望?”   无人回答,整车人的心还悬在刚才的胜利战报中。   以撒开始自问自答:   “是毫无胜算的战斗,敌我悬殊的战场。”   “当你拿起枪支想要射击,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杀死对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而自己没有反抗的就死在敌人手中。”   与以撒话音同步的,是采尔马特前线的大地震颤。   山丘间突然冒出一座座轻型坦克。它们排列成一条直线,整齐的从平原前进驶向战壕,没有一丝停顿。   “轰隆隆——”   “轰隆隆——”   像困倦的大型动物睡醒后伸懒腰呜呼一样,坦克的发动机夸张地发出哆哆嗦嗦的振动声,而履带碾压石块和铁丝网就像走在绸缎上般丝滑。   坦克不像反叛军的步兵一样冲锋般快速占领战壕,它们缓缓行驶,如同雄狮巡视本就是自己的领土。   烈日炎热的下午,所有驻守采尔马特的士兵却感到无尽阴冷。   步枪、冲锋枪、机关枪,无论什么枪支都无法打破坦克的装甲外壳。恐慌胆颤,弃枪逃离的念头弥漫心间。   他们没有想到反叛军敢让坦克开进战壕。   “打!用手榴弹!用炮筒快打啊!”连长慌张地发出指令,试图唤起士兵们的抵抗情绪。   可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轻型坦克简单的爬上山坡进入战壕内部,它们的履带陷入壕沟,想要举枪硬碰硬的士兵便被活生生的碾压在履带下面,未发出惨叫便成肉泥。   凄惨的喊声越来越多。   坦克连炮管都懒得填入弹药了,只是用履带碾压,履带板压在人体骨骼上的声音比人用脚掌踩断树枝的声音还轻微。   而更惨烈的,是只碾压了一半。   人还活着,但腰部以下完全扁平地贴在战壕泥地。只剩一半的士兵惨叫着拍打地面,发出刺耳痛苦的声音,可无人营救。   随后拍打声越来越小,士兵仰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他不是死于失血过多,破裂的动脉早已在挤压中封闭。他是死于快速挤压后的肾脏衰竭。   一具具尸体不成人样,在烈日下与深绿色军装融为一体。   整个采尔马特,死气沉沉。   唯有总部还沉浸在十分钟前,胜利战报的喜悦中。   摇晃的运输车上,以撒收起计时器。他重新做回运输车两排长条铁椅上,撩开遮盖车厢的迷彩布。   这一次,他不再回望采尔马特,而是看向远处的红色钟楼。   红色砖头仿佛要沁出浓稠血液。   当塔尖越来越显眼时,以撒露出个释然表情。   适者生存,挺不住的死不足惜。   “坐下吧,快到了。”他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还傻愣愣站着的金庞庞坐下。   金庞庞急了,“你到底在骄傲什么!我们马上回到总部,你知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他又想起了刚才听到的胜利战报,只觉得胃疼想要干呕。   金庞庞摘下军帽,用力摔在车厢中。他捂着脑袋懊悔地蹲下身子,“我想活着离开战场,但我不是想要当逃兵啊。”   这下好了,采尔马特守住了,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严惩。即便以撒主动顶罪,他们大概也要面对军事法庭,受到军法惩处。   轻则有期,重则死刑。   而在这股压抑氛围下,运输车开进了雪野镇的边境线。道路上早已为他们摆放上路障。   保护总部的卫队集体抬枪瞄准这些逃兵,示意他们放下武器立即下车。 第35章   与以撒乘坐同辆车的士兵们焦急慌张,而另一辆运输车上的士兵们还不知道总部收到前线“胜利”的战报。   “发生了什么。”   “已经到达雪野镇,我们可以下车了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士兵背着步枪准备下车,察觉不妙眼神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同为联邦士兵,他们却被道路两旁的卫兵队与侦察队拿枪指着。   一时间,没有和指挥官同乘一辆车的士兵们疑惑紧张,无人敢在没有听到以撒命令前下车。   三十多名“逃兵”与车外的士兵僵持起来。   乌格站起来朝车外瞧了一眼,面色不善。可又发现以撒一副轻松平淡的模样,又安心地坐回椅子。   他认为以撒一定有解决当前问题的办法。   可是……采尔马特已经取得胜利,证明以撒的推论彻彻底底的错误,他误导了所有人。   以撒维尔真值得他们相信吗。   不在乎众人是否还信任自己,以撒单手撑住车后盖,利落地跳下运输车。   同时刻,卫兵队的枪口瞄准了他。   以撒觉得自己是个人形活靶。第一天就发生了两次被人用枪口对准的事情,他麻木了。   不过对比这两次,显然乌格拿枪对准他时的表情要比卫兵们狠厉许多。   在被卫兵瞄准下,以撒旁若无人地拿出腰包中的通讯器。   电流麦发出轻微噪音。   以撒按下了联络键。   “尊敬的总指挥,我们抵达了雪野。”他非常礼貌地说:“没想到您为我们安排了欢迎仪式。”   “礼尚往来,我也想提醒您一下,既然采尔马特取得防卫胜利,您为何不向驻扎在采尔马特前线的士兵们慰问几句。”   虽然不解以撒维尔话中含义,但西原润听懂其中的讥讽。   可笑,以撒维尔已是强弩之末。刚才一战,证明了他的决策是对的!   西原润劝说道:“士兵,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战场不是小孩子打闹,而你只要拿枪扣动扳机便好。”   这句话在直白告诉以撒,他没有任何指挥才能,还是乖乖的上战场当一名士兵吧。   而下句话,西原润则在提醒跟随以撒胡闹的人群。   他抬高声调道:“一同逃回来的士兵与军官,请遵守我的命令。现在,放下武器跟随卫兵队离开。身为总指挥官,我可以减轻你们作为逃兵离开前线的惩罚。”   有士兵站在以撒身旁倔强道:“我们不是逃兵,我们只是觉得继续待在前线毫无作用,所以才返回来保卫雪野。”   另一名士兵阴沉着脸提醒同伴:“看来你还不知道,采尔马特已经消灭了反叛军,成功守住了前线。”   此话一出,还未得知采尔马特已经胜利消息的士兵们顿时出现骚动。   有些士兵茫然望向以撒,而有些妥协地放下了步枪。   以撒侧过脸观察士兵们,淡然出声:“总指挥,请不要挑拨我与他们的关系……”   当两人还在使用通讯器隔空对峙时,远在总指挥帐篷中的贝翰音,已经驾驶侦察车飞速赶往雪野镇的边境。   三分钟前,贝翰音收到了侦察兵传来的最新雷达扫描图。   那份战报,可与前线的胜利消息完全相悖。   “看来,计划照旧了。”   事情在按照贝翰音设想的进行,不由让他兴奋地低笑出声。   他果断驾驶侦察车,一边命令手下将雷达图送到西原润面前,一边踩下油门。   贝翰音率先开车赶往以撒维尔的所在地。   此刻,被蒙在鼓里的只剩西原润。当他关闭通讯器,决定不再与以撒维尔浪费时间时,才伸手拿取送来的图纸。   展开图纸前,西原润还在推测逃回来的士兵是否还能派遣去前线,毕竟这两天都要把重心放在采尔马特。   他太了解奚青。   对方第一次进攻失败,必然会再次进攻。想到这里,西原润才安适地打开雷达扫描图……   侦察车紧急刹车,即刻停靠在拦障类路障旁。路障带有尖锐棱角,隔绝着同一条道路上的两拨人。   一线之隔,贝翰音看见对面停放着从埃圭斯海姆开回来的两辆运输车。   所有枪口都聚焦在一名士兵身上,自然是以撒维尔。   很显眼,黑发绿瞳青年仿佛被落日余晖般笼罩,吸引人们的目光。   当然,也让贝翰音产生了兴趣。   他望着被所有卫兵用枪瞄准却临危不惧的以撒,发觉自己推测错误。   原以为对方是个不服管教的毛头小子,好面子喜欢权势,几句话便能收买。如今看来却不行了。   贝翰音徒步绕过路障,慢慢接近人群中心。他想自己应该和对方真正的认识一下,不虚情假意的那种。   因为他对以撒涌出一股熟悉感,感觉在以撒身上也看到了自己。同时,还有种二人是同类,又不是同类的奇妙感觉。   奇怪。   贝翰音察觉自己呼吸变得略微急促,虽然双瞳看不见某种东西,但大脑在提醒自己,以撒维尔的周围浮动着某些不明物体。   是什么?   明明对方周围只有空气,毫无一人,但贝翰音感知到有东西在伸展蠕动。他现在能想象到的形容词是海蜇,就像透明海蜇笼罩在以撒维尔的周身。   以撒也在第一时间转身看向来人。   贝翰音穿着黑色的指挥官服装,头戴军帽,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   从以撒的角度,只能够看到尖长的下巴和立领夹内突起的喉结。   等对方走近一定距离,以撒才彻底看清楚贝翰音的容貌。金发蓝眼,五官精致到略微女性化。   尤其是上挑狭长的双眼,像狐狸。   这人就是西原润?不,不对。   而在以撒猜测面前军官到底是谁时,贝翰音已经伸出手掌友好的自我介绍道:“贝翰音冯费舍尔,联邦第七军团副总指挥。很荣幸见到你。”   “是西原润让你来的?”以撒问。   “不,”贝翰音嘴角微微翘起,“我收到了采尔马特的雷达扫描图,三分钟前。”他刻意强调了时间。   以撒明白,对方显然已经知道采尔马特被攻占。但令他感觉很奇怪,如若是西原润得知此事,绝对火速调查采尔马特的情况并安置防御敌军进攻的武器,绝非贝翰音这般与他闲聊。   同为总指挥官,贝翰音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像观看棋局的旁观者。   在二人沟通下,贝翰音命令卫兵放下武器。   “之后保卫雪野,全靠大家了。”他朝运输车上的士兵们微微鞠躬,礼仪十分到位。   这让士兵们有些受宠若惊。   而在二人谈话间,另一辆侦察车也飞奔到雪野边境线。   西原润下车直奔以撒。   他完全不相信前线全军覆灭的消息,径直朝以撒走来时,手中还攥着刚得到的雷达图。   图纸已经被他攥烂。   他不敢相信图谱上的一切,密集的蓝点显示敌方坦克完全占领了采尔马特,驻扎在前线的士兵无人生还。   这怎么可能!   但这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西原润心情相当复杂,有一瞬间甚至绝望。   万幸这只是虚拟战场后,他又产生了更多的不甘心。有一刻,他甚至怀疑奚青赛前买通了防守方的新生们,所以前线才防御失败。   但这不可能,新生们没有任何记忆。甚至为了公平,已经分化为斥候的学生们,能力也被降低到了普通人的水平,抹去了有关信息。   西原润的指甲穿透图纸,戳破掌心。   “到底是为什么?”他固执地问道以撒,“为什么采尔马特会防守失败。”   既然以撒在最初就主张撤退,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以撒平静地扫视西原润不服输的表情,发现对方双眼充斥满不甘心的愤怒   这么久,他终于找到了个稍微有点抱负心的指挥官了。   一路走来,以撒的心态有点像审核官或是辅导学生的教师。从前线走到后方,他给遇见的每位指挥官都做了侧写。   表现好点就加分,表现差点就减分。   虽然西原润有点急躁,好胜心过于强,傲慢又不听人劝……等等毛病,但对方起码拥有最基本的战争胜负欲。   像贝翰音和金庞庞,如果以撒某一日可以前往军校任职,他一定统统把这类学生踢出校门。   如此想着,以撒突然回头,发现贝翰音在偷窥自己。   而另一边西原润还在询问到底是为什么让采尔马特注定失败。   “你应该去问是谁把埃圭斯海姆和采尔马特定位成前线据点。”以撒指点道。   他多少给西原润留出一份耐心,看在对方作为整个战场中最想打赢战争的指挥官。   当然,是除了自己以外的指挥官们。   以撒详细解释道:“从还未开战前,双方就都知道前线有两座城镇。”   “反叛军可以攻击任何一座,也可以同时攻击两座。而我们如果想要守住前线,只能两座城镇同时驻扎士兵。”   “换作往日,同时驻扎没有问题,因为雪野镇有海港能够快速输送兵员和物资。但最近一段时间里,联邦抽调不出多余兵力,海港也不能使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的士兵被平均一分为二,只会让反叛军进攻时有天然优势。即便我们与对面军力相当,也是处于弱势地位。”   以撒循循善诱:“对方有三种选择,攻击埃圭斯海姆,攻击采尔马特和两座城镇一起攻击。而我们只有一种。这样的条件下,你觉得防御前线有优势吗。”   “可是……”西原润不理解,也无法问出口。   其他新生没有记忆,可他知道这里是新生表演赛。 第36章   作为比赛,应当让进攻方和防守方公平开局才对,为何学校让进攻方一开始就占有极大优势。   而更让西原润不理解的是,以撒当着他的面抖开一个黑色布袋。   先是一股血腥味,随后一堆沾满血迹的刺绣徽章掉落在地。   西原润认出来了,那是反叛军的臂章。   以撒简单地说了一句:“回来的路上顺便消灭了一支炮兵部队。”   如此一来,三十多名士兵可算不上逃兵。   为统计军功,不被虚假计数。以撒本想把敌人的左耳全部割下来。可这样做太费时间,且炎热夏季不好保存熏的车内都是臭味,便改为摘取较为携带的军队臂章。   以撒又快速朝旁望去,发觉贝翰音还在看他,或者是看他的头顶?以撒无视了这名奇怪的副总指挥官。   以撒朝西原润拍拍手,“好了,解释完毕,我们能离开了吗。”   无偿教学时间结束。   西原润闭上眼睛,依旧是不甘心。他转身对士兵们快速挥手,示意放以撒等人离开。   卫兵们立即搬离障碍物,让两辆运输车通过边境线向雪野镇城区行驶。   以撒坐在车内,观察着雪野镇布局,下意识的手指微动,仿佛在图纸上绘画。   而在运输车发动的前一秒,一个黑色人影也钻进车厢中。   见人一直站着,庆阳江礼貌地挪动身体腾出空位,于是黑影靠着以撒坐下。   来人是贝翰音。   坐稳后,贝翰音微微探身,也跟随以撒的视线饶有兴致的欣赏街景。   察觉身旁换人,以撒眼睛微动,看向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   “缘分,又见面了。”   贝翰音迎着以撒的视线,不慌不忙地笑眯眯解释说:“我这人有个特点,见到无趣的东西毫无精神,但对于有趣的事物总是格外关注。”   听着贝翰音的陈述,以撒歪头,面无表情反问:“所以你对我感兴趣?”   “是啊,”贝翰音大方承认。   以撒没在理会,转头继续观察城镇布局。   见以撒无视自己,贝翰音笑意收敛,但视线依旧停留在年轻士兵身上。   他描摹面前人的容貌,确定自己在某个地方见过以撒维尔。而且曾经与以撒相见绝非简单的偶遇,一定是个特殊场合令自己留下深刻印象。   当然这也很奇怪,既然深刻为何没有记忆。   贝翰音收起笑容,认真道:“你很眼熟,我曾经见过你。”   他试图询问以撒寻求答案。   以撒未回答,右侧的金庞庞却突然呛咳。   “咳咳咳……咳咳。”   金庞庞刚喝完的一口水全部喷洒出来。   “抱歉……咳咳,呛到了……咳咳,”金庞庞极力解释,对以撒和贝翰音慌张摆手。   这一打断,又让话题结束了。   以撒依旧无视掉贝翰音,观察着雪野镇的街道布局。   贝翰音也跟着观望,偶尔贴心地说出几栋特殊建筑物的名称。   只不过无人回应。   “右侧有白管子的楼房是发电厂,左侧那一片是居民区。”   “看见远处靠近海港的塔尖了吗,是钟楼。算是整座小镇最高的地标性建筑物了。一共有四层,其中三层用作仓储,现在被征用为总指挥部。”   “钟楼后面的平房则是些仓库,因为靠近港口所以存储转运的东西较多。”   贝翰音像个称职的导游,为车内的哑巴游客一一介绍。   而以撒的注意力,早就被红墙黑顶的钟楼吸引,自从能看见钟楼大体轮廓后,他的目光便没有挪开过那栋红砖建筑。   虽然红色钟楼地理位置偏僻,以撒却认为它是雪野镇的最佳制高点。在那里战斗指挥,视野开阔极易防守。   如果硬要说遗憾,便是被建造在了雪野镇的后方。   假如钟楼建造在靠近边境线或市中心的位置,他只需部署几名狙击手守卫,就会让钟楼成为杀器。   运输车慢慢减速,停靠在广场附近,这里驻扎了许多屏蔽帐篷。   在其余人都已下车,以撒也准备离开时,贝翰音开口打断,希望以撒停留一下。   “三天后援军抵达。”   听起来,贝翰音的口吻像是要告诉以撒某些秘密。   以撒稍作停留,示意他继续。   贝翰音道:“我了解总指挥,等军部的人来了,他就会把你违抗军令的事情上报给军部。你考虑过之后面对的惩处吗。”   “即便你做出正确抉择,保住了三十多人的性命,可首都的军官们最讨厌忤逆长官的士兵。到时候部队撤离前线回到军队,你还是要上军事法庭。除非有强硬后台,否则未来大概率是在牢狱中度过。”   “所以呢。”以撒冷静问道。   贝翰音露出关心的表情:“所以我可以帮你,让总指挥无法向高层检举,一切就当无事发生。”   随后,贝翰音低声提醒:“但需要一点来自于你的助力。”   以撒沉默,他突然想抬头望天,却明白自己只能看见黑漆漆的车顶。   见以撒未做出反应,贝翰音微微后仰抬高下巴,“外边的那群士兵是关键。现在雪野镇的武装力量除了卫兵们,只剩下跟随你回来的士兵。”   “他们听从你的命令,我需要你,也需要他们。”   以撒转动眼珠,望着贝翰音,发觉自己在这名副总指挥身上终于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   名为觊觎权利的野心。   于是,以撒点头附和道:“说清楚点,我不是很明白。”   “是我没讲清楚,”贝翰音意味深长地笑了。   “气候影响了海运与雷达,不仅海港需要三天后才能使用,我们的无线电波也受到干扰无法联系到首都。我希望当一切恢复正常后,你们能出面指证西原润。因为他的指挥失误,导致了前线失守。”   “而在这段期间内,我希望你们听从我的命令。”   金发蓝眼的副指挥在这一刻志在必得,“我能带领你们守住雪野镇。”   “原来如此,我明白。”以撒笑了,“但要我们听从你的指挥,首先要证明自己有这个资格。”   说完,以撒转身跳下运输车。   当听到以撒的承诺后,贝翰音下意识上扬嘴角,但又立刻反应过来,抿了抿唇,尝试让那弧度消减下去。   往日他从不掩饰笑意,但发觉暴露真实情绪时,也会有意识遮掩。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就是在这三天内取得兵权。   车厢里的光影晦暗不明,连同贝翰音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以撒下车后,扫视了一圈广场。随后径直走向侦察车,站在提前抵达广场的西原润面前,拍了拍对方肩膀。   西原润皱眉,他不喜欢这种逾越举动,刚想开口却听见以撒说道:“提防着点,小心不知道怎么死的。”   顺着以撒来时方向,西原润望见正准备离开运输车的贝翰音。   “他去找你了?和你说了什么?”西原润紧皱眉头快速追问。   以撒敷衍了句:“自己琢磨。”说完,便朝钟楼走去。 第37章   以撒摸透了贝翰音的想法。   在一营和二营换防线后遭遇了一连串问题,使得他们在前线陷入了三天无军部支援、无法与外界联系的孤立状态。不巧的是,反叛军也发动了攻击。这些事件让贝翰音产生了夺权的念头。   作为副总指挥官,他年轻而富有才能。一旦发现上司与他年龄相仿,且只能简单地维持局势,自然而然地想要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上位。   这在战场上着实令人荒诞不经,外有敌人进攻,内部却同室操戈。但以撒却觉得正常,有时候大厦光鲜亮丽,倾倒瓦解后才发觉问题源于中央。   顺着广场中的军绿帐篷,以撒一路走向红色钟楼。距离钟楼越近越能感受它的立体美感。   以撒伸手丈量,发现钟楼建造得非常结实,砖头用得比普通房屋厚实了两倍。也许是出于对靠近海港、常受强风浪影响的环境因素的考虑,设计师在建造初期特意增强了钟楼的耐久性和坚固性。   与其他忙碌的士兵擦肩而过,以撒走进钟楼内部。他不知道钟楼之前的内部结构是什么模样,现如今已被改造成大大小小的房间,尽头则是旋转的木制楼梯,通向其他楼层。   站在楼梯抬头向上看,木制台阶呈螺旋状上升,最终通向满载精密零件的第四层。即便在一楼仰望四楼的三个钟摆,它们也非常硕大,正有条不紊的运行。一个敲正点,一个负责走时,另一个负责报刻。   之后以撒停止闲逛,因为通讯器响了起来。   “请所有指挥官前往指挥部。”   他这个自封的指挥官去不去?   通讯器又响了:“请以撒维尔前往指挥部。”   看来是把他算上了。   根据来时记忆,以撒离开钟楼直奔广场上最大的营地帐篷。帐篷附近有卫兵巡逻,等他撩开门帘探身走进去时,內部的长桌前已经围满了六七名军官。   一身灰绿色迷彩的以撒在黑色指挥服中格格不入。   指挥官们扭头看着以撒,神情各异。以撒也在打量这群指挥官,这是军队中仅剩的最后指挥人员。   金庞庞和乌格等人都在这里,除两个不认识的人外都是熟悉面孔。   站在人群中间的贝翰音主动说道:“这是侦察队的巴尼,卫兵队的越逸明。”他在向以撒介绍一直驻扎在雪野镇的两位队长。   巴尼和越逸明听到自己的名字,朝以撒敬了个军礼,态度非常客气。显然二人早已听说了以撒维尔的事迹。   但语言是个很狡猾的东西,介绍一个陌生人时,同一件事情在不同人口中陈述带给人的观感也各不相同。看起来,贝翰音在对巴尼和越逸明介绍他时,显然润色了不少。   为了把他拉入己方阵营,贝翰音可真是下了功夫。   以撒客套地笑了笑,转身去看长桌正中央的位置。西原润一直未抬头,此刻双手撑在桌子上,专注地研究战略地形图。   图纸上大片蓝色图钉分布在采尔马特,少量红色图钉聚集在雪野镇。   贝翰音:“总指挥,人都到齐了。”   听到提醒,西原润才把目光从桌上移向众人。   “很抱歉,因为我的判断失误导致前线失守,部队损失惨重。”   西原润语气沉重,他的疲惫直观的传递给了其他人,“如今,可战斗人员还剩下六十七人。把大家伙召集过来是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他把红色图钉分成了五份,摆放中地图中的雪野镇上方,“接下来,我们需要在雪野镇进行防守。但城镇外围都是树林和田地,不适合防御,所以我们要把敌人引进来。”   他拿起红笔,把雪野镇按照小圈套大圈的同心圆结构进行分割。   郊区,外城区,内城区。   最外围的大圈是郊区,西原润没有放置红色图钉,而是在第二个圈外城区放置了五枚图钉。   “我把主要防守地点定在外城区,这里建筑物密集,适合进行小队制的巷道战。”   如此分布,西原润通知在场的指挥官,他需要重新分配队伍。   “主干道两支队伍,次干道两支队伍,高地一支队伍。”   以撒了解地点头。   西原润准备打城市战,这点和他不谋而合。但听见对方的分队方式,以撒立刻出声提醒:“既然要在高地安排队伍,为什么不按照战斗方式分队,进攻、掩护、狙击这样分队可以互相打配合。”   西原润眉头微皱:“我们现在可用兵员太少了。你这样分配会让队伍数量增加,而队内人员减少。”   以撒不敢苟同,反而觉得西原润过于学院派。   对方说的有道理,但不适合当前情况。   以撒道:“人数少才要尽可能发挥他们擅长的优势,以优打劣,而不是平均配平。”   几句话,引出两个人的矛盾。   西原润突然后悔让以撒参与此次讨论,他努力克制情绪。   可又想到最初也只有以撒反应过来敌人的计划是进攻采尔马特,又让他心情稍微平稳。   也许对方同样说的对。   西原润深吸一口气,“好,这个问题我们先放一边,一会在做讨论。”   他把红色图钉收走,又指了指自雪野镇临近港口的仓库:“至于物资问题,我准备把所有粮食弹药都安置在港口的仓库中,避免被敌人毁坏。只要再坚持两天援军就能抵达这里,所以我们不仅要战斗,还要保护好物资,撑住最关键的四十八小时。”   以撒出声打断:“可是放在海港仓库中会让调运速度缓慢,不利于前线士兵们作战。我建议把一部分弹药食物放在钟楼内。”   西原润闭上眼缓和三秒,保持平静反驳道:“如果你是敌方指挥,是会优先轰炸显眼的钟楼还是港口内不起眼的平房仓库?”   “自然是钟楼,”以撒坦然,仿佛刚才不是他提议把物资放在钟楼里的。   其余指挥官也十分不解,纷纷看向他。   以撒说道:“所以我说最初的队伍分配有问题,按照我的方法,队伍两两配合,钟楼反而不会被敌人轰炸。”   他用手指点了点最内圈的制高点钟楼:“要想长时间顶住敌人的进攻就必须在关键地区建立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我认为钟楼就是这个关键点。”   口头解释太麻烦,以撒直接伸手把蓝色图钉扫到身边。   “队伍按照战斗方式分类,自然攻击范围要缩小。”   他捏起一个蓝色图钉,放置在了最内圈:“城市战人们习惯称之为巷战。因为巷战是在街巷之间逐街、逐屋进行的争夺战,发生的地点通常是在建筑物密集区域。其显著特点一是敌我短兵相接、贴身肉搏,残酷性大,二是敌我彼此混杂、犬牙交错,危险性强。”   随着话语,以撒又把两个蓝色图钉一高一低放在了钟楼上。   “所以我们应当缩小防御范围,分散防守内圈。狙击手在四楼伏击敌人,而步兵在一楼掩护狙击手。”   接着,又有两个蓝色图钉被一左一右的放置在广场两侧的楼房中,“左右楼栋各安排一支重机枪队伍,在两端架枪掩护钟楼内的步兵。”   “最后,就是侦察兵和信息兵。”以撒把图钉随手一抛,两枚图钉滚向了雪野镇边境,“侦察兵在外围干扰,携带炸药炸毁所有通往钟楼的道路,防止敌人驾驶坦克车辆等载具。”   “如此一来,反叛军丧失了步坦协同进攻的可能性。他们只能派遣士兵接近钟楼。为了避免误伤,他们自然不敢轰炸钟楼。”   按照安排,桌子上还剩下一些蓝色图钉。以撒把它们全部放置在港口仓库与钟楼连接的最短道路上。   “其余人就受点累,今夜把钟楼内的各房间墙壁和天花板打通使它成为室内战壕,之后在从仓库挖通前往钟楼的地道,让仓库和钟楼相连。这样后勤保障可以通过地道不断运输物资给钟楼里的队伍。”   随着他的简单分布,一张可攻可防的阵型图成立。   在以撒描绘下,红砖砌成的钟楼成为重要据点,是战场胜利的关键。   而说完这些,以撒拍了拍手补充道:“但这些都是次要战略,我们需要围绕钟楼行动,当下先确保钟楼的安全。”   以撒环视众人,突然指向金庞庞:“你先带领士兵去钟楼外围布置铁丝网,越多越好,最少四层。”   铁丝网能很好阻碍敌人移速与渗透。   他又指向庆阳江:“铁丝网后面还要挖出了一条深深的壕沟,壕沟里面灌满水。”   如果敌人闯过铁丝网涉水接近钟楼,那就往水沟中倒满柴油,油的密度比水大,会漂浮在上面。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立刻点燃整个壕沟。   最后,他又看向乌格和原七排主指挥官:“你们带领士兵前往广场埋设反步兵地雷和反坦克地雷。“   即便反叛军突破狙击手的火力来到钟楼前方的广场上,也会在陷阱中损失惨重。   以撒的防御体系强调一环扣一环,每当反叛军付出巨大代价突破一层防御时,立即就会遭到第二层防御的打击。   更要命的是,提前就位在广场左右两侧的重机枪手和钟楼上方的狙击手,会连续不断的击杀敌人。让试图接近钟楼的敌人无力反抗,迫使其远离据点。   以撒相信,这样起码能坚持三十六小时。至于最后的十二小时,则需要见招拆招了。   从一开始假意攻打埃圭斯海姆就能看出对方总指挥是个聪明人。 第38章   聪明人与聪明人只需一道眼神就能互相读懂对方,也就是心灵相通。   但有些聪明人,却在读懂对方意思后欣然同意又假装糊涂,让双方间的距离更加遥远。   此刻,西原润的脸颊微微涨红,抿起嘴唇在酝酿着什么。即便克制情绪,他也承认自己真的生气了。   以撒维尔破坏了全部安排。   他本意是召集指挥官们商讨作战方案,可当以撒短短几句话后,指挥营变成了对方的个人舞台。   西原润觉得他已经够尊重以撒了,在以撒多次出声否定自己的提议时,他都没有反过来拒绝对方的提案,甚至还友好协商,告诉以撒暂时搁置稍后再议。   但瞧瞧以撒维尔做了什么。   理所应当的吩咐其他人行动,理所应当的给每一位指挥官都安排了任务,全然不把他西原润放在眼中。   仿佛这场新生表演赛的总指挥官是以撒维尔!   但这些都不是令西原润最无法接受的。他双手下垂,在长桌下握紧拳头。   他的愤怒更多来源于无人敢质疑反抗!   就连贝翰音也未在以撒安排时吭声,而其余人呢,甚至还满意点头。   这对西原润来说是莫大侮辱。   他本是把奚青定位为目标,决心用此次表演赛证明自己,告诉所有人他也可以担任帝皇总指挥。但此刻,他发现自己被一群一期生排斥出指挥圈。   更别提……   西原润鬓边微微流下汗水,只觉得帐篷内空气闷热。   这场新生表演赛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双眼睛在观看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下颌线条紧绷,愤怒也在理智下又转化为嫉妒。   扪心自问,如果和以撒维尔身份互换,今日初到雪野镇的是他,那在得知附近建筑物后,他不可能根据地理位置设计战术。   他模仿不了以撒维尔的快速战略反应。   可那又怎样,以撒维尔只是一名士兵……西原润的嫉妒又化为嘲弄。   渐渐的,所有情感又都消散了。   西原润提醒自己,当务之急是他不能输,必须赢!   起码在旁观者眼中,自己并非毫无作用。   如此自负想着,西原润坚定道:“以撒,我认可你的安排,但其中有漏洞,我们不能这样执行。”   他要压下以撒维尔的方案。   以撒未察觉西原润在几个瞬息间思绪变得像藤蔓般蜿绕杂乱,他把西原润的话当真,只当真有疏忽大意的地方。   他低头望着地势图看了一会,认真道:“抱歉,哪里有问题。”   这句诚恳的询问让西原润舒服了许多。   西原润温和道:“你的安排太理想化了。如果携带炸药的侦查队失手,让某一条道路未被炸毁,那反叛军的坦克就会攻进钟楼。”   以撒点头,没想到是这件事情。   他倒是觉得侦查队不会连定点爆破都失败,如果连一条道路都炸不掉也别当士兵了。   可西原润质疑了,以撒自然要做出相应安排:“就多派遣一队士兵协助侦察兵吧,尽快完成爆破任务。”   “可这样还是有问题。”西原润再次反驳,他简直爱上了这种挑错的快|感。   西原润问道:“如果今夜反叛军就前往雪野镇准备入侵呢,你调离士兵去协助侦察兵,广场区域就缺少了火力。”   对于这个问题,以撒不准备在更改。因为他笃定今夜敌军不会夜袭。   以撒摇头态度肯定:“反叛军今夜不会进攻雪野。”   西原润双手抱臂,不赞同:“这可说不准,你不应该如此确信自己的推测。”   可他就是知道啊……以撒眨了眨眼睛,深绿色瞳孔直勾勾望着对方的黑色指挥服,仿佛能看穿衣服下跳动的心脏。   答案浅显,他认为西原润应该明白才对。   就像在黑夜中,孩童指问天上会发光的白色圆盘是什么,除了月亮还有其他答案吗。   但西原润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敌方不会在夜晚进攻。   为了让总指挥理解这一点,以撒准备完全剖析反叛军总指挥官的性格,说与众人听。   “第一,敌方坦克部队今日全程没有停歇,继续夜晚作战只会让坦克兵吃不消。”   以撒点了点地图上的埃圭斯海姆和采尔马特。   “他们今早先是集合在埃圭斯海姆,随后又转移到采尔马特,最后又与我们开战。现在是夏季,坦克兵的消耗负担持续加重,为了之后的作战保障,敌方总指挥不可能让他们极速前往雪野镇,趁着天色黯淡的时候第三次作战。”   “第二,时间来不及。占领据点后需要打扫战场,敌方要花费一部分时间清点人数和收缴的武器,之后士兵们要进餐调整状态和短暂修整一会,外加行军至雪野镇的时间,满打满算要等十点左右才可能对我们再次发动攻势。“   西原润果断出声:“是的,所以我说他们会在夜晚进攻,大约凌点前后。”   以撒摇头:“不,我只是假设十点以后他们进攻的可能性,但根据敌方指挥官的性格,他不是用士兵的睡眠时间换取进攻时机。”   西原润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地图,“这可说不准。”   他与奚青多次交手都未摸透对方的性格,以撒又怎么会了解。   以撒说:“如果他不顾及士兵性命,早就在佯装攻击埃圭斯海姆时使用步兵了。”   “你我都知道雪野镇建筑密集更怕轰炸,对方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完全可以存储炮弹到最后一天,但是他没有。为了避免损伤兵力,他宁愿提前浪费炮弹换取佯攻假象。”   “从这点就能看出对方珍惜士兵资源,敌方总指挥的策略是宁愿浪费武器资源也不想减少军队人数。”   “如此一来,对方肯定也会让士兵们好好修整一夜,明日在全力进攻雪野。”   以撒说完,身旁的指挥官们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敌方总指挥在佯装进攻时都舍得浪费弹药而不是士兵,自然也不会逼迫士兵二十四小时内不休息,疲惫地进攻雪野。   道理简单,可惜之前都被忽视掉了。   然而,西原润依旧否决:“即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不能忽视夜袭的危险。”   西原润的骄傲让他不允许全军按照以撒的计划部署。   他又道:“距离天黑还有六小时,我可以给你四小时的时间,让各队按照你的计划行动,但四小时后他们要回来进行统一分配。”   看着西原润斩钉截铁的模样,以撒知道继续谈论下去也是无用功,二人无法达成共识。   他转身回看贝翰音,瞧见贝翰音嘴角含笑,正在看着自己。   贝翰音在等待以撒向他寻求帮助。   但以撒没有,又重新看向西原润爽快答应了,“好,四小时也可以。”   因少了几个小时计划被压缩。以撒决定先暂缓打通地道的安排。   等明日一早再让士兵们挖掘,争取两个小时内快速打通港口仓库至钟楼的暗道。   听到以撒的妥协,西原润满意地笑了。   他才是总指挥。 第39章   雪野镇,第二日。   清晨八点三十分。   钟楼前方的广场处,贝翰音与侦察兵们安置着反坦克地雷。   总部并没有囤积小型地雷和手榴弹,只能奢侈的用防载具的大型地雷作为入侵广场的第一道防线,来抵御敌方士兵。   随着侦察兵们的行动,很快,绿莹莹的草坪中冒出许多土坑,一个个大约是匕首的深度。侦察兵们蹲在土坑边缘,把橄榄绿的圆盘埋入其中,随后拧紧虹吸管拔下安全销,最后按下地雷启动按钮。   嘀——   反坦克地雷发生清脆响声,预示正在启动。只需两分钟,当虹吸管内注满空气后地雷就被彻底唤醒可以使用了。   之后,一旦有超过十五公斤的物体踩踏上去,瞬间爆炸。   而在同一时刻,战场中心区域钟楼处,以撒也在加快速度布置防御工程。   钟楼门口,他和侦察队的队长巴尼站在一起与士兵们安放着铁丝网。   “队伍中倒是有一两名适合当狙击手的人选,”巴尼带着防刺手套,将缠绕成环的铁丝一圈圈放在地上,并用木条固定,“但我问过他们二人,都未进行过专业的狙击训练。”   他在和以撒商量钟楼顶层的火力问题。   原定计划是安排狙击手驻扎在钟楼顶层,但昨夜发现,返回来的七排九排和原地驻扎在雪野镇的两个队伍中没有专业的狙击兵。   狙击都是与侦察捆绑,好的侦察更能让狙击事半功倍,于是天色一亮,以撒特地找到侦察队的队长巴尼,再次商量人选问题。   巴尼问道:“你那边有合适的人选吗。”   单是侦察队伍派出两人,火力覆盖整个广场还是远远不够。   以撒用手指触碰像蛇腹般的铁丝网,尖锐刀片从战术手套上划过,“我们这边倒是有一名……”他略微沉吟。   “有什么问题吗?”巴尼看出以撒的迟疑。   “你也认识他。”以撒没有解释,侧身让开通往钟楼的位置,一名士兵正背着狙击枪走下楼梯。   在还未看清楚这名狙击手容貌时,巴尼便察觉到了问题。   “指挥官的服装?”   而后,狙击手走下楼梯,站在一楼走廊尽头面带微笑地朝两人挥手。   熟悉的络腮胡和魁梧有力的身材,健硕到不像是一名指挥官而是作战士兵。   巴尼瞬间明白以撒为何迟疑。   是庆阳江。   “他来当狙击手?”   巴尼十分诧异,不过也抬起手臂,礼貌地朝庆阳江挥舞了一下。   以撒也朝庆阳江微微点头,扭头看向巴尼道:“昨晚挑选了几人,但都不是很满意。庆阳江反而是里面射击水平最好的。”   衡量狙击手的重要标准是有效击毙敌人的射击距离,可在筛选中,反而是身为指挥官的庆阳江的远距离射击水平高出其余士兵一截。   “……倒也不是不行。”巴尼也在犹豫,随后点头。   三名狙击手,刚刚满足火力覆盖的边缘。没有多余时间再让以撒寻找合适狙击手,也就最终敲定了庆阳江与侦察队内的两名士兵。   随后便是挑选与狙击手们一同作战的观察员。   狙击手必须保持隐蔽,但也需要同行的辅助。观察员的主要作用就是充当狙击手的“第三只眼睛”。   一般而言,狙击手的目标都是影响战场形势的关键人物。于是,观察员要在错综复杂的战场上第一时间为狙击手找到目标,比如敌方的指挥官、机枪手、手持RPG火箭筒的发射手等核心人物。   同时,狙击手需要攻击的目标一般都非常远,这就需要狙击枪上搭载倍数很高的瞄准镜。而高倍瞄准镜都会有一个缺点,就是狙击手观察时视野会非常小,全神贯注完成射击目标的狙击手很容易忽视战场上的变化,从而导致被敌人发现。这时观察员需要手持视野良好的观察器材时刻为狙击手扫视战场,发现威胁后及时提醒。   这次,不等以撒说出备选观察员的名字,巴尼已经率先问道:“是想让我辅助他们吗。”   如果不是,今早也不会特地让他留下并与他商量狙击手人选。   “是的,备选人员之中有你。”   以撒承认道:“但这不是件好事情,按照重要性你也可以去指挥广场上的步兵队,钟楼观察员是这次战场死亡率最高的位置。你可以拒绝。”   钟楼是最佳制高点,敌人很轻易就能推测到狙击手埋藏在钟楼顶层,从而也出动大批火力压制。开战后,敌我两方都会把计划倾斜于向先消灭敌方的狙击队伍。   观察员在发现位置暴露时,为了掩护狙击手完成任务,会处理掉对于狙击手的骚扰、偷袭等威胁,情况紧急之下甚至要通过吸引敌方火力的方式,确保狙击手完成战术目标,可以说牺牲极大。   他们默默无名,却是最早阵亡于敌人枪下。   巴尼默然,他明白位置未确定前,还留有商量余地。   可在早晨听见以撒让自己留下后,巴尼便明白了即将面对的抉择。那时他同意留在这里布置铁丝网,便是接受了这个生死渺茫的任务。   “我不去,难道让新兵们上吗。”   观察员自然要在侦察队里挑选。   巴尼面朝以撒,指向广场角落。那里都是他的士兵,此刻这群刚刚面对战场的新手侦察兵们还蹲在土坑边缘,像一只只土拨鼠般傻兮兮地挖坑填埋地雷。   他们并不知道自家队长的一句话,将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而巴尼选择了独自承担。   “别告诉他们是我自愿的,就说你自己安排确定的哈。”巴尼脸上露出一丝炫耀,但语气却是在抱怨:”照顾他们一天一夜已经够累了,一个个精神旺盛的新兵崽子,等会他们询问我去哪里了,你就说把我调去了别的队伍,别让他们跑到钟楼烦我。”   说完,巴尼又仰头望向高耸的红色钟楼。黑色细长指针不断走动,后方玻璃已经被切割出一个个微小弹孔。   “何况连第九排的指挥官都上了,我们侦察队也不能落后啊”。   巴尼不再说话,开始专心致志地放置铁丝网。他加快了安放速度,准备尽快与庆阳江等人汇合。   以撒也未再与巴尼交流,果断转身朝另一边走去,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为机枪队预定的指挥官。   在计划中,驻扎在广场附近建筑物中的机枪队伤亡率也是很高。   一旦敌人消灭完塔楼的狙击手,下一个就会是机枪队。   但等以撒走到乌格面前,通知他被选为机枪队队长时,乌格神色平淡:“只是驻扎在广场右侧的大楼中就可以了吗。”   他与巴尼的态度相同,坦然接受了一切,甚至想要承担更多。   以撒相信自己的布局能坚持两天等到支援部队,可四十八小时内有太多变故,谁也不敢保证突发事件。   “量力而为。”他劝说到。   “那我现在就去……”乌格整理装备,准备即刻动身前往。   然而就在两人交谈之际,一团红烟从钟楼后方临近海港的位置腾升。   乌格问向以撒:“信号弹?你安排的?”   钟楼附近,数十名士兵茫然抬头,他们也看到了这奇怪的信号。   现在是白天,敌人也没有进攻,为什么仓库的位置会打开信号枪。   而在众人还在考虑问题时,又是一阵火红色的亮光,随后轰的一声闷响。   爆炸范围不大,但爆炸地点却瞬间让众人紧张起来。   仓库里存储着所有物资。   “是炮弹,敌人来……”   以撒挡下了乌格还未说出的话,皱眉摇头。   “不是炮弹,更像是油桶爆炸。”   仓库上方开始冒出一缕缕黑色浓烟。   想到海港仓库中的物资弹药,或许是放置保管出现了安全问题。   以撒快速打开通讯器,想要得到仓库中队伍的回应。清晨时,西原润和卫兵队就开始前往仓库挖地道。   但通讯器中没有任何队伍的声音,只有滋滋的电流。   此刻,庆阳江也从钟楼三楼探出身子,大喊道:“怎么了,我刚才联系总指挥,通讯器里却没人说话。”   他伸长胳膊,挥了挥手中的通讯设备。   早在昨日安排完作战计划,各级指挥官又获得了新的通讯联络器。   而在庆阳江喊完后,乌格也掏出通讯器对以撒摇头。   在以撒使用通讯器联络时,乌格的通讯器并没有响声。   信号被屏蔽了……   这一刻,钟楼附近的指挥官们全部意识到这个恐怖的可能性。   以撒快速回头望向仓库的位置,寻找着解决办法。   现在没有时间去考虑敌人是如何绕过钟楼直奔海港仓库,他们需要即刻赶到爆炸地点支援西原润和卫兵队。   以撒高声喊道:“所有人准备,敌方已进入雪野,随时准备开火!”   “狙击手听从指挥官巴尼调令,机枪一队跟我前往海港!”   “指挥官乌格立即赶往广场,联系其余部队!”   在没有远程联络装置后,士兵们只能听从指挥官的声音行动,为了避免人员对未知情况发生慌乱,给敌人可乘之机,以撒需要乌格联络其余士兵和贝翰音。   然后让贝翰音回来,指挥钟楼附近的部队。   而他则要火速前往仓库。跟随以撒一同出发的,还有四名机枪手。   雪野镇,第二日。   清晨八点整。   西原润与越逸明在一起,共同指挥着卫兵们挖掘通向钟楼的地道,两个人也在清点仓库内的物资。   “大概还需要继续挖掘四十分钟,”越逸明把物资清单放在桌上,计算着地道竣工时间。   见西原润一直在看雪野镇地图,他问道:“之后你准备去哪,留在这里还是钟楼?”   昨日在指挥营中西原润和以撒的争论他都听见了,感觉两方都没有较大问题,各有各的计划。可这也导致了意见不统一,就比如现在,完成以撒的布局后,有一半的队伍还要按照西原润的安排前往其他地方待命。   越逸明担心西原润去钟楼遇见以撒后,双方会产生新分歧,便想让总指挥留在海港,一是安全,二是能避免与以撒和贝翰音见面。   可他只是卫兵队队长,不方便直接让西原润留下,只好先听听对方的意思。   不知为何,越逸明总有种预感,西原润的指挥权会被另外贝翰音和以撒瓜分。   尤其是以撒到来后,这种感觉越来越严重。   越逸明也曾考虑是否是身为卫兵队队长的缘故,让他提防西原润以外的指挥官。   大概是多想了……   而在二人连同六名士兵还在仓库里进行挖掘工作时,港口处钦南江畔,一群在水中潜伏三小时的突击队伍慢慢浮出水面。   钦南江下暗礁密布,除了大型船只外,登陆舰极易搁浅。暗礁群可以说是雪野镇的天然防线。   于是,西原润从开赛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港口。他也对其他指挥官说道:“除了港口其余地方都是断崖,敌人想爬都找不到用力点。”   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西原润了解奚青,奚青自然也了解西原润。   “既然是一道公认的天然防线,双方又没有海军装备,联邦总指挥绝对不会在港口安置防线。”   反叛军帐篷内,奚青俯身把军旗插在雪野镇海港,向各队指挥官讲解着自己的计划。   “而我们此刻需要的是水性极好的士兵,由他们组成水下突击队沿着江流绕到雪野镇后方,从海港登入。”   “突击队携带多台电子屏蔽仪,把他们安置在雪野镇各处,阻断通讯……”   在奚青的安排中,从后方突袭联邦军的计划正有条不紊的开展。 第40章   ……   魁梧壮硕的八名士兵提着密封武器箱走到断崖边,他们集体全副武装穿着迷彩蛙服,头上佩戴战术头盔和防水护目镜。   这是支于十分钟前刚刚成立的突击部队——代号水鬼。   此刻,距离雪野镇边境线一公里的断崖边,奚青也站在此处,他没有安排任何护卫。   身为反叛军的总指挥官,本该坐在阵营后方的指挥帐篷中,可当下奚青特意赶到最前线。   副总指挥官浜本曾阻止这种冒险行为,但奚青认为他应该见一下即将奔赴战场的八名战士。   或许称呼为英雄才对。   山崖上长满了灌木,一些树木的枝叶因夏季缺水干瘪,剩下些光秃秃的树干。   而这八名战士就像久旱逢甘霖的雨水,正用自己蓬勃的生命浇灌反叛军的胜利。   等突击队全员抵达,奚青率先挺直身体,双眼平视这支水鬼突击部队,抬起手臂。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其他三指握拳*1,他向站在此地的每一名士兵送上崇高敬意。   见总指挥官在对他们行军礼,士兵们立刻想要回敬。   奚青制止了八名士兵的抬手动作。   他注视着这群年轻的士兵们,专注望着八人的模样仿佛要记在心底。   奚青语气关怀又温柔:“站在原地听我说吧,这是能见到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没有隐瞒,直白坦率地告诉水鬼突击队的成员,即将面临的结局唯有死亡。   “也许……这个作战计划是无用功。”   奚青弯起眉眼笑了笑,是一种柔和不刺眼的微笑。   “我们没有专业潜水设备,你们携带的潜水呼吸器装置也都是刚从陆兵工具改造来的。或许未潜入雪野镇,队伍就会面临漩涡暗礁等问题淹死在钦南江。”   听见指挥官的不幸预测,八名士兵脸色未变,他们早就接受了最坏打算。   八人擅水,自然明白在江水中全副武装潜游一公里的危险。   奚青继续说:“假如你们成功登入雪野港口,我们也无从知晓你们的成功,更不用说为你们提供弹药支援。”   孤立无援这一点,八名突击队士兵也早已清楚。   他们手中的防水密闭箱子内有信号干扰器,登入雪野镇后打开箱子,不仅屏蔽联邦军也会屏蔽已方信号。   奚青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后又缓慢睁开:“但是现在,整个不死鸟军团需要你们,你们是我们撕开对方防线的最有利武器。”   “这是你们与我的最后一面,我衷心感谢你们为军队做出的牺牲。”   奚青庄严地后退一步,肃穆地面朝水鬼突击队的八名士兵再一次敬起军礼。   水鬼突击队是英雄也是死士。   一时间,无人说话。   可在奚青落下手臂的时刻,水鬼突击队八人整齐默契地抬起臂膀,向奚青回敬军礼。   随即,他们把密封武器箱塞入背包中,在身上系好后走向断崖边缘。   同一时刻,八人训练有素地跳入钦南江。他们决死突入联邦腹地。   即便是夏季烈日炎炎,钦南江的江水依然寒冷刺骨。   突击队中体力最好的两个人充当前锋拿着军队为他们改造的助推器,用身体抵挡着大量江水的阻力,后四人则紧随其后,减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   每十分钟,更换一组前锋。   就这样,水鬼突击队一路顺着石滩在江流中向西而行。   即便隔着防水性能良好的作战服与护目镜,八人的体力疲惫与精神上的压力也在骤然提升。   水下的世界与陆地战场截然不同,视线受限,行动缓慢,而且在水中待得时间越长,身体受到的寒冷刺激也越大,体力和耐力的消耗也远超常人想象。但没有人退缩,全体意志坚定,决心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   等顺利抵达雪野镇,他们需要立刻打开武器箱部署信号干扰器并发动突袭。   一旦开启干扰器,剩下的任务便只有作战。他们的使命让他们死亡的越晚越有价值。   只有继续战斗的任务,不可撤退。   浸泡在冰冷江水中,每个人的眼睛都透过护目镜盯着黑水中的路线,他们清楚即面临的结局。   他们要持续作战,直至最后一名士兵死亡。只有这样,才能给一个半小时后的不死鸟全面进攻争取最大的获胜可能性。   这是一场有死无归的任务,但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   雪野镇曾是他们的故乡,他们势必要反抗,夺回自己的故土。   最伟大的牺牲是忍辱,最伟大的忍辱是反抗。   水鬼突击队所有士兵都坚信,即便战死在雪野镇,自己也未曾死亡,灵魂只是顺着钦南江飘向了更远的彼岸。   那个地方叫故乡。   在信念的加持下,水鬼突击队全员摸索着冲刷出来的河道与碎石,一路潜伏在湍急的黑水中游到了岸边,随后找到了埋藏在江水中的钢筋水泥柱。   有人造建筑物,证明他们成功抵达雪野镇,上方便是码头。   八名士兵没有即刻上岸,他们悄悄浮出江面,警惕地观察四周,在确认周围没有联邦军人后,领头的Kelpie1抬出左手,握拳后指向码头右侧楼梯口。   随即众人往岸边渡水,一个个身形露出水面,暴露出了滴水的作战服与手握的轻型突击步枪。   众人四肢都被防水服包裹,看不出皮肤的颜色,但士兵们的嘴唇都泛着浅紫色,被冻的不轻。   他们头顶太阳,精神上只想站在阳光下多停留一会,消除寒冷。但□□依旧有条不紊的前进。   码头岸边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沿着痕迹寻找却已没有士兵们的身影。   Kelpie8快步跟上Kelpie7,在马上贴到楼梯下的阴影处时差点前倾跪倒地,幸好Kelpie7伸手扶住了他,让他另一只手撑在了水泥壁上面。   在江水中携带武器潜游一公里,因为之前过度使用肌肉力量,导致Kelpie8不在用力也会不由自主的收缩肌肉。   但Kelpie8咬牙坚持,他看见队长手势,下一秒他们将会往南方搜查,在各个隐秘角落部署屏蔽仪后与敌人正面交锋。   Kelpie8努力控制自己痉挛的肌肉,咬牙保持相同步速前行。 第41章   港口的江水潮气笼罩着一切,浓烈的泥土味迎面扑来夹杂着淡淡的咸腥气息。   八人制的突击小队纷纷带上黑色面罩,全副武装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大量水分子,湿度使得每一口呼吸都带有一丝阻碍,面罩与口鼻紧贴,勾勒出鼻梁与下巴的曲线。   这样有助于减少光线的反射,增加战场上的隐蔽性。   队伍呈s型前进,一点点把屏蔽干扰器布置在集装箱或仓库角落。   在前进搜寻合适安置地点时,Kelpie1发现较远处有人|□□动的痕迹,他举起拳头示意队伍停止前进,独自一人静步往前挪动。   Kelpie1最先接近了较近处一间铁门紧闭的仓库,跟可疑地点保持了段距离。   观察着不远处存在活动痕迹的房屋,他发现平房同样是一间仓库,只不过与其他仓库比起来略大一倍。   铁门半掩,旁边的空地处停放有一辆侦察车。   从打开一半的铁门缝隙中窥探,房间内的景象模糊晦涩,日光稀疏无法完全照亮室内。   这不正常。   Kelpie1看向太阳,东偏南三十度,大约是早晨八点左右。此时室内光线通透明亮,能见度不低。   再看向库房,阳光从库房上方的小型窗户照射,无法直达地板。   Kelpie1判断仓库里存储了大量东西,阻碍了光线传播。   他蹲下身体,向后招手示意队友跟进。队友效仿他的动作,蹲伏在铁门紧闭的仓库前面,距离半掩半掩的仓库大门只有十几米远。   “干扰仪都放置妥当了?”Kelpie1压低嗓音问到。   Kelpie3答:“全部处于屏蔽状态。”   “很好。”   第一项任务已经完成,现在他们要开始第二项任务,也是最后一个任务了。   Kelpie1用突击步枪指向前方铁门,“稍后占领这栋建筑,里面有少量士兵。我们要从正面压制,不让他们有出来的机会。”   接着,Kelpie1作为一号位率先起身,八人排成三角队形迅速靠近仓库门口。   在抵达可以顺利突袭的位置后,Kelpie1贴在距离门框最近的墙壁处,小幅度对身后同伴点头。   二号位的Kelpie2快速掏出手雷朝仓库内抛掷。   手雷擦过搭列成一排排的铁皮箱,滚落在后方。   噗——   叮——   先是沉闷的爆炸,随后是破碎弹片飞溅到铁皮箱的弹反声。   标准的扔雷探点。   在内部视野差又无法判断敌人在哪里时,可以先仍一颗手雷,然后再听里面的动静。如果这颗手雷扔对了位置,敌人就会发出声响,听到脚步或呻吟声后再快速扔出第二枚手雷,以确保敌人停止移动。   而当第一颗手雷落地后,仓库内传来除了爆炸以外的明显响动。   那个位置有人!   Kelpie2快速拉开保险环,用同样的力度朝刚才的位置抛掷烟雾弹,随后翻滚向Kelpie1对侧门框的墙壁边缘。   他蹲伏下身体,举枪瞄准烟雾后的可疑位置进行扫射。   同时刻,Kelpie1也蹲伏下身体,与后方站立的Kelpie3共同朝刚才发出声响的位置射击。   回应他们的子弹并不猛烈,甚至有些单薄。   从交战的枪击声判断,仓库里最多两人且火力不足。   Kelpie1快速反应过来敌人没有还手之力,朝身后位置喊道:“四号!”   “收到!”   Kelpie4站在Kelpie3侧后方,当听见交火声音时立刻拉开与三号位的距离,他身为四号位要随时准备突进仓库。   Kelpie4举起冲锋枪,让枪柄顶着肩膀,脚步一点点缓慢移动。   他跨过了门槛,像一位准备开动的食客,手中的枪口是刀叉,屋内未知空间是馅饼。他需要持枪缓慢扫视所有角落,就像切馅饼一样切割屋内的四角。   当排除四角有敌人后,他转身蹲在铁皮箱组成的掩体后方。   同一时刻,Kelpie5也冲向屋子中央的军绿色铁皮箱,把整齐摞成一排的箱子作为防御壁垒。   对面的枪声逐渐变小停止,突击队的成员们意识到敌人在向后撤离,躲藏进更深的某处。   Kelpie4收回枪口看了一眼为他们抵挡子弹的掩体,是军用物资。箱子上面还用白色油漆印刷着物品名称,右下角标注了部队番号。   “有意思,我们找到了他们的军火库。”   原本是想突袭消灭敌人,如今占领此地的重要性提升。   Kelpie5有些跃跃欲试:“解决完里面几个人后把这里炸了吧。”   摧毁军火库可要比击毙几名敌人的价值高。且这样更能帮助其余部队进攻雪野。   众人都有此意,于是对屋内加大开火力度。   但光线越往里走越昏暗,有些木箱被打烂,布料服装滚落一地。   Kelpie6携带的是狙击步枪,配有高度瞄准镜,他在大门口观察着屋内情况,汇报到:“仓库是葫芦型布局,对面士兵撤退到了最里面的小房间。”   葫芦一大一小,仓库也是如此。外侧房间后面的白墙不是尽头,而是隔断。   各类物资摆放造成了视角盲区,让除了六号位置以外的突击队员都没有看见中央的窄门。   发现敌人都躲进最里面的小房间后,水鬼突击队的队形开始变换。   根据队友报点,Kelpie1与Kelpie2同时停火,原地等待补位的Kelpie7与Kelpie8顶替了他们二人的位置,端枪站在门框两侧,守住仓库门口警戒敌人的反扑和围剿。   而物资箱后方的Kelpie4和Kelpie5变为一号与二号位置缓慢往前移动,Kelpie1与Kelpie2成为四号与五号位置,准备在队友打开铁门后突进小房间里。   但是当Kelpie4和Kelpie5刚刚移动出掩体准备靠近小房间时,突然密集的子弹穿透紧闭的窄门,疯狂扫射突击队员们占领的大房间。   铁制窄门几秒钟就被子弹穿透成筛子,如果是人的肉体早已成泥。   Kelpie4和Kelpie5快速退回原来的位置,心跳加快。   如果刚才没有保持警惕缓慢接近,现在两人都回不来了。   他们只能放弃前进与Kelpie1和Kelpie2汇合。   Kelpie6通过光学狙击镜观察到了铁门后的移动枪械,在远处喊道:“房间门口设有一台PKM机关枪,无法正面通过!”   一时间,战斗僵持住了。   躲在物资箱后的水鬼四人无法进攻,更无法撤退。他们后退返回门口会被其他物资箱挡住,想要绕开物资箱就会被机关枪瞄准。   Kelpie4说:“等机关枪更换子弹时,我往前压,你们三人往后撤。”   一换三,唯一可行的办法。   可这话还没说多少时间,突击队就发现敌方也想到了这一点,敌人逐渐降低机关枪的射速,开始保留子弹。换弹药时又会用其他枪支开火压制。   敌人不让他们离开。   虽然机关枪偶尔停止发射子弹,让火力不太密集,但四周的步枪子弹扫过还是让突击队无法移动,根本不可能离开掩体往前方推进或后退。   Kelpie1道:“再等一等。”   一对多,他们胜券在握。   直到此刻,警戒在仓库门口的七号八号未发现其他敌军前来支援,说明此地区大概没有其余士兵了,眼前敌人是唯一驻扎在这里的队伍。并且信号屏蔽器已启动,仓库内的敌人无法与远处的大部队进行联络,对方孤立无援,他们可以缓一缓,不着急冒着受伤的风险进攻……   相比突击队的从容冷静,此刻西原润十分急躁。   原本是在和越逸明聊天,谈论一会挖掘通道完毕后自己要去钟楼指挥还是在港口指挥。可突然传来的清脆咔哒声惊扰了一切。   当看见圆形物体向他们抛来,二人立刻转身扑倒,躲开了手榴弹的爆炸。   可下一秒,他们遭遇了密集子弹。   是敌人!   怎么敌人出现在这里!   西原润和越逸明来不及疑惑,他们边朝外开枪边撤回里屋。再第一发枪声响起时,卫兵们也听见了地上的交火声音,迅速扔下铁锨赶回地面支援。   但再快的速度也阻止不了敌人有预谋的突袭,为了掩护西原润安全撤退,越逸明垫后,他一边扣动扳机一边掀翻了最后面的货架试图阻挡敌人的子弹。   可惜,子弹依然贯穿了小腿。   越逸明强忍痛苦锁上了小房间的屋门。   为了更隐蔽和安全,小房间内未开灯,甚至用木箱遮挡住两侧的玻璃窗。   一名卫兵蹲下为越逸明包扎,在近心端捆绑止血带。即便无法看清楚伤口,摸着湿热的黑色布料也知道队长伤势严重。   昏暗视野中,灰色地面上漫延了一滩黑色液体。   越逸明接过卫兵从物资箱中搜找出来的罐头,拉开罐头盖大口喝着糖水。   这是小房间里唯一能找出来的补血物品。   整个库方分为两半,外面的大房间是弹药与衣物被服,里面的小房间是食物与备用消耗品。   “还没有联络上吗。”努力吞咽糖水补充□□,越逸明尝试抬起右腿,发觉可以正常活动,但只要脚掌落地就是钻心疼痛。   他攥紧铁皮罐头瓶,“居然在这时候受伤……”   不过比起与大部队失去联络,这点伤口算不上什么。   越逸明再次尝试站起来,他不想拖累战友。   给他包扎的士兵立刻按住了越逸明的肩膀,阻止队长莽撞行动。   角落处有卫兵开口说话,尾音轻颤:“全都没有回应,会不会其他人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口,越逸明手里的空罐头有了目标。   嘭——   铁皮罐头连带里面的菠萝片一同砸向士兵身旁的墙壁。   “钟楼处五十多个人,交战时会一点声音都没有吗!”   越逸明在警告自己的士兵不要胡思乱想,同时抬高音量也是在告诫自己,绝对不是因为前方阵亡才让他们遇见了敌人。   西原润死死握着通讯器,长时间沉默后突然问道:“会不会联络器被屏蔽了。”   这一刻,西原润希望听见以撒维尔的声音,因为在之前发生类似事情,是以撒把其他指挥官的通讯器都没收了。   比起敌人屏蔽了所有联络装置,他更希望是以撒再次把大家的通讯器收走了。   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是奚青……他是怎么做到的。   西原润不甘心地拿起通讯器砸向桌子。   越逸明心情舒服了些,单纯被屏蔽可比前方全军覆没要好上许多。   他点头赞同道:“大概是被渗透屏蔽了。”   越逸明摸着身上的其余装置,不甘心询问:“你还有能联络部队的东西吗。”   话音刚落,一个武器同时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信号枪。   抛去通讯器,可以在战场上传达信息的也只有信号枪了。   装有红色镁铜粉的信号弹一旦升空,6至7秒的时间,几公里范围内清晰可见。   但想到可以替代通讯装置的物品后,西原润本就偏白的肤色在光线昏暗的屋内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大房间被敌人占领,想要在对方眼皮下找到信号枪,还不如冲出去厮杀。   越逸明咧嘴惨笑,呼吸比平常急促:“不会都在外面吧。” 第42章   越逸明小腿上的白色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湿漉漉地缠绕在伤口上,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无力地舔舐伤口,毫无作用。   血液顺着他的黑裤流淌至皮靴,最后滴落在地面,汇聚成更大的血滩。   他询问信号枪是否都在外面房间后,所有人都看见西原润沉默地闭上双眼,缓慢点头。   答案……不言而喻。   卫兵挖掘通道时,西原润在清点物资,他清楚记得装有信号枪的盒子被放置在外屋货架上,照明设备也收纳其中。   小房间里没有任何作战武器,除了食物酒水外,只剩下未开封的备用营地帐篷。   越逸明惨笑一声,真是什么倒霉事情都让他们遇上了。   他试图晃动右脚,脚趾末端的触感已经变得湿冷。他知道自己在降低体温,努力忽视这种可怕体征。   如果不能尽快找到解决敌人的办法,他就要清醒地见证自己死亡。   众人一度无言,小房间内很安静,除了机枪发射子弹时弹壳掉落的金属音。   哒——   哒——   弹壳落地的节奏与血液喷涌而出顺着纱布流淌的速度相同。   越逸明感到一阵疲惫,他舔了舔嘴唇,想再打开一桶橘子罐头补充体|液。   现在也只能依靠罐头中的高浓度糖水维持血液循环。   见越逸明试图再次饮用罐头中的糖水,西原润立刻上前按住越逸明手掌,“过量补充高糖也会导致电解质紊乱,加速失血反应。”   “那你说该怎么办,一直坐以待毙?”   越逸明的语气明显变得烦躁。   也许是失血性休克前兆,但更多的是被敌人围堵在房间中,无法冲出去的躁动。   他靠在木头箱子上,伸手敲了敲标注酒水的物资箱,“开罐头不行,喝口威士忌行吗,就当作物理消毒了。”   这话本是嘲笑调侃。   可伴随越逸明敲击木箱的动作,西原润一愣。   望着木箱上印刷的白色文字,西原润的面容露出了喜悦之色。   他收回按压越逸明的手掌,转身快速命令卫兵道:“把帐篷里的绳索和布料全部拿出来,把它们切割成长条!”   卫兵们听话照做。   同为指挥官,越逸明一瞬间迷茫,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望向尼龙帐篷,看向背后的威士忌酒箱,又再次望向马上变成布条的尼龙帐篷……仿佛被人用冰块摩擦脖颈,越逸明忽然清醒精神抖擞起来。   他明白西原润要做什么了。   越逸明转身,惊喜望着酒水箱中的瓶瓶罐罐。比起西原润喜悦之色,他高兴神采只多不少。   “哈,莫洛托夫的鸡尾酒,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越逸明单手握着玻璃酒瓶,拿出一瓶激动地亲吻标签。   口中说着赞美鸡尾酒的话语,但手里的酒水却是玻璃瓶装的威士忌。   西原润快速走向其他木箱,寻找其他配件。他打开了一箱佐料,在其中找到了许多塑料包装的白糖,“没有增稠剂,往酒水中多倒些它吧。”   “这玩意制作简单,杀伤力还不低……嘶……”越逸明笑得拍了下大腿,牵扯到了伤口。   他又老老实实放下手掌,继续把一瓶瓶威士忌从木箱中拿出成排摆放。   莫洛托|夫鸡|尾酒,别名燃烧|瓶。   其主要构造为玻璃瓶,瓶内装有半满的易燃液体,甲醇或乙醇。瓶口用不透气的塞子堵住,瓶口塞上布条或瓶颈缠绕布条作为引燃物。   而在早已熟悉战场的指挥官手中,没有乙醇可以用酒水,燃点不够没有镁铝粉就加白糖增加粘稠度。   有人说这和化学知识有关,但其实毫无关系。   学院派的理论在实操家眼中只是常识。   战场上,一切都能化作杀人手段。   西原润继续翻找佐料箱,越逸明行动不便,便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步枪配件灯筒为他照明。   微弱白光中,木箱上蹭到了斑驳血迹,原本地面灰色的水渍也在这一刻显露暗红色彩。   西原润的视线从血液中移走,加快翻找速度。   越逸明不自然地摸了下鼻梁,让灯光稍微聚焦在箱子内,避开血迹。   他望着西原润挑挑拣拣,大体知道对方要找什么。   都是指挥官出身,都学习过燃烧|瓶的制作理论,西原润在找的是增伤的粘性替代物,也就是橡胶塑料等制品。   如果是家用厨具中,必然有橡胶手套之类的东西,把它们切碎放入酒瓶中,当火焰燃烧时会粘覆在物体身上,变成粘稠状物质粘住烧灼者,让其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火焰。强行拉扯,也只会把皮肤拉下来。   但越逸明发现西原润掠过了塑料包装袋。   “咦?你再找什么。”   “火柴盒。”   这让越逸明有些不解,他回忆火柴盒中含有的化学物质,犹豫思索道:“你是想要……红磷?”   西原润说:“白磷更好一点,加入就不需要点火 ,扔掷中会自燃。”   “可它怎么添加进威士忌,这东西遇氧后和酒精融合,还没有解决敌人先把咱们解决掉了。”   “防止易燃可以让瓶子倒扣在水里,在水里加完白磷再用蜡烛封住瓶口。”   嘶……   听见西原润的回答,越逸明再次不小心触动了受伤的右腿。他这一次是诧异。   万幸西原润志向不是在战场搞科研,否则难受的是他们了。   陆陆续续下,调制好的鸡尾酒被一瓶瓶摆放在木箱里,每一个瓶口都拖着长长的尾巴。   士兵们茫然,“总指挥,接下来该怎么办。”   西原润指向仓库大门的方向,“当然是使劲扔,越远越好。”   越逸明也补充道:“但是别全扔出去哈,扔太多会导致屋内氧气减少。”   机关枪只是压制敌人前进,而燃烧|瓶却能逼退敌人,甚至让敌方撤离。   只要敌人撤离出屋子,他们就可以寻找货架上的信号枪,从小房间的窗户口发射出去联络钟楼附近的部队。   成败在此一举!   ……   在燃烧|瓶制作途中,水鬼突击队员也并非不讨论计策安然等待。   八名突击队员除了水性好外,还都是各队中的精英。   在机关枪与步枪轮流压制时,Kelpie1判断出小房间内不止两名敌人。   再结合防守常识,驻扎在某地点时都是派遣一整个小队,Kelpie1推测小房间内必然也是整支队伍。   可惜房间光线昏暗,刚才又有烟雾弹干扰,他们没有识别出对方肩章,无法判断兵种。   Kelpie6手持狙击步枪,通过瞄准镜下晃动的人影,也预感到敌人准备出招了。   他看见漆黑的小房间内偶尔暴露出零星光点,大概在布置着什么。   Kelpie6通知道:“敌人要反攻。”   Kelpie5笑了,“联络不到其他队伍,他们准备如何反击?”   驻守在大门口的Kelpie7和Kelpie8跃跃欲试,按耐不住想要战斗的高涨情绪。   两人准备离开原定位置换一种进攻方式。   “如果我们进攻过程放慢速度,敌人就会重新组织反击。”   “你们继续原地防守,我们俩绕后从小房间的窗口突破如何?”   即便隔着面罩,也能听见Kelpie8轻笑的声音:“或者我去驾驶隔壁的侦察车,瞄准仓库后方的墙壁,一脚油门……”   比起小房间内的压抑沉闷,突击队的气氛轻松愉快,八人不像是在执行临死前的最后一项任务。   而在Kelpie8即将离开大门,与Kelpie7一同绕到仓库后方时,所有人瞬间警惕。   机关枪突然加大火力,一定有问题!   八人再次按照原地计划瞄准小房间的门口。   而在他们耐心戒备时,机枪后方站起三名士兵,同时刻抡起臂膀将手中的不明物体砸向大门与物资箱左右两侧的道路。   破碎声响起的霎那间,突击队反应过来敌人投掷的是燃烧|瓶。   但他们来不及躲避,机关枪还压着撤退路线,更无法撤退出仓库。   一道火线腾空而起,出现在靠近门口的水泥地面。   随后又是一道火线。   第两道、第三道……   火线越来越多,而在火线交叉的位置,液体与液体自动融合,无情化作成火墙。   门口处的四名突击队员处于安全位置,没有遭受任何伤害。但掩蔽在铁皮物资箱后方的另外四人,却遭受攻击,需要在瞬间做出取舍。   其中一枚恰巧破碎在Kelpie2的后方。   作战服防水防刀刺,唯独不防火焰。   破碎声音响起的瞬间,掺和白糖的酒精立即附着在Kelpie2背着的战术背包上面。   小火苗快速变大,舔舐背包后方的布料。   Kelpie2想要解开绳扣脱下背包,Kelpie1也在第一时间帮他拉开与火线的距离,可在下一秒,又是一个燃烧|瓶破碎在距离Kelpie2位置较近的地方,酒精溅到他上臂口袋处。   口袋处内放着军用止血带,属于橡胶制品。   酒精一沾布料立刻化成火焰,烧灼衣料的同时融化止血带,加剧了火焰覆盖皮肤的粘稠。   Kelpie2脱下了背包,但来不及脱下自己的上衣。   几秒钟内,他的一整条胳膊都在燃烧,体内的油脂让火焰越演越烈。   其余人伸出颤抖的双手,试图扑灭这肆虐的火焰,但却无济于事。   人肉是最好的助燃材料。   炙热火舌舔舐皮肤,发出滋滋声响,皮肤瞬间脱水冒泡变成焦褐色。   Kelpie2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和烧灼感。   然而,他紧咬牙关,拼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他瞪大了双眼,看着伙伴焦急扑打火焰,没有考虑自己也很容易沾染上火焰的危险性。   Kelpie2快速从遮挡物后方站了起来,摇头示意队友们停止扑救。   眼中透露出一丝决然与不屈。   他的左手还算完好无损,还能操作枪支坚持十几秒的战斗。   于是,Kelpie2单手握住扳机,用胸膛顶着枪托,另一只手臂无力垂下燃烧着火焰,他快速朝机关枪的位置冲了过去。   啊——   他冲向了敌人。   因过度疼痛,嘶哑的吼声早已扭曲声调,但被火焰热气炙烤的双眼却死死盯着机枪后方的敌人。   他用最后的力气死死按压扳机。   而在机关枪的疯狂扫射下,向前冲锋的Kelpie2朝后仰倒,重重地砸向地面。   突击枪也一同摔落在地。   燃烧成火墙的烈焰瞬间吞噬倒在地面的可燃物,熊熊烈火欢快跳跃。   Kelpie2用生命中的最后几秒,缩减了突击队与敌人的距离。   他缩减了2厘米。 第43章   特殊制作的□□引发的火焰很难熄灭,在损失一名队员后突击队暂缓了行动。   Kelpie3试图用身上携带的配件组成勾爪,把Kelpie2尸体拉回来,可被Kelpie1阻止了。   “会阻碍行动。”   物资箱后方的空间狭小,如果再存储一具尸体,将不利于他们作战。   Kelpie3挣脱被握住的手腕:“就让他躺在那里吗!”   被子弹射穿的Kelpie2即便死亡也没有得到安息,身体还在被火焰灼烧,冒出股股黑色浓烟。表皮脂肪与衣物作为燃料引起源源不断的燃烧,如同蜡烛。   皮肤被烧脱落,皮下脂肪融化、流出,衣服被液化脂肪浸湿后成了“灯芯”,而体内的脂肪就是“蜡”,蜡不断提供易燃液体,于是尸体就像蜡烛一样慢慢地燃烧,直到所有的脂肪组织都被燃烬。   此时火苗爬到了面部,发丝最先被点燃。   众人早就做好战死在雪野镇的心理准备,可望着战友姣好面容在烧伤下鼓起脓黄水泡,水泡破裂又破溃地暴露出血红肌理,最后翘起灰色焦痂……Kelpie3再也无法忍受,他别过头躲避这副残忍画面。   Kelpie3望着Kelpie1恳求道: “把他拉回来吧,不占地方的,我可以把位置余留出来一点。”   Kelpie1沉默的拒绝了。   焚烧尸体的蒸腾烟雾呛人,两人都被火焰熏得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可Kelpie1没有眨眼,灰蓝色瞳孔直勾勾望着Kelpie3愤怒与悲伤杂糅的表情。   他又看向Kelpie2,队友最初被引燃的左臂已经空荡荡,唯有地板上碳化的骨骼证明那里曾经完整的躺着一个人。   两厘米,只需要把手伸出去。他们就能把他拉回来。   但不可以。   为了计划只能任由火焰焚烧队友的遗体。   Kelpie1把手臂搭在了Kelpie3的肩膀,强行让同伴不再去凝视战友的尸体,“我们要做的是替他报仇!”   Kelpie1用力抓紧同伴防弹衣的肩带,随后又释然地松手放下,改为紧握手中突击步枪。   他重新梳理脉络,决定快刀斩乱麻,不再坐以待毙留给敌人可乘之机。   “三号四号留在原地警戒,六号观察敌人动向远程控制。”   “五号七号八号,绕后寻找突破口。”   “一旦发现可攻击位置,立刻发动攻击,听见开枪声音后我们将会配合你们在前方发起进攻!”   大门口的三名突击队成员立刻展开行动,持枪静步绕到小仓库后方。   ……   另一边,当危险减少后,小仓库内的六人得已放松喘息。   自从清晨开始挖掘地道以来,西原润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舒缓的笑意。   他低声说道:“这个计划很有可行性,三分钟后再投一次燃烧|瓶,敌人一定会被吸引注意力并试图躲避。那时,我将趁机寻找信号枪。”   靠墙而坐、微微闭眼休息的越逸明却表示反对:“你作为总指挥,应该留在这里,这样才能更好地指挥战斗。”   其他卫兵队的士兵们也纷纷附和,表示认同越逸明的看法。   “总指挥官,请让我!”卫兵自告奋勇。   另一名卫兵则忧心忡忡劝说:“总指挥官,虽然我们成功地压制住了敌人的进攻,但如果敌人发现了你……后果不堪设想。”   西原润坚决地摆了摆手,解释道:“你们都不知道信号枪放在哪里,只有我亲自去找才能最快找到它。而且,我对外边环境最为熟悉,所以我去寻找会更高效。”   毕竟,他曾亲自负责过这次行动所需的物资筹备工作,因此他无疑是最了解这些物品存放位置的人。   但越逸明仍然坚决地阻止:“不行!即便如此,我们还是需要有人来指挥战斗。如果你离开这个位置,可能会给整个队伍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此外,一旦你出去我们就要暂时关闭机关枪以确保不会误伤到你,敌人很有可能趁此机会起身瞄准。如果这时你受伤了,那么谁来继续指挥?”   “……”   在劝说声中,西原润放弃了冒险行为。整支队伍不能没有指挥官,远方钟楼的部队还在等他指挥。   寻找信号枪的任务,转移到一名卫兵身上。西原润详细描述安放信号枪盒子的货架的位置与模样。   最后,他严肃地拍了拍卫兵:“投掷燃烧|瓶后,你立刻出发。”   “收到!”   剩下的时间中,所有人握紧武器盯着门口,心中默数秒数,等待下一次抛掷燃烧|瓶的时机到来。   士兵们背靠着仓库后方的墙壁和窗户,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紧密的防御姿态。   西原润和越逸明站在角落两端,视野最开阔的地方。他们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门洞以及外屋无遮挡的走廊空地,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威胁,发号命令。   "砰——"   可二人还没有发号作战命令,一声清脆巨响却让战斗提前开启。   众人背后墙壁上的玻璃窗瞬间破裂成无数碎片。   谁也没有想到背后发生变故。   在碎玻璃全部因外力砸向屋内时,敌人从窗外开枪疯狂扫射屋内。   "砰——"   "砰——"   尽管窗户早已被厚重的木箱严密遮挡,但子弹却依然轻易地穿透了这些看似坚固的障碍物,仿佛它们只是一层薄薄的纸糊。   阳光透过破碎的木板,投射在数名卫兵的脸上,也映照出西原润和越逸明的惊愕表情。   为了防止大房间里的四名敌人发起突袭,他们一直面朝门外保持警惕。谁也没有想到,竟有另外四名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小仓库的后面,发动了这场出人意料的袭击。   "不好,已经来不及了!" 一名卫兵惊慌失措地喊道。   他正是接到任务去寻找信号枪的人。   眼见敌人枪口瞄准自己,士兵迅速做出反应,他拿起同伴事先准备好的燃烧|瓶,以最快的速度朝窗户扔去。   "啪——"   燃烧|瓶中的酒精四溅,无情地泼洒在敌人身上,但更多的火焰却洒落在屋内,燃起熊熊大火。   这一反击并未奏效,未能阻止敌人的猛烈进攻,却让其余卫兵陷入麻烦中。   眨眼间,火势如同恶魔般在这个狭小且封闭的空间内肆虐蔓延,形成了一片无法遏制的火海。   卫兵们的动作戛然而止,变得异常僵硬。这次投掷出的燃烧|瓶不仅没能阻止敌人,反而将他们自己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而这时,前方房间外也传来了枪击声,另外四名敌人也开始开枪射击,准备离开掩体往前压。   “该死。”   他们被前后包围了!   越逸明的身体比大脑快一步,他立刻拿枪弯腰往前冲。随着他的动作,小腿的贯穿伤口鲜血喷涌。   “我去外面找信号枪!”越逸明朝西原润喊道,说完便以最快速度冲向屋门。   尽管腿部传来阵阵刺痛,但越逸明清楚这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骨头,他还可以跑动,只是运动会加剧伤口的流血。   