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寄长安》作者︰拉条子   简介:   纨裤落魄港少×腹黑京爷,谁先动心谁是狗(汪汪)   第一次见面,杨晟就知道自己成了全场笑话。   京圈太子爷叶观澜的接风宴上,他的座位正对卫生间——按香港风水,这叫“衰位”。   行,求人办事,当孙子他认了。   第二次见面,杨晟才知道自己成了活体道具。   私人会所的门被推开时,他正跨坐在叶观澜腿上。   前任李砚站在门口,脸色煞白。   “找死…”杨晟刚要起身,后腰却被滚烫手掌死死扣住——   “我帮你。”叶观澜的呼吸灼红他耳尖。   杨晟突然笑了。   他圈住叶观澜的脖子俯身,在唇齿相贴的间隙呢喃:“演戏?有本事叶少…”   舌尖扫过对方唇缝:“…别喘。”   门外传来玻璃摔碎的声音。   第三次见面,全聚德的烤鸭还没上桌就凉了。   “叶总看着像三十岁。”杨晟故意挤兑他。   “二十六。”叶观澜慢条斯理卷着薄饼。   “巧了,同岁。”杨晟倾身逼近,“敢问几月?”   叶观澜的眸光一闪:“杨总的情报都没查清就敢坐我大腿上?”   空气凝固的0.5秒里,杨晟突然想起——   这他妈是他第三次栽在同一个人手上。   后来圈子里疯传:   港岛来的落魄少爷,成了叶少的“专属跑马”。   酒局上,杨晟醉醺醺跨坐叶观澜大腿:“大家都说我是叶少的跑马,”他扯松领带,“请问什么时候来骑我?”   叶观澜扶着他的腰轻笑,用粤语低喃:“而家就要。”(现在就要)   第二天,澜晟娱乐账户突然多出16.7亿注资。   财务总监颤抖着问来源,杨晟叼着烟冷笑:“老子的床费。”   【阅读提示】   ◆双A互钓,每句骚话都在调情;   ◆港风纨裤×京派腹黑,西装是第二层皮肤;   ◆三见定情,成年人爱情就要快狠准;   ★京港双圈互怼日常,甜虐交加,笑出腹肌。   ★杨·嘴硬心软·升:“我来北京是学做生意的,可不是来谈恋爱的!”   ★叶·八百个心眼·观澜:“长安街的雪一年一遇,可你是我等了二十年的那场。”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商战 悬疑推理 港风   主角:叶观澜 杨晟 配角:郭明德 王晅xuān   一句话简介:凭什么我只能拿搞笑剧本   立意:谁先动心谁是狗    第1章   香港娱乐大亨杨启铭于昨天在医院病逝,享年九十二岁。   这位传奇人物身后留下的千亿遗产,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香港豪门圈激起千层浪。   半个世纪以来,他执掌着一个娱乐帝国,其商业版图横跨电影制片、唱片公司至电视台控股,对香港华语娱乐产业的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   连日来,各大报刊头版与社交平台热搜榜单,皆被“杨氏遗产分配”相关词条占据。   这场豪门恩怨不仅牵动杨氏家四代成员,更牵扯出娱乐产业背后错综复杂的资本网络。   据知情人士透露,杨启铭生前未设立家族信托基金,也未明确指定继承人。   其遗产涵盖价值六十亿的太平山私宅,深水湾道八号别墅群、价值三百亿的上市公司股权、苏富比登记在册的十二件明清官窑瓷器,以及遍布全球的二十三处不动产。   杨启铭身后育有两对子女,是已故正房林绮岚所生,同胞兄弟姐妹六人。庞大的遗产成了家族内部争夺的焦点。   香港的这两天,天空一直阴沉沉的,连绵不断的雨丝从天而降,彷佛给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帘。   暴雨中的太平山顶,杨氏祖宅的铸铁大门在雷电中震颤,门楣鎏金家徽的裂痕渗出铜绿。   子夜时分,十位法定继承人围坐在明代紫檀木长案前,会客厅的水晶吊灯在暴雨中摇晃,投下来的惨白光束,将律师额角的汗珠照得发亮。   十二把明代黄花梨官帽椅围成刑场一样的圆圈,正中央的波斯地毯上彷佛还留着杨启铭临终前打翻的参汤污渍。   暴雨拍打彩绘玻璃窗的声响,混着二房太太郑美凤腕间帝王绿镯子磕碰声,像出荒诞的安魂曲。   杨晟陷在真皮沙发里,高定西装沾着泥水与威士忌酒渍。他左手无名指戴着枚陨石戒指,这是去年在苏富比拍下的碳质球粒陨石,据说形成于太阳系诞生之初。   此刻他正用戒面反覆刮擦沙发扶手,在皮革上刻出浅浅星轨。   长子杨谦端坐主位,一身西装严丝合缝裹着淬炼出的精瘦身躯。他指间转着父亲遗留的Montblanc遗产系列钢笔,笔帽镶嵌的0.8克拉黑钻每隔七秒折射出冷光。   “人到齐了,开始吧。”   二叔杨启燊轻轻拈动手中的佛珠手串,目光淡淡地掠过大哥那位律师。   “根据杨启铭先生遗嘱,启荣集团75%股权由长子杨谦继承。”戴着眼镜的律师喉结滚动,“三子杨华获得浅水湾三处物业,二子杨晟……”   满堂目光聚向角落,杨晟晃着冰球发出脆响,腕间手表折射出大哥杨谦冷笑的嘴角。   “三子杨晟获现金一亿美金,北京朝阳区泛海国际公寓一套,及启荣集团北京分公司。”律师擦汗补了句,“杨老先生特别注明,此安排系避免幼子参与家族企业经营风险。”   当律师念到三子杨晟获现金一亿美元及北京朝阳区泛海国际公寓一套时,青铜座钟突然诡异地敲响四下。   “老豆当我是乞丐?”   杨晟踹翻鎏金边几,威士忌在波斯地毯上洇出黑洞。他扯开领带随手扔在地上,锁骨上露出醒目的纹身。   水晶杯砸向波斯地毯的爆裂声中,杨晟摇摇晃晃起身:“私生子都比我多,当我是条狗啊!”   杨谦用钢笔尖轻点遗嘱:“你该感谢父亲仁慈。”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放大的监控录像,画面里杨晟正在澳门永利皇宫包厢下注,“上个月你输掉浅水湾别墅时,就该明白。”   “父亲常说,赌徒永远算不准自己的底牌,就和你永远上不了台面一样。”   窗外,暴雨愈发猛烈,震耳欲聋的雷鸣伴随着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映照在众人的脸庞上,那惊心动魄的光影,比幽灵更为悚然。   当闪电再次将大厅照耀得如同白昼,杨晟已消失无踪,波斯地毯上,散落着被撕成碎片的遗嘱残页。   ……   淩晨三点的后巷,被霓虹灯和雨幕夹在中间,彷佛这里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便利店的塑料袋里装着半打蓝妹啤酒,在积水坑里浮沉,像是被遗弃的孤舟。   郭明德找到杨晟时,他正用易拉罐的拉环在墙上划着涂鸦,动作机械而麻木。   杨晟的左颧骨肿得老高,那是杨谦的保镖留下的瘀青,右手虎口结着血痂,指甲缝里嵌满了污垢。   他的脚边是一滩呕吐物,混着雨水漫过鞋面,每阵冷风穿过巷子,都让他佝偻着身子干呕。   “晟仔!”郭明德把伞撑过他头顶,自己半个身子淋在雨里,“你跟我回家吧,这里太……”   “家?”杨晟突然笑出声,笑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猛地将手中的易拉罐砸向对面杨氏地产的广告牌。广告牌上,女星代言的楼盘海报在雨中褪色,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女明星。   “老豆连骨灰龛位都买给了二房那只西施犬……”杨晟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和痛苦。   郭明德拽住他的胳膊,语气急切:“听我说,你大哥已经买通了差馆和律师行,硬碰硬没有好结果。”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船票,“珠海有个老朋友有条舢板,明天一早……”   “走?”杨晟突然揪住郭明德的衣领,锁骨的纹身在痉挛的肌肉上扭曲成一条绞索,“我妈的旗袍铺为什么变成了二房的名下?我十六岁跪在书房里求老豆留下那间铺子……”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指尖深深陷进郭明德的牛仔外套里,彷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雨势骤然加剧,郭明德的手触到杨晟后颈凸起的旧疤,那里本有个胎记,却在十五岁时被杨启铭用家法藤条抽出棱子,如今依旧清晰可见。   “阿晟,你还记得中四那次吗?我们去长洲看流星雨,你说你要做颗扫把星……”郭明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回忆的温柔。   “扫把星……”杨晟突然脱力,滑坐在地上,污水漫过他的腰线,“郭仔,我连阿妈最后一件旗袍都保不住……他们夺走了所有东西,唯一留给我的都被抢走了。”   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在积水中碎成星芒,杨晟抓起半罐啤酒,猛地浇在锁骨的纹身上。   酒精刺痛伤口,他猛地撕开衣领,暴吼出声:“够胆拿枪指我头啊!干嘛不一枪打爆我!”   郭明德猛地箍住他的手腕,发现杨晟锁骨的纹身边缘结着黄脓,仔细一看,是用菸头反覆灼烫的痕迹。   后巷突然陷入死寂,只剩下雨打塑料棚的闷响,彷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   “明天十点船期。”郭明德把船票塞进他的裤袋,触到满把的止痛药片,“你去北京,他们不敢在北京动你,至少那里清净,你……”   “清——净?”杨晟突然诡笑,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讽刺,“大哥真是天才,给我一间凶宅陪阿妈……”   远处传来警笛声,郭明德拽他起身时,摸到满手的滚烫。   杨晟的额头抵着广告牌上那明星的笑脸,突然轻声呢喃:“郭仔,你说……扫把星撞地球的时候,会不会痛?”   雨幕吞没了答案。   便利店的店员出来倒垃圾时,只看见两个黑影踉跄着消失在后巷尽头,积水里漂着撕碎的船票,珠海渔船的编号正被雨水泡成蓝色的泪痕。   ……   次日,启荣集团·中环律师楼。   阴雨绵绵,律师楼的落地窗蒙着一层灰雾,雨水在玻璃上爬出蜿蜒的泪痕,像在无声地哭泣。   中央空调出风口嘶嘶吐著冷气,将杨晟裤脚滴落的雨水凝成脚边一滩冰碴。他踹开红木门时,杨谦正用雪茄刀修剪父亲遗留的哈瓦那雪茄,动作优雅而从容。   “北京公寓已经转到你名下,钱下午到账。”杨谦头也不抬,语气冷淡。   “我要启荣影业20%的干股。”杨晟把脚架在黄花梨案几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挑衅,“当年《无间风云》的融资……”   “靠你那些澳门叠码仔朋友?”杨谦彷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要不是我在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连现在的这点东西都拿不到!”   会议桌上摆着一份《遗产弃权书》,用父亲生前最爱的犀角印章压着纸角,印泥是杨晟小时候打翻过的朱砂色,刺眼得让人心颤。   