越逸明冲出了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货架,说起来那还是后退时他拉拽倒地的。根据西原润的描述,他很快在地上找到了存放信号枪的白色纸盒。   然而,由于腿部伤势的拖累,越逸明发觉自己再想全力冲回小房间已经来不及了,他的速度明显下降。   逆光中,越逸明抬头望见大门口漆黑身影,知道敌人正站在高处用枪瞄准自己后,重心朝下扑向前方的物资箱,在倒下去的同时刻,他旋转腰身将手里的信号枪扔向小房间。   越逸明重重的摔倒在地,带着钢盔的后脑磕在铁皮箱壁上,同时刻,密集子弹落至他刚才蹲伏寻找信号枪的位置。   越逸明皱眉望着信号枪落地后不断滑行,直到停在西原润脚边。   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下一秒,更多子弹向他袭来,越逸明只好蜷缩身子躲避在物资箱后方。   此刻小房间内,加上西原润还有五人。他们一边防御窗外的敌人,躲避着火的屋内,一边抵御大房间传来的攻击。   西原润拿起信号枪躲在角落,他趁敌人因躲避子弹而蹲下身体时,深吸一口气,稳稳地抬起手臂,将信号枪对准了已经没有玻璃遮挡的木框。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阵耀眼的火光,红色信号弹从枪膛中呼啸而出。像一颗燃烧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红色尾巴,瞬间将周围的血腥杀意驱散。   那炽热的红色光芒,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而凌厉的弧线,仿佛是一把燃烧的利剑,直直地刺向苍穹。信号弹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久久不散的红色轨迹,像是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红色的火光越升越高,光芒越来越强,照亮了海港仓库的每一个角落。在它的照耀下,原本隐藏在阴影中的山峦、树木、建筑都清晰地显现出来,轮廓分明。   随着信号弹逐渐达到顶点,它开始缓缓下落,光芒也逐渐减弱,但那一抹鲜艳的红色却长久浮现在云中,给远处部队传递着信号。   清晨,微风吹拂的码头,金色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给整个码头蒙上了一层柔和光晕。   而那金色光晕慢慢被苍穹上的赤红色沾染,浓稠的红色如火焰般肆意蔓延。   醒目的红光彻底撕裂了寂静的帷幕。 第44章   希望与绝望在这一刻交织并存。   在信号弹的光芒之下,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无畏。防守在小房间的众人明白,这是他们最后的抵御时间,支援部队马上就会赶来。   水鬼突击队也明白,这是他们最后的进攻机会。   双方交战的火力一瞬间到达顶端。   越逸明背靠物资箱,嗓音沙哑地干笑了两声:“呵呵。”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滴在满是灰尘与鲜血的地面。   他把被血液浸透的湿红纱布扯下来扔在一旁,小腿上,那被子弹贯穿的伤口触目惊心。   一个狰狞的血洞赫然出现在小腿肚偏下的位置,边缘的皮肉不规则地翻卷着。透过伤口,甚至能看到断裂的肌肉纤维和破碎的血管,它们像是被暴力扯断的丝线,杂乱无章地暴露在空气中。   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青紫的色泽,那是子弹的冲击力和高温造成的灼伤。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会引发一阵钻心的疼痛,如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   “嘶——”越逸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快速翻找口袋中的干净纱布,这次没有选择缠绕包扎伤口,而是用白色纱布紧紧地按压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他用力把整块纱布塞进了伤口中。   剧烈疼痛让越逸明面容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与伤口处渗出的血水混在一起。   越逸明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他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鼓劲。   然而伤口的疼痛愈发强烈,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小腿。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夹着纱布的手指伸进伤口时也有些不稳。   一阵眩晕感袭来,越逸明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他努力地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清醒。   “挺住!一定要挺住!”他咬着嘴唇,唇角被咬破,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终于,那股眩晕感渐渐过去,他重新聚焦了视线,手上的力度也再次加大,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阻止鲜血的流淌。   越逸明听见身后敌人射击子弹的速度加快了。   “兄弟们,撑住!支援马上就到!”越逸明大声吼道,声音在混乱的枪战中几近被淹没。   小房间的其他人继续作战,每个人都脸色紧绷,呼吸急促,火焰燃烧让小房间内的氧气越来越少。但无人有退缩之意。   卫兵不断扣动扳机,试图阻挡窗外一波又一波的进攻。门口的机关枪也在快速扫射屋外走廊,防御外面敌人的前进。   西原润紧握手中的枪,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只要一会儿!”他在心中不断地给自己鼓气。   然而,敌人的攻击愈发猛烈,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来。   “嘭!”   一颗子弹擦过西原润的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总指挥!”有人惊呼。   西原润:“别管我,继续战斗!”   卫兵们向他靠拢,试图组成人肉屏障。   其中一名卫兵趁着间歇,扭头小声道:“总指挥,桌子下面是地道入口。”   虽然未挖通与钟楼的地道,但信号枪已经发射出去,他们还能在小房间内支撑一会。这段时间为保证总指挥的安全,卫兵们想让西原润躲进地道中。   西原润有些生气,果断拒绝道:“我不会去!”   这不单是一场战斗,还是一场证明自己的表演赛,场外有无数人员在观看。   他怎么可能先躲藏起来。   此时,屋内的火势越来越大,滚滚浓烟弥漫着整个房间。   窗外的敌人暂时停止了攻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越逸明强忍着小腿的剧痛,大声朝小房间的士兵们喊道:“先灭火,不然都得死在这儿!”   显然敌人也发现,比起浪费子弹,火焰的伤害更为致命。   卫兵们纷纷行动起来,用能找到的一切工具扑打着火焰。而外屋铁皮箱后的四名敌人似乎察觉到了屋内的混乱,攻击的更加疯狂。   他们开始站起来往前移动。   “砰!”   一颗子弹飞来,击中了一名卫兵的胸膛。   “小心!”越逸明直接吼出声,但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车辆发动的轰鸣声。   “支援部队来了!”卫兵们激动地喊出声。   “是我们的人,大家加把劲!”越逸明也兴奋高喊。   可下一秒,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刹那间火花四溅,金属的扭曲声和砖石的崩塌声交织在一起。   仓库后方的墙壁坍塌了。   他们听到的是侦察车的行驶声音,但侦察车全速撞向了房屋墙壁。   撞向墙壁后,墙壁坍塌了一个不规则洞口。车身被石砖顶起,前轮还在腾空旋转试图极速前进。驾驶座上没有人员,但汽车依然发动,显然有人用东西卡死了油门。   “不是支援,是敌人!”   西原润出声,示意卫兵们后退防御,但小房间中的空间不多,他们无法躲避。   距离车辆极近的卫兵们未从撞击中回神,可副驾驶上的油桶却不会留给他们足够时间。   柴油桶在剧烈的颠簸中摇摇欲坠。   令人胆寒的事情瞬间发生。   提前被人开封的铁皮桶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倒地,燃油如恶魔般喷涌而出,与屋子内的火焰汇合。   瞬间,“轰——”   一团炽热的火球冲天而起,仿佛要将整个仓库吞噬。   强大的爆炸冲击波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四周扩散,原本还算完好的墙壁瞬间化作无数的碎石和碎屑,如子弹般向四面八方飞射。滚滚浓烟伴随着熊熊烈火升腾而起,遮天蔽日,炽热的高温仿佛能将一切融化。   在那火光之中,周围的空气都被扭曲,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随后,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仓库内的还没有使用的燃烧|瓶被点燃,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场景宛如末日降临。   “啊——”   被火焰吞噬的卫兵发出痛苦惨叫。   许多火人出现在屋内。   有的卫兵脸庞因极度痛苦扭曲,嘴巴大张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的皮肤迅速变得焦黑,起了一个个骇人的水泡,仿佛随时都会破裂。每一寸肌肉都在火的炙烤下痉挛着,他的双手疯狂地挥舞,试图拍灭身上的火焰,可这只是徒劳。   有的士兵则倒在地上,翻滚着,身上的衣物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全,露出被烧焦的肌肤。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泪水和汗水混合着被高温瞬间蒸发。   “救救我……救我。”   士兵伸出手臂,试图寻求不远处总指挥的帮助。他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饱含无尽痛苦和哀求。   西原润被钉在地上,脑海中有一瞬间空白。   士兵被活生生烧死在他的面前。   “这是……比赛,对……比赛。”西原润本能后退,从容不迫的表情在这一刻破碎。   火越烧越旺,仿佛要将整个残缺仓库都烧成灰烬。天空也通红一片,不知是红颜料的信号弹未散去,还是火焰的照映。   Kelpie7就站在一旁的安全角落,看见瞬间融化的两名敌人心里只有爽快。   “为你报仇了……二号。”   随后,所有水鬼突击队的成员不在估计机关枪的威胁,从前后两端持枪射向屋内最后的敌人。   越逸明也在这一刻怒吼:“跟他们拼了!”   他从物资箱后面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转身射向试图接近的敌人。   听见队友的愤怒喊叫,西原润反应过来,“杀!”   两名指挥官此刻都杀红了眼。   士兵们再次投入战斗,枪声、喊叫声和金属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越逸明一边射击一边后退,试图与西原润汇合。   由于刚才的爆炸,小房间内火势更猛,反而抵挡了敌人试图从崩塌的墙洞进来的机会。   忍着小腿的剧痛,寻找着最佳的射击角度,越逸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他的目光始终锐利。   突然,一颗子弹朝着西原润飞去。越逸明不知哪来的力气,飞身扑了过去,将西原润推开。   “保护好总指挥!”   “我没事!继续打!”越逸明扯着嗓子吼道,提醒还存活的两名卫兵不要管自己。   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屋顶,仓库内的温度急剧升高。但所有人都忘却了这一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死对方,为同伴报仇!   ……   四对七,悬殊可知。   ……   以撒带领的机枪队驾驶车辆全速行驶,车轮飞转,扬起阵阵尘土。   随着距离港口仓库越来越近,那刺鼻、令人窒息的呛人气味愈发浓烈地充斥在空气中。   支援士兵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火势比想象中的大。”以撒微微皱眉,“物资未必能保住。”   话语间,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担忧。但他没有足够的指挥权,无法在昨夜安排中强硬反驳西原润。   万幸的是,他们此次的任务只需要坚持四十八小时,而不是漫长难熬的四十八天。这一认知,让前来支援的所有人员心里稍微有了一些底气。   而等车辆拐弯,视野中终于能够清晰地看见远处的仓库时,以撒的表情反而放松了。   他那原本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眼神中的焦虑也逐渐消散。他的表情变得平淡,仿佛已经接受了眼前这难以改变的局面。   远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坍塌的废墟。   仓库那曾经坚固的墙壁如今已残破不堪,倾斜着摇摇欲坠。熊熊大火肆虐过后的痕迹清晰可见,焦黑的残垣断壁冒着缕缕黑烟。   而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躺着几名烧焦的人。 第45章   整个远处皆被烧焦,无人生还。然而支援部队仍旧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现场。   以撒果断快速地发出命令:“全力寻找幸存者,仔细清点尸体!”   士兵们闻令即刻行动,开始翻找一具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这些尸体中有全然陌生的面庞,也有曾经熟悉的容颜。   在一处毫不起眼的角落,以撒的目光被一些指挥官服装上的金属碎片所吸引。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西原润的指挥服,还是越逸明的指挥服。令人疑惑的是,这两个人的尸体至今都未曾被发现。   或许……以撒将目光投向爆炸中心的位置,士兵早已在那里发现了二人的尸骨。   在爆炸中心点处,有着众多破碎的人体骨骼。东拼西凑或许能够拼凑出一套完整人形。   以撒继续仔细扫视坍塌炸毁的废墟,他清楚地记得西原润来到这里是为了挖掘地道。   在某处被大量杂乱无章的木头和沉重石砖压住的地方,以撒发现了疑似地道挡板的物体。   那个物体像下水道的井盖,让以撒多次格外留意。   他试图拉离挡板,但障碍物繁多沉重。无奈之下,只好招呼士兵一起搬走压住的石砖。   沉重的石砖被士兵们费力地逐一挪开。   等掀开挡板后,以撒望着露出的地道入口,发现明显的活动痕迹。他借着手电筒的光线,大致估量了一下,这地道宽约一米有余,高约两米,跳下去便能触地。长度未知,一直延向漆黑深邃之处。   地道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呛人气息,显然爆炸燃烧后的有毒气体也通过缝隙钻入甬道。   “长官……”有士兵担忧提醒:“等一会再下去吧。”   但以撒心中已有猜测,等不及地道里的有毒气体全部发散干净。   他毫不犹豫地率先跳下去,抬起手电筒直直地照向地道尽头。   如预想般,西原润一动不动地躺在深处。   以撒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走向西原润,脚下的地面有些潮湿和泥泞。   即便他刚刚下来,空气中的灰尘也让人忍不住咳嗽。以撒抬手戴上面巾。   身后陆续有士兵跟了下来,脚步声在狭窄的地道里回荡。   以撒走到尽头蹲下观察,发现昏迷不醒的西原润紧闭双眼面色青紫,嘴巴微张,一副试图大口呼吸的模样。   对方肩膀手臂处有伤痕,血痕在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但都不是致命伤。   “有害气体中毒,呼吸道损伤。”   “来个人,和我一起把他抬出去!”   以撒快速做出判断,随后把微型手电筒咬在嘴中,双手拖住西原润的后背。   搬运行动非常迅速,让西原润很快躺在了宽阔明亮的地面。   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微风咸湿,可他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给我倒些水,拿来急救包。”   以撒熟练地问向身后不知所措的士兵们,仿佛自己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初涉战场的新兵,而是随军多年、经验丰富的军医。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开始寻找车上的水壶和急救包。   判断颈动脉还在搏动,以撒撕开西原润的领口,让他的呼吸能更顺畅些。   不一会儿,军用水壶被递了过来。   轻轻地抬起西原润的头,以撒将水快速少量倒入他的口中,同时把食指伸进去按压西原润的舌头,避免舌后坠。   这时,急救包也找到了。以撒拿出一块干净的纱布,蘸湿水后简单擦拭了西原润口鼻周围的污渍。接着,他从急救包中取出一支小型氧气罐,看也没有看,直接将面罩扣压在西原润的脸上,将氧气流量开至最大。   随后,以撒开始检查西原润身上的伤口。他先用消毒药水清洗肩膀和手臂处的伤痕,每一次擦拭都极为快速,即便用力太重又弄破伤口也没有停下擦拭。   战场上的抢救追求的是在保证生命的前提下进行最快最有效率的处理。   很多情况下,主打一个与其花大量时间解决问题不如直接解决出问题的部位。   比如在正常的医疗环境中,多做几次手术或许可以保证四肢正常使用,但在军医那里,很大概率是直接给截肢。因为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时间紧迫、医疗资源稀缺,根本没有条件进行复杂而漫长的治疗过程。甚至在战役期间,为了保障更多人的生存机会和整体战斗力,军医会放弃对重伤员的救治,将有限的精力和资源集中在那些还有较大希望恢复并重新投入战斗的伤员身上。   在一连串以撒粗暴快速的抢救下,西原润渐渐好转,眼皮轻颤。   然而,他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   显然除了呼吸道受到损伤的问题,颅脑和体内也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损伤。这种简易的抢救手段根本无法阻止身体状况的持续恶化。   以撒撤走氧气面罩,用力拍打西原润的脸颊。   大概,要放弃对西原润的抢救了。   在这钟楼里,根本没有体检仪器,也无法进行手术。在西原润临死前,以撒急切地想要知道海港仓库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原润,醒醒。”他冰冷呼唤,毫不犹豫地拔出腿部绑着的军刀,避开大血管刺入对方手臂。   西原润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对这粗暴残忍的对待有所不满,但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以撒见状,加大了手上刀尖旋转的力度,另一只手紧紧捏住西原润下巴用力摇晃,手指在对方的皮肤上留下了青白的凹痕。   他的声音也更加严厉,甚至对于濒死的西原润来说显得非常刺耳。   “西原润……”   “西原润,给我醒过来!”   终于,西原润缓慢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茫而虚弱,无法对焦。   以撒紧绷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一些,迅速拿起肾上腺素注入西原润的身体。   “清醒点,别晕过去。”   那冰冷又熟悉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西原润昏沉的脑海里。   “这里发生了什么。”   西原润用力呼吸,呛咳了几声,他努力睁大双眼,但依然无法对焦。   “我看不见了。”   以撒答道:“大概颅脑内有出血的地方。”   西原润喉咙滚动,他不断干咽,觉得很渴,“反叛军从江河港口潜入进来,袭击了我们。”   “多少人?”   西原润费力地回答着,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支队伍,共八……八人。”   以撒眉头紧皱,继续追问:“他们有什么武器装备?”   西原润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有……有屏蔽仪,我们联系不到你们。”   如此一来,与最初看见的信号弹对上了。   果然是反叛军干扰了通讯装置。   以撒看着西原润的状态,心中明白强迫对方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清醒连续追问过于无情,但他也深知此刻必须保持冷静,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才能掌控局势。   以撒又问道:“你知道屏蔽仪被放置在了哪里吗。”   西原润虚弱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我们当时毫无防备,突然被袭击。”   “还有其他关键信息吗。”以撒紧紧盯着西原润,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西原润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我只记得这些了。”   说完这句话后,西原润躺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极为艰难,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已经不能视物的眼神涣散,却依然努力想要聚焦在以撒身上。   西原润想说话,嘴唇干裂,艰难地张合着。   他想让以撒靠近一点。   以撒看到了,他神色冷静,趋近于冰冷无情。   但下一秒,深绿色双瞳凝视着西原润濒死的面容,以撒缓缓俯下身体。   他将耳朵靠近西原润,想听西原润还想说些什么,同时从腰间掏出来手|枪。   握着枪的手腕微微抬起,瞄准微微喘息的西原润。   与其让同伴在这濒死的折磨中苦苦挣扎,不如早早结束这无尽的痛苦,让他得以解脱。   以撒认为这才是仁慈。   没想到,尽管眼瞎了的西原润看不见任何东西,却竟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突然伸出一只满是污垢、伤痕累累的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枪管。   西原润惨淡地笑了。   笑容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释然,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透着一丝令人心碎的平静:“是枪吗?”   他颤抖着抬起手,明明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却仿佛爆发出了惊人的执念,手掌牢牢地固定住扳机的位置,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   “早该死了,是我耽误了军队……”   “……总指挥权交给你……”   在西原润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以撒扣动了扳机,他的手指与西原润的手指一同按压下去,子弹瞬间射穿了心脏。   西原润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后缓缓地松弛下来,那只紧握着枪管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去。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战场上的硝烟味此刻显得更加刺鼻。   周围士兵们纷纷扭头望向以撒,震惊于刚才发生的一切。   以撒维尔开枪杀死了总指挥。   但他们又本能的认为以撒不会谋杀总指挥官。   夕阳如血,将天边染得一片通红,战场上的硝烟在余晖中弥漫,迷蒙了众人的视线。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士兵满脸疑惑,声音中带着颤抖。   以撒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西原润的尸体旁边站起来,冷静地将手|枪放回枪套。 第46章   西原润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入目所及的是冰冷金属舱壳。   有一瞬间,他清晰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不该活着,但随后想起他只是脱离了虚拟对战平台。   一场虚拟对战罢了。   可重新回到现实世界,比赛时的一幕幕记忆如同失控的影片,反复且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播放。西原润陷入无尽的回忆中,对舱壳自动开启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不想离开虚拟舱,内心充斥着抗拒。他也不敢去想象,一旦走出这虚拟舱,教官们和院长见到他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然而,无论多么抗拒,也该离开了。   西原润坐起身观察着指挥系大厅,发现已经有数十台虚拟舱被开启,使用者早已离开,留下空荡荡的座椅。   大厅角落处,巡视安全的教官不知何时正抬头注视他。那目光炙热,压的他无法喘息,西原润躲避了与教官的对视。   他匆忙离开了大厅。   训练大楼外的景色依旧沉重,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挂着铅灰色的云朵,层层堆叠、厚重而压抑,似乎随时都会坠落下来,让舞台上的演员难以喘息。   西原润加快了下楼梯的速度。   可当他离开训练大楼后,转过拐角撞见了熟悉面孔。   越逸明站在一棵银白槭后方,灰色树干挡住了他的侧脸,但西原润依然能清晰分辨出他在和一名身穿白色大褂的校医对话。   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校医,并非简单职务。尤其是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临床专业是整个星际内的王牌专业,这让校医一职成为了竞争岗位。   想要成为帝皇的校医需要拥有军籍,并且曾经属于专业技术军官。   于是,帝皇的校医岗位变成了军队内退役人员的去处。   距离越来越近,西原润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   “战场急救学白教了?”   “但凡有个脑子,创口内填塞施压也不会只把纱布塞进去。”   原来是在训斥……不知为什么,见其他学生被批评,西原润的压力减少了一点。   瞧那模样,陌生的年轻校医显然被气的不轻,正声色俱厉地数落着越逸明。   越逸明缓缓地低下了头颅,嘴唇轻轻蠕动,小声嘀咕了两三句。然而,越逸明这含糊不清的言语,却更加让校医怒火中烧。   “你听课只听一半?”   校医的目光像柄利剑,直直地射向越逸明,口中的询问话语愈发严厉,“近心端在哪,你现在给我指出来。”   说罢,他一脚踢在了越逸明的小腿肚:“这里出现枪伤你麻痹把止血带绑在大腿上,想笑死谁。”   一切都传进西原润耳中。   因为银白槭后方的道路是回宿舍最近的路线,西原润的身影便无可避免地暴露在了两人面前。校医的余光瞧见有人过来,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暂时没有再继续训斥。   在西原润经过时,交流声明显停顿。   等他走远后,训斥声又开始。   “……旁观比赛时,那群家伙都在询问谁是我弟弟……你让我怎么说出口,战场急救操作最差的那个人就是我弟弟!” 想到同事们之间的取笑,军医气得猛拍越逸明的脑门,恨恨地骂道:“你可真是个弟弟!”   “……行了,哥……”越逸明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   校医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口中,却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路过的是弟弟阵营中的总指挥官,他有印象。这让他想起了越逸明的战斗经过。   虽然在越逸明被炸死后,他就离开了监控室。可之前那场激烈的战斗场景,却历历在目。自己的亲弟弟舍命保护总指挥官,毅然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   想到最后越逸明拿着燃烧|瓶和手榴弹壮烈赴死模样,越星驰冷哼了一声,最终还是不再吭声。   算了,也幸亏这只是一场表演赛。   ……   西原润回到宿舍,重重地仰躺在床上,用手臂盖住双眼,遮住那透过窗户倾泻而入的阳光。日常所穿的军装袖口上的金属装饰物,不小心咯到了他的额角,一阵细微的疼痛传来,然而他却并没有在意。   三军联考……奚青……新生表演赛……无数关键词在他的脑海中循环。   “其实没关系,只是一场比赛,还有机会的。”   西原润不断宽慰着自己,他突然想起士兵被活生生烧死的场景,不由眉头皱起。   但随后他又释然。   “人没死,一切都是虚拟比赛。”   “我还有机会,虽然这次先入为主中了奚青的全套,但又让我更加了解他了,下一次我一定能打败他……”   “对,下一次一定可以。”   如此想着,西原润低笑几声,瞬间觉得负担变轻了。   而这时敲门声响起,屋门被推开,有两名学生探头望向屋内的西原润。   两人也是指挥系二期生,是西原润的室友。   “你怎么回来了?”   “比赛时间不是持续到下午吗?”   不等西原润吭声,两个人突然嘎然而止。   同为指挥系学生,未到对战终止时间人却回来了,答案自然只有一个——被淘汰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分明记得西原润被选为了新生们的总指挥官,顿时更加疑惑。   按照西原润的能力外加战场最高领袖的职位,怎么也不可能对战刚过半就惨遭击杀,被迫离开战场。   他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西原润的神色,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感觉对方的情绪还好,并没有出现那种过于懊悔和沮丧的神色。   其中一人轻轻地用手肘撞击同伴的腰部,眼神中传递着暗示,示意其打开光屏看一下论坛里有没有关于此次事件的小道消息。   虽然每年的新生表演赛都会在结束后才正式公开比赛的详细内容,但在比赛进行的过程中,也会有一些来自后勤系的学生跟随教官进行安保工作,以预防和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安全风险。   这些后勤系的学生由于能够实时观看比赛,所以偶尔会提前在论坛上透露出一些零星的消息。   因为迟早都会公开表演赛的全部情况,所以校方对于这种提前“偷跑”的行为也没有进行制止。   两人随后坐到了西原润的对面。   直到此刻,西原润还能够维持住自己平静如水的面具,不让内心的波澜显露出来。   可过了几分钟后,他忽然看见自己的舍友抬起头,眼神中带着犹豫,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呃……以撒维尔是谁?”   一瞬间,西原润表情变得狰狞。他被触及了内心深处最不愿被提及的痛点。   平静面具碎掉了。   他一直在反复复盘总结自己犯下的错误和不足之处,可他同时也在努力回避想起一个人。   输给奚青或许并不可怕,毕竟奚青一直以来都是众人眼中的强者。但他竟然在这场较量中不如以撒……   他挫败于自己从未在意的人,失落和难以置信让人难以接受。那种狼狈的哽咽感觉如同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刺入他的内心。而这个人,从开局比赛就仿佛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精准地预见了所有战况。以撒维尔对于战场地强大压制力甚至足以与奚青相抗衡。   更致命的是,在整个过程中,西原润从不认为以撒的决策是正确的。他一次次地在内心否定着以撒的选择,坚信自己的判断。然而,直到迎来死亡的那一刻,他才如梦初醒,无比绝望地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就像一位在棋局中始终坚信自己布局完美的棋手,直到被对手将死的那一刻,才惊觉自己的盲目自信是多么的可笑和可悲。   此刻西原润的表情,让两名舍友停止询问。   二人只好再次低头,翻动论坛中的信息。 第47章   此刻匿名论坛最火热的贴子,是于比赛前夕所发布的的灌水贴。   【第三次被选为安保人员,我大概也算是表演赛元勋了吧】   看发言内容,楼主是后勤系三期生,吐槽着自己年年都被选定为新生表演赛的安保人员。   【何尝不是天选之子】   【羡慕,这样能第一时间观看新生比赛】   【听说今年采用虚拟对战,后勤人员是不是没办法观看现场对战了】   【啊?安保人员忙碌一整天,还要和我们一样事后看比赛录像吗,这点福利都没有了】   【楼主:还是可以观看现场比赛的,不过之前是在战场边界巡逻,实时监控比赛画面,今年采用新科技,不用巡逻了,却要一直盯着监控器上的生命体征,防止使用虚拟舱时发生意外】   【所以今年有没有明日之星?】   【怎么办,已经幸灾乐祸起来了】   【依稀记得前年炮兵误炸运兵车,导致红方开局就损失两队人员,笑死】   【去年更离谱,某一队的坦克驾驶员把车开进水沟,其他队伍已经开战了,那组人员还在水沟抢修车辆】   【楼主:大家稍等,新生们还没有开始比赛。我们跟着教官来到了监控室,有点和往年不一样,今年监控室分为两间屋子,我被分配到了防守方,隔壁屋是进攻方】   【啊!所以会变成直播贴吗!】   【听说今年两个阵营的总指挥官是二期生,真的假的】   【我也听说今年的总指挥没有在新生中挑选,反而选择的高年级学生,这是为什么呀】   【楼主:比赛开始了!】   【楼主:先解释一下大家的疑问吧,今年有指挥系的二期学生参加比赛。因为校方使用虚拟对战平台屏蔽了新生们的记忆,想要全方位考核新生的真实水平。但他们又担心总指挥官没有记忆,导致指挥过程中出现重大错误,让比赛迅速结束,使得其他新生没有足够的时间展现自身的能力,于是就把两个总指挥的职位交给了指挥系的二期生,并且没有屏蔽双方记忆】   【楼主:而且所选取的还是指挥系二期生中的第一和第二】   【指挥系前两名?第一名我知道是谁,第二名谁来给个缩写】   【屏蔽记忆……今年玩的可真够花】   【这要出多少个明日之星,哈哈哈】   【别提了,当年水沟事件后,整个坦克车组都加训了半年】   【半年已经算好的了,听说炸自家运兵车的炮兵一直在加训,最后承受不住转系了】   【最后转到后勤了,这么一说和楼主同院同期?】   【楼主:朋友们我回来了,刚才教官在没敢打开论坛。今年比赛你们一定要看,太有比赛效果了!这才半个小时,防守方出现了擅自离队的士兵。】   【??】   【???】   【卧槽,谁胆子这么铁】   【楼主:因为新生们被植入虚假记忆,他们不认为前线会打起来。于是刚到前线,就有五六名士兵准备开溜到居民区……预感教官要黑脸】   【楼主:豁……新兵们又被炸回来了】   【楼主:忘记说了,这次表演赛是限时占点模式,防守方一共三块区域,前线是村庄埃圭斯海姆和采尔马特,后方是城镇雪野,防守方需要在比赛结束前守住至少一个区域】   【占点模式?感觉对防守方有优势】   【等一下,防守方只要比赛结束前守住一座城市就赢了吗?今年规则不公平,被分到防守方的新生运气真好】   【我不是指挥系的学生,说错勿怪。但感觉这规则偏向于防守方,开局就有极大优势】   【真的更利于防守方……今年谁制定的比赛规则】   【不理解,新手指挥官来了都知道只要比赛结束前守住一座城市就行,进攻方的总指挥官太惨了】   【我缺德,要是我就死守一座城市,和对方磨时间直到结束】   【楼主:这大概就是表演赛的魅力吧,我们组监视着防守方的画面,防守方的总指挥官“x”并没有派兵只守住一座城镇,他把兵力平均一分为二驻扎在前线。】   【哈哈哈,毕竟是带记忆上场,还不能太过赖皮】   【x不错欸,真男人没玩损招】   【……难说,也许是想正面打赢对面吧】   【感觉楼上话里有话,放个耳朵】   【双方的总指挥官是指挥系的积分前两名,各位搜索去年多场模拟对战的结果就明白了】   【楼主:我是三期生,不太明白你们二期的爱恨情仇,原来今年新生表演赛是恩怨局?】   【前排科普:x是万年老二啊,一直被X压一头】   【哈哈哈,作为同院瞬间解码,我怎么才发现这两个人的名字首字母都是x】   【大X小x】   【笑死我了,就连名字缩写x也只能混个小写,很难说安排他俩指挥新生表演赛是否是院长故意的】   【我院选择了节目效果最多的打法,如果我是x也不会死守一座城市,我要打的大X心服口服】   【楼主:看来进攻方并不想公平竞争,他们准备只进攻a点。现在只有a点遭到了轰炸,炮手定位的很准,a点的两个制高点全被摧毁了。万幸x也发现了a点敌方区域集结了大量坦克部队,开始全面防御。】   【楼主:嘶,a点又遭到了轰炸,这次损失惨重】   【该说不说,我大X哥平时温柔,打起来阴狠,只要能赢什么办法都可以,x想公平对战两个点都防御,大X哥偏不,就进攻你一个点】   【有幸和第一合作过一次,a点的士兵惨了,b点快点回防支援啊】   【楼主:这……】   【楼主:今年的武装系降低了招收标准?】   【发生了什么,这么突然扯到武装系】   【啊?关我们什么事情,不是在聊大X小x】   【哈哈,楼主开始锐评帝皇的招生标准了】   【别当谜语人,战场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感叹武装系了】   【楼主:有名武装系新生要求a点全队支援b点,声称进攻方的目标是点b,已经从队长那里闹到了总指挥部】   【楼主:他……这……】   【我明白,槽点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楼主确定对方是武装系学生,别给我们武装系泼脏水啊】   【瞬间兴奋起来,难道明日之星出现了!】   【我不信,编的太离谱。a点已经明确前方有敌人,武装系新生却指挥其他队伍撤退并且闹到了指挥部?】   【如果是真的,该生能被劝退吗】   【不仅要退学,还要永久禁止考入军校,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楼主:这位武装系新生的名字也太……那个了】   【那个是哪个】   【自从该生出现,楼主的省略号突然增加】   【别含含糊糊,名字怎么了,还能和院长重名吗】   【与院长重名也不会被形容为“那个”吧,突然感觉楼主压力倍增,莫非与校长重名?】   【充满喜感,楼上是医学院的吗,只有你们会害怕校长】   【所以是怎么了】   【楼主:他和总指挥官争论起来了】   【胡搅蛮缠,如果我是x,直接关禁闭懒得和他哔哔】   【这种人是怎么考入帝皇的,作为同系简直尴尬】   【x脾气真好】   【兔崽子,我要是他的队长一拳揍他脸上】   【不是队长以上才有通讯器吗,这名新生怎么联系到的指挥部?】   【楼主:他偷的……】   【我操!历届明日之星中最出色的一位】   【幸亏是虚拟比赛,如果是真实战场有这样的士兵简直无法想象】   【扰乱军纪,建议就地枪毙】   【楼主,我身上仿佛有蚂蚁乱爬,快点告诉我x把他枪决了】   【他是个什么东西?纯纯傻逼】   【楼主:呼……两个人的对话结束了。最后没有枪毙,只是剥夺新生的军人身份,把他绑起来关进仓库里】   【表演赛结束,请该生自主离校】   【x真是太温柔了】   【武装系的运气逆天,居然招收到这种人】   【楼主:其实……最后想想这名新生说的也算……】   【你别告诉我有道理?】   【楼主睁开大眼看看战况,a点前方集结坦克部队,这还是你说的!】   【楼主:你们说得对,我糊涂了】   【楼主:那名新生还挺有号召力的,差点被他带跑偏】   【啧,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有号召力算个屁】   【别聊明日之星了,a点什么时候开战】   【x加油啊】   【请问楼主,防守方准备继续防御a点吗,b点的士兵们在做什么?】   【楼主:还没有正式开打,进攻方又没有动静了。因为前线两端支援时间太长,a点和b点的战线暂时没有变化,不过看x那边的讨论,准备在下一次侦察结果出来后在做大规模变动。】   【预感大战一触即发】   【请问楼主,那名武装系新生已经被完全剥离军人身份,不准参战了吗^ ^】   【怎么还聊明日之星,不想看见关于这人的信息】   【楼主:那名新生的配枪也被收走了,自己解开了绳子,正躺在仓库里望着窗外看风景……看他悠闲的模样,完全没有认识到错误,真是愁人】   【等x忙完a点的战斗,有他好果子吃】   【x知道这只是一场新生表演赛,所以才不想对新生发脾气吧,等比赛结束自有教官训斥】   【可不单是训斥,这种人不配当军人】   【楼主:好了,我们不聊他了,说点其他事情。这次防守方的副总指挥官各位知道是谁吗,姓氏有点眼熟】   【想知道,楼主快说】   【警告!论坛不能暴露真实姓名】   【楼主别说,还想看你直播战况,好奇人员自己去官网看入学名单】   【我在你隔壁,监控着进攻方的画面,要不过来看看这边的战况^ ^】   【楼主:啊?是隔壁屋的后勤战友吗】   【楼主:大家稍等,我去溜达一下】   【哇,赶上了热乎乎的直播】   【原来不止一个安保人员再逛论坛】   【楼主回来顺便聊聊进攻方的布局呗】   【感觉今年没意思,完全就是a点对战,谁打赢了点a谁就胜利】   ……   【楼主,哈喽?】   【怎么去串门直接不回消息了】   【进攻方的监控比我们贴友还有意思吗!】   ……   【可恶,该不会是教官钓鱼,想看哪个学生在执勤期间玩论坛?】   【不可能吧,年年都有预透贴】   【所以楼主去哪里了】   【串门溜达,一串一个不吱声】   ……   【我有种预感,该不会楼主在进攻方的监控画面看见了可怕东西,不想回复了】   【进攻方能有什么可怕?】   【如果那名新兵说的全是对的呢^ ^】   【得了吧,我信教官钓鱼把楼主抓走,也不相信那名新生是对的!】 第48章   因为灌水贴楼主的离奇失踪,贴子热度慢慢降低,被沉到了后排。   一则名为【今年帝皇招生办在干什么】的贴子被顶上来。   【楼主:本想默默潜水,但当室友被隔壁组引诱后一去不返,看着惨兮兮的防守方即将全军覆没,我忍不住了!】   【什么意思?楼主也是表演赛的安保人员吗】   【看起来像是与隔壁贴主同组,也在监控防守方的比赛画面】   【隔壁贴主真的还没有回来吗,已经三小时了,都可以算旷工了】   【好心楼主告诉我们之后的战况吧,a点战斗进行到了哪一步】   【急急急】   【楼主:a点没有发生任何战斗,进攻方一开始就预谋进攻点b】   【啊?】   【我记得隔壁贴说发现敌方大量部队聚集在a处】   【不理解,你们俩有一个在骗人】   【我也不理解,但如果是真的……好像某新生说对了?】   【……】   【……】   【突然明白隔壁楼主提起新生为什么喜欢发省略号】   【刚爬完隔壁楼,没记错那名新生是武装系的?开局就要求a队撤离?】   【此子非等闲之辈,定是我们武装系的】   【闭嘴吧,之前说是给你们泼脏水,现在又去主动认领】   【楼主:如今这场比赛已经进展到了点c,也就是那最后一个城镇——雪野,a点和b点都已经被进攻方成功占领。在隔壁的贴子里,前期战况已经描述得极为详细,所以我就从新兵被关押之后的情况接着往下讲述了。】   【感谢楼主,希望楼主解释一下新兵是如何发现敌方总指挥的真实意图】   【我更好奇这么聪明的新兵为什么加入武装系!】   【老话说得好,指挥系的人才,在武装系也会发光的】   【楼主:哦还有一点,这名武装系新兵现在成为了防守方的总指挥官,西……也就是小x被他枪毙了】   【?】   【??】   【我看不懂楼主的最新发言】   【一名武装系士兵凭什么成为总指挥!!】   【这是简单随口提一句的事情吗,楼主应该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发出来啊】   【我的老天爷,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魔幻了】   【怪不得隔壁贴主一去不回,这种战况走向编都编不出来】   【特别想知道指挥院教官们还好吗】   【楼主:唉,看着防守方狼狈的退回最后的阵地,有点可怜新兵,怎么偏偏加入武装系。不由想起自己的转系经历,这大概就是英雄惜英雄】   【楼主文字里充满嫌弃感,武装系怎么了?】   【你这句话我不爱听,是在瞧不起我们武装系吗】   【新生们只需要在表演赛上听命行事,奋力杀敌,而楼主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注意用词】   【重点不应该是新生把x枪毙了!他居然把总指挥官给杀死了!!】   【因为内容过于惊悚,大家都本能的忽视掉最应该讨论的内容】   【绝对是帝皇历届表演赛的明日之星top1】   【楼主:新兵不是主动谋害x,当时x受伤,算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吧,新兵为了不让x继续遭受痛苦,就选择了开枪】   【补充细节后,舒服多了,这波我站新兵】   【哈哈,理解新兵】   【理解个屁,谁家新兵在被屏蔽记忆后会这样做啊,杀人不眨眼,尤其是对自己的战友,这样的人就是天生变态】   【怀疑楼上是指挥系学生,明晃晃嫉妒】   【这叫魄力,有些人与生俱来】   【话题跑偏了吧,大家不应该催促楼主继续叙述战场吗】   【我现在在靶场,完全不想训练,握紧步枪满眼满心全是楼主,速速把这三小时里的对战经过发出来!】   【楼主:谢谢关心,想我的时候先把枪放下】   【楼主:让我们回归正题】   【楼主:在新兵被关押在仓库内后,侦察机也抵达了a区域,通过扫描,这次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敌方部队,反而发现了坦克部队向东转移的痕迹】   【楼主:看着反馈回来的扫描图,x的脸色十分僵硬,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他开始联络部队,要求a点的所有部队全速支援b点】   【毕竟是年级第二,还是有强大的情绪调节能力】   【虽然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更加想知道新兵是怎么发现的】   【我记得上面说b点也失守了?是支援失败没打过进攻方吗】   【楼主:其实新兵在和总指挥部沟通时,说过自己为什么认为敌人会进攻b点,他的意思大概是:三小时内连续两次炮击a点,是敌人在故意逼迫我们加a点的军事力量,他们这样做本质是在关心b点,可惜当时没有人相信他】   【新生真厉害】   【这么一说,有道理!】   【这届指挥生都是垃圾,浅显易懂的道理居然没有人发现,还需要靠单兵提醒】   【马后炮,上个贴子都在喷新生,恨不得永世不录取他】   【哈哈,上帝视角不稀奇】   【仔细琢磨,新兵冷静的可怕,如果是我遭受连续轰炸,根本无法思考策略】   【楼主:之后,a点的部队准备出发,但不知为什么,有两支部队故意放慢速度拖延行动。在其他队伍离开后找到了新兵,他们支持新兵的撤退计划,想要与新兵返回雪野】   【居然还有聪明人】   【主要是新兵条理清晰,说服了众人吧】   【楼主:不过新兵并没有直接返回雪野,他带着两支部队杀了个回马枪,直奔敌人区域,找到了还想轰炸他们的炮兵团。】   【楼主:有意思的是,进攻之前新兵收走了两支部队的通讯器,现下只有他能联系到指挥部】   【正常,谁让他们质疑反驳】   【莫名感觉到一股孩子气,可爱】   【你们缴枪我缴联络器】   【楼主:之后两队与新兵乘坐运输车撤退回雪野,期间b点开战了,他们守住了第一波攻势,却在第二波中全军覆没。】   【楼主:新兵抵达c点,与x汇合,并且副总指挥官b也对新兵充满好奇】   【唉……就怕这样】   【战士们倒在黎明曙光之前】   【点蜡】   【所以新兵叫什么名字,咱们也该想出一个代号。xb都出现了,而我们还用新兵称呼他】   【记得隔壁楼主说新兵的名字很……他当时用的什么形容词?】   【没有具体形容,看回复的意思大概与某人重名】   【楼主:……】   【为什么提到新兵的名字,楼主沉默了】   【到底是多一言难尽】   【难道新兵的名字就叫这个!】   【这个是哪个?】   【就叫这个啊!省略号!】   【噗——也不无道理】   【楼主:就用ykw来称呼新兵吧】   【原来不叫省略号啊,失望】   【正常家庭谁给孩子起名叫省略号!】   【ykw?约克还是姓岳?】   【这三个首字母够劲,猛地一看我还以为是Y.K.W】   【别提那个男人,我们不是再聊新生表演赛吗】   【ykw也可以是赎罪日战争,Yom Kippur War,不要什么事情都想起You Know Who】   【没办法,身为帝皇学生看见这三个首字母就应激】   【辣个男人,啧啧】   ……   【楼主人呢?】   【怎么不回复贴子了】   【好像隔壁贴主一样突然人间蒸发】   【楼主也去围观进攻方的监控了?】   ……   【是你们歪楼,楼主才不讲了吧】   【我们怎么歪楼了】   【你们提到了You Know Who】   【和我们没关系吧,是楼主先用ykw代指新兵,他随便选一个字母不就好了,非要用这三个,还是这个排列顺序】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或许他想表达新兵的名字和You Know Who关系匪浅^ ^】   【麻烦,猜来猜去直接看武装系新生宿舍名单不就好了】   【呃……真诚建议去看指挥系新生宿舍名单】   【为什么要去看指挥系的名单】   【……不为什么,我刚回来,建议钢铁猛汉去看一看】   【……】   【……】   【……】   【你们集体用省略号刷屏是有病吧】   【^ ^】   总监控室内,众多教官聚在一起,看着以撒等人收拾残局乘坐车辆回到钟楼,顺便也听见了以撒与贝翰音的谈话。   贝翰音怀疑以撒对西原润开枪的动机,而以撒至始至终都没有多余解释。   一名武装系教官坐在前排,叹了口气:“指挥之间的水平差距太大了,这局对战也就我们系的以撒还稍微好点。”   另一端武装系的教官玩笑道:“啊?他不是指挥系的吗,我瞧他担任了总指挥官,还一直参与战斗指挥。”   武装系教官不屑:“瞎咧咧,你忘了他开局是单兵,他是我们系的学生。”   对方:“唉,这可奇怪了。那指挥系的新生在干什么。”   二人一唱一和,扭头看向指挥系教官的长桌。   指挥系桌前的教官们懒得搭理两人,只是低声交流几句,随后抬头注视着监控屏幕中的以撒维尔。   某道不想回忆的身影,在五十年后喧嚣夏日里与众人重逢。   当前战场时间,第二天正午十点二十分。   雪野镇前方,想起了炮火轰炸的声音。   反叛军开始进攻,但他们没有遭遇任何阻挡,步兵列队潜入钟楼前方的广场附近。   而在一队队步兵距离广场越来越近,即将踏入大理石砖上方时,两侧的建筑群默契的响起“哒哒哒……”机枪扫射的声音,一排排子弹倾泻而出,飞速旋转命中敌人的位置。   “后撤!”   反叛军动作迅速,仿佛早已预料周围埋伏着敌人,快速撤退到楼栋中。   他们前进到广场区域,本就是为了钓出藏在建筑群内的联邦军人。在确定地点位置后,反叛军的另一支部队携带炮筒出现,瞄准发射,快速破坏前方的建筑群体。   不过炮弹飞的太高,准头明显不如人意,只有少数命中目标,其他大部分都偏的不知所云。   而反叛军没有停手,既然准头差就加大火力。   一轮又一轮的炮筒齐射也可以与坦克的炮击媲美,可怕的炮火击毁墙体,一排挨着一排的重炮落点让躲在大楼里的士兵无法现身。弥漫的硝烟,飘散到以撒等人把守的钟楼。   炮火迟早把两侧大楼夷为平地。   反叛军的步兵们趁着炮火掩映,有条不紊的前进,目标直指钟楼。 第49章   在钟楼外围,布满了大量针对步兵与坦克的地雷,蜿蜒的河沟夹在数层铁丝网中。而在铁丝网之外,则是堆积如山的沙袋。就在开战前的几分钟,以撒果断命令士兵们在沙袋缝隙之中填埋碎石及敌人的尸体。   一系列连续措施组成的工事防线,将大楼重重保护起来。   甚至以防万一,他们用现有的金属物制作了类型捕兽夹的东西。   实在是无奈之举,海港仓库已然被炸毁,除了存放在钟楼里的紧急弹药外,他们没有任何物资了。   这一仗,他们要尽可能拖到第三天凌晨,拖到支援部队抵达。   而钟楼内部,也出现了较大改动。   楼道和门口均安放有沙袋工事,并且在广场方向,也就是反叛军即将发起进攻的位置,每一个窗口都稳稳地架着一挺轻机枪。钟楼的顶部更是部署着一挺火力威猛的重机枪,以及三名狙击手和一名观察员。   士兵需要露头开枪的位置都布置了厚厚的沙袋,连地面上都尽可能用松软沙土铺满,避免敌人采用火攻造成二次伤害。   铁丝网封住楼梯入口,原本的家具也被巧妙地处理为作战用具。这样一来,即使反叛军侥幸占领了一楼,想要攻上二楼也会极为困难。   开战前的最后一刻,以撒又指挥各个房间的士兵把墙壁打通,天花板上也破开了一人通行的洞口,上下全部靠绳子或者梯子攀爬,便于防守人员在各房间的机动作战。   此外,因为海港仓库的爆炸,以撒还从仅剩的物资里找到了一堆空酒瓶子,他把侦察车内的汽油抽出灌装在瓶子里,制作了一大批的燃烧弹。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钟楼底部的地道战壕没有能够彻底打通。   如果西原润没有出现意外状况,开战前地道是互通的,士兵们可以安全的穿梭于海港仓库与钟楼,实现人员替换和物资运输,但现在士兵们只能钻进战壕,透过狭小通气孔观察外面的景象,顺便呼吸一下那稍显珍贵的新鲜空气。   此时,地道的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聊胜于无。   “我不想追究西原润的死因。”贝翰音对以撒说道,他观察着再次出现的敌方步兵,对方正慢慢接近广场。   广场大理石砖下,暗藏的威力巨大的反坦克地雷。   它们原本是为了抵御敌方坦克的冲击而准备的,可如今,雪野镇的宽敞道路都已被人为破坏得面目全非,坑洼不平,坦克根本无法行驶进广场。   以撒没有回应贝翰音的话语,只是沉默地将目光投向望远镜,紧紧地注视着望远镜下的敌军。   因为突然损失一支队伍与总指挥官,他们的对战风险也增加了。   如设想般,望远镜中前排敌兵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触发并引爆了反坦克地雷。   那一瞬间,强烈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弹片飞溅。   踩雷士兵及身边的队友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那巨大的爆炸力量炸得粉身碎骨,肢体的碎片和鲜血洒落的四处遍地,彻底打破了广场上的平静。   “可惜……”   以撒放下望远镜,前排部队被炸后,后方的敌人部队便停下脚步了。   也有一些幸运儿,在踩下去的一刻听见“咔嚓”一声。这道细微又致命的声音让他们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恐惧占据了他们的身心,他们脸色惨白,声音颤抖着大声通知着同伴自己脚下有雷。   于是地雷没有被引爆。   但这样也暂缓了敌人前进速度,虽然只能拖延一小会儿。   联络器依然处于受干扰状态。   以撒只能提高声音通知各队指挥:“等敌人的排雷部队到达广场,他们会再次发动进攻。”   “所有人做好准备!”   ……   雪野镇边境线,进攻方——不死鸟军团总指挥部。   奚青收到战报,还未与敌人正式交锋,他们就损失了两支部队。   而根据侦察兵带回来的地形图,敌方将战场设置在雪野镇南后方的广场地带,尤其是制高点钟楼增加了众多防御工事。   虽然未上前线,但听着属下的描绘,奚青大致了解战局。他平静问道:“还有其他特殊布置吗。”   他发现侦察队长的面色阴沉。   “倒不是特殊防御工事,但……”侦察队长停顿几秒,咬牙切齿地咒骂道:“那群联邦蝗虫,简直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他们把突击队战士们的尸体挂在了铁丝网前!”   有几具尸体已经被熊熊烈火烧焦成干尸,面目全非,只剩焦黑残骸在烈日下摇摇欲坠。然而还有几具面部完好的,远远地站在广场处便能一眼望见那身熟悉的军装。   第一名发现战友尸身的是一名步兵,望着被人羞辱般挂在铁丝网前的战友,他几乎双手颤抖的收起望远镜,不顾子弹危险跑向队长汇报信息。   战场上硝烟弥漫,也无法掩盖不住深入眼底的仇恨。   奚青听后沉默了,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过了很久,他对身旁的副总指挥官王浜本道:“对面总指挥换人了。”   奚青语气十分肯定。   王浜本疑惑为何总指挥官如此笃定,但他无条件相信奚青的判断,点头询问:“会更加麻烦了吗。”   “暂时不清楚。”   奚青对西原润知根知底,两年相处让他知道对方优柔寡断又过分自信。像这种挑衅行为,西原润做不出来。   如果是其他人冲动决定侮辱士兵尸体,西原润也会阻止。因为对方也明白这里不是真正的战场,而是一场有无数人观看的新生表演赛。   但如今尸体确实被人恶意挂在铁丝网前……   奚青相信西原润失去了总指挥权,或者说已经死亡了?他觉得这有些滑稽,比赛才进行到第二日,西原润可是一直想与自己正面对决,如今却退出比赛。   “对面会是谁呢……”   赛前奚青看过所有指挥系新生的资料,他推测是贝翰音-冯-费舍尔接过指挥权。   一名非常像自己的学弟,但还太年轻,野心狡诈不加掩饰的暴露出来。   帐篷再次被掀开,王浜本又收到前线传来的消息。   “总指挥,排雷部队已经出发了。接下来我们继续让步兵推进吗。”   虽然刚开战便损失不小,但主力部队犹在,王浜本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步兵继续进攻。   他想采用轰炸方法,把钟楼夷平,根本没必要拿人命去填那个大楼,明眼人都知道那里易手难攻。   可现在坦克开不进雪野镇中心位置,炮兵的资源也有限。尤其是大量炮兵还牺牲在了第一天的埃圭斯海姆前线。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炮兵团为什么会全军阵亡在那里。   不过他的想法被奚青一口回绝。   原因很简单,刚才已经使用大量炮弹压制广场四周的建筑群,非常活跃,炮弹资源已经严重不足,有限的军力要优先保证击毁敌人。另外,奚琴认为防守方不是随意把钟楼选定为最后的据点。红砖建筑的四层塔楼异常坚固,还可以俯瞰整个广场。   如果他们在这场战斗中最先消耗完所有弹药,却又没有成功炸塌钟楼,那么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极为不利的局面,只会陷入被动的战斗之中。他们将不得不持续不断地派遣增援力量,以一点点微薄的兵力,艰难地去攻打下来。   这样一来,这座钟楼就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无情地吞噬着他们的人力和物力。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肯定,在明日凌晨之前能够将其彻底解决。   如此想来,奚青笑了。   那是一种非常温柔的微笑,仿佛春日里和煦的微风,轻柔地拂过面庞。可在这战火纷飞的残酷战场上,这温柔的笑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样的布局绝非西原润安排的,贝翰音……该说果然不愧是校长的侄子吗。”   ……   【格林-冯先生诞生于声名显赫的帝国医学世家,自小就对医学和健康领域展现出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在他青春年少的时光里,曾经于顶尖的医学院接受过全方位的临床医学培训,在此期间,他废寝忘食,深入地研究了形形色色的疾病和纷繁复杂的健康问题,凭借着卓越的天赋和不懈的努力,在医学领域初露锋芒。   但令人感到十分奇怪的是,格林先生的全名为格林-冯-费舍尔,然而在诸多报道他的新闻当中,却鲜少出现他完整的姓氏,以至于让众多民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度错误地认为冯是他的姓氏。   经过一番深入的调查,人们发现格林先生是在投身军队之后隐去了自己的姓氏。一时间,各种猜测纷至沓来,其中有谣传称是他与家族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要知道,出生于帝国医学世家的他原本前途一片光明,可他却毅然决然地投身于当时那素有“帝国坟场”之称的险地。   而另一则谣言则宣称,格林先生并非费舍尔家族的亲生子嗣,而是被抱养而来。所以在他年满十八岁的那年,便自主决定脱离费舍尔家族,甚至改为了无名氏。   但更为有趣的情况则是与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有所关联。相传他是在被逼迫的困境之下,无奈放弃了临床医学研究,进而进入军部,成为了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氏族。他本人认为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而费舍尔家族同样认为这是家族的耻辱,进而将他从家族名册中除名。   名门望族中,家族子弟若行为有悖家族利益和声誉,往往会被家族抛弃。格林先生的遭遇与此有几分相似,令人不禁为之唏嘘。   ————摘自网络匿名谣言】 第50章   第二日,正午十一点十分。   排雷部队抵达广场,他们装备防爆服手持金属探测器,作为先锋部队为步兵扫清障碍。   而随着排雷部队逐渐行进到广场中央的位置时,位于钟楼四层的狙击手们也开始调整准心。   一千码……   八百码……   六百码……   庆阳江和另外两名狙击手在心中默默计数,观察员巴尼则实时精准报出扫雷队伍的具体点位。   “可以了,正前方开枪!”随着巴尼果断一声令下,防守方与进攻方瞬间交火。   “啪!”   “啪!”   一发发高速旋转、带着巨大杀伤力的子弹无情地击穿排雷部队的头盔。   然而,最初的击杀是在排雷部队毫无防备的无意识状态下发生的,随着士兵们迅速跑动躲避,庆阳江和另外两名狙击手都察觉到射击难度在瞬间大幅提升。   “啪!”   “啪!”   “啪!”   子弹出膛的一瞬间,三名狙击手就清楚地知道,坏了,打偏了。   除了最初敌人阵亡,再无其他战果。   三人只能再次将目光紧紧锁定瞄准镜,努力屏息,全神贯注。   “啪!”   庆阳江再次射出一发子弹,这次准头虽然有所偏差但成功击中了敌人的小腿。   “啪!”   庆阳江连忙补枪,那倒在地上的敌人再也没有了任何移动的迹象。   “成功了!”庆阳江调整姿势,侧身低头迅速更换弹夹,而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又是一声清脆的击中声传来。   是谁也命中了目标?   但这声音为什么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庆阳江扭头看向另外两名队友,却发现那枪声来自身旁,而距离自己最近的队友已经无力地趴在了沙袋上。鲜红的血液从队友身下的沙袋缓缓扩散,那血迹的边缘越来越大。   死神悄然而过。   庆阳江紧紧握住了枪把,他当即抬头准备再次射击,却被巴尼迅速按住脑袋,两人一齐趴在沙袋后方。   “别抬头,对面建筑物内有狙击手。”   在巴尼说话期间,另一名队友拼尽全力躲闪,但右肩连衣服带皮肉都被凶狠的子弹削掉了一大块。   狙击枪口虽然探出沙袋对准下方的广场,但一时之间无法进行射击。   “那怎么办!”庆阳江焦急万分。   “等一会,有办法。”巴尼伸手指了指楼下,“总指挥会想办法的。”   而此刻位于钟楼三层的以撒的确想到了应对之法。   “预备,扔!”   十几枚烟雾弹瞬间从钟楼三层的窗口处抛掷到广场上。在烟雾弹升起的刹那间,广场上被滚滚薄烟所笼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敌人的狙击手也暂时失去了清晰目标。   庆阳江趁着这短暂的掩护,迅速调整状态。巴尼一边观察烟雾的扩散情况,一边低声说道:“大家先别动,等烟雾再浓一些。”   以撒在钟楼三层密切关注着局势,见烟雾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朝二楼喊道:“准备开火,机枪队扫射。”   “哒哒哒!”机枪喷出火舌。   而此时广场上的排雷部队的士兵们在烟雾中小心翼翼地移动,他们尽量压低身体,减少暴露的风险,却不知密集的子弹穿透烟雾,呼啸而过正对眉心。   四楼的巴尼见二楼开始进攻,明白他们也该开始了,立刻定位对面狙击手的位置。他们比对面的建筑物高,双方对射更利于自身。   对面狙击手自然也听见了广场上的密集交火声音。   一阵风吹过,烟雾稍有稀薄,他趁机朝钟楼二楼处的机枪手开枪,全然不知道自己被暴露在四楼的瞄准镜下。   “啪!”   “啪!”   “啪!”   庆阳江等人不管第一发是否击中敌人,继续快速扣动扳机,把狙击枪内的八枚子弹全部打光才停手。   而不知道是谁的那一枚子弹,结束了对手的生命。   但来不及欢呼,他们立刻转移枪口对准广场上的排雷士兵们,此时先锋的排雷士兵寥寥无几,后方的步兵想要进攻又怕踩到反坦克地雷。   排雷部队的大规模损失让后方步兵们士气受挫,原地踌躇不前。而广场另一边,庆阳江等人依旧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寻找着最佳击毙目标。一楼的士兵们也在紧张地部署着防御工事,准备迎接下一轮的进攻。   一时间,战场僵持在广场中央的位置。   ……   雪野镇边境线,进攻方——不死鸟军团总指挥部。   收到最新战报,王浜本面色不悦,他走到奚青身旁共同看向沙盘。   短短半小时内,他们牺牲了一支排雷部队和几名步兵,换来的却是只把交战区域推进三百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王浜本眉头紧皱,声音低沉压抑。   奚青紧盯沙盘,目光沉思,他发现自己要调整战术,不能再这样盲目冲锋。对面新上任的总指挥贝翰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心思细腻。完全不想一名指挥系新兵。   沉思片刻,奚青安排道:“通知炮兵部队,进行火力压制。看来……还是需要炮击。”   而广场上的局势,因奚青的果断决策瞬间逆转。   命令下达,不止携带炮筒的部队,就连压箱底的突击炮也被进攻方拉了出来。   炮弹瞬间在钟楼附近炸开了花。   大地在颤抖,钟楼笼罩在一片烟雾尘土之中。虽然钟楼内部的士兵们依然顽强抵抗,利用掩体和地形优势减少着伤亡,但血肉之躯无法与钢铁相比。   钟楼外围的铁丝网和沙袋被炸烂,顶层在剧烈爆炸中被炸得轰然坍塌,最具有象征性的钟表更是完全被破坏殆尽。精美的表盘,曾经精准记录着每一分每一秒,如今却支离破碎、扭曲变形,时针和分针永远定格在了轰炸发生的那一刻。   原本坚固的外墙也出现了巨大裂缝,高层摇摇欲坠。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烟尘和血腥气息。   原本严阵以待的狙击手们瞬间陷入了极度的危险之中。爆炸的冲击让他们东倒西歪,原本整齐摆放的武器和装备散落一地。   庆阳江被强大的气浪掀翻在地,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他挣扎着爬起来,双眼视物还处于模糊重影中。他望见巴尼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另一名狙击手被砖块和木板压住,痛苦地呻吟着。   “咳咳……”   庆阳江用力擦拭被灰尘迷住的双眼,随后试图爬向窗口,继续观察敌人的动向,最好找到炮兵的位置。但他刚爬了几步,准备从碎石堆中捡起狙击枪,又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   他整个人被巨大推力抛向空中,身体处于极度失控状态。随后,便以一种极其迅猛的态势,重重地从四楼直直摔落而下,砸在一楼门洞前。   此刻,以撒半跪倚靠在三楼阳台边缘的三角区域处。原本完整的窗口处,玻璃早已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支离破碎,如今仅剩下一个残缺不全的框架。在炮声稍有间歇时刻,他向外眺望,目光恰巧捕捉到了那令人绝望的坠落身影。   好在整座钟楼在面对如此凶猛的轰炸时,虽然不停地剧烈抖动,就连楼顶都被强大的冲击力无情掀翻,但它依然坚定地屹立不倒,没有出现大规模墙体开裂坍塌的惨状。这座钟楼是钢砖混合体,那红色的砖墙比起平常的房屋要厚实两倍有余,而且在砖墙内部,还精心且密集地铺设了大量的钢筋。   以撒明白,除非坦克携带重型火炮进行直接射击,又或者是轰炸机的重磅炸弹,否则,这座宛如钢铁巨人般的钟楼绝对不会轻易被炸毁和击垮。   那些深深镶嵌在墙体内的钢筋,会紧紧拉住整个建筑结构,使其始终保持着稳定的状态。而炮弹在钟楼内部发生爆炸,无比厚实的墙体也能够充分地吸收和分散绝大部分的冲击力,从而保证钟楼主体结构的完整性和稳固性。   至于宽敞的主干道路……以撒用衣袖擦拭脸颊上的灰烬,自信地笑了。   道路都已被他们破坏,坦克无法行驶抵达到广场区域。至于轰炸机,这次行动联邦军队都没有携带,以撒相信反叛军内部也没有。   实时如他所料,奚青手中并没有轰炸机。   但望着眼前复杂的沙盘局势,奚青丝毫不认为走到现在自己缺少那几台轰炸机。他身旁的王浜本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在这样强大的火力面前,他坚信联邦军人根本不可能顶得住!   奚青从容地移动沙盘上的红色棋子,“开始推进。”   ……   “进攻!”   营长右手一挥,位于广场附近的士兵们全部朝钟楼逼近,犹如训练有素的狼群,迅速行动起来。   这次,他们没有遭遇任何危险。   而当下的进攻,是之前所有进攻中人数最多的一次。士兵们黑压压的一片,概六十余人的攻击队伍,手持枪械,俯身快速冲向钟楼。   他们仅仅在外围踩到几个地雷,损失了数人外,就顺利的接近了钟楼外围。   随后,士兵们踩踏着铁丝网跨过河沟,来到被堵死的钟楼大门前。对此他们早有对策,娴熟的掏出几枚手榴弹,毫不犹豫地拉弦,停顿了几秒以确保能发挥最大的威力,然后精准地从二楼上方丢了进去。   几声巨响,尘土飞扬。   士兵们紧接着又举枪朝着一楼外墙的缝隙处疯狂扫射,密集的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出。因为之前的轰炸,一楼未被封死的机枪射口破溃不堪,形成了一个可以容纳一人弯腰进出的缺口。进攻方抓住时机,又毫不犹豫地往里投掷手雷。   随着几声巨响,石屑纷飞,士兵们陆续弯腰进入。   当进攻方的士兵们进入到钟楼一楼,里面烟雾还没有散尽,整个空间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尘土,视线严重受阻,几乎看不清前方的状况。而且他们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出于谨慎,所以没有马上深入,而是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等待烟雾稍稍散去,以便更好地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而以撒指挥二楼处的士兵,在提前被打通的天花板处,朝下方疯狂扫射。   一楼的士兵早在轰炸刚刚结束后,就被以撒果断地命令迅速撤退到二楼。此刻,一楼空空荡荡没有自己的人员,这让二楼的机枪手得以毫无顾忌地尽情射击。   密集的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多名进攻方的士兵当场被子弹无情扫射。有的士兵痛苦地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试图挣扎着撤退到相对安全的区域;有的则直接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哀嚎。再加上弥漫的烟雾导致视线受阻严重,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的进攻方的士兵们一时间惊慌失措,完全不知所措。   “敌人在上方!开火!”   在这混乱的局面中,还是有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敏锐地发现四周空无一人,而那密集的子弹是在头顶袭来的,于是立刻声嘶力竭地发动命令。   “开火,撤退到门口!”   看着不断受伤倒下的士兵们,指挥官再次下达指令。他大声高喊,试图保持应有的冷静秩序。   士兵们听到指挥官的命令,狼狈的反应过来,一边朝着上方的天花板疯狂射击,一边艰难地向门口撤退。   子弹在空气中交错,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进攻方的火力虽然凶猛,但二楼的防守异常顽强,双方陷入了激烈的交火之中。   终于,一部分士兵退到了钟楼外边,暂时获得了喘息的机会。然而,仍有一些士兵被困在屋内,艰难抵抗直至阵亡。   进攻,又一次陷入僵局。 第51章   不死鸟军团前线临时营地。   第二次的暂时停火,让时间来到了下午。夕阳如血,将天边染得通红。   临时营地里气氛凝重,各队指挥围坐在一起,神色严肃地商讨着下一步作战计划。平摊在桌子上的地图,标记着敌我双方的势力分布,此刻红色部队只比蓝色部队多出四分之一。   而在之前,红色部队本是蓝色部队的四倍。   第二次冒然进塔,让进攻方损失了大量士兵,炮弹也在轰炸塔楼的战斗中宣布告罄。   十分钟前,所有部队撤退回前线营地,望着临时搭建的伤兵营里挤满了受伤的士兵,营长自责的派人把进攻失败的消息传递回总部。   夏季高温炎热,在加上战场环境恶劣到极点,污秽不堪的细菌肆意滋生,士兵们的伤口触目惊心。有的伤口已经化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有的四肢被贯穿,鲜红血液将洁白的帆布担架染得一片猩红,如同被鲜血浸泡过般。   不断滴落的血液沿着担架流淌到地面,逐渐汇聚成一滩。   因还未得到总指挥官的最新指令,此刻前线临时营地里的人们议论纷纷。   “我们不能再这样盲目进攻了,必须重新制定策略。”   “可是时间紧迫,联邦军人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的机会。”   营长紧锁眉头,听着身旁两位小队指挥官的谈论。片刻后,他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先派一队士兵潜入钟楼,摸清敌人的布防情况,再寻找他们的薄弱环节进行突破。”   “那后勤补给怎么办?再让一队步兵冒险进入楼内,士兵和医疗物资都已所剩无几。”有人提出了关键问题。   因为之前的战斗伤亡比过高,已经没有了原本的兵力优势。   营长咬了咬牙:“已经把战况如实汇报给总指挥,向总部请求支援,同时让士兵们节约使用资源,坚持到补给到来。”   随着提议结束,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指挥官们的焦躁士兵们也看在眼中,一时间,紧张的气氛在营地内弥漫,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在这时,传递通信的士兵急匆匆地回来了,敬礼后大声说道:“报告营长,总部传来消息。”   “汇报!”   “总指挥官要求各部队原地休息,不要发动进攻,等待进一步指示。”   没想到奚青只是暂缓进攻,营长一愣,表情有些错愕,随后微微点头,转身对其他指挥官道:“……好,大家原地待命,随时准备行动。”   营地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而在半个小时后,营长的帐篷门帘被掀开,奚青快步走了进来。并且不止是他,王浜本和卫兵队队长也赶来了。   营长十分诧异,慌忙起身:“总指挥,你们怎么来了。”   奚青:“战况紧急,还是减少不必要的耗时吧。”他环视了一圈营帐内的其他指挥官们,接着说道:“目前局势复杂,必须重新制定战略。”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延误。让通信兵在战场两端来回传递消息耗费太多时间,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奚青将指挥部搬到前线,以便能够更及时、更准确地掌握战况,做出最为迅速和有效的决策。   而他出发前,又让总部的士兵们携带后方的全部补给物资增援到前线部队,预计要比轻装赶来的他们晚上半小时。   奚青重申命令道:“在此期间,各部队清点剩余物资,在阵地休息,避免与敌人正面冲突。”   营长深吸一口气:“好。传总指挥命令,各部队加强警戒,做好迎接增援的准备。”   奚青的到来,让士兵们找到了主心骨。而之后的作战会议,重新确定了新作战方式。   军队将于夜间进行偷袭计划,敌方在钟楼附近部署了一定的兵力和防御设施,但夜间守备相对较为松懈。而进攻时间定位了凌晨三点,因为此时联邦军人处于最困顿的阶段,警觉性低。   长桌前,各级指挥官围绕在奚青身旁,盯着他手底下的雪野镇地图。   “第一步:集结潜行,”奚青绘制着进攻入线,“参战人员在预定地点集结,检查好武器装备。沿着规划好的隐蔽路线,悄无声息地接近钟楼。”   “第二步:突破防线,突击小队利用夜色和消音武器,迅速消灭钟楼外的敌方哨兵。使用爆破装置或潜行手段,突破敌方设置的障碍物和防线。”   “第三步:占领钟楼,各队士兵迅速进入钟楼内部,消灭抵抗的联邦士兵,控制钟楼内的关键设施和通讯设备,确保我方能够掌控局势。”   “第四步:巩固防御,火力支援小队迅速跟进,在钟楼周围建立防御阵地,抵御敌方可能的反击。部署狙击手监控周边区域,防止敌方增援部队接近。”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奚青条理清晰的做出安排。不止这些,他还安排了后手。   “若行动提前暴露,火力支援小队立即全力开火,为其他小队创造突破机会。遭遇敌方强大反击时,有序撤退至预定的安全区域,重新组织力量。”   等计划全盘托出后,奚青抬头看向众人,确定自己安排无误下,加重声音道:“现在,所有人休息,准备夜晚最后一次反攻!”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了指挥营的平静。   夏日,余晖洒在损毁的钟楼上,勾勒着斑驳的红砖,徒增了几分荒芜与悲凉。这座钟楼,曾经是小镇的骄傲,如今却成为了战争的焦点。   第三日,一点三十分。   月夜潮湿,起了雾气。   士兵们从小憩中醒来,纷纷穿戴装备。进攻方对比防守方的优势在这时体现出来,进攻方可以随意停止战斗,等休息过后再次进攻,而防守方必须时刻准备。   奚青也穿上了作战服装,佩戴好步枪,准备与士兵们一同攻打钟楼。   副指挥王浜本见状,急忙上前阻止:“总指挥,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奚青转过头:“这里谁的生命都不重要,记住,确保胜利是关键。”   他叮嘱道:“万一我死于战斗,你要继续指挥,不能停战!切记凌晨之前消灭联邦军人!”   王浜本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此时,月光下的雪野镇格外宁静,远处钟楼静静矗立在支离破碎的广场后方,在等待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临行前,奚青走到队伍最前方,发动号召。   “兄弟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钟楼上的敌人是我们前进的阻碍,只有拿下它,我们才能迎来胜利的曙光。现在,让我们一起为了荣誉,为了和平,发起最后的冲锋!”   奚青高声喊道:“出发!”   其他指挥官随即呼应:   “前进!”   “向钟楼!”   士兵们也在呼喊,整个队伍士气高昂,军靴踩在建筑物的崩塌废墟之上嘎吱作响。   而在钟楼内,联邦军人一直未敢歇息。他们紧绷着神经,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钟楼附近的照明设备都在轰炸时损坏,此刻外边一片漆黑。钟楼内又无法开启照明设备,否则光亮处的人员就是活靶子。   联邦军人不知道反叛军何时会发起攻打,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紧张。   他们只能交替轮流站岗,稍微休息进餐。   此时贝翰音与以撒站在一起。   “你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反叛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起进攻,不让士兵休息不是办法。”   “快了,”以撒垂首望着月光投射下的影子估量时间,此刻无需抬首望向窗外,三楼的天花板破出偌大一个洞,皎白的光线径直照射进来。   以撒果断道:“黑夜进攻对反叛军有利,他们会夜晚突袭的。”   贝翰音:“好吧,只要白日再坚守住,援军便能抵达。”   “是啊。”以撒借着月光转身朝贝翰音瞥去一眼,“援军到来之后……”   “什么都不会讲,这点放心,”贝翰音无辜摊手:“西原润死于敌人的突袭,不是吗。”   以撒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他无意提及西原润,想问的是援军到来后是要反攻回去,还是仅驻扎于雪野。   但贝翰音依旧格外注重于那件事情……以撒微微眯起双眼,又转头看向远处广场。   被炮弹炸毁的大理石广场并不安静,偶尔传来昆虫的声音。   明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弥漫着泥土和硝烟混合的味道。而尸体血肉引来了许多蝇虫动物,虫鸣和啮齿声此起彼伏,增添了一丝生气。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些许潮湿凉意。   很舒服,像是在海边度假,如果忽视掉白日的血肉横飞。   而这一切被楼下的枪声打破。   进攻士兵逐渐接近钟楼,原本想先暗杀掉哨兵,在使用爆破装置突破敌方设置的障碍物和防线。   结果钟楼外没有哨兵,他们准备投掷手雷扔进楼内又被铁丝网挡下。光线昏暗下,只能看见墙壁上有个颜色更深的窟窿,但其实内侧都被铁丝网封住了。   白日战斗结束后,以撒就命人捡拾还能用的防御装置,填补了钟楼一楼二楼的墙壁缺口。   此刻,听见铁丝网出现诡异敲击声,随后钟楼外边又发生了爆炸声,两两更替的士兵们立刻伏地,握住了机枪把手。   虽然未看见敌人在哪里,但他们都记得白天总指挥指出来的几个点位,开枪疯狂扫射。   连续枪响瞬间打破夜晚的宁静,战斗再次爆发。   子弹在夜空中穿梭,火光四溅。见潜行被暴露,奚青身先士卒,立即奔向钟楼。   “冲啊!”士兵们大声叫喊着,一边射击一边奔跑。   因为黑夜不利于防守,没有士兵的钟楼外围被轻而易举突破,封堵缺口的铁丝网也被钳子剪断。   当进攻方进入到大楼内部,奚青立刻喊道:“放慢推进速度,控制一楼大厅!”   钟楼内部漆黑一片,视线严重受阻,若是贸然马上奔向二楼,势必会遭遇敌人的凶猛反扑。   鉴于上次的经验教训,奚青特意告诫士兵们要格外留意天花板,特别是各个小房间拐角处。   士兵们纷纷开启了头戴式照明设备,安全路径瞬间被照亮,与此同时,飘浮在空中的灰尘也清晰可见。   待到能见度稍有好转,摸透了一楼大厅的地形之后,奚青即刻命令部队兵分两路,一路向左搜索推进,一路向右。待一楼清空后,再于中间会合,接着通过楼梯向二楼发起冲击,就这样逐层肃清敌人,直至将整座钟楼完全占领。   往右带队的指挥官手持着冲锋枪,向前方指了指,示意尖兵率先冲进去探路。   然而,仅仅刚跨过第一道门,“嘣——”士兵触发了悬于脚下的□□。   最前方的士兵瞬间被炸断了腿,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率领队伍的指挥官立即高声喝道:“不要停止,继续跟上!”   眼下完成任务才是关键,死几个人算什么?   后面马上又上去两人,其他士兵把伤者背起,准备送到安全地带。但大家都知道,如今是战斗关键期,只能把人背到钟楼外边放下,要把人送回伤兵营,需要等到战斗结束。   那时人多半已经失血死亡,就算救回来,以后买鞋也需要与其他战友搭伙了。   不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伤患送出,又是一声巨响,“嘣——”这次的□□居然在屋门后的把手上,第二次探路的士兵直接被炸死了。   “你、你、你,跟我一起上,火力掩护!”指挥官的脸色狰狞恐怖,继续调配人手,然后从身上掏出一颗手榴弹,丢到里面,一声巨响,他带头冲了进去,后面的士兵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冲。   他们一楼推进,直到最后一个房间门口。   “不要碰里面的任何东西,看到可疑就开枪,不要吝啬子弹!”指挥官也不再旋转门把手,直接抬手用冲锋枪扫射屋门。   屋门轰然倒地,暴露出最后房间内的布局。   “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收队!”   士兵们又陆续撤退回大厅。   与此同时,往左带队的指挥官已经陷入了激战。   “哒哒哒!”   “哒哒哒!”   清脆的枪声四下响起,但敌人狡诈,只开了一枪后就从天花板内缩回枪口。   “投雷!”指挥官立刻下命令。   “轰!”   过了几秒,他听见手雷爆炸的声音,立即喊道:“朝上方开枪!”   “哒哒哒!”   而在他们朝前方天花板洞口开枪时,后方小屋子内的天花板垂下来几个枪口,火舌喷出盲射前方。   激烈的交火声让这队士兵陷入了前后夹击的陷阱。   “糟了,遇到敌人埋伏。”指挥官只能让士兵快速往躲避到墙角,争取先抵挡后方敌人的攻击。   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有两名士兵中弹了。   而在听见交火声音后,在原地防御的奚青立刻派出火力支援小队支援左侧区域。   待命的队伍即刻飞奔向左侧进行增援。   在增援部队抵达之后,开火声戛然而止,位于二楼的敌人迅速撤离,不再现身。   “继续推进,还有几间屋子,务必搜索完毕!”两支队伍一路挺进,将左侧的全部房屋都巡视了一遍。   各队重新在一楼大厅集结。士兵们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距离胜利仅仅还剩下两层楼。看来联邦军人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厉害。   然而,当他们准备登上二楼时,却惊觉二楼楼梯拐角处布满了沙袋和铁丝网。   一时间,这道楼梯竟难以跨越。   奚青似乎洞悉了以撒的计划,了然地点头:“原来贝翰音把所有防御工事都布置在了二楼。”   “他是把二楼定为了主要战场。”   王浜本急躁:“总指挥,那怎么办。”   低处打高处,又有障碍物,对于他们完全不利。   奚青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不能硬闯,这样只会造成更多无谓的伤亡。我们必须想办法突破这个障碍。”   一旁某指挥官附和道:“可是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我知道,立刻派人从侧面寻找突破点,看看有没有其他通道可以绕过去。”   士兵们闻令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在周围仔细搜索。   过了一会儿,一名士兵跑来报告:“长官,附近没有其他通道,但敌方为了伏击我们把各屋的天花板打破,这些洞口都直通楼上。”   王浜本眼神一亮,说道:“这或许是个机会,可以派人先上去探查一下情况。”   奚青拦住了他,“等一下,我们能想到敌人也能想到。”   他皱着眉,目光紧盯着阻止上楼的铁丝网,沉声道:“先行部队各去左右的房间内,往洞口扔几个手雷,试探一下。”   士兵们依令而行,几声巨响过后,洞口处却没有传来任何敌人的动静。   奚青依旧神色凝重,“再用烟雾弹,然后派人快速上去看看。”   烟雾弥漫中,几名士兵迅速攀向洞口。   同时刻,奚青对其余部队说道:“其余队伍上二楼,重火力往前压!”   都说狡兔三窟,他不信三路施加压力,贝翰音的兵力可以守住每条上楼的路线。   而大部队刚刚接近二楼楼梯拐角处的防御工事,“哒哒哒,”机枪火力便如狂风暴雨般扑面而来。   左右队伍的士兵刚从洞口翻入二楼,激烈枪声瞬间也响了起来,冲在前面的士兵又掉落下来,万幸子弹击中的是小臂,尚还能继续战斗。   “敌人果然有埋伏!”士兵高声喊道。   奚青咬了咬牙,“集中火力,压制住他们,继续派人上去!”   在强大持续的火力掩护下,左右两侧士兵们前赴后继,终于右侧士兵艰难地登入二楼成功突破了敌人的埋伏,占领了二楼右侧的某一个房间。   楼上的士兵迅速放下绳索,以便于队友能够以最快速度上来增援。   奚青果断放弃继续抢占二楼楼梯口,命令士兵赶往右侧从天花板攀至二楼。   “巩固防线,逐步推进!”   进攻方的士气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此刻,巨大的压力来到了以撒这边。   还在右侧区域拼命扫射的士兵早已声嘶力竭,他满脸惊恐地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绝望地喊道:“长官,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了,我们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队长扯着嗓子也在大喊:“撑住!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守住这里!”   然而,最后一队右翼士兵尽管拼死抵抗着敌人凶猛的进攻,但在敌人强大的火力压制下,终究没有抵挡住。各个小房间血迹斑驳,触目惊心,歪歪扭扭的灰绿色身影倒在地上……   最终,二楼右侧被反叛军全面占领。   贝翰音和以撒此时都在三楼,当得知二楼竟然丢失了一半领地的消息传来时,以撒毫不犹豫地快速折返,准备亲自指挥二楼左翼的战斗。   “这是我们的重大失误,必须想办法夺回!”以撒迅速召集了二楼剩余的士兵,重新部署防御和反攻计划。   贝翰音没有下到二楼,他站在三楼望着失去的二楼右侧区域,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紧握着拳头,本就苍白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更加毫无血色,露出根根青筋。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稳操胜券的对战,从战斗开始直到西原润死前,他一直都是这样坚定地认为的。   可他没想到,西原润竟然遭遇了突袭,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对方的火力会如此猛烈,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   不死鸟军团前线临时营地。   第二次的暂时停火,让时间来到了下午。夕阳如血,将天边染得通红。   临时营地里气氛凝重,各队指挥围坐在一起,神色严肃地商讨着下一步作战计划。平摊在桌子上的地图,标记着敌我双方的势力分布,此刻红色部队只比蓝色部队多出四分之一。   而在之前,红色部队本是蓝色部队的四倍。   第二次冒然进塔,让进攻方损失了大量士兵,炮弹也在轰炸塔楼的战斗中宣布告罄。   十分钟前,所有部队撤退回前线营地,望着临时搭建的伤兵营里挤满了受伤的士兵,营长自责的派人把进攻失败的消息传递回总部。   夏季高温炎热,在加上战场环境恶劣到极点,污秽不堪的细菌肆意滋生,士兵们的伤口触目惊心。有的伤口已经化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有的四肢被贯穿,鲜红血液将洁白的帆布担架染得一片猩红,如同被鲜血浸泡过般。   不断滴落的血液沿着担架流淌到地面,逐渐汇聚成一滩。   因还未得到总指挥官的最新指令,此刻前线临时营地里的人们议论纷纷。   “我们不能再这样盲目进攻了,必须重新制定策略。”   “可是时间紧迫,联邦军人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的机会。”   营长紧锁眉头,听着身旁两位小队指挥官的谈论。片刻后,他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先派一队士兵潜入钟楼,摸清敌人的布防情况,再寻找他们的薄弱环节进行突破。”   “那后勤补给怎么办?再让一队步兵冒险进入楼内,士兵和医疗物资都已所剩无几。”有人提出了关键问题。   因为之前的战斗伤亡比过高,已经没有了原本的兵力优势。   营长咬了咬牙:“已经把战况如实汇报给总指挥,向总部请求支援,同时让士兵们节约使用资源,坚持到补给到来。”   随着提议结束,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指挥官们的焦躁士兵们也看在眼中,一时间,紧张的气氛在营地内弥漫,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在这时,传递通信的士兵急匆匆地回来了,敬礼后大声说道:“报告营长,总部传来消息。”   “汇报!”   “总指挥官要求各部队原地休息,不要发动进攻,等待进一步指示。”   没想到奚青只是暂缓进攻,营长一愣,表情有些错愕,随后微微点头,转身对其他指挥官道:“……好,大家原地待命,随时准备行动。”   营地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而在半个小时后,营长的帐篷门帘被掀开,奚青快步走了进来。并且不止是他,王浜本和卫兵队队长也赶来了。   营长十分诧异,慌忙起身:“总指挥,你们怎么来了。”   奚青:“战况紧急,还是减少不必要的耗时吧。”他环视了一圈营帐内的其他指挥官们,接着说道:“目前局势复杂,必须重新制定战略。”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延误。让通信兵在战场两端来回传递消息耗费太多时间,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奚青将指挥部搬到前线,以便能够更及时、更准确地掌握战况,做出最为迅速和有效的决策。   而他出发前,又让总部的士兵们携带后方的全部补给物资增援到前线部队,预计要比轻装赶来的他们晚上半小时。   奚青重申命令道:“在此期间,各部队清点剩余物资,在阵地休息,避免与敌人正面冲突。”   营长深吸一口气:“好。传总指挥命令,各部队加强警戒,做好迎接增援的准备。”   奚青的到来,让士兵们找到了主心骨。而之后的作战会议,重新确定了新作战方式。   军队将于夜间进行偷袭计划,敌方在钟楼附近部署了一定的兵力和防御设施,但夜间守备相对较为松懈。而进攻时间定位了凌晨三点,因为此时联邦军人处于最困顿的阶段,警觉性低。   长桌前,各级指挥官围绕在奚青身旁,盯着他手底下的雪野镇地图。   “第一步:集结潜行,”奚青绘制着进攻入线,“参战人员在预定地点集结,检查好武器装备。沿着规划好的隐蔽路线,悄无声息地接近钟楼。”   “第二步:突破防线,突击小队利用夜色和消音武器,迅速消灭钟楼外的敌方哨兵。使用爆破装置或潜行手段,突破敌方设置的障碍物和防线。”   “第三步:占领钟楼,各队士兵迅速进入钟楼内部,消灭抵抗的联邦士兵,控制钟楼内的关键设施和通讯设备,确保我方能够掌控局势。”   “第四步:巩固防御,火力支援小队迅速跟进,在钟楼周围建立防御阵地,抵御敌方可能的反击。部署狙击手监控周边区域,防止敌方增援部队接近。”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奚青条理清晰的做出安排。不止这些,他还安排了后手。   “若行动提前暴露,火力支援小队立即全力开火,为其他小队创造突破机会。遭遇敌方强大反击时,有序撤退至预定的安全区域,重新组织力量。”   等计划全盘托出后,奚青抬头看向众人,确定自己安排无误下,加重声音道:“现在,所有人休息,准备夜晚最后一次反攻!”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了指挥营的平静。   夏日,余晖洒在损毁的钟楼上,勾勒着斑驳的红砖,徒增了几分荒芜与悲凉。这座钟楼,曾经是小镇的骄傲,如今却成为了战争的焦点。   第三日,一点三十分。   月夜潮湿,起了雾气。   士兵们从小憩中醒来,纷纷穿戴装备。进攻方对比防守方的优势在这时体现出来,进攻方可以随意停止战斗,等休息过后再次进攻,而防守方必须时刻准备。   奚青也穿上了作战服装,佩戴好步枪,准备与士兵们一同攻打钟楼。   副指挥王浜本见状,急忙上前阻止:“总指挥,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奚青转过头:“这里谁的生命都不重要,记住,确保胜利是关键。”   他叮嘱道:“万一我死于战斗,你要继续指挥,不能停战!切记凌晨之前消灭联邦军人!”   王浜本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此时,月光下的雪野镇格外宁静,远处钟楼静静矗立在支离破碎的广场后方,在等待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临行前,奚青走到队伍最前方,发动号召。   “兄弟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钟楼上的敌人是我们前进的阻碍,只有拿下它,我们才能迎来胜利的曙光。现在,让我们一起为了荣誉,为了和平,发起最后的冲锋!”   奚青高声喊道:“出发!”   其他指挥官随即呼应:   “前进!”   “向钟楼!”   士兵们也在呼喊,整个队伍士气高昂,军靴踩在建筑物的崩塌废墟之上嘎吱作响。   而在钟楼内,联邦军人一直未敢歇息。他们紧绷着神经,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钟楼附近的照明设备都在轰炸时损坏,此刻外边一片漆黑。钟楼内又无法开启照明设备,否则光亮处的人员就是活靶子。   联邦军人不知道反叛军何时会发起攻打,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紧张。   他们只能交替轮流站岗,稍微休息进餐。   此时贝翰音与以撒站在一起。   “你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反叛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起进攻,不让士兵休息不是办法。”   “快了,”以撒垂首望着月光投射下的影子估量时间,此刻无需抬首望向窗外,三楼的天花板破出偌大一个洞,皎白的光线径直照射进来。   以撒果断道:“黑夜进攻对反叛军有利,他们会夜晚突袭的。”   贝翰音:“好吧,只要白日再坚守住,援军便能抵达。”   “是啊。”以撒借着月光转身朝贝翰音瞥去一眼,“援军到来之后……”   “什么都不会讲,这点放心,”贝翰音无辜摊手:“西原润死于敌人的突袭,不是吗。”   以撒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他无意提及西原润,想问的是援军到来后是要反攻回去,还是仅驻扎于雪野。   但贝翰音依旧格外注重于那件事情……以撒微微眯起双眼,又转头看向远处广场。   被炮弹炸毁的大理石广场并不安静,偶尔传来昆虫的声音。   明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弥漫着泥土和硝烟混合的味道。而尸体血肉引来了许多蝇虫动物,虫鸣和啮齿声此起彼伏,增添了一丝生气。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些许潮湿凉意。   很舒服,像是在海边度假,如果忽视掉白日的血肉横飞。   而这一切被楼下的枪声打破。   进攻士兵逐渐接近钟楼,原本想先暗杀掉哨兵,在使用爆破装置突破敌方设置的障碍物和防线。   结果钟楼外没有哨兵,他们准备投掷手雷扔进楼内又被铁丝网挡下。光线昏暗下,只能看见墙壁上有个颜色更深的窟窿,但其实内侧都被铁丝网封住了。   白日战斗结束后,以撒就命人捡拾还能用的防御装置,填补了钟楼一楼二楼的墙壁缺口。   此刻,听见铁丝网出现诡异敲击声,随后钟楼外边又发生了爆炸声,两两更替的士兵们立刻伏地,握住了机枪把手。   虽然未看见敌人在哪里,但他们都记得白天总指挥指出来的几个点位,开枪疯狂扫射。   连续枪响瞬间打破夜晚的宁静,战斗再次爆发。   子弹在夜空中穿梭,火光四溅。见潜行被暴露,奚青身先士卒,立即奔向钟楼。   “冲啊!”士兵们大声叫喊着,一边射击一边奔跑。   因为黑夜不利于防守,没有士兵的钟楼外围被轻而易举突破,封堵缺口的铁丝网也被钳子剪断。   当进攻方进入到大楼内部,奚青立刻喊道:“放慢推进速度,控制一楼大厅!”   钟楼内部漆黑一片,视线严重受阻,若是贸然马上奔向二楼,势必会遭遇敌人的凶猛反扑。   鉴于上次的经验教训,奚青特意告诫士兵们要格外留意天花板,特别是各个小房间拐角处。   士兵们纷纷开启了头戴式照明设备,安全路径瞬间被照亮,与此同时,飘浮在空中的灰尘也清晰可见。   待到能见度稍有好转,摸透了一楼大厅的地形之后,奚青即刻命令部队兵分两路,一路向左搜索推进,一路向右。待一楼清空后,再于中间会合,接着通过楼梯向二楼发起冲击,就这样逐层肃清敌人,直至将整座钟楼完全占领。   往右带队的指挥官手持着冲锋枪,向前方指了指,示意尖兵率先冲进去探路。   然而,仅仅刚跨过第一道门,“嘣——”士兵触发了悬于脚下的□□。   最前方的士兵瞬间被炸断了腿,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率领队伍的指挥官立即高声喝道:“不要停止,继续跟上!”   眼下完成任务才是关键,死几个人算什么?   后面马上又上去两人,其他士兵把伤者背起,准备送到安全地带。但大家都知道,如今是战斗关键期,只能把人背到钟楼外边放下,要把人送回伤兵营,需要等到战斗结束。   那时人多半已经失血死亡,就算救回来,以后买鞋也需要与其他战友搭伙了。   不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伤患送出,又是一声巨响,“嘣——”这次的□□居然在屋门后的把手上,第二次探路的士兵直接被炸死了。   “你、你、你,跟我一起上,火力掩护!”指挥官的脸色狰狞恐怖,继续调配人手,然后从身上掏出一颗手榴弹,丢到里面,一声巨响,他带头冲了进去,后面的士兵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冲。   他们一楼推进,直到最后一个房间门口。   “不要碰里面的任何东西,看到可疑就开枪,不要吝啬子弹!”指挥官也不再旋转门把手,直接抬手用冲锋枪扫射屋门。   屋门轰然倒地,暴露出最后房间内的布局。   “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收队!”   士兵们又陆续撤退回大厅。   与此同时,往左带队的指挥官已经陷入了激战。   “哒哒哒!”   “哒哒哒!”   清脆的枪声四下响起,但敌人狡诈,只开了一枪后就从天花板内缩回枪口。   “投雷!”指挥官立刻下命令。   “轰!”   过了几秒,他听见手雷爆炸的声音,立即喊道:“朝上方开枪!”   “哒哒哒!”   而在他们朝前方天花板洞口开枪时,后方小屋子内的天花板垂下来几个枪口,火舌喷出盲射前方。   激烈的交火声让这队士兵陷入了前后夹击的陷阱。   “糟了,遇到敌人埋伏。”指挥官只能让士兵快速往躲避到墙角,争取先抵挡后方敌人的攻击。   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有两名士兵中弹了。   而在听见交火声音后,在原地防御的奚青立刻派出火力支援小队支援左侧区域。   待命的队伍即刻飞奔向左侧进行增援。   在增援部队抵达之后,开火声戛然而止,位于二楼的敌人迅速撤离,不再现身。   “继续推进,还有几间屋子,务必搜索完毕!”两支队伍一路挺进,将左侧的全部房屋都巡视了一遍。   各队重新在一楼大厅集结。士兵们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距离胜利仅仅还剩下两层楼。看来联邦军人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厉害。   然而,当他们准备登上二楼时,却惊觉二楼楼梯拐角处布满了沙袋和铁丝网。   一时间,这道楼梯竟难以跨越。   奚青似乎洞悉了以撒的计划,了然地点头:“原来贝翰音把所有防御工事都布置在了二楼。”   “他是把二楼定为了主要战场。”   王浜本急躁:“总指挥,那怎么办。”   低处打高处,又有障碍物,对于他们完全不利。   奚青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不能硬闯,这样只会造成更多无谓的伤亡。我们必须想办法突破这个障碍。”   一旁某指挥官附和道:“可是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我知道,立刻派人从侧面寻找突破点,看看有没有其他通道可以绕过去。”   士兵们闻令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在周围仔细搜索。   过了一会儿,一名士兵跑来报告:“长官,附近没有其他通道,但敌方为了伏击我们把各屋的天花板打破,这些洞口都直通楼上。”   王浜本眼神一亮,说道:“这或许是个机会,可以派人先上去探查一下情况。”   奚青拦住了他,“等一下,我们能想到敌人也能想到。”   他皱着眉,目光紧盯着阻止上楼的铁丝网,沉声道:“先行部队各去左右的房间内,往洞口扔几个手雷,试探一下。”   士兵们依令而行,几声巨响过后,洞口处却没有传来任何敌人的动静。   奚青依旧神色凝重,“再用烟雾弹,然后派人快速上去看看。”   烟雾弥漫中,几名士兵迅速攀向洞口。   同时刻,奚青对其余部队说道:“其余队伍上二楼,重火力往前压!”   都说狡兔三窟,他不信三路施加压力,贝翰音的兵力可以守住每条上楼的路线。   而大部队刚刚接近二楼楼梯拐角处的防御工事,“哒哒哒,”机枪火力便如狂风暴雨般扑面而来。   左右队伍的士兵刚从洞口翻入二楼,激烈枪声瞬间也响了起来,冲在前面的士兵又掉落下来,万幸子弹击中的是小臂,尚还能继续战斗。   “敌人果然有埋伏!”士兵高声喊道。   奚青咬了咬牙,“集中火力,压制住他们,继续派人上去!”   在强大持续的火力掩护下,左右两侧士兵们前赴后继,终于右侧士兵艰难地登入二楼成功突破了敌人的埋伏,占领了二楼右侧的某一个房间。   楼上的士兵迅速放下绳索,以便于队友能够以最快速度上来增援。   奚青果断放弃继续抢占二楼楼梯口,命令士兵赶往右侧从天花板攀至二楼。   “巩固防线,逐步推进!”   进攻方的士气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此刻,巨大的压力来到了以撒这边。   还在右侧区域拼命扫射的士兵早已声嘶力竭,他满脸惊恐地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绝望地喊道:“长官,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了,我们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队长扯着嗓子也在大喊:“撑住!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守住这里!”   然而,最后一队右翼士兵尽管拼死抵抗着敌人凶猛的进攻,但在敌人强大的火力压制下,终究没有抵挡住。各个小房间血迹斑驳,触目惊心,歪歪扭扭的灰绿色身影倒在地上……   最终,二楼右侧被反叛军全面占领。   贝翰音和以撒此时都在三楼,当得知二楼竟然丢失了一半领地的消息传来时,以撒毫不犹豫地快速折返,准备亲自指挥二楼左翼的战斗。   “这是我们的重大失误,必须想办法夺回!”以撒迅速召集了二楼剩余的士兵,重新部署防御和反攻计划。   贝翰音没有下到二楼,他站在三楼望着失去的二楼右侧区域,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紧握着拳头,本就苍白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更加毫无血色,露出根根青筋。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稳操胜券的对战,从战斗开始直到西原润死前,他一直都是这样坚定地认为的。   可他没想到,西原润竟然遭遇了突袭,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对方的火力会如此猛烈,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 第52章   在奚青指挥队伍继续进攻二楼左侧区域时,他们没有注意到,以撒已经带人从二楼左侧的天花板下降,来到了一楼左侧区域。   “既然二楼右侧被占领,我们就绕后包抄。”   以撒指挥小队穿过大厅赶往一楼右侧的小房间,而在三楼的队伍,也被他调令到二楼。   “如果二楼防守失败,三楼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把机枪给我。”   以撒左手托起弹链,右手的食指抠动扳机,此刻也不在乎总指挥的身份。   有士兵想让他回到安全地带,被以撒果断决绝,“如果战败,都要死。”   抵达一楼右侧的小房间内,他立刻发动开火指令,抬起机枪火力全开的射击二楼,密集的子弹向天花板的洞口处倾泻而出。   这一刻,敌我身份互换。   进攻方末尾队伍突然受到楼下攻击,来不及躲避,连连退至二楼走廊。   以撒立刻追击,踩着队友搭建的人梯,攀越抓住天花板洞口的边缘,翻身一越来到二楼,随后,他放下早已准备好的绳梯。   士兵急忙跟上,再次抬起枪口扫射屋外。   反叛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后方部队陷入混乱。   此时奚青在最前方,与二楼右侧部队作战。当得知后方被偷袭的消息,立刻让前方部队支援后方,但此刻贝翰音也从三楼下来,得知以撒的安排立即让二楼士兵加大火力,压制前线敌人,使他们无法回防。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呈扇面扫射出去的重机枪子弹,无情的收割着外来入侵者的性命。   但不知为何,贝翰音突然下达了停止命令。   虽然重机枪手不解,但照令停火。   “子弹不多了,留着最后反攻。”贝翰音如此说到。   进攻方士兵见前线减轻压力,立即转移到后方支援。   ……   “嘣——”□□在后方的房屋门前炸死了几名进攻士兵。   一切照计划进行。   下一步,以撒准备命令士兵前进,再去占领第二个房间。但他们刚走出屋门,听到了众多脚步声,随即,敌人火力变猛。   “该死。”   “二楼没有压制住吗。”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以撒等人又退回小房间内。   密集的子弹穿透屋门,嘣嘣作响。   地面上都是血迹,有一名士兵撤离不及时,胸腔中弹。他的肺叶被打穿,口鼻中涌出大量粉色血沫,人绵软无力的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随后又是敌人的扫射,在一梭子弹中,士兵静止不动。   以撒也好不到哪去,突然增加的兵力让他躲避到墙体角落,肩膀在闪躲中被子弹擦伤,血液浸透了军装。   但以撒没有慌张,直接忽视了伤口。见敌人即将冲进来,立刻让士兵撤退到一楼。   他们从地板缺口处跳回一楼。   在他们离开时,进攻方士兵也持枪扫射进屋。   “就是现在!”以撒喊到。   “轰——”   “轰——”   “轰——”   瞬间,连环爆炸声响起。   不止手雷,早些时候被制作的燃烧|弹也派上了用场。   早在进入二楼房间后,以撒便让士兵将燃烧|弹里的酒精倒出,泼洒整间屋子,酒精与斑驳血液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   正是防止进攻失败,被迫撤退回一楼。   硝烟弥漫,火光冲天。   连环爆炸与灼烧让屋内的进攻方士兵淹没在一片火海中。以撒和他的小队则趁着爆炸声掩护,迅速撤离到左侧另一间屋子。   不止一间屋子的天花板被打穿。   以撒继续重复之前的办法,先用机枪扫射,随后攀登上去放下绳梯,等队友都上来后一起进攻敌人。   但这次进攻,以撒是忍受着肩膀的伤痛,携带机枪作战并不轻快,他一直在承受伤口牵拉后的刺痛。   但想到胜利唾手可得,这痛苦又有几丝甘甜。   “检查弹药,守住门口!”   “撤退!”   再循环第三次敌进我退,敌亡我进的作战后,以撒发现反抗他们的士兵锐减。   “前方发生了什么?”   很明显,减少的士兵中除了一部分死亡,另一些则被调回到前线。   ……   贝翰音在二楼也听到了连续的爆炸声,他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又再次命令重机枪手加大火力。   奚青见前线支撑不住,只好把支援士兵调了回来。   他知道此刻被两面包夹,后方不好防御,敌人可以撤退回一楼,那他就快速进攻前线,消灭二楼右侧的士兵们。这样,两面包夹之势也会消失。   以撒也预测到了奚青会这样选择,所以他在后方的进攻越来越疯狂,几乎不要命的状态。   战场就是这样,见招拆招。   你抛出一个难题,我解答,随后我在抛出一个问题。   而最难的问题就是没有任何诡计,单纯的比拼速度。   正如此刻,他们要消灭敌人,比敌人消灭前方部队的速度还快才行。   “加快推进,支援二楼!”以撒喊道,直接一边扫射走廊一边往前移步。   以撒的疯狂推进让敌人有些猝不及防,后方防线彻底松动。   仿佛后方来的不是普通作战部队,而是一支冲锋敢死队。   “哒哒哒哒哒”   恐怖的机枪子弹打在人身上,飞溅出一团团血雾。   强大的冲击力使骨骼瞬间粉碎,胳膊无力垂落,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士兵昏厥。   还有的士兵脖颈被子弹击中,动脉被切断,鲜血喷射而出,形成一道血雾。他双手徒劳地捂着脖子,仰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二楼走廊上的惨状令人胆寒,但以撒知道此刻绝不能停歇。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以撒抬枪的速度更快,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射击场练习打靶。   继续扣动扳机,以撒感觉自己现在格外清醒。   在他身旁的士兵们,也被他的行动带动,忘却了恐惧,拼命地射击。他们如潮水般涌来,吞噬着入侵敌人。   “手榴弹!”以撒大喊一声,几颗手榴弹瞬间被扔向敌群。随着一阵剧烈的爆炸,敌方的中间部队也被遏制住了。   鲜血染红了以撒的半边身子,可他仿佛毫无知觉。   包抄战术,彻底让奚青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总指挥,我们先撤退吧。”   王滨本脸上有几道血痕,他十分焦急,“现在我们还占领着两个房间,可以让部队从破损的洞口撤退,等再过一会……”   房间全部被敌人占领,他们连撤退到一楼的选择也没有了。   走楼梯?楼梯上还有沙袋和铁丝网!   奚青也好不到哪里去,左手背在刚才前方火力对拼时被打穿,汩汩血液正顺着指尖不断流淌。   但他很冷静,凝视着一心想撤退的王滨本:“如果现在撤退,就再也没有占领雪野镇的机会了。”   “不是,”王滨本急躁:“明日联邦军人会支援这里,可我们的人也会来支援啊。”   “总指挥,我们没必要僵持在这里,到时候再战……”   因右手还要持枪,奚青把受伤的手掌搭在王滨本肩膀上,“还记得来之前我说过什么吗。”   王滨本一顿,有些为难:“一定要凌晨之前攻下钟楼……”   “对,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凌晨之前攻占下来。”   手掌离开王滨本的指挥服,在肩膀处留下一个血掌印。   “可是为什么。”王滨本十分不解。   “凌晨过后你就会明白,若我死了,记住一定要攻占这里。”怕王滨本违背指令,奚青再次重申。   说完,他又加入前线的战斗中。   擒贼先擒王,早在刚才,队伍中的观察员告诉奚青,他发现前线有指挥官,通关描述,奚青判断那就是贝翰音。   他要击毙贝翰音,只要成功杀死对方指挥官,防守方必定会陷入大乱,届时,己方就能占据极大的优势。   而就在奚青全神贯注地寻找机会击杀贝翰音的时候,以撒则接过了队友携带的狙击步枪。   刚才的战斗,让以撒的眉骨被弹片擦伤,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染红了他半边眼眶,渗透到眼底。整个右眼都泛起红血丝。   举起狙击枪、对准最前方指挥官的背影、瞄准、发射,以撒的动作一气呵成。   “砰——”子弹如闪电般飞射而出。   以撒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依旧举着狙击步枪,唯有深绿色双眼轻微眨动了一下。   几秒钟后,才微微放松下来,眼神中透露出惬意。   而他击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奚青。   奚青没想到,命中自己的子弹竟然是从后方射出。在胸膛被击中的瞬间,他猛地快速转身,耳中传来王滨本大声呼喊的声音。   他站在那些慌乱且想要扶着他的士兵中央,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看见了背后端枪瞄准他的以撒。   黑发绿瞳,面容带着几分稚气,很陌生,他完全不认识。   自开战二十七小时零四十二分钟以来,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然而,奚青在看见以撒的第一眼,内心突然涌起懊悔。他发觉自己选错了目标。比起前方的贝翰音,这名陌生新生才是真正棘手的人物。   因为对方在笑,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连本人都未曾发觉。   其实射杀敌人后高兴是很正常的,可以撒的笑容并不是在欢呼喜悦,暗喜于击中了敌人,战胜了对手。   而是流露出对死亡的欣赏,带有浓重恶意。   但这个笑容短暂消逝,除了奚青这名受害者以外,其他人员都没有发现。   当以撒放下狙击步枪与人对话时,他的表情恢复成平静。奚青也没来的及告诉王滨本。   反叛军的总指挥官,阵亡。 第53章   奚青死了。   在那之后,短短几秒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进攻方的战意轰然倒塌。   “进攻!”以撒高声大喊,随即后方部队压了上去,疯狂扫射。以撒也再次抬起狙击步枪,瞄准了王滨本。他大睁被血液浸润湿透的眼眶,紧紧地盯着目标的行动轨迹,将对方牢牢锁住。   “撤退!撤退!”   王滨本心神大乱,慌张中试图带走西原润的尸体,但密集的子弹让他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只好先一步躲进如今唯一防守住的小房间内。随后,从地板缺口处跳回一楼,在士兵的护送中撤离钟楼。紧接着进攻方的士兵们也陆续撤离,身影迅速藏匿到黑暗中。   夜晚中的雪野镇一片漆黑,电力系统的破坏让一切被黑暗吞噬。防守方的士兵们在消灭了殿后部队后,想要追击剩下的敌人。   “暂停追击!”   “重建防线,阻止敌人反攻!”   以撒把追击部队叫了回来了。命令士兵们打扫战场,清点同胞与敌人的尸体。   根据敌人的撤离情况和死亡数量,以撒估算还剩下十多名敌方士兵。   ……   监控大厅内,武装系教官们表情一个比一个乐呵。   其中,有一位教官点开了查询界面,手中平板上清晰地显示着当前战场的总人数,数字变化幅度在刚才交战时瞬间增大。   【剩余人数:27】   【进攻方:15】   【防守方:12】   而武装系教官们的话题中心,早已围绕在以撒身上。   “不错,真不错。开镜速度很快,视野刚聚焦在目标区域内就果断开枪。”   “嗯,是个好苗子。”   “当时他未担任狙击手一职,反而安排了一名指挥系的学生去当,我还以为是他的射击水平欠佳。”   “哈哈,并非是不敢上阵,而是一旦成为狙击手就不利于进行指挥工作了。”   聊到指挥,众武装系的教官又是一顿哈哈笑声。   以撒维尔,单纯按照士兵的评分标准来看,敢打敢上、勇于战斗,简直可以说是优秀学生,标兵一次也不为过。在各次战斗中,要数他战果辉煌,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当然,这全部是已单兵标准要求他。   如果再加上指挥系评分和场外因素……至比赛结束前,谁也无法保证以撒的总评分会是多少。   与武装系教官们的惬意神色相比,指挥系教官们的表情并不好看,几乎在以撒初次“造反”后,人人都阴沉着脸。他们没有交流,一直抬头望着屏幕,目光集中在黑发绿瞳的少年身上,好像要透过这张皮肉看清对方的基因。   此刻,战场已过去三小时,天微亮。   能见度提高后,以撒就把士兵们被重新分为两队,左右轮替的在钟楼外围巡逻,而贝翰音被叫到了钟塔三楼。   二人在商量之后的对策,是继续防御?还是主动出击,歼灭剩余敌人?   贝翰音想防守在钟楼,“凌点一过,支援就能到达,我们没必要冒险作战。”根据两日相处,他推测以撒百分百选择进攻。贝翰音正在考虑如何劝说以撒,可灵光一闪,又觉得没必要了。   或许同意以撒的进攻方案,反而是个好机会。   贝翰音心道:那便顺水推舟的同意吧。   结果出乎意料。   “你说得对。”以撒点头,果断赞成贝翰音,语气没有一点犹豫。一副完全没有想要进攻的模样,显得极为淡定。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想进攻……没想到我们意见相同。”贝翰音紧盯以撒的表情,直觉告诉他以撒在撒谎,然而对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犹如一张毫无波澜的面具。   以撒的注意力全部被楼外的景象所吸引,贝翰音发现以撒正低头望着钟楼下方的地面。   随后,他听见以撒道:“十几米高,摔不死人。”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却让贝翰音本能地微微后退了几步,远远地避开了缺失墙壁的边缘地带。一同拉开了与以撒的距离。   而后,以撒又将目光投向了广场上的废墟,那里遍地都是尸体、炮弹坑和建筑碎片,一片狼藉。   他没有转身,背对贝翰音问道:“还记得庆阳江吗?”   以撒距离断壁很近,只要在迈出一步就能掉下去。可他依旧无所谓地望着远方,这一次看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注视着烧焦了的大楼。那片建筑群钢筋裸露,到处都遍布着轰炸过的黑色痕迹。   “你说谁?”问完,贝翰音想起庆阳江是以撒维尔的队长。   “哦,我记得他。”   贝翰音努力回忆,发现他只知道庆阳江死于反叛军的第二轮进攻,至于如何死的,死于谁之手,这些他都不清楚。   “是被炸死的,之后被炮轰的冲击波推离了钟楼。”以撒依然背对贝翰音,身影被阳光照射,拉成一条直线。   “我就是在这个位置,看见了他坠楼的全部经过。”以撒在原地轻轻跺脚,示意贝翰音过来。   贝翰音没有过去。   以撒平静地说道:“当时,我误认为他是被摔死的,但现在看来,短短十几米摔不死人。”他停顿片刻,补充道:“况且四楼最先遭受轰炸,地方就那么大,怎么可能安全。”   贝翰音露出惋惜表情,没想到以撒是在怀念同伴,“我为他感到可惜,上帝保佑他。他一定是为好队长,值得所有人的怀念。”   以撒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好队长,说起来,我和他没有交流过几次。甚至不如与你的沟通多。”   说到这里,以撒背对贝翰音轻笑一声,“没必要缅怀,我也不是寻求你的安慰,哪个军人不是这样的结局?”   “我只是因为他的死亡,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后天很美好,但绝大部分人会死在明天的黎明前夕,看不到后天的太阳。”   “我不记得是谁说的了,不过很有意思,对吗。”   以撒轻笑转身,不知何时,手中已紧紧握住了手枪,那配置着消音器的枪口不偏不倚地对准了贝翰音。   贝翰音瞬间脸色煞白,想要迅速掏枪自卫,却见以撒轻轻摇头,“替我向大家问好。”   “为……”   “啪——”以撒按压下扳机。   他杀死了贝翰音,没有解释为什么。以撒懒得在暴露杀意后做出过多解释,故事中的反派喜欢战斗时讲话,是因为主角还未到来。   但在这里,他就是主角。   第一枪精准击中脑门,在贝翰音倒下后,以撒走到尸体面前,居高临下地再次开枪。   “啪——”   补枪是个好习惯。   之后,他拉拽着贝翰音的尸体走到三楼边缘,顺着墙壁缺口毫不犹豫地推了下去。   死沉是个形容词,也是种生理现象。人在失去意识后,尸体会变得异常沉重。   当贝翰音的尸体砸在钟楼前方的地面时,发出了“嘣”的一阵巨响,尘土纷纷扬起。而这声音使巡逻的士兵纷纷抬起步枪,快速汇合聚集。   以撒依旧站在三楼,他低头望着士兵们警惕敌人的面孔,下达了此次表演赛的最后一道命令。   “敌人潜入暗杀了副指挥。”   “我们不能在坐以待毙,立刻主动出击,把敌人全部消灭!”   ……   “胡闹!”   监控室内,一名武装系教官愤怒地拍打桌子站了起来,“他!他怎么敢射杀同伴!”那愤怒的神情仿佛能喷出火来。   武装系教官的怒吼在监控室内回荡,其他教官们也都面面相觑,脸上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刚才夸赞以撒时有多高兴,此刻武装系教官的脸就有多黑,犹如从云端瞬间坠入了深渊。   “这孩子,怎么想的啊。” 另一名武装系教官眉头紧皱,满脸的不解和失望。   “比赛中从未发生过这样恶劣地事情!”第三名武装系教官也忍不住发声,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此时,已经没人关注在战场上,正带领着士兵们向敌人发起猛烈进攻的以撒。   唯有指挥系的教官们,面无表情地看着隔壁武装系一个个火冒三丈的神情,过了一分钟后,才开口解释道:“因为贝翰音延误了战况。”   “如果当时不是以撒维尔表现出色,现在死在钟楼的就是他本人。”   另一位指挥系教官补充道:“当然,贝翰音同学可能不是故意的,但当时突然对士兵下令停火……对于后方部队来说足以致命。”   武装系教官们有些还未反应过来。   “什么停火?不一直是以撒维尔在指挥吗。”   指挥系教官不想多费口舌,直接在直播屏幕下方拉出一个小窗口,把比赛画面倒放,暂停在奚青攻打钟楼二层时的画面。   【重机枪手顶着敌人的攻击,全力朝想要占领二楼左侧的敌人开火。贝翰音观察了一会对面的动向,突然说道:“子弹不多了,留着最后反攻。”   ……进攻方士兵察觉到前线压力减轻,没有丝毫的犹豫,迅速转移到后方支援。】   “这说明不了什么啊。”武装系教官摊手,“有可能这名学生是真这样认为的,他没想到停火命令会对以撒维尔造成压力。”   “你说的对。”指挥系教官觉得自己没事找事,为一群莽子解释战略,直接关闭了回放窗口。   而在他们沟通时,虚拟战场进入尾声——进攻方反叛军,全员阵亡。   蓝天白云,战场停止在第三日的美妙清晨。   以撒满足的深吸一口气,准备号召士兵回防,等待明日军部的支援。却在下一秒,整个苍穹不断重复冰冷的播报音。   “新生表演赛结束。”   “胜利阵营,防守方联邦军队。”   “三秒后关闭战场……”   “3——”   “2——”   “1——”   不等以撒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是否是反叛军的新式武器。突然一股后背拉拽感让他陷入昏迷。   ……   “行吧,就按你们指挥系说的理解。”   在比赛结束后,所有观看比赛的教官都需要给所有新生打分。其他新生还好,轮到以撒维尔,一个个武装系教官沉默了。   “想打高分,但他最后那一出……”有人咬牙切齿对同事抱怨:“但凡他不射杀那名副指挥,我就给他满分了!”   “……”已经画完圆圈的同事撇了他一眼,“都是这样想的。”   “那给他打多少……靠,你上来就零……”   话未说完,只见同事又在前面加了一个竖线。   “你!”有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但打满分的武装系教官十分淡定:“隔壁桌不是解释了,是因为他怀疑对方加害自己。”   “可那也不能射杀队友啊!但凡问一问……”   “我想杀你,你问我,我会告诉你吗。”   可恶,说的还真在理。   打满分的武装系教官又反问了一句:“你就说看这小子骑在指挥系头上爽不爽吧。”   “性格是有些极端,但各项素质没话说。”   “如果名字改一下……更好了。”   而在一声声讨论中,武装系长桌前的教官们纷纷为以撒打出高分。   新生表演赛一直以来都是公开透明的,自然最后对学生的打分环节也同样是公开透明的。然而所有教官提交分数之后,比赛监控室内却出现了有史以来最长时间的沉默。   武装系监考官1:“10”   武装系监考官2:“10”   ……   武装系监考官7:“10”   武装系监考官8:“10”   后勤保障奚监考官1:“7”   后勤保障奚监考官2:“6”   ……   后勤保障奚监考官7:“7”   后勤保障奚监考官8:“8”   指挥系监考官1:“0”   指挥系监考官2:“0”   ……   指挥系监考官7:“0”   指挥系监考官8:“0”   两端的评分悬殊巨大,直接呈现出两极化的态势。   见分数是这样的情况,武装系的教官们再也坐不住了,直接愤怒地站起来质问:“你们指挥系这是在耍人玩啊!”   前脚刚刚给他们详细解释了以撒维尔不是无缘无故地开枪杀死队友,可后脚竟然集体打了零分??   要是把这样的比赛录像和评分上报给院长,武装系还不得天天挨训!他们武装系去年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让院长同意今年增加武器经费。   为了争取到经费,武装系的教官就差给其他学院教官跪下了,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写了多少份详细的报告和方案。四处奔波求人,才得到了各种数据和案例,向院长证明增加经费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结果指挥系玩阴的!   为首的指挥系教官摇头,“不是因为射杀同伴的问题。”   “该生的其他标准就不适合成为军人。”   “如果可以,我建议立刻为该生做心理评估。”   “他有很严重的人格解离与自毁倾向……” 第54章   “得了吧,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见好苗子被人如此批评,武装系教官们有些不乐意。刚给新生打了满分,他人便说新生精神有问题,是在暗示自己眼瞎?   指出以撒问题的指挥系教官叹了口气,无奈道:“今年入学考试,是我去考察的新生。”   谈及以撒入学经过,查修德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   谁能想到当时的故意起哄,竟然真让以撒维尔入学了。当时他说帝皇愿意入取以撒,是为了挤兑联邦军校。   “原本以撒维尔没有报考帝皇,报考的是联邦的指挥系。但后来……总之种种因素……过程可以忽略,最后以撒有了三所军校武装系的免试资格……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联系了招生办,选择了咱们……”   听查修德说的含含糊糊,武装系教官直接调出新生资料。密密麻麻的个人信息中,以撒入学分数一栏的确写的是推荐入学。   “所以这小子是考不上指挥系,被迫去的武装系?”后勤保障系的教官再次补刀。   武装系教官脸色由青变白,又变黑。   ……   比赛结束,最后一批学生离场。其中要数最先战死的新生们兴奋活跃。在接到通知前往礼堂的路上,他们与其他学生照面,不停打听比赛消息。   “兄弟兄弟,最后谁赢了?”   “呃……我也不太清楚,刚进塔楼就被诡|雷炸死了。不过看人数,应该是进攻方吧,当时钟楼里只剩下十几人,可我们还有几十人。”   打听消息的新生叹气,“果然是这样,死在采尔马特时我就有预感了,这是一场碾压式的战斗。当时你们的坦克朝我碾压过来,我都绝望了。”   听见这种说法,另一人插话进来,“拉倒吧,我比他死的晚,当时我们都把进攻方逼到了二楼中间的位置,他们怎么可能打赢比赛。结果肯定是咱们赢了!”   “啊?”打听消息的新生凌乱了,“采尔马特的结局那么惨,后面总指挥居然逆转局势了?西原润这么厉害吗!”   “不是西原润。”   “呃……后来的总指挥好像不是他。”   “叫以撒维尔。”   “贝翰音。”   对最早死亡的新生解释战况时,两人报出了不同的答案。   说出以撒姓名的学生抬手锤了一下报错人名的学生肩膀,“你是防守方还是我是防守方啊,我们后来的总指挥叫以撒维尔!”   “不是贝翰音吗。”进攻方学生有点惊愕,当时收到的指令可是重点寻找金发蓝眼的指挥官,这是贝翰音的外表特征,他疑似防守方的第二任总指挥。   没想到总指挥官的情报也出错了。   “算了算了,一起去礼堂就清楚了。”进攻方学生揉了揉肩膀,拉着另外两人一起赶向集合地点。   虚拟战场上他们是互相厮杀的敌人,但现在其乐融融,也都只是刚刚成年的军校新生。   此刻礼堂内已经聚集了小部分人群,这些人都是刚刚在激烈的比赛中战斗到最后结束的学生,他们在离开虚拟仓后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直奔集合地点。   记忆已经恢复,但当时的热血澎湃之感未曾消失。有的学生在见到以撒的瞬间,立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敬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军礼,随后,脸上不由自主地洋溢出那怎么也止不住的灿烂笑容,激动地高呼:“指挥!我们胜利了!”   周围站着的那些曾经身为防守方士兵的学生,也纷纷效仿起来,用最为标准的军姿朝着以撒敬礼。   以撒难得一笑,沉默地望着学生们叽叽喳喳聚拢在他面前交流。他很难对胜利产生喜悦,也许是此刻被这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包围着,此时的他也乐于欣赏这些年轻士兵们洋溢着的快乐。   即便五十年后帝国解体,土地并入联邦境内,就连母校的名字也变了,但这些充满朝气的新生依然算是他的后辈。   “我靠!你不知道我当时那一枪……”   “哈哈哈,没想到反败为胜了!”   “消除记忆后太真实了,我当时还写了遗书,就放在胸前的口袋内。”   “操,我也差不多,当时快死了,反复提醒战友一定要转告给我的家人,我杀死了三名反叛军,让他们把这件事情刻在墓碑上。”   随着对话,礼堂中的新生越来越多。   “最后真的是防守方赢了?”   “真的赢了!”   “是谁指挥的。”   “以撒维尔,这家伙神了,听说还是名武装系士兵。”   “武装系能当总指挥官?这也太离谱了吧。”   “我感觉他名字就挺离谱的,什么家庭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这个槽点已经out,现在进行到批判招生办。”   “对对对,干什么把这家伙放在武装系,太作弊了!”   “是不是叫以撒的人格外勇啊。”   议论声中偶尔传出几句抱怨,但更多的是惊讶佩服。   “以撒!以撒!”   有新生从人群里挤过,一下子扑来想要抓住以撒的双手,但被以撒快速闪躲开。   “可以加个好友吗,”新生又往以撒身边紧贴,双眼亮晶晶道:“我也是武装系的。”   此话一出,还不等以撒的回应,周围又多出几个要联系方式,加好友的请求。   甚至有人抬高嗓门喊了一声:“以后实战课,以撒咱们俩互相对练吧!”过分的提前预定好了以撒未来的行程。   但有一道声音高过了这些。也不知道谁站在人群后方,直接大声喊了一句:“以撒我爱你!”   哄堂大笑。   不过笑声迅速中断,教官们陆陆续续从侧门进来了,一个比一个严肃。新生们赶忙收敛笑意,也不敢继续闲聊,纷纷按照院校整齐地坐在椅子上。   对以撒大胆示爱的魁梧男子紧张得咽了咽口水,迅速调整好坐姿,缩在椅子上,希望教官没听见他的乱喊。   之后再进来的学生,明显老实许多,不过双眼还是四处乱扫,希望见识一下以撒维尔,最好能搭上话成为之后的谈资。   西原润和奚青未到场。   等新生全部到齐,与开赛前一样,指挥系院长上台讲话。   众人认真听着,发现是些司空见惯的场面话。他们想要迫不及待听见的是比赛结果。虽然大家早已提前知晓,但从院长口中正式讲出来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滋味。   院长不紧不慢地看着手中的报告,缓缓念道:“根据规则来看,获胜方……“   “防守阵营!”   结果被爆出,防守阵营的学生们立即欢呼雀跃。   “芜湖~起飞!”   “哈哈哈哈,杀他们一个回马枪。”   进攻方极度的不甘心,特别是那些折戟在雪野镇的第一批士兵。   “太遗憾了,前两个小镇明明表现不错啊,咋就被防守方给赢了!”   “可恶,龟兔赛跑的故事竟然成真,最后究竟发生了啥!”   院长站在高台上,望着窃窃私语的新生们,没有阻止。约莫过了两三分钟,才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按照往年惯例,本次表演赛要选出最优新生,也就是标兵。”   听见要公布标兵人选,礼堂内顿时安静。   这项殊荣,全场新生都能猜到是谁。   有新生瞧瞧指了指武装系的某个位置,“肯定是那个人,不会有意外。”   “肯定是他,准没错。”另一名也跟着附和。   有好事者直接小声嘀咕以撒维尔的名字。   院长把手中的报告单对折,平静扫视一圈道:“今年没有。”   四个字说的极度冰冷,一时间让礼堂陷入死寂。   以撒抬眼,望向演讲台,他的目光迎上指挥系院长的视线,两人对视,脸上的漠然竟如出一辙。以撒在心里自动代入院长的视角,发现如果是他自己,也选不出新生标兵。   这情况,确实难选啊。   贝翰音,小动作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滨本,急躁不稳重,没有大局观   越逸明,奉献型人格,可以当指挥官,但不能是总指挥官   巴尼,观察谨慎但不会指挥   庆阳江,更推荐他转入武装系,钻研射击   乌格,对指挥方法有独特见解,但手腕还太稚嫩,眼光也不太行   金庞庞……   以撒想到了战斗时金庞庞下令给死尸补刀的劲,对方内里有一股狠辣模样,但是太怕死了。是个善于守孤城,不适合进攻作战。   至于武装系,更是没有人选。   思来想去,金庞庞居然是那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母校如今的处境,未免太悲哀了。   想到这里,以撒发觉新兵们纷纷看向自己,表情十分惋惜同情。   以撒想到自己也在人选行列中。   但与一群新生争抢标兵名额,以撒都要在内心嘲笑自己幼稚。   而院长显然还有话要讲,他侧身避开了身后的幕布。只见那幕布上,分数从高到低清晰地列出了所有学生的综合评分。   人们往往都会本能地从高往低看。密密麻麻的人名中,以撒一目十行,大体扫了一眼,结果没有找到自己。他只好稍微留心,看了几眼后竟被逗得低笑出声。   以撒维尔:4.66分   位于新生积分榜倒数第一名。   他浪费时间从前往后找分数,没想到是另一种“第一名”   很快,其他人也发现了以撒那不同寻常的异常分数。人群中顿时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有人交头接耳,有人面露惊讶,整个场面变得嘈杂起来。   院长轻敲讲桌,“有异议可以当场提出,我将公布各位教官打出的分数。本场新生表演赛,透明公正!”   这话是对大家说的,不过院长的眼神有意无意落在以撒身上。那目光中带着探究和等待。   以撒没有抬头,不知道院长对于他的留意。他一副“无所谓,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平静表情,甚至觉得有些无聊,漫不经心地将重力从左脚移到右脚。 第55章   这一切都与以撒毫无关联。别说是 4 分,就算是 0 分,也绝不与他有任何关系。   然而此刻,其余的新生们纷纷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我有异议!”   “我也有异议!”   “这分数不对,一定是排错了!”   有人的脸涨得通红,有人紧紧跟着附和,甚至还有人异常笃定地大声叫嚷。   他们全部都是防守方阵营的士兵,曾与以撒一同并肩战斗直至最后一刻。   以撒的指挥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特别是在武装系新生的心中,每一次作为总指挥的他,都能够成功抵御敌人的攻击,精准地提前预判敌人的下一步行动。   就这样的表现,还需要去讨论谁是标兵吗?武装系的以撒维尔无疑是当之无愧的!   指挥系的院长自然清楚学生们此刻在吵闹些什么,可依旧按照流程询问了一句:“各位同学到底有什么疑问?”   “院长,以撒维尔的分数不对!”   “院长,是以撒带领我们打赢了比赛,为什么他的得分会如此之低!”   面对质疑声,院长和教官们自然是有所准备。原本是为以撒准备的录像,以防他会追究分数,没想到却是其他新生率先替他出头。   院长凝望着台下那位拥有着黑发绿瞳的少年,对方始终保持着沉默,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只将黑色的发顶留给了讲台上的众人,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   是真的不在乎吗?还是故意装作不在乎?在这一刻,院长发现自己读不透面前年轻人的想法。   如果真的不在乎,那为什么在被指挥系拒绝之后选择加入武装系?   可如果在乎,为什么此时此刻又一声不吭?   院长站在幕布的一侧,耐心地解释道:“得分是根据本人在战场上的一举一动实时动态变化的,最后评定出来的总成绩并非一两句话就能解释得清楚明白。”   “我承认,以撒维尔同学的指挥才能的确非常出色,他能够以少胜多,在逆风的局势下成功消灭全部敌人,值得给予嘉奖。”   院长的话音刚落,台下又是一阵骚动,既然院长明知以撒能力出众,为什么还给他打了最低分。   “但是……”眼见新生们不断地窃窃私语,院长话锋一转,“他在战场上的某些表现违反了规定,甚至严重违纪。”   “我知道这样说你们可能一时无法理解。”   “所以在来之前,我们提取了各位同学的考试录像。只要本人同意,校方可以当场播放个人视角的视频。”   此话一出,新生们的交流声变得愈发嘈杂。   “真的假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观看任意一人的比赛视频?”   “你听哪去了,前提是必须本人同意。”   “公开处刑,我坚决不同意啊。”   “谁想看你的,别太自恋了。”   “我死得早,都说以撒维尔牛逼可我体会不到,能看见他的视频简直太棒了!”   “到底做了多么离谱的事情,不是讲功过相抵。我可是第一次见到功不抵过的人。”   “他会同意吗?”   众人议论纷纷,院长的声音压过了众人的热议:“以撒维尔,请问是否同意公开本次新生表演赛的战斗视频,如果同意,我们将当场播放。”   这询问声在空阔的礼堂中不断回荡,扩散在人群之中。因为这句询问,原本充斥着杂乱交流的人群逐渐变得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以撒身上。   原本喧闹无比,此刻却寂静无声。   以撒低头凝视着瓷砖上的纹路,心思全然不在礼堂之中。但也聆听到了讲台上的内容。   当被点名之后,他缓缓抬头望向院长,发现对方的表情严肃且认真,正满心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以。”   以撒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在这瞬间,他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过往的听证会和法庭上,他总是这样被询问。而他给出的答案,永远都是同意。   对帝国的忠诚,无畏且无私。   只因这一声同意,礼堂中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无数张新生的面庞变得兴奋不已。他们不再注视以撒,而是按耐不住地抬头凝望上方的屏幕。   唯有以撒,此时就像一个局外人,继续放空自己的思维,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幕布很快出现了画面,镜头开始抖动,随后强烈的日光照射在了油绿色的树叶之间,较远处是一片片金黄的玉米地。   埃圭斯海姆前线的景象完整地展示在众人眼前。   随后镜头缓慢降落,最终定格在了以撒那张困倦的脸庞上,仿佛没睡醒。   夏日异常炎热,他半眯着双目,坐在厨房门口旁的一棵树下打着盹。灰绿色的军服压着茂密的青草,狗尾巴草轻轻晃动,不时地敲打着枪管。   随后,一群士兵悄悄地走到以撒面前,慢慢蹲下身子。深绿色双瞳睁开,平淡地望着面前几人,微微歪头。   随后双方低声交流了几句。   个人视频清晰无与,刻意压低的对话声音也在此时被放大。   【“拜托了,一会指挥官问起来就说我去茅房。”   “我去搬运物资,清点手雷数量了!”   “告诉他我在绕着战壕检查铁丝网!”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编造着谎言,指导以撒如何撒谎,蒙骗指挥官。   这里没有开战,也许以后也不会开战,趁着刚到前线管理松懈,士兵们想去不远处的磨坊找点乐子。   “我明白,你们去吧。”以撒点头答应。】   “这就是低分的证据?简直搞笑!”   “帮战友隐瞒是不对的,但也不至于扣分成倒数第一名。”   “论功过,难道不是那群偷溜出去的士兵有问题吗!”   这次不止防守方的新生,进攻方的新生也在纷纷替以撒抱不平。   而镜头中出现的另外几名武装系士兵,此刻尴尬地保持着沉默,双臂紧紧贴着裤线,显得十分拘束。   他们完全没想到公开处刑的竟然会是自己。   画面快进,场景又变换成了战壕内部。   镜头中由远及近地露出了以撒的整张脸蛋,可声音却是从镜头之外传来。   【“采尔马特并没有遭受炮击,遭受炮击的只有我们。”   “然后呢,总指挥怎么说?”   “总部发现敌人只进攻了埃圭斯海姆,对方炸毁磨坊和水塔,是阻止我方安排狙击手占据制高点。”】   画面之外,是两个人商讨的声音。画面之内,则是随着对话的深入,以撒越发严肃的表情。   【以撒放下步枪,质疑道:“然后呢,总指挥是不是让我们坚持三小时,而他已经开始抽离兵力往这边赶来。从采尔马特抵达这里需要三小时,他想从采尔马特派遣几支支援队伍。”   画外音回答道:“主指挥官想要抽调两个联排赶来支援我们。”   听见这结果,以撒皱眉。   画外音又道:“巡查机扫描到了前方集结大量敌方坦克,数量是敌人拥有坦克总数的四分之三。”   谈到兵力布局,画外音明显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批评道:“士兵,你现在的任务是听从命令举起步枪,对准敌人,而不是满足好奇心。”   以撒微动嘴唇。   镜头又拉近了一点,把以撒的一举一动完全容纳进画面中。强烈的日光洒在他深绿的眼眸上,映出细碎的金色光斑。   【“总部有扫描到了敌人的其余部队吗。”以撒试图触碰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相。   画外音答:“没有。”   这句话让以撒微微敛眉,战局或许不像情报中那般清晰明朗。   