杨晟靠在真皮转椅里,卫衣的兜帽盖住青紫的额角。只是几天不见,他彷佛变了一个人,从高高在上的贵族少爷落魄成了乞丐,没了往日杨家少爷的尊贵,没了趾高气昂的气焰。   杨谦用钢笔尖挑起弃权书,语气冰冷:“签字,钱今晚到账。”   笔杆上“启荣集团CEO”的刻痕刺进杨晟眼底,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和杨谦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如今却成了丧家之犬。哪怕是亲兄弟,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情意可言。   “我要妈咪的一部分遗物。”杨晟盯着自己裤脚的水渍,那里洇着昨夜呕吐的咖啡渍,“还有你从殡仪馆抢走的那对金手镯。”   钢笔突然戳破纸页,杨谦的声音冷得像冰:“镯子熔了。”   杨晟双目发红,猛地抬头盯着杨谦,声音颤抖:“你对得起她吗?”   杨谦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如果不是你,妈咪怎么会死?啊,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她是怎么死的吗?!”   杨晟的瞳孔猛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好像这样,就会把所有的痛苦都攥进血肉里。   恍惚间,他忽然闻到消毒水的气味,十年前母亲躺在ICU时,大哥就这样牵着他的手腕,看着父亲把病危通知书按在印泥上。   那一刻的绝望,如今再次涌上心头。   此刻,空调风掀起弃权书,露出条款末行的“自愿放弃追诉权”,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冷冷地盯着他。   印章突然砸向防弹玻璃,杨晟听见自己肋骨断裂般的闷响,钢化玻璃裂成蛛网,暴雨声呼啸而入,下一秒要将他彻底吞噬。   “北京公寓的密码是你生日。”杨谦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声模糊不清,“老豆临终前改的。”   电梯门关闭的刹那,杨晟从镜面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身上渗出的血珠正顺着锁骨滑落,在卫衣上洇出个残缺的圆,像一颗永远构不着地平线的落日。    第2章   两年后   幕色下,槐花纷纷坠落,浓郁的甜味弥漫了整个胡同。   叶观澜推开了灰砖墙上嵌着的玻璃门,风一吹,檐角的银铃立刻响起来,惊起檐角两只灰鸽子。   六年未见的发小们窝在临窗的懒人沙发里,王晅正用手机投屏某段赛车视频,夸张的笑声震得天花板垂下的绿萝微微发颤,那藤蔓垂到半空突然蜷曲起来,像被惊着的含羞草。   “澜哥!”穿棒球服的陈昊最先蹦起来,北冰洋汽水差点泼在平板计算机上。玻璃瓶身凝着水珠,在他虎口划出一道晶亮的痕,“您这华尔街精英总算舍得回来了!”   原本歪七扭八瘫着的众人都直起腰。角落里打手游的苏晴甚至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手机里传来团灭的哀乐。   暮光穿过老榆木窗棂,在众人脸上烙下细密的格影。   叶观澜笑着虚按了一下陈昊的肩膀,指节在包浆的实木桌面轻叩两下。木纹里嵌着二十年前他们刻的‘早’字,如今被岁月磨成了暗金色的疤。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他要了杯冰美式,杯沿凝着的水珠在暮色里像串碎钻。   柜台后煮咖啡的姑娘偷瞄他腕表,银链子在袖口若隐若现。   王晅把手机转过来给他看:“香港启荣集团那老爷子走了,就那个……”他突然掐着嗓子学港剧腔调,塑料粤语混着京片子格外滑稽,“我阿爷打下的江山,边个都唔准抢!”   满桌哄笑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   陈昊咬着吸管含糊道:“要我说杨谦也够狠的,把亲弟弟说扔北京就扔过来。”汽水里的冰块撞得叮当响,“听说安排在朝阳门老小区,就使馆区那个九十年代家属院——”   “你说东外公寓?”苏晴突然压低声音,手机屏映得她鼻尖发蓝,“我姑父当片警的,说那主儿在阳台架了天文望远镜。”她模仿中年男人的烟嗓,“整宿整宿看星星,跟中邪似的。”   笑声惊动了屋檐下的歇息的动物。   叶观澜的杯子轻磕桌面,青瓷碰响的脆声让众人瞬间噤声,连背景音乐里的《北京一夜》都似低了两度。   槐花扑簌簌撞在玻璃上,像场细雪。   叶观澜摩挲着杯壁水雾:“能在杨谦手里留条命都算造化。”他望着窗外暮色里亮起的宫灯,“三十五岁掌舵百亿集团的主,会留个隐患在世上?”   空气突然凝住,柜台后传来磨豆机的嗡鸣,混着胡同里渐起的蝉声。   ……   风起于散场之际,细雨中的槐花轻舞飞扬,如梦似幻地拂过脸颊。   叶观澜拒绝了代驾,也没让喝醉的王晅送他。   东直门大街的霓虹招牌在暮色里晕开一片暖黄,烤鸭店的油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焦甜,顺着晚风往人衣领里钻。   他踩着积水里的光影慢慢走。   使馆区的红砖老楼在雨雾中沉默,某扇飘窗突然亮起星芒——或许是望远镜的反光。   身后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响,裹着糖葫芦小贩的吆喝:“冰糖儿多哎——”   便利店橱窗倒映出他整理衣领的手,暗红领带突然掠过道虚影,像谁锁骨上的纹身。   叶观澜猛地转头,只看见外卖骑手疾驰而过的尾灯,在雨幕里拖出猩红残影。   他摸出根菸咬在齿间,火苗腾起的刹那,瞥见玻璃上自己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远处工体的霓虹开始明灭,雨丝穿过光柱像银河倾泻,直到计程车停靠溅起水花,他才惊觉滤嘴已被咬出深深的牙印。   ……   宴会厅内虽人头攒动,却静谧得可以听到呼吸。璀璨的水晶吊灯将光芒洒在光滑的青玉地砖上,犹如无数闪烁的碎钻散落一地。   杨晟站在宴会厅门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张金光闪烁的邀请函。   请柬上细腻的纹理在柔和灯光下泛起淡淡的辉芒,宛若细碎星河在缓缓流淌。   他深吸了一口气,四周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交织着一种陌生而迷人的花香。   “杨先生,这边请。”   服务生躬身时驼色马甲勾勒出蝴蝶骨,腕间沉香珠串随动作轻晃。   杨晟注意到他领口别着枚翡翠蜻蜓胸针,与厅内十二扇雕花屏风上振翅的玉蝉遥相呼应。   觥筹交错的慈善晚宴如期举行。   他辗转托付了三位掮客,耗尽数月积累的人脉资源,终将那张暗纹烫金的邀请函攥入掌心。   这里沉睡着令他心心念念的拍品,此刻正安静躺在拍卖名录的最后一页。   檀香混着白兰地气息里,他的目光被北侧屏风攫住。   八米长的苏绣如月光倾泻,《洛神赋》里的惊鸿在水雾中若即若离,转过屏风却化作富春江畔的蓑笠钓翁。   蚕丝在灯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恍若顾云舒将七年光阴都揉成了丝线。   这般精妙绝伦的双面异色绣技法,纵使在香港见惯奇珍,此刻仍令他暗自惊叹。   “那幅作品,出自苏绣巨匠顾云舒之手。”清润嗓音裹着祁门红茶的醇厚漫过来,“传闻她耗时七年,方才绣制而成。”   杨晟转身之际,目光落在了一名身着月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子身上。他手中轻托一只精致的青瓷茶盏,盏中茶水散发出独特的琥珀般的色泽。   “王晅。”男人微微颔首,目光在杨晟身上停留了片刻,“杨先生是启荣集团的小公子吧?”   杨晟打量了他一下,语气里带着疏离:“是。”   杨晟开口时下意识绷直脊背,脖颈如同拉满的弓弦般挺立,彷佛那些在喉头震颤的字句会泄露他心底的怯意,让这场无声的较量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王晅指尖摩挲过温润的杯沿徐徐转动,琥珀色茶汤在盏中漾起层层涟漪,青釉内壁倒映着流转的光晕,凝脂般的釉面挽住道道蜿蜒的金丝纹,似乎将暮色揉碎在如玉的胎体间。   “听说最近启荣集团正策划一部反映老北京风情的电影?”   “王先生消息比灵通。”   杨晟的普通话尚显生硬,其言谈间夹杂着港式普通话格外突出。   王晅所说的这个事情,杨晟压根不知道,也不关心杨谦做什么。但如今他还得靠老头子的名义在北京活动。   “京城的故事就像这碗茶。”王晅将茶汤泼向青砖地面,水痕瞬间渗入石缝,“外人看着清澈,实则早被六百年的老砖吃透了滋味。”   王晅轻轻搁下茶杯,那细腻的瓷质与檀香木桌面的触碰,仅释放出微不可查的脆响,宛如岁月的低语。   “杨先生若感兴味,不妨择日探访什刹海。那里的冰纹脆响,相较维多利亚港的波涛之音,更添一分雅韵。”   杨晟正待启唇,这时拍卖师轻敲青铜磬身,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声音在宴会厅中缓缓弥漫,登时让四下归于寂静。   众人目光聚焦处,只见一名侍者双手托着一尊青花瓷瓶,步履轻盈地登台,瓷瓶在灯光映照下,釉面流转着如雨霁天空般的青碧光泽。   杨晟不再理会王晅,信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起拍价三千万。”拍卖师的声音在静谧的氛围中显得尤为响亮。   王晅亦步亦趋,随之落座在杨晟身旁:“杨先生,您认为这件瓷器价值几何?”   “无价之宝。”杨晟坦诚回应。   “确实。”王晅从袖中取出一枚玉扳指,在指尖把玩,“不过比起瓷器,我更在意的是它背后的故事。据说这件汝窑,曾经是恭王府的旧藏。”   举牌声此起彼伏。王晅忽然倾身,玉扳指擦过杨晟耳际。   “杨公子可知,恭王府旧藏里最值钱的从来不是器物?”   杨晟这次回头,认真地将王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今天来晚会的人都是娱乐行业翘楚,这人不像明星,也不是哪个导演,名字甚至他也没听过。   他这次过来,是为了查找全新的生存之道,将过去的那个杨晟彻底扔掉。   “王总对娱乐圈感兴趣?”   王晅笑着,没否认:“在下很敬佩杨老先生,有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老先生那样成功的企业家。”   杨晟却说:“那你应该找我大哥杨谦,我不管启荣集团。”   “不,我希望,能和杨少合作。”王晅稍微压低了一下声音,“在内地,创建超越启荣集团的娱乐帝国。”   杨晟目光看向台上,没有说话。   随着近几年香港影视圈慢慢进入寒冬,启荣集团也捧了不少新人出来,但依旧火花不大。   老牌艺人均已退居幕后,人才断代,青黄不接的致命伤导致市场萎缩,最后成了如今的本土生态的“空心化”。   如今流媒体平台(Netflix、Disney+)和短视频(TikTok)冲击传统娱乐消费模式。香港年轻人更倾向追看韩剧、美剧,本土影视剧吸引力下降。   而香港曾作为中西文化桥梁的地位被削弱。内地公司可直接对接好莱坞,东南亚市场更关注韩国娱乐。   在这个时候,启荣集团想要继续走下去,那就必须要扩大欧美市场,融入内地影视圈。   启荣集团在东南亚国家尚有一席之地,欧美市场不是没努力过,但效果也一般。内地影视圈,是人人都想争夺的圈子,包括欧美好莱坞市场。   可这里不是那么好融入的。   二楼露台飘来雪茄与晚香玉混杂的气息,几位穿高定燕尾服的公子哥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杨晟低头抿了口气泡水,碳酸在舌尖炸开的刺痛感让他想起被安保架出启荣大厦时,大哥杨谦弹在他衬衫上的菸灰。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这么一张请帖,目的就是拍下今晚的压轴品——唐代张萱《捣练图》摹本。   这东西对于艺术家们来说可是无价之宝,虽然他不懂,但知道这个东西绝对足够有份量。   现在展示这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他当然知道这件瓷器的来历,只是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王晅看向杨晟,一笑:“杨少,交个朋友,这个让给我吧。”   “……”   若是以前的杨晟,可能会鄙视地骂他一句痴线,他对这个根本毫无兴趣,王晅哪里看出来自己想要竞拍的?   “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先生喜欢我自然要让。”   王晅心里一喜,本以为这人会和传言那样,非常难相处,他都准备好了要竞拍,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真让了。   “多谢杨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杨晟淡然一笑,并不再多说,继续关注着后续的拍卖品。   最后王晅以六千万拍下了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   竞价时,众人好像也只是意思了一下,并没有真的想和王晅竞拍,这让杨晟更意外,不得不重新审视旁边的这个男人。    第3章   中场休息的钢琴曲淌进耳膜,杨晟沿着柚木楼梯走向贵宾室。   他驻足望向墙上的莫奈《睡莲》拷贝品,玻璃画框映出身后人影——是王晅。   “王先生要一起喝杯茶吗?”   王晅简直求之不得。   推开门刹那,杨晟被扑面而来的雪松香熏得蹙眉。来北京两年,他依旧不习惯这种味道,更偏爱香水味。   茶几上那尊青铜饕餮纹香炉像是从哪个仿品上复刻而来。   助理阿杰将古巴雪茄盒轻放在鸡翅木茶海上,退出时特意将门留了道三指宽的缝——足够让走廊飘进的对话声成为天然白噪音。   杨晟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雪茄盒,取出一根,熟练地用雪茄剪剪掉菸头,抬眼看向对面的王晅,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王先生要来一根吗?Cohiba味道不错。”   王晅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伸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盒黑兰州,动作娴熟地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语气轻松。   “谢了,不过我更喜欢抽这个。雪茄嘛,抽不惯,总觉得太厚重了。”   杨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地点燃了手中的雪茄,深吸一口,烟雾缓缓从唇间溢出,弥漫在空气中。   随后,他将打火机轻轻推到王晅面前,示意他自己点火。   “谢谢。”   王晅道了声谢,拿起打火机,点燃了嘴里的烟,猛吸一口,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他靠在沙发背上,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看向杨晟,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试探。   “杨少以后会在内地发展?”   杨晟闻言,轻轻弹了弹雪茄的菸灰,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笑了笑,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无奈。   “是啊,港娱这几年不景气,市场萎缩得厉害,很多项目都做不下去了。内地市场大,机会多,只能往这边扩展业务了。”   王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内地市场确实潜力巨大,不过竞争也很激烈。杨少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杨晟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可就先谢过王先生了。有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多了。”   两人相视一笑,烟雾在空气中交织,最后化成虚无。   ……   拍卖会进行到尾声,气氛却愈发凝重。原本分散在各处的人群开始向拍卖台聚拢,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台上,彷佛在等待一场即将揭晓的谜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杨晟站在人群边缘,目光扫过四周。那些平日里谈笑风生的名流显贵们此刻都屏息凝神,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贪婪与期待。   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指尖微微发凉。   “接下来是今晚的压轴拍品。”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他的话音未落,全场便陷入了一种近乎肃穆的寂静。   “唐代张萱《捣练图》摹本。”拍卖师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全场顿时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吸气声,好像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拍品震慑住了。   杨晟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台上,只见四位身穿肃穆黑西装的安保人员,庄重地护送一个镶嵌着精致莲花图案的紫檀木匣缓缓步上台前。那木匣上的缠枝莲纹错落有致,每一道纹路都在诉说着它非凡的来历。   拍卖师戴上白手套,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一幅绢本设色画作缓缓展开。画中十二位仕女或坐或立,姿态各异,衣纹流畅自然,设色典雅端庄。   最引人注目的是画作右上角的题跋,字迹遒劲有力:“天宝三载,张萱奉敕作此图。”   “这件拍品来历特殊。”拍卖师的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据传是安史之乱时流出宫廷,后经多位名家收藏。画作本身确有唐代特征,但题跋的真伪仍有争议。起拍价,一亿。”   杨晟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虽然不是书画专家,但也知道这幅画的价值。如果是真迹,那将是轰动整个艺术界的发现。   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念头,这幅画不仅仅是一件艺术品,更是一把打开京圈大门的钥匙。   他必须拿下它。   “一亿两千万。”王晅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杨晟身侧。   杨晟转头看他,发现王晅的目光异常专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他看不懂的光芒,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猛兽。   “一亿五千万。”另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语气沉稳而自信。   杨晟并不认识这个人,甚至对在场的许多人都不熟悉。这是他第一次来北京参加慈善晚会,对这里的规则和人际关系一无所知。就连王晅,他也只是隐约听说过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他背后的势力究竟有多深。   “两亿。”王晅毫不犹豫地加价,声音里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   全场哗然。   杨晟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晅身上,都在猜测他的下一步动作。   杨晟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不能再等下去了。   “两亿五千万。”   他果断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王晅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杨少对这幅画感兴趣?”   “王少不是说,京城的故事要京城人来讲才够味道吗?”杨晟回以微笑,“这幅画里的故事,我想听你们本地人讲讲。”   王晅眼中的光芒更盛了,他忽然凑近杨晟耳边,压低声音道:“别跟。这幅画的题跋是假的,但画作本身……”他顿了顿,“也是假的。”   杨晟心头一震,顿时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他看向台上的画作,仕女们的衣纹流畅自然,设色典雅端庄,看不出是后世摹本能达到的水平。   