而后,一名姜黄色发丝的少年挤进到镜头内。   “你刚才真酷,居然敢质疑总指挥。”】   “那个人是我!是我!”看见镜头中出现了自己,米莱兴奋得跳了起来,不断地挥手。   刚才还在为开局就死在前线而懊恼不已,此时米莱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断地告诉同伴和以撒维尔对话的士兵就是他自己。   众人纷纷扭头,不再去看欢呼中的米莱。   “说到底,还是防守方的总指挥官判断失误。”   “对啊,哪能因为只被轰炸一次就断定前线是攻击地点。”   “也许是因为扫描到了敌人的坦克部队。这太具有迷惑性了。”   “以撒维尔是怎么发现的,他只是一名武装系新兵啊。”   众人讨论之时,镜头中,埃圭斯海姆遭受到了第二次炮弹轰炸。   轰炸结束后,一片狼藉的战壕里,以撒找到了他隶属部队的指挥官。他强烈要求撤军,同时也为新兵们详细解释了他的想法。   【“队长,我们需要撤离。反叛军的士兵不会进攻埃圭斯海姆。他们只是把炮兵队留在这里当做诱饵,让其余部队攻打采尔马特。”   “什么?”   镜头中,露出庆阳江错愕的表情。   以撒又重复了一遍:“长官,我们需要放弃埃圭斯海姆。在这里驻扎没有任何意义,对方真正的进攻点是采尔马特。”   镜头内,又出现了乌格,以及他解开腰间枪扣的特写。】   “我操,和指挥官动手了!”   一名进攻方的学生大声叫道,此刻画面中乌格的手枪瞄准到了以撒的胸口,幸亏庆阳江及时按下。   “大惊小怪……”另一名曾和以撒同队的士兵心里清楚,接下来的场面将会更加刺激。   【庆阳江腰间的通讯器传来开麦的电流声。他和乌格还在争执如何处理以撒这名问题士兵时,以撒已经俯下身体往前冲,伸直臂膀轻轻挥动……一个通讯器出现在他手里。   而在西原润结束联络的同时刻,通讯器里响起以撒的声音:“这里是第三连第九排,我们要求立刻撤军回到雪野镇。”】   “操,这也太狼灭了。”   “他就这么跨级联络了?甚至直接动手抢的通讯器?”   “可是他说的全对,我们进攻方的第一目标只有采尔马特。如果他们不撤回雪野镇,我们会用全部兵力先打采尔马特,后打埃圭斯海姆。”   “除非他们集体撤回雪野镇,否则怎么打都是输。”   一位神情略显焦虑的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那模样仿佛写满了对当前局面的深深疑惑和不解。   “但光论以上这几点……也不至于倒数第一吧。”   “别急。”另一位士兵缓缓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前方伙伴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的肩膀。   他跟随以撒坚持到了雪野,甚至亲眼见证了以撒枪毙西原润。   而之后的画面则变得断断续续,快速跳跃。   在以撒号召士兵们一起撤退,并和他临走前突袭前方炮兵部队时,又传来一声声不小的惊呼。   “听他说的,我也想去了。”   “我怎么倒霉的在采尔马特,否则一定加入他。”   以撒平静的表情在这时出现了变化。   他听见自己高呼为了联邦,动作有几秒钟的僵硬。   联邦由多个国家组成,但主体前身是群星盟。   而当年帝国主要交战对象就是群星盟。如果不是群星盟阻碍帝国的发展,联合其他军队进攻,现如今整片大陆都将是帝国的领土。   画面继续播放。这次停留在雪野镇的海港仓库。   以撒望着地上艰难喘息的西原润,镜头为他进行了特写,他面部表情平静,没有丝毫难过。   【望着地上躺着的总指挥官,他缓缓地、缓缓地掏出了手枪。】   “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对不对!” 一名新生惊呼出来,带着满满的难以置信和惊恐,不敢相信即将发生的一幕。   “玛德,还能救一下啊,不至于这么无情吧。” 另一个人也忍不住说到。   “所以是因为枪杀总指挥才倒数第一的?” 有人带着疑惑的口吻,试图从这混乱不堪的局面中寻找答案。   “我理智,我客观。该说不说,这或许是为了让总指挥不在痛苦中继续苦苦挣扎。无痛结束生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有什么错误。”   然而,即便再怎么理智的话语,在此时这样一群涉世未深、尚显稚嫩的新生面前,也依旧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众人都已恢复了记忆,并且还带有上帝视角,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时间难免会以过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他人。   但随着以撒结束西原润的生命之后,他又带领着士兵们连续成功防御下了钟楼,其风评顿时有了极大的好转。   “如果西原润不死,防守方未必能够赢得这场战斗。”   “其实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毕竟总指挥本来就难以存活。”   之后,画面又开始快速播放,跳过了一些激烈的战斗场景。而画面很快便来到了以撒邀请贝翰音同上三楼,共同谈论接下来该如何战斗的场面。   直到此刻,以撒才缓缓抬眼,正视屏幕。他的眼尾下垂,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煞气。   虽然他本人内心依旧很平静。   确实,他蓄意谋杀了贝翰音。这点他承认。   他只是在考虑,可惜当时没有记忆又身处虚拟战场。否则,一切或许都会变得完美无缺。   争战多年,他见过太多为了向上爬,为了功勋而背刺战友或上级的家伙。   在血与火的洗礼中,那些所谓的战友,在利益面前瞬间就变成了凶狠的敌人。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将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推向深渊,只为了能在功勋簿上多添一笔。   他的斥候们也是如此吗……所以才设计谋杀他?   望着画面中贝翰音姣好的面容,以撒发现这名年轻,有点小聪明的指挥官的五官,渐渐与记忆深处的某个人相似。那相似的轮廓,让他不禁陷入短暂沉思。   而就在画面播放到他背对贝翰音聊天时,礼堂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黑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顺带的是一股呛人的烟味。   那浓烈的烟味起码让门口周围的新生嗅到了,以及曾经的“烟鬼”以撒也立刻反应过来。   而格林却仿若未觉,整个人散漫的往演讲台走去,闯入了原本安静的空间。   格林-冯,如今帝皇校长,兼医学院院长。 第56章   新生们见到院长时,表现可谓多种多样。有部分人认出了格林的身份立刻整理服装站好军姿,有部分直到格林走上讲台,才后知后觉询问同伴。   “那是谁啊,连制服都没穿,看起来像是刚睡醒。”   “小点声,是校长!”   开学以来,格林从未出现在新生们前,有些新生不认识他也情有可原。   格林睡眼惺忪,半睁半闭。他站在台上双手抄兜,侧身看了一眼暂停播放的录像,画面影像恰好定格在以撒转身时的侧脸上。   阳光穿过破旧钟楼的缝隙,直直地打落在以撒高挺的鼻梁,光影交错。阴影半遮半掩,描摹着以撒的眉梢和下垂的眼角。   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像是电影中的特写。   格林凝视着画面中的人脸,收回视线。   “继续播放吧。”   他又离开演讲台,随意找了个前排空椅坐下。眉宇之间,仍能依稀辨别出年轻时的独特帅气,只是此刻被疲惫和邋遢所掩盖。   格林不避讳任何人,从怀里掏出烟盒,咬着烟尾点燃了香烟。   指挥系院长大概早已习惯自家校长的不良嗜好,没有劝阻,低头再次按下了播放按键。   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见了以撒握着的手枪,正不偏不倚地瞄准贝翰音。   原本以撒枪毙贝翰音的画面会引爆新生,让礼堂内充满争论。但此刻格林就坐在前排,什么也没说,就连表情都未改变。新生们只好把想说的话憋在心中,沉默无言。   空阔的礼堂内,回荡着录像内以撒的声音,轻飘飘的。   【“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后天很美好,但绝大部分人会死在明天的黎明前夕,看不到后天的太阳。”   之后,以撒没有与贝翰音对话,果断地杀死了对方,无情地将尸体推出钟楼。】   有几名新生在大厅角落,看着尸体“嘭”的一声摔落在地时,终究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手舞足蹈,试图用无声的肢体语言向同伴传达自己的不赞同反感。   录像又播放了一小段,不过接下来再无起伏,只是以撒指挥士兵把进攻方逼到角落,将其全部消灭。   等最后一名进攻方士兵倒下死亡,画面也如被风吹散的烟雾般渐渐变淡,最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屏幕中。   原本这时,指挥系院长要总结几句,证明以撒的最低分并不是主观判断。但此刻格林还在台下等待,院长在得到示意后离开了演讲台。   格林按灭了香烟,走上讲台。他双手撑在台子的两侧,恹恹道:“我不想来的,但这是每年的传统,校长必须出席新生表演赛。”   格林嗓音沙哑,语气冷漠,扫视台下无数稚嫩面孔。   “而今年联邦允许你们使用虚拟对战平台,这点我更是不同意,可惜各位院长心疼你们。”   “之后……也没有什么与各位好聊的了。”格林随意笑了笑,“给大家看个影片就当表演赛的闭幕仪式。”   说完,他朝指挥系院长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出口推门离开,而悬挂在半空中的幕布再次出现画面。   以撒收回凝望格林背影的目光,转而看向正在播放的视频。   青绿色的山脉之巅,一架战斗机如闪电般呼啸而过,机舱内发出轻微嗡嗡的发动机响声,伴随着超音速下的嘶嘶气流音,仿佛要撕裂这宁静的天空。   以撒眉头微皱,敏锐地发现这段视频应该是被加速剪切过的。   下一秒,镜头拉远,正中央出现了一架直升机。   旋转的螺旋桨发出 “唰唰” 的声音,两三名士兵正携带武器乘坐在后方。从景象判断,拍摄者大概位于某个戒备森严的军用机场。铁丝网高高竖起,哨兵神情肃穆。   之后,画面再度切换,无数持枪士兵映入眼帘,他们在不同战场穿着不同服装,在这刻却统一扣动扳机。   “哒哒哒——”   “叩——”   “啪——”   “嗒嗒——”   不同型号的子弹射击目标,发出了各异的枪响声。   以撒望着剪切的射击画面,本能的去判断士兵手中的枪支种类。但有几个声音古怪,过于飘浮或厚重,让他猜测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枪支。而有几名士兵在拔掉空弹匣更换新弹匣时的声音也过于异常。   接下来,画面陡然升级,来到了轰炸场景。   “嘭——”   “呼——”   “呜——”   蘑菇云腾空而起,各种炮弹如雨点般疯狂打击目标。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弥漫。   轰炸片段结束后,画面陷入一片黑暗。一段时间后,才显露出一行白色字体:   【这些画面来自于战争】   【但声音却不是】   【再来听一遍】   “嗡嗡”,画面中出现的不在是战斗机,而是手机微弱而持续的震动。   “嘶嘶”,画面中出现的不在是呼啸的音速,而是高压锅在加热时通过气阀排放水蒸气。   “唰唰”,画面中出现的不在是直升机的螺旋桨,而是夏日吊顶风扇的旋转。   “哒哒哒”“叩”“啪”“嗒嗒——没有任何人开枪射击,这些打击全部都是关门声,只不过屋门材质不同,撞击的声音也有轻有重。   还有一些枪响,其实是比赛时篮球进框,玩滑板落地、生日宴会中气球爆炸的声音。   而最后的轰炸,是庆典时绚烂的烟花表演。   恋人们在这璀璨光芒下紧紧相拥,彼此的眼眸中映照着五彩斑斓的烟火,爱意在这美好的氛围中愈发浓烈。   最后的镜头,则来到了礼花烟火之下的某间小房屋内,一名青年躲在餐桌下。   他额头满是汗水,双手焦躁地握在一起,身体本能的缩成一团,颤抖恐惧着。   礼炮的每一次点燃,都让他畏缩一分。   墙上,挂着他曾经英勇的勋章。   视频结束了。   ……   过了十几秒,新生们才后知后觉地讨论道:“这是在讲述战争创伤后遗症?”   “看起来像是PTSD的公益广告。”   “哈哈哈,校长是在提醒我们,毕竟未来总要上战场。”   “真有人会得PTSD吗?”   “应该都是内心承受能力极差的家伙。”   “咱们可是刚完成比赛,也没见有人因为几道关门声吓破胆。”   武装系新生们说说笑笑,视频里带给人的压力荡然无存。   一旁的指挥系队伍内的气氛却略微沉重。尤其是队伍前方的几名新生听见了教官们私底下的交流。   “这么看来,确实不该让这群孩子使用虚拟平台。”   “完全弱化了对战争的恐惧。”   “前几届都是真人对抗,连续三天三夜。有几个新兵在之后对我抱怨过,说比赛结束后连续几天的深夜里还会突然惊醒,担心被敌人偷袭。”   “这届接受能力倒是良好,有几个离开虚拟舱时还笑着。”   “现在想想,并不是心理素质强。”   “是根本没有意识到战场的残酷,把这次比赛当成游戏了。”   各方有各方的观点,唯有以撒依然平静且沉默。   有新兵悄悄挪到他身旁。   新兵想要打听以撒为何枪杀贝翰音。但此刻大家都在聊校长播放的战后心理创伤视频,他也不好突兀开口询问。   犹豫半天,新兵假装搭话的模样问道:“总指挥,你觉得校长为什么给我们播放关于PTSD的视频。”   以撒微微皱眉,“PTSD?”   他听见许多新生在说这个缩写,但并不理解真正含义。起码在曾经,他未听说过。   通过刚才的视频,以撒能看明白那是一名曾经上过战场的士兵在离开战争后出现了心理问题,对方不再适应日常生活,总能把日常生活联想到战场,虚实不分。   但他不理解,PTSD这四个缩写来源哪里,全称又是什么。   见以撒露出一副不明白的表情,士兵一愣,随后哈哈打趣道:“总指挥不要开玩笑了,这个视频表达的内容不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症吗。”   这次,以撒听懂了。   PTSD 指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联系视频内容,他大体明白了病名指代的症状。   没想到五十年内,世界上出现了不少新式症状。之前的分化困难症是一个,现在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又是一个。   曾经的帝国没有创伤症这个概念。   军部觉得那都是士兵们怕死不想上战场的表演。遇见这样的士兵,军部会把他们关进监狱让其反省,反省成功的会被派往战场,未反省成功的也会被派往战场,不过是被强行押送过去。   以撒的精英部队不接收这些“帝国垃圾”,但共同作战时,他在其他部下中见过这样的士兵,像个疯子,像只鸵鸟。   其部队长官嫌恶地告诉以撒,每个月都要枪决几名这种装病的士兵。   “他们是帝国的败类、懦夫!”   现在想想,也许那些人真病了。   再次抬眼,以撒看向空无一物的幕布,这才意识到,或许战争让某些人的肉体存活下来,可灵魂早已崩溃消亡。   而后,军部又将一些活死人重新派遣到前线,让他们面临敌人或长官的子弹。   “你害怕吗。”以撒问道与他对话的士兵。   新兵不解:“害怕什么?”   “战争。”   “不怕。”   “为什么。”   新兵没有顾虑,脱口而出:“因为战斗很正常啊,我们当军人的不就是打打杀杀吗。”   新兵的回答完全就是以撒的想法,但他又觉得二人不同。   以撒继续追问道:“那在新生表演赛时呢。”   新兵:“现在想想,只感到了有意思好玩。不过当时应该有一点害怕吧,毕竟没有记忆,误把战斗当成真的。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害怕了。”   “欸,说的好混乱。”新兵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总指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以撒点头,“因为我们的大脑都带有安慰剂,会快速模糊让人痛苦的事情。现在不觉得害怕也很正常。上午的一切都被淡化,所有片段只剩下热血澎湃,你只记得和敌人一对一热血对抗,正面对射。”   新兵想要插话。但以撒停顿片刻叹息了一声:“可真正的战争中,火炮超视距对轰,你会在一脸懵逼中被炮弹大卸八块。”   “不,也许只是碎片就能要了你的命。”   “或许,你侥幸活了下来,但子弹依然无处不在。”   以撒眼神放空,在回忆曾经的过往。   “真实战场不是新生表演赛,只有两拨人热血厮杀。是平静的,恐怖的,突然的。你会连个人都看不到,只能凭着大致的方向胡乱射击,打空几个弹匣都未必能打死一个人,当你杀了敌人后你都无法知道自己是否打死了敌人,还以为敌人存在,正准备打死你。”   说到这,以撒觉得自己话有些多了,无奈地笑了笑:“也许就是这些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无时无刻的炮弹威胁让人失去了理智,分不清虚假真实。”   “这就是所谓的PTSD,对吗。”   ……   随着播放结束,新生表演赛宣布落幕。新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礼堂。   还未走出礼堂,接近门口时以撒看见了贝翰音。姣好的面容此刻眉头紧锁,蔚蓝色的双眼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什么。   他看见了以撒,立刻动身走来,脚步匆匆。   “以撒维尔。”   一名教官挡住了两人的对视,出现在以撒跟前。   教官低头看向面前的武装系学生:“新生表演赛时教官们发现了一些问题。”   “我们希望今明两日,为你做一场心理咨询。”   以撒问道:“大概几点。”   “如果你方便的话,十分钟后就可以进行。”   “好。”以撒同意了。他又望着教官身后的贝翰音,对方显然没想到中途有人插进来。   贝翰音看着以撒被教官带走,从礼堂侧门离开。   礼堂外围是一片银白槭,经过茂密的灰色植被时,以撒道:“请问是您为我做心理咨询吗,还是指挥系院长?”   “不,”教官摇头,“为您评估心理状态的是格林校长。”   以撒微微一怔。   倒不是怀念曾经的斥候,而是刚才格林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由他为新生做心理评估,真的准确吗。   在以撒记忆里,擅长外科枪伤处理不代表能读懂人心。   也正因为如此,审讯套话的情报工作从来都是金维里欧斯执行,未让格林插手。   以撒变得更加沉默了。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一间简洁而安静的办公室。格林坐在桌后,目光平静地看着走进来的以撒。   “请坐。” 格林的声音平淡。   以撒依言坐下,眼神却不自觉地打量着格林,就像每位新生第一次近距离面见校长一样,好奇又畏惧。   格林似乎并未在意以撒的目光,直接翻开手中的文件夹,抽出了几张问卷。   他示意以撒先把问卷填写完整。   以撒配合的开始填写,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而在整个过程中,格林始终保持着专业和冷静,完全没有流露出对以撒的特殊关注。   一切公事公办,标准有序。   两个人的相处没有一点不和谐的地方,仿佛早已在脑海中刻意演练过无数次。   但此刻只要有第三人进入,就会察觉会议室里的气氛像凝固了般,让人感到有些压抑。   不一会儿,以撒填完了问卷,轻轻放下笔,等待着格林下一步的指示。   格林拿过问卷,快速浏览了一遍,微微点了点头。   以撒回忆刚才填写的问题,什么都有。他不知道格林拿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出来做什么。   而后,格林抛出了一句话:“谁派你来的?” 第57章   这句话,让以撒注视格林良久。   该说不说,他有一丝心虚。   如今他的身份是“间谍”,原身拿了不知是哪个组织的钱财,他替其背黑锅,无奈之下为了两名双胞胎加入了帝国皇家军事学院。   “谁派你来的”,这句话像是在质问他背后的间谍组织。   但也有可能,格林发现了他重生?   仔细揣摩格林的语气态度,应该是没有发现。   况且大家战场厮杀多年,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以撒不相信格林会第一时间猜测自己复活。   但……   以撒凝望被格林随手放在一旁的调查问卷。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还没有改变书写习惯。   这不是已经暴露了吗……   见以撒沉默不语,格林把文件夹里的另一叠文件推到以撒面前。   最上方,回形针卡着几张照片,都是以撒的日常生活近照。   “我希望你实话实说。”   “是谁在暗中培训,让你来到了这里。”   果然啊,被发现了间谍身份。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根据记忆中的帝国法律,以撒认为自己还未有实质性的泄密,可以把全部责任推卸给那个间谍组织,这样不会受到太过严厉的刑法。   最多是取消军校生身份,被关押进监狱里待上两三年。   这些都无所谓,服役期的生活又不是没有体验过。   可格林的下一句话,让以撒停止了如实交代的打算。   “你这张脸很像他,但教导你的人显然不了解他年轻时的性格。”   格林的话语带了些嘲弄。   我这张脸?以撒抬头望向格林。   深绿色瞳孔对上漆黑双眼,两个人都没有回避,气势相当。此时谈话并非学生与校长的场面,而像两个同龄人交流。   格林轻啧一声,他看出了以撒的坦然镇定,可这让他更加不屑。   仿冒品的坚定不移,说明对方没有心虚。   为什么不心虚,该不会认为现在的容貌性格本就属于自己?   如果是这样,以撒维尔真够愚昧无知。   他现在的一切,都是被人精心打造,所拥有的所有一切,都是另一个人的翻版。   格林望向了窗外,下方全是银白槭。那是一群观赏植被,早在嫩枝抽芽期间就被人用铁丝固定,规划出了未来的生长曲线。   然后银白槭们趋光发育,在它们还认为未被人类修剪时,就已把本该直立的树枝弯曲,树冠连接变成校方满意的林荫小道。   它们不知道,自己没有生存的意义,只是有人需要了,它们才得以生存成长。   如此坦然坚信自己存在的真实性,可怜。   格林收回视线,又望向面前学生。可怜转瞬即逝,变成厌烦。   “还不说吗。”   “是谁教会你的作战知识?”   就连指挥能力,也被幕后之人教导的极端激进。   完全是个翻版的以撒阿特拉哈西斯。   但仿制品再怎么学习,也无法拥有阿特拉哈西斯年少时的神韵。   面前的以撒像沼泽,浓稠深绿泛着肮脏虚伪的臭气。偶尔低头时一闪而过的温顺平静都是假象,身上散发出对生命的漠视。   这是成年后的阿特拉哈西斯。   不对,他模仿错了。或许幕后之人只见过成熟阶段的阿特拉哈西斯,从未见过对方年轻时的风采。   即便是同一个人,是生于伊甸的恶魔。但青少年时期的阿特拉哈西斯,更具有人的灵魂。   那时刚成年的领袖不经意间会笑、会对人温柔,像是悬崖边的月光。因为年少的以撒阿特拉哈西斯还未脱离学校的保护,是稚气未脱的雏鹰,翱翔天际后依然眷恋回巢。   格林第一次与以撒见面,便是在溪流彼岸。   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那一刻。   但之后,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成长了。他成为了吃腐肉的秃鹫,站在悬崖边将月光碾碎,让人坠入深渊。   重新回忆起见到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第一眼,格林滚动喉结,不自知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又突然想到,面前劣质品的瞳色也错了。   以撒维尔的瞳色应该在淡一些,青绿色中又带点蓝。就像孔雀羽毛般的颜色才对。   奇怪……   回忆领袖年轻时的模样,格林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格林……】   那语气很熟悉,带点笑意。   【格林……】   “格林……校长?”   不知何时,以撒发觉格林冯出现了异样,对方的面色比来时红润许多,额角带出汗渍。   可屋内并不热。   新风系统也在运转中。   以撒看着格林再次端起水杯,这次一饮而尽。   显然半杯水缓解不了格林的口渴,对方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离开桌子转身接水。   趁着空隙,以撒翻了翻面前的文件。他大概听明白了,格林不是在追究间谍的问题。   但他疑惑格林口中的“谁”代指着谁?   以撒翻阅着资料,发现之后的几页都记录着他的行踪,在哪里上学去过哪些城市。甚至连原主曾经偷钱被抓的事情都有描写。   以撒又快速翻了几页,后面是流水账单和通话记录。   奇怪……在文件中,却并没有原主收到间谍组织打着福利院转给他巨款金额的信息,更没有和间谍组织来往的通话记录。   通话有可能被加密,所以查不到。但那笔资金,原主已经用来购置房屋,格林怎么可能调查不到来源?   以撒又快速往后翻阅,原身的交际圈很小,基本没什么可疑情报,但就这样,整个调查资料中事无巨细,却偏偏遗漏了间谍组织的事情。   仿佛有人在把资料发送给格林前,特地抹去了它。   能这样办的,很难不让人怀疑,调查情报的人大概也牵连进了间谍组织中。   替他隐瞒,也是为了隐瞒自己。   格林被给出这份资料的人骗了。   以撒合上文件,沉思一会又打开它,从新翻阅了一遍。   调查情报不是公文通知,没有特定标准。但总结这些情报的人,强迫般把各种字符对齐又重新分类,顺便统一行距,还让各个标题大小相同。   看起来有文员经历,常年与多种信息打交道,极度严谨。   并且还笃定格林会信任他,不会再次派人调查自己……   以撒想到了另一位斥候——金维里欧斯。   他记得两人关系还不错。   金维里欧斯情报科出身,在格林之后加入氏族,被派遣到前线。   而在他死后的五十年……以撒叹息一声,想到来帝皇前搜索到的五人去处。   金维里欧斯,现任联邦外交部部长。   该说不愧是情报人员吗,又回到了利益输送的间谍大本营。   而这时,格林已经喝完了第二杯水。   他感觉自己变得有些烦躁,回头望了一眼以撒坐的方向。新生很安静地在翻阅他给出的信息。   而新生头顶上,隐约浮现出如同海蜇般模糊的透明体。 第58章   格林再度解开了衬衫上的第二枚钮扣,口中干涩让他不断吞咽唾沫。   恍惚间,当模糊的精神体映入眼帘,他陡然意识到自己需要联系越星驰。   “出去!”格林朝以撒呵斥,语气中毫无客气可言。   他将头转向窗外,试图忽视以撒头顶上似海蜇蜉蝣般的透明生物,极力避免与之产生感知接触。   听到这近乎驱逐的呵斥,以撒无奈合上文件夹,回头望向格林。   他瞧见格林面色逐渐愠红,额头的汗珠顺着耳前发丝悄然滑落,那般模样,竟像是自己第一次出现领袖分化困难症时的情状。   可格林是一名斥候,早在七十多年前便已分化成斥候。   以撒只当格林身体抱恙,心中暗忖都这般年纪了,居然还能在学生面前发烧而不自知。如此一想,以撒心中又宽慰了许多。连吸烟都毫不避讳学生的人,凭他那酗烟的状态,又怎会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状态。   真是讽刺啊。   过去自己不曾点烟,只是拿出打火机无聊的过下手瘾,格林便会回避,一副不想多待怕吸到尼古丁的模样。   他望着明显发烧的格林,没有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做些什么,依照格林的命令冷静地离开了座椅,往门口走去。   短短几米路,以撒却听见了更为明显的喘息声。   “你等等。”   格林又叫住了以撒,此时他大脑一片混乱,却莫名想起了某件事情。   “是兰诺特,对吗。”   以撒不理解,为何这时候又跳出另一个斥候?他装作没有听明白的模样,反问道:“抱歉校长,你是说谁?”   格林哑然失笑,几分钟内,后背的衣料已然湿透。他睁开双眼望着门口,屋门已被拉开一丝缝隙,以撒维尔马上就要出去,可在他眼中,门口空无一人,只剩一团浑浊的漂浮物。   那透明的软组织物体不断伸出触手,似是想要裹缠住周围的实物,却又在即将碰触时突然缩回触手,乖乖依偎在主体旁。   这一点,与格林记忆中的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截然不同。阿特拉哈西斯的精神体永远在掠夺,贪婪的肆无忌惮。   格林努力让注意力分散,不去注视以撒维尔的精神体。   他笃定道:“在新生考场中我们见过,当时兰诺特出现打断了你我的对话。按理说,他应该也对你好奇才对。可现在想想,他对你的反应很是平静。”   说的越多,格林越对自己的推断深信不疑。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嘲笑:“也只有兰诺特固执的把你塑造成这种模样,因为他并没有见过年轻时候的阿特拉哈西斯。”   即便自己晚于兰诺特加入氏族的时间,但他是除了兰开斯特以外,最早认识以撒的斥候。   以撒睫毛轻颤,沉默不语。   他一时间想不通格林为何这样说。   格林继续道:“你不说也没事,我不喜欢连坐惩罚。况且他把你改造成现在这个模样……” 即便此刻身体极为不舒服,但想到这一切,格林露出了胜利而残忍的笑容,“他重塑出了一个仿品,自认为高明巧妙。”   “之后呢,如果你伪装的完美,是不是在暴露到金维里欧斯和红摩面前。”   以撒叹了口气,格林大概是烧糊涂了,在胡言乱语什么。他直接大敞屋门,一步踏在走廊上。   “校长,再见。”   以撒果决地转身离开。   望着半空中的透明物体消失,格林嘲笑了一声。随后想坐下,可突然踉跄几步,立刻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座椅椅背。   格林又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口。   瞧,廉价的模仿者。只是几句话就会让瑕疵扩大。   而后格林又嘲笑起兰诺特。   兰诺特认识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时候,对方已经待在战场太长时间了。兰诺特接触到的更多是以撒强硬果断、不近人情的一面。   他不知道年轻的领袖在十七十八岁时的风采。如同一捧柔软流动的云,触摸不到也会得到抚慰。   “可惜啊……”   兰诺特不知道,这辈子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他只会愚蠢的把以撒中年时的性格安放在青年时的模仿品身上,又狂妄自大的把模仿者送到他面前,真是拙劣低下。   想到这里,格林内心划过一丝畅快。   ……   以撒在走廊拐角处撞见了匆匆赶来的校医,校医手中还提着个金属箱子。他的目光轻轻撇过对方胸口处的铭牌,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 越星驰。   也不知对方为什么神色焦急,仿佛被一团看不见的火焰追逐,却又在见到以撒时骤然熄灭。   越星驰望着以撒,又望向不远处屋门大敞的房间,“是你刚才和校长在一起?他让你出来了?”   “嗯。”以撒微微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以撒维尔。”   在外人面前,以撒那认真回答的模样竟无端地生出几分乖巧来,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越星驰被这副模样唬住,随后又想起自家弟弟曾在耳旁唠叨的总指挥,武装系新生之类的话语。   随后愣了几秒,皱眉说道:“你先离开这里。”   “好的,老师。”以撒向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继续往出口走去。   望着学生离开的背影消失不见,越星驰这才赶往格林身边。   等他进屋后,见格林已经坐在椅子上身体后仰,用一只胳膊遮住了半张脸,整个人像是被浇透了般大汗淋漓。那汗水仿佛是从他的灵魂深处涌出,带着无尽疲惫与痛苦。   瞧着格林忍耐的模样,越星驰感慨幸亏是在附近无人的办公楼。对于TD患者,每一次发病都是种煎熬,如果附近有领袖出现,会对格林的神经造成二次伤害。   越星驰立刻蹲下打开金属箱,撕开包装为格林注射了TD06号试剂。   ……   【据调查,有多种疾病在帝国解体后的五年内诞生,并在短时间内出现高峰期。   其中,有一种不常被人们关注的罕见疾病:结契分离综合症(TD)引起联邦军队与科研院的重视。其患病人群主要为斥候。   TD 的出现往往是由于领袖与斥候分离时间过长(以年为单位计量),或者领袖意外死亡后,斥候无法接受其他领袖的精神入侵所致。其病因呈现出多种形态的演变,发作具有间歇性、循环性、混合迁徙性,病程如同潮起潮落般变化多端。   该病症的临床表现极为复杂,患者的情绪时而低落、时而高涨,反复交替且毫无规律可循。同时,还伴有注意力分散、思维奔逸、反应过度敏感、进攻性增强以及言语增多等紊乱症状。此外,高热、呼吸急促等体征也较为常见。】   ……   独自一人离开办公楼后,以撒的面色由先前平静转为沉重。他其实早听明白了,替身。   他的所有习惯动作,都被格林误认成是在故意模仿“以撒阿特拉哈西斯”。至于为什么如此相似,是有幕后之人在指导。   滑稽,在扮演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大赛上,以撒维尔夺得了第二名。以撒被自己突然冒出的黑色幽默逗得轻哼一声。   看来格林怀疑是兰诺特策划了一切。   他还以为格林和兰诺特得关系不错,其他几位斥候之前得关系也挺好。   没想到只是下午短短的一次会面,他发现了金维里欧斯对同伴隐瞒情报,发现了格林对同伴的猜忌多疑。   谁能想到,在五十年前谋杀自己这点上,他们又格外一致。   以撒又被自己的黑色冷幽默逗笑了。   “算了,和我无关。”   以撒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决定尽快找机会离开帝皇。   而在这一路的边走边想中,等悠悠回神,他已然走到了寝室楼门口。在楼梯处,好几名新生纷纷对以撒热情打招呼。   “总指挥,下午好!”   “总指挥,你回来了!”   都是一些指挥系新生,他们见到以撒格外亲热。像是春日里绽放的花朵般充满朝气,脸上露出让人愉悦的微笑。   原本有的一丝烦躁,在见到这些指挥系的青春幼苗们后全部消散了。   以撒对着新生们微微点头,随即往1-Z号宿舍走去。   而他只是刚刚摸到门把手,金庞庞的脸便从木门后面探了出来。   “大佬!您回来了!”   金庞庞见到以撒格外雀跃,那兴奋模样像是凭空捡到宝贝,眼睛闪烁喜悦光芒。他快速让出进屋的道路,仿佛在迎接贵客。   客厅里,庆阳江和乌格也在。二人原本在交谈着什么,却被金庞庞的喊话声打断了。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而下一秒,以撒也明白了金庞庞为何如此高兴。   客厅桌子上放着打印出来的排名。在新生表演赛中,金庞庞的积分位于指挥系前十,至于乌格和庆阳江的分数要稍微低一点,乌格位于第十五名,庆阳江第十八名。   “还不是因为以撒厉害!”金庞庞夸张地伸出胳膊,想要搭在以撒肩膀上。被以撒微微退步避开了。   金庞庞没有丝毫尴尬,继续夸赞以撒。   作为防守方的一员,阵营胜利会得到五分的基础分,这五分相当于白送给金庞庞的。   他明白,若没有以撒的出色指挥,他不可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   “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以撒可以。”   “没有以撒,我们就完蛋了!”   “只有以撒才能带领我们打赢胜仗!”   “天才!武装系中的战神!男人中的男人!”   也不知道金庞庞哪来的词汇,说个不停。   乌格有些嫌弃:“再说就要吐了。”他作势要拿桌上水杯砸金庞庞。   庆阳江咧嘴笑着想要制止,“哈哈哈,值得高兴,没必要。”他试图让乌格放下水杯。   金庞庞全然不理会乌格,背过身子继续说道:“我们的……”   呕——   屋内发出一声恶心的干呕。   “乌格!”金庞庞瞪向扫兴的室友,“你不想听就进屋!”可是说完,才发现那声音不是乌格发出来的,而是在他身边。距离极进。   金庞庞急忙转身看向以撒,却发现以撒面色如此,但却用手捂着嘴巴。   “大佬,不至于吧,连你也……”   以撒快速推开金庞庞,走向洗漱台。“嘭——”盥洗室的木门被关闭,留下客厅内三个茫然的舍友。   以撒双手撑在洗漱池边,只觉得自己马上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可他又呕吐不出任何东西。   就在刚才,他察觉到自己的体温突然升高,心脏像是窜出一股火烧遍全身。   “领袖分化困难症。”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以撒熟悉。   可他在比赛前,刚注射完一支抑制剂,为什么这时候突然爆发了。   以撒还记得医生叮嘱的事情——觉得不舒服的时候远离斥候。因为他的意志会不受控制的分析身边斥候的精神力,试图入侵他们的大脑。   入学考试时的鸽子头便是他无意识间的分析举动。   可刚才与格林见面,他并没有看见异常。   以撒打开了水龙头,望着哗啦啦流淌的清水。   而此刻,他听见了一声若隐若现的犬吠声。似狼也似狗,叫声极为特殊。他想起来了,这是瓦桑戈狼犬。   曾经的帝国特殊狗种,常用来当作军犬的品种。   可笑的是,这种狗在帝国解体前,甚至是他被毒杀前,就已经灭绝了。   而当时最后一只瓦桑戈狼犬,是死在兰开斯特的枪下。   他隐约记得当时还有个年轻人,他记不得模样了,只记得兰开斯特开枪前,那年轻人从放有狗崽的竹筐中抽出□□,想要袭击他。 第59章   平安日,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即便是午夜,街道上的情侣也络绎不绝。   莫斯大厦最高层。   格林坐于落地窗前,手持酒杯俯视外面的灯红酒绿。   他身旁,是赤祼少年双膝跪地,乌黑毛茸茸的头颅埋在男人两腿之间。明明已经努力挑逗主人的兴致,换来的却是对方无聊的神色。   格林微抿酒水,随手把紫红色的葡萄酒倾倒在少年背部。   酒水在后背汇聚成滩,红白分明,妖娆诱人。像玉盘上滚落几颗绛紫色珍珠。   顺着光滑的皮肤,珍珠又一串串从腰部掉落在白色地毯上,紫红色渐渐晕染,仿佛处子血液。   格林抬起常年持枪的手掌,含有枪茧的指腹摩擦少年未经风霜摧残的皮肤,光滑细腻,柔软如羔羊。   大抵少年探出的红舌,不时吞咽的柔软喉腔也是如此。   可格林还是觉得乏味,他从一旁桌子上拿起烟盒,点燃了一支香烟。   烟味呛人,劣质尼古丁味瞬间充斥在布满香氛的卧室。   格林深吸一口,香烟夹在修长两指中间。   望着少年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起伏的后背,他把手指间的烟头按压了下去。   烟头在触及皮肤时灭了,换来身下人的轻颤。   把少年的畏缩颤抖收入眼底,格林轻声怜惜道:“疼了?”   明明一副缠绵爱意的嗓音,但本人又再次点燃香烟,吸了几口后重复刚才的动作。   对待床伴,他物尽其用,甚至多了些残忍。   少年呜咽着,汗水混杂着乌黑发丝紧紧贴着脖颈。绿宝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疼痛的泪水。   望着对方纤细脆弱,凝视着他充满爱意的眼神,格林的□□却在一点点减弱。   手掌握住少年的脖颈,动作越来越粗鲁,柔软的羊羔皮多了些绯红,又慢慢转变为青紫。   少年支撑身体大腿在颤抖抽搐,直到马上无力的软倒在地面,格林才松开了手掌。   身下人大口喘息,胸腔剧烈起伏,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换来了格林欣赏享受的表情。   充满情动的孔雀绿猫眼使人怜爱,含泪的双眼想让人亲吻,格林的性趣却又降低了。   他想起了曾经长满霉绿,锈迹斑斑的狗笼,以及兰诺特得知他床伴无一列外是黑发绿眼时的嘲笑神情。   兰诺特就像一条喷洒毒液的灰蛇,一小时前与他结束通话时鄙夷道:“幻想被爱是种很严重的精神疾病。”   “曾经身为军医,你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格林费舍尔。”   格林无声地露出笑意,嗓中发出咯咯的阴狠。   按照飞机行程表,以撒维尔也快到科研院了。   既然清高到不需要替代品,他那就把替代品送过去。   ……   瓦桑戈,帝国边陲小镇,坐落于坦桑亚和古博拉两个山谷之间。   曾经,瓦桑戈经济十分落后,村民们主要依靠自家的田地勉强维持自给自足的生活。十几年前的一次意外发现,却改变了这个地方的命运。   村民们无意间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狼狗杂交品种,经过他们精心改良和培育,这种狼狗混种成为了一种能够稳定繁衍的特殊犬类。   自此,瓦桑戈迎来了一波小小的发展机遇。   瓦桑戈的村民们都在自家院内养上数十只狼犬,家中有空闲房屋的,又再养上五六只。   家就是狗场,狗场就是家。因为狼犬可以卖的价格更高,有段时间,瓦桑戈的狼犬比本地人还多。   商人发现了新商机,越来越多的宣传吸引外地人养瓦桑戈狼犬。   渐渐的,隐藏在森林山谷之间的瓦桑戈小镇出现了工厂旅店。出现了一些有意购买“瓦桑戈狼犬”的贵客们。   但最近三个月,瓦桑戈小镇的旅店纷纷关闭。   “为什么帝国不颁布法律,根据各地的发展重新划分上缴金额?”   阿奥坐在木凳上,天真地问向哥哥。   近几个月,瓦桑戈镇与山谷另一端的古博拉镇联合起来,集体拒绝像更高一级的税务官缴纳税金。   瓦桑戈是比曾经繁华,但真正的钱财都流向了贩狗商人。   虽然是村民繁育狼犬,但哺育配种耗时费力,等幼犬可以独立起来在交给商人出售时,村民们根本挣不了多少钱。   但就这样,从去年开始,帝国税务官让他们缴纳税金,不论狗场规模的大小,每年都要缴纳150币。   阿奥知道,自己父亲与哥哥忙活一年大概也只赚取200币,这还未扣除繁育狼犬的花销。   可不开狗场,他们又能在瓦桑戈干什么?   祖父父亲哥哥,田地已经荒废三年。   如果关闭狗场,回到以前耕种的生活,他们需要颗粒无收等待到明年。   瓦桑戈的物价早已飞涨,连带本地人的花销也变高。他们没有多余金钱熬到明年。   曾经大家耕种一年也只能换回几十币,如今贩卖一窝优秀狼犬就可以达到耕种半年的收益。就连年幼的阿奥也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可今年,不只是税金高涨,就在大家满心欢喜等待商人收购时,商人也变得苛刻。   “这只不是纯色的。”   “这只嘴套太窄。”   “那只也不行,眼睛颜色太浅了。”   “这只是母的?那就要再扣上一些钱。”   “为什么?”村民不懂,只想要多赚一些。   商人叹息地摇摇头:“它是母的,我收走后还要再去大一点的城市给它绝育!”   “绝育就是结扎,拉开肚子给它封死输卵管。”   “你们这群人,满脑子只有钱钱钱,也不动动脑筋。”   “不结扎,买走它的人要是在用公狗和它□□,那你们还靠什么赚钱?”   商人说的头头是道,瓦桑戈村民也只能听得连连点头。   一来二去,卖狼犬的价格又被压低两成。   瓦桑戈人不懂经商,他们只知道养狗。   之后陆续来的商人们又找出了许多狼犬血统不纯的毛病。   明明瓦桑戈人才是繁育狼犬的主人,但评定标准在商人手中。   有年迈的狗主见赚的金钱不如前一年,只能陪着笑脸问道:“老板,这些畜牲怎么可能长的一模一样,您去年来时也没有说这些是毛病啊。”   “不不不,今年是今年,”商人抬高下巴,背着手坦然道:“现在狗多了,当然要标准化管理。”   “你自己想想,如果什么样的狗都算做瓦桑戈狼犬,那还能卖出高价吗。”   狗主听后连连点头,“可这些您不要的狗……”   商人嫌弃摆手,“自己处理!”   渐渐的,瓦桑戈狼犬的标准越来越高,不符合标准的瓦桑戈狼犬也越来越多。   同时,瓦桑戈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帝国首都的贵族间,如若不养上一只,都不算做时髦。   瓦桑戈村民却有了新烦恼。   养幼犬的花销越来越多,那些卖不出去的瓦桑戈狼犬该怎么办。   各家狗场都开始了“挑选”。不符合标准的幼犬,只能在还未睁眼前就抱离母狗身旁。   有的被溺死,有的被摔死,总之不能再养大。   都是些畜牲,倒是还能下去死手。   杀的多了,也就没有了感觉。   阿奥的母亲曾多次劝说阿奥好好上学,绝对不要像哥哥父亲一样再去经营狗场。   每次母亲都会轻声吐露一句:“造孽啊……”   之后,其他狗场内出现了母狗伤人的事件。   大家都不说为什么,大概也是心知肚明。   逐渐地,瓦桑戈狼犬消失在各家各户的庭院中,优秀的繁育母犬和种犬被锁进了铁笼里。   繁育瓦桑戈狼犬的地方越来越正规化。   接下来,就是讨论高额税金的事情。一来二去,村民便开始联合抗议。   瓦桑戈产狗,古博拉产矿,两个地区心生不满,纷纷用行动表明。   他们用路障阻挡了通往城镇的必经之路,并喊出口号,如果不降低税款,将不在出售狼犬或矿石。   这些都是在镇政府的默许下。   镇长也发誓要与帝国税金政策抗议到底。   当下,抗议已经持续三个月。商人和游客们也已经有三个月未出现。   小镇经济瞬间下滑,瓦桑戈镇中也出现了抱怨的声音,但想到未来就能过上好日子、赚大钱,村民们也都心甘情愿。   只是这段时间,需要重新开荒种地了。   学校也跟着停课。   老师们都忙着做农活,哪有时间教育孩子们。   这大概是阿奥最快乐的日子。   不用上学,没有作业。早晨,只要聆听完父亲抱怨帝国官僚的贪污腐败之事,他就可以提着水桶跑去林中小溪捉鱼。   阿奥快乐地哼着歌谣,一步一步朝瓦桑戈最澄澈的溪水跑去。   “有个猫咪很淘气,   黄金路上心痴迷。   蛋糕被它偷偷取,   贪婪饥饿无节制。”   “狼犬狼犬快出现,   勇敢守护展威严。   忠诚守卫无二意,   正直服务心不变。   不像那只坏猫咪,   总把错误来上演。”   也不知是谁在学校里编写的顺口溜,学生们用最简洁的曲调把它变成了童谣。   讽刺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阿奥一路哼唱,直到走进树林中才收声。他怕惊动溪流里的肥鱼。   把水桶放在岸边,长裤卷起拉至膝盖,清凉的溪水淹没脚背,冰冰凉凉。   阿奥脱下上衣,他怕抓鱼时打湿衣服,回家被母亲教训一顿。   初秋,林间溪流已经变得寒凉。但满心雀跃的阿奥丝毫不觉得冰冷。   阿奥今年十四岁。   自从去年分化为斥候后,他的五感便得到提升,他自诩像老鹰,高超的动态视力让每条肥鱼都跑不掉,一抓一个准。   可今日,水中连个鱼苗都没有。   阿奥只能踩着溪沙往下游走。他听见远处有水花溅起的声音,随后远处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   那引擎发动机的声音很特殊,马力十足。   “会是谁?”   瓦桑戈已经三个月没有客人来了,是镇子上哪家搞来了新奇的东西?   或许就是这声音惊扰到了鱼群。   阿奥不满撇嘴,又兴致冲冲地往前走试图弄清楚,溪流的阻力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就像水里的一条鱼,准备游到疑似发出强烈水花的地方。   他准备从那里上岸,去一林之隔的乡路上瞧瞧。   阿奥加快速度,直到目标地点肉眼可见后,他不禁屏住呼吸。   一名少年正蹲在岸边洗脸,看起来比他大上六七岁。   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发梢湿漉漉的贴着脖颈与面颊,手指修长捧着水流。   阿奥觉得十分奇怪,明明对方和他差不多,黑色的头发,怕沾湿卷起的裤腿,可第一时间看到对方后,内心又感觉少年和他不同。   树林里阳光被枝叶切割的稀碎,落在少年身上却闪闪发光,像是被镶嵌了钻石的人偶。   阿奥呆呆站在溪流里,看出神了。   他与一双漂亮的眼睛对视,那双蓝青色瞳孔比最值得炫耀的林间溪流还纯净。   一湾清澈的青蓝色湖水,毫无一丝杂质的倒映着阿奥的身影,没有涟漪。   少年半蹲在岸边,笑着站起来:“打扰你了?”   声音也好听,说不出来的好听,阿奥心中默想。恍惚间,他怀疑自己是否见到了林中精怪。   明明不该随意的对陌生人报出姓名,可阿奥在第一时间结结巴巴道:“我要……我叫阿奥,阿奥斯汀。”   阿奥窘迫,结巴咬舌。   幸好对方不介意,也交换了姓名。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   阿奥脸红了。   他支支吾吾,大脑冒出无数句话语。想赞美对方的外表,想夸赞对方的名字,尤其是阿特拉哈西斯这个姓氏像一首古典诗歌。   但他犹豫了。   陌生的姓氏,陌生的容貌。面前人大概是远道而来挑选瓦桑戈狼犬的贵客。   说不定是居于帝国首都的贵族少爷。   无论阿奥做什么,大概都是在冒犯。   明明一直站在水流中,习惯溪水的冰冷温度,阿奥却突然察觉寒冷。   糟糕,阿奥懊恼地低头,发现因为捕鱼,他还赤裸胸膛,衣服早被他脱在岸边了。   此刻他上身赤裸,裤脚随意挽起,像只野猴子。   对方见面微笑,是不是在嘲笑他丑态。   “我、我衣服在那边!”阿奥慌张指着身后树林,“你等我一下!”   他慌张往回跑,因为太过用力,水花溅射打湿了裤腰。   奔跑回去的路途中,阿奥止不住遐想,可以带人去找爸爸,把家里最好的狼犬买给对方。   也许还可以邀请对方在家里吃顿饭。   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少年人见到陌生朋友,克制不住分享情绪的时候。阿奥被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以撒吸引。   他满心欢喜,穿好衣服特意绕到岸上,从岸边跑回到以撒身边。   他担心水花打湿衣服,让自己显得狼狈。   可等阿奥再次前往相同地点寻找以撒时,却失落局促。陌生的新朋友让自己产生了隔离感。   因为对方身旁多出了一人,一名白色长发的中年人。   两人明显熟络,中年人正屈膝半蹲,为以撒整理裤脚,抚平褶皱。随后耐心细致的将黑色披风半盖在对方身上。   中年人贴着以撒耳边叮嘱了几句,眼神扫到了阿奥。   没有敌意,很平淡的神色,却让阿奥感到紧张。   阿奥站在原地不敢动,那种感觉只有在没写完作业被老师问起时才有。   他呆愣愣的,又看着中年人摘下皮质手套,从怀中掏出手帕,仔细擦拭以撒沾上水珠的脸庞和发梢。   “哪有这么麻烦。”以撒轻笑地拍打中年人手背,语气关系亲密。   阿奥瞧见以撒从对方手中抽过帕子,自己草率地擦拭了几下。   随后,阿奥才觉得自己有了能够融入他们的资格。因为以撒回头对他笑道:“可以为我们带路吗。”   “我们今天刚到瓦桑戈,想转一转。”   阿奥连连点头。他本就想为以撒介绍瓦桑戈的各处风景,却在开口时察觉到中年人对他的审视。   以撒邀请阿奥与他们同座一辆车回到小镇。   阿奥又变得拘束起来,黑色的汽车看起来真豪华啊。   前往瓦桑戈镇的路上,车内一直处于安静。   没有人说话太过无趣,以撒用手肘撑着车窗,脑袋枕着手背,主动笑着问道:“我们来时,道路上有些路障物。”   阿奥听到以撒主动与自己对话,又开心起来。   他一五一十的把两镇联合抗议的事情告诉了以撒。   “只是抗议吗,没有武装民兵之类的?”以撒新奇地询问。   阿奥摇头,“我不知道”。   “你住在这里,怎么会不知道。”以撒垂下眼睑轻笑一声。   车内光线昏暗,半遮半掩的深绿色瞳孔像云雾缭绕的森林,昼夜温差大导致的冷凝让树叶颜色偏深发蓝,又因为茂密的树冠挡住了大部分阳光,阴郁碧沉。   “我真不知道,我没有注意过!”阿奥觉得以撒在怀疑自己撒谎,为了极力证明清白,强调到:“但我听大人们说过,镇上的枪支都储存在镇政府后院的粮仓里。”   “怎么放在那里了,为什么不在镇警局的武器库?”   阿奥懵懂摇头,他也只是上个月听大人们讨论时才得知镇政府后院的粮仓里存放着枪支。   “菲珞西尔。”以撒又叫道身边的中年人,示意对方打开车内夹层。   一堆精致包装的纸盒堆叠在里面。   以撒打开纸盒,露出巧克力推给了阿奥。   巧克力糖块很好吃,阿奥放入嘴中。比起舌尖,他的心里更是甜滋滋的,他更加喜欢来瓦桑戈旅游的以撒了。   二人继续交流,以撒询问了一些关于瓦桑戈镇布局和道路的问题。   以撒身旁的中年人一言未发,但阿奥听见以撒称呼对方为菲珞西尔,不由好奇。   是以撒的哥哥吗,还是父亲?   如果白发男子是以撒的父亲……   阿奥拿父亲对待自己的模式对比菲珞西尔对待以撒的贴心程度。又觉得菲珞西尔过于关怀以撒了,没有父亲的威严感。   所以是以撒的哥哥吧……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聊天时,阿奥总是凝视以撒的眼睛。   “真漂亮啊……”阿奥无意识地嘀咕出声。   这惹得以撒托腮轻笑。   短暂笑声又让阿奥觉得头皮痒痒的,胸口也痒痒的。仿佛有东西在触碰神经,搅动他的大脑。   直到进入瓦桑戈镇的中心街道,即将下车前,阿奥才听见以撒的哥哥平静询问道:“学校里没有教育你们封闭大脑,屏蔽领袖的精神力吗。”   阿奥茫然无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菲珞西尔先生话语中的意思。   他大脑还晕乎乎的,仿佛热透了。   还是以撒扶着车门,半靠在门框上扯了一下菲珞西尔的衣袖,亲昵低笑道:“是我错了,不该去窥探他。”   可是以撒怎么忍得住。   无论军校军队内的斥候们,在面对以撒前都经受过精神力封闭的训练。   在以撒面前,他们不会散发出一丝一毫的意志力。对于以撒来说,就像一块冷冰冰钢板,无趣无味。   除非以撒要求他们敞开心扉,准备用精神力包裹他们时,这些斥候才会收起屏障。   而在以撒眼中,早在阿奥踩在溪流中的那一刻起,他就感知到了有个丝毫不会屏蔽自己的斥候出现了。   一个懵懂毫无防备的小家伙。   对于喜欢入侵吞噬斥候的他来说,怎么忍得住克制。   尤其是在车上,他的精神力触手早已插入阿奥的脑髓,把对方大脑冲刷了一遍。   可对方只是脸颊红扑扑,全然不知的望着自己。   虽然当着菲珞西尔,这位自己斥候的面做这些有点恶劣,属于违背校规军令。但菲珞西尔没有阻止他,以撒也就放任了自己的精神力。   没想到,下车后菲珞西尔直白的说了出来。   见领袖制止对面前不合格斥候的追究,菲珞西尔收回凝视阿奥的视线。   菲珞西尔早已习惯自己领袖喜欢入侵他人的事情,这一点,他初次认识以撒时就发觉了。   而且不只是入侵斥候的大脑,有时候以撒还会入侵其他领袖的大脑,把对方的精神力扯碎才会满意退出。   而阿奥这时候也反应过来。   “你!你!”他兴奋地睁大眼睛,完全忽视掉了以撒的冒犯行为,激动问道:“你是领袖吗。”   瓦桑戈镇上,从未有孩子分化成领袖。   至于斥候,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人。如果算上从外地来这里定居的格林,一共有三名。   在学校里,老师从未教过关于领袖的知识,就是连斥候的知识也只是照着书本念,然后让他们自己慢慢探究。   好多关于斥候的训练项目,还都是外地来的格林告诉他的。   因为这件事情,阿奥更加想要注视以撒。他想瞧瞧以撒到底哪里和他不一样,或者说,领袖和斥候的区别在哪里。   “没事可以放空大脑,练习冥想提高感知力。”以撒轻拍阿奥的肩膀,给出了善意建议。   而之后的步行时间,阿奥简直黏在了以撒身旁,二人聊天不断,阿奥越来越喜欢这位今天认识的新朋友。   以撒懂得知识真多,就像格林一样。   即三年前来到小镇的格林后,以撒是阿奥第二个崇拜的人。   而在距离阿奥家越来越近时,隔着一段距离,阿奥听见了有人正在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声音急促熟悉。   “阿奥斯汀!”   阿奥回头寻找,是伙伴格林。   街道拐角处,格林正抱着一摞书,面色难看地望着他们。   “这是我的好朋友,就住在我家隔壁!”阿奥兴冲冲地为以撒介绍道:“他叫格林,是三年前从外面搬来的,他的房子还是我爸爸帮忙修盖的!”   想到以撒是领袖,阿奥又大声说道:“格林懂得也特别多,而且他也是斥候。他特别厉害,很早就分化了。”   几句话,将格林的底细交代清楚了。   随后,阿奥又想跑过去把格林拉过来,为他介绍以撒与菲珞西尔。   阿奥未注意到,菲珞西尔弯腰对以撒附耳说道:“费舍尔先生交代的应该就是他。”   以撒抬头望去,视线却被阿奥的背影挡住了。   阿奥已经跑到了格林面前。   “这是以撒和菲珞西尔先生,他们来镇上旅游,顺便想要购买狼犬!”   “格林,以撒是领袖!我第一次见到领袖!”   阿奥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一道成熟的声音打断。   “抱歉小先生们,”菲珞西尔微微弯腰,礼貌道:“接下来还要去其他地方,我们就不打扰了。”   “可是你们……”不是要去买狼犬吗,我家就有啊。   阿奥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见以撒正他挥手道别,乖顺地闭上了嘴巴。 第60章   阿奥不知道为什么,格林飞快抓住自己手腕,把他拉离了街道,匆匆往家赶去。   一路上,格林什么也没有说。   阿奥不断小声喊着格林的名字,直到格林把他拉到偏僻的小路上。   格林压低声音问道:“那两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旅游买狗吗……”阿奥记得自己已经告诉过格林了。   “胡扯!”格林严肃警告着阿奥,“他们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来到这里。”   阿奥睁大双眼,迷茫不解,“为什么?他们……”   “白发男人是兰开斯特家族的人,我见过他。”格林熟练的报出了对方姓氏,“兰开斯特家族效忠于帝国,家庭成员更是成年后就加入军部。”   “这……这怎么了?”阿奥更加疑惑。   小镇男孩不知道权贵阶级代表了什么,他一直认为所有家庭都是差不多的,或多或少只是赚的钱币有区别。   格林嘭的一声把怀中的书籍放在桌上,“你不明白,当他们想要某种东西时,自有人把东西捧到他们面前。”   “兰开斯特是帝国贵族,如果把帝国阶级比做三角,兰开斯特家族也是最上层的。”   “来旅游,顺便买只狼犬?”   “呵。”   格林嘲笑出声,“为了一只狗,即便是宝石金子做的,兰开斯特家族的人也不会亲自踏足这里。”   “他们都问你了什么?”   比阿奥年长几岁的格林只觉得不安,他忘不了在帝国生活的那段日子。   贵族们肆无忌惮到可以命令下人们把雏妓按压在转盘上捆绑手脚,随后放出发情马犬去□□。   人兽的□□、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最后白灼液体下的粉红色肠道。   格林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想起了最近几个月,瓦桑戈和古博拉联合抗议帝国税金的事情。   格林又问道:“你说的那名领袖……叫什么名字?他们到底问你什么了。”   “他叫以撒阿特拉哈西斯。”阿奥如实回答,“他们问我……”   不知道为什么,阿奥回忆不起来了,每当回忆车上的聊天内容,他只想到了当时大脑晕乎乎的,以及璀璨明亮的深绿色双瞳。   听见阿特拉哈西斯这个陌生姓氏,格林的表情稍微缓和。   阿特拉哈西斯——在他脱离家族前,从未听说过的姓氏,显然黑发领袖并非贵族。   但一想到兰开斯特家族的人和一名平民领袖特意前往瓦桑戈镇,格林的思绪又惴惴不安。   兰开斯特家族拥有帝国功勋,现任兰开斯特公爵更是掌握着西部陆军的兵权,其长子菲珞西尔兰开斯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游玩?养狗?   即使真正的天堂伊甸园降临,也无法引起帝国贵族子弟们的兴致,更别说是穷乡僻壤的瓦桑戈。   格林回忆小镇近几个月的变化,依然只有拒绝缴纳税金一事,稍微牵扯到贵族们的利益。   可两个孩子,也交谈不出个所以然。   格林道:“一会,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斯汀叔叔。”   阿奥不觉得今天见到的新朋友会带来大麻烦。   见格林愁眉不展,他安慰说:“也许他们来瓦桑戈的目的不是购买狼犬,但每个人都有秘密,可能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和我们无关,说不定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   ……   深夜,阿奥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睁眼望向天花板。   真奇怪,总能想起与以撒见面时的场景。   黑发少年暗沉的碧绿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修长白皙的双手合拢,捧起清澈见底的溪水。   浅浅的笑容勾勒出俊秀的面庞。   阿奥越回忆越清醒。   “也许……我明天还能见到他?”阿奥从床上坐起,望向窗外。   乌沉沉的夜,月光照射在了一墙之隔的瓦砖上。   隔壁是格林的居所。   睡不着的阿奥决定去找小伙伴聊天,他迫不及待,顺着阳台翻下一楼偷偷溜出院子。   翻墙时,皎白月光落在青砖上,就像溪水中长满青苔的鹅卵石,阿奥又是一阵激动。   他无法形容溪水的味道,同样也无法形容以撒带给他的感受。   以撒的面容渐渐模糊,阿奥混沌的大脑一片漆黑,只留下一对深绿色眼睛。   领袖与斥候天生一对,完美契合。   从未被领袖入侵的斥候,在被初次侵入大脑后,会遗留下深刻烙印。   阿奥洋溢着喜悦,轻手轻脚地来到格林卧室窗前,轻轻敲了敲窗户。   格林也未睡,今日见到兰开斯特家族的人总让他回忆起三年前。   听到声响警觉地起身查看,当他看到窗外的阿奥时,微微一愣,随即打开窗户让阿奥钻进来。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格林压低声音问道。   “……我,”阿奥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奥老实道:“我睡不着,就过来了。”   “不早了,你回去吧。”   见格林想让他回去休息,阿奥快速想着可以聊的话题,蹦出一句:“你还记得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吗。”   糟糕,怎么把以撒的名字说出来了。阿奥一阵后悔,他发现朋友对早晨事情的排斥后就尽力回避这件事情,没想到嘴巴比大脑快,还是谈及了新朋友。   “兰开斯特身边的黑发领袖?”格林脸色变得难看,像是吃了一块腐烂变质的奶酪。   他大概猜到阿奥究竟要说什么,尤其是此刻阿奥不断扇动的睫毛,证明其主人的兴奋。   可格林依旧反问道:“你想说什么,阿奥斯汀。”格林喊出了阿奥的全名。   “我是想……”阿奥突然察觉气氛不对,一声语塞。   格林戳穿他的踟蹰,“你很关注那名领袖?”   阿奥轻轻点头。   承认声几乎如蚊子飞过。声音虽轻,却听得清清楚楚。   格林皱起眉头,神色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   先不说其他的,单是那名黑发领袖与兰开斯特一同前来瓦桑戈,就不能让阿奥再接近对方了。   一个平民能与高傲的贵族混在一起,可不是善茬。   格林试图纠正阿奥的想法。   “阿奥,你们只见过一次。对方也只会在这里停留一两天。”   “……我知道。但是我感觉他很不一样,总有一种让我想要靠近的气息。这样是不是说明我和他会成为朋友?”   格林渐渐皱眉,朋友涉世未深,太单纯了。   “阿奥,”格林示意对方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说道:“我也是从帝国来到,我知道他们私底下的模样。”   “他们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阿奥,离他们远点。”   对于自己的身世,格林从未对瓦桑戈的村民提起过,也包括他的朋友阿奥。   他介意揭露自己的过去。   到达这个位于帝国边境的边陲小镇后,他连姓氏也一并隐藏起来,只让人称呼格林。   但在这里居住三年后,格林想开了。   有些事情,说出来反而轻松。   如今听见阿奥的询问,格林如实回答道:“十二岁前我生活在帝国首都,作为费舍尔家的次子。”   “严格来讲,是菲珞西尔兰开斯特的表亲。”   “但在帝国首都,我不能使用冯的后缀,也不能使用费舍尔的姓氏。”   “因为我的母亲并非费舍尔夫人,只是府邸的一名女仆……后来怀孕了,便成为了费舍尔先生的情妇。”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含盖了两代人的十几年。   阿奥呆愣在椅子上,今夜他只是想来找朋友聊天,怎么忽然得知了这种爆炸性消息。   阿奥愣了好一会,努力理解格林的过去,犹豫道:“你母亲,她被那个……你父亲强、□□了?”   “不,是她主动勾引的。”   格林露出极其浅淡的笑容。   “她故意勾引了费舍尔先生,原本只是想成为他的情妇,没想到怀孕了,顺势生下了我。”   “……所以你才会来到这里?”阿奥突然激动:“因为费舍尔不愿意承认你们的存在?”   格林摇头。   “不,在我出生后费舍尔夫人接纳了我,把我当成第二个儿子扶养。”   “她的孩子沃夫比我大十六岁,早已掌握了家族的人脉和资源,费舍尔夫人并不担心我会抢夺继承权。”   “但我的母亲却觉得这是个机会。当时我也认为她说的对。”   格林沉默了几秒,无所谓的笑了笑,“没想到这些话说出来好受多了。”   他继续为阿奥讲述自己曾经的过去。   “当时我母亲也受到一些人的蛊惑,但那都不重要了。”   “我和我的母亲开始制造意外,抢夺继承权……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沃夫差点受伤致残,可我也在灾祸中颅脑受损。”   “费舍尔先生和夫人很快调查出了真相。不管怎样,我和我的母亲都是罪人。”   “……母亲被判刑入狱,她在狱中自戕,希望保住我在费舍尔家中的地位。原本我也会被关进监狱,但因为大脑受损,又因为我母亲的自杀,费舍尔先生和夫人心软了,他们只是要求我不在踏入首都,让我去其城市的宅邸生活。”   阿奥从未想到格林的过去会是这片黑暗不堪,沉默了很久。   格林也不语,坦然的接受阿奥的目光。阿奥轻轻问了句:“但你没有去他们提供的地方,是吗。”   格林点头。   于是那一年冬季,十一岁的男孩出现在了帝国边境瓦桑戈镇。   阿奥咽了一口吐沫,比起同伴曾经的过错,他更关心的是格林自身,“那你现在好点了吗,我是说大脑的伤好了吗。”   格林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去厨房拿起一把金属餐刀,随后抬起手让阿奥看。   轻微抖动的刀刃,看得出来及时努力保持平稳,手掌也会无法控制的颤抖。   “随着年龄增长,会越来越严重。”格林平淡地把餐刀放回木桌上,说:“大概二十多岁,就连水杯都拿不稳了。”   当年的脑挫裂伤破坏了神经元及其传导纤维,加上分化为斥候后精神力与日俱增带来的负面影响,格林注定成年后成为一个类似严重帕金斯的病人。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阿奥焦急。   望着嗖的一下站起来的阿奥,格林按压肩膀示意他坐下。   “费舍尔是医学世家,连他们都没有办法,其他地方也不用考虑了。”   阿奥:“也许他们不是真心想为你治疗!”   格林摇头,没有说话。   阿奥想起格林常看的书籍,都是些深奥的医学类书籍。他笃定格林一定想要治愈。   格林打断阿奥的猜测,“可别误会,我常看医学书籍是因为在家族中有过相关学习。这些知识还挺有用的,偶尔发烧感冒还能用到。”   避免阿奥过度担心,格林没有吐露,在幼年时,他能拿动餐刀的时候,费舍尔先生就在培养他的医学能力。   费舍尔先生想让他接任医院院长一职。   沃夫已进入军部,那次子便要接替他的院长职位。   可惜算计到头终被算计。   现在,费舍尔先生和夫人需要培养他们的小女儿,如果小女儿不成器,只能尽快选定女婿目标了。   ……   第二日,阿奥外出询问其他镇民,得知那辆豪华的黑色汽车昨夜就驶离了瓦桑戈。   第三日。   第四日。   阿奥偶尔还会想起以撒,想起那天清澈的溪水、明媚的阳光。以撒在车内打开糖盒,对他淡笑的模样。   但瓦桑戈的大人们,谈话间气氛变得沉闷焦灼。   帝国再次传来消息,下周税务官抵达瓦桑戈,不止税金不变,镇政府还要额外掏出“逾期款”。   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天就好了。   ……   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镇民家中的孩子们。他们发现父亲们回来后多出几把枪支。   而街道变得冷冷清清,空无一人。马场里的马匹也被统一佩戴上了脚蹬。   阿奥听瓦桑戈的镇长离开了,听说前往了古博拉镇。   无意中,阿奥还听见一些妇女聚集在一起,讨论孩子们的去处。   “妈妈,你们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只是让你和其他同学在学校里住一天。”母亲安慰着阿奥。   可阿奥发现,明明哥哥也未成年,也是在校生,可父亲递给了哥哥一把步枪。   哥哥笑着弹了一下阿奥的脑门,“笨蛋适合去学校。”   还是格林主动告诉了阿奥,“大家拒绝向税务官支付税金,决定一起向帝国抗议。”   “不止我们,古博拉也在准备着。”   “等到下周税务官抵达,我们制服他与他身边的护卫,和古博拉人民一起去提图斯堡。”   提图斯堡,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发达城市,管辖两所小镇的更高领导人就在那里。   “提图斯堡的市长是个有良心的管理者,他会明白我们的苦衷,向首都汇报这里发生的事情。”   阿奥不懂,“可税金不就是首都制定的吗。”   哥哥义正言辞道:“那是因为国王不知道我们的发展情况,有小人嫉妒我们镇子的发展,恶意夸大了这里的经济情况。”   “政策的诞生是没有问题的,但被一些坏人利用了。”   “提图斯堡市长会如实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上去。”   阿奥感到一阵轻松,“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哥哥也笑了,他揉了揉阿奥的头发,“但避免你们这群孩子突然出现导致事情发生变故,在税金官到来的前一夜,你们都要去学校住宿。”   而在阿奥走的前一夜,哥哥叮嘱道:“第二天不要随意离开学校,直到我们前去接你们。”   哥哥加重了“我们”二字。   当天下午,大人们纷纷出门,注视着孩子们踏上上学之路。   前往学校的路途中,学生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显然大人们的计划隐瞒不了孩子们,一个个身高还不达一米六的男孩吹嘘着自己听来的见闻。   “我爸爸说,提图斯堡市长是个好官,得知这里的事情会主动惩罚税金官!”   “我妈妈也是这样说的!”   “我妈妈还说提图斯堡市长会成为下一任帝国执行官!”   每个人都在分享、攀比自己听到的信息。   阿奥注意到格林异常沉默。   格林轻声道:“我并不相信提图斯堡市长。”   能走上那个位置的人,会如此正直廉洁吗。   但格林也觉得两个镇子的镇民联合起来,会达到一定目的。   一是法不责众,二是他们是真的有困难,交不出那么多的税金。   这次,学校非常受到孩子们的喜爱。没有老师,没有作业,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学校里玩耍,追逐打闹。   黄昏时分,天边的云霞被染成了橙红色。宁静柔和,让位于城镇边缘位置的校园弥漫起一种温馨欢乐的氛围。   学校仿佛与瓦桑戈镇与世隔绝。   担心孩子们在学校里生活不如在家里过的舒服,避免孩子们挨饿受冻,镇民们每家每户都准备了一些吃食、棉被,全部堆放在学校大厅内。   长桌上满满的水果糖块、蔬菜肉食,孩子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再担心挑食后遭到父母教育。   外面的戒备紧张影响不到学校里的孩子们。   可是格林越来越沉默,用餐结束后,他站在二楼望着在学校院子里玩躲迷藏的学生,转身又看到了一群在二楼教室内穿梭,玩沙丁鱼的学生们。   济济一堂的沙丁鱼游戏,先是一个人藏起来,找到他的人要和他在原地一起藏起来,直到最后一个人找到大家,所有人都挤在同一个地方,才算游戏结束。   原本在参加沙丁鱼的阿奥见格林一个人呆着,脱离了游戏队伍,走到阿奥身边,趴在栏杆上。   他听见格林小声说道:“地窖。”   “什么?”   “今晚,我们去地窖休息。” 第61章   地窖入口在走廊西侧的尽头。   阿奥脚步迟疑,还是简单收拾一番。他点燃蜡烛抱着床褥跟随格林来到了这里。   两人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他们是在许多学生玩累了,入寝后才下楼的。深夜的校园格外寂静,又因为大家只是在学校里呆上一天,大人们并没有打开电源,给学校供电。   没有电力,整个长廊漆黑一片,只有手中点燃的蜡烛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随着他们走进地窖内的长楼梯,一股潮湿而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踩踏到木制楼梯上便会发出轻轻嘎吱声。   两人找到了个角落,草草收拾了一下后便把床褥铺在地面,随后把蜡烛放在了两张地铺的中间。   地窖中的空气呛人,阿奥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有点后悔,在这里怎么可能睡着。他猜格林也是如此,因为对方借着烛光,断断续续和他聊了许多曾经的故事。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道聊了多久。   而等阿奥再次回过神来,他发觉不知不觉中自己睡着了。   现在地窖里并非一片漆黑,原来周遭墙壁上有几个通风窗,透过狭小的窗口,外边天空已经微亮。   二人还未推开地窖的门板,便听见头顶上传来走廊内学生们跑动的声音。   “中午就能回家了。”阿奥一边走出地窖,一边开心地告诉格林。   他还记得哥哥的叮嘱。税务官会在早上抵达瓦桑戈,镇民们会先解决掉几名护卫,接着抓到税务官费不了多少时间。   在地窖里憋了一夜,站在外面呼吸连空气都是清新的。   阿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放松时,他看见有几名学生推开了学校的大铁门,从缝隙中溜了出去。   “他们要去做什么?”   “不是爸爸妈妈来了才能走吗?”   几名小姑娘也看见了,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   “女生们就是胆小,”又有几名男生往校门口走去,“你们难道不好奇大人们是怎么抓到税务官的?”   有道小声的声音提醒道:“你们不怕被发现吗……”   离家前,大人们反复叮嘱过不让随意离开学校。   “我们只是去看一眼,看完后就回来,谁会知道?”   “你们要当告密者吗!!”   男生们朝女生们挤眉弄眼:“难道没有人好奇吗,等我们回来就能把最新的消息告诉你们。”   “其他人肯定羡慕你们,追着你们询问。”   几名女生被打动了。   陆陆续续的,六七名男生和两三名女生结伴离开校园,沿着他们来时的道路返回瓦桑戈镇子。   其他人则是坐在屋檐下,等待对方“凯旋而归”。   而这一等,就是一上午。   等到了午餐时间,学生们的情绪还算平静,一楼大厅里的食物水果也够所有人食用。   “看来抓捕税务官需要多花点时间。”   “对呀对呀。”   吃饱喝足,学生们充满活力,又开始了捉迷藏和沙丁鱼游戏。   阿奥被格林带到学校最高层,两人站在平台上眺望城镇中心。   一望无际的树木遮挡了全部,即便换个角度努力观察,最多看见一些屋顶和教堂塔尖。   “你的手好凉,很冷吗?”   两人下楼梯时,阿奥握住了格林的手掌,发现对方双手冰凉。   “那些出去的人,没有回来。”格林的心脏跳的砰砰响,自从来到学校一直让他过度紧张。   “一个也没有回来。”   “也许他们还没看到,也许他们在回来的路上……”   谈话间,阿奥在走廊拐角处被人撞了一下,没有人道歉,一群学生呼啦啦的从他身边跑过。   “快点,哈哈哈哈,别被抓住了。”   新的一轮捉迷藏又开始了,这群人恰好要上天台,藏匿在天台上的水塔里。   格林皱眉扶住了阿奥,而接下来,他们二人挑选了一些食物水果,又准备返回地窖。   “我不太喜欢里面,”阿奥站在走廊尽头,望着封闭地窖的木门欲言又止。   闻了一夜的潮湿灰尘,怎么还要进去。   “那我们就去天台,”格林没有强迫阿奥,“这样大人们来接我们,也会第一时间看见。”   ……   可到了下午,学校的大铁门依旧无人推开。   没有人接他们回家。   小部分学生有了情绪,想要离开学校。但他们记得父母的叮嘱,想走又不敢走。胆量大的那批孩子都已经在清晨离开,现在无人带头。   下午两点,一部分学生无聊地走进大厅寻找零食,发现货架上的食物几乎被清空,如果晚上还未有人来接他们,大部分人就要饿肚子了。   越来越多的学生想要回家。   而这也让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躲迷藏和沙丁鱼的游戏中,他们试图用玩游戏打发无聊的时间。   或许是被格林影响到了,坐在天台上的阿奥居然出现了烦躁的情绪。他觉得时间越来越漫长凝固。   看不见父母的感觉糟糕透了。   接近学校的道路上,依然连个影子也没有。   三点,刺耳的响声打破一切。   瓦桑戈镇的播音喇叭中,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即便学校距离镇中心很远,可镇中央的警报声穿透茂密的树林,直达他们耳中。   还在操场、走廊中跑闹的学生们停下脚步,表情呆谔地望着天空。   茫然无知的像小动物,危险来临之际只会呆呆站在原地。   阿奥也愣在了天台,直到他被格林死拽着往楼下跑,才恍然大悟。   瓦桑戈出事了。   想明白这一点,更多的恐惧情绪涌入阿奥心中。奔跑中他的后背发凉,开始冒冷汗。   从天台跑回一楼走廊,他们撞到了许多人。   有些低年级孩子发现了不对劲,开始哭闹。偶尔站出来几名高年级学生,大声引导着大家前往一楼大厅,聚集在一起。   整个校园内再也没有嬉戏玩乐的声音,充满哭声喊叫。   而在阿奥和格林躲藏在地窖里后,没多久,一楼大厅里的学生们看见了远方弥漫起黑烟。   阿奥和格林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地窖中又亮起蜡烛的微弱火光。   而这次,两人没有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只并排靠在一起,安静的聆听外面的躁闹。   大厅里的吵闹声和警报声都被蒙上了一层布,变得低沉厚重。   阿奥后悔了。   此刻,他迫不及待的想逃离学校,跑回家中找到爸爸妈妈与哥哥。可越是害怕,越能记起父母叮嘱的话。   呆在这里,直到我们来接你。   后来,阿奥坐在地窖深处再也听不见了警报声,一切又趋于宁静。   头顶上静悄悄的,大厅里也没有了吵闹声。   “上面发生了什么?”   “我们要不要上去?”   阿奥追问着格林,却在沉寂中忽然听见沉闷的巨响。随后,是刺耳的尖叫和慌张的跑动声。   到处都是奔跑的声音,在地窖上方啪啪哒哒的回荡。   阿奥被吓到了,手脚冰凉。躲藏在地窖中,他甚至不敢喘气,悄悄屏住了呼吸。   隐约间,他听见了地窖木门被拍打的声音,有人想要从外面拉开通往这里的路口。   但对方失败了。   阿奥记得下来前,格林走在后面把地窖木门用东西抵挡住了。   阿奥小心翼翼的接近,竖耳倾听。他听着拍打声越发剧烈,隐约间有人在大喊大叫央求着什么,随后,拍打地窖木门的声音消失了。   又传来一阵鞋底踩踏地面,快速奔跑的响动。   阿奥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去询问格林。   因为他在害怕,试图逃避清晰的答案。   阿奥又坐回格林旁边,二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手拉手抬头望着横梁。走廊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小,不知多久后,一切又恢复宁静。   随后传来的,是一些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靴底有力的踩踏在木板上,走的很慢很稳,仿佛一群人正在各个教室内闲逛。   ……   以撒坐在车内,托腮无聊地望着窗外的溪流。作为这次清剿“瓦桑戈反叛军”的总指挥官,没必要前往现场。   如果两队士兵连这些不成气候的匪徒都解决不了,也没必要回来了。   但作战几分钟后,他又把菲珞西尔派出去了。   因为接到清扫任务的前几天,费舍尔院长找到了兰开斯特公爵,又通过公爵出面说情联系到了他。   “那孩子倔强执拗……但也请帮我带回来……”   费舍尔家族的次子就在瓦桑戈,执行清洗任务的地方。   没办法,本可以回避屠杀任务的以撒接下了这项灰色行动。   以撒想起来之前,菲珞西尔皱眉难过的表情:“这就是世家中的交往,很抱歉父亲会因为这件事情麻烦您。”   明明比自己年长二十岁,但自己的斥候在说话时,单膝跪地卑微到就像一名孩子匍匐在自己的膝盖上,绯色眼睛充满了愧疚,灯影在其中投下水光。   所以,总要把人完好无损的带回去,不论其他人,也要顾及菲珞西尔的面子。   以撒叹了口气。   可是真的很无聊啊。   ……   校园里,子弹击杀的尸体被一个个拖拽到空地上,在地板上留下了暗红的痕迹。旁边的广场更是瑟缩着众多学生。   孩子们紧紧的靠拢在一起,手脚没有被捆绑,却也无人敢做出多余动作。此时他们仿佛失去了人类的思维,只会像小动物一样拥挤成团,依偎着哭泣呜咽。   这便是阿奥看到的一切。   而在刚才,地窖被强行闯入遭到搜查,格林带着他从通风口处爬出来,趴在地上一点点移动,挪到了校园最西边的角落。   他们躲藏在树木花坛后面,眺望到了广场上的罪刑。   而带来恐怖的,却是令他们最熟悉的帝国军人。   灰黑色的军装,熠熠生辉的帝国徽章,明明本该是保护他们的人,此时却手持武器,面容冷峻。   漆黑的枪口对准了畏缩成群的年幼学生们。   “抱歉阁下,暂未找到格林舍费尔。”执行队长朝阴影处欠身。   阴影却并不焦急,缓慢道:“继续找,他就在这里。”   菲珞西尔非常确定,那名长久未见的远方表弟一定藏匿在校园里,毕竟刚才的审问中,一些人可是把什么都告诉他。   而随着他的走动,角落处又显现出了一滩滩血红色污渍,许多类似人形的肉泥被捆绑在地上一动不动。   听从上级领导的指挥,综合得来的情报,这一次执行队长选择使用精神能力。他是一名领袖,虽然比不上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大人的才能,但对付一名未成年斥候,还是绰绰有余。   既然士兵们没有搜查到,那便使用精神力再次搜查一遍。   而这次,只是十多秒,他便察觉到了躲藏在阴暗里的两只小老鼠。   与此同时,格林脸色瞬间惨白,他察觉出自己被发现了。   “跑!”   格林推搡着阿奥,拉起对方手腕立即往后逃跑,试图寻找到一个安全隐匿的地方。   可在执行队长脑海中,两名未成年斥候就像两个白色光点,不论如何躲藏,士兵们很快抓到了他们。   阿奥和格林甚至没有挣扎的机会。如同倒在粘鼠板的老鼠,抽搐挣扎下被粗暴的按压在地,脸颊摩擦着石砾,狼狈的扣押着走到广场上。   执行队长又往身处的广场看去,拥挤在一起的少年少女中,还有一个白色微光。   瓦桑戈里居然有三名未成年斥候。   阿奥和格林被按压着后脑勺跪倒在地,他们的双手被束缚在身后。抬不起头颅,只能看见一双军靴缓慢走来。   菲珞西尔迎着阳光走出阴影,下午的阳光把他照射的温和谦卑。   他扫视面前的两名少年,随后让士兵把格林松开。   跪坐在一旁的阿奥已经被吓傻了,刚才他看清楚了广场中央的东西,那是一堆尸体。   大部分是他的同学。   有些人的眼睛还未闭上,瞳孔大张,冰冷毫无生机的直勾勾地望着他。   而格林未胆怯,甚至在被松绑的瞬间冲向了菲珞西尔。   “你们在做什么啊!”   菲珞西尔没有动,直视冲向他的格林。   而菲珞西尔背后,已经有两名士兵抬枪对准了格林。另外两名士兵也已经赶来架住了格林的腋下,让他无法继续行动。   菲珞西尔瞧着格林崩溃愤恨的表情,对执行队长说道:“剩下的斥候,自行处理。”   部队中,领袖纾解斥候的精神压力,而领袖的精神压力却很难有舒缓办法。于是,一部分领袖喜欢把压力反馈给斥候。   但这种反馈是种酷刑,肯定不能回馈给自己的斥候们。   于是,帝国军队的领袖们会对俘虏或者战场上的敌方斥候释放。   而未被指引,什么也不懂的斥候,在领袖眼中就是脱光衣服的裸女,太美妙了。   菲珞西尔的话,是默许了执行队长的肆意发泄。   执行队长本就喜欢未成年人,听到上级的命令更是让人把藏匿在人群中的另一名斥候拖拽了出来。   那名斥候被吓破胆,一路惨叫哭喊。   他被扔在在阿奥身边。   阿奥还呆愣在原地,扭头回看往日朋友愤怒涨红的脸面,又看向摔倒后害怕的倚靠着自己,满脸泪痕的同学。   随后一片安静中,士兵们拉动枪栓,扣动了扳机。   学生堆中爆发出巨大的哭喊惨叫,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子弹快速贯穿学生们的胸口,待宰的羔羊们毫无还手之力,连求饶的话都没有喊出口,已经无力的躺倒在一起。   更安静了。   弹壳不断掉落在地,附有律动。尸体就像被捕捞出海的沙丁鱼,叠成一摞摞,轻微抽搐。   最后留在广场上的学生,仅剩下已经分化成斥候的三人。   饶是格林经历过首都混乱的贵族生活,也无法接受现实中的一切,他嘴唇颤抖,有一瞬间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   名为理智的情绪失控了,格林被架住上半身,下半身的腿疯狂踹向身旁士兵。   全是徒劳。   格林继续被士兵们架着往校园门口走去。   见踢踹不管用,格林张开嘴咬向两名士兵的手掌。   “啪——”迎来了却是走在前方,菲珞西尔转身的一巴掌。   快速狠辣的刺痛让格林脑袋甩向一旁,细嫩的脸颊飞快泛红肿胀。   菲珞西尔略带不悦地看着稍微和自己有点血缘关系的远方表弟,“礼仪呢?”   他本就厌恶这次的行动,更别提还是为个私生子。   如果不是兰斯费舍尔去找他那愚蠢的父亲,以撒根本不会来到这里,担任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   皇室直接下达的命令,合乎宪法,军部也已同意盖章。但剿匪之下隐藏的弊端太多了,与他们意见不合的政客很容易得知这件事情,用他们杀死平民去攻击军部。   到时候没有人出面,作为总指挥官的以撒势必会独自承担全部罪名。   菲珞西尔看着被自己扇了一巴掌后,恨不得杀了自己一样的格林。   太不听话了,把他带回去后迟早生事端。   他知道兰斯费舍尔为什么如此急迫,其长子沃夫费舍尔早在去年就染上了严重毒瘾,被人送去医院时床铺上全是屎尿。   成为了半个废人。   现在兰斯费舍尔焦急的把格林找回去,大概是想重新培养第二继承人。   这是在给自己和以撒增添麻烦。   菲珞西尔能看出,格林与他不是一路人。   而学校广场处的哀嚎,又一次让格林应激了。   格林听见了阿奥的痛苦惨叫,吃力的转身去看,发现执行队长正趴在阿奥身上,一只手固定住身下少年的两只手腕。   “把他放开!”   格林大喊嘶喊,他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双眼通红地瞪向菲珞西尔。   他十分清醒,明白只要菲珞西尔的一句话,就能避免另外两人的死亡。   他们三人还是斥候,帝国一直亲眯斥候的作战能力,让斥候享受各种待遇。他们是宝贵的军事资源,战场上的绝对攻坚力量。   可菲珞西尔无动于衷,仿佛在欣赏什么。   随后,格林见他冷漠地掏出腰部的通讯器。   ……   以撒站在清澈的溪水中,脚掌踩着布满苔藓的鹅卵石。他在等待作战结束,一切都太枯燥漫长了。   副官在一旁,抱着他的外套,随后弯腰恭敬的递上了通讯器。   “怎么了?”   接通后,通讯器内传来了菲珞西尔的轻笑,“我找到了一群孩子,其中有格林费舍尔,还有上次那名为你介绍瓦桑戈的年轻斥候。”   “阿奥斯汀吗。”以撒踢走了一块脚边的鹅卵石,准确报出了斥候的姓名。   “挺可爱的,不是吗。”他还能清晰回忆起阿奥坐在车内,脸蛋红扑扑偷窥他时的场景。   菲珞西尔保持沉默,耐心等待自己的领袖的安排。   “带上他吧,帝国正在扩招斥候,瓦桑戈的斥候们就先不要清理了。”   “遵命……”菲珞西尔立即应答。   但通讯器并未挂断。   “还有其他事情吗。”以撒停下踢弄鹅卵石的动作。   听筒里安静了一会,接着传来菲珞西尔歉意的声音,“抱歉,刚才那名斥候想要夺枪攻击,已被士兵当场击毙。”   “可惜,”见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以撒又开始踢走脚边的鹅卵石,溪水划出一条条涟漪。   “但也不算是损失,本来就要清除瓦桑戈所有人,你看着办就好了。”   “遵命,领袖。”菲珞西尔又是一声温柔的轻笑。   ……   格林并不知道面前的白发恶魔正在和谁通讯,他只感觉恶心。面前的畜生居然也会伪装成温柔亲密的模样。   畜牲终究是畜牲,永远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而后,他看着菲珞西尔结束通话,再次恢复到那高高在上,审视猪狗的模样。   “你想救他,当然可以。”   格林和菲珞西尔双目对视。   “那你就去代替他吧。”   绯红色瞳孔带着戏谑的神情,他示意士兵们动手。随后,格林再次被士兵们拖拽回了广场中央,扔到执行队长怀里。   接着,士兵们又把衣衫不整的阿奥斯汀拉起来,拖着往学校外面走。   他一点点被带离学校,几乎是架着走出铁门的。   菲珞西尔站在校外道路的军车旁,“抱歉,”他微微一笑,诚恳抱歉道:“好久没有见到你,险些认错了人。”   阿奥斯汀根本听不见菲珞西尔的话,他还在止不住的颤抖。   被陌生领袖的精神力洗刷大脑时,无法忍受的痛苦早已击溃了他全部的意志。   能撑到被人扔进车中,只因为他想活着。想活着见到爸爸妈妈和哥哥。   无形中,也有一双墨绿色眼睛在安慰他,鼓励他活下去。   阿奥握紧双臂,深入骨髓的阵阵疼痛刺激着他不断干呕。   而车窗之外,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哀嚎惨叫,让阿奥又是一阵抽搐。   菲珞西尔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   “要去见见他吗?”   清扫任务结束后,菲珞西尔再度回到以撒身旁,他正蹲在溪水河畔,温柔细致地为自己的领袖穿上鞋袜:“您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明明是抱怨的话,却语气宠溺,显然习以为常。   “你说的是谁?” 以撒坐在石头上,微微抬腿,看着菲珞西尔为自己整理裤脚,脑海中快速思索了一圈,却仍不知菲珞西尔所指何人。   “格林费舍尔。”   “他啊……”以撒沉吟了片刻,微微皱眉:“我又不认识,不见了。”   此次清扫行动中带对方回首都也不过是顺手帮忙罢了,以撒不想再与无关人员打交道。   “遵命。”菲珞西尔微微扬起笑容,嘴角弧度体贴的恰到好处。 第62章   以撒坐在科研院前来接送他的黑色轿车里,脊背挺直,双腿自然交叠在一起。他手中拿着研究人员准备的资料,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   【帝国皇家军事学院:以撒维尔……奚青……】   【盖亚军事大学:利百加兰开斯特……阿格尔海耶……】   【联邦第一军事大学:张宸星……雷欧……】   资料内,粗略的写明了个人信息与所在军校。   看情况,都是新生。   说来也巧,被派遣到科研院学习的军校生们当中,居然有两人是以撒曾经的同伴——阿格尔海耶与雷欧。   目光短暂的徘徊在两个人的信息上,随后,以撒手指轻轻翻动,视线从一张照片上缓缓移开,又落到另一张照片上,他看向了利百加兰开斯特的资料。   照片里,白发绯瞳的男生微微扬起下巴,表现的极度自信与从容。   “……兰开斯特。”指腹抚过这个曾经亲密熟悉的姓氏,以撒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疑惑与思索。   是菲珞西尔的后代或表亲吗……他心中暗自揣测,又不敢下决定。   也许是相同姓氏容易让人缅怀往日时光,以撒合上资料放在手旁,沉默地靠向椅背眺望窗外。   天空阴沉,热闹景色渐渐消失,驾驶方向从市区边缘转移向了山丘田野的偏僻道路。   道路狭窄蜿蜒,路面却维护的很好,两旁的野草肆意生长。   又过了一段时间,山丘越来越多,开始连绵起伏。周围也越来越寂静,只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在空气中回荡。偶尔有一只飞鸟从头顶掠过,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打破了这片沉寂,却又很快消失在空中。   黑色轿车继续一路前行,最终停在了一扇黑色闸门前。   当轿车缓慢减速时,有士兵从两侧房屋中走出,示意车上人汇报身份信息,仔细审核后,黑色轿车才得以继续前进。   轿车驶入闸门,穿过一片修剪得当的灌木丛。最后稳稳地停在了一栋白色洋房前。   很普通的四层楼房,放在闹市区无人注意,却是以撒此行的终点——联邦科学研发中心。   还未等下车,以撒便发现远处站立着两个人。   他们静静地站在门口,低声交谈着,身影在白色洋房的石柱映衬下显得有些模糊。随着车辆发动机的声音逐渐减弱,最终熄火停在门口时,他们方才结束交谈,一同将目光投向以撒所在的方向。   以撒打开车门,刚踏出一只脚,其中一人便满面笑容地朝他走来,同时伸开双臂,要给以撒一个热烈的拥抱。   “好久不见。”   阿格尔海耶露出欢迎笑容,与以撒拥抱了一下。   二人结束拥抱后,另一人也走过来开口道:“真没想到你也来了。”   是雷欧。   四个月后再次相见,他们都多出几分成熟稳重,唯有以撒,给人的感觉还是老样子。   不怎么主动,不怎么露出笑容,独自站在一处,明明是孤零零的一人,却像是主动把整个世界排斥在外。   阿格尔海耶和雷欧又与以撒寒暄了几句,随后三人走入联邦科学研发中心。   以撒被带到了一楼会议厅中,面对面的两排座椅上,已经有两人提前坐下。   显然三所学院中他是最后到达的。阿格尔海耶和雷欧早就到了,可见资料上有他的姓名,便特地去门口等他。   想来也是,帝国皇家军事学院距离联邦首都最远,学校建立在曾经帝国的旧址上。   以撒环视一圈会议室,选择了靠门的位置。他旁边是阿格尔海耶,而阿格尔的身旁是白发少年。   利百加兰开斯特……以撒一眼认出对方。   接着他又看向对面。他斜对面的是雷欧,而雷欧身旁的黑发黑瞳少年,大概就是资料里的张宸星。   在以撒坐下后,张宸星有些不耐烦,环抱双臂开口道:“你的同伴呢?”   “学校另有安排,让他回去了。”   以撒和奚青刚到首都,奚青便接到通知,只好又坐上了返程航班。刚才在院门口,阿格尔海耶和雷欧也问过相同问题。   张宸星又问道:“那就你一人来培训?哪个系的?”   “武……指挥系。”以撒笑了。   “哦。”   张宸星没在询问,但多了几分打量神色。   而在被人打量时,以撒也歪头看着利百加兰开斯特。他对利百加本人不感兴趣,只因对方姓氏过于熟悉。   利百加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侧面投来的目光,旋即微微转头,朝着以撒礼貌地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以撒在这一刻终于得以看清利百加的正脸。那双眼眸格外引人注目,绯红色的瞳仁犹如璀璨的宝石,眼尾微微下垂,每当眨眼之际,白色的睫毛轻轻颤动尽显温文尔雅之态。   此时的利百加面朝窗户,白色长发在日光沐浴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更增添了一份善意与无辜之感。   以撒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手指却轻微的抽搐了一下。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菲珞西尔青年时候的模样。   但以撒并没有见过青年时的菲珞西尔,在他十六岁认识菲珞西尔时,对方即将四十岁,是一名学识丰富、谦和体贴的贵族军官。   以撒细想,也许是血液的缘故,亲戚间五官相似并不特殊。   而在他们静坐五六分钟后,会议厅的屋门被推开。   几名穿着白色长褂的工作人员走进来,随后是金属手杖碰击地面的声音。冷漠苍白的面容进入众人视线,五名军校生被浅灰色瞳孔刻薄的审视。   来人并没有自我介绍,只是静静站立,白色长褂显得他修长精瘦,又增添了几分威严。   以撒一眼认出,那是兰诺特。   距离上一次见面,他给人的感觉更加深沉了,像一滩死水。   兰诺特嘴唇线条坚毅,微微抿起,很容易让人感觉到自己被讨厌。随后,他才果断道:“跟我来。”   众人连忙起身,更随在他身后。   明明兰诺特行走时需要依靠手杖,但速度并未减慢,众人可以说是一路小跑跟随身后。   兰诺特的白色长褂,因步伐较快卷起一道弧线。   等来到另一个大厅,他才让众人停下,他身后是个透明房屋。隔着玻璃门与玻璃墙面,众人看见其中摆放着数台“黑色鹅卵石”。   是进入虚拟战场时使用的机舱,但这里的更加先进。   “进去吧。”兰诺特站在外面命令道:“五人作为一个小队,进去完成任务。”   以撒没有动。   利百加微微抬脚,只有张宸星立刻扭头问道:“老师……不,先生,可是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兰诺特冷漠地看着张宸星。他单手撑着手杖,瘦削的肩膀有些倾斜。浅灰色的眼眸深邃且犀利,仿佛能看穿人心,“完成任务后我会向你们逐一解答。”   他在逐一上加重语气。   “但若未完成,你们都给我立刻回去。”   他的目光从提问的张宸星身上转移向雷欧、阿格尔和利百加,最后定在了以撒身上。   “回去,明白了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助手快速按下密码键,为学生们开启玻璃门。   众人一起走进操作室中。   ……   白色空旷大厅里,六台机器环绕在一起,呈现出圆形的六瓣花状。   已有五台预备启动中。   助手瞧了瞧门外的兰诺特博士,咽了一口吐沫,提醒道:“尽力就好,放轻松。”   以撒瞧着助手紧张的模样,觉得这话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随后五名军校生躺入机器内,连接神经装置。   望着缓慢关闭的舱盖,以撒闭上双眼,聆听着最后的几秒倒计时。   3、2、1……0!   下一秒,意识沉入海底。   【小队救援任务已开启】   ……   深夜,边防站。   “以撒中士,你还好吗?这是您的通行证。”   意识逐渐回归,眼前的景象也迅速清晰了起来。   他站在一间简易平房内、窗外是哨站高墙、对面站着一名女性军官……   年轻漂亮的金发女军官关切地瞧着以撒,收回双手捏着的绿色通行证件,问道:“您刚才是怎么了?难道任务前还需要其他东西?如果有的话请告诉我,我这就去准备。”   所以……   我现在是名中士,正准备出入边防哨站?   以撒表面不动声色,摇头道:“谢谢关心,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和任务有关……”   大脑内,并没有任何任务信息,当下,他要套出一些情报,比如女军官口中的任务是什么。说话间,以撒又打量女军官的军衔,与他平级。   金发女军官仍有些不放心道:“真的吗,可是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等一会在离开吧。”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着,也不等以撒拒绝,便快步走向了橱柜的方向。   而以撒,此时也开始梳理起了现在的情况。   他们五人进入虚拟战场,进入前看见的文字是“小队救援任务”,那必然是五人合作,此刻那群人在哪里?   以撒摸向腰间,他身上携带着手枪。联系刚才女军官准备递给自己的通行证,难道是出境之后才会与其他人见面?   那设计自己出现在哨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让众人行动。   一切都毫无头绪,没有提示。   也许是有提示的,进入前会告诉他们任务前置信息。但兰诺特并未告知他们。   正想着,女军官已经捧着一杯水走了过来:“以撒中士,别太累着自己,平时多注意休息。”   “谢谢。”以撒客气接过水杯,他没有喝水,突然进入陌生环境,让他习惯性拒绝一切经陌生人之手的东西。   但以撒突然想到什么,被自己逗笑了。   哈,不是陌生人就安全吗。   以撒摩擦着杯子,缓慢询问:“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吗。”   女军官答非所问道:“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先喝点水吧。”   瞧那样子,关心十足。   为了得到想要的情报,以撒拿起杯子,佯装喝了一口。吞咽前,他又吐回一些,只咽下去一小口。   女军官脸上出现了灿烂笑容:“当然有其他人了。”   “他们现在还在这里吗。”以撒下意识的问道,但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   屋外传来了一声枪响,随即声音瞬间嘈杂起来,除了枪响在增加外,还有其他摔砸的声音。   而在准备冲出去的同时刻,腹部中,一股烧灼痛突然袭来!   疼痛还算能够忍耐,但以撒没有多余时间思考,因为女军官已经掏出手枪对准了他。   以撒立刻弯腰,迅速往前冲去。他按在了女军官的手枪滑套上,微用力后推,咔咔!   瞄准时机,再次按在了弹匣释放键上,咔!   枪管里的子弹与弹匣前后掉落在地。   紧接着!   嘭!   以撒挥拳打向女军官。   趁着对方格挡时刻,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枪,快速瞄准对方额头……   就在扣动扳机的那刻,提示音突然响起。   【小队救援任务已失败:死亡人数2/5】   【任务即将重置】   【重置次数:1/5】 第63章   眼前一片黑暗,又瞬间恢复。   “以撒中士,你还好吗?这是您的通行证。”   熟悉关怀的声音再次从以撒耳边响起。   年轻漂亮的金发女军官双手捏着绿色通行证,担忧地望着以撒:“您刚才是怎么了?难道任务前还需要其他东西?如果有的话请告诉我,我这就去准备。”   与上次的对话相同。   “我没事,”以撒安抚女军官道:“不用担心。”   看来任务重新开始了……以撒暂时放下对刚才系统文字出现的研究。   “我去给你倒杯水。”   “好。”   望着女军官转身离去的背影,这一次,以撒决定先一步动手!   他快速冲向对方伸出双臂,手臂如铁索般紧紧勒住女军官的脖颈,女军官本能地弯曲手肘反抗,但以撒的偷袭爆发出极大的力量,让女军官的反抗毫无作用。   女军官的挣扎渐渐变得微弱。   趁机,以撒空出一只手迅速摸到女军官腰部的手枪,紧紧握住枪柄。   一切都是瞬息之间。   手肘锁喉的力度又加重几分,在女军官的挣扎逐渐停止,身体慢慢软了下去后,以撒毫不犹豫地抽出女军官的手枪,抵在对方太阳穴上扣动了扳机。   嘭!   沉闷的枪响在屋内回荡,让女军官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后彻底没了动静。   以撒松开勒着女军官脖颈的手,尸体摔在了地上。   手枪并没有配备消音器,附近都会听见开枪声,以撒只能抓紧时间,他弯腰翻找出女军官刚才拿着的绿皮通行证,随后又翻找屋内橱柜,寻找重要文件。   而在他快速翻找有用文件时,屋外也传来了开枪声。   嘭!   嘭嘭!   接二连三的枪声。   以撒轻轻推开屋门露出一道缝隙,侧身贴着墙壁走出,弯腰隐藏在了屋子后面的草丛中。   观察前方,发现屋外是一片空地,两侧有一排建筑物。他所在的平房位于建筑物中央,在其两侧,还有数间房屋。以撒微微移动,观察着另几间房屋的情况。   同时刻,他也开始考虑之前看见的系统文字。   【小队救援任务已失败:死亡人数2/5】【任务即将重置】   这大概是通知他们任务为什么失败,因为五人之中有两人死亡。看来要想完成任务,至少保证不能出现两人及其以上的死亡。   【重置次数:1/5】   一共有五次机会,如果第五次依旧任务失败,那他们就会离开虚拟平台。也就是兰诺特所说的“回去”。   现在,他们还剩下四次机会。   而在以撒分析期间,其他平房的屋门被推开了。   走出来的人员相当眼熟。   最先是雷欧和阿格尔,然后是利百加和张宸星。   以撒从草丛中站起来,与四人汇合。   张宸星紧皱眉头,眉弓处有一块淤青,他问道:“之前的系统消息你们都看见了吗。”   他向众人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和以撒分析的一致。   利百加问道:“那接下来呢,我们该怎么做。”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询问,以撒却注意到阿格尔微微挑眉,表情有些诧异。   张宸星掏出一本绿色证件,回答道:“你们都拿到它了吗。有用的信息只有这个通行证,我猜测大家需要离开边境,任务在其他地方。”   其余人都没有异议,雷欧找到了一辆越野车,众人准备一同乘车离开哨站。   停车场在角落,众人需要途径其他平房。   走在路上,以撒嗅到了一股血腥味。这很正常,开枪杀人后必然有鲜血流出。但路过最后一间房屋时,以撒发觉血腥味过于浓重。   他逐渐放慢脚步,渐渐落到了众人后面。趁众人没有注意到时,转身朝最后一间屋子望去。   以撒瞬间明白了这里为何弥漫着如此浓重的血腥气息。   和他曾经遭遇敌人的情况相同,这里也躺着一位女性军人。但与他迅速解决敌人的方式不同,这间屋子里的女军人被紧紧地绑在椅子上。她的身体已然没有了任何生机,头颅无力地低垂着,四肢扭曲成了怪异的角度。   看手法,她曾遭受过拷问。   拷问者在极短的时间内给女军人带来了大量的伤害,最后还割断了她的脖子,导致其死亡。   水泥地面上到处是鲜红的血液。   以撒微微皱眉,是谁从这间屋子里走出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四人的背影上,在利百加和张宸星身上来回徘徊。他的房间位于最中央的位置,当时蹲伏在草丛中,他只能看到从左侧走出来的是这两个人。   此时,利百加和张宸星并肩走在最前面,两人一问一答,气氛看似轻松。   以撒加快了步速,很快追上队伍。   也不知道张宸星回答了什么,利百加又笑着回头与阿格尔交谈起来。和阿格尔聊完后,利百加十分平静地朝后面看了一眼,正好与以撒四目相对。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他只是微微抬起眼皮扫了以撒一眼,眼神中一片澄定。随后,利百加转身坐上了越野车。   被拷问的女军人只是个小插曲,暂时不影响任务,以撒也就没在过多询问,一同坐上汽车。   穿过哨站时,持枪士兵要求五人出示通行证,在仔细核对无误后,打开门放他们离开。   越野车沿着大道往前行驶,在离开一段时间后,众人获得了文字指示。   【前往西奥斯塔空军基地,抵达安东尼半岛】   由雷欧驾驶车辆,副驾驶的张宸星打开车辆自带的GPS,输入目的地。   导航显示,沿着道路一直行驶,半小时后就能抵达西奥斯塔空军基地。   张宸星为众人阅读到他在导航内查询到的信息。   “西奥斯塔空军基地,是费宾的一个军事基地。于去年,联邦和费宾宣布,根据两国签署的安全协议,联邦获准使用费宾的四个军事基地。”   “费宾开放的四座军事基地分别为费宾北部的西奥斯塔空军基地、费宾南部的巴塞空军基地、费宾西部的麦格塞塞堡、费宾东部的埃布恩空军基地。”   现实中存在费宾这个国家,而且费宾确实将国土上的四个军事基地使用权交给了联邦。然而,现实归现实,虚拟归虚拟,众人完全没有想到这次虚拟平台竟然会采用真实的背景。   雷欧开口说道:“看来我们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的身份依旧是联邦军人。”   “的确是这样。” 张宸星点头表示认同,“之后的任务应该是让我们驾驶军机飞到安东尼半岛。” 第64章   当抵达西奥斯塔空军基地时,阳光已不如正午般清晰,晴空变得晦暗。   利百加下车后,抬眼望向渐渐灰蒙蒙的天空,轻声道:“阴天了。”   张宸星也随之抬头,微微皱眉说道:“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此时,乌云正越聚越多。既然指引他们来到空军基地,那必然是要乘坐军机前往安东尼半岛。下雨天不仅会加大他们的作战难度,还会对飞行产生影响。   在空军基地内,一位高级军官早已提前在此等候。他脚蹬黑色锃亮的皮靴,背手站立于房间中央。五人走入屋内迅速列队站好,接受逐一扫视。   高级军官问道:“谁是指挥官。”   五人之中,利百加、张宸星和以撒同为指挥系学生,当听见询问时三人都想出列,可询问声刚刚落下,系统提示便出现了。   【请确认小队指挥官,任务重置前无法更换】   【指挥官死亡,任务失败自动结束】   他们由此又获得了第二条限制信息,即死亡人数为两名时任务会判定失败,而指挥官死亡同样也会导致任务失败。   “我……”   利百加抢在张宸星之前回答道:“我是。”   “好。”军官转身指向他背后的长条桌,那里摆放着各式武器箱和装备,“调整状态,一小时后出发。”   “Yes,sir!”   ……   转眼间天黑了,乌云如汹涌的潮水般迅速聚拢,将天空层层遮蔽。整个西奥斯塔空军基地上方只剩下红色的信号灯闪烁。   浑浊的乌云,闪烁的红灯,空阔无人的军机跑道,极度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空阔大厅里,以撒坐在塑料椅上,闭着眼睛稍作休息,耳边传来阵阵金属摩擦的声音。阿格尔和雷欧在冷静地检查着装备,做着最后的准备。   以撒睁开眼睛,又瞧见张宸星将安东尼半岛的地势图平铺在水泥地面上,他盘腿席地而坐,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地认真研究着。   而利百加……   这个上一刻还抢着成为小队指挥的人,此刻却把两个长条桌并在一起,头枕着带插板的防弹衣,正在悠然小憩。   他到底是因为知道这里是虚拟平台而毫不紧张,还是格外胸有成竹呢?   以撒期待着利百加接下来的表现。一方面是因为他那悠然的状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姓氏。   也许是爱屋及乌吧,即便菲珞西尔是当年毒杀自己的凶手之一,以撒却仍然希望四十年后,菲珞西尔的后人能有惊人的表现。   以撒无奈地再次闭上双眼,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作为一名受害者,他确实很糟糕,不但不仇恨那群凶手,还……   大厅内响起了刺耳的广播。   “装载已完成,即将准备起飞。”   “利百加中尉请报道,重复一遍,利百加中尉请报道。”“阿格尔中尉请报道,重复一遍,阿格尔中尉请报道。”“以撒中尉请报道,重复一遍……”“雷欧……张……”   五人迅速拿起战术背包,往机场赶去。   一小时前的乌云密布变成了阴雨绵绵,螺旋桨的旋转打破了细密雨珠。   风势极大,然而在这一刻,所有的嘈杂声都被螺旋桨的声音所掩盖。   视野里一片漆黑茫茫,以撒提着戴头盔,狂风肆意地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眯起眼睛,逆风依靠红色信号灯的指引,登上了武装直升机。   几乎在贴近直升机的那一刻,五人才看清漆黑涂装上的白色标识——UH-60。   这是黑鹰直升机,四旋翼、双发动机,诞生在群星盟与帝国战争期间。在此后的半个世纪里,它都一直执行着作战任务。   即便是死过一次的以撒,四十年前也乘坐过它。   以撒的心情出现了一点愉悦,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大概是见到了熟悉的老家伙。   但在关闭舱门的那一刻,他转念一想,武器就是这样。永远惊艳地诞生在战争时代,却长久服役于和平时期。   除非再度开启第二次世界战争,否则很难研发出性能超越黑鹰的武装直升机。   随后,五人在机舱内坐稳,早已提前等候在此的军官拿出电子战术地图,将安东尼半岛的地图放大。   “此次任务是找到一名被抓捕的情报人员。”   “以最小的伤亡救出他。”   军官滑动地图,救援人物的近景照片呈现在众人眼前。照片中的是一位中年男性,满脸络腮胡。   军官继续说道:“他手中掌握着一些纳瓦尔国的情报,原本是要交给隐藏在安东尼半岛的联邦联络人,然而联络人的身份暴露了,他也因此被抓。”   众人听完情报后,纷纷戴上降噪耳机,开始穿戴全套战术装备。阿格尔调整着手套的松紧度,朝以撒露出一抹笑容,说道:“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在军校里,学生们使用的都是前线淘汰下来的武器,而这次救援任务为他们提供的可挑选装备,全是最新的一线装备。虽然身处虚拟场景之中,却也让人爱不释手。   当武装直升机上升到八千米高空后,军官再次询问道:“谁负责空地协同?”   空地协同引导员,又被称作空中火力指挥员,简称 JTAC,专门负责协调攻击机执行打击任务。   换句话说,此次任务中五人里要有一人专门使用空中武器对地面进行打击。   但……五人都是军校生,却又都是陆军军校生。   雷欧和阿格尔对视一眼,彼此都对空地协同极其陌生。   张宸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利百加也陷入了沉默。   以撒同样沉默着,但他并非对 JTAC 感到陌生,而是在思索如何把这个责任接过来而又不引起他人怀疑。上一世他曾指挥过空军,可如今的他只是一名从孤儿院出生后加入陆军军校的指挥系学生。   等到任务结束,他该如何解释自己能够熟练操作攻击机轰炸地面。   没想到,利百加突然举起手掌,平静说:“我来吧,我会操作。”   “作为小队指挥官,顺便担任空中火力指挥员也是理所应当的。”   黑鹰直升机开始下降高度。   五人的降噪耳机内传来了驾驶员的声音:“正在接近空降区,下降到15000英尺。”   “十分钟后到达空降区。”   “风速为5节,东南风。天气晴朗。”   高级军官把机械高度计数表扔给了以撒等人,让他们背上降落伞背包,准备随时离开直升机。   而在所有人再次检查武器时,驾驶员的声音从降噪耳机内传来。   “狩猎愉快!”   嘭——   万米高空中,舱门被向后拉开,强烈寒风呼啸着灌进机舱。   五人瞬间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他们的发丝被吹得狂乱飞舞,脸上的肌肉也因冷风的冲击而微微颤动。   以撒深吸一口气,稳定住心神,率先站起身来。他抓着降落伞背包的肩带,仔细检查着背带的扣合情况,确保在跳伞过程中不会出现意外后往舱门口走去。   可利百加挥手截住了以撒,随后指了指自己。   利百加想第一个跳伞。   以撒磋身让开了位置。   一切准备就绪,利百加向众人做了一个ok手势,随后毫不犹豫地向后一仰,果断地纵身跳出机舱。   接着,以撒也紧随其后跃出机舱。   身体瞬间被强大的气流包围,快速向下坠落。以撒张开双臂,感受着风的力量,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凛冽的冷风如利刃般擦过暴露在外的皮肤,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在空中飞速坠落的过程中,以撒透过护目镜,紧紧盯着手腕上的机械高度计数表。   从万米高空起跳,他们必须采用高空投下、低空开伞的方式,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平稳降落在沙滩上,避免发生意外。   以撒计算着自己的高度,他正在以每小时250公里的速度接近地面,直到距地面1000米的高度才能开伞降落。   而在夜晚的海平面上,伴随着高度带来的巨大而寒冷的风以及稀薄的空气,计数器超过了负 40 度的上限,液晶屏渐渐出现结冰的状况。   好在不是深夜,尚有一定的能见度,以撒握准降落伞拉绳,心中默默倒数。   还差十秒。   9、8、7……   但未来得及拉下绳索,以撒突然眼前一黑,耳畔响起提示音。   【小队救援任务失败:死亡人数1/5】   【小队指挥官已死亡,任务即将重置】   【重置次数:2/5】   ……   众人又回到了西奥斯塔空军基地。   以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塑料椅子上,不远处突然传来“嘭!”的一声。   张宸星猛地拽住利百加的防弹背心,用力一拉,把人从长条桌上扯了下来。   利百加反应也快,迅速伸出长腿撑在地上,同时手掌抵住桌面,成功避免了摔倒的狼狈。   “不会HALO跳伞?我问你会不会!”   “还没见到敌人任务就重置两次!”   张宸星眉心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凹痕,满脸的焦躁与恼怒。   突然被人从桌子上掀起来,利百加却并未动怒。   他坦然道:“抱歉,好久没跳,忘了。”   干脆利落的道歉,眼神澄澈而包容。利百加的镇静坦荡反而像是张宸星的错误,是张宸星不依不饶。   “你!”抢着当指挥却连最基本的跳伞都失误了,居然还如此心安理得。   张宸星的怒火又上一层,鼻孔微微张合,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他一只手紧紧抓住利百加的衣领,本想给这个无动于衷的蠢蛋一点教训,然而仅仅几秒后,他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并非他自愿放弃,而是在他拽住利百加衣领的那一刻,利百加轻轻地把手掌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仅仅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张宸星无法再使力,甚至连手臂都抽不出来。   “抱歉,”利百加再次表达自己的歉意,他握住张宸星的手腕,眼神微微发亮,态度诚恳。   绯红色眼睛晶莹剔透,英俊的面孔直视着张宸星,明明态度谦卑温和、诚意十足,却又让与之面对面的张宸星感受到了危险气息。   真动手,自己不一定沾光。   张宸星松开了利百加的衣领。利百加也同时刻挪开了搭在对方手腕上的手指。   “没有下一次!”张宸星抚摸自己的手腕,依然愤懑地瞪了一眼利百加。   “好的好的。”利百加扬起一个善意微笑,满是乖巧的应承。   因为任务重置,这一次张宸星连问也没有问,直接把小队指挥官的责任拦走了。   以撒在看着二人交互之时,又察觉到了另一件事情。   在大家都反应过来是利百加跳伞死亡导致任务重置后,雷欧走到了阿格尔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阿格尔侧耳倾听着雷欧的话语,又抬眼瞥了一下利百加,接着迟疑地点了点头。   一场模拟任务,竟让所有人都有了小秘密。   没想到在登机前,雷欧和阿格尔就因为此事找到了以撒。   雷欧说道:“还记得三校联考的入学考试吗?那一场蓝方的总指挥进攻得干脆利落,逼得红方不断更换总指挥官。当时的蓝方总指挥官就是利百加兰开斯特。”   “是他?” 这着实让以撒感到意外。   对于重生后睁眼便是战场前线的经历,他可是记忆深刻。因为当时没察觉出是虚拟比赛,他还把一切当作真实战场,习惯性的杀人夺权。   雷欧又问道:“凭你的判断,一路上利百加展现的能力达到当时的水准了吗?”   以撒在心中暗道:当然没有,甚至差得太多了。   当时蓝方指挥从开战前就掌控局势,预判到红方的弹药储存点,后来更是直接安置在红方腹地,堵着敌方家门口打。那股只选择进攻的疯狂举动,完全不像是当前的利百加会做出来的事情。   二者对比,就连武装系的学生都能察觉出来,更别说是指挥专业的以撒了。   阿格尔又补充道:“盖亚军事大学的一年级新生在入学一个月后会有场真人演习。校方把我们拉到了山野里进行小队对抗赛。”   “这次把我和利百加选来,也是因为当时他指挥着队伍压着全校新生打。对抗赛结束后,第二名到第五名的分数加起来也没有利百加队伍的积分高。”   以撒问:“你们的演习是真人作战?”   阿格尔点头:“对。”   这个肯定的回答让以撒微微挑眉。已知的两场比赛都证明了利百加有着优秀的指挥才能,且一场是虚拟作战,一场是真实作战。那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居然连高空投下空中开伞都能失误……   阴沉的天空下起小雨,黑鹰武装直升机再次启动上升至万米高空。   而这次,在军官把机械高度计数表扔给了五人后,张宸星格外大声喊道:“各位,戴上面罩!开始行动!”   “这话可能很蠢,但别忘了呼吸!”   “跟上队伍!别掉链子!”   “所有人保持通讯,至少降到3000英尺后在打开降落伞!”   “HALO跳伞和普通空降一样,只是要高一些!”   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这次跳伞顺序变了,先是张宸星,接着是阿格尔。   都是队友,张宸星对利百加的不喜欢,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为避免气氛尴尬,临近跳伞之际,金发蓝眼的阿格尔踩在舱门边缘,伸出大拇指,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道:“各位,海滩见!”   随后,他向后一跃,从万米高空迅速降落。   这一次,五人先后降落在松软平坦的海岸基线上。   傍晚的海水一片漆黑,即便作战服防水,站在其中也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冰凉。头顶上盘旋着聒噪的海鸥。五人纷纷解开降落伞的锁扣,小心翼翼地隐藏痕迹,同时清点装备。   “出发出发!”张宸星快速下达命令。   根据地图显示,他们需要朝东侧的山脊行动。晚上九点前徒步六公里。   整个安东尼半岛,除了西侧开发出的旅游居住区之外,几乎都是丛林。众人把枪带挂在脖颈上,背着沉重背包开始徒手攀岩。   期间,以撒听到利百加正通过耳机与联合终端进行交谈,他报出了队伍当前坐标。   “NE55'77'67 121'06'19,完毕。”   利百加又对众人说道:“无人机已升空,我们的位置已确定。续航27小时,可以一直为我们提供全程空中视野。”   他的声音很稳,很平静。   如果抛除之前的离奇行为,利百加显然是个合格的空中火力指挥员。   但张宸星已经不再信任利百加了,他皱着眉头问道:“说清楚,有什么火力装备。”   “三枚海尔法机载反坦克导弹,两枚温压弹。”   这些都是专门为武装战斗直升机而开发的空对地导弹。在发射导弹后,直升机可以立刻回避敌人攻击,行动不会受到限制。   之后的三小时里,全队人员快速行进,保持沉默。   虽然知道这是虚拟战场,且没有被抹除现实记忆,但□□和精神上的压力一点也没有减少。   安东尼半岛常年高温,空气湿度极大。以撒身着厚重的作战装备,在傍晚降温潮湿下也像是置身在蒸笼,汗水不断涌出,却难以快速蒸发。   为避免身体始终处于闷热潮湿的状态,引发中暑、脱水等健康问题,他一直在小口地补充液体。而等他饮用完一袋盐液后,众人才接近了山脊。   根据无人机传来的平面图,穿过陡坡后的树木,前方便是一片人为开凿的平地和湖泊。   连接平地的是一串S型拐弯柏油道路,连接湖泊的是一座木板桥。   豪华别墅就伫立在万顷土地中央,周围是人工草坪。   张宸星站在队伍中间,他举手握拳,比了个数字三,随后又指向别墅。他示意众人分散,排成扇形进攻阵型。   以撒站在最左侧,认可张宸星的安排。   他心想,看来这次前往科研所,另外两所学校都是派来的优秀新生,且是一名指挥系加一名武装系的组合。   唯独帝国皇家军事学院……也不知道格林怎么考虑的,居然把他和奚青派来学习,又把奚青叫了回去。   阿格尔趴在张宸星的后方,作为狙击手,自然接过了侦察任务。   “桥上有两个哨兵,第三个在别墅后方的庭子里,藏在罗马柱后面。” 利百加流利地汇报着情报。   “第四个哨兵在通往别墅道路的 S 弯路口下端,第五个和第六个在别墅铁门正前方。” 第65章   得知最外围敌人的具体情况后,张宸星命令道:“先下坡。”   沿着陡峭的地形,以碎步缓缓移动。如同隐匿在森林中的绿色幽灵,动作轻缓有序,不发出任何声响。   五人悄然向着别墅靠近。   张宸星握拳示意众人停下。   环视一圈,他决定让阿格尔留在此地,充当狙击手和侦察手。随后,他继续带领众人弯腰半蹲前进,潜行至更加接近敌人的地方。   张宸星指挥道:“雷欧和以撒作为攻击手,负责正面火力输出,利百加和我垫后支援。”   “第一步,阿格尔远程狙杀靠近别墅的三人。在阿格尔开枪时,两名攻击手分别接近S弯路口下端的哨兵和铁门正前方的敌人。”   “第二步,外围巡逻的敌人听见别墅出现情况必然会返回支援或回头观察,到时候攻击手主动出击。”   “之后,阿格尔负责监控敌人动向,观察是否有人从建筑物内撤离,其余人一起冲进室内解救人质。”   陈述完后,张宸星示意众人分散开,按照他的计划行动。   以撒没有走,低声提醒道:“别墅内部也会有敌人,应该还有一半的敌人在看守目标。”   “我当然知道,”张宸星拉开保险栓,“但当外面开战后,别墅内部的敌人会出来支援。”   “这时候我们只要逐一消灭就可以。”   “也行。”以撒评价到。   随后众人按照计划隐蔽在道路两侧。以撒和雷欧作为前锋,匍匐藏匿在接近柏油道路的杂草中。   他们静静等待阿格尔先一步开枪。   哗——   巨大的掉落声响起,水花四溅。   被子弹正中眉心的敌人撞向木桥栏杆,随后无力地掉入湖泊。   与他一组的巡逻人员慌张抬起枪口,却不知敌人来自何处。   阿格尔手中的狙击步枪配备了消音器,叩击扳机时只发出一声闷响,便悄无声息的击毙一人。   呯!!!   这次,发出响声的是以撒与雷欧。刺耳的枪声从别墅外围的柏油马路响起,敌人们很快就判断出方向,但已经来不及反击。   S弯巡逻的匪徒被直接击倒。   门口放哨的两人也被随后击杀。   顾不上放松,以撒和雷欧迅速相互掩护,冲进别墅大门。   在室内的敌人听见了屋外的交火,急忙快速跑出进行支援。   同时刻,以撒果断地调转枪口,开启自动连发键,对着落地窗疯狂扫射。噼里啪啦的玻璃碎片如雨点般四处掉落。   因为提前瞄准了敌人的位置,他们没来得及找到掩体,就这么一瞬间,以撒便先后击倒了想要出来的两人!   紧跟着雷欧开火,后面的张宸星和利百加也冲进铁门,借着园林石雕和其他掩体的掩护,迅速对大堂内的几名残余匪徒展开了精准点射!   数秒种的功夫,所有想要冲出来的匪徒全数被击倒!   “安全!”   “安全!”   以撒和雷欧快速冲进别墅正门。   根据常识,需要营救的人员身旁必然还有匪徒。这点以撒也提醒了张宸星。   但等张宸星紧随其后地冲进室内,才发觉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   别墅不仅占地面积广阔,其室内布局更是复杂。内部多出许多隔断与房间,整个空间暗角死角众多。   更别说此刻时间晚九点四十分,屋内的电源被敌人提前切断,室内完全是一片黑暗。   四人纷纷拉下头盔上的微光夜视仪。   见张宸星一直站在原地思考,以撒说道:“敌人挟持目标躲起来了,我们需要立刻上楼。”如果继续犹豫下去,敌人意识到他们没有逃生可能性后,会报复性的开枪击杀目标。   “我当然知道!”张宸星加重语气。   室内搜查营救本就比室外作战的难度高出太多,他必须反复思考、谨慎指挥。   尤其是此刻狙击手发挥不出任何作用。远处山坡上的阿格尔无法看清楼内敌人的动向,他失去了报点的功能,只能在一旁监控着室外。这相当于少了一人。   四人只能顺着楼梯间一路向上,一层楼一层楼的排查搜索。   至于是在哪层和哪个房间,就只能靠运气的一个一个寻找。前提是敌人没有躲在某个拐角处,对他们开黑枪。   张宸星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螺旋状的楼梯,真的很难猜到会不会有人躲在上面,就等着埋伏偷袭给他们来上一梭子弹,或者是不知从哪掉下来颗手雷。   而因为视角的问题,他们只能被动反击,张宸星越思考越不安且恼火了。   以撒见张宸星还不下达指令,率先抬枪往前走。对于布局复杂且电源被切断的建筑物,再多顾虑也比不上迅速采取行动。   他们的目的是营救人质。   张宸星不满以撒的擅自举动,“先回来!”   听见在命令自己,以撒停住了步伐,但他没有后退,选择原地不动。   张宸星在喊完后又沉默了,继续考虑该怎么做。   以撒无奈地放下了突击步枪。他又看向队伍末端的利百加和雷欧。   雷欧依旧沉默的等待指令,而利百加却十分悠闲,凭借着红外线镜头,正慢悠悠的对所有倒地敌人的头部进行补枪,以确认不留活口。   这……让以撒想起了金庞庞。   但瞧利百加的动作,更像是解决垃圾的态度。 第66章   差不多又过了三四分钟。   张宸星在通讯频道中说道:“阿格尔归队。”   他决定让阿格尔进入室内,跟随两名攻击手上楼。   以撒站在最前排听见张宸星的决定,回头建议道:“外边需要一名游动哨兵在高处站岗放哨,还是让阿格尔原地等待吧。”   “如果出现特殊情况,可以及时通知大家……”   张宸星皱眉问道:“还能出现什么特殊情况?”   当下,四人已经把别墅外部的巡逻放哨和一楼大厅内的敌人消灭,即便外边无人也不会发生意外。   以撒提醒道:“就当作以防万一,毕竟前人总结出来的作战经验总不会有错,不管有没有危险都需要……”   “可以不要教条主义吗,”张宸星有些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现在我是指挥。”   “……你说得对。”以撒没在反驳,转身重新抬起枪口对准楼梯。   其实他还想告诉张宸星,如果真需要所有人占领别墅,可以把利百加留在一楼,毕竟JTAC掌握着无人机的航拍视图。   还在来别墅路上的阿格尔,带着耳机全程聆听两人的谈话,在听见张宸星否决以撒建议时,差点误判以撒要开始“肃清指挥”。   他可记得入学考试时,以撒一言不合就斩杀已方总指挥的狠辣无情。   但这次,以撒维尔居然痛快的让步了?只是在帝皇军校学习三个月,他就学会了耐心克制?   阿格尔端枪一路小跑,回到了队伍。   张宸星见人员到齐,开始了第二次安排。   “两名攻击手在前,注意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敌人。阿格尔,你跟在两名攻击手后面,注意观察周围情况,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利百加在最后压阵,确保队伍的安全。”   指挥官死亡即任务失败,张宸星选择留在一楼大厅,与二楼保持一定距离,隔着一段距离指挥队伍。   张宸星又叮嘱了几句。   在他说话时,阿格尔走到以撒背后,抬手关闭了耳麦。   阿格尔低声对以撒感叹道:“我差点以为你要和张宸星吵起来。”   以撒转身看向贴近自己说话的阿格尔,微微歪头表示不解。墨绿色瞳孔在夜视仪镜头下微微发亮,像准备狩猎的危险动物。   阿格尔看着以撒疑惑的举止,哑笑了一声:“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认为自己脾气挺好的以撒更加疑惑了,但也解释了刚才的行为:“只是一次虚拟任务我没必要和他争执,而且他是指挥官,我们需要服从指挥以确保任务顺利进行。”   因为是虚拟战场不存在战友死亡的情况,所以以撒妥协了。在他眼里,张宸星、利百加等人都只是学生,在战场上还只是懵懂无知的孩子,需要耐心培育。   以撒不想过多干预。   不在泥坑中跌倒,哪会爬起奔跑。他乐于培养新人指挥官。   当年,他也是被……一步步带过来的。   可这话让阿格尔又是一笑:“入学考试也是虚拟战场啊。”   以撒转身重新看回楼梯,没再解释。   入学考试时他刚重生,没有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当时又见金庞庞满嘴谎言随意推卸责任,这才动了杀心。   怎么阿格尔唯独记住了这件事情。   而这时,张宸星也发出了上楼的命令。   以撒率先登上了螺旋楼梯。   他与雷欧一左一右,贴着扶手弯着腰,枪口瞄准上方,快速前进。轻微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别墅中显得格外清晰。   上楼梯的过程没有出现情况,非常安全。但走完楼梯后便是拐角处,两人需要走进去才能看清楚整条长廊的情况。   以撒低声对雷欧道:“随机应变,时刻保持警惕,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   雷欧点了点头。   以撒微微蹲下身体,缓缓探出枪口,随后是肩膀和脑袋。   确认没有危险后,他才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雷欧跟上。   走廊很长,间隔几米就是一盏吊灯,地面铺设着玫红色地毯,尽头挂着一副风景画,两侧共有五扇屋门。   一切都变得寂静起来,敌人就在这几扇屋门之后。雷欧也持枪站在了地毯上,二人的呼吸声都变得轻飘飘。   如此沉寂,需要集中精神的时刻,耳麦里却突然传来一道散漫声音。   作为垫后人员的利百加,正倚靠着楼梯栏杆随意道:“你俩小心脚下……刚才讨论的时间都够在敌人地毯下埋藏□□了。”   “要我是敌人,瞧你们墨迹的样子,还不如直接冲出来。”   “闭嘴!”   又是一道声音,这次是张宸星的呵斥。   耳麦里又恢复了宁静。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站在最危险前端的以撒和雷欧对视一眼,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他们的脚步轻得如同猫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以撒的眼神不断扫视着周围,留意着任何一丝异常的迹象。他们需要确认每个房间角落不会遗漏匪徒和人质。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二楼最外侧第一间屋门前。   以撒缓缓靠近第一扇房门,轻轻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倾听里面的动静。雷欧则站在一旁,枪口始终对准房门,以防有意外发生。   阿格尔则举枪瞄准以撒身后的位置,防止敌人突然从其他屋门里冲出来。   以撒耳中静悄悄,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随后,他朝雷欧轻轻点头。   雷欧瞬间明白,微微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脚,狠狠地踹向房门。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木制屋门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   以撒在门被踹开的瞬间,敏捷地持枪冲进房间。他的枪口迅速扫视着房间的各个角落。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家具摆放得有些杂乱。以撒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格外谨慎。雷欧紧跟在以撒身后,进入房间后,他迅速站到可以与以撒互补火力的位置,继续保持警惕。阿格尔则在门外,时刻关注着走廊的情况,防止有敌人趁机偷袭。   此时利百加也站在了走廊内,预瞄准第二扇门。   以撒仔细观察着房间,枪口扫过衣柜床底。   “安全!”   “安全!”   他与雷欧汇报到。   接下来,就是第二扇门、第三扇门……   四人一路配合,直到二楼最后一道房间门口。   现在,基本确定敌人和目标在最后一间屋内了。   众人的心跳微微加快,就连在一楼的张宸星,也只是脸上保持着冷静。   雷欧看了眼以撒,做了个冲门偏头的动作。以撒微微点头。   砰!   木制的卧室门在硬底作战靴的猛击下,瞬间被踹开。门刚开,以撒的食指轻搭在扳机上方,举枪冲入!   雷欧紧随其后!   两人的枪口快速扫视整间房屋和阳台,检查了床底、衣柜、窗帘。   没有人?   卧室与阳台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和目标。   两个人同时转身,极度默契。他们将枪口对准了卧室里的卫生间。   只有这里能藏人了!   可这一次,雷欧停下了踹门的动作。卫生间狭小,以撒开火很容易伤到目标。   张宸星也叫停了二人,“等一下!”   这时候,众人携带的攻击性武器都失去了作用。   “哪有这么麻烦,”耳麦里又传来了利百加的悠闲声音。   以撒感觉肩膀一沉,是利百加走上来搭着他的肩膀。而对方另一只手里,赫然拿着一枚催泪瓦斯。   “还有一枚烟雾弹,你选哪个。”利百加露出了笑脸,绯红色瞳孔在夜视仪中亮的吓人。   以撒赞许地挑了一下眉,“不错。”   他几乎不会对新手指挥官给出良好的评价。   该说不愧是菲珞西尔的后人吗。   频道里又安静下来,张宸星未在说话。危险任务又来到了以撒和雷欧身上。   雷欧走到了卫生间屋门面前,抬脚踹门。   可在鞋底还未碰触木门前,变故突然发生!   轰——   巨大的冲击力朝他和以撒袭来。   雷欧心中一惊,本能判断是卫生间的敌人冲了出来。然而,紧接着他们便感受到了被碎片划伤的疼痛,这才意识到攻击是从卧室阳台方向而来。   可他们早就巡视过了,阳台没有敌人!   瞬间,前排陷入了混乱之中。以撒迅速反应,拉着后方的利百加躲到了阳台和卧室中间的墙壁后面。   雷欧也急忙扑倒在地,翻滚到床旁。阿格尔则迅速蹲下身子,贴着门口的墙壁躲避。   弹片和碎片四处飞溅,黑暗中突然涌起刺鼻呛人的火药味。   以撒试图观察火药飞溅的路线,判断弹药是从哪里发射的,可夜视仪在刚才的冲击中损毁。此时他看不清任何事物。   在炮弹袭来之前,为了方便雷欧踹门,以撒持枪站在了靠右的位置,导致他距离阳台的位置极近。   黑暗中,利百加低头看了一眼湿漉漉的左手掌,已被鲜血染红。那只手,刚才是拉着以撒的胳膊。   “你受伤了。”   利百加微微蹙起眉头,紧紧盯着前方的以撒。   在夜视仪的视野中,以撒的身体呈现出暗绿色光影,边缘处是红橙色的轮廓。利百加的视线很快被以撒右侧胳膊上的异样所吸引。   一片漆黑的污渍触目惊心,正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蔓延至小臂。那污渍就像是被人恶意拧开的水龙头一般,肆无忌惮地滴落着,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利百加抽出止血带,试图和以撒更换位置,让对方先包扎伤口。   而这时,有炮弹再次从无人的阳台飞到卧室中。   并且不再是试探性的一枚弹药!   【小队救援任务失败:死亡人数4/5】   【重置次数:3/5】   他们只剩下两次机会…… 第67章   众人再次坐回武装直升机。刺耳的螺旋桨转动,蜿蜒前行至东海岸线。   第四次重启任务,让机舱内部出现短暂沉默。   利百加坐在长椅上,膝盖弯曲,修长双腿上放置着无人机面板,黑色手套正有意无意的敲击。   以撒就坐在利百加对面,瞧着他不断敲击航拍监控器的举动,联想刚才的死亡轰炸,知道利百加内心如明镜。   在临近死亡的那一刻,两人皆有了明确判断,并非阳台内藏有敌人,而是真正的威胁来自别墅之外。敌人手持中远距离武器,向他们发动了攻击。   由于别墅外面未安排站岗的队友,使得众人在进入楼内后,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正因如此,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敌人成功地对他们实施了反包围。   或许这是敌人有意为之,又或许敌人只是刚刚准备妥当。但不管怎样,当四人都集中在二楼的最后一间屋子时,敌人瞄准阳台,发射了火炮。   以撒又瞧了一眼张宸星,此次行动出现问题的主要原因在于张宸星的指挥决策。对方强行调离了阿格尔,让他们失去防守机会。   潜入前安排哨兵站岗,这时教科书中最基本的作战理论。   能在教科书中占据一席之地的理论,无一不是老一辈指挥官在战场上历经血与火的洗礼后总结得来的。每一个理论背后,都凝聚着无数人的生命代价,是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点点积累而成的宝贵经验。   可是以撒不怪张宸星,只希望此刻的张宸星能从上一次的失误中吸取教训。但他又不能直白讲出来,因为说的再多,有些人也不能理解。   “你对他说的再多,还不如让他在路上绊一跤,长长记性。”菲珞西尔便常常这样提醒以撒,让以撒减少对兰诺特的关怀。   以撒选择维持沉默,等待张宸星安排。   可惜“三名”指挥官中,唯有张宸星还处于信息缺失状态。   他没有梳理清楚任务失败的原因,还在猜测是二楼作战时,双方火力交锋造成的全员死亡。   他不悦问道:“你们怎么死了?”口吻多少带些抱怨。   利百加停下敲击的动作,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张宸星,单纯的笑意在脸上一闪而过。他没有解释。   以撒感到惋惜,他决定给张宸星一些提示,“造成我们死亡的武器,是从建筑物外围发射的。”   “……不可能。”张宸星第一时间给予反驳。   他们从外部发动进攻,将敌人逐一击毙后,才小心翼翼地潜入二楼。在这个过程中,利百加表现得极为谨慎,还对所有被击倒的敌人都进行了补枪,确保没有任何潜在的威胁残留。   见张宸星不相信,以撒没在说话。   以撒看见利百加朝自己看了一眼,又单纯地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黑鹰到达预定地点,五人离开直升机执行HALO跳伞。这样跳伞=可以尽快从空中降到地面,同时缩短在空中滞留的时间。   连续三次降落,所有人都熟悉了流程。   但在海滩收起降落装备时,众人又都感到了疲惫。   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和昏暗天空让人感觉麻木,潮湿的气流拍打在皮肤上有些寒冷。陡峭的黑色礁石直落而下,黑糊糊的看不清底部沙滩。凶猛的浪一波又一波地涌来,白色的浪花在小腿处翻滚,泛起冰凉刺骨的泡沫。   任务可以重启,但五人的精神和体力没有恢复。再次翻越山脊,已经不是初次的六公里。相当于他们行走了十二公里,并且还要面对上一次的敌人。   在高度潮湿的雨林中,这种疲惫感骤然增加。   以撒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又要饮用盐液维持机能。   他的身体素质是队伍中最差的。   先天条件不达标。   麻烦。   而之后的行动都和上一次相同。直到他们接近别墅。   这一次,张宸星没有等待、不在思考。他直接下达强攻指令,让除了阿格尔以外的人员组成突击队形,朝着正门摸去。   “一楼安全。”   雷欧汇报到。   众人开始等待第二次指令。   没想到张宸星又犹豫了。   他选择相信以撒的汇报,有第二批敌人潜伏在别墅四周,于是让阿格尔留在别墅外的山坡上,但他又担心敌人反包围他们时,外部只留下一人根本不够用。   “让利百加也留下吧。”以撒轻声提醒道:“他可以使用无人机,对第二波到来的敌人进行轰炸。”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张宸星的语气有些不自然。原本他是想撤退的,等扫荡完周边地区,确保没有任何一名敌人后再回来上二楼解救目标。   根据命令,阿格尔打开无人机航拍监控器,和张宸星留在了一楼大厅。   离开前,阿格尔拿下挂在战术背心上的催泪瓦斯,塞到了以撒手里。   还是简单的微微一笑,不包含任何意味。可嘴中嘀咕的话,却有些嘲弄:“我可看不出他在指挥。”   “你就像个护崽的鸡妈妈。”   一句话,贬低了两个人。   以撒平静地望着利百加,直到对方转身离开才收回视线。   明明是相似菲珞西尔的容貌,但性格却背道而驰。   有些恶劣啊……   此刻,以撒可以确定离开边境哨卡时,是利百加审问肢解的女军人,张宸星做不出这种事情。   利百加……给他的感觉很怪异,是无法言说的异常。即便是多年指挥前线,与各色军人打交道,以撒也找不出类似利百加的性格。   不在多思,以撒转身对雷欧轻微点头,二人直奔螺旋楼梯。   这一次他们改变排查方式,决定搜索的第一间房屋便是走廊尽头的卧室。   依旧是雷欧踹门,以撒冲进去。   嘭——   破门声响起,门被撞开的瞬间!枪声响起!   也许是这一次登楼速度快,卧室内居然还埋伏着敌人。   以撒猛然调转枪口,对着卧室就是一顿扫射!就这么一瞬间,他便先后击倒了两人。   雷欧紧随其后,枪口第一时间瞄准了以撒没有扫射的衣柜和窗帘后方的推拉门。   砰砰砰!!!   推拉玻璃门表面留下了一个个白色的斑点。紧接着,玻璃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裂痕如同蜘蛛网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在子弹的持续冲击下,玻璃门终于不堪重负。   哗啦——   玻璃门彻底破碎,无数的玻璃碎片向四周飞溅。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星星点点。   最终,只剩下一个残缺的框架和框架上还残留着的一些尖锐玻璃碴。   卧室又恢复到了安静。   两人的耳麦里传来了利百加的声音,“航拍显示有两辆越野车在快速驶向这里。”   “但距离别墅还有一段距离,大约三分钟后才能抵达。”   以撒大概推测因为这次没有在一楼犹豫,行动迅速,所以第二波敌人还没有接近别墅。   他们争取到了三分钟的空余时间。   耳麦里又传来了张宸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急切,“先撤离回一楼。”   张宸星怕以撒和雷欧再次死于外部攻击。   “不用,时间足够。”以撒掏出催泪瓦斯。   已经进攻到了敌人面前,要是转身撤退,那可就太无趣了。   三分钟抵达别墅外围,一分钟拿出武器瞄准他们。前后加起来四分钟的时间,只要把握好节奏、配合得当,消灭藏在卫生间里的敌人那是绰绰有余的。   之后在把目标携带至走廊,那么从外面用炮筒攻击他们的杀伤率便不至死。   以撒拔下插销,捏紧保险杆,对着雷欧示意了一下,“一会我击毙敌人,你寻找目标把他带出走廊。”   雷欧点头表示明白,果断踹门!   以撒迅速将手中催泪瓦斯朝着漆黑的门内扔了进去,嘭!   小型气罐快速释放出刺激性气体,类似于辛辣和刺鼻的混合物瞬间弥漫,一同涌入以撒和雷欧的鼻腔。   眼睛、喉咙和肺部等敏感部位也感受到刺痛、灼热。   整个队伍都没有装备防毒面罩,谁能想到在雨林解救人质会遇见没有杀伤力的特殊武器。   以撒的双目不由自主地涌出泪水,他不断呛咳,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但他依然凭借肌肉记忆眯着眼睛,把步枪换成手枪果断冲入!   刚迈进卫生间,以撒就察觉出不妙,因为他粗略环视,只发现了一人。一名被捆绑双臂,用胶布封死嘴巴的络腮胡男人。   敌人在哪!   以撒感觉自己的鼻腔和喉咙处仿佛被火烧一般疼痛,那种疼痛让他几欲咳嗽出声,但他强忍着干咳的冲动,以惊人的速度抬起枪口,猛地转身对准上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敌人的反应也是极其迅速。在催泪瓦斯刚刚释放的瞬间,敌人便敏捷的起跳,巧妙地躲在了门口墙壁处的金属置物架上。   此刻,敌人正弯着腰,手中的枪稳稳地瞄准着以撒,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射击!   以撒的心脏猛地一缩,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侧身!   他试图减少自己的暴露面积,同时手指紧紧扣住扳机,准备在敌人开枪之前先发制人。   敌人的动作也不慢,眼神中透露出凶狠与决绝。弯着的腰瞬间挺直,手中的枪也抬了起来,瞄准了闪到一旁的以撒。   两个人同时扣动扳机!   砰!   砰!!   几乎同时响起枪响,让狭小的空间被火药的爆鸣声瞬间填满。子弹在空气中急速飞过,带着死亡的呼啸。   以撒扣动扳机,而敌人的子弹也在同一时刻朝着以撒飞来。   嘭——   是金属穿透人体的声音。   以撒的左臂一阵剧痛,一颗子弹擦过他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但他顾不上疼痛,紧紧盯着置物架上的敌人。   嘭——   尖锐的弹头同样击中对方。   敌人身体猛地一震,他来不及补射第二发子弹,以撒的子弹击中了心脏。他只能无力的缓缓倒下身体,在意识丧失前听到手中步枪掉落在地,发出与瓷砖碰撞的声响。   “咳咳……”以撒难受的咳嗽了几声,他忍着左臂的疼痛,迅速检查了一下伤势。幸运的是,伤口并不深,只是穿透了皮肉,留些了个血淋淋的孔洞。   无暇过多关注自己,以撒草率的用右手紧紧捂住伤口,防止鲜血继续流出,随后立刻转身看向浴缸。   万幸雷欧把被捆绑在浴缸里的目标带离出去了,这一结果才让以撒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以撒快速跑出卫生间,此刻整间卧室内也弥漫着催泪瓦斯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颗粒在刺激着他的呼吸黏膜,让他的肺部越发难受。   以撒一边干咳,一边飞速离开二楼。   