可王晅的话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三亿。”王晅再次举牌。   “???”   杨晟的心思愈发烦乱,被王晅这波操作给整懵了。   如果是假的,那王晅为什么要抬到三亿这么高的价格?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炫耀财力?可如果不是假的,那自己岂不是错过了这个机会?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适才跟价的男人又竞价了。   “三亿六千万。”   这一次,没有人再跟价。王晅表现得很惊讶,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比他还能出价。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拍卖师敲下木槌的那一刻,杨晟看见王晅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扬了扬嘴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那抹笑意转瞬即逝,却让杨晟心头一紧。   ……   休息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杨晟一手叉腰,另一只手紧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眉头紧锁,显然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烦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神经上。   “王晅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杨晟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他回想起拍卖会上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可越是回想,他的心情就越发烦躁。   “搞乜呀,拎个冒牌货仲开价一亿,当我哋系傻仔嚟耍呀!”电话接通后,他对着那头低吼,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现在怎么搞,东西一样没到手,还巴结个屁啊!”   他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的夜色如同一张巨大的黑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远处的华灯在眼中模糊成一片,像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电话那头郭明德的声音传来:“王晅是哪家的?”   杨晟对王晅的背景仅限于知道他的名字,刚才他试图打听,却一无所获。   “你觉得现在以我的能力,能查到他身份么?”   他甚至不确定今晚最后拍卖品到底是真是假,稀里糊涂地就没敢出手。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内地的慈善晚会上,表面上大家对他恭敬有礼,但实际上,他根本融不进他们的圈子。   谁知道这些人背后怎么议论他们杨家的豪门恩怨,又怎么嘲笑他被亲人抛弃、赶到了北京。   杨晟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可能查得到王晅的身份?   京城的水太深了,宁愿错失一个机会,也不能拿着假货去自掘坟墓。如果王晅真的是那个王家的子弟,或许他还能借助他的手去接触叶家。   挂了电话后,杨晟在休息室里又抽了几根菸才出来。他在北京孤立无援,唯一能给他出谋划策的,只有远在香港的郭明德。   刚出门,他就和王晅碰上了。   “哎,杨少,正找你呢。”王晅远远看见杨晟出来,神情有些阴郁,便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随意,带着几分调侃,“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刚才没拍到画,心里憋屈啊?”   杨晟听到声音,脸上的阴郁之色瞬间被他掩去,换上了一副淡淡的笑意。   他点了点头,语气客气却带着几分疏离:“是啊,不过王先生提醒得及时,不然我可就亏大了。今天我做东,咱们好好聊聊,就当谢谢你。”   王晅哈哈一笑,拍了拍杨晟的肩膀:“行啊,杨少这么大方,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俩人一拍即合,边说边往外走。   王晅一边走一边笑着打趣:“杨少,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啊,不像是要谢谢我,倒像是想打我一顿。”   杨晟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只是家里一些烦心事罢了,不值一提。”   王晅挑了挑眉,一副“我懂”的表情,岔开了话题:“行了,不提那些糟心事儿。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放松放松。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吧,环境好,酒也不错,保证让你心情舒畅。”   杨晟语气轻松了些:“那就听王先生的安排。”   直到后来杨晟才清楚,王晅只有初见时才像个人!   ……   另一边,叶观澜接到王晅电话时已经九点半了。   此时,他正沉浸在游泳的畅快之中,对电话铃声置若罔闻。直至划水完毕,他才缓缓步至泳池边缘,随意拿起搁在边上的手机。   “什么事?”   叶观澜接起电话,带着一丝不耐烦。   电话那头传来王晅略带兴奋的声音:“干嘛呢?出来喝酒,老地方。”   叶观澜他懒洋洋地靠在池边,语气冷淡:“不感兴趣,挂了。”   “哎哎哎,别啊!”王晅急忙拦住他,带着几分调侃,“你不是正愁没事儿做么?出来散散心,有几个新人非常不错,是你喜欢的类型。”   叶观澜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天想着吃喝玩乐。”   王晅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也不生气:“行行行,你清高,你了不起。不过我可提醒你,机会难得,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谈恋爱吧?”   叶观澜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他将手机扔到一旁,重新闭上眼睛,试图找回刚才的宁静。   然而,王晅的话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家里对他的职业规划并没有过多干涉,全凭他自己决定。可正是这种自由,让他感到更加迷茫。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xue,心里更烦躁了。   泳池的水温似乎也变得不那么舒适了,他索性从池子里站起来,披上浴袍,走到一旁的躺椅上坐下,望着夜空发呆。   或许,他真的该出去走走,见见人?   他自言自语着,心里隐隐有些动摇。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叶观澜打开了电视,调到了财经频道。    第4章   杨晟第一次见到叶观澜,是在王晅攒的接风局上。   那晚他刚在启荣集团北京分部对着空壳公司发呆,领带还歪斜地挂在衬衫领口,就接到了王晅的电话。   “杨少,工体西路新开了家雪茄吧,给朋友接风。”王晅在电话里咬字带着京片子特有的懒散,“您得空就来认认人,往后在四九城混饭辙,少不了跟这位爷打交道。”   杨晟本来对这种聚会兴趣不大,但想到自己初来乍到,确实需要多结识一些京圈的太子爷们,便答应了下来。   杨他扯松领带望着国贸三期外的霓虹,玻璃幕墙映出他眉骨一道淡淡的疤痕。   来京两年,他早摸清这帮二代、三代少爷们的脾性——王晅嘴里“认认人”的份量,抵得上港岛十场慈善拍卖。   雪茄吧叫“云门”,藏在工体西路的梧桐树影里。杨晟到的不算早,推开包间铜门时,雪松混着威士忌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的脚步顿了顿,这地方装潢像太空舱嫁接老胡同,曲面屏播放着故宫初雪纪录片,真皮沙发旁杵着NASA联名款月球灯,最刺眼的是整面墙的恒温酒柜,罗曼尼康帝的瓶身在蓝光下泛着冷。   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王晅一见他进来,晃悠着起身招呼。   “哟,杨少赏脸!”   王晅趿着麂皮拖鞋从懒人沙发里起身,腕间理乍得米勒腕表撞在冰酒器上叮当作响。他今天穿了件暗纹真丝衬衫,领口别着枚袖扣,活脱脱现代版八旗子弟。   真装,杨晟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   杨晟扫过满屋子人:穿高定西装的公子哥儿跷着二郎腿抽高希霸,穿机能风套装的姑娘们窝在角落玩德扑,还有个穿三件套的正往Barat水晶杯里倒山崎25年。   这魔幻的混搭让他想起香港半山的游艇会,只不过这里更讲究“混不吝”的派头。   “他堵在东三环了,说是遇见查酒驾。”王晅递来杯单一麦芽,琥珀色酒液在凿花水晶杯里晃荡,“您先坐,甭拘着。”   杨晟刚要往窗边的悬浮椅落座,包间门吱呀一声推开。   穿藏蓝立领衬衫的男人挟着秋雨寒气进来,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星空表面泛着冷光。   原本歪在电动按摩椅上玩骰子的几个纨袴突然坐直身子,像是被班主任抓包的顽童。   “叶少!”   “观澜哥!”   “哟,观澜好久不见啊!”   杨晟当时第一想法是,这人是哪个明星?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可转眼一想又不对,随着和王晅这段时间的来往,他已经基本摸清了他们这个圈子。   这个圈子不带戏子玩。若是明星,那也得是根正苗红那个级别的。   他盯着那张脸——眉骨如刀,眼尾微挑,鼻梁上一颗小痣平添三分风流。他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冷峻,但嘴角却微微上扬,这种人是最难相处的,因为你不知道他的喜怒哀乐到底是真是假。   王晅一见那人进来,立刻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杨晟见其余在坐的人都纷纷站了起来,他也只好起身。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个圈子里,是以这个人为中心的。   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里,杨晟注意到穿三件套那位悄悄把醒酒器往主位挪了半尺。   叶观澜神色平静,轻轻点了点头:“大家都坐,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王晅勾住他的肩:“我们叶大公子如今谱儿够大的啊,从朝阳门到工体愣是堵了四十分钟?”   叶观澜转过身来,露出双凤眼。他没接王晅的话茬,目光掠过杨晟时略顿了顿,随后又挪开视线。   但他的眼神已经在问王晅:新朋友?   杨晟随着众人坐在沙发上,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叶观澜的身影。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观察大家的反应,这人虽然年轻,但地位不低。   于是他低声问旁边的人:“这位是?”   那人小声说:“叶观澜。”   “……”   杨晟心说你这不废话么,我问的是他是哪个老总的家属!   但他若是真把这话说出来了,那这人得回他一句:想知道?自个儿问去啊!   不过他也明白,不能怪别人不告诉他。这个圈子里的规矩就是如此,叶观澜人就在面前,他直接问人家身份信息,别人怎么可能会轻易透露。   虽然大家都知道杨晟是港娱太子爷,可他只是个娱乐集团的小公子,和这帮三代、世家子弟相比,杨晟也只是个有点钱的普通人而已。   包厢内气氛热闹,纷纷互相寒暄彼此问候,他们热情地交换着彼此的近况,笑声和谈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整个空间。   叶观澜坐在主位上,姿态从容,目光淡然,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他的位置背后是一幅巨大的水墨画,画中山水苍茫,气势磅礴,倒是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   王晅坐在他的左侧,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时不时与周围的人低声交谈几句,显得格外放松。   包厢里的座位并不是随意安排的,而是遵循着某种不成文的规则。每个人的位置都经过了精心的考虑,反映了他们的身份、地位以及与主位的关系。   靠近叶观澜的几位,要么是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要么是在某个领域颇有建树的年轻才俊。他们的谈吐举止都透着一股自信,彷佛天生就该坐在这个位置。   杨晟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包厢内的众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对这里的规则一无所知。   王晅虽然邀请他来,但并没有明确告诉他该坐在哪里。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叶观澜正对面的位置,也就是桌子的最下方。   因为没得选,只有这个位置是空的。   这位置叫“白虎位”,最犯忌讳。可现在,他正坐在这个风水上的死xue。   杨晟是香港人,从小耳濡目染,对风水极为讲究。在香港,无论是商务宴请还是家族聚会,这个位置永远都不可能是他坐的。   可如今,他身处北京,这里不是九龙坡,也不是上海或广州,这里是一个他尚未完全熟悉,也不敢肆意妄为的地方。   王晅热聊完才反应过来没介绍人,点了一根菸架在手中,指了指杨晟,笑着介绍。   “忘了跟你说了,这位是杨晟,香港启荣集团的小公子,最近刚来内地发展。”说完,他又转向杨晟,“杨少,这位是观澜,刚从国外回来,今天就是给他接风的。”   叶观澜闻言,目光转向杨晟,微微点了点头,开口是字正腔圆的粤语。   “杨少,幸会。”   杨晟有些意外,叶观澜居然会说粤语,并且这么标准。   “叶少,久仰。”   杨晟心里隐隐有些疑惑: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这次想攀附的人家也姓叶,说不定这人能打听点东西出来。   整个饭局中,杨晟始终有些不自在,说不准这种感觉是失落还是生气,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扫过桌上的其他人,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未知的秘密,又一无所获。   他们一个眼神就懂的笑点,自己却要努力理解很久才懂。他突然想起启德机场塔台的信号灯,也是这般疏离的冷光。   叶观澜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局促,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疏远,但很快又移开了。   王晅则笑着举杯,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来,大家先干一杯,欢迎观澜回国,也欢迎杨少加入我们这个圈子!”   众人纷纷举杯,杨晟也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液入喉,带着一丝辛辣,却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既来之则安之吧,既然选择了来内地发展,就必须适应这里的规则,哪怕这些规则与他以往的习惯大相迳庭。   聚会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这些京城子弟聊的私募、对冲基金他插不上话,话题从商业投资到娱乐圈八卦,无所不包,但却非常默契的不提任何敏感话题。   杨晟偶尔插上几句,但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叶观澜身上,试图从这个男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些什么。   而叶观澜始终保持着一份淡然的疏离气息,既不积极介入论题,亦不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他彷佛一道隐形的藩篱,将自己与周遭人群隔离,却又让人难以将其忽视。   大家喝酒聊天,他并不怎么参与大家的谈话,只是偶尔点点头,或者淡淡地笑一笑,显得格外低调。   杨晟没能和叶观澜说上话心里隐隐有些挫败感。   酒过三巡,王晅突然拍桌:“观澜,你那匹‘黑旋风’下周是不是要跑香港杯?”   叶观澜掸了掸菸灰:“嗯。”   “带杨少一个?人家好歹是地头蛇。”   满座哄笑。杨晟攥紧了酒杯,指节微微发白。他知道这是试探——在香港,能进马会VIP包厢的才是真权贵。   叶观澜终于正眼看他:“杨少对赛马有兴趣?”   “略懂。”杨晟带着得体的笑意,“我父亲有匹’南海明珠’,去年在沙田拿过亚军。”   包厢突然安静。   叶观澜唇角微扬:“巧了,’黑旋风’是它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举起酒杯,“下次去香港,还请杨少当向导。”   聚会散场时,秋雨下得更密了。杨晟站在屋檐下点烟,火机打了三次才着。深吸一口,脑海里还在想,也不知道这位叶少,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叶家人。   除了和众人一起向他敬了杯酒,整晚他都没和叶观澜说上话。   雨幕中,他看着一辆黑色慕尚缓缓驶离。杨晟掐灭菸头,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进眼里。   今晚这局,到底是谁在钓谁?    第5章   “我说,今儿见完这人怎么样?”   王晅陷在真皮沙发里,长腿搭着扶手晃荡。空调出风口结着冰花,啤酒瓶身渗出的水珠在柚木茶几上洇出深色圆斑。   他的语气随意,像随口一提,但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正在地毯上做伏地挺身的叶观澜,显然是在试探什么。   “哪方面?”   叶观澜头也不抬,继续专注地做着伏地挺身,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绷紧,呼吸平稳而有节奏,汗珠顺着脊椎沟滑进运动裤松紧带。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装傻是吧?”王晅鲤鱼打挺翻坐起来,抄起抱枕砸过去,‘哐当’撞翻茶几上的青铜貔貅摆件。   他索性趴到波斯地毯上跟发小较劲,刚做五个伏地挺身就龇牙咧嘴:“操……你特么属永动机的?”   叶观澜气息稳得能当节拍器,汗湿的鬓角在灯光里泛着金:“第七次赌输的人没资格问。”   “赌个屁!”王晅胳膊抖成筛糠,下巴差点磕到地毯流苏:“杨晟,有没有和预想的不一样?”   叶观澜反问他:“你觉得他可信吗?”   王晅实话实说:“习惯站在高位,有一天却被拉进泥潭。杨晟能变成这样,说实话,我挺意外的。”   他们这些人对杨晟家的事情比媒体都清楚,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看个热闹,当个笑话罢了。   叶观澜撑起身,汗珠甩在王晅手背上:“香港的事少掺和。”   王晅哼了一声:“我只是觉得这杨晟和传说中不一样,来北京两年了,依旧没什么水花。唯一改变的,就是性格。”   “想活着,就得改变。”叶观澜说,“听说前两天你帮李砚当了一回跳板?这事儿可传得沸沸扬扬的。”   王晅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了节奏:“老魏家女婿,三亿六千万拍下了唐代张萱《捣练图》摹本。”   叶观澜挑了挑眉:“他不知道那是个贗品?”   王晅带着一丝不屑:“知道啊,但这东西是李家拿出来拍卖的。他现在着急想往上升,这是巴结李家最好的机会。”   “魏家现在只有这个女婿能赌一赌了。蒋良今年53,在广市也有一些成绩,还可以往上升一升。”   比起王晅做了十个就开始气喘吁吁,叶观澜已经做了一百三十个依旧气不喘,话不短。   王晅喘着气说:“是啊,今年如果再升不上去,以后就没希望了。”   叶观澜想起什么,说:“三亿六千万,确实很划算。”   王晅干脆不做了,翻身躺在地毯上,胳膊还在微微发颤。他看向叶观澜,感慨道:“前两天李砚给我打电话了,想见你。”   叶观澜没有接话,继续做着伏地挺身,直到做完第一百五十个才停下。