而在他跑到一楼大厅前,别墅外面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音。听声音可比炮筒来的猛烈。   利百加使用了温压弹。 第68章   只是一枚温压弹,两辆载满敌人的越野车消失在火海中。   任务,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以撒剧烈干咳了几声,双眼如火烧般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这是人体器官受到外界刺激的自我保护。   在场五人中,只有他格外狼狈,连营救目标看起来都比他好点。   阿格尔掏出背包里的盐液为以撒冲洗眼睛,雷欧递来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   如果不是以撒,他们无法快速救出目标。   同时刻,利百加也给营救目标络腮胡男人松开了绑带,并表明了他们联邦军人的身份。   络腮胡男人听后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等以撒好点后,他们又休息了几分钟,这才整理装备准备踏上返程之路。他们需要护送人质前往东海岸线,再回到西奥斯塔空军基地。   这表示,他们需要再次穿梭茂盛密集的树林和山坡,徒步六公里。直到武装直升机平稳降落到费宾,任务才算结束。   此刻时间已经来到了午夜,雨林中的空气潮湿阴冷,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五人佩戴着夜视仪。万物都是黑色与绿色的混合物,只有带有生命迹象的队友,泛着橙黄色光边。   由雷欧打头,张宸星和阿格尔在中间,利百加护送络腮胡男人站在倒数第二排,以撒垫后。   走出别墅,踏入杂乱的灌木丛内时,络腮胡停下脚步,嘴唇挪动几下,突然告诉五人,“我不走了。”   他就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了焦虑的表情,胡须一颤一颤的,“我不能就这样走,我的妻子和孩子还在敌人手里,你们必须去救他们。”   张宸星皱起眉头,没想到还有这一环节,任务之外还有附加任务。   按照常理,他们已经完成了主要目标,再深入敌营去解救其他人质,风险极大。   雷欧和利百加对视一眼,脸色也不太好看。   在即将完成任务可以喘息一口时,又被人告知任务还有一半未完成,任谁都会疲惫不满。   见联邦军人没有痛快答应,络腮胡的情绪变得激动。   “如果你们不救他们,我也不会走。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男人的眼神中透露出倔强。   看情况,如果不继续营救络腮胡的妻子和孩子,络腮胡可能会做出过激的行为,甚至影响整个任务的完成。   以撒想提醒张宸星,其实不用在乎目标说的话。   张宸星却立刻答应了:“我们会救他们!”   来自联邦军人的承诺,让利百加忽然笑出声。   他扭头看向人质,温和地说道:“恭喜你。”   放在络腮胡肩膀上的手掌,引起男人一颤。   ……   安东尼半岛东北部,度假村。   谁都没有料到,沿着络腮胡所指方向,众人穿过层层雨林,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低密度建筑群出现在视野之中。   沙屋、水屋、健身中心、SPA……这分明是热带岛屿上的水上度假社区。   位于正中央的是一排水上小屋,茅草屋顶,浅色墙壁,小屋通过木制栈桥连接到岸边。而岸边的建筑则呈月牙形分布,多为两三层高。每一栋建筑都巧妙地设计了面向大海的阳台或露台。   这里十分安静,午夜下静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所有的房屋未开启电灯,从透明玻璃窗望进去,里面浓稠黑暗。   以撒只听见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阿格尔低声问道:“之前被导弹炸死的敌人,都是从这个度假村来的?”   如果是这样,似乎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比如为什么敌人会有两辆车的兵力去支援别墅,为什么这个度假村看起来几乎空无一人。   “那就分头去找。” 张宸星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整个度假村的搜索范围大概有三平方公里,建筑物分布得比较稀疏。如果全队人员一起逐个搜寻络腮胡的妻儿,效率实在太低。既然目前看来这里没有敌人防守,五个人便各自散开,展开了搜索行动。   离开前,络腮胡主动加入搜索队伍,于是队伍人数增加到了六人。   以撒被分配到了健身中心,他需要搜查这栋三层高的楼房。直到他登楼前,一切都极度安静。   以撒开始了快速搜查,同时刻,其他人也在搜查各自的建筑物。   ……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海面上。皮艇在波涛中轻微地起伏着,像一片片黑色的柳叶在水面滑行。   夜视仪下,走入建筑物内的橙黄色身影消失不见。   皮艇在波浪中平稳前行,压低的声音,再次确认着任务细节,“联邦……非法入侵……线人……阻止传递……”   四支全副武装的洛兰西亚共和国军人距离岸边越来越近。   皮艇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士兵们更加小心地操控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皮艇轻轻地触碰到了岸边的沙滩,没有发出太大声音。三个小队的队员们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地下了皮艇,在岸边的石礁阴影中集合,随后又各队分离。   嗤……嗤……   一枚枚烟雾弹被精准地抛掷到了水上小屋和健身馆周围,大量的烟雾在极短时间内,便已经将大部分地表遮蔽。   热成像仪通常依靠目标物体与背景之间的温差来成像,然而烟雾本身具有一定的温度,这无疑会对温差显示造成干扰,使得图像的细节逐渐丢失。   洛兰西亚共和国的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行动有条不紊且极具针对性。   在烟雾弥漫开来之后,潜入烟雾中的某一小队在接近健身馆时又迅速分成了两组人员。   他们分别从前门和后门两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朝着以撒所在的那栋楼摸索前进。   而这一切,执行任务的六人毫无察觉。   以撒走到了健身馆二楼,一间一间的寻找,并未发现可疑痕迹。而他准备爬上三楼时,站在楼梯口忽然望见楼外的地面,不知何时竟起了浓雾。   在海边的夜晚,这很常见。   夜视仪的能见度也因突如其来的雾气急剧降低。   “不对。”   以撒心中警戒瞬间拉响,他如同猎豹一般迅速朝着三楼冲去,接着选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扇窗户,全神贯注地仔细眺望凝视。   这雾气出现得实在是太过突然,而且仅仅局限在度假社区范围内。   如此异样的情况,被以撒完全纳入眼底。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通过通讯设备向其余队友发出警报。   听到以撒的汇报,张宸星忍不住咒骂道:“该死,敌人的增援来了!”   他直接下达命令让所有人离开各自所在的建筑,然后集合在一起。   以撒警告道:“谁都别出去!”   此时他跑到了健身馆的顶层天台上,这里拥有最佳的视野。   他提醒众人说:“烟雾是从外面出现的,现在出去的话,反而会陷入极度危险之中。”   说不定敌人此刻就隐藏在烟雾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进行埋伏袭击。   更糟糕的是六个人被分割在了不同的五栋建筑物内……指挥官张宸星还和络腮胡在一起。   他们俩任何一人死亡,都将导致任务结束。   张宸星也意识到了现在最危险的是自己,立刻询问距离最近的阿格尔和雷欧,是否能赶过来与他们汇合。   但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   现在谁都无法离开建筑物,去试探黑暗烟雾里的危险。   以撒蹲在了天台上,继续提醒着众人:“都先不要动,警惕附近可能出现的敌人,”冷静地说出这句话后,他蹲下身,直接将包里的武器弹药全部倒出,一一挑选安排。   阔剑地雷、两枚M67 破片手榴弹、还剩四个25发弹匣的UMP45 冲锋枪、两个17发弹匣的P320手枪,以及荧光棒、急救绷带和绳索……   以撒将UMP45 冲锋枪枪带斜挎右肩左腋,取出手榴弹挂在了胸前防弹衣上。   P320手枪插在战术腰带上的枪套里。   这些够用了。   他把空了的背包拉链拉上,悄悄蹲伏身体靠近离开天台的楼梯口。在即将拉开屋门前,以撒快速抽出手枪!   手臂斜冲向外,朝着天空连开两枪!   呯呯!!   枪声撕破这层虚假且短暂的平静,一下子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张宸星等人怀疑是敌人开火了,而洛兰西亚共和国军人也怀疑是他们暴漏了行动,对方在攻击他们。   洛兰西亚共和国军人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忽然开枪。   “报告,体育馆内的目标开枪了!”   “冲上去!”   抵达楼下两个出入口的洛兰西亚共和国军人接到命令,直接破门而入!   一支小队十人,顺着左右两侧楼梯通道快速向上移动。   而以撒在做完一切之后,将手枪插回枪套,轻轻握住挂在胸前的两颗手雷,弯着腰快步冲向右侧楼梯口!   插销拔出!   保险杠弹起!   一枚绿油油的M67 破片手榴弹顺着楼梯栏杆的缝隙向下落去。   “小心手雷!”   洛兰西亚共和国军人的行动非常迅速,此时已经行至三楼转角处,他们立刻发现了上方的投掷物。   随着一声大喊,所有人压低身形。   他们知道自己是在与联邦派遣而来的秘密潜入军人进行战斗,因而早早做好抵御敌人的各项措施。   手持防爆盾的突击手迅速架起盾牌,将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   与此同时,突击手举起冲锋枪,瞄准楼上天台的大门,毫不犹豫地连连开火。   枪声响彻整个健身馆!   呯!   呯呯!   轰——   手榴弹的爆炸和枪声一同响起。 第69章   子弹没有击中以撒。   手榴弹炸伤了一名士兵。   破片手榴弹爆炸后,强大的冲击波瞬间向四周扩散开来。弹片如雨点般向各个方向飞溅,在墙壁和地面上留下了无数的坑洼和划痕。   位于中排的一名士兵受到弹片袭击,痛苦倒下。   “掩护!撤退到三楼!”   突击手在最前方手持盾牌,其余士兵立刻带上倒地的队友,急忙往三楼房间内撤退。   他们准备撤离通往天台的楼梯,在做打算。   以撒早已预料到了敌人的动向。为了躲避他的攻击,敌人只有两个选择,后退跑回一楼,或转身走入三楼的房间内。   他快速取下第二枚破片手榴弹,投掷到三楼房间门口。   插销拔出、保险杠弹起!   拉开的破片手榴弹再次扔到楼梯拐角处!   轰——   再次!一名来不及撤退的士兵倒下了!   剩下的士兵慌张地拉起队友的胳膊,快速拖拽着往三楼房间内躲避。   他们怕以撒再次抛掷手榴弹。全然不知以撒已经用完了唯二的投掷型武器,没有远距离攻击到楼梯的手段了。   好在连续爆炸让试图登楼的士兵们心生忌惮,不敢再贸然上前。   但洛兰西亚共和国士兵们并没有傻站着,立即就将己方遇袭损失两人,以及以撒的具体位置汇报了出去。   通讯频道内,总指挥官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各队行动。其余队伍也开枪了。   以撒蹲伏在天台门口,背靠墙壁。他转头望向空阔天空,夜视仪内没有橙黄色光芒,只剩下浑浊的黑绿色。   偶尔,远处建筑物内传来枪响。   以撒判断到,自己这边算安全的。   接下来,他可以继续守住天台,等弹药耗尽后把阔剑地雷摆放在门口,等敌人冲进来时再用绳索绑住栏杆,快速下降至二楼或者楼底。   但这场任务,不单是坚持下去就会胜利。   以撒听见了耳机内张宸星狼狈的声音。   “我们在水中小屋,敌人正在围攻这里!”   “需要立即支援!”   水中小屋悬空建在海平面上,通向陆地的唯一木栈桥被敌人把守住,另一队则绕后围住了下海路线。   张宸星和络腮胡遭到了前后包夹。   张宸星首先呼叫阿格尔和雷欧,然而两人也分身乏术,敌人正在对他们展开射击,无法支援。   慌乱中,张宸星又急忙喊着利百加的名字。   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利百加,赶快使用无人机进行轰炸!”   张宸星试图让利百加瞄准建筑物外的敌人,采取空中投掷炸弹的方式来消灭。   利百加直接驳回了张宸星的命令。   “那样最先被炸死的会是我。” 他冷静地回复道。   在利百加说话时,背景音里传来了疯狂猛烈的射击声。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好。   轰轰!!!   又是两声爆炸响起,不知是谁遭到了攻击。   而痛苦憋屈的夹击很快便结束了。   以撒背靠天台的墙壁,还在考虑该如何营救张宸星和络腮胡时,突然意识下沉。   【小队救援任务失败:指挥官、营救目标死亡】   【重置次数:4/5】   他们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   黑暗和沉寂在水面上荡起涟漪,驾驶员熟练地操纵着直升机,机身缓缓调转,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五道身影孤零零地伫立在白色沙滩上。   第三次站在安东尼半海岸线,忽然发现海风比前两次更加刺骨冰冷。   无人开口。   就连张宸星也抿紧嘴巴。   气氛有些低沉,尤其是指挥官们。   张宸星微微弯腰,手掌撑在双膝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往下坠,喉咙被哽咽住,说不出话语。   游戏可以失败一次,两次,无数次。   但模拟真实战场中,作为指挥官,他已经死去了三次。   如果这里并非虚拟的,而是真正的前线……   张宸星猛深吸一口,潮湿的海风刺的鼻腔生疼。   本质上,失败不恐怖。可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何失败。他认为自己的命令指挥没有错误。   任务,会成功吗。   他不想当队长了,因为接二连三的失败,也因为此刻是最后一轮。   张宸星抬头望向利百加和以撒,挺直腰身,努力隐藏懊恼的神情:“这一轮,你们谁来指挥?”   “哈,”利百加扬起嘴角,谦卑地摆手道:“我可不行。”   两人的目光同时转移向以撒。   “请?”利百加十分体贴地说:“虽然是最后一轮了,但输掉也不会怪你。”   张宸星顺势道:“对,我和他都当过队长了,你还没有指挥过。”   阿格尔和雷欧看出来,两个人明晃晃的想要甩掉队长职责,毕竟……只剩下最后一次的机会。   “好。”以撒坦然的接手,回答的果断干脆。   于是,一行人再次徒步六公里前往别墅。   行进速度变得缓慢,虽然是新的开始,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六公里已经来回三趟了。   而在进攻别墅时,一切又都变得迅速。   以撒身为队长没有选择留守在一楼,依旧与雷欧合力进攻二楼。   雷欧踹开最后一扇卧室屋门,以撒的眼睛看向哪,手中的枪口就对准哪里。   呯!   一枪。   呯!   两枪。   呯!   三枪!   就像是未卜先知,以撒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了卧室里埋伏的三人。   之后——哐!   猛然踹开卫生间屋门,以撒将手中的催泪瓦斯扔入,抬手就是一串连发。   子弹密集的穿透已被踹开的木门,射向门后的金属置物架。   在发出□□倒地声同时,以撒迈进卫生间走到浴缸前,望着熟悉的络腮胡,微微眯起眼睛。   ……   “我不走了!”   “如果你们不救他们,我也不会走。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在护送络腮胡回东海岸线时,络腮胡激动起来。   他要求联邦军人救回他的妻子和孩子。   “就是因为这个附加任务!”张宸星郁闷地叹了口气,突然增加营救目标,难度还那么大,怎么可能成功。   张宸星心想,以撒也避免不了这个问题,就等着任务失败吧。然后他们就会被赶出科研院,从哪里来在回到哪里去。   其余人也没有心情发表多余意见,甚至懒得演戏询问络腮胡的妻孩在哪里,直接提枪往度假村的道路走去。   “等等。”以撒示意众人停下。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把步枪扔给一旁的雷欧,转身拔出了手枪。   以撒半蹲下身体,用枪口指了指面前的空地,“你过来。”   他平静的示意络腮胡。   络腮胡连忙走了过去,他知道面前这名黑发矮个子是这支队伍的队长。   络腮胡也半蹲下来,与以撒面对面。   以撒打量了他一眼,语气寻常的问道:“哪里人?”   “洛兰西亚。”   以撒又多看了几眼络腮胡,“身为洛兰西亚人出卖自己国家的情报给联邦?”   络腮胡没有回答。   以撒笑了,笑得有些匪气,全然不像是与他的年龄和容貌相符的神情,“这是个人选择,我不介意。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边只有五人,没有能力救出你的家人。”   “你先跟我们回去,之后联邦会派出精锐解救你的家人。”   络腮胡表情变成抗拒,“不行!只有见到他们安全,我才会跟你们离开。”   当知道联邦军人的任务是营救他后,络腮胡就决定以自身威胁这队士兵,让他们帮助自己。   以撒又笑了。他紧握着手中的枪,枪口就那样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微微点动着,仿佛枪口在随着他的思绪一同跳动。   他喃喃道:“联邦需要你,而我们必须听从联邦的命令,这就是你的判断吗。”   “可你知道吗……”以撒的声音渐渐变弱。   咔叮!   或许不是他的声音减弱,而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在树林中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声音吸引过来。   以撒补全了后半段话:“我们的任务是救你。”   “营救,我们已经做到了。”   “至于目标,少点东西,也是能理解的。”以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墨绿色双眼下垂,盯着男人。   “你!”络腮胡突然不敢说话,他瞧着以撒站起来,将漆黑的枪口对准自己额头。   紧张来的快,去的也快。   望着脑门上的枪口,络腮胡男人突然哈哈大笑:“你敢杀我吗!”   “联邦需要我脑子里的情报,你们这群联邦士兵,今天不救出我的妻子和孩子,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我在重复一遍!”络腮胡扯着嗓门道:“如果你们不救出我的妻子和孩子,我绝不走!”   他睁大眼睛瞪着以撒,胡须一起一伏。觉得这样就震慑住了对方。   “真感人。”以撒没有在笑,收敛起表情,平静地转了个枪花,手枪从络腮胡的脑门上移开。   阿格尔距离以撒不远,他突然觉得惴惴不安,想要说点什么缓解对峙的气氛。   但来不及了……   呯!   一声枪响!   呯!   两声枪响!   络腮胡的两条小腿在枪响过后,瞬间被打穿!   结实的布料变得残破不堪,在黯淡的月光下,隐约可见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殷红的血液在泥地上蔓延开来,又汇聚成一小摊,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络腮胡出于本能地抱住自己受伤的双腿,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他的嘴唇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着,痛苦地倒在泥泞的地上   “啊……啊……”   络腮胡不停地哀嚎着,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诡异。   第一个从震惊中挣脱出来的是张宸星,他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他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以撒,飞快蹲下身体检查络腮胡的伤势。   张宸星脸上满是焦急与愤怒,双手微微颤抖掀开络腮胡的裤腿,慌张寻找止血绷带。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雷欧则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板着脸拉开背包,开始在里面翻找止血喷剂。   他的脸色阴沉:“你疯了!我们需要把他带回去!”   阿格尔没有说话,只是捂住了脸,嘴里嘀咕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唯有利百加保持着安静,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但表情也变得与往常不同。   他目光闪烁地盯着以撒,仿佛这一刻才真正认识对方。耳膜里回荡的凄厉惨叫和鼓动的心跳。   利百加感觉自己的灵魂要变成飞蛾,扑到面前少年还微热的枪口内,感受一下弹道的灼热燃烧。   绯红色双瞳中的以撒,在变亮、变得耀眼。   利百加嘴角上扬,他感觉到了,以撒也在看着他。   以撒扫视着四位队友,示意他们想要发表什么言论就赶快说完。然后让他来解释说明。   刺耳尖叫声下,以撒的内心变得更加平静。   随着络腮胡那凄厉的哀嚎声逐渐变小,以撒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任务是把他带回去,联邦需要他的情报。”   “并没有说必须完好无损。”   “既然不配合,自然就需要一点强制手段了。”   “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再深入敌营去解救其他人质,风险极大。上一轮的遭遇你们也知道。”   “战场上,你们要学会辨别突发情况,选择性的去执行。”   “被一名需要解救的人质牵着走……”以撒面无表情地抬枪对准络腮胡的手臂。   “先生,跟我们走吗?”   络腮胡忍耐着痛苦,大口喘着粗气。他不敢再反驳,连连点头。 第70章   “有时候任务完成了……却格外疲惫。”阿格尔双手捂住脸,坐在黑鹰直升机上,侧头向雷欧无奈地低声诉说。   那六公里的回程路格外漫长。   他们一行人在为络腮胡进行急救止血处理后,四人轮流(以撒除外,张宸星严厉拒绝他靠近目标)背着伤患返回海岸线。   而在最后攀爬直升梯时,由阿格尔和雷欧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地拖着络腮胡登上了武装直升机。   络腮胡面色苍白地躺在机舱里。由于小腿被击穿,双腿只能用绳索固定着,一动也不能动。他被安置在阿格尔的脚旁。   返程路中,众人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也多了几分闲聊的心态。   张宸星一边卸下弹夹,一边对以撒说道:“好吧,是你带领我们完成了任务。但容我多说几句。”   以撒点头示意。   张宸星说:“我不赞成你开枪打伤目标的方式。”   “你把他打伤了,虽然与任务不冲突,但万一呢,万一他怀恨在心,回到联邦不肯说出情报。或者说出情报,却隐藏了关键信息。”   “我们身为联邦军人,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所惹出的个人麻烦,并非仅仅针对某一个人,而是会扩大影响至整个集体。”   “以撒,你没有考虑后续问题。如果这个任务是真实存在的,等回到基地,你一定会受到追责!”   张宸星的这番话引起了阿格尔的强烈共鸣,两人皆是神色严肃地盯着以撒。   以撒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张宸星。   张宸星见状,露出了略微满意的神情。他以为以撒听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可以撒只是在等所有人说完。   众人未在交谈时,雷欧弯腰观察着络腮胡的伤情。   络腮胡从膝盖以下到脚踝处,都肿胀得不成样子。双腿仿佛被充了气一般,原本紧致的裤管被绷得紧紧的,几乎要被撑破。皮肤表面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微微发亮,似乎随时都可能破裂开来。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以撒刻意避开了要害部位,初看伤势棘手,子弹却只是贴着骨骼飞过,并未造成骨折。动脉也未受损,仅仅是静脉破裂喷溅出许多鲜血。   唯一麻烦的,是子弹撕裂了肌肉、筋膜以及皮下组织,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伤道。   机舱内又安静了一会后,以撒才说道:“你们猜,联邦会采取什么行动来处理那些暴露了真实身份的情报员?毕竟他们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环顾众人,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以撒继续说:“联邦也会顾虑,今日他投靠了我们,难保明日不会带着情报去投靠其他国家。”   “联邦让我们营救他,是因为他还有最后的利用价值。”   “等回到基地后,不管是否配合,他都会遭到审问、测谎,甚至还会动用一些审讯手段,以此来验证情报的真实性。这不是他言辞诚恳、态度配合就能解释的。”   “等得到了足够的情报,等待他的只有内部调查和对个人的风险评估。”   “运气好,联邦会控制他之后的生活,他将一辈子生活在监禁之下。但一般情况来说,是被秘密处理掉。毕竟一个暴露的情报员就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联邦不会愿意承担他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   “一旦决定处理掉他,行动会极其隐秘,不会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   “可能会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就像我们来时的阴雨乌云,以一种看似意外的方式让他消失。也许是制造一场事故,就像下一秒直升飞机坠毁,让他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以撒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讨论晚餐该吃什么般,他浅淡地笑了一下,“情报人员就是这样。”   曾经,他的斥候金维里欧斯就做着相同的事情。对方负责整个帝国的情报机构,暗中秘密解决了无数情报员。   即便那些情报员死前依然对帝国赤诚,心甘情愿的为帝国奉献出一切,但为了长远目标,一个个倒在了同胞的枪下。   一番略带残酷的话语让阿格尔、张宸星和雷欧皱起眉头。   阿格尔语重心长地询问道:“以撒,你在哪里听说的这些事情?”   “总之你听到的全都是假的,联邦绝不会对自己的情报员如此绝情。” 阿格尔的语气坚定,试图打消以撒话语带来的偏颇。   张宸星也紧接着说道:“那太荒唐了!联邦一直秉持着公正人道的原则,即便情报员暴露,也会通过合法合理的方式去妥善安置他们!你说的那些极端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雷欧也开口劝说:“以撒,联邦有完善的制度和程序来保障每一个人的权益,包括情报员。不能仅凭一些未经证实的传闻就下这样的结论。”   以撒看着队友们激烈的反应,轻轻摇了摇头,“也许你们是对的。”   但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望着一张张年轻稚嫩的军校生,以撒未在争论。   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窗外又开始阴雨连绵,众人越来越接近西奥斯塔空军基地。   ……   “为什么不离开那里。”   金维里欧斯一顿,未想在离开聚会前,领袖会询问这件事情。他复将穿了一半的风衣拉过肩膀,束上腰带。   “哪里?”金维里欧斯明知故问,湛蓝色瞳孔回避了以撒的注视,面无表情地拿起黑色鹿皮手套。   以撒捏了捏鼻梁,“……帝国情报部。”看着还剩半瓶的威士忌,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冰块碰撞折射出漂亮的琥珀色。   屋内暖融融的,早已点燃了壁炉,而窗外还在飘雪,白色覆盖了远处的拉拉克山脊。   高峰另一端,则是西奥的领土。   下个月,以撒将会前往那里。   侵略、攻打、占领……什么词汇都可以描述即将发生的残酷。   根据军事命令,以撒会和自己的斥候兰诺特、格林与红摩一同前往。原本,还有金维里欧斯,但因为突发的西线情报泄露问题,金维里欧斯将被派遣前去参与调查。   以撒不懂政治,但他知道,这次泄密最终只会走向三种结果。   也许是金维里欧斯手下人员造成的泄露,也许是外部情报人员被策反成了双向间谍,更甚者,是与金维里欧斯同一级别的高级官员主动向敌对势力透露了他们的军队部署。   “你可以申请离开,避免连累到自己,”以撒又对金维里欧斯说道:“我也可以出面向军部申请。”   长久的战争,让以撒在军队的话语权越来越多。他拥有了协商周旋的威望。   难得的,他主动对自己的斥候提出帮助庇护。   “只是一个月而已。”金维里欧斯无声地拒绝了。   “那恐怕我们圣诞节见不到面了。”   金维里欧斯戴上了厚实的手套,拿起了衣架上的无檐软帽,“如果你快点的话,也许可以回来见面。”   他暗示以撒可以在一个月内打赢对西奥的战争。   委婉的夸赞,让以撒发出沉闷笑声,就像壁炉内啪啪燃烧爆裂的木柴。即便是朝夕相处的斥候,在获得他们的认可后也非常愉悦。   “这么信任我啊。”   “总是如此。”   正如金维里欧斯预料到的那般,圣诞节前四天,以撒就率领军队取得了成功,占领了整条拉拉克山脉。   士兵们提前返回了帝国。   圣诞节当日,帝国为众人举报了盛大的宴会,活动在皇家宅邸——豪宅的后院举行。   白色巨帐,灯火琳琅。   草坪、舞池、酒水、弦乐的四重奏,奢靡豪华。   一串串的彩灯如同璀璨的宝石项链,闪烁着红、白、金等各种颜色。   即便此刻是寒冷凛冽的冬季,四处依旧是轻薄的舞裙,曼妙的身姿披着蓬松的貂绒。男士们也打扮的格外英俊笔挺。   以撒穿着黑色的军队礼服,肩膀处垂落银色的绶带。他也是在舞会中,再次见到金维里欧斯。   金发蓝眼的男子依旧是一身黑色的风衣,头发向后梳拢,干净利索、不苟言笑。   但以撒还是瞧出来了,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中充满疲惫。   “还好吗,”端着两杯香槟走到了金维里欧斯身旁。离得越近,越发感觉到金维里欧斯浑身环绕的沉重。   金维里欧斯本能的戴上假笑面具,在看清来人后才卸掉了伪装。   “好久不见。”   “也没有多长时间。”以撒把酒杯送到了金维里欧斯手中。   淡金色的酒水在晃动中发出涟漪,金维里欧斯望着杯壁,轻声说了一句:“泄密人员被查出来了。”   “如此迅速,不是很好吗,”以撒非常满意这次的调查结果,“祝贺你,比所有人预计的时间都提前了。”   金维里欧斯握着酒杯,动作出现了片刻停顿,接着才轻轻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 没错,你也是。”   两人的酒杯轻轻碰在一起。   舞池内,越来越多的人群加入。裙摆上的亮片,香鬓上的珍珠,无一不璀璨夺目。然而,在如此欢快的氛围里,以撒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出什么事了。”以撒问道。   金维里欧斯又喝了一口酒,“可疑范围是去年被派去西奥卧底的人员。”   “也许其中有被策反的。”   “但不会全被策反,对吗。”   面对金维里欧斯的反问,以撒如实答道:“当然,我相信帝国精英中只有极少数人出现了叛变之心。”   “可在查出大概范围后,”金维里欧斯将剩余香槟一饮而尽,“军部下令停止了进一步的调查。”   “那就这么结束了?”   “当然没有,军部只是让我们秘密处死了去年被派去西奥卧底的所有人。”   以撒皱起眉头,抬眼凝视着金维里欧斯,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对方在开玩笑,“…… 所有人?”   金维里欧斯重复了一遍:“所有人。”   那些未曾变心、忠诚于帝国的情报人员落得如此下场,任谁也会沉默。但以撒也未把埋怨不满的话说出口。   他向来不懂政治,也不愿谈及政治。   帝国情报部也早已成为深渊漩涡,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不说这些糟心事情了,”金维里欧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意,身体微微放松,伸出手掌,“难得有个美好的舞会,不是吗。”   以撒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掌,五指修长,指腹带着些枪茧。他又看向舞池,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翩翩起舞。侍者托举着酒水,在舞池外围服侍着。   以撒眼角生出笑纹:“可以,但你跳女步。”   金维里欧斯又往前伸出手掌,微微欠身,他把另一只手背于身后:“本该如此。”   以撒依旧在笑,笑意愈发加深。他抬手握上金维里欧斯的手掌,二人的皮肤摩擦在一起,掌心温热。   金维里欧斯引领着以撒往舞池走去。   直到这时,以撒还不确定金维里欧斯是否真心跳舞,且是由对方跳女步。宴会后的舞池中,无一例外都是军方高层和政客。   但当他们随着管弦乐相拥起舞时,以撒发现金维里欧斯是真心的。这反而让以撒担心起金维里欧斯,他微微松开手掌,却被金维里欧斯抢先一步握紧。   “认真点。”   “我恐怕会踩到你。”   “不会的。”   蔚蓝色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以撒,“何况跳女步的是我,要是出错,也是我踩到你。”   两人又跳了几步,没有人敢公然盯着他们。   一名是被帝皇授予无畏勋章,驻西奥的军团中尉,一名是帝国情报部部长。况且二人本就是结契的族群。   但以撒还是感到了无形的视线压力。他又一次微微松开搂着金维里欧斯腰部的手掌。   “要结束了吗。”   “你……还想继续?”   金维里欧斯简短地嗯了一声。   他们再次相拥,近似贴面。以撒向前迈出,金维里欧斯向后迈步,以撒再次跟近,一步衔着一步,贴近拉远。而始终不变的,是二人握在一起的双手,温热有力,亲密无间。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周围的人也渐渐有意地让开了距离,形成了一小片无人的区域。   然而,在之后……   圣诞节结束后的第三周,以撒在西奥前线得到了帝国情报,金维里欧斯自动请辞了帝国情报部部长一职。   原因,未知。   以撒又得知那批被派遣到西奥卧底的人员名单,出自金维里欧斯之手。   ——也许,是不想连累到我。   ——追究下来,他也有一定责任,而他又是我的斥候。 第71章   “课长,他们完成了任务!”记录员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   密闭的监控室内,电子屏幕蓝光闪烁,五名学生的数值报告呈波浪线上下起伏。   如同黑色鹅卵石的机舱正缓慢开启,从中站起来的身影微微摇晃。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届被视为 “有问题” 的学员会完成严苛的救援任务。年轻助手皱着眉头,为难地看向同组组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板电脑边缘 —— 他实在不愿去触碰这个 “烫手山芋”。   院长最近心情极差,办公室的门总是紧闭着,工作人员个个如履薄冰,能躲则躲。但眼下,第五批派出去的学生成功完成了救援任务,按照流程,他必须立刻联系兰诺特教授,着手开展下一项培训。   如果接下来的培训进展顺利,这五名学生……大概就是他们了,隐藏身份前往西奥管辖区域——古博拉。   *   培训第五日,运输机螺旋桨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在 3000 米高空撕开云层。   舱门缓缓开启的瞬间,刺骨的罡风裹挟着机械运转的轰鸣声汹涌而入,众人被吹得身形摇晃。但这也无法阻挡他们的争论。   “古博拉?你是指那个产出金钻的矿场吗!” 雷欧高声询问,“去那里干什么!” 耳麦里,传来科研院断断续续的指令。   突如其来的转移命令,打破了原本的培训节奏。   明明还处于训练阶段,却被告知要执行一项需隐藏身份的短期任务。   这反常的指令,让每个人都心生疑虑。众人急忙低头查看手臂上的平板电脑,运输机的航线被人为改变,他们前进的地点变成了最近的军事基地。   按照后续指示,他们降落至军事基地后要脱下训练服,换回日常装束,随后伪装成普通游客从军事基地离开,搭乘民用飞机前往邻国 —— 西奥。   目标地点:古博拉。   阿格尔眉头拧成死结,雷欧还在试图与科研院沟通,张宸星也扯着嗓子加入质问,可在震耳欲聋的螺旋桨声中,唯有提高音量,话语才能勉强传递。   轰隆隆的扇叶声,加上被打开的机舱门,嘈杂烦乱,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被派来前,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张宸星紧抓扶手,在剧烈摇晃中艰难起身。   当时校方只告诉他因为成绩优异,获得科研院进修的名额,可如今竟牵扯到跨国行动。   虽然外派是迟早的事情,报考军校时就有觉悟,西奥也不错,葡萄酒和艺术品都非常知名。可他们的目的地并非繁华都市,而是古博拉 —— 那个因历史遗留问题常年陷于战乱的地方。   稍有常识的人都清楚,五十年前帝国解体,古博拉划归西奥后,因西奥的治理能力不行,导致小部分地区一年十二个月,有一半时间在游行暴动。   稳住摇晃的绳索,张宸星看向一直沉默的以撒。   总觉得接到消息后,至始至终保持沉稳的以撒会知道点内幕。   以撒低着头,沉默不语。   从听见 “古博拉” 这个名字起,他便垂眸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托。   他记得古博拉,却与其他人所了解的不同。   记忆里的家乡永远定格在五十年前。   晨雾漫过黑木林,矿工镐头敲在金刚石上溅起星火,风里飘着煤炭与树脂混合的刺鼻气味。许多同僚只知道他出身乡下,却无人知晓他来自帝国边境那座偏远贫瘠的资源小城。   记忆的齿轮一旦转动便再难停歇。   听着众人谈论如今的古博拉,思绪不受控制地蔓延,以撒又想到了相邻的坦桑亚,帝国的第一场败仗便发生在那里。   继而,那个被尘封的名字 —— 瓦桑戈,如同禁忌的咒语,在他心底响起。   瓦桑戈坐落在坦桑亚和古博拉之间,原本是大面积的山脉,后来演变出城镇。   当年,受他人嘱托,他在清扫瓦桑戈时命士兵救援了被困的 “格林”。但当时他与格林并未见面,只是派士兵把格林送回了帝都。再次相遇,已是在军部的安排下,两人需要契约成族群。   只是第一眼,以撒便发觉对方并非真正的格林,而是阿奥斯汀——那名出现在溪流边,为他引路的欢乐热情少年。   更是剿灭瓦桑戈人民时遗留的余孽。   再一次相见,以撒并未急于揭穿,一方面想查出替阿奥斯汀伪装贵族身份的幕后黑手,另一方面是队伍正急缺一名懂医疗的斥候,而这位“格林”是军部层层审核后派来的,权衡之下,以撒听从了菲珞西尔的建议。   暂且留用“格林”。   即便真有麻烦,短期内也可以把间谍当作工具使用一阵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以撒与格林相处就是六年。   期间菲珞西尔查出格林并不是政敌或敌国埋在以撒身边的陷阱,而是二十多年前贵族之间的龌龊事情。   真正的格林死在了瓦桑戈,而费舍尔先生和夫人唯一的孩子,名为丽萨的独生女出现了精神疾病。   总之费舍尔的功勋领土需要人继承,而当时阿奥斯汀误打误撞借用格林的身份回到了帝国。   之后的事情不言而喻,费舍尔先生和夫人替他隐瞒了一切。   如果不是以撒还记得阿奥斯汀,永远没有人会发现格林的真实身份。   再后来……格林还是格林,依然是以撒的斥候。   以撒习惯了格林的存在,好像除了冒用贵族的身份,格林一切都是完美的。   当然,以撒隐瞒其他斥候,包括格林本人,除了菲珞西尔,谁也不知道格林和阿奥斯汀的关系。   以撒隐秘的扫清了会让格林暴露密码的小尾巴。   一切、一切的线索。   为了保养格林这把称手的武器,以撒还会刻意流露出对格林漠不关心的举动。领袖的责任是赢得每一场作战,不该把过多情绪传递给斥候。这让周围人也产生了他们的关系只是从属罢了。   以撒希望关系永远维持在上下级这一刻,虽然他清醒的明白——围剿瓦桑戈这件事情就是悬在他与格林头顶上的铡刀。   但他也知道,铡刀已生锈,终其一生不会落下。   直到金维里欧斯的出现,这个本职为帝国情报工作的第二任斥候,以其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了异常,当面向他提出质问,彻底打破了这锈迹斑斑的平衡。   ……   指挥部长廊的光线朦朦胧胧,只有泛黄壁灯还给予一点光芒,在剥落的墙纸上投下斑驳光晕。   金维里欧斯面色铁青,军靴踏过大理石地面,锃亮的金属扣在阴影中泛着森冷。他挥手屏退了站岗的卫兵,在厚重的防爆门关闭后,才摘下帽檐与以撒四目相对。   “哗啦 ——”   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被拍在作战桌上,震得战术沙盘上的微型坦克模型微微震颤。   纸页间滑落出照片,瞬间让两名地位悬殊的少年身份颠倒。   向来沉稳的金维里欧斯再也压抑不住愤怒的情绪,怒火全然爆发直冲以撒而来。   “他替代了真正的格林冯!”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怒火:“他是那场清洗里余孽!”   但这都不是金维里欧斯真正爆发的原因。   他无法接受的是——直到此刻以撒依然面色平静。   冷静的坐在桌子后方,冷静的手指交叉,冷静的抬眼望着愤怒的自己。   明显双方都该愤怒震惊的事情,却让他独自一人成了弄臣。   金维里欧斯喉间泛起铁锈味,愤怒变成了冷笑。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所以现在……是在怪罪我吗,怪我多管闲事?”金维里欧斯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数十年的合作,斥候之间也在互相配合协作,众人都已习惯对方的存在。所以当意外得到一份关于格林的奇怪传言时,为了族群的安危,他没有声张,只是派人前往古博拉和坦桑亚调查。   他怀疑有人要通过格林陷害以撒。   可惜线索指向的瓦桑戈早在多年前就随叛军化为了废墟。   作为情报官的直觉让金维里欧斯察觉不妙,他选择了暗中独自奔赴古博拉与坦桑亚。   在战火废墟中拼凑碎片,最终逐渐勾勒出一个令人胆寒的轮廓。   金维里欧斯又发现当年消灭瓦桑戈叛军的指挥官是以撒,陪同他的斥候是菲珞西尔。   他找到了菲珞西尔。   两人并没有直白沟通,只是在说出“格林年轻时是否在瓦桑戈居住”后,换来了菲珞西尔意味深长的表情。   “为了谁?”   “什么。”   “如果是为了以撒,就不要再调查了。”   菲珞西尔的口吻带了丝怜悯,“清扫瓦桑戈时,我们发现了格林被困在那里。”   真就如此?   多年情报科工作的金维里欧斯早在菲珞西尔的怜悯中发现了嘲弄。   那分明是在看一个试图揭开真相却注定徒劳的傻瓜。   但金维里欧斯口唇间却配合道:“我听说过这件事。格林加入族群时,军部曾开玩笑说格林在报恩一事。”   “既然知道,就不要查了。”   “是吗。”   已经有了大体线索,金维里欧斯进行了第二次独自调查。瓦桑戈早已灭亡数十年,但人口是流动的,何况瓦桑戈曾因培育狗种而经济发达了一段时间。   疑点越来越多,最终指向了另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当时带回来的不是格林冯。   根据走访得来的口述,格林冯曾出过重大事故导致神经受损几乎瘫痪。可当他潜入帝国医院尘封的档案室,泛黄的病历册里却找不到任何相关记录。   “童年神经受损的人,真能在枪林弹雨中完成心脏缝合手术?”金维里欧斯语气无意的问向身旁医生,得到了否定答案。   他笑了笑,什么也未说,只是低头擦拭单片眼镜,镜片映出布满血丝的蔚蓝瞳空。在第三次模拟战场急救演练中,他亲眼看见格林用颤抖的右手精准地结扎动脉 —— 那只本该因为神经损伤而永远丧失精细动作能力的右手。   但证据全部来自口述,金维里欧斯没有得到任何一份和调查有关的文件或照片。   口说无凭。   那些来自流浪商队、黑市医生的证词在模糊的字迹间若隐若现,却始终缺乏关键物证。当他试图调取瓦桑戈的居民死亡档案时,档案管理员只是耸耸肩:“十五年前的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   作为族群一员,金维里欧斯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必须停止了。   不要再继续调查了。   只有和他拥有一样权力,或权力在他之上的人才能抹平一切。这场调查早已超越了真相本身。在忠诚与怀疑的夹缝中,他每走一步,都在将整个族群推向更深的漩涡。   但菲珞西尔的话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如果是为了以撒,就不要再调查了。”   为什么这样说。仿佛再说他们的领袖隐瞒了什么。   也是啊……他与格林同在一个族群。如果格林有问题,以撒怎么会不知道。   金维里欧斯不相信这是菲珞西尔的口误。   菲珞西尔在暗示什么。   这让本就擅长情报工作的金维里欧斯越陷越深,直到他把一份伪造文件放到以撒面前。   报告半真半假,照片是他伪造的。甚至在伪造的照片边缘添上焦痕。   他只想知道真相,在困难来临之际为以撒做好最坏打算。   也算是他的试探。   而他换来的只有以撒的一句话:“把它们拿回去吧,阿尔弗。”   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扭曲的身影 第72章   联邦境内。   螺旋桨持续的嗡鸣声越来越小,众人围绕被强制离境的激烈争论与质问也随着这声音的减弱而渐渐消散。   随即机身倾斜,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转向俯冲。张宸星猛地抓紧身旁的绳索,也就没有等待以撒的回答——他之前曾询问以撒,是否提前知道‘出境完成任务’的事情。   以撒坐在金属长椅上,垂头不语。只是反复用佩戴黑色作战手套的食指轻敲扳机。   经过之前的合作,张宸意识到某人心情不好。   他抬头望着头顶上方的金属铁壁,沮丧想到:突如其来的任务,谁又会心情愉快。   颠簸持续了段时间,驾驶员开启舱门,一股股强风席卷到舱内。   高空中的气流像拳头般揍向众人的面庞,撞击到护目镜时发出了哧哧声音。   以撒余光轻扫,望向机外。   他们已经来到了军事基地上空,运输机斜下方就是停机坪,几名小黑点在挥舞荧光棒,指挥降落。   以撒的嘴唇抿成一条极细的线,唇角既不扬起也不下垂,只留一片军人特有的静默。   古博拉……去定了。   ……五十年后故国重游。   有片刻,以撒想大笑,但嘴角还未扬起又压抑下去了。   他这才发现,距离自己的死亡过去太久了,久到五十年的时间可以培养两代人、抹去一代人的记忆。   现在的古博拉属于西奥,绝非帝国领土。   如今的全球地图,早已没有了枫叶图案的疆域。同一个太阳下,五十年前的阳光会在帝国皇宫穹顶投下碎金般的光斑,而此刻只能照耀联邦的土地。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失去了祖国,失去了一位全力支持他的老朋友。   终于至此刻,帝国最后的领袖品尝到了落寞的味道。   以撒闭上眼睛,沉默聆听螺旋桨的躁动。他又开始缓慢轻柔地摩擦扳机。   好在他还属于战场。   螺旋桨的转动越来越慢,直到彻底停止转动,以撒才缓慢睁开双眼。   青蓝色瞳孔里翻涌的情绪瞬间归为死寂。   而在他看向舱门时,一个巨大的黑色背包裹挟着刺鼻的机油味,被人扔进了机舱。   嘭的一声,巨大包裹落在以撒脚旁。他顺势抬脚用靴底踩住,才阻止背包因惯性继续往前翻滚。   嘭的又一声,第二个黑色背包砸进了雷欧怀中,雷欧双臂张开抱住了它。   嘭的第三声,背包则砸向了利百加,利百加没有抬手接住,反而微微晃动避开,背包撞向他身后的舱壁又砸落回地面。   不等众人查看背包里是什么,一声大喊从机外传来:“换装,三分钟!”   跑道上停着一俩越野车,陌生教官靠在车上扯着嗓子朝他们大喊。   众人纷纷放下步枪,行动起来。   拉开背包,都是些男士衣服。有的布料还带有机油泥土等脏污,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   “这衣服领口勒得人喘不过气。” 张宸星忍不住抱怨,他的抱怨被雷欧扯开衣扣的脆响淹没。   雷欧选择的第一套衣服不太合身。阿格尔也遇见了相同情况。   两人都是高个子的身材,只是雷欧肩宽背厚,阿格尔瘦削一些,均码对于他们来说有些窄小。   阿格尔穿脱时无奈叹气,低声说了句:“为什么不让我们穿来时的衣服”,他胳膊长腿长,标准袖裤在他身上成了七八分的型号。   最后雷欧翻找了一遍,选择了件蓝色条纹衬衫,他把袖子卷了上去,露出深色粗壮的小臂。   利百加挑选的衣服还算合身,一身休闲运动服,配合他那张无害的脸庞,像个真正的大学生。   以撒找到了一件亚麻衬衫和黑色牛仔裤。   众人加快换装速度。   不经意间,以撒注意到正前方的雷欧。对方背对自己暴露出宽厚腰背,其腰腹部的旧伤疤在衣物的间隙中若隐若现。   以撒又瞥见同一排的利百加,不是特别想看队友换衣服,可利百加的肤色均匀白净的发光。   不免多瞧了几眼。   真奇怪,以撒腹诽。   军校长期的高强度拉练,几乎每个人脖颈处都会有一条颜色分明的分割线,通常脖子以上的部位被晒得黝黑。可利百加却好似完全避开了这些,仿佛他的军校生涯从未经历过那些严苛的训练,一切都如同精心编排的幻影。   “快!快!快!”   跑道上,教官再次焦急地催促起来。   以撒不在分神,快速系上衣领处的纽扣跳离机舱。   见士兵往这边汇合,教官拉开车门坐进越野车内。   其余人也纷纷离开运输机,紧跟在以撒身后,两步并作一步跑下舷梯迅速坐进车内。   引擎发出一阵有力的轰鸣,越野车瞬间发动起来。   车在离开基地,同时刻教官一脸严肃,高声告诫道:“都给我牢牢记住,你们现在是前往西奥首都参加葡萄酒品鉴会的游客!”   “在品鉴会结束之后,你们打算前往古博拉,想在返回联邦前购置一批钻石原石。”   “酒水品鉴会中已经录入了你们购买门票的信息,能证实你们确实参加了展会。”   教官转身,扔出一打证件砸在以撒等人的身上。   白色的报告、红色的印章、联邦边境等标题。是伪造后的离境证明。   “别出岔子。”   教官说着话,眼神不经意扫向身旁副驾驶座位,那里整齐码放着印有西奥极速航空精美喷花图案的洗漱包。   “这些洗漱包里有武器。” 教官继续说道,“安检结束后,你们前往靠近登机口的洗手间,届时会有人把洗漱包放在最后一间厕所的水箱内,到时候注意去取。”   教官说完转身坐正,直视前方的挡风玻璃,未在说话。   “抱歉,长官。” 利百加挂着礼貌的微笑,高高举起手,示意教官看向他。   利百加:“我想知道此次任务的目的。对此我们什么都不清楚。”   原本众人按部就班地进行培训,冷不丁接到这么一道紧急命令,要伪装身份奔赴古博拉。至于为什么要去,抵达之后具体要做些什么,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教官闻言,眉头微皱,没有回头。他直视前方道路开口说道:“你们在前往古博拉之前,会先在西奥首都与一名向导接头,此人是你们此次行动的上线。等你们见了面,他自会将具体任务详细告知你们。”   教官的话语简洁干脆,没有一丝多余,语气透着不想再回答的神情。   利百加闻言,笑着收回手掌:“我明白了。”   之后众人沉默的抵达机场。   联邦航站楼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巨大的穹顶之下,电子显示屏上不断闪烁着航班信息。   以撒抬头望着航班信息,黑色电子屏幕上不断刷新着绿色数字。   五人分开,混入如织的人流之中。按照预先安排好的流程,他们错开办理登机手续,每一个步骤都进行得流畅而自然,丝毫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他们腰间携带着枪支,随着其他乘客一同缓缓走向登机口,登上了那架即将带他们前往西奥首都的飞机。   ……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以撒目光虚焦在舷窗外忽明忽暗的机翼指示灯上。   引擎的嗡鸣像层柔软的茧,将机舱裹进恒定的白噪音里。他能感觉到邻座乘客翻动报纸的窸窣声,琐碎却安稳。   经过这几天的训练,在万米高空之下与军机相比,民用客机简直是舒服的代名词。   直到那抹温热突然滑过上唇。   以撒怔了怔,以为是有人洒水滴到了自己身上,伸手去擦时却触到黏腻的湿润。指腹洇开殷红的痕迹,他盯着那抹血色发愣,直到邻座乘客突然倒抽的凉气刺破机舱的宁静。   “先生?先生!”   血滴顺着下巴,溅落在亚麻色衬衫上,血晕扩散成一团团。   穿碎花针织衫的女士慌忙扯过纸巾盒推向以撒,她就在以撒隔壁,最先发现了对方的异样。   以撒接过纸巾,仰头捂住鼻腔。他闻到纸巾上残留的花香味,听着领座女士絮絮叨叨唤来空乘,看她们推着应急药箱匆匆赶来时带起的气流,将纸巾盒掀翻在地。   以撒摆摆手,露出安抚笑容打消众人的恐慌,“抱歉,可能是天气干燥的原因。”他捂住纸巾,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众人自机场后就装作互相不认识的模样,但以撒途经阿格尔、雷欧等人的座椅时,其他队友纷纷望向以撒,露出隐晦的关心探究。   阿格尔面前是打开的桌板,上面平板屏幕上界面闪烁,提醒此次航班的乘客们,飞机已进入西奥境内。   推开洗手间金属门的瞬间,暖黄顶灯在镜面折射出细碎光斑。以撒扯下浸透血液的纸巾,乌黑的卷发凌乱的落在额前,血色痕迹顺着冷瓷般的喉结悄然坠入暗色领口。   以撒旋开龙头,冰冷水流漫过掌心裹挟着指缝间的暗红残渍,在水盆中越聚越多。   以撒双臂撑在金属水盆两侧,微微趴下将面部浸泡在冰水中。脖颈下若隐若现青蓝色血管。   咚、咚、咚——门外突然响起三下叩击 。   以撒浸在冷水里睁开双眼,青蓝色瞳孔泛起无机质的光芒。   “稍等。”他抽取纸巾擦拭脸颊残留的水痕。   再次抬头观察镜子,突如其来的鼻血消失了,一切又恢复到正常。   而在以撒擦拭水渍时,门外响起了平稳的询问:“没事吧?”   以撒动作微滞,没想到门外会是利百加。   “我很好。”   他把沾血的纸巾抟揉扔进了垃圾桶。   拧动门把手的瞬间,以撒敛去眼底所有情绪,再次恢复成疏离模样。他准备见到利百加后装作不认识的模样,询问对方敲门是否是想使用洗手间。   “非常抱歉,占用了一些时间。”以撒垂眼假装歉意地说到。   而抬眸的刹那,青蓝瞳仁顿时收缩。本该是利百加的位置,此刻出现了一只人形白鸽。   利百加的衣服,利百加的声音与身材,但本该是人类头颅的地方却安插着鸟类的头骨。   “您需要使用洗手间?” 以撒听见自己声音平稳得可怕,比往日还要冷静。白鸽歪头凝视他的模样,与利百加往日挑眉的神态如出一辙。   以撒提醒着自己,是分化造成的问题,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他保持平静的神情,表情平淡的避开洗手间门口的位置。   抬头注视着流转着人类智慧的巨大粉瞳,望着机舱顶灯在纯白羽毛间折射出的诡异光晕,以撒站在原地直到利百加关上洗手间的屋门,随后才走向走廊,掀开过道上的门帘子。   这里也变了……   以撒平静地往前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而他眼中,最前排的座椅上是另一只奇怪生物。   坐在属于张宸星的位置上,穿着对方的衣服,却生长着另一种鸟类的头颅。   ……   五人落地后顺着人群走进西奥机场大厅,便见到了向导。   一个体型臃肿庞大,像运动员一样的中年人。对方身穿工装裤,裸露着胸膛,扎一条布巾保护着一头黑色长发。   很具有西奥?或者说古博拉特色,粗犷不修边幅,像是从最混乱的边境集市中走出来的人物。   “欢迎来到西奥!”坤奇的声音从胸膛震出。   “我叫坤奇拉塞尔,是你们古博拉七日游的向导。”男子从很远处就抬起手臂,咧嘴笑着与众人握手。   与众人握手后,坤奇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散地挪步到了雷欧面前,低头弯腰扫视了一圈其他人。   鹰隼般的目光从阿格尔移到张宸星,最后又停留在了利百加身上。最终,坤奇的目光定格在雷欧壮硕的身躯上,认定这位身形魁梧的男子是领头羊。   坤奇全程无视了以撒,因以撒自从落地后就站在了队伍后方,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以撒在思考,明明昨日注射了抑制剂,为什么突然间药物失效。但和上次相比,这一次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大脑也没有昏沉。只是无征兆的流鼻血,随后便幻视了这群青年斥候的精神体。   而最令他沉默的是张宸星刻意落在队伍末尾,表面装作漫不经心观察机场环境,实则余光始终黏在自己身上。   对人类来说,偷窥是种很隐秘的行为。可在以撒眼中,如今是一颗鸟类头颅在偷窥自己。不得不说十分显眼。想要无视都是个问题。   同为鸟类,张宸星的头颅偏小,黑喙黑瞳、面颊头顶全是细密的辉蓝色羽毛,比白鸽脑袋的利百加更加违和。   有点不礼貌的说,以撒一时分不清张宸星的品种。 第73章   张宸星攥紧拳头。自虚拟救援任务只有以撒指挥成功后,他时刻关注以撒的行为。   虚拟救援舱的红光仿佛还在视网膜上灼烧,以撒扣动扳机时无情的模样,像道冰冷的枪口抵住他后颈 —— 那个隶属于武装系的家伙,居然在模拟人质解救中选择 “击毙目标” 完成任务,而他这个指挥系首席生却因恪守营救程序被判失败。   指挥系优等生的骄傲在一次次被以撒压制后愈发汹涌澎湃。   张宸星无声发誓:下一次,一定要让以撒知道自己的水平。武装系学生是替代不了指挥官系生的!   如此考量,让张宸星敏锐察觉以撒此时在隐瞒着什么。   以撒维尔从下机后就不正常。   和飞机上的小插曲有关?   张宸星否定了这种想法,坐在最前排他听见了后方空姐与乘客的交流,只是留点血……以撒维尔还没有那么怯懦。   张宸星又不着痕迹,隐晦地撇了一眼身旁之人。   以撒还是低着头,落在队伍后面慢悠悠往前走。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悬在头顶的白灯将半张脸切割成黑白轮廓。   难以琢磨。   张宸星又看了一眼以撒,就在收回视线往前走时,他被叫住了。   以撒问道:“有事吗?”   被青蓝色瞳空直勾勾盯着,张宸星表情不自然。   “怎么了。”他提高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没事!”   颇有种恼羞成怒的意思。   张宸星发觉以撒的目光在自己头顶游走,从头发扫到耳廓,又从鼻尖扫到喉结。   喉结不受控地滚动,莫名产生了紧张。   他听见以撒平静地问道:“有种鸟类,羽毛蓝到发紫,黑色的喙黑色的瞳仁,想请问一下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不知道!” 张宸星强硬回复。   他突然心虚,也许是刚才窥视以撒被对方发现了。至于以撒的问题……拜托,谁会在执行任务期间刚落地目标地点去问一只鸟叫什么名字。   以撒维尔那句话肯定是有别的含义。   但这和他无关,管他问什么自己都不会去考虑。   张宸星勾起嘴角,视图无事的又补了一句:“不如等任务结束,你去买本《鸟类图鉴》。”   说完便快步往前走去,拉开了与以撒的距离。张宸星与阿格尔并排走在一起了。   阿格尔的战术背包带擦过手臂时,让张宸星顿了一下。   蓝至发紫的羽毛……   “发什么呆?” 阿格尔压低的声音混着机场广播的杂音。张宸星摇头未在答话。   一行人跟着坤奇穿过安检门,来到室外。   上车时,张宸星又想起刚才的回忆片段。   在他还未将联邦军人定为自己的理想前,在爱温德尔老宅的博物馆中,祖父曾用布满勋章的手掌指向聚光灯下的标本。   “仙蓝雀的羽毛能映出晚霞,可惜现在只剩标本了。” 老人浑浊的瞳孔里映着玻璃罐中蜷曲的鸟影,细密羽毛上的蓝紫光泽。   如同以撒描述的鸟类。   而它还有个特殊的名字,和平鸟。   越野车碾过砂砾路面的声响混着引擎低鸣,车载电台滋啦作响。当夜,众人临时在一家旅馆内歇息。   作为任务上线的坤奇未公布任何细节,只是让五人休息,提供了一些西奥钞票和通讯器材。   坤奇说:“明日一早,乘坐航班前往古博拉。”   这是他最后与众人分别时说的话,随后吹着口哨搂着漂亮的老板娘离开了。   *   地点:古博拉郊区机场   距离五人离开联邦境内第二日   “不对劲。”   在坤奇离开众人去联络货车司机时,阿格尔低声对以撒说到:“截止现在,我们对任务一无所知。”   仓皇被“驱赶”至西奥,接触的上级领导无一人为他们解释详细过程。   就连所谓的任务上线坤奇拉塞尔,也毫无军人纪律,夸张豪放的做派,十足的街头地痞黑帮混混。   但若坤奇拉塞尔不是军人……联邦为何会让这人做他们的上线。   五个人在烈日下暴晒,等待可以接送他们前往市区的车辆。   古博拉简陋的机场里十分闷热,处处是菜与汗味,简直不像航空港而像是农棚。昨夜五人拿到了临时办理的通讯器。此时以撒连接网络查询温度——三十二摄氏度。   这还只是古博拉的五月份。   有一只半野不野的黄狗,叼着黑乎乎的东西摇着尾巴钻到了路边停靠的车辆底下。   等待途中,以撒随手又查看了几个关于古博拉的词条。   伤寒、霍乱、疟疾肝炎和暴乱。简直是肮脏落后地区的代言人。   其他人等待的不耐烦了。   张宸星无聊地踢开脚边的包装盒,喉间溢出一声咒骂,他深吸一口气又屏住呼吸,包装盒被踢走前一堆黏稠白色液体险些沾到他的鞋面。   坤奇的喊声穿透热浪传来,四十多分钟终于让他找到了辆白色货车。坤奇坐在副驾驶将车窗摇下一半,露出半截布满晒痕的胳膊。   “上来!”他半个身子从车窗中探出,拍打车门示意几个人快些进来。   车内的味道更不好受,散发着厕所堵塞的气味。   车辆发动,金属门轴发出吱呀声。   坤奇操着一口浓重西奥口音的联邦语与司机激昂地聊着什么(明明见面时他的联邦语说的非常流畅标准),又因为他开着车窗说话,模糊发音和杂乱气流让众人在后排听不清话语。   众人开始找些其他事情打发时间。   以撒的注意力被雷欧吸引过去,对方正查看古博拉近几个月的新闻。   “多日高温预警:全市停电持续第七天,自来水厂因燃料短缺停产 ——”   “本月十七号,古博拉第三区警署被燃烧弹袭击。”   “暴动组织‘血十字’宣称对冲突负责,交火持续七小时,死亡人数……”   雷欧忽然暂停视频,皱眉查看屏幕上未打马赛克的血色图片,“官方数据是四十三人,但当地记者发回的录像里,仅一条街就有十七具尸体。”   突然一道不和谐的高扬笑声出现。   “哈哈哈哈。”   “哈哈哈。”   是坤奇和司机。   笑得刺耳,笑得充满刻意的下流。   白色货车对面迎来一辆敞篷车,有些少女在车上高举手臂扭动身体。   坤奇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外边,吹起口哨。   少女们在发现对面有人朝她们看时,并不羞涩。而是直接站起来,大胆火辣地掀开上衣暴露出没穿胸罩的乳房。   坐在后排的五人误以为出现突发事件,在快速抬头后又本能低头回避,这又引起坤奇和司机的哈哈大笑。   “雏鸡!”   这句话说不清在指代谁。   对面的少女们持续欢呼雀跃,在飞吻中两辆车擦肩而过。   雷欧一言不发,低着头继续查看新闻。他放大一张焦黑的建筑照片,断壁残垣间隐约可见锈蚀的铁架。   “疫苗储存库发生爆炸。爆发前三天,世界卫生组织刚运抵十万剂流行性传染病疫苗。”   “古博拉百分之六十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医疗资源覆盖率不足三成。”这句话是利百加说的,他也在搜查和古博拉有关的新闻。   他又扬起通讯器晃了晃,“但这里同时是个旅游城市。”   他的通讯器上面显示着古博拉零售各种矿产原石的广告。随后滑动照片,广告变成了风景图,是古博拉的一些旅游景点。   最前方,司机看向后视镜又朝坤奇说了几句话。   坤奇可惜道:“对,这群年轻人还不到欣赏女人的年纪,也许喜欢那些冷冰冰的雕塑。”   坤奇扭头朝后排看,说:“感谢司机吧,他会多开一会,让你们看看那些铜像。”随后转身坐正,朝司机不屑道:“一群破铜烂铁,也只有外乡年轻人喜欢。”   司机点头,二人又是哄笑。   货车在颠簸中拐过三道扬尘弥漫的街角,最终停在了一片狭长广场前方。   以撒抬头时,正看见广场中央的黄铜雕塑群在烈日下泛着热气 —— 说是广场,不过是几片碎大理石拼贴的空地,中央环岛立着六座一人高的铜像,周围全是加盖的简易房屋。   或许曾经很开阔,能容下许多游客,但不是现今。遍布的商贩比底座上斑驳的弹孔还多。   曾经的广场回廊如今被分割成密集的摊位,五颜六色的塑料布遮阳棚下,堆满了廉价 T 恤、仿制军靴和印有 “反帝国英雄” 字样的钥匙扣。   “到了,胜利广场。” 坤奇笑着伸手指探出车窗。   “看见那个攥炸药包的小子没?去年让人用 RPG 轰断了胳膊,现在的新手艺匠焊得歪七扭八,你看那手腕 ——”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像他妈根香蕉!”   他们来到了五十年前,反帝国侵略的纪念广场。   以撒顺着坤奇的指向望去,中央黄铜雕塑群或多或少都有些缺失。最中央的少年单膝跪地,残余的右手仍紧攥着导火索,断裂的左肘支在地面,炸开的袖口露出扭曲的金属骨架。   基座上 “1764-1788反帝国解放战争” 的铭文被贴纸覆盖,花花绿绿地写着 “古博拉原石保真”“导游带路五十元”。   “十六岁零三个月。” 雷欧不知何时站在以撒身旁,声音低沉,“雕塑旁边有注解,当时他把炸药包塞进帝国侵略着的坦克履带时,导火索只剩十秒。”   利百加:“西奥全境都被帝国的坦克碾过,最后保卫战不得让孩子们也上前线了。”   几乎在看清楚黄铜雕塑群纪念的是什么后,所有人都挺直腰板。   以撒也在其中。   给与敌人最大的尊敬就是给与自己的尊敬。何况他们只是一些黄铜雕塑。   接着他们往后走,想要看清楚雕塑群后面的注解。但那里早已被涂抹,黑色的喷漆占据了全部的面积。   “这是……”雷欧有瞬间迟疑。   张宸星皱眉咒骂了一句。   看清楚喷漆绘制的国旗图案时,以撒微微挑眉什么也未说。   “呵。”谁也没想到利百加会在这时笑出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现在年轻人的使命只需要享乐。”   “走吧。”   “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货车启动时,无人再去回望胜利广场。而那团黑色喷漆依然曝光在烈日中,横亘在古博拉的历史与现实之间。   历史不会重复,但它常常押韵。   涂鸦绘制的黑色双头鹰——是五十年前侵略者帝国的旗帜。   回去的路上,后排几人沉默地查询古博拉新闻。前排的司机和坤奇却开始辱骂。   “市政府是干什么吃的!”   “拿走我们的钱去维护广场设施,结果你瞧瞧。”   “他们甚至连个涂鸦都没有清理干净!”   “还有那些小广告!” 第74章   货车继续前进,辱骂声停止了。   坤奇拉塞尔向后转身体,挥舞着手臂:“显然那里没什么好看的,鉴于你们难得来一次这里……”   他语气真像是个负责人的导游,如果后排五名军校生没有失去记忆的话,有人本该是军事任务的负责人。   以撒放下通讯器,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坤奇。电子界面停留在西奥外交部近期的视频上。   坤奇说:“战役纪念碑总该没问题,稍后我们去那里!”   他准备带几人去下一个古博拉景点。   发现不是重要事情,以撒又将视线转移回通讯器上。连续几个月,西奥对外发布了多条关于争议地区的视频。他快速浏览着,发现其中多个视频都提到了《COC公约》。   顺手又搜索了一下《COC公约》,是某种集体防御协议,又包含双边安全协议和联合反恐协议。   以撒笑了,像阅读完一个冷笑话,短促地 “呵”了一声。   《COC公约》完全是当年群星联盟抗击帝国时的《联合协议》翻版,只不过当时各国自顾不暇,没有放出后面的两条协议罢了。   人只有感受到威胁的时候想着自救,政府也是如此。   那么西奥最近频频提起《COC公约》,也是预感到了威胁?以撒推测着,会是什么样的危险,能威胁到一个国家并且令其不敢报复而是频频发声。   他又翻查古博拉最近的新闻,但和雷欧搜索到的差不多,一些暴力反抗与民声治安问题罢了。   这时,副驾驶座上的坤奇已经和其他人聊了起来。   利百加感兴趣询问:“听名字又是一个战役景点?”他对于战役纪念碑可是跃跃欲试,“又一个纪念反抗帝国的地方,真是期待啊。”尾音上扬,笑声从喉咙里自然溢出。   以撒轻瞥利百加,他可记得当时看见广场上有帝国旗帜时对方讽刺的话语,瞧现在鸽子头上洁白羽毛蓬松舒展的模样,对方调理好情绪了。   直到古博拉,以撒还是处于分化异常状态。但这次不痛不痒,只是会幻视那群分化成斥候的年轻人。   以撒抬头望向前方,从后视镜中窥视张宸星,发现另一只“鸟”看起来心情不好。在室内昏暗灯光中,趋近于紫色的羽毛乱糟糟的垫在一起。   张宸星环抱双臂,闭上双眼枕着靠椅。   坤奇和利百加的对话依旧继续:   “到地方你们就明白了,即便我对那些虚头八脑的历史不感兴趣,”坤奇拉长腔调,竖起大拇指,“但纪念碑却值得一看。”   他对战役纪念碑打出了很高的评价。   *   绿色山丘之上,矗立着一座巨型雕塑。   山丘本就十米高,雕塑又摆放在山丘之巅,使整个纪念碑更显得魁梧压迫。   众人见到巨型雕塑后,才明白为何这里会得到坤奇的赞美。他们需要站直身体,努力仰起头颅,才能从山丘脚下看清楚雕塑的全部面貌。   庞然大物引发灵魂深处的战栗,又是对超乎寻常的巨大物体产生强烈、非理性的恐惧与焦虑。   那是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塑。   望着人形雕塑,以撒发现古博拉这个地方总是能引起他的笑意。   他笑了,短促地扯动嘴角。   (便于区分,以后回忆用//表示)   //“红摩,你在做什么?”   以撒放下手中的钢笔,疲惫地捏着鼻梁。他望着从刚才就站在门口,与通讯员说着悄悄话的斥候。   得来的是红摩示好性的笑容,以及佩戴皮质手套贴着嘴唇的食指。   红摩笑着摇头,并不想告诉他。   以撒没有在询问。他在过几天就是三十一岁了,而红摩还是个精神旺盛的年轻人,总该让小伙子们发泄多余的精力。   至于前线……以撒重新看向桌上的报告,这是让他疲惫的源头。   他们已经持续进攻莱曼特(西奥首都)七日,原本轻松的战场,不知为何进攻到最后一座城市时变得苦难起来。   计划很简单——突袭西奥,以闪电战战术快速深入西奥领土。他率领的部队以钳形方式推进,先孤立然后彻底摧毁西奥士兵。   也许进攻到西奥首都让这群西奥人有了危机意识,在通往莱曼特路上一个重要据点,敌军不顾死亡人数的战斗阻碍了他们的攻势,无知荒唐般拿肉身抵挡炮火。   为了一条主要道路,原本三日计划推迟到了七日。   以撒只好召回了在前线作战的红摩,安排他去其他据点突破。   “根本不是我们的问题,以撒。”与通讯员聊完的红摩来到了以撒身边,声音里带了丝抱怨和安慰,“军部突然放弃全线进攻计划,转而抽离西线的兵力。现在敌人全部压到我们这里来了。”   以撒解释道:“因为其他地方……”   在帝国即将占领西奥时,其余国家开始跃跃欲试,让部队出现在了帝国边境前。   以撒并不认为军部撤回兵力去攻打其他国家是错的,而是他没有承担起进攻莱曼特的责任。   红摩提高音量:“但他们不能把整个西奥的担子压在你肩上!”   “进攻莱曼特,所有人都知道西奥会不择手段,结果军部只给我们留下东线部队!”   他很生气,为以撒不值得。这又让红摩想起前几天金维里欧斯提起的事情。   几个西奥小孩,甚至可以算作娃娃,安排其与家人团聚在难民营却让士兵们遭受到炸弹袭击。   “我们应该把所有人都赶到一块去,”红摩压低声音。   以撒偏头听着,没有任何表态。指尖无意识摩挲,食指与中指交叠在一起。   红摩看到这幕,熟练的从口袋中抽出烟盒,金属外壳在灯下泛着冷光,抽出两根烟的动作利落得像是拔刀。   他含住一根香烟,另一根弯腰递到以撒面前。   烟叼在以撒嘴中颤动,火柴擦燃的瞬间将眼底的血丝照得通红,火星簌簌落在水泥地面。   以撒咬着香烟缓缓吸气,烟雾从齿缝溢出时,两人肩膀几乎相触。   以撒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一同跟着抽烟的红摩,红摩抽烟时第一口会深吸入肺,这和他相同,这让以撒曾怀疑过,红摩抽烟就是跟着自己学的。   但红摩否认了,坚持说自己在未成年前就学会抽烟,不想再听以撒与同僚说什么“带坏孩子”之类的话语。   两人安静地叼着香烟,整个作战室都沉寂下来,直到香烟燃烧到一半。   “占领莱曼特后,回一趟古博拉吧。”红摩突然说道。他本来站在以撒身边,与坐着的以撒对话,此时单手撑着桌面倾身而下。   红摩的声音裹着烟草的味道,他凝视着以撒青蓝色的眼睛。   以撒淡淡笑了,烟雾喷在红摩脸上,“为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红摩直起腰板,不在注视那双眼睛,他甩了甩层次不齐的红色短发,却又弯下了腰。   因为以撒抬起了胳膊,顺着发梢移到了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好。”   对于他的斥候,以撒阿特拉哈西斯总是百分百的信任。   既然红摩邀请他回趟故乡,他欣然同意。   而在完全占领莱曼特后,帝国也与群星联盟开战了……以撒安置好安置在西奥的陆军部队后,就被军部派遣到了帝国北境。   以撒没有时间遵守邀约。   而他抵达北境后才得知,因庆功舞会时兰诺特略带侮辱性的话语,他把兰诺特调离后线后,兰诺特就在积极筹备帝国对于以撒的嘉奖。   兰诺特已贵族身份作出提案,向帝国表明可以为贡献巨大的军人铸建雕塑。这项提案通过了,而选址则在以撒的家乡——古博拉。   恢弘巨大的雕塑的工期本来是一年,可当时古博拉临近西奥,于是红摩与兰诺特已增加矿工的名义,将战俘派到了西奥浇铸金属雕塑。   夜以继日的,赶在他三十一岁前完成了“帝国天使”。   可惜帝国战线越来越长,在战争最繁忙的时候以撒只看过传来的照片,而之后他可以歇息的时候,无人在提出邀约。//   此刻望着山丘之巅的青铜雕像,除了某些瑕疵,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以撒垂下眼睛,平静如水道:“这就是西奥的战役纪念碑吗。”   “是啊!”坤奇高举手臂:“不知道动用多少人力,才能造出如此宏大的艺术!”   坤奇不断诉说着青铜雕像完美。   “正常男子站在青铜雕像下,踮起脚尖只能摸到雕像的脚踝。而就是这么巨大的人形雕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缝隙,如同浑然天成般该屹立在此处,俯瞰整个古博拉。”   以撒再次抬头望向它。   它披着皮革斗篷,右手轻搭在军刀上,左手自然下垂,眺望着西方。最令人动容的是它的背后,一双张开的巨大翅膀,遮蔽了太阳的日光。   还是有不同啊……以撒仔细凝视着它的面孔。   此刻它面孔一片虚无,没有任何五官。   “奇怪,”利百加的声音在旁响起,带着莫名的笑意,“为什么雕塑的脸是空白的,有什么含义吗。”   坤奇:“这代表着无数为西奥战死的士兵们!千人千面,所以没有五官。”   这又引得那利百加发出笑声,然而并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究竟是在对何事感到有趣。   众人欣赏完战役纪念碑,转身往回走。   以撒察觉到身旁有人在接近。   利百加晃动着手中的通讯器,“来之前,我翻看了一下各个景点的介绍,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以撒未理他,利百加继续说道:“这座雕塑原本是帝国铸造的,为了一个将军。但后来帝国解体了,古博拉被西奥接纳后为划清与帝国的界限,把雕塑的脸割掉抹平,把名字改掉,宣称这是纪念反帝国战争的纪念碑。”   “要我说,这也对。毕竟它太巨大了,推平有些浪费。”   说到此处,利百加面带温和笑意,目光投向以撒,粉红鸽子瞳孔紧紧凝视着以撒,:“你知道那名将军叫什么吗。”   “……以撒阿特拉哈西斯。”以撒神色平静,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正是他,”利百加迅速迈步蹬上货车,而后转身一只脚踩在地面,伸出一只手掌,接着说道:“那么,咱们启程吧。”   【古博拉战役纪念碑,这座纪念碑承载着沉重而波澜壮阔的历史,制作者不详。其前身是帝国为庆祝恶魔诞生而建。帝国以残暴手段驱赶战俘,迫使他们在寒风刺骨的十二月内赶工,堆积出无数西奥士兵和平民的冤魂。   帝国战败后,西奥人民以坚韧不拔的精神重塑这座纪念碑,将屈辱的烙印化作对牺牲者的永恒祭奠。   致敬所有反帝国英雄!   ——西奥古博拉景点介绍】 第75章   “坤奇先生……”   抵达名为“落日”的酒馆,雷欧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打断了正为他们点酒的“向导”。   空气浑浊的酒馆里,传统木质桌椅零星坐着些旅客。墙壁上挂满装饰,泛黄的啤酒杯、老旧猎枪、以及作为古博拉标志的粗糙原石纪念品。   吧台旁,浓妆的陪酒女郎聚作一团,窃窃私语夹杂着廉价香水的甜腻。   角落处一台老式投币点唱机沉默着,旁边笨重的电视机正播放着聒噪的综艺节目。   坤奇那只粗粝的手掌抬起,不容置疑地止住了雷欧的话头。   他慢悠悠地,直到女招待放下几大杯廉价啤酒,并向他抛来一个轻佻的媚眼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啧,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可我们已经耽误……”雷欧眉头紧锁,试图争辩。   坤奇却像没听见,整个人陷进椅背,扭头看向电视里聒噪的综艺。拒绝回应。   见坤奇不想回答,雷欧喉结滚动,最终咽下了后面的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紧。   气氛僵持了下去,沉默如同粘稠的油污,覆盖了这张小桌。   其余四人雷欧、张宸星、阿格尔、利百加都一动不动沉默着,只有坤奇乐此不疲地灌着酒。   杯沿的白色泡沫随着他粗鲁的动作摇晃溅落,在脏污的木桌上留下湿痕。军校生们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紧绷的肩膀和压抑的呼吸出卖了他们。   士兵们勉强维持与坤奇的表面平静。   直到夕阳沉落,最后一滴啤酒滑过杯壁消失在坤奇嘴里。   然后,坤奇亲手砸碎了这脆弱的平静。   他打了个响亮的响指。一队早已等待多时的陪酒女郎扭动着浓妆艳抹的身躯,坦露着大片刺目的雪白肌肤,摇曳生姿地围拢过来,瞬间将五人包围。   “喏,自个儿挑。”坤奇叼着一根牙签,含糊地朝五人扬了扬下巴,那双带着几分醉意、审视的眼睛扫过他们瞬间僵硬如石的脸庞,“怎么?看不上眼?”   他拖长了调子,“还是……没有你们喜欢的款?”   女郎们刻意挺起的胸脯在昏暗迷离的灯光下晃动,带着廉价的诱惑和侵略性,瞬间灼痛了军校生们厌恶的神经。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宸星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弹起,一个艳丽的女人几乎贴在他身上,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正伸向他胸口的纽扣,指尖暧昧地画着圈,温热的、带着浓烈脂粉味的气息吹拂在他敏感的颈侧。   羞愤瞬间冲上头顶,张宸星耳朵通红的将拳头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雷欧几乎是在同时刻,推开依偎过来的女人,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怒火。   坤奇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抬起手,在离他最近那个女郎丰满的臀部上响亮地拍了一记,留下一个清晰的手印。   “得了,宝贝儿们,滚吧!没看这帮菜鸟不领情么?”   待那群女郎带着失望和嘲弄的眼神扭身散去,空气中残留的甜腻香气还未散尽,坤奇才倾过身,压低嗓音。   那声音不再含糊,反而清晰得淬着毒液,带着赤裸裸的嘲讽:“几个雏儿,连军装都还没焐热乎,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军人?”   他刻意拉长的尾音像把钝刀子,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   只是一群刚入学的军校生,甚至都不算是军人,何必装模作样。   雷欧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望着那张痞笑的脸,他几乎能闻到对方嘴里劣质的酒水味道。   真想一拳打上去!   但冰冷的理智像铁钳般扼住了冲动,雷欧压下了愤怒情绪。他们的任务情报还攥在这混蛋手里!   旁边,利百加也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向以撒传达着难以置信的厌恶:“这种人……居然是我们的上级?”   以撒不动声色地关掉了通讯器,缓缓抬起眼睑,目光沉静算是回应了利百加的愤慨。而在愤怒的人群里,只有他的视线如探针般锁定了坤奇。   他与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同。他早已习惯在战场上用眼睛去“听”,去看士兵们下意识的动作,而非听他们口中激昂或怯懦的言辞。   他见过太多士兵,知道刀锋藏在鞘里时是什么样子。   初见面时,坤奇那副恨不得把“我是地痞”刻在脑门上的做派,确实迷惑了所有人。但下车时那哐当一声闷响却被以撒察觉到了伪造的痕迹。   坤奇推开车门那一下,力道猛得像要拆了它,带着一股子街头混混特有的蛮横和不耐烦,车门狠狠撞在消防栓上,车身都跟着一颤。那动作,太刻意了。是伪装。   一层精心涂抹的油污,试图掩盖底下钢铁的寒光。   就在推门的同时,坤奇的身体并未完全暴露在车外灯光下,而是极其自然地借助车门打开的瞬间,头部微不可察地向后侧方快速扫视了一次。这不是混混下车时漫不经心的张望或寻找同伴,而是一个覆盖后方180度扇区、重点扫过高处窗口、对面街角阴影和身后车辆的战术环顾。   时间不到半秒,快得像错觉,但那种对潜在狙击点和威胁源的瞬间锁定本能,是深入骨髓的本能,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出的、磨成了刀锋的本能。   从那刻起,在以撒眼中坤奇已经被剥去了伪装,赤裸地解剖出肺脏。   之后他望着坤奇粗暴地用肩膀顶开沉重的木门,大大咧咧地撞进落日酒馆。   可在肩膀顶门的瞬间,坤奇的左臂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快速弯曲动作,仿佛在门完全打开前,用手臂内侧短暂地格挡了一下门板。这是一个标准的“推门战术换手”动作——在可能遭遇门后伏击时,先用非惯用手(左臂)推门并格挡可能的攻击,同时保持惯用手(右手)在口袋内或腰部附近随时准备拔枪。   普通混混只会嫌门重,用力推开或一脚踹开就完事。   而后坤奇站在门口,眯着眼适应昏暗的光线,嘴里嘟囔着“真他妈暗”,大摇大摆地走向吧台……这又是致命的暴露。   看似寻常的眯眼瞬间,他的视线如同雷达般扫过全场。顺序清晰:入口两侧(可能的埋伏)→全场人员分布与动态(识别威胁、目标)→所有出口位置(逃生路线)→吧台后区域(酒保、后门)→天花板角落(可能的监控)。这种系统性、优先级明确的威胁评估扫描,远超普通人的观察习惯。   以撒发现了,因为自落地西奥后他就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借助众人的遮掩,做的更隐晦罢了。   而在走向吧台的路上,以撒确定了坤奇一定隶属于某个特种部队。因为坤奇经过一张桌子,桌上有几个残留着浑浊酒液的脏玻璃杯。他没有停留,但就在经过的刹那,坤奇的头部和视线有一个极其细微、精准的偏移角度,目光并非直接看向桌子或酒杯,而是利用其中一个玻璃杯的弧形杯壁,像一面微型的凸面镜,快速反射观察了自己身后的入口区域和吧台侧后方一个阴暗角落的情况。   这个动作快如闪电,几乎只是眼珠的转动配合头颈几毫米的调整,没有一丝停顿。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才会在非战斗状态下如此本能地、娴熟地利用身边任何可能的反光面进行观察。   一个真正的痞子,要么完全无视那些脏杯子,要么顺手拿起来看看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剩酒可喝。   以撒无声的观察,狩猎到了对方的伪装。而对方为什么面对他们时浑浑噩噩,满不在乎的模样让以撒产生了探究欲望。   坤奇拉塞尔,这个显然身经百战、警惕性深入骨髓的危险人物,为什么在他们这群执行同一任务的“队友”面前,要刻意扮演一个烂醉如泥、毫无责任感的痞子?   双方在执行同一个任务,为什么一直信息不共享?   这种刻意的信息隔绝,让以撒提高警惕,任务情报的隐瞒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警告信号。   坤奇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某种微妙的变化。他放下见底的大酒杯,杯底在木桌上磕出沉闷的一声。   行吧,知道你们这些小少爷不稀罕这个调调。”他语气一转,带着点不耐烦的敷衍,抬手指了指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都他妈给我上楼睡觉去。” 他试图转移话题。   看到张宸星等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对在这种地方过夜的强烈反感和皱眉,坤奇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话语直白得像冰锥:“不乐意睡这,行啊,门口台阶宽敞,趴那儿睡去,没人拦着!”   楼梯狭窄,木板在脚下呻吟。灰尘在昏黄的光束中翻涌,混杂着劣质酒精和陈腐木料的气味。二楼走廊更显逼仄,壁灯挣扎着驱散一小片黑暗。   坤奇走在最前面,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之前的醉意又涌了上来,但他每一步踏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的位置都异常稳固,重心没有偏移,绝非醉汉的虚浮。   雷欧、张宸星紧绷着身体,阿格尔紧锁眉头,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利百加则显得平静许多,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在经历一场不太舒适的旅行。   而以撒,沉默地缀在队伍最后。   他目光刮过走廊的阴影、紧闭的门扉,最终落在坤奇看似随意实则蓄力的肩背上。   走在坤奇身后的利百加忽然在走廊尽头停了下来。   他望向镶嵌在墙壁高处、被厚厚灰尘覆盖的玻璃窗。窗外,最后一点橘红色残痕被黑色吞噬着。   “落日……”利百加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却刺破了沉闷气息,“落日酒馆这名字……指的是古博拉的风景吗。”   因长年采矿冶炼的缘故,古博拉的午后天空永远是红色的火烧云。   众人脚步一顿。坤奇回头哈哈笑了两声。   “风景?”坤奇的声音带着不屑,“日落前,西奥人必须滚回他们的笼子,这就是落日的含义。帝国统治时,城中心这片地界只允许帝国人居住,其他国家人员,特别是顶着战俘名义运送来的西奥人,必须在日落前离开城中心,否则夜晚被发现会面临暴力惩罚。”   雷欧和张宸星脸上掠过震惊,没想到落日是这个意思。   虽然知道帝国的残暴,但这种残暴蔓延到一个简单的词语里……这是赤裸裸的种族隔离和制度化的暴力。   利百加却笑了:“现在可是西奥在管辖古博拉。‘落日’这块招牌,居然还能这么堂而皇之地挂着?”   坤奇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像是不屑回答。   阿格尔皱紧了眉。   只有以撒。   他在队伍末端,眼皮都没抬一下,平静得像听到一句“天黑了”。这名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六十多年前全面占领西奥后,为了方便管理,大部分战俘被拉到古博拉进行矿场工作,如果不加以管制,俘虏人数都要比本地的居民多了。   当毫无价值的生命数量远超本地居民时,在没有任何成文律法的默许下,古博拉人们默契的诞生出“日落法令”。   在日落之后、宵禁期间私自活动的战俘……都将被拉到行刑场。   以撒不曾是制定者,但也是冷酷的推手之一。   如今自省是否感到不堪或悔恨?以撒没有后悔。   一丝一毫都没有。   西奥人的恐惧与血泪,在他帝国军人的眼中依然不过是地图上需要清除的坐标。那段记忆如同褪色的作战报告,冰冷、精确,不带一丝波澜。   换过来,他想西奥也会这样对待帝国战俘。   走廊里的空气,因利百加这看似随意的问题和坤奇直白的回答,再一次凝固。   之后他们停在几间客房门口。   坤奇推开了最近一扇门,吱呀声刺耳。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简陋仿佛建造时只是用于做某件事情。   坤奇说:“就这儿,凑合睡吧。”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利百加脸上多停留了半秒。   利百加温和笑着回应。   “隔壁还有两间,自个儿分。”坤奇顿了顿,“名字就是名字,想多了死得快。”   临走前,坤奇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语,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回楼梯口,消失在灯火明亮的一楼。   走廊里只剩下五人。窗外,最后一点血色也被黑夜吞噬。楼下酒馆喧嚣声越来越大,充满了男女暧昧调情的声音。   五个人,按学校组合两两一屋。雷欧和张宸星一间,阿格尔和利百加一间,以撒独自一人。   而以撒在进屋反手准备关上房门时,听见了利百加和阿格尔的对话。   “谁还记得……”利百加的声音飘进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叹息的语调。   阿格尔疑惑,“什么?”   利百加:“这里曾经是以撒阿特拉哈西斯的家乡。”   短暂的停顿,接着是利百加更低沉清晰的声音,如同宣判:“如今只剩下疾病、暴乱、肮脏、落后……这些腐烂的标签了。”   木门发出沉重的“咔嗒”一声,彻底合拢。   ……   地点:古博拉落日酒馆   距离五人离开联邦境内第三日   坤奇打着哈欠下楼,眼袋浮肿,依旧是那副醉生梦死的痞子相。早餐桌上,他照例对任务目标只字不提,只顾埋头对付着一盘油腻的煎蛋和硬面包,仿佛昨天酒馆里的冲突从未发生。   沉默在五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前两日的压抑,而是一种紧绷的、即将断裂的张力。雷欧和张宸星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昨晚他们同屋后商量了什么。   不能再等了。拖延意味着被动,意味着被这个油滑的“向导”牵着鼻子走向未知,继而耽误关键时刻导致任务失败。   “坤奇先生,”雷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的急切,“我们已经在古博拉停留了两天。任务目标究竟是什么?我们需要知道具体行动方案。”   张宸星紧跟着,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张拉开的弓:“对!我们不是来观光的!时间紧迫,必须立刻行动!”   坤奇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用面包擦着盘子里的油渍,含糊地应着:“急什么?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懂吗?”   阿格尔眉头紧锁,利百加则面无表情地啜饮着劣质咖啡。   就在雷欧和张宸星即将爆发,准备威胁坤奇回到联邦必定举报他时……   “抱歉,”以撒的声音平静地插入,他放下几乎没动的咖啡杯,“我的通讯器忘在房间了。很快回来。”他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去取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物件,目光甚至没有在坤奇脸上多做停留。   他转身走向楼梯,步伐沉稳。经过坤奇身边时,坤奇似乎随意地瞥了他一眼,但那眼神深处,一丝极淡的审视一闪而过。以撒仿若未觉。   清晨的二楼走廊依旧昏暗。以撒的脚步没有走向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停在了走廊深处。坤奇早晨是从这扇门后出现的。   门是普通的木门,简易锁。   以撒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楼下争执声依旧,无人上楼。他用提前备好的卡住插入门缝,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无声压下。   门开了,没有发出任何多余声响。   房间内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与他们的屋子一样简陋,也更混乱。   一张行军床,一条揉成一团的薄毯,地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和烟蒂。唯一的桌子上空空如也。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液和隔夜酒精混合的刺鼻气味。   以撒快速冷静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单膝跪下掀开床单,床底空荡荡只有灰尘。   毯子被掀开一角,下面只有硬邦邦的床板。   用卡纸垫在指腹下拉开桌子抽屉,里面只有几根用过的火柴和半包廉价烟卷。   墙壁、天花板、甚至地板接缝处,没有任何暗格或异常的痕迹。整个搜查过程不足三十秒,动作精准高效,没有触碰任何可能留下指纹或移动痕迹的物品,只留下目光的切割。   干净。   空白。   什么也没有。   绝对的、彻底的干净。没有文件,没有地图,没有加密通讯器,没有任务简报,甚至连一张写着潦草字迹的废纸都没有。干净得像一个临时过客的窝棚,一个真正的醉鬼的巢穴。   以撒站在房间中央,浓重的霉味和烟酒气包裹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失望或挫败的神情,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双青蓝色眼睛里,只有平静的思考。   没有线索,本身就是最重要的线索。   如此重要的任务,坤奇作为唯一的联络人和情报持有者,与他第一次见面后,他只有在这间屋里中可以独处。   一干二净意味着两点:   第一,任务等级极高,保密性严苛到极点。任何物理形式的记录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泄密源,一丁点信息都不能外泄,哪怕是对他们这些名义上的“队友”。这解释了坤奇为何守口如瓶——不是轻视,而是严苛的保密条例。提前告知他们,风险太大。   第二,这种“空白”状态也意味着,坤奇有能力在需要时,即时接收关键情报。他不需要随身携带任何东西,因为他背后必然有一个高效运转的系统,能在他需要行动指令的最后一刻,将信息精准送达。联邦的军队,或者某个隐秘的情报节点,就是他的后盾。时机一到,指令自然会来。   那么,最后一个冰冷的疑问浮出水面:如此高等级、高保密的任务,为什么启用他们五个尚未毕业的军校生。   一个明显的答案浮现在以撒眼前。   此次任务,联邦不敢动用军人。而他们是拥有军人素质,却还未纳入军队编号的可行动的人员。   严查起来,在联邦军队内并没有他们的信息。而他们在联邦最后的公开位置是科研院。   即便失踪,也可以说是训练时直升机坠机导致了五人死亡……   如果是其他人得到这个答案或许会震怒,但这一刻以撒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清醒。   具体是什么任务,让联邦弯弯绕绕,恨不得抹去联邦参与过的全部痕迹。   楼下传来的争执声陡然拔高,张宸星愤怒的嗓音穿透楼板。时间到了。   以撒不再停留。   他退出房间轻轻带上屋门,确保门把手恢复原位,仿佛从未有人进入。然后才快步走向自己那间同样散发着霉味的房间,拿起桌上那个其实一直在他口袋里的通讯器,转身下楼。 第76章   雷欧和张宸星的激烈质问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任务情报依旧牢牢锁在坤奇口中。   在古博拉的第三日,气氛降至冰点……一切又在第四日凌晨出现转机。   地点:古博拉落日酒馆   距离五人离开联邦境内第四日,凌晨三点十五分。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当所有人都沉睡在梦乡中时,突然的大爆炸在死寂的深夜猛然炸开。   轰——   巨响把所有人吵醒。   紧接着,车辆防盗警报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酒馆二楼的六人也前后做出反应。   蓝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瞬间睁开,以撒从硬板床上坐起来,无声落地。   他判断着爆炸方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口前,隔着窗帘查看爆炸传来的方向。   爆炸发生在几个街区之外,冲天的火光拔地而起,浓烟滚滚。爆炸的冲击波似乎还在空气中震荡,偶尔有微微嗡鸣。   走廊内也传出响动,一声阿格尔的惊呼和张宸星撞翻什么东西的声响,接着是雷欧和利百加的脚步声。   就在以撒打开屋门准备与其他人汇合时,走廊上又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没有慌乱,沉稳快速,带着提前预料有场爆炸的从容。   坤奇拉塞尔。   眼前的坤奇,与过去三日那个醉醺醺、吊儿郎当的痞子判若两人,他脸上惯有的戏谑和油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的冷硬。   他快速走到楼梯口,挥手让人跟上。   “任务开始了。下楼。”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雷欧和张宸星眼中燃起等到行动的兴奋,他们立刻追了上去。   阿格尔也跟上了。   利百加的动作停顿片刻,也走上前。   只有以撒依旧平静,看来他猜对了,坤奇在等待什么,只有那东西出现后才会把任务交给他们。   那东西便是这场爆炸。   如此一来,即便爆炸不是联邦策划的,也与联邦政府脱不开关系。   楼下酒馆大厅一片狼藉。桌椅歪斜,空酒瓶滚落在地,残留的烟味和酒气混合在大堂中,有带着硝烟和焦糊味的热风。   幸好凌晨三点,早已没有酒客。   坤奇目标明确,直奔吧台后面堆满空箱子的角落。他粗暴地踢开几个挡路的空木箱,弯腰抓住一个巨大、厚重的墨绿色帆布,沉重的帆布包被他拖拽出来。   包身鼓鼓囊囊,有棱角,并不规整。   坤奇半蹲下身,抓住拉链头。   “嗤啦——”   拉链被他从一头猛地拉开到底。   包裹被打开了,帆布向两侧敞开,里面的东西让众人再熟悉不过。   枪。   整齐码放的西奥制式自动步枪,再往下是一排排压满子弹的弹匣,乌黑沉重的防弹插板,战术背心,还有几枚圆滚滚的破片手雷。   装备精良,种类齐全,足以武装一支精锐的突击小队。   坤奇毫不停顿,转身又从箱堆里扯出一个软塌的包裹,拉开拉链甩在地上。   几套灰色的军服散落出来,还掉出了部队标志。   【古博拉第七民兵团】   坤奇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武器堆前投下阴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听好,只说一次。”   他的目光扫过五人,在雷欧和张宸星强压兴奋的脸上短暂停留,最终落在利百加那双毫无波澜的面容上。   “任务地点是古博拉西北矿区,废弃的七号矿坑。”   坤奇语速不快,每个字都说的很清晰。   “联邦驻西奥大使伯恩斯,以及两名信息技术专家被困在那里。你们的任务是找到他们,并带出来。”   “找到后,立即使用这个。”   不知何时,坤奇从战术背心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信标,抛给离他最近的雷欧。   “这是定位信标。激活它会自动标注当前坐标。在激活一次后将位置确认,接下来只要在原地等待就行,会有联邦直升机在指定时间窗口抵达,接应你们所有人撤离。”   以撒估算了一下联邦边境至西奥的距离,追问道:“大概原地等待多长时间?”   “激活定位信标半小时左右。”坤奇笃定说到,目光掠过地上的民兵制服。   “换上这些衣服。第七民兵团负责矿区边缘的安全,这是掩护。行动期间保持通讯静默,除了必要指令,禁止任何交流。明白?”   “明白!”雷欧和张宸星几乎是同时应声,阿格尔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利百加沉默地注视着地上的制服和武器。   以撒极轻微地颔首,目光扫过雷欧手中那枚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信标。   营救大使馆人员?坤奇话语里的逻辑脆弱不堪。   什么样的困境需要一支由尚未毕业的军校生组成的突击小队,去营救被困的联邦大使和专家?   真正的精锐特种部队在哪里,又为何要伪装成地方民兵?   最核心的疑点,伯恩斯是联邦驻西奥的最高外交代表。如果大使在盟友西奥的领土上遇到困境,最直接、最符合外交惯例、也最安全的做法,是通过外交渠道正式要求西奥政府派兵救援。   西奥的军队对本土地形更熟悉,行动也更名正言顺。   联邦高层放着这条光明大道不走,却要偷偷摸摸派一队伪装成民兵的军校生潜入?这无异于在盟友的后院放火,风险巨大且毫无必要。   多年作战,以撒听见任务描述就感觉荒谬,那这场营救的幕后指挥官又是在做什么,难道联邦连一个有脑子的指挥官都没有吗。   更重要的是,如果仅仅是营救撤离,为何坤奇本人不直接参与?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提供装备和最后一道指令。   或许坤奇有其他任务,以撒冰冷的想到:比如,确保扫尾工作万无一失。   他的视线转向坤奇,面色平静问道:“如果我们抵达七号矿坑,发现救援目标已不在原地,是否执行预案B?比如原路撤回或扩大搜索范围?”   “他们会在那里的。一周前的最后通讯,伯恩斯明确表示三人会原地固守,等待救援。”   坤奇盯着以撒,没料到这几天一直沉默寡言的学生会在此刻突然发问,并且字字探究任务的详细过程。   坤奇扭头向其他人简短说了几句古博拉本地的兵营情况,驻扎在这里的不只是民兵团。   以撒却捕捉到上一个问题的关键点。   一周前的最后通讯。   他立刻追问:“待在矿场一周?是什么危险阻止了他们自行离开古博拉,却又允许他们在原地固守一周之久?”   坤奇脸色骤然一沉。   他没有立刻回答,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或许是惊讶,或许是恼怒,但绝不是面对合理询问的正常反应。   坤奇道:“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情报细节,士兵!执行命令!”   坤奇这突如其来的、毫无理由的拒绝解释,却让以撒找到了答案。   他明白了。   大使馆人员面临的危险,其性质绝非坤奇最初含糊其辞的被困那么简单。   如果危险足以致命到无法移动,那么非战斗人员的大使和专家们绝无可能在原地固守一周还安然无恙。反之,如果危险程度不高,能让他们坚守一周,那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冒着引发外交事件的风险,派他们这支非现役军人的小队去营救?   答案只有一个,危险并非来自当下的古博拉环境,或者至少,不是那种迫在眉睫的物理威胁。真正的致命危机在于撤离本身,在于离开古博拉、踏上返回联邦路途的那一刻!   联邦高层担心的,是伯恩斯大使和那两位专家在转移过程中遭遇不测——或者说,联邦需要他们“在转移过程中遭遇不测”。   这个说法有些绕口,乍一想就像迷宫。但以联邦需要他们在转移过程中遭遇不测的想法再去看之前的事情,一切又说的通顺了。   因为要遭遇不测,所以不能联络西奥。因为要遭遇不测,所以不能出动联邦军人。   以撒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枚小小的星标信标上,那小小的红光现在是地狱入口的指引。   他又想到了半小时的航程。   这个时间点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敲在推理链条的最后一环上。   联邦与西奥边境线距离古博拉矿区,以常规运输直升机的速度,确实只需要大约半小时。   但在两国结盟状态下,在盟友领土内进行这种高风险、低空突防的军事行动,联邦完全可以通过外交安排,让西奥军方或官方机构派出安全的车辆,甚至在西奥军方的护送下,将人员堂堂正正地送到边境口岸交接。这比依赖一架随时可能被防空系统发现、或遭遇“意外故障”坠毁的直升机,安全系数高出百倍。   除非……联邦需要这架直升机执行的任务,本身就是一次“无法追踪、无法查证”的“意外”。   半小时的航程,足以制造无数种合理的空中事故,让机上所有人,包括那五个“不幸”卷入其中的军校生,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坤奇那句“士兵!执行命令!”,此刻听来充满了冰冷的讽刺。   以撒不再追问。所有的碎片都已归位。任务的核心不是营救,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灭口和毁灭证据。坤奇是最后的保险栓,也是执行最终清洗的刽子手。他们五个,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计划中的祭品。   他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的质问从未发生,只是默默更换身上的衣服。   坤奇道:“拿装备,换衣服。十分钟后出发。”   “记住,找到人,激活信标。然后活着等到直升机,这就是你们唯一要做的事。”   行动开始了。   但对以撒而言,真正的任务目标已经转变。他不是联邦人,更不是真正的军校生,从一开始就是假借身份活下去的战犯。   既然联邦计划了一切,为何不添把火。   灰色民兵服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咽喉以下的部位,以撒弯腰抄起沉重的防弹背心,手臂肌肉流畅地发力将其套上。   随后,他目标明确地抓起一把自动步枪,没有一丝生涩,他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流畅动作,咔嚓一声利落地拉开枪栓,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卡尺,快速扫过枪机、复进簧、膛口装置,黑发随着低头的动作自然垂落,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此刻的面庞轮廓。   没人看到,被阴影覆盖的唇角,一丝弧度悄然扬起。   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这深埋于骨髓的兴奋。   而以撒的第一个狩猎目标,是在场的坤奇拉塞尔。 第77章   坤奇为五人准备了两辆车,同样伪造成了民兵团的车辆。未封顶的越野车上系着迷彩纱网,车门上贴着古博拉第七民兵团的标志。   五人分配了一下,第二辆车由利百加和以撒驾驶。   因为任务要求通讯静默,五人中需要有一个队长,阿格尔与雷欧率先看向以撒,却被张宸星抢先。   张宸星说:“他拿枪指着大使怎么办!”这自然指的是科研院虚拟任务中,因救援角色不配合,以撒采取的暴力手段。张宸星想争取指挥权。   “这次可是外交官,不能让救援任务出现任何问题!”   以撒平静地抬高右手:“我赞同你的观点。” 他无意指挥,有别的事要做。   于是小队队长一职,便由张宸星接了下来。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五人出发。   两辆伪装的越野车引擎低吼,驶向西北。   以撒坐在副驾驶,利百加掌控着方向盘,车辆在第一个红灯前平稳停下。并非遵守交通规则,而是以撒忽然开口了。   “停车。”   利百加没有立刻踩刹车,只是侧头看了一眼,眼神带着询问,但动作已经放缓:“怎么了。”   “回一趟落日酒馆。”   “……”利百加沉默了一瞬,车稳稳停住。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确认道:“需要等你吗?”   “不需要。”以撒推开车门,反手抄起脚边的自动步枪。   “明白了。”利百加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在引擎重新启动的轰鸣声中,清晰地补充了一句:“替我向坤奇……问好。”   利百加仿佛预料到了以撒要去做什么,却又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以撒原本想的是如果对方不配合,就动手将人打昏捆绑起来,现在也省事了。   车门关上,越野车冲过红灯汇入黑暗。同一时刻,以撒将步枪斜挎身后,冲入相反方向的阴影。   距离落日酒馆越近,以撒脚步越慢越缓,最终融入阴暗墙角。他紧贴着粗糙的砖墙,深灰军装布料摩擦着皮肤。十几分钟前的那场大爆炸的余热让闷热的夜变成蒸笼,热浪一波波从地面、墙体蒸腾。   本就闷热的天气变得更加炎热。   汗珠不断渗出,一颗沿着以撒绷紧的颈侧滑落,最终没入紧扣的领口布料深处。   更多的汗珠沿脊椎滑进腰带。   他没有直接进入,锐利的蓝瞳反复扫视黑洞洞的酒馆。随后,捕捉到后方院落的微弱异响和光线泄露。   以撒贴着围墙根部开始向酒馆后方前行,路上不时堆满了空酒桶和垃圾。   他利用围墙本身和墙边堆积的废弃物,一些废弃轮胎和木箱作为连续的掩体。贴着墙砖向后院靠拢。   粗糙的砖石持续摩擦着肩臂的衣料,每一次移动都让汗水浸透的内衬更加紧贴皮肤,勾勒出紧绷的肩胛线条。   围墙延伸,后院锈迹斑斑的铁皮门轮廓清晰。泄露光线的源头就在门后,坤奇拉塞尔的身影出现在车库附近。   油腻痞气的装扮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全套深色战术装备,防弹衣,全副武装。他身后,车库卷帘门早已被提升至半人高,露出一辆改装的重型军用越野摩托   哑光黑色的喷漆、粗壮的排气管、巨大的越野轮胎。   坤奇掏出钥匙拧动把手。   “轰——嗡——”   引擎轰鸣声瞬间响起。   他要提前动身!   没有犹豫,在引擎咆哮达到顶峰的刹那,以撒从藏身的阴影中闪出。   他堵在后院通往小巷的唯一出口,坤奇摩托车正前方。   以撒站在那里,步枪并未举起,只是单手随意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扶着枪带,姿态看似放松,却封死了去路。   引擎轰鸣戛然而止,化作威胁的低沉怠速。   坤奇骑在摩托车上,单脚撑地。看到以撒的瞬间,惊愕被阴沉替代。右手已本能地按在腰间枪套。   坤奇问:“在这里做什么?”   以撒未答。目光扫过坤奇绷直的肩背和按枪的手,最后落在那双警惕防备的眼睛上,声音平稳道:“去确认撤离点?还是去确保意外准时发生?”   精准的质问如同钥匙,瞬间捅开了所有伪装,坤奇面色更加阴沉了。   见伪装彻底无用,坤奇从摩托车上跃下,双脚落地瞬间,右手已拔出腰间的手枪!   “砰!”   沉闷的枪响几乎与拔枪动作同步,子弹撕裂空气,直射以撒面门。   但以撒在他手指扣动扳机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预判,他整个人向侧后方围墙躲避,同时抬起手中的自动步枪,枪口指向坤奇。   “哒哒!”两发精准的点射袭向坤奇的位置。   “哒哒哒哒!”又是四发!   最后四发精准点射,子弹并非射向坤奇,而是凿向他脚前的水泥地和旁边一个半人高的、装满空玻璃瓶的塑料筐。   “哗啦——砰!”   玻璃瓶的爆裂声震耳欲聋!碎玻璃如同致命的霰弹般四散飞溅,水泥碎屑混合着玻璃渣和扬起的尘土,瞬间形成一片混乱的屏障。   坤奇被这针对性极强的反击和遮蔽物逼得动作一滞,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新兵的反应!   他被迫放弃连续射击,侧扑翻滚,狼狈地躲到一堆叠放着的、散发着霉味的废弃木桌椅后方。   “该死!”坤奇背靠粗糙的木桌腿。   有些棘手了。   手枪对步枪,在开阔地是找死,在这杂物堆积的后院,对方的火力持续性也远胜自己。并且那些弹药还是他给对方的,他清楚的知道对方的火力可以持续很久。   继续对射,劣势明显。   必须拉近距离!   坤奇眼中凶光一闪,果断从大腿外侧快拔鞘中抽出匕首,刀身厚重带血槽。   他经验丰富,围墙后面的青年不过是刚入校的学生,即便反应迅捷,在一对一的近身搏斗中却会远远不如他。   就在烟尘和玻璃碎屑稍散的刹那,坤奇低吼一声,从桌椅后猛然扑出。   他朝着以撒躲藏的位置连续开枪,自己也压低重心,手持匕首,以Z字形路线高速冲向围墙。   坤奇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他目标明确,近身!用匕首解决战斗!   以撒洞悉其意图,他持有手枪对战步枪,也会选择如此解决。“锵!”他拔出哑光黑的单刃军刀。   此刻坤奇已冲到近前,匕首直刺围墙后方的以撒。   以撒向右侧滑步旋身,匕刃贴着他左肋军装布料划过,同时,以撒右手的军刀自下而上反撩向坤奇持刀手腕的筋腱。   坤奇手腕急翻,用匕首护手格挡。   “铛!”   双方的刀刃震动。   坤奇仗着力量与体型,匕首大开大阖,凶悍攻向头颈胸腹,战术靴狠踩以撒脚面,膝盖顶撞腰腹。   以撒则动作更快更精准,如今身体不复曾经,只能靠灵活和技巧取胜。   军刀格挡卸力,反击刁钻指向了防弹衣缝隙、关节连接处,以撒利用环境,时而借桌椅阻挡冲势,时而蹬踏杂物反击。   汗水浸透作战服,紧贴皮肤,勾勒出搏杀中绷紧的肌肉线条。每一次发力,以撒颈侧绷起的青筋和锁骨处汗水的反光都清晰可见。   再次醒来,他终于感受到了往日战场中的真正厮杀。   “哐!”坤奇一脚踹飞一张挡路的破木椅砸向以撒。   以撒矮身迅捷闪避,木椅擦着他头顶飞过,重重砸在后方墙上,四分五裂。就在坤奇旧力刚去、重心略浮的瞬间,以撒抓住转瞬即逝的破绽,一个扫堂腿狠狠扫向坤奇支撑腿的脚踝。   “唔!”坤奇猝不及防,下盘被扫中,剧痛传来,身体瞬间失衡,踉跄着向后猛退。“砰!”后背结结实实撞在砖墙上。   来不及顾及疼痛,坤奇本能的往前扑,手中匕首再次直刺以撒咽喉。快!狠!准!   以撒早已侧身,刀尖贴着他颈侧皮肤险之又险地划过。   就在匕首擦身而过的同时,以撒蓄势已久的右手动了,自下而上,斜撩向坤奇持刀手臂的内侧腋下。   那里,是战术防弹背心防护最薄弱的连接处。   太快!太近!坤奇背靠砖墙,根本无法回防!   “噗嗤——”   利刃切开战术服、撕裂皮肉、割断筋腱的闷响,在炎热的凌晨中格外清晰!鲜血瞬间从坤奇腋下喷涌而出,染红了深色的战术服。   “呃!”坤奇闷哼一声,持刀的手臂失去了力量。可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特种兵,强忍剧痛,左手手肘凶狠地砸向以撒的太阳穴。   以撒继续往深处捅,反而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和力量都压在了捅进坤奇腋下的军刀上,手腕猛地发力,刀锋在血肉和断筋中狠狠下压、外旋。   这个动作加剧了坤奇的创口撕裂,带来更恐怖的剧痛和失血,可也让以撒硬抗下坤奇的攻击。   坤奇的手肘,狠狠砸在了以撒太阳穴偏上方的颞骨位置。   骨头与骨头的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以撒的眼前瞬间一黑,尖锐的耳鸣声如同钢针刺穿耳膜,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颞骨处瞬间发烫,剧烈疼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颠倒。   但他握着军刀的手,却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甚至因为身体受到重击的本能反应,那捅在坤奇腋下的刀锋,又下意识地往深处绞了半寸。   “呃——”坤奇还想要抬起手肘再次砸向以撒,但他也察觉到力量在流失。剧痛中,坤奇垂下的右手痉挛般地摸向腰间的手枪套。   几乎在坤奇手指触碰到枪柄冰冷握把的同一瞬间。   “嗤啦——”   以撒猛地将深嵌的军刀从坤奇腋下血肉中狠狠抽出,带出一股滚烫的血水,几滴鲜血溅上以撒汗湿的脖颈和下巴,灼热粘腻。   剧烈的疼痛让坤奇摸枪的动作彻底变形、迟滞,而就在这生死一瞬的空隙,两人相撞扭打在一起。在狭窄、堆满杂物的后院展开近身搏杀。   这不再是技巧的较量,而是纯粹以命换命。   双方的攻击都是直奔对方死亡而去,拳、肘、膝、腿化作致命的武器,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坤奇力量更大,招式狠辣直接,他已经来不及思考对面只是个军校生,为什么熟练的使用杀人博斗术。   以撒每一次闪避和反击都专攻坤奇受伤的右臂、软肋和失衡点。   两人扭打在血泊和杂物间中。   坤奇用未受伤的左手肘、膝盖疯狂地顶撞、捶打以撒的腰腹、肋部,力量虽因失血大减,但每一击都带着致死力度。   每一次击中,都让以撒闷哼出声。   以撒在体能上无法压倒坤奇,加之头部剧痛和眩晕,但右手的军刀始终不离坤奇的咽喉要害。   噗嗤!   以撒高举军刀,朝坤奇的左眼猛刺下去!   坤奇爆发出求生本能,完好的左手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抬起,不顾一切地抓向刺来的刀锋。   噗嗤!   刀锋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坤奇的手掌,锋利的刃尖甚至穿透了掌骨。剧痛之下,坤奇在痛苦和意志驱动下,铁钳般死死地握住了刀刃。   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和刀身疯狂涌出,喷洒在他的脸上。   以撒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犹豫。他没有试图抽刀,反而立刻松开了握着军刀刀柄的右手。   松刀的瞬间,以撒的左手探向坤奇右侧腰间那敞开的枪套,精准地握住了手枪的握把。   “噗——”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物砸进沙袋的枪响。   以撒拔出手枪的瞬间,枪口甚至没有完全抬起,就直接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狠狠地抵在了坤奇的下腹部,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子弹带着毁灭性的动能,撕裂内脏,搅碎组织,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和后腰涌出。   以撒表情阴鸷,跨坐在坤奇腹部再次扣动扳机。   “咔——”   撞针击清脆的空响。弹匣空了。   好在一发就足够。   “呃……嗬……”坤奇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识,都被这一枪彻底打碎,他那只被军刀钉穿的手无力地松开,军刀依旧插在上面,随着手臂的抽搐而晃动。   以撒缓缓从坤奇痉挛的身体上站起,他微微喘息着,额角伤口流下的血线混合着汗水,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脚下粘稠的血泊中。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坤奇,看了几秒钟,随后弯腰抽回插在坤奇掌心的军刀。   手腕猛地发力一拧、一抽,“嗤啦——”伴随着血肉被强行撕扯、骨骼与金属摩擦的声音,沾满鲜血的军刀被拔了出来。   以撒没有立刻将军刀刺入坤奇的咽喉结束这一切,因为坤奇涣散的瞳孔瞪着以撒,染血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以撒微微倾身,凑近坤奇。一把攥住坤奇头顶被血汗浸透、粘腻的黑色短发,用力向上拉扯,迫使坤奇痛苦地仰起头。   “有什么想说的。”以撒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询问的语调,没有一丝温度,更无半分好奇,只有一种例行公事般的冰冷询问。蓝瞳深处,倒映着坤奇濒死的惨状。   坤奇剧烈地抽吸了几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断断续续、如同漏气般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你…不该…阻止……这…一切……”   瞳孔里燃烧着不甘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指责,仿佛以撒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为了…联邦……他们……必须死…在这里…这是唯一的……清除…污点……”   倒是有点军人的骨气,不是为了求饶。   但又令人可笑。   坤奇与他拼死搏斗,临死前还认为他是来阻止这一切的。认为他想救大使,挽救整个小队的性命。   以撒不会给死人解释。他握着军刀的右手动了。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笼罩酒馆后院。   汗水、坤奇喷溅的鲜血、以及以撒额角伤口渗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冰冷苍白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粘稠的血泊中。   以撒松开坤奇的头发,尸体重重摔在地上。他重新站起来,低头认真仔细的把军刀擦干净。   一股空虚感涌上心头。   以撒眨了眨眼睛,青蓝色的双瞳澄澈如同溪流,却又蒙上了一层薄雾。   让他行动的,从来不是什么拯救。   他只是发现了一个可以彻底点燃古博拉与西奥之间本就脆弱和平的、完美的、足以将整个区域拖入更大规模战火的……契机。   战争,才是他熟悉的土壤。而扩大战争,则是他嗅到的、最令他冰冷血液为之……兴奋的猎物。   这才是狩猎。   也该下一个目标了。 第78章   以撒跨坐在重型军用摩托上,额角伤口的钝痛和失血带来的轻微眩晕。他最后瞥了一眼瘫软在血泊中的躯体,手腕猛地拧转油门。   “轰——”   后轮空转,刨起污浊泥浪,随即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目标:西北矿区。   风声在耳畔尖啸,粗暴地刮擦着耳膜,暂时淹没了颅内残留的嗡鸣。以撒身体伏低,紧贴油箱,深色民兵服被风扯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如铁的肩背线条。   黎明前,古博拉破败的街景在高速移动中化为模糊的色块向后飞。   驶出城区边缘不久,以撒嗅到了空气中的异样。起初是焦糊味,很快被更刺鼻的混合气味取代,混合着硫磺、燃烧的煤尘和某种蛋白质焦糊的味道。   除了引擎声,另一种尖锐、持续、由远及近的鸣笛声也在接近着矿区。   前方蜿蜒的公路上,红蓝警灯如同一条灯带。一辆、两辆、三辆……至少有五辆以上的大型消防车,满载设备和人员奔向西北矿区。   这场爆炸,造成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怪不得让他们在此刻进去找人。   混乱是掩护,也是浑水摸鱼的最佳时机。   以撒再次拧动油门,摩托速度再提一档,将闪烁的警灯甩开一段距离,快速抵达矿区边缘。   ……   矿区边缘,相对空旷处。   张宸星、雷欧、阿格尔已下车。利百加的车紧随其后抵达。   眼前的景象让空气瞬间凝固,连呼吸都有些刺痛鼻腔。   众人眉头紧锁,望着矿场拉起在热浪中扭曲的警戒线。数股烈焰还在周边坍塌的建筑中燃烧。空气灼热得烫人,弥漫着硫磺、焦炭、塑料融化和烧焦血肉的恶臭。   有人在惨叫和绝望的呼喊。   唯一还能正常移动的,是穿着臃肿隔热服的消防员,以及相互搀扶着、从浓烟与高温中踉跄逃出的矿工和第七民兵团成员。   民兵团成了现场最秩序的队伍。   一部分在粗暴地维持着混乱的秩序,用枪托和吼叫驱散试图靠近危险区域的矿工家属和围观者,加固扩大警戒线,另一部分则 进行着清理,抬着担架,将一具具焦黑、残缺或血肉模糊的躯体从废墟中拖出,堆放在远离火场的空地上。   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张宸星:“……大使和专家在这种地方?”他只能期盼找到人时完好无损。   阿格尔紧抿嘴唇,他看见那些被抬出来的焦黑尸体堆,一叠又一叠,匆忙中连覆盖尸体的布单都没有。   雷欧相对还算镇定,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眼前的惨烈超出他的预判。   张宸星猛地回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们人呢?”   话音落地,利百加汇合到身边。   “以撒呢?”张宸星目光扫过落下的车窗,副驾驶空无一人,一股不悦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断定以撒是想私自行动。   “他跑哪里去了?!坤奇让我们集合行动,他凭什么擅自离队?!在这种鬼地方落单,他找死吗?” 张宸星声音有些尖锐。   怒火上涌,他顾不得通讯静默的命令,一把抓向通讯器就要联络坤奇。   阿格尔和雷欧欲言又止。   利百加目光扫过张宸星,又迅速掠过雷欧和阿格尔,最后投向通往城区的公路方向。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平稳地响起,试图安抚的解释说:“刚才在第一个路口,坤奇用加密频道临时联系了以撒。他说有些情况需要以撒回酒馆处理一下,很快会跟上来。可能……是后勤或者情报上的问题,需要他协助确认。” 他顿了顿,补充道,“坤奇强调过,让我们先到指定位置待命观察。”   “坤奇叫他回去?”雷欧有些疑惑地看向利百加,“什么事这么急?现在这种情况……” 他看着眼前的火海,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张宸星烦躁地一脚踢飞脚边的碎石,对坤奇的不满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我必须联络……”   “嗡——”   剧烈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瞬间淹没了张宸星的话。   一道黑影冲了过来。   “嘎吱——”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响起,车身在极限速度下甩尾,横停在张宸星面前不足半米处。   沉重的车身带起的劲风,掀动了张宸星额前的头发和衣角。   引擎的咆哮戛然而止,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来了。”   以撒单脚撑地,跨坐在摩托上。   利百加注意到了以撒额角那道未处理的伤口,和民兵制服上大片干涸发黑、不易察觉却又无法忽视的血渍。   张宸星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而以撒的目光已越过他,锐利地投向矿场深处,冷静评估着即将踏入的矿场。   “七号矿区在后面,应该没有被波及。”以撒迅速做出了判断。   张宸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说什么,张了张嘴,看着以撒额角的血和制服上的污迹,又看了看那辆显然属于外来物的黑色重摩,一股不满和质问卡在喉咙里,但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坤奇显然给了对方更隐秘的任务。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只让以撒去执行。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被蒙在鼓里的憋闷,清了下喉咙,试图找回指挥官的权威:“现在,全队准备,立刻进入矿区。”   ……   雷欧和阿格尔在前,警惕地扫视附近往返救援的古博拉民兵。张宸星居中,以撒和利百加殿后,五人组成紧密的212队形,快速穿行在倒塌物间。   碎石簌簌落下,地面崎岖,塌陷坑和狰狞的地裂缝如同大地张开的伤口。   抬着担架、步履沉重的民兵小队与他们擦肩而过,担架上的躯体几乎都是焦黑蜷曲的,一片暗红的血肉。无人有暇询问这支小队要去哪。   在一号矿坑周围,倒塌的矿柱或扭曲的机械旁围着一群人,吼叫声、金属撬动声和微弱的呻吟交织在一起。   全是嘈杂的交流。   “小心点!这边!小心点!”   “我看到她了!还活着!”   “她没有受伤!”   隶属于不同单位的救援人员汇聚在一起,抢救还有极大生还可行性的矿场员工。   五人在混乱的掩护下,径直穿过这片人间地狱,向着更深的二号矿坑前进。   就在他们绕过一堆散发着刺鼻橡胶味的焚烧物残骸时,一个身影从一处断裂的矿柱后猛扑出来,死死拦在领头的雷欧和阿格尔面前。   “求求你们!帮帮我!”   一个中年男人,衣衫褴褛、满脸绝望的拦住了去路。   他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绝望的泥泞,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高大的雷欧,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试图伸出沾满污垢和血痂的手,抓住雷欧的胳膊。   可他又畏惧地望着雷欧手持的步枪,只能剧烈颤抖地指向不远处一堆由断裂柱子支撑梁的塌方。   男子声泪俱下地哀求:“我的孩子!他还在下面哭!我一个人抬不动!求你们了!”   他想让众人帮他一起把柱子抬起来。   几人没有说话,可确实能听到微弱的、断续的哭声从那片地方传来。   雷欧脚步一顿,本能地看向张宸星。只要一个命令,他会立刻冲过去。   但他没有听见张宸星的命令。   张宸星在考虑,犹豫。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脑中翻涌着道德和责任两词。   他们是来执行任务的,又不是真正的古博拉民兵,可……只是抬起一根柱子,救人又能花费多少时间?   望着几乎跪倒在地的父亲和远处微弱的哭声,张宸星内心挣扎起来。   有一瞬间,他几乎要回头看向以撒,想从那深潭般的蓝青眼眸中寻找答案。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狠狠掐灭——他是指挥!如果抉择还需要依靠其他人,他也不配指挥了!   张宸星让自己冷静下来,选择了冰冷的最优解。   任务!   军人的天性是服从命令!   一旦开了救援的口子,后续的请求将永无止境。如果之后还有人要求他们去救援,哪还有时间去寻找大使。   最后张宸星冷酷说道:“任务优先!没时间!走!”   他们强行绕过甚至推开哀求的父亲,无视哭声继续前进。当父亲不甘地试图再次阻拦时,利百加手中的步枪传来冰冷而清晰的“咔嚓”上膛声。   “不!求求你们……”父亲的哀求被硬生生堵回喉咙,绝望凝固在脸上。随后,又疯了般往远处跑,试图寻找其他能帮助自己的人。   小队加快速度离开了三号矿坑,抵达四号矿坑附近。这里混乱稍减,因为一切已被彻底夷为平地。大爆炸的核心,就在四号与五号矿坑之间。   十几分钟后,他们又被一小队真正的古博拉民兵拦下。   领头的小队长疲惫不堪,看到张宸星小队装备精良、队形肃杀,误以为是上级派来的精锐支援。   小队长急切地说道:“你们来得正好!B区主通风井被巨型矿车堵死了,里面还有几十号人!瓦斯浓度在飙升!我们人手不够,快跟我来!”   雷欧和阿格尔脚步微滞,手指隐秘地给张宸星打了信号。   这次该怎么做。   张宸星刚经历了拒绝孩子父亲的煎熬,没想到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他变得焦躁。   服从命令去救人?   这严重偏离核心任务,可能暴露身份(装备、动作、口音都可能露馅),且耗时不可控。   拒绝执行?   用什么理由,直接抗命会引起更大怀疑甚至冲突。   找借口离开?   在如此紧急关头,任何推脱都显得可疑。   他不自觉地开始揣测以撒会如何应对。   一定是……继续前进。以撒维尔会这样做的。张宸星在心中反复说服自己。   “抱歉,”张宸星迎向民兵队长焦灼的目光,“我们有特殊任务。直属指挥部,优先级最高。”   张宸星只想尽快带队伍离开。   而民兵队长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化作了惊愕和愤怒。他上下打量着这支装备精良却拒绝救援的小队,眼神在张宸星脸上停留,似乎想找出可以反驳的痕迹。   民兵队长身后的队员们听不下去了,有人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浓浓的不解。   “什么任务比几十条人命还重要?B区的人快憋死了!瓦斯随时会爆!你们……”   士兵话没有说完,被民兵队长阻止了。   队长深深地、带着失望看了张宸星一眼,不再言语。他猛地一挥手,示意五人继续前进,而他也转身带领队伍奔向通风井。   一切又恢复平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张宸星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一声极轻、几乎被废墟簌簌落下的尘埃掩盖的叹息。   是以撒。   那声叹息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张宸星刚刚因决定而勉强筑起的心理防线。   它太轻了,轻得仿佛幻觉,却又重得让张宸星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几乎能想象出以撒此刻的表情。是在叹息他的选择?还是叹息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即将引爆的灾难?   可如果是以撒,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张宸星再次试图说服自己。   紧接着,以撒低沉清晰的嗓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般靠拢在张宸星身后:“队长…他们若试图用电台联系指挥部确认我们的特殊任务,我们就彻底暴露了。”   这句话在张宸星脑中炸响!   是的,这会让他们暴露。他之前只想着摆脱纠缠,却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环!   眼前的民兵队长完全有理由、也有渠道向上级核实,一旦通讯接通,他们这伙冒牌货立刻就会原形毕露,任务失败是小事,在这敌后区域被识破身份,等待他们的将是围剿和死路。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转身奔向通风井的民兵队长,脚步似乎顿了一下,手正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挂着的通讯器!他身边一个队员的手,已经搭在了通讯器旋钮上!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能让他联系!   恐慌瞬间缠紧了张宸星的思维。   军人的天职是完成任务,而此刻任何阻碍任务、威胁队伍生存的因素,都必须被清除!   之前的道德挣扎在生存和任务的绝对铁律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任务优先…生存优先…” 念头在脑中疯狂嘶吼。   不再犹豫!张宸星嘴唇微动,轻轻挪动嘴唇,小声说了一句:“开枪……”   命令来得太过突兀!   最前面的雷欧和利百加甚至来不及反应,张宸星手中的步枪已经抬起,保险滑开,解开了自动连发器。   “砰!砰!砰!砰!砰!”   短促而致命的扫射声在倒塌的矿坑中回荡。   后背完全暴露、毫无防备的民兵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拳头击中,猛地向前扑倒。   胸口、后背、头颅瞬间炸开触目惊心的血花,惊愕与难以置信凝固在他们倒下的脸上,他们至死不明白为何会被自己人从背后射杀。   “等……”雷欧想要阻止,但转眼间八人的民兵队重重栽倒在地。   张宸星手中的枪没有丝毫停顿,直至扫清楚附近的所有民兵。   以撒的枪口也抬起了,冷静地瞄准一个还在血泊中抽搐的民兵,补上一记精准的点射。   枪声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硝烟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那队民兵的尸体,鲜血迅速在焦黑的尘土上洇开,触目惊心。四周只剩下传来的遥远呼救和张宸星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死寂。   张宸星站在原地,枪口依旧指着前方。胸膛剧烈起伏,扣扳机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那些刚刚还活生生的面孔,不去想死亡的这支队伍是要去救援二十多名被困的无辜平民。   他成功了,他们暂时安全了,身份没有暴露。   这就是最优解。   枪口缓缓垂下。张宸星感到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酷的平静包裹了自己。即便他刚刚从背后射杀了正在努力救人的军人。   他缓缓转头,目光首先扫过利百加。后者正利落地检查着枪械,脸上是近乎漠然的专注,仿佛刚才只是清除了一堆路障。很好。张宸星的心底甚至生出一丝扭曲的认同感。   然后,他的视线急切地投向以撒。他迫切地想要寻找,想要确认那眼神里是否有一丝理解。一丝“你做得对”的默许,哪怕只是没有批判的平静。   他心想:瞧,我也可以为了目标不择手段,成为一个真正合格、高效的指挥官。   可张宸星还没有看清楚以撒的表情,阿格尔就铁钳般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   “张宸星!你在做什么!”阿格尔死死扳住张宸星,脸上还残留着紧绷和一丝难以置信。他无法理解张宸星的开枪杀人。   “他们已经同意我们离开了!你听见了吗!”   阿格尔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深深陷入张宸星的肩胛骨,剧烈的疼痛传来。   “你看到了!他转身了!他要去救那些人!我们本来可以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阿格尔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猛地指向地上那几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尤其是那个被一枪穿背的队长。   “可你!你他妈的在干什么?!背后开枪?! 杀死了要去救几十条命的人?!”   “不!”张宸星也抬高了音量,“他们会暴露我们的!”   张宸星复述刚才以撒对他说的话,重新重复了一遍:“他们若试图用电台联系指挥部确认我们的特殊任务,我们就彻底暴露了!”   “可他们没有!”阿格尔吼道,“他们只是离开了,要去救人!”   “我看见了,他们已经准备……”   张宸星张了张嘴,他确信自己看见了,看见这群民兵中有人试图通讯。可他说到一半时看向雷欧,雷欧却在皱眉摇头。   他又看向利百加,利百加也摇头表示没看见。   张宸星的目光死死锁住以撒,寻求着最后的支撑。他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那通讯的意图!   以撒,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张宸星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听见以撒平静地说道:“继续往前走吧,队长。”   这声音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让张宸星紧绷的心脏猛地一松,几乎虚脱。而后他又找回了信心,努力让自己变得不容置疑,“清理痕迹!快速通过!目标七号矿坑!现在就走!”   他率先转身,大步朝着远处走去。阿格尔紧抿嘴唇,没有再吭声。   之后路途通畅,没有遭遇民兵盘查,没有遇到新的塌方阻路,甚至连呼救声都渐渐被甩在身后,仿佛他们被某种力量放行了。   他们成功接应到大使和两名至关重要的信息技术人员,顺顺利利的仿佛与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是一个时间段。   联邦驻西奥大使伯恩斯罗杰,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人,一男一女,都戴着厚厚的眼镜,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但紧紧抱着怀中的防水手提箱。   七号矿区早已废弃,大爆炸的余波在此显得微不足道。更关键的是,一个嵌入地下的古老防空洞,成了三人坚持一周的生命堡垒。   “感谢上帝…终于等到你们了!”伯恩斯大使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伸出手想与众人相握,但张宸星只是迅速回了个军礼,目光扫过他们三人,确认身份和状态。   “大使,请报告人员状态,是否有行动障碍?”   “我们……还行,能走。”大使喘着气,示意身后的两人,“这是陈博士和莉娜博士,他们状态差些,但坚持得住。”   陈博士和莉娜虚弱地点点头。   “目标确认后,我们将开启信标原地等待。”张宸星言简意赅,“半小时后会有飞机接应。   自得到以撒的点头后,张宸星更加有了指挥动力。他确认目标状态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对着雷欧干脆利落地一挥手:“雷欧,开启信标,其他人原地建立临时安全区,等待接应。”   “明白!”雷欧立刻卸下背包。   伯恩斯大使看着队员们迅速进入警戒状态,脸上劫后余生的激动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焦虑的神情。当雷欧的手指即将按下信标启动按钮时,大使突然上前一步:“等等!不能在这里启动信标!”   雷欧的手指悬停在按钮上方,愕然抬头。   以撒目光微微,落在了大使身上。   张宸星追问道:“大使先生,请重复你的话?接应直升机将在半小时后抵达,这是既定撤离计划。”   “计划必须改变,指挥官!”伯恩斯大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迫:“我们不能直接从这里撤离,我们必须返回大使馆启动信标。”   “为什么?”以撒开口了。   此刻他发现不止联邦隐藏了真实情报意图制造意外,眼前这位大使和他的使馆,同样笼罩着重重迷雾。   伯恩斯大使被以撒那穿透性的目光看得微微一滞,但迅速恢复了镇定,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理由很充分,士官。你们看到的这个废弃的七号矿区,它不仅仅是矿坑。它实际上是联邦情报部门在西奥的一个非公开前哨站”   非公开前哨站,直白点就是间谍情报部门。   此言一出,连以撒都有些诧异。   间谍组织安插在人员混杂的矿区,真是可出乎意料的选择。   张宸星、雷欧、阿格尔、利百加则难掩震惊。联邦还需要监听西奥?这个依附于联邦、动乱时甚至需要联邦出手□□的小国?   暴露出七号矿区的真正用途后,陈博士和莉娜博士下意识地将怀中的箱子抱得更紧了。   大使继续快速说道:“这里部署了监听古博拉地方武装通讯的关键设备,储存了大量原始信号数据和分析报告。在过去七天里,我们能焚烧的纸质文书和次要存储设备,已经尽可能处理掉了。但有些东西……”   他指了指防空洞深处堆积的一些焦黑扭曲的金属残骸,“体积太大或者结构太坚固,无法彻底销毁或带走。这些东西,一旦被西奥当局的技术人员发现并逆向工程…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以撒和张宸星,语气沉重:“如果联邦的直升机直接降落在这个被标记为废弃、实际却是我们情报节点的区域接人,西奥方面事后必然能追查这里。这等于直接告诉他们这里藏着我们的间谍窝点!这会引发极其严重的外交事件,甚至可能成为战争导火索!所以,信标必须在大使馆启动,那里是合法的外交领地,拥有豁免权,一切都可以解释为保护外交人员!”   大使的解释听起来逻辑严密,符合情报行动的保密原则。但以撒的眼神没有丝毫放松。   他捕捉到了大使叙述中不合情理的漏洞。   “明白了,大使先生。”以撒的声音平静,却追问着第二个问题,“那么,请解释一下为什么是您?”   大使一愣:“什么?”   “为什么是您,联邦驻西奥的最高外交代表,”以撒一字一句,清晰地追问,“会在这个情报前哨站躲藏七日,之前并无爆炸发生,你随时可以离开。”   张宸星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对啊,情报部门的监听和分析工作,难道不是由专业的情报官和技术人员负责吗?即使发生紧急情况,需要销毁资料或撤离核心人员,也理应是由情报站的主管负责协调,为何需要大使亲临险地,甚至被困在这里了?”   可他说完就停住了,他想起他们的任务是带人回联邦,像这种问题无权干涉。   “以撒!”张宸星立刻阻止以撒继续追问下去,可以撒已经把疑问说出来了。   即便不去探讨大使在这里的原因,其余人也会内心猜测。   伯恩斯大使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这个关头、被一个普通士兵质询。他沉默了足有两三秒,然后看向张宸星。   “关于我为什么会在爆炸发生时身处此地……”大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意的、官方式的含糊,“这涉及到更高层级的任务协调和突发情况的应对细节,属于绝密级行动指令范畴。”   他挺直了腰板,试图重新找回外交官的威严,“我的权限允许我告知你们关于设施和撤离点的必要信息,但更深层的行动背景和决策过程,无可奉告。这不是你们需要知道,或者应该知道的。你们的任务,”他加重了语气,直视张宸星,“是服从指令,确保我和两位博士,以及我们携带的物品,安全抵达大使馆启动信标!这是最高优先级!”   以撒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第79章   张宸星只好同意。   他命令道:“准备一下,稍后返回大使馆。”   