他起身拿起桌上准备的热毛巾擦了擦脸,随后打开一瓶啤酒,仰头喝了一半,这才坐下。   王晅看着他,突然问道:“哎,你和李砚,还能见面吗?”   叶观澜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为什么不能见?”   他这么一反问,倒是王晅不知道说什么了,挠了挠头。   “当年的事情我也有一半责任。要不是我告诉你,你们之间也不会……”   叶观澜放下啤酒瓶,淡漠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也不是你的错。”   王晅却不放过他,追问道:“利益冲突是没有,感情冲突也没有?”   叶观澜捏扁易拉罐的脆响吓得王晅一哆嗦,铝皮在他掌心扭曲成抽象雕塑。   “蒋良在广市修的那条烂尾高铁线。”他突然扯开话题,“今年审计报告该出了。”   王晅一愣,随后抓起靠垫捂住脸哀嚎:“艹!你又给我挖坑!”接着他又坐起来,“李砚电话都打我这儿了,说周五……”   叶观澜眼眸一抬,目光锐利地看向王晅,看得他瞬间心虚。   叶观澜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又拿人什么好处了?”   王晅顿时恼了,指着叶观澜的鼻子骂道:“亏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怀疑我为了好处出卖你?狗东西,谁都可以怀疑,只有你叶观澜没资格这么说!”   叶观澜鼻腔里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装什么。”   “……”   王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半天,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骂出来。他气呼呼地站起身,开始穿衣服。   “懒得和你计较,有本事你俩这辈子别见面,不然我第一个笑死你!”   叶观澜也不拦着他,看着他往门口走去。不到一分钟,王晅又退了回来,手指几乎戳到叶观澜的鼻子上。   “李砚要见你,约了周五晚上吃饭。老子最后一次管你俩的破事,再多管闲事一次,老子这辈子都起不来!”   话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一会,叶观澜果然看到王晅对着门禁屏比中指。   “装你妈的无情无欲!”接着又咧嘴笑,“周五晚上八点,敢放鸽子老子就把你高中情书贴在耗子新开的酒吧大门上!”   电子屏滋啦闪烁两下,弹出叶观澜冷冰冰的语音。   “滚!”   叶观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仰头将手中的啤酒喝完,随后起身上楼休息了。   他和李砚确实没有任何冲突,包括感情,叶观澜这句话没有说谎。   当年的事情一两句说不清楚,是他们感情出了问题,不怪王晅。   ……   周五晚上约好的晚餐,叶观澜既没明确答应,也没直接拒绝。到了约定的时间,王晅也没打电话来催,估计还在为之前的事怄气。   叶观澜倒是不在意,王晅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消气。   另一边,杨晟最近总算在北京找回了一点在香港生活的熟悉感。   虽然在这里,他的身份直接从云端跌到了谷底,但这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他很清楚,想要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必须经历一段时间的磨合和适应。陪他们吃喝玩乐,被当小弟使唤,酒后还要被拿来当谈资,这些杨晟都已经习惯了。   因为他们说得没错,以前的自己确实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以至于被亲哥赶出家门,父亲留下那么多家产,最后却只给了他一个亿和一套破房子。   现在的杨晟,和这群人一样,也看不起过去的自己。好在,那个启荣集团的小公子杨晟已经死了。   现在的杨晟,只是杨晟而已。   今天依旧是王晅叫他来吃饭,说是只有几个熟悉的朋友。   杨晟到了之后才发现,包厢里只有四个人,而且另外两个还没到。   王晅拉拢他的意图很明显,最近他打听到王晅也有意进军娱乐产业,只要目标一致,那就能算朋友。   启荣集团是香港最大的娱乐产业,虽然目前在内地还没什么存在感,但杨晟的目标很明确——他一定要做一家代表香港的娱乐公司在北京站稳脚跟,并且启荣更好。   他有野心,也有足够的财力,唯独缺的是人脉。而王晅,正是他打开内地市场的引荐人。   “王少,不会就我俩吃烛光晚餐吧?”杨晟半开玩笑地问道,语气轻松,试图缓解包厢里略显尴尬的气氛。   王晅看了眼手表,笑着回应:“也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被推开,一位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戴着一副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文雅从容。   进门后,他先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解释道:“抱歉,我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   王晅本想挤兑两句,听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向李砚介绍道:“这位是杨晟,香港杨老先生的小儿子。”   杨晟立刻站了起来,主动走过去,伸出手与李砚握手:“您好,杨晟。”   李砚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语气亲切:“您好,李砚。两年前在香港开会时见过他老人家一面,没想到世事难料,还请节哀。”   杨晟心里有些意外,没想到李砚居然认识自己的父亲。他很快反应过来,王晅刚才介绍他时,特意提到了“香港杨老先生的小儿子”,而不是他惯常的自我介绍方式。   “劳您挂念,谢谢。”杨晟微笑着回应,语气恭敬而不失礼貌。   李砚的粤语字正腔圆,像是刻意照顾杨晟般切换了语言。灯光折射的暖光落在他镜片上,将那份体贴衬得更熨帖三分。   这些日子听多了京腔里裹着的讥诮,此刻熟悉的乡音竟让他喉头微哽。他想起上周酒局,有人学他“港普”逗得满堂哄笑。   若是从前,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酒杯掷向那些虚伪的面孔。可如今,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无关紧要。生存,唯有生,才是这世间最真实的法则。   王晅叼着烟,冲李砚笑得促狭:“我还以为你小子怂了呢,忽悠我请客,自己倒先打退堂鼓了。”   李砚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笑意温和:“怎么会?我是怕他不来。”   “他啊,”王晅耸耸肩,菸灰簌簌落在骨瓷盘里,“没答应也没拒绝。不过以他的性子,八成是不会来了。”   李砚点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转向杨晟,语气亲切:“杨少在内地还习惯吗?北京和香港的节奏不太一样吧?”   杨晟习惯性地微微弯腰,笑容得体:“确实不太一样,不过我正在慢慢适应。内地的市场很大,机会也很多,我很期待能在这里有所发展。”   “有野心是好事。”李砚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不过内地的规则和香港不太一样,杨少要多加小心。”   杨晟心头一跳,知道这是在提点他。他微微欠身:“多谢李先生提醒,我会注意的。”   王晅见状,笑着插话道:“行了行了,别光顾着聊天了,既然他不来,菜都上齐了,咱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话音刚落,包厢门锁弹开的轻响,三人齐齐看向门口。    第6章   王晅屁股刚抬起,又坐下斜倚着椅背,尾音拖得绵长:“哟,这不是叶少么?”他把指间的菸灰弹落在骨瓷盘里,“今儿吹的什么风啊?”   杨晟看见李砚镜片后的眼睛倏然亮起,像是被突然点燃的烛火。   叶观澜单手插兜走了进来,驼色羊绒衫衬得眉目如远山雾霭。他掠过李砚僵直的背影,朝杨晟略一颔首,迳自拉开王晅身侧的椅子。   真皮椅脚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出短促的锐响,彷佛对包厢里的气氛毫不在意。   杨晟默默观察着叶观澜和李砚之间的交互,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向叶观澜问了声好,便主动走到一旁坐下,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砚似乎有些仓促,完全没了刚才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扶了扶镜框,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语气有些僵硬。   “好久不见,观澜。”   叶观澜向他点了点头,坐下后语气平静:“是挺久没见了。现在应该叫你一声李副局才对,恭喜。”   李砚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恢复如常。   “谢谢。”   杨晟虽然不想偷听他们的对话,但包厢里只有四个人,不听也不行,除非他晕过去。   他装作喝咖啡的样子,默默观察着叶观澜和李砚之间的微妙气氛。   慢慢地,他发现了其中的一些端倪,却在无意间对上叶观澜的眼神时,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咖啡差点洒出来。   包厢里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王晅吐出的烟圈在空气中缓缓扩散。   李砚依旧站着,其他人则坐着,就像在等待某种意义上的信号。   杨晟感到有些受不了了,正想着要不要找个藉口出去透透气,王晅终于开了口。   “人来齐了,可以开饭了吧。”王晅像是故意挤兑叶观澜那天说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为了等二位太子爷啊,我和杨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李砚只得再次温声道歉,几个人起身入座。   圆桌很大,四个人随便坐。杨晟想看热闹,也看出这两人之间可能有些私人恩怨,便主动坐在王晅旁边,把临近的两个位置留给叶观澜和李砚。   