在伯恩斯大使和信息人员整理用物时,张宸星独自一人站在队伍边缘。他能感觉到队员们的变化,雷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频繁扫向沉默的阿格尔。   自四号矿坑解决掉民兵后,阿格尔就彻底沉默、仿佛一块石头。   他又望向以撒。   利百加站在以撒身边,侧脸遮挡住了以撒的表情,只能看见二人在交流。   没有选择。张宸星对自己说道,一切都是为了联邦。   身为指挥官,他知道此刻要调解小队内不和谐的氛围,与利百加等人解释清楚。但现在救援目标就在一旁,他们还要赶时间回大使馆……此刻争执只会带来更大麻烦。   张宸星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和对阿格尔状态的担忧,想着在等等吧,抵达联邦境内就可以把一切说开了。   莉娜博士拿着一份总矿区的地图交给了张宸星。   看着矿区地图,他继续命令道:   “安全护送目标返回大使馆后,再开启信标。”   “我们从七号矿坑后方出口撤离,途径尾矿库A、B区,穿过水处理厂及危废暂存库外围,脱离矿场范围。”   “雷欧、阿格尔前导开路,利百加、以撒左右翼警戒。我与目标居中。保持静默,保持队形,现在移动!”   命令下达,队伍立刻开始行动。雷欧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阿格尔肩膀,率先走向七号矿区通往后方矿道的出口。   阿格尔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机械地跟上,握住枪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就差三名目标跟随队伍时,一直紧紧抱着箱子的陈博士突然有些急促地开口:“等…等一下!”   他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的防水手提箱侧面按了几下,弹开一个隐藏的卡槽,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扁平方盒。   “这是应急监控黑盒!”   陈博士快速解释道,“为了掩护站点的安全,矿场部分关键区域的监控信号都被分流到了我们部署在附近空域的几架低可侦测性无人机上。”   “这个黑盒能实时接收并解码无人机回传的画面,也许能帮我们避开外面的危险!”   没有丝毫犹豫,张宸星立刻让陈博士打开。   “打开它,调出矿场及周边的监控。”   陈博士迅速操作,黑盒屏幕亮起微弱的蓝光,接着转换成一片模糊、晃动的彩色图像。   黎明前的微光下,混乱的矿场景象如同蒙着一层纱。监控画面模糊不清。   陈博士立刻切换成其他模式。   画面瞬间切换,模糊的色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蓝黑色背景上,跳动着无数红色,白色的光点。   是热成像模式。更加利于光线昏暗,遭受过爆炸袭击的矿场。   一二号矿坑方向,密密麻麻的,代表着生命热源的红色小点簇拥在一起,在白色巨大光斑边缘移动,那是救援人员和燃烧的建筑物。总体看来,火势差不多被控制住了,现在进行着挖掘任务。   张宸星的目光快速扫过,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他放大监控视角,拉向七号矿坑周边以及他们即将踏上的撤离路径:尾矿库、水处理厂、危废暂存库区域。   画面相对平静,只有零星的微弱光点在移动。   就在他准备松一口气时,他手指一顿,目光猛地定格在画面边缘,七号矿区和六号矿区的交汇处,一个同样被标记为废弃的区域。   那里有十多个清晰、稳定的橘红色小点,正缓慢但目的性极强的速度,呈扇形搜索队形,向着七号矿坑的方向移动。   大爆炸的核心在四号与五号矿坑之间,这两支队伍在朝后方搜索?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张宸星产生不妙预感。   六号矿区……废弃的区域,为什么会有成建制的队伍,目标明确地指向他们所在的七号矿坑?   在张宸星盯着监控画面看时,其他人也注意到屏幕上缓慢移动的红色小点。   “有队伍朝这边过来了。”以撒说出众人所想。   伯恩斯大使也看到了屏幕,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紧张催促道:“快走,不要产生其他麻烦。”   张宸星果断下令道:“现在出发。”   就在这时,以撒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他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却精准地穿透了张宸星紧绷的神经,钻进耳中:   “那几个民兵的尸体,处理得应该够干净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沉进张宸星心脏。   尸体……血迹……   张宸星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闪过四号矿坑那血腥而仓促的一幕幕。   狂暴的扫射,民兵惊愕倒下时喷溅在土地上的鲜血。为了快速找的目标,他们当时只是草草将尸体拖到最近的塌陷坑旁,用碎石和扭曲的金属板勉强掩盖了一下。   那些黏稠、散发着浓烈铁锈味的血液,早已浸透了干燥的焦土,在黎明前昏暗的光线下或许并不显眼,但对于带着目的性搜索的、经验丰富的士兵来说……   张宸星的大脑又发出嗡鸣,让他天旋地转。   那根本就是一条指向他们逃离方向的、无法彻底抹除的血腥路标!   “是的,就是这样……”张宸星喃喃自语。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仿佛再次回到民兵离开时触碰通讯器的那一瞬间,死亡与他们擦肩而过。   任务失败的恐惧如冰冷毒蛇,死死缠绕在脖颈。   “这些士兵,是来抓我们的!”   暴露了!   完全暴露了!   一定是尸体被发现了!   那些移动的热源,就是循着血迹追踪而来的搜索队!是来复仇的民兵!是来围剿他们的!   大使的催促在耳边嗡嗡作响,但张宸星的思维却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恐慌。以撒那句话,不是疑问,是确认,更是将最可怕的后果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之前的“最优解”,此刻正化作索命的绞索。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做到像以撒那样完美……   “走!”张宸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强行压下恐惧,指向后方的出口,“按原定路线,快!”   队伍在他的指挥下加快了步行速度。张宸星开始不断推演,追兵步步紧逼,一路跟踪至大使馆……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怕后果。   如果古博拉民兵团发现他们是联邦军人,并开枪杀害了当地执行救援任务的士兵们……不止是他指挥问题,还将牵扯到两国外交问题。   七人快速穿过七号矿坑后方布满锈蚀铁轨和废弃矿车的区域,进入开阔的尾矿库A区。   大使一言不发跟紧队伍,黑盒屏幕被陈博士紧紧抱在怀里,莉娜博士则紧张地不断回头张望。   又行进了一段距离,陈博士低头看来一眼监控画面。   陈博士大喊道:“他们加速了!”   屏幕上那些代表追兵的红光点,已经走到了七号矿区中央地带。   陈博士又一次大喊:“速度太快了!方向就是我们这边!他们知道我们的路线!”   张宸星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对方不仅追踪血迹,还预判了他们的撤离方向。   是经验丰富的搜索队,还是……有什么线索暴露了他们。   他不敢深想。   “……估算距离。”张宸星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   陈博士飞快地计算着屏幕上光点移动的矢量与比例尺,““按当前速度,距离差大约十五分钟!但如他们全速奔跑冲刺,这个时差会缩短三分钟!”   双方差着十几分钟,他们才刚刚进入尾矿库B区,前面还有水处理厂和暂存库。   他们不了解这里的地形,又带着三位非战斗人员,想要在回到大使馆前甩开后方民兵,需要拉长时间。   张宸星环顾四周,尾矿库之后的道路空旷无比,除了矿渣堆几乎没有任何掩体。一旦被咬住,在这开阔地带,他们将如同靶子。   任务失败,全员覆灭!   “要解决掉他们,不能让他们一直追下去!”大使开口,加重了张宸星的压力。   恐慌如同冰冷巨手扼住了张宸星的喉咙。   该死!怎么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伯恩斯大使再次开口,他严肃地看着张宸星:   “指挥官!七号矿坑站点有预设的自毁系统,覆盖整个矿坑主体和关键支撑结构。我们可以引爆矿坑。”   张宸星猛地转头看向大使,“可以远程遥控吗!”   “能!”大使斩钉截铁,盯着陈博士怀里的黑盒屏幕,那上面代表追兵的红点已经进入七号矿坑的中央地带。   原本他们防止情报战点暴露,准备在抵达大使馆后引爆,但现在只能提前使用了。   “引爆主控就在莉娜博士的箱子里,威力足够将整个七号矿坑彻底炸毁。”大使的语气带着一丝引导,“这是唯一能彻底摆脱他们、保证我们安全撤离的办法,快做决定!”   爆炸、摆脱、安全撤离……这几个词如同带着魔力,狠狠支撑起张宸星因恐惧失败而混乱的思维。   他看向黑盒屏幕,那些红色光点已不再是模糊的威胁,而是具象化的挥舞刀枪的敌人。   是暴露他们身份,导致任务失败,让他再也无法证明的罪人。   “引爆!”张宸星瞪大眼睛,紧盯着莉娜博士怀中的箱子,“立刻引爆!你还在等什么!”   莉娜博士被突然朝向自己的大吼吓了一跳,慌张地低头飞快打开金属箱。   【引爆指令确认!倒计时同步!】   【三!】   屏幕上,红点似乎聚拢在矿坑中心区域,有几个甚至停了下来,仿佛在探查着什么   【二!】   张宸星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瞳孔里倒映着那些即将被抹除的生命光点。大使紧抿着嘴唇,眼神冰冷。   【一!】   “引爆!”张宸星的眼睛瞬间红了。   莉娜博士按下了最终执行键。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巨响也传到每个人耳中。就在指令发出的瞬间,陈博士手中的黑盒屏幕猛地一闪。   整个七号矿坑区域的热成像画面瞬间被一片刺眼,吞噬一切的白色光芒完全覆盖。   白光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光芒骤然消失。   屏幕重新恢复画面。   此刻七号矿坑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代表剧烈爆炸后残留高温的巨大、不规则的暗红色光斑,而十多个红色光点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消失了。   干干净净。   张宸星死死盯着那片不规则的暗红色光斑,身体微微颤抖。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解脱和巨大空虚的战栗感席卷全身。   他成功了……又一次。用更彻底、更残酷的方式,清除了“障碍”。任务……可以继续了。   “障碍清除。”张宸星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伯恩斯大使长长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吐出一口气。   以撒眼神复杂地看向那片空白的屏幕,又看向张宸星,最终落在前方雷欧和阿格尔沉默的脸上。   随后他收回了目光,确认了一个既定结果:等事情结束后,张宸星是否能清醒的走下去,还是会清醒的疯掉。   队伍又一次快速前进。   张宸星率先迈开脚步,步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威胁解除,继续前进。目标大使馆,全速!”   几分钟后,队伍绕过一座巨大的矿渣山丘,准备踏入通往水处理厂的狭窄道路时,陈博士瞥了一眼屏幕。   仅仅一眼,他脸上的那点劫后余生的松懈消失了。 第80章   “红点,怎么全是红点!”陈博士指向屏幕,声音变得尖锐,因恐惧而扭曲变形。   屏幕中,蓝黑色的背景此刻出现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聚集在矿区后方的位置。   根据监控画面的调整,一号矿区的红点也在渐渐聚集,向后蔓延。   张宸星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红点不再是缓慢搜索的扇形,而是一种明确的合围态势,像两支手掌试图收拢他们。   尤其是后方,那群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快速移动,目标直指他们。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莉娜博士带着哭腔,几乎瘫软在地。   以撒望着屏幕上的红点,又平静地仰头看向天空。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刺破铅灰色的云层,和往日相同。   没有盘旋的无人机,没有武装直升机的轰鸣,本地军事组织在锁定目标进行围剿时,不可能不封锁上空。   但他未开口提醒,只是平淡地把视线转移向其他人,此刻表情最难看的,是张宸星。   张宸星直勾勾盯着屏幕,在自言自语。   “暴露了……我们彻底暴露了……”   “一定是刚才的爆炸惊动了他们,所以他们开始围剿,前后一起搜查,要把我们彻底困死在这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张宸星的手掌在微微发颤。   有人要崩溃了。以撒注视着,随后收回目光。   这也是为什么能在战场上当指挥的队长历来是最年长的那个,因为新兵很容易在一刹那奔溃,或越来越极端。   在这种环境下,因队长的急躁恐惧和救援目标的激动情绪,其他人也受到了影响,开始失控。   雷欧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镇定,皱眉道:“前后都有敌人,我们被夹在中间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看向以撒和张宸星,又看向大使。   张宸星也抬头看向伯恩斯大使。   绝对不能被抓到!   联邦大使在这里,如果古博拉民兵活捉了联邦大使和两位技术人员,这是联邦无法承受的巨大丑闻和外交灾难。   他的名字,也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必须冲出去,不惜一切代价!   张宸星几乎咆哮出口:“先生!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出口,任何能避开他们的道路!”   伯恩斯大使的脸色和张宸星一样难看,苍白的死人色。   但他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答案:“没有其他出口了,但我们或许可以……返回七号矿坑……”   “为什么,”张宸星以为自己听错了,“那里刚被我们炸成废墟。”   “不、不是上面,”大使快速解释道:“引爆的是上层建筑和关键支撑柱,但情报站建立在当年的帝国防空洞上,在防空洞深处还有一条备用通风井,直通地下储备库。”   “那里也是在我们驻扎后才发现的,大概帝国战败后还以为能反击,在那里储备了大量武器。虽然时间长久,但储存密闭性完好,或许能让我们用来进攻。”   伯恩斯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   “武器储备库,”张宸星愣住了。   “我反对”利百加不赞同回去的计划。   “五十多年,密封再好火药也早该受潮失效,金属部件锈蚀卡死。指望一堆帝国时代的废铁杀出重围吗。”   一直沉默的阿格尔也出声了:“为什么我们一直在用进攻换取机会!”   “自从开了第一枪,一起麻烦都来了。”阿格尔吼道:“或许我们不该来,如果我们不来,大使也可以伪装成矿工离开这里!”   伯恩斯大使:“我们需要你们保证我们的安全!”   他立刻打断阿格尔,因为阿格尔再继续说下去,一切都容易被暴露出来。   以撒也阻止了阿格尔继续开口,“返回去看看吧。”   “核心安全屋和储备库通常位于更深层,有独立加固结构和通风系统,也许那里有连接着废弃的深层矿道作为秘密撤离路径。”   雷欧紧跟以撒,同意了返回七号矿坑的计划。   多数服从少数,队伍调转方向又往来时路走去。   凭借陈博士模糊的记忆和大使的指点,终于在一个被炸得半塌、极其隐蔽的洞口下方,找到了那处被碎石和扭曲金属板半掩埋的深层入口。   利百加和雷欧迅速清理障碍。入口很小,仅容一人勉强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浓重的焦糊味和灰尘。阿格尔把枪带转到身后,率先钻了进去,随后是张宸星、大使等人,以撒和利百加断后。   通道狭窄陡峭,向下爬行了一段时间后,空间稍微宽敞了一些。   爆炸只让上方主要进出口塌陷,而隐藏在下方的站点还算完好无损。   众人在相对完整的地下空间里停留歇息了两三分钟,继续往更深处走去。直到眼前出现坚固的合金墙壁。   周遭布满灰尘,士兵们开启了步枪前的灯光,照亮了金属大门中央的旋转式把手。逆时针旋转打开大门,探照灯的光芒照亮了堆积的物资。   “就是它们!”陈博士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扑向一堆箱子。   张宸星的目光则被角落一个厚重的、涂着军用绿漆的铁皮箱牢牢吸引。他举着步枪灯走过去。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高科技装备或重武器。整齐码放着的,是一排排圆柱形的弹药筒。弹体呈灰白色,上面印着醒目的骷髅头交叉骨标志,以及一行小字:WP4   是白磷i弹。   张宸星飞快关上铁皮箱。   白磷能造成燃烧和持续性伤害,但也是联邦法律中命令禁止的军事武器。因为这种武器对人极度残忍,皮肤沾到白磷后,短时间内用水都浇不灭。   即使用湿布裹住自己阻隔氧气,只要身上的白磷还在,拿开湿布后还会燃烧,跳进水里也是同样道理。   自联邦成立后,它只出现在教科书中,可笑的是因为五十年前帝国研发了它,于是现在炮弹就这么轻松出现在了张宸星面前。   张宸星的目光转向反照其他可用弹药的同伴们。大脑还浮现着刚才看见的骷髅标志,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随即这股寒意被一种扭曲的力量感所取代。   屏幕上那合围而来的红点,让他们没有逃路。   而更令张宸星未想到的是其他人回来了,告诉他仓库里的其他弹药和军械,有的受潮生锈,有的设备太大无法搬运到地面上。   唯一能使用并搬运走的,是便携式迫击炮架和些地雷。这点东西对于他们能否逃出去,可有可无。   张宸星站在原地沉默了数秒,接着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以撒。   “那箱是什么?”   他指向军用绿漆的铁皮箱,明知故问到。   如果是以撒,会赞成使用的。在这一刻,张宸星把希望寄托在以撒身上,笃定对方在看见箱子里的白磷i弹后同意使用。   他也能顺理成章的把弹药搬出去,重见天日。   没有选择,没有仁慈的余地,是他们逼我的,为了任务活下去。一个冰冷、残酷、彻底背离人性的念头在张宸星心中成型。   而以撒过去打开箱子看了一眼,随后走回来平静道:“是白磷i弹。”   除此以外,什么也没说。   张宸星还在等待对方说使用它们,以撒一字未提,只是平静回望张宸星。   张宸星握紧拳头。   说啊,你不是比我更渴望完成任务吗!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以撒依旧平静地看着张宸星。   直到雷欧和利百加准备先把炮架和地雷搬出去时,以撒开口了。   “军人按照命令行动,我们没有义务承担所有。”   这句话像是在劝说,但也提醒了张宸星,他们依照命令行动,他们还有上级指挥。   雷欧和阿格尔走远了,此刻距离□□最近的只有张宸星和以撒、利百加。   在以撒的注视下,张宸星无视了通讯静默的命令,连接了与坤奇的对话频道。   “长官……我们被困在矿场。”   “已找到大使与两名技术人员,但古博拉民兵团也发现了我们。”   “现在……”   张宸星一字一句缓慢说着,最终提起被发现的WP4。   “……我们请求使用。”   当说完最后几个字,房间内便安静的再无声音。   与坤奇对话的是张宸星,所以其他人都听不见坤奇在说什么。   进来伯恩斯大使皱眉张望了一会,而在半分钟后,张宸星缓缓长舒一口气。   他如释重负说到:“长官同意了。”   接着他转身走向弹药箱,抓起一枚白磷i弹筒。   以撒淡淡地点头。   而在他点头的同时,利百加正扭头望着张宸星,表情平静冰冷,有瞬间与以撒的模样重合。   那种表情,像是花农在观察一盆花,却发现花的根茎已经腐败,再决定是否把它丢弃。   利百加知道以撒中途离开去做了什么,也知道与坤奇的通讯频道是永远无法接通的。   可正如之前一样,利百加知道的太多,得不到的更多。   算了,也只是一盆花而已。   而后,大使走在前方,另外三人分别取出几枚□□筒带到地面上。   ……   “雷欧,阿格尔,把便携式迫击炮架起来。”   “利百加,以撒,保护目标安全,警戒周围环境。”   张宸星在指挥,而在把弹药装填到炮架上时,阿格尔死死握住了张宸星的手臂。   “你他妈在开玩笑吧?”   阿格尔指着炮筒上的WP4,“这是白磷!”   “我知道这是什么。”   “那你知道我们不能使用这个。”   “我们没有选择,”张宸星瞪向阿格尔,“任务完成后去找坤奇讲理去吧,他同意了!”   “对,你们上级同意了!”伯恩斯大使在一旁附和。   而在二人对话时,雷欧沉默地捡起弹药,已经固定在了炮架上面。   “我们没有选择了,”雷欧指向一旁的屏幕。   前后出路的红点都已经靠拢在中央区域,即将抵达第七矿区。   “是的,没有退路了。”张宸星重复了一遍。阿格尔不甘心的收回胳膊,无法忍受的走向一旁,与以撒交换了任务。   于是由以撒保护雷欧和张宸星的安全,雷欧负责装填瞄准,张宸星根据监控画面定位敌人位置。   张宸星放大了距离他们最近的监控画面,密密麻麻的红点。   “已找到目标。”   雷欧:“收到!”   张宸星:“方位确认。”   张宸星:“目标锁定。”   张宸星:“放!”   砰!   一声沉闷的发射声出现在空阔的第七矿场。   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   张宸星快速定位敌人的位置,望着屏幕中倒映出的脸庞,一次比一次冷静。   □□并非大规模爆炸武器,所以一枚又一枚发射出去,远方并没有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几个人只能听见“砰”“砰”沉闷的回音。   与此同时,天空越来越蓝,金红色的日光照射在皮肤上,暖意有了实体。   “停火!”张宸星抬高手臂,阻止雷欧继续装填弹药。   他非常满意刚才的轰炸,敌人已经不敢前行围剿他们,而是毫无纪律的四散奔逃。   狼狈逃窜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军人。   张宸星还发现了奇怪的一幕,一辆类似装甲车的车辆在轰炸中没有往后逃命,而是加速行驶至北侧。   于是他命令雷欧停火了,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然后,那辆类似装甲车的车辆又停在了一处地方,突然不动了。   张宸星快速放下手臂,“开火!”   □□瞄准装甲车的位置,连续发射了两枚。   巨大红光遍布整个屏幕,到处都是通红一片,倒映在屏幕上的人脸越来越清晰,活生生的一面镜子。   “开火!”   “开火!”   张宸星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兴奋。   直到以撒按住了他的肩膀。   “没有会动的了。都结束了。”   张宸星这才闭上嘴巴,停下了命令。他如释重负地望着伯恩斯大使,“我们成功了。”   他笑了,发自真心的高兴。这一场指挥比以往所有战斗都让他喜悦。   而后张宸星笑着把黑盒递给陈博士,“我们快走,走前边的道路!”   “赶在敌人增援到达之前到达大门,那里有我们的车辆。”   五人携带步枪,带着三名目标快速往第六矿区前进。   而在接近第六矿区的边缘,炙热的火浪已经袭来。   白磷是一种易自燃的物质,沾到了要直接削掉皮肤和肉,因为体内的脂肪还是助燃物。   同时燃烧的气体磷蒸气还是有毒物质。它是披着常规武器外皮的化学武器。   众人纷纷带好在地下武器库里找到的防毒面具,走进轰炸区。   最先,他们没有看见敌人的尸体,只是一片片还在燃烧的火焰。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奇异声响起。   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棍插入油脂的滋滋声,夹杂着惨叫声不断从近处传来。   所有人都放慢了脚步,防毒面具的阻隔让呼吸越发沉重。   “啊——!!!”   “救命啊!!!”   “火!扑不灭!啊啊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声,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哀嚎,穿透空间直到众人耳中。   阿格尔的脸褪尽血色,他猛地将步枪甩到身后,拔足狂奔,朝着惨叫的源头冲去。   莉娜博士不敢置信这诞生自他们之手,指尖死死抠进掌心。   “这太过分了……”   伯恩斯大使:“闭嘴。”   要逃出去必须非常规手段!   而张宸星已经笑不出了,他紧握步枪,步伐急促,只想尽快逃离这片土地。脱离教科书,他亲眼见识到了□□的恐怖。   可越往前走,越能听见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以及……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惨叫声和燃烧的滋滋声就像心跳声,无时无刻不在耳中回荡。   他们追上了先行的阿格尔。   不知什么时候,阿格尔露出的脸孔一片木然,双眼空洞。他就那样站着,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枪。   砰!   地上,一个穿着古博拉第七民兵团制服、大腿正被白磷火焰吞噬的士兵,停止了翻滚和哀嚎。他的眼神在生命最后一刻望向阿格尔,那目光里没有怨恨,只有解脱的祈求。   能想到,绝望燃烧的士兵看见了同伴(他们依旧穿着古博拉第七团的民兵服),在苦苦哀嚎中乞求阿格尔杀死自己。   阿格尔缓缓转过头,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看向张宸星,“被攻击的是围剿我们的敌人,可这里为什么这么多……”   ……平民与孩子的尸体。   他没能说完,也不需要说完。   阿格尔一路走来,已经清空了一个弹夹,对谁开枪不言而喻,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再受到折磨。   谁也不知道答案。   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穿过焦糊恶臭的尸体离开整个矿区。奇怪的是,现场发现了敌人的少量武器,但明显是用于警戒自卫,而非进攻集结。   整支队伍在死寂中蠕动,如同穿过地狱肠道的行尸。   然后,他们看见了。   足以让人发疯的东西。   一辆类似装甲车的车辆仍冒着黑烟、数十名古博拉军人的焦糊尸体就在附近,然后是几根烧得只剩半截的木棍,突兀地刺向天空。   几片破烂焦黑的布条在热风中无力地飘摇,依稀能辨认出形状和颜色。   象征着医疗救助的红十字。   他们本可以绕过装甲车,不去看被装甲车挡住的后面是什么样的情况,但在看清楚红十字旗帜后,利百加和雷欧踉跄着冲向被装甲车半掩的后方。   还在焚烧的建筑内,散落一地的不是武器弹药,而是扭曲变形的担架,烧焦的医疗箱,被火焰熔化成扭曲塑料块的净水设备,散落满地、烧得焦黑的谷物和压缩饼干包装袋。   尸体。   层层叠叠的尸体。   他们蜷缩着,拥抱着,用焦炭般的肢体保持着最后的守护姿态,护着身下更小的形体。   几具相对完整的尸体旁,有印着志愿组织标志的马甲。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民兵火力点或集结区。   这里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收容了矿难幸存者和伤员的救援营地。一个由医生、志愿者、当地军人用血肉筑起的,收容矿难幸存者和伤员的临时庇护所。   伯恩斯大使的呼吸骤然粗重,脸色比哭出来的莉娜还要灰败。   “不可能!平民……矿区爆炸后平民就该撤离了!”   “他们哪来的?为什么在这里!这不可能!”   他质问,没有人回答。   因为在他质问的瞬间——阿格尔已经转身一拳揍向张宸星,双目赤红。   “你他妈该死!”   “你这个杀人犯!!”   也没有人劝阻。因为此刻雷欧跪在烧焦的尸体旁,只会迷茫地喊“不”,仿佛失去了行走能力。   张宸星没有躲闪,他甚至没有抬手格挡。沉重的拳头砸在颧骨、下颚、胸口,他任由拳头袭上身体,防毒面具被打掉了也没有还手。   因为他想明白了,在想通的瞬间,全身的血液冻结早已让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那辆装甲车,在□□轰炸刹那没有疯狂逃窜,而是义无反顾地冲向北侧。   因为它在冲锋。   它想要挡在这个临时搭建的庇护所前,试图阻止□□钻进来。   驾驶舱里的军人知道无法阻止从天而降的烈焰,他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自己融化的血肉和钢铁,筑成一道屏障,试图将攻击阻挡片刻,哪怕只多一秒,让庇护所里的人多一线渺茫的生还希望。   而就在那一刻。   他发号出无数发射命令。   张宸星想要看清眼前事物,视野开始摇晃,汗水蛰进眼眶,混着硝烟刺痛眼球,可更痛的是颅内持续不断的嗡鸣。   另一个答案摆在面前,监控里的红点从来不是敌人。   民兵团没有围剿他们,对方只是想调集士兵带领平民往后绕行,而后方的民兵团往前赶来接应。   从一开始,任务就未暴露。   真可笑啊。   张宸星整个人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哇”的一声剧烈呕吐起来,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体外。   他亲手用最残忍的武器,屠杀了一群正在拯救生命的人,包括妇女和儿童……   张宸星的“任务”和“最优解”,终于将他彻底拖入了无法回头、无法被救赎的深渊。他站在那里,呕吐不止,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连同那被彻底焚毁的人性,一起吐个干净。   直到这时,利百加才上前把揍人的阿格尔拉开,让他停手。   可他也没有安慰任何人,只是面无表情的按下一个通讯器,里面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一段民兵团救援的通讯录音。   【滋滋——】   【通讯记录编号:KBL-0707-AS】   【记录单位:第七民兵团前线指挥中心】   【时间: 7月07日 04:15:34】   【04:15接古博拉矿区紧急通报:主矿坑发生二次爆炸,冲击波引发连锁反应。确认矿区东侧地面严重塌陷,坐标点Delta-7至Echo-3区间道路完全中断。】   【04:16指挥中心下达指令:第七民兵团立即执行护送任务。任务优先级如下】   【护送红十字医疗队及72名重伤员,含矿井爆炸首批幸存者】   【引导约200名滞留平民】   【押运3辆医疗物资车,编号M7/M9/M11】   【警告:撤离路线强制变更。原定公路撤离方案取消,现启用备用路径。重复:区间所有陆路撤离通道失效。】   【第七民兵团全员护送平民穿越矿区,向南转移。依据地质扫描报告,矿区道路不会短时间塌陷,存续时间预计大于90分钟。】   【04:55确认行动部署,民兵团建立环形护卫阵型,医务人员集中管控伤员生命体征监测信号。】   【该路径为当前唯一可行撤离方案。重复:无替代路线。第三民兵团将会从矿区后方前进,随时接应第七民兵团。】   录音结束,屋内除了“滋滋”的人类脂肪燃烧声外,一片死寂。   而这时大使猛地踏前一步,大声喊道:“不要浪费时间了!”   “是恐怖分子袭击了救援队!同一时间,是你们前来保护我安全返回大使馆!”   油脂燃烧的滋滋声突然拔高,在张宸星脚边溅开焦黑的火星。大使的皮鞋跨过燃烧的尸体,鞋尖抵住呕吐物边缘:   “古博拉矿场发生了什么?”   大使开始自问自答。   “是极端组织屠杀妇孺的屠宰场!”   “而我们是什么?”   “是幸存者!是证人!”   “血十字用□□制造了一场针对人道主义避难所的大屠杀!”   “这里的一切与我们无关!”   他编造着谎言,洗清了一切。   而对他做出回应的是以撒,在大使高声诉述真相时,以撒无声的念出了一段祷告词。   “帝国啊,但记住——   我们的枪没沾过一滴无辜者的血,   我们的脚没踏进过一寸屠杀的泥沼,”   ……   【当双头鹰旗卷过焦土,我们的枪焰——便是文明重启的晨钟!   看!弹道犁开蛮荒的荆棘,每一粒铅痕都绽放帝国的玫瑰,   但记住——   我们的枪没沾过一滴无辜者的血,   我们的脚没踏进过一寸屠杀的泥沼,   真相会刻上历史的审判柱——   而现在,我们要活着走出去刻下它!   ————摘自正义审判扉页,来源帝国侵略西奥时期诗歌,作者佚名】   ……   念出红摩写的诗歌后,以撒走向跪在地上还在干呕的张宸星。   他伸手把对方从地上拉了起来。   “指挥官,一切都结束了。”   而联邦和西奥的仇恨,正是开启了。 第81章   结束了。   这句话不是安慰,更像是一个冰冷的句号,划定了故事的结尾。   张宸星矗立在原地,他被以撒拽起,身体僵硬如提线木偶,望向焦黑的尸体。   以撒不再看他,转身环顾其他人。   阿格尔瘫软在地,手指深深抠进碎石砾,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声,雷欧靠着断墙,面无表情。   他们还没从目睹白磷焚烧活人的冲击中回神,又被大使赤裸裸的谎言震慑住了。   只剩下以撒,能指挥队伍离开。   以撒舔了舔干涸的唇角,距离酒馆离开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太阳即将照亮整片古博拉,热浪从龟裂的大地深处翻涌上来,裹挟着焦糊和血腥。   “前方塌了,”以撒做出决定,“我们要离开。”   “矿区后方的通道是唯一出路。”   “我们现在往后走,避开第三民兵团,潜行过去。”   临行前,以撒重申了一遍:“我们是幸存者,不是武装人员,听懂了吗?”   阿格尔和雷欧没有回应。   以撒没有在说话,率先走出庇护所。   他太熟悉那种眼神了——年轻士兵在目睹地狱后,精神堤坝濒临崩溃的眼神。   有这样的。   总是如此。   他也曾是少年,在前线战壕里,见过太多这样的战友。   下一秒,他们可能嚎啕大哭,可能对着自己太阳穴扣动扳机,也可能疯狂地向战友倾泻子弹。他能做的,就是在身边人崩溃前,用更快的子弹结束他们的痛苦。   然后,拾走尸体口袋中的军人证件,连同一封信寄给他们的父母。   冠冕堂皇的写出如下文字:   “尊敬的女士/先生,您的儿子是名英雄。”   “他死于敌人的枪下,为了帝国荣耀。”   以撒可以轻松跨越道德和罪恶的分界限,但他讨厌这个程序,厌恶把胆小鬼送上为帝国奉献的烈士之位。   所以,他学会了在行动前,用最冰冷的现实和生存本能去宽慰。如果这之后还有人发疯,那他的子弹,也绝不会留情。   撤离开始了。   来时踩出的路,覆上了一层新的灰烬和绝望。道路已经走了一遍,此刻再走第二次,队伍中只剩下沉默麻木。   一切都陷于死寂,恐惧和道德上的重压抽干了所有交谈的欲望,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踩过石砾的窸窣声。   他们钻进半塌的工棚里,贴着摇摇欲坠的矿道壁前进。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引擎轰鸣、模糊的人声或是脚步声,都让阿格尔和雷欧的行动变得僵硬。   以撒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不停做着指挥手势。他能感觉到张宸星紧跟在身后,呼吸依旧急促不稳,但至少脚步没有停下。   这对以撒来说是个好消息。   同时刻,对其他人是幸运残忍的眷顾。   第三民兵团的搜索集中在矿场入口和主要设施区域,对同样满目疮痍但更靠近后方的区域关注较少。他们像不起眼的灰尘,在废墟的缝隙中艰难穿行,无人发现他们。   就在他们即将绕过最后一个大型矿石处理车间,眼看就要走出矿场时,伯恩斯大使停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越过坍塌的混凝土墙,落在不远处一栋相对完好的小型仓库建筑上。那建筑的门歪斜着,里面隐约可见散落的物资和……几具穿着矿工服的尸体。   伯恩斯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久居高位的命令感,声音清晰地传到了众人耳边:   “张队长。”   张宸星猛地一颤,抬起头。   “去那间仓库,里面有几具尸体。”   加百列和雷欧也抬起头,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是一场恐怖袭击。”伯恩斯大使重复着荒缪的言论,“血十字的标志是红色的倒十字架。”   大使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仓库内排列的尸体,“找点红色的东西,油漆、机油、血……什么都行。在墙上,显眼的地方,画出来。”   以撒的脚步也停下了。他站在几步外,没有看其余人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只是望着仓库的方向想了一会,接着微微点头,无声地支持了伯恩斯的指令。   阿格尔和雷欧彻底沉默了。   二人站在原地不动。   也许是他们二人的道德太脆弱,任务本该这样执行,是他们顾虑太多。   他们是联邦军人,只要执行命令就好了。   “快去!”伯恩斯大使催促起来,“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你们想让真相变成笑话吗?你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吗?联邦需要你们去做这件事!”   联邦需要,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捅在张宸星的软肋上。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联邦军人。   张宸星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见没有人出列,他先一步迈出、又一步。最终消失在仓库歪斜的门洞阴影里。   ……   他们回到了大使馆。   旗杆上,联邦旗帜在热风中飘扬,却无法在任何人心中激起归属。只有深入骨髓的空洞麻木和透支殆尽的疲惫。   伯恩斯大步流星,带着众人穿过大厅,径直踏上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将他们引入一间会议室。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远方传来的声音。   “砰”一声,雷欧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毯上,头盔滚落一旁,他抱着头,整个人埋在了角落。   阿格尔将步枪靠在墙边,自己也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失焦。   利百加仰头盯着华丽吊灯上的水晶装饰。   以撒选择在陈博士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位置靠近门口,身体微微前倾。   压抑如同实质,封住了每个人的五官。   “诸位辛苦了,”伯恩斯大使脸上挤出一丝职业化的笑容,打破了寂静。他转向身旁一直抱着一个黑色硬壳手提包的莉娜博士,低声快速交代了几句。莉娜博士点点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渐行渐远。   张宸星深吸一口气,踉跄走到雷欧面前,“信标。”   他还记得任务,最终使命是要把大使带回联邦。   “开启信标,会有飞机接应我们。”张宸星催促道。他需要离开,回到联邦,找个暂时能休歇的地方。   雷欧抬起头,像是刚刚惊醒,他快速伸进战术背心内侧把信标拿出来,拇指摸索着,眼看就要按上那个激活的凸起。   “等等!”   大使阻止道。他几步上前,动作快得不像一个政客,在雷欧反应过来之前,那只保养得宜、戴着名贵腕表的手已经精准地抓住了信标发射器,用力一扯,信标瞬间落入手中。   “大使先生!”张宸星猛地回头,不解对方在做什么。“只有开启信标才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开启?去送死吗?”伯恩斯大使打断他,冰冷的板着脸。他扫过在场的五名士兵——张宸星、雷欧、阿格尔、利百加、以撒。那眼神不再是看护卫,而是在评估潜在的威胁。   伯恩斯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信标,问道:“你们的命令是什么?是带我和两名博士安全返回联邦,对吗。”   “那就不要开启信标。”   他不再看张宸星,转向旁边一直抱着手提包的陈博士:“博士,连接使馆的加密卫星链路。告诉他们,货物已抵达安全屋,信天翁请求离场。”   伯恩斯大使的指令清晰、专业,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陈博士立刻点头,紧绷着脸,抱着手提包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大使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敌意的士兵们,特别是张宸星。   “至于你们,”他晃了晃手中的联邦信标,“真的以为按下这个按钮,会把所有人,包括你们自己平安送回联邦温暖的怀抱?太天真了,孩子们。”   “听着,士兵们。联邦内部有敌人,他们想要我们手里的东西安全抵达,并非我这个人。你们能明白吗。”   “你们的任务是带我回去,至于我们怎么回去……坐你们联系的飞机,还是坐我的,这重要吗?”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众人腰间的武器,像在评估一堆碍事的废铁。   “或者说,你们觉得,派你们来的那些人会乐意看到你们带着古博拉矿场里那场恐怖袭击的所有细节和疑问,活着站在联邦军事委员会的听证席上,侃侃而谈吗?”   “会有人来接我们,比你们启动信标更快,也更安全。”   伯恩斯大使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同情的虚伪神情,“你们的任务到此为止。安静待着,等待离场,别做任何蠢事。”   他手腕一扬,那枚象征着希望与绝望的信标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落回张宸星僵硬的手中。   “我还有良知,不想欺骗你们这群孩子。”   “现在选择权在你们手里。启动它,去赌一赌那架飞机带来的到底是回家还是灭口?或者跟我走,活着回到联邦,去指认一场意图谋杀大使、抢夺国家机密、嫁祸恐怖分子的惊天阴谋。”   “你们会是英雄,至少……是活着的英雄。”   赤裸裸的政治毒药灌入耳中。   张宸星接住信标,他死死攥着它,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却没有按下激活开关。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雷欧压抑的、粗重的喘息。   “我不理解,为什么是我们!”雷欧低吼出声,眼中布满血丝。   伯恩斯大使:“也许你们中有人触碰到了其他人的利益,同时你们还只是军校生,对吗。”   他像在陈述一个残酷的笑话。   “有军人的底子,却没有正式部队的编号和直系领导。无论从哪里把你们塞进这次任务,事后都能有无数种合情合理的解释,一群不幸卷入战区、英勇牺牲的实习军官?多完美的悲剧英雄。”   他目光扫过这群不敢置信的面孔,“而且在你们来之前,他们让我相信了一份假情报,认为你们是我这边派来的自己人。所以你们遇见我前不会有多少阻力,完美的弃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对峙达到临界点的瞬间……   “我去下洗手间。”以撒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平静的不真实。   他动作自然地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没有在张宸星紧握的信标或伯恩斯那伪善的脸上停留半秒。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以撒拉开门把手,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屋门关闭后,一切却变了。   以撒不再是刚才的随意姿态。   他脸上的平静如同面具般剥落,只剩下非人的冰冷。   青蓝色的瞳孔扫视整个二楼走廊,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靴底与地毯的摩擦被压缩到极致,几近无声。   以撒的右手自然地垂在身侧,食指却已搭在了插在腰侧枪套里的手枪握把上。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重心压低,随时进入射击状态。   余光扫过每一扇紧闭或虚掩的门扉,评估着厚度、锁型、可能的内部空间。耳朵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声音,以撒在寻找提前离开的两位博士。   他们被交代了任务,时间很短,不会走远,且需要相对安全、隐秘的空间。   而在二楼尽头处,以撒听见了响动。   找到了,在一起。   省事了。   右手从枪柄上移开,滑向后腰的刀鞘。   开枪声音太大,不如冷兵器方便。没有金属摩擦声,以撒缓慢抽出军刀握在手中。   左手极其缓慢、他轻柔地搭在冰凉的黄铜门把手上,把屋门推开了。   两名博士都抬头看向门口,表情惊讶但没有防备。因为这些士兵保护他们回到了大使馆,他们默认是友方。   所以他们给了以撒接近他们的机会。   “你好……是大使先生让你来找我们吗?”莉娜博士询问。   回应她的,是瞳孔中以撒面无表情抬起军刀的模样。   双眼在那一刻露出恐惧,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但已经太迟了。   以撒身躯紧贴上去,如同情人拥抱,却带着致命的冰冷。左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从后方捂住了莉娜博士大张的嘴,右手的军刀在同一时间动了。   刀锋紧贴纤细脖颈,横向拉过。   “嗤——”   滚烫的鲜血带着强劲的压力,呈扇面状狂喷而出。鲜红粘稠、带着生命热度的液体瞬间溅满了前方昂贵的橡木书桌、散落的文件、闪烁的通讯屏幕,以及近在咫尺的陈博士惊骇的脸上。   莉娜博士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软软地向后瘫倒撞在以撒的胸膛。   以撒面无表情松开左手,任由莉娜博士的尸体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温热的鲜血迅速在身下蔓延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地毯。   以撒又抬眼看向往门口跑去的陈博士。   他没有丝毫停顿,握紧军刀,脚下发力,扑向了第二个目标。   太慢了!   以撒的军刀没有花哨的招式,直奔最直接、最致命的要害部位。   噗嗤——   沉闷的入肉声,贯穿陈博士的左胸。   接着手腕猛地一拧,军刀在柔软的心脏组织里残酷地搅动了一圈。   以撒再次猛地抽刀。   噗——   一股混合着心脏碎块和浓稠血液的喷泉,随着刀身的拔出。陈博士的身体重重砸在地毯上。   两具尸体,两滩迅速扩大的血泊,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以撒站在原地,弯曲手肘擦拭刀刃上的鲜血。   他低头,冷漠地扫过脚下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接着目光抬起,落在了一面没有被鲜血溅射到、相对干净的白色墙壁上。   他走到那面白墙前。   抬手。   用沾满组织碎块和粘稠血液的手指,在冰冷的白墙上,开始涂抹。   竖线向下拖拽,粘稠的血液在重力的作用下拉出长长的、如同泪痕般的痕迹。   再一笔,一道横向的血痕切割了竖线。   一个巨大的倒置血十字架——在洁白的墙面上迅速成型。   极度讽刺。   这正是大使要求张宸星伪造的恐怖分子标记。   以撒后退一步,冰冷的青蓝瞳孔扫过自己的杰作,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漠然。   他甩了甩手上粘稠的血污,将军刀插入后腰。随后转身翻找起两名博士带走的公文包,在夹层内部发现了储存盘。   以撒快速离开了屋子,按照来时观察的路线往外走去。   大使馆后方有条小巷。这是一条狭窄、肮脏的死胡同,两侧是高耸的建筑外墙,阳光只能从狭窄的巷口斜射进来。   以撒站在巷口内侧,迅速扫视了一下巷子深处的情况,暂时无人。   他往里走去,抓住身上那件沾满灰尘、硝烟和新鲜血污的古博拉民兵外套,猛地向下一扯,像蜕下一层肮脏的皮囊,将其团成一团,甩进旁边的垃圾堆。   里面只剩一件紧身的黑色战术背心,露出他上臂微微隆起的薄肌和流畅纤细的腰身,手枪稳稳插在腰后的枪套里。   以撒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污浊的空气,将肺腑中残留的血腥味彻底置换出去,迈开长腿,准备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读取存储盘里的信息。   然而,就在他刚迈出两步——   “你还真是老样子。”   一个带无奈的熟悉嗓音,从前方巷子尽头的拐角处飘了过来。   以撒的脚步停住了。   拐角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踱了出来。   利百加。   不再是白色鸽子的形象,此刻是正常的青年形象。   但在以撒眼中又不在正常。   因为那还是利百加的五官,可融合在一起,又像是年轻的菲珞西尔。   青年人不过刚刚成年,百色短发在巷口漏进来的脏污阳光下跳跃着近乎耀眼的柔光,一张脸孔英俊得无害,线条柔和,嘴角天然微微上翘,即使不笑也仿佛带着三分暖意。   此刻,他挑眉望着以撒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更是盈盈笑意,红色的眼眸弯起。   “很像他,对不对。”   “当看到自己是这副模样,我也吓了一跳。”   “仿佛帝国没有解体,而我是第二帝国。”   利百加穿着民兵服,语气轻松自然,整个人的气息就像刚刚来到古博拉,之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与这无害笑容形成恐怖反差的,是他右手那把正在灵活翻转的军刀。刀身狭长,刃口打磨得异常锋利,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的寒光。   他修长的手指以一种近乎优雅的韵律把玩着刀柄,动作流畅得如同在表演杂技。刀尖每一次划过空气,都带起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风声。   他就那样笑盈盈地斜倚在斑驳脱落的墙边,身体一半浸在阴影里,一半沐浴在肮脏的光线下,姿态轻松,却精准无比地堵住了以撒唯一的去路。   “你是谁。”以撒也抽出了手枪。   利百加满不在乎地耸肩,“还能是谁,老朋友。”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以撒的胸口,黑色背心下那里微微鼓起、紧贴胸口的位置是存放存贮盘的地方。   “其实我非常欢迎你醒来,但你对我太不友好了。”   “不过也是人之常情,五十年前你对我的前身态度更加恶劣。”   利百加手中的军刀停止了翻转,刀尖稳稳地、带着一种天真无邪般的残忍,笔直地指向了以撒的咽喉。   “阿特拉哈西斯,你这家伙可真幸运。”   “什么都忘记了,然后随心所欲的来到了西奥。”   “如果不是这次太过针对我,我会继续陪你演下去。”   在被人重新提起自己的名字,以撒眼神完全陷入冰冷中。   他没有再去询问利百加到底是谁,五十年前攻破的城市太多,大概这人是哪个国家的遗孤。   利百加看出以撒在想什么,温和一笑:“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更加灿烂:“那就没办法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利百加整个人的气质骤然剧变,慵懒无害的气息瞬间被凌厉的杀气取代。   突袭!   利百加脚下猛地发力,蹬踏的地方,一块腐石砖瞬间爆裂。身体如同离弦的金色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瞬间跨越两人之间数米的距离,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绝对不是人类的速度和力量。   利百加的攻击方式与以撒相同,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狠毒的突刺。刀尖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取以撒持枪的右手手腕。意图极其明确,废掉对方的枪。   以撒立刻后撤,利百加的速度远超他的预估,千钧一发之际,以撒没有选择硬接或后退,而是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   他扣着扳机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沉,同时左臂如同铁鞭般向上、向外迅猛格挡,不是格挡刀锋,而是精准地用小臂外侧坚硬的桡骨,狠狠撞向利百加持刀的手腕内侧。   “啪!”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以撒的手臂肌肉贲张,硬生生扛下了这迅猛的一击,巨大的力量震得他小臂发麻,但成功将刺向手腕的致命刀锋撞偏了方向。   冰冷的刀锋擦着他大臂划过,留下一道不算深的伤口。鲜血涌出但问题不大,只是切割了肌肉。   与此同时,以撒被撞偏的右手手腕一抖,手指闪电般扣动了扳机。   “噗!”   子弹几乎是贴着利百加的腰侧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溅起一片碎石和灰尘。   一击落空,利百加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反而更显兴奋。   他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身体不可思议地一旋,瞬间贴近以撒。两人几乎贴面。   左膝如同攻城锤,带着恐怖的爆发力,狠狠顶向以撒毫无防备的腰腹软肋,同时右手被撞偏的军刀顺势回拉,化作一道阴狠的弧光,抹向以撒的咽喉。   招式衔接流畅得令人窒息,是多年前线战斗厮杀的军人,完全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以撒持枪的右手狠狠砸向利百加抹喉的刀身侧面。   “铛!”   金铁交鸣的脆响在狭窄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手枪成功砸偏了刀锋,冰冷的刀刃擦着以撒的颈侧皮肤掠过,带起一丝细微的血线,但利百加顶来的膝撞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以撒紧绷的腰腹肌肉上。   “呃!”以撒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一步。   踉跄后退的同时,以撒的左脚迅猛无比地向上撩起,坚硬的军靴鞋尖直踹利百加的胸腹要害。   利百加似乎早有预料,那张英俊无害的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得晃眼,身体却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脚。   两人瞬间分开两步距离,重新对峙。   利百加甩了甩被砸得有些发麻的右手腕,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得晃眼。他歪了歪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闲聊:   “别光顾着瞪我啊,不看看受伤的手臂吗?”   有毒?   以撒的警惕瞬间提到顶点,战斗中分神是致命的,但利百加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的战斗直觉让他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扫向刚才被刀锋擦过的左上臂。   那处本应传来火辣刺痛的地方,此刻居然愈合了。   皮肉完好,连一丝红痕都看不见。   一股陌生的感情,瞬间沿着以撒的脊椎窜上大脑。但那不算糟糕。   这不是战斗技巧,不是药物作用……这违背了最基本的生理规律。   不能继续下去。   以撒眯眼看着利百加的笑容,白发红瞳的青年此时显得无比诡异。他在等待什么。   无论是什么,以撒瞬间做出决断,立刻离开这里,他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思考这诡异的现象,更需要摆脱这个自称是老朋友的人。   “砰!”以撒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射向利百加,同时刻猛地转身,离开巷子。   追逐。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巷中奔跑。激烈的追逐将他们带离了街巷,当脚下坚实的路面被柔软的草甸取代,眼前豁然开朗时,二人都猝不及防地停下了脚步。   最后的终点,是一座绿色山丘。   阳光灼烤着山丘顶端的绿草,蒸腾起青涩的气息。   二人都没想到回到这里。山丘之上矗立着一座雕塑,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塑。   望着雕塑,利百加没有说话,只是肩膀开始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随后爆发出笑声。   那张英俊无害的脸庞在笑声中扭曲变形,脚下本该清晰的影子,此刻也开始剧烈地波动闪烁、时而凝聚如常人,时而稀薄得近乎透明,甚至短暂地消失了一瞬。   以撒站在几步之外,冰冷的青蓝色瞳孔紧紧锁定着狂笑不止、形态不稳的利百加。他发现利百加此刻的状态,更像是自己当年分化为领袖是发散出来精神力。   尤其是利百加身体边缘正在慢慢扩散、虚化,与周围空气融在一起又排斥着周围,隐隐约约出现一个空阔的轮廓。   “跑累了吧?”利百加停在几米外,擦去不存在的泪水,歪着头看着以撒,语气带着关切。   “现在,能好好聊聊了吗?关于你手臂上那个小变化?”   以撒没有回答,他开始回忆,有谁能把精神体凝聚成实质,像活人一样对话像活人一样交流。   答案是,没有。   所以利百加是什么。   呼吸尚未平复,冰冷的青蓝色瞳孔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疑和凝重。   利百加似乎并不在意以撒的沉默,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怜悯。   “你就不好奇吗?自己为什么会复活,现在伤口为什么会消失?你就没想过……更根本的问题?”   利百加的声音压低,同时刻他周边扩散的虚景又凝为实体。   他又变得像一个人类。   利百加的笑容加深,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掌心向上,在烈日下显得异常白皙。   “看清楚吧。”   话音未落,他拿起军刀狠狠地刺穿掌心。   嗤啦——   刀刃深深切入皮肉,刀尖从手背下方露出,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顺着掌纹流淌,滴落在脚下的绿草上。   而下一刻,   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在利百加平静的注视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翻开的皮肉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向内收拢、对接,流淌的血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回。   短短两三秒的时间,利百加的左手掌心恢复如初。   “看,”利百加将完好无损的掌心朝向以撒,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近乎妖异,“我们是一样的。或者说……我们才是一体的。”   利百加把刀刃扔远,张开手臂像是迎接以撒。   “忘了帝国吧,那些无聊的军队编号和任务。”   “你获得了新生,曾经的过往都是人类强加给你的枷锁。如今你真正的名字,存在的意义,远比那些渺小得多,也宏大得多。”   他停顿了一下,红色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映出以撒青蓝色的眼睛。   “我诞生于帝国的解体、群星盟的合并。”   “我是联邦共和国的意志,同样……我的意志诞生了联邦。”   “而你……”   “战争。”   利百加的声音重重敲在以撒的灵魂上,“你的诞生迎来了战争,战争是你的代名词。”   他们早已超越了人类的范畴,是概念的化身。   利百加,或者说是联邦共和国的国家意志,此刻脸上的笑容收敛,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冰冷。   “现在,明白了吗?”   “我欢迎你,因为联邦迟早要发动战争。但可惜不是现在,请把存贮盘交给我,好吗。WAR?”   听到利百加念出WAR。   以撒也咧开了嘴角。   原来一切从苏醒后就在提示他。   联邦的拼写是维尔,但在帝国语中,维尔可以是Ville, Veer, Will, Well, Veale, Weil, Vail……同时也是War。   战争。   以撒手持军刀,在烈日下眼睛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他不去理会利百加,只是有瞬间觉得自己清醒了。像是睡了很长一觉,此刻真正睁开双眼。   这个世界属于他,属于人间的地狱。   几滴细小、冰凉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以撒的脸颊上。紧接着,更多的水滴从依然明亮刺眼的太阳旁边坠落下来,起初稀疏,转眼间就变得细密。   以撒: “利百加,古博拉下雨了。”   两人同时抬头仰望天空。   夏日湛蓝的苍穹下,炙热的太阳依旧在绿色上丘之巅,照耀着古博拉战役纪念碑,也照射在一滴滴雨珠上。   透明的雨水砸在以撒脸颊,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迸溅在绿色的草坪上。   而几米外的利百加,在雨滴落下的瞬间,仿佛被雨水洗去了伪装,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好奇与享受。   他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任由那混合着阳光温度的雨水冲刷着他年轻英俊的脸庞。雨水浸湿了他白色的短发,一缕缕贴在额角,水珠顺着他光滑的下颌滴落。他摊开双手,掌心向上,仿佛在迎接这场天赐的甘霖,又像是在感受着雨水带来的、属于这个世界的鲜活触感。   蓝色与青色交融在一起。   一阵长久的沉默。   换来了利百加的轻笑。   “阿特拉哈西斯,你□□陨落那日是这样。帝国倾覆的黄昏也是这样。”   “群星盟改名为联邦那天,依然是这样。”   “这世界总有一隅,是晴雨交织的战场。”   以撒长久的沉默。   雨水顺着黑发不断滴落。随后,一个笑容,缓慢地、真切地在他嘴角绽开。   那不是喜悦,而是某种更深沉、更本源的东西被唤醒后的纯粹表达,如同沉睡的地狱睁开了眼睛。   “以后,” 他发自肺腑的露出了笑容,“会永远这样。”   说着他举起匕首,冲向了利百加。   “这样无法真正杀死你,我知道。” 他刺中利百加腹部时,露出愉悦的表情,“可这里不是联邦。”   他抓住了利百加的手腕,凶狠地拧断了它。   “作为联邦的国体反复在西奥遭受攻击,还会让你继续停留在这里吗。”   他肘击了利百加的后腰,砸向了太阳穴。   “也许我们下一次见面。”   匕首正插在对方胸口处,利刃完全没入皮肉。   “是另一个像你的家伙,向我问好。”   以撒垂下眼睑,俯视倒在地上喘息的利百加,胸口插着那把没柄的军刀,刀柄随着他微弱的喘息轻轻晃动。那涌出的血液在雨水的冲刷下,又化为虚无。   以撒的靴底,狠狠踩在了利百加的咽喉上。雨水顺着他黑色的发梢滴落,砸在利百加苍白的脸上。   利百加吃痛地咳了几声,嘴角却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躺倒在绿草坪上,伤口愈合四肢却开始涣散。   身体边缘再次变得模糊、虚化,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与周围的光雨和空气开始融合、排斥。那把刺穿他胸膛的军刀,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   身体虚化的进程骤然加速,像被打碎的光斑,从边缘开始化作点点透明,融入倾泻的雨幕和璀璨的阳光之中。那把沉重的军刀失去了支撑,“哐当”一声,砸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刀身反射出以撒的容貌。   原地,只留下一片被压倒的青草。   “结束了。”   这句话是问候,更是一个冰冷的句号,划定了故事结尾。   白色日光下,沾满雨珠的黑发雾蒙蒙,瘦削的黑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坑坑洼洼的古博拉。   唯有山丘之上,阳光依旧穿透雨幕,照耀着沉默的无脸巨像,照耀着那把孤零零倒在草坪的军刀,以及出现的横跨天际、绚丽虚幻的彩虹。   在这片被战争反复犁过的土地上,永恒演奏着死亡乐章。   【正文完】 第82章   “很久没有看见帝国了。”群星坐在木墩上,托腮望着西奥,湛蓝瞳孔多少泛着失落。   就连金灿灿的发丝,此刻也灰扑扑的像是稻草。   他们是一群花匠,拥有不同面积的花园/花圃/花田,培育品种各异的花朵。   群星是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小伙,刚开始几年不懂如何养护植物,总是把花田弄的乱糟糟,出现害虫和杂草。   还是邻居帝国,耐心的一点点教导,让群星知道如何处理杂草,如何浇水施肥。   在花园世界,排除最古老的伊奈斯,其次便是年长的帝国。   但帝国很温柔,没有伊奈斯那般无形之中让人倍感压力的傲慢。   群星快乐的想着,自己拥有世界上最好的邻居。   但今天,年轻的群星度过十六岁生日,他的最好邻居没有到来。   02   西奥整理被泥土弄脏的围裙,支吾提醒道:“或许我们可以去看望帝国先生。”   “如果帝国先生愿意的话。”他小声补充着。   比起群星喜欢帝国,西奥反倒更怵怕帝国。   他落地之初,不似群星那般幸运,撞见花匠们一团和气融融。   他睁开双眼,映下的是一席猩红盛宴。   帝国与伊奈斯伏在另一名花匠身上,像两头得了珍馐的兽,啃啮其皮肉,吮咂其骨髓。   疼得花匠痛苦哀嚎,拼命挣扎,却也掩盖不住咀嚼的声响。   细微粘稠的吞咽声钻入西奥耳中。   西奥瞪大眼睛,不敢发出声音,直到黑色枝叶停止晃动,野兽饱餐一顿优雅离去。   他这才敢站起来,去探查那名花匠的鼻息。   但对方已经消失了。   被硬生生的吃尽,野兽连白骨也吝啬留下。   而之后,西奥见证了那名花匠留下的花田,被伊奈斯和帝国冷眼相对,随后无情利落的将土地一剖两半。   土地上的鲜花自然也被平分。   但这还不是令西奥最害怕的……   他曾亲眼看见那些换了主人的花朵在最旺盛的时候,被伊奈斯掐去花苞,剪断了新叶。   伊奈斯阉割了它们。   “不是我种植的品种,自然不是最好的。”   伊奈斯语气无奈,对受惊吓的西奥解释到。   随后,那捧残缺根茎流淌血液,却依然把最后营养供给新生花苞的植物们,被扔进深坑。   伊奈斯活埋了它们,为自己培育的花朵添加养分。   因为这事,西奥害怕和伊奈斯接触,同样也害怕帝国。   他觉得两名长者看他们的眼神,与看那群易主的鲜花并无两样。   03   群星拉起西奥的手掌,快乐的往帝国的花园跑去。   此刻是春季,新芽抽枝孕育繁花。   群星和西奥站在靠近帝国花园的边境线上,面前是黑色尖锐的栅栏。   “你说得对,我要主动探望帝国先生。”   群星踮着脚,不断眺望隐藏在翠绿枝叶后的景象。   在世界花园,没有领土主人的允许,他人无法踏入其中。   一个小时后,西奥轻拍群星沮丧的肩膀。   “我想……今天是见不到了。”   西奥其实有点庆幸。   “明天再来吧。”   西奥拉着群星回去了。   04   世界花园有了一件新鲜事。   伊奈斯的花园更换了花王。   新王花瓣似月牙,通体红色,像血一般艳丽。   群星没忍住,在庆祝新花王的舞会中,小声嘀咕告诉了伊奈斯,“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帝国先生了。”   “您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伊奈斯触碰着花王,引起红色花瓣轻颤,“孩子,即便我和帝国关系再好,没有他的允许也无法踏入他的国土。”   群星不免有些难过。   崎洲靠拢过来,笑嘻嘻的摇着扇子:“几天不见很正常啦,过段时间就会出现了。”   她食指缠绕玩弄新王的枝叶,不经意间扯下来一片。   “我有段时间见不到伊奈斯,你猜怎么了?”   “伊奈斯居然在花园里做了个超大的蓄水池。”崎洲伸出手臂做出夸张动作,“所以说奇观误国了,我猜帝国也是这样,在搞什么新鲜东西。”   伊奈斯温和纯良地笑了。   “我只是怕炎夏,灌水不够影响了花朵们的生长”。   05   崎洲没有邻居,她的花圃四面环海。   所以她不缺水资源,也没有朋友。   其实,她曾经有位朋友,是个倒霉的家伙——一半土地为沙漠的伯弗斯。   但好在伯弗斯倒霉的时间短暂,因为一场洪涝灾害,伯弗斯的花朵全被淹没在水下。   倒霉的伯弗斯离开了花园世界。   06   “等等。”   西奥打断崎洲的回忆。   “为什么会引起水灾?他不是有沙漠吗,可以把本土多余的水引过去啊。”   崎洲笑着打开扇子遮住红唇。   “伊奈斯在上游。”   “蓄水池里水满了,自然就开闸放水了。”   而当时伯弗斯,已经连续三日暴雨。   07   有时候见不到人着急,可见到了生气。   帝国出现了,带着他的“宝贝”。   一颗靛蓝色种子,躺在柔软的鹅绒布上,被帝国温柔地捧在手中。   群星感觉不舒服。   他大大咧咧凑近,又一次轻嗅。   “可是帝国先生……”   “种子发臭,已经坏掉了。”   群星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   他们在帝国对之如珍宝的种子上,闻到了一股恶臭,本能的讨厌这颗蓝青色种子。   帝国笑着收起,把种子放在胸口处的口袋中。银白色长发随着摇头而晃动,像月光洒落。   “他是我见过最好的。”   绯红色眼睛透露出认真的模样。   这让群星莫名的生气。   一粒坏种子,永生无法结出花朵,是帝国先生不来庆祝自己生日宴会的根源。   08   伊奈斯生病了。   无人知道具体原因。   只是大家发现时,伊奈斯的花园正由内向外腐败,根茎都沤在淤泥中,枝叶枯黄干瘪。   最先得病的是新花王,随后灾难像瘟疫一样扩散。   帝国紧邻着伊奈斯,这不免让群星担心。除帝国外,还有五个花匠也挨着伊奈斯。   伊奈斯收走了一些失去主人的土地,导致他的花园狭长,邻居也多。   09   伊奈斯离开了花园世界。   10   群星出席了葬礼。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不知道葬礼还分两个阶段。   而他在第一阶段本该离开时,懵懂无知地站在原地,望着伊奈斯先生的花园出神。   “可怜的花朵。”   群星看着枝叶冒着黑斑和蜘蛛爬行的花苞,越发难过。   它们本该在这个夏季绽放,如今已经没有人照顾他们了。   群星有些犹豫,想连根刨出把它们移栽到自己的花田。   “也许这样就能活下去。”   可当群星上前,翻越已经没有主人的栅栏后,看见了葬礼的第二阶段。   11   伊奈斯的尸体赤裸躺在地上,正被一群人分食。   人们伸出手臂,拉拽撕咬着皮肉,贪婪的试图多吃一口。   而这群人中,有一个令群星格外熟悉。   群星慌张中向后倒退,慌不择路地跑离了曾经属于伊奈斯的花园。   他看见的,是银发男人猩红的双眼,以及那双沾满鲜血的红唇。   帝国先生吃掉了伊奈斯的胸膛和腹部,他双手捧起内脏,吃掉了最丰厚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