谁知叶观澜扫了他一眼,随手又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了他旁边。   “……”   这样一来,李砚只能坐在王晅旁边,距离叶观澜却很远。   王晅低哼一声,没说什么,倒是杨晟自己有些尴尬。若是以叶观澜为主,他坐的位置是属于李砚和王晅的,而自己该去坐李砚现在的位置。   不是他太敏感,而是进入这个圈子后,哪怕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得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抱歉,我突然忘了件事情,诸位先慢慢食,我去去就来。”杨晟拿着手机起身,藉口出去了。   门扉轻合的瞬间,李砚嘴角的弧度骤然消失。他摘下金丝眼镜,指腹重重碾过眉心,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观澜,真要这样?”   叶观澜后颈抵着椅背上的苏绣缠枝纹,水晶吊灯在他眼睑投下蝶翅状的阴影。   “我们之间,你已经做了一个准确的选择。以后,也只能这样。”   李砚的眼眶慢慢起了水雾,喉结滚动:“对不起,当年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嘘——”叶观澜忽然倾身向前,银匙搅动普洱茶汤泛起漩涡,“现在该叫你李副局。”青瓷杯底磕出脆响,他又说,“下次见面,记得带公章。”   李砚猛地攥住桌布,蜀绣牡丹在他掌心皱成残花。他低下头,一滴泪砸在鎏金餐具边缘,溅起微不可察的咸涩。   “我不……”   “你当然会。”叶观澜截断话头,眸色比窗外夜色还沉:“就像当年你选择在中途离开。”他突然轻笑,“听说令尊最近在物色联姻对象?”   李砚嘴唇蠕动,眼尾泛红。   “李砚,谁都可以和我讲条件,只有你,没资格。”   叶观澜最后两个字砸的李砚心脏骤痛,俩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着,谁也不认输,谁也不再愿意低头。   这句话像把淬毒的匕首。李砚猝然起身,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鸣咽。他踉跄着扶住屏风,掐丝珐琅的喜鹊登梅枝硌得掌心渗血。   等杨晟再次进来时,包厢内的气氛已经活跃了许多。他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坐在了李砚旁边,正对面是叶观澜,斜对面是王晅。   比起叶观澜,杨晟更愿意和李砚聊天。   叶观澜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偶尔喝一口茶,神情淡然,彷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杨总来迟了得罚酒!”   王晅转过来杯龙舌兰,琥珀色酒液在杯壁撞出涟漪。   杨晟笑着接住,余光瞥见叶观澜正用银叉戳弄拿破仑蛋糕,奶油坍塌成溃败的城池。   他能感觉到,叶观澜今晚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搞得他有些坐立不安。   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座位的事情让叶观澜产生了不满,还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到了这位爷了。   王晅则在一旁笑着看戏,多数时间都在邀请大家一起举杯喝酒,试图让气氛更加轻松。   酒过三巡,李砚的来电铃声突兀响起。王晅叼着烟含糊道:“这是催命呢?”话音未落,叶观澜的餐刀在瓷盘划出锐响。   李砚抓起外套时带翻了红酒杯,勃艮第红顺着桌布洇向叶观澜袖口。两人隔着一地狼藉对视,最终是李砚仓皇转身,门框将他的影子削成薄片。   王晅追出去前冲杨晟挤眼:“看着点我们叶少。”门缝漏进走廊爵士乐,“他喝多了爱拆房子。”   俩人隔着大半个桌子,默默无声。   杨晟是个话多的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会觉得空气都不流通了,浑身不自在。可他又不能走,留叶观澜一个人在这里显然不合适。   想了想,他倒了一杯酒,起身走到叶观澜旁边坐下。   “叶少,认识你这么久,还没和你喝过酒。”杨晟举起酒杯,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我敬你。”   叶观澜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淡,也不拆穿上次他们分明喝过酒的。   “谢谢,酒精过敏。”   “……”   杨晟心里一阵无语,心想你骗鬼呢?刚才明明还喝了酒,现在就不喝了,明显是在给他下马威。   不过他的面子也不值钱,无所谓。   杨晟举着酒瓶的手僵在半空,但依旧笑着:“那喝茶醒醒神?”壶嘴对准青瓷杯,说道,“这是武夷山……”   他正准备给叶观澜倒茶,叶观澜突然把杯子推到桌沿。茶汤泼在表盘上,顺着鳄鱼皮表带滴落。   “……”   杨晟后槽牙咬得发酸,面上却笑得殷勤,心里恨不得把这个茶壶砸在叶观澜的头顶,这衰仔到底想怎样啊!   他强忍着怒火,赶紧收回茶壶,心里暗骂这茶怎么不烫死你得了。   叶观澜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茶水,眉头微皱,满脸都写着不爽。   他伸手去拿纸巾,杨晟也要拿纸巾,俩人手碰在一起时,同时又猛地撤开,收回来时,不小心碰翻了杨晟放在旁边的酒杯,满满一杯酒有一半倒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杨晟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笑得殷勤,赶紧拿纸巾帮他擦裤子上的酒水,一边还不怎么诚恳地道歉。   “你看,怪我手抖,叶少,哎呀,看我粗心大意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酒顺着卓面低落在叶观澜皮鞋上汇成血泊。   “实在对不住,这裤子得不少钱吧?改天我陪叶少一条。”   叶观澜:“……”   杨晟指节蹭过叶观澜的裤管,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水晶吊灯在两人头顶投下暖昧的光晕,将擦拭酒渍的动作镀上旖旎的错觉。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叶观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瞬即逝。   脚步声由远及近。   忽然有檀香逼近,叶观澜忽然扣住杨晟后颈,他惊愕抬头,后颈汗毛倒竖的刹那,领口被猛地拽起接着唇上一热——龙舌兰的辛辣混着雪松香涌进口腔。   杨晟瞳孔骤缩,大脑“嗡”的一声炸开。唇齿间弥漫着血腥味,他下意识咬住叶观澜的下唇,含糊道:“你他妈!”   尾音被吞噬在交缠的唇齿间,杨晟撑在椅背的手背青筋暴起,余光瞥见门缝里李砚骤然苍白的脸。   叶观澜的虎口卡着他下颌,拇指重重碾过被咬破的唇瓣。   “我可以帮你。”   血腥味在舌尖炸开,杨晟突然翻身跨坐到他腿上,手臂环住对方脖颈,掌心贴着对方跳动的颈动脉。   “要演是吧?”他的指甲陷进羊绒衫领口“那就别喘!”   偏头加深这个吻,不理门口僵立的李砚,还故意发出暧昧的喘息。   叶观澜:“……”   李砚的脸色惨白如纸,他转身要走,却在门口撞上王暄。   王暄看了眼包厢里的俩人,斜倚门框吹口哨:“嚯,现场教学啊?”他掏出手机对着李砚煞白的脸晃了晃,“李副局要不拍个照当教材?”   “既然他已经……”李砚声音发抖,“何必让我来……”   王暄举起双手:“天地良心,我也是受害者。”他扫了眼包厢内纠缠的身影,“这俩人统共没见过三次。”   李砚眼眶泛红,深吸一口气:“衣服改天麻烦你……”   话未说完,他已仓皇离去,尾音碎在颤抖的呼吸里。他踉跄着后退撞翻青瓷花瓶,碎瓷溅起的水珠沾湿西装裤脚。   “喂!”王暄伸手要拽,只抓住半截断掉的袖扣,“我真不知道!”   回应他的是电梯急促的关门声。   “狗东西,敢耍我你死定了!”杨晟低声骂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第7章   “狗东西,敢耍我你死定了!”杨晟低声骂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叶观澜眸色一暗。这才是真正的杨晟,那个在圈子里装乖卖巧的港城太子爷,不过是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罢了。   确定人走远了,王晅才敲了敲门,走进来,调侃道:“我说你们二位,真够恶心人的啊。”   杨晟立刻从叶观澜腿上跳下来,舌尖扫过渗血的唇角,耳尖泛着红。   叶观澜慢条斯理总拇指抹去唇上血迹,目光淡淡扫杨晟,鼻腔里低哼一声。   王晅踢开满地冰块,在俩人身上来回看,笑的像只偷腥的狐狸。   “您二位,床单都滚了,要不要对个口供啊?还有,你俩什么时候搞一起的?连我都被你们瞒住了。”   杨晟受不了他那眼神,烦躁地开口:“不就是两个男人亲个嘴么,王少没见过?”   王晅一顿,随即破口大笑:“哟,这是被打出原形了?”   杨晟反应了几秒才发现自己上套了,恼羞成怒,起身就准备离开。   叶观澜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语气平静:“留个电话。”   杨晟的火气突然又一下被浇灭了,想去看叶观澜的眼睛,那人却松开了他的胳膊,没再看他。   杨晟转身拿在柜台上拿来纸和笔,把自己的手机号写下,还备注了一句:与微信同号。   等他走后,王晅的笑声直接传遍了整个包厢,屋顶都要被掀翻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笑话。   “你真不要脸,居然想出这种下三滥手段,不怕人家真打你啊?”王晅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叶观澜说道。   叶观澜拿着纸巾还在擦嘴上的血,闻言只是淡淡道:“一个吻能解决我们的烦恼,何必大动干戈。”   王晅笑着摇了摇头,遗憾道:“你和李砚真就这么结束了?”   叶观澜沉默着,目光淡淡地落在桌上的茶杯上,彷佛那杯茶里藏着什么他不想面对的东西。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神情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如果你俩没可能,那李砚可能快要结婚了。”   叶观澜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茶汤在杯中泛起涟漪。   “我一直没给你说过,这几年他和家里也在反抗。你知道的,李家已经有个儿子找了男人,不能再出第二个。”   王晅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也是,当年他为了前途选择和你分开,如今年龄轻轻就坐到了副局这个位置,确实前途无量。你们俩……也算是各自安好吧。”   叶观澜凝视着杯中残茶。沉底的普洱在琥珀色茶汤里舒展,像是那年在伦敦公寓,李砚白衬衫上晕开的咖啡渍。   “当年他选调令下来时,连行李箱滚轮声都比告别体面。”   叶观澜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比不上他心里的滋味。   王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杯沿,忽然倾身向前:“杨晟这半个月把叶家旁支查了个底朝天,偏生灯下黑,竟不知正主就在眼前。”他尾音带鈎,“怎么,这是打算推波助澜?”   叶观澜琥珀色的瞳孔在茶雾后若隐若现,像深潭里浮动的月光。他慢条斯理吹散茶沫。   “听说横店今年立项的武侠剧,服化道还在用二十年前的审美。”   “所以你要当那条鲶鱼?”王暄忽然笑出声,腕间沉香珠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港圈老凤凰守着褪色的金銮殿,内地这帮暴发户又捧着镀金痰盂当古董——”   叶观澜不置可否。   香港影视圈的寒冬已经持续很久了,老一代的明星都已经退居幕后,现在开拓内地市场,确实是件好事。   而内地影视圈也差不多,鱼龙混杂,多数都是一些没营养的作品,扶都扶不上墙。有一个人能给他们带来危机感,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王晅点了点头,语气认真:“但我不想和过去的任何一个圈子结盟,我需要的是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圈子。”   叶观澜从桌上拿过打火机,将沾有血的纸巾点燃,幽蓝火舌已舔舐着染血纸巾,他搅动浓白汤羹,血色在翻滚的汤汁中化作无形。   “旧戏台塌了,才能搭新场子。”他起身时带起檀香暗涌,“杨晟这张牌……倒是比想像中有趣。”   叶观澜拍了拍王晅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鼓励。   “想就去做吧,只有做了才知道合不合适。”   ……   杨晟像尾银鱼破开水面,水珠顺着背肌滚落。   手机在躺椅上震起,他扫了眼来电显示,湿漉漉的食指在接通键上悬了三秒。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周了,那晚后,王晅主动给了他叶观澜的电话,但没敢打扰他。   此刻显示屏上显示的叶观澜三个字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居然主动给他打电话?   “叶少,有何吩咐啊?”   “晚上有空吗?”叶观澜的声音好像永远都是这么平静,听不出情绪。   杨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叶少亲自赏脸,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来啊。”   他故意让水声溅进话筒。   电流声也滤不淡那人玉石一样的声线:“请你吃北京烤鸭。”   杨晟本想说一句一个烤鸭有什么好吃的,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行,叶少看着安排。”   挂了电话后,杨晟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转身跳进了泳池内。   这两个月跟着王暄混迹京城,说是开拓人脉,实则游手好闲。   他抹了把脸,突然狠狠捶向水面——那日包厢里突如其来的吻,分明是裹着蜜糖的羞辱。   杨三少爷没想到,从来都是他亲别人,来了这里后不仅身份降低了,就连男人都敢对他动手动脚。   但好在叶观澜长得不赖,不然那天他和叶观澜,总有一个得趴着从包厢出来。   ……   暮色中的老店像幅褪色年画,招牌上的金漆剥落大半,木质窗棂泛着经年累月的油光,整面墙的博古架摆满世纪影星签名照。   杨晟用爱马仕丝绸方巾虚掩口鼻,甚至都怀疑这里的卫生合不合格。心里也有所不爽,叶观澜请自己吃饭居然来这么个穷酸地方。   走进去已经有人在门口等着,那人连他姓什么都没问,直接带着他上了二楼,最后停在了一间包厢外。   杨晟推门进去,叶观澜已经坐在包厢里,桌上摆放着几个菜,他抬头看了杨晟一眼,眉峰在暖光下意外柔和,示意他坐下。   杨晟打量了一下包厢环境才进来,但没坐,而是走到叶观澜旁边,笑着说:“叶少,劳驾您起来一下。”   叶观澜一顿,有些不明所以,但依旧起身了。   随后杨晟擦身而过,指尖若有若无擦过对方西服袖口,接着坐在叶观澜刚才的位置上,笑着伸出手示意。   “谢谢,叶少请坐。这檀木椅啊,总得捂热了才配得上叶少。”   “……”   叶观澜这一刻大概是脑子卡住了,失去了往日的睿智,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杨晟是在嫌弃这里的环境不干净。   “杨少没去过这种地方吧?”叶观澜收敛起心中的情绪,坐在了一旁,“看来今天还是我考虑不周。”   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杨晟也懒得装了,叶观澜连王晅都没叫,那就说明他已经被这人把祖宗十八代都查清了。   自然,被扫地出门这件事情肯定也少不了。   “没关系啦,今天主要系陪叶少。”   叶观澜看了一眼他,给他倒了一杯茶。   杨晟喝不惯茶,有些嫌弃的推了推:“有咖啡吗?或者来瓶红酒也不错。”   叶观澜执壶的手稳如磐石,第二道茶汤准确注入他推开的空杯。   “尝尝看,苦丁茶配陈皮,解腻正好。”   “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杨晟端起来仰颈饮尽,喉结急促滚动两下才勉强咽下,要不是为了给叶观澜面子,他直接就吐了。   “好茶。”他扯松领带笑得顽劣,“就是比拉菲还带劲。”   心里却在嘀咕:什么米地茶,苦的像吃了一嘴草,还不如他的威士忌好喝。   叶观澜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给他讲解了米地茶的口感。   “茶如人生。”叶观澜忽然用杯沿轻碰他留在桌上的杯口,“苦不凝舌,涩不滞喉。”玻璃转盘映出他眼底星芒,“就像杨少明明品得出88年波尔多的单宁度,偏要装醉摔了那杯罗曼尼康帝。”   “……”   杨晟骨子里仍带着港岛做派,腕表折射的冷光与西装剪裁都透着英伦腔调。   虽在京城待了两年有余,他仍保持着晨间冰美式配菠萝包的习惯,此刻指节叩着青瓷茶盏边沿,目光扫过包厢里黄花梨茶海陈设,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叶少看着倒像而立之年。”他忽然倾身向前,阿玛尼高定西装的褶皱在光影里流淌。   叶观澜嘴角一抽:“二十六岁。”   “巧了,同年。”杨晟尾音上扬,眸光流转,“敢问几月?”   青瓷杯底与檀木相触的轻响里,叶观澜抬眼:“杨总的情报网竟有疏漏?”   “……”   空气凝滞半秒。   “查不着。”杨晟没想到叶观澜会问的这么直接,袖扣折射的碎光掠过对方领口暗纹,笑着摊摊手,“叶家把您护得真严实。”   “虚长两月。”叶观澜慢条斯理擦拭指尖。   杨晟的眼神从头到脚将他看了一遍,眼神毫不克制,甚至很放肆。   “不像。”他卷着京片子的粤语腔带着戏谑,“您这做派,说大十岁都有人信。”   “……”   叶观澜觉得杨晟完全和他得知的一样,即嚣张娇纵,又顽皮。扣上杯盖的脆响截断话音:“杨总若想叫声叔,倒也无妨。”    第8章   楠木门恰时轻叩,侍者端着枣木烤鸭进来。   杨晟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指腹无意识摩挲起袖扣,发现没有红酒,也没有啤酒,只有茶。   他在兰桂坊养成的习惯,饭前要喝点酒,没有酒,汤也行,但北京人似乎没有这个习惯。   “劳驾。”车钥匙在空中划出银弧,却被叶观澜截在半空。杨晟挑眉看着对方掌心躺着的车钥匙,忽然笑出声:“后备箱有瓶玛歌,劳叶少的人跑趟?”   助理征询的目光投向茶案,叶观澜已将钥匙收入檀木托盘。   关门声落,杨晟刚要开口挤兑两句叶观澜,助理却捧着醒酒器折返,紫红酒液在宋瓷杯里泛起涟漪。   “……”   杨晟撇撇嘴,看着叶观澜亲自替自己倒满红酒,忍不住问道:“什么红酒?”   “张裕。”   叶观澜斟酒的手势带着茶道余韵。   杨晟晃杯的动作骤停,鼻尖离杯口三寸又顿住:“解百纳?”   他的舌端轻卷法语韵脚,指尖轻触着杯壁上的鎏金花纹,“叶少此番待客之礼……”   话音随酒液入喉的刹那悄然隐去。   叶观澜抬眼看了眼他的酒杯:“怎么,不合口味?”   杨晟笑了笑,放下酒杯:“倒也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喝这种酒。我还以为你会拿出什么拉菲、罗曼尼康帝之类的。”   青花瓷盘里的烤鸭正腾着热气,叶观澜执起荷叶饼:“1937年建厂的赤霞珠,配百年炉火刚好。”   杨晟忽然低笑出声,银叉戳破琥珀色鸭皮:“你们北京人劝酒词倒别致。”   叶观澜不置可否,淡淡道:“酒只是陪衬,重要的是和谁喝。”   杨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都快以为你是在夸我了。”   叶观澜没有接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烤鸭上,语气随意。   “尝尝,这家店的烤鸭还不错。”   杨晟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鸭蘸了点酱放进嘴里,烤鸭酥脆声响起。   他点了点头,赞道:“确实不错,油而不腻。”   叶观澜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吃着。   杨晟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吃着烤鸭,偶尔喝一口红酒,挤兑几句叶观澜,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有些沉默,却并不尴尬。   过了一会儿,杨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向叶观澜,语气里带着些试探:“叶少。”   叶观澜也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你说。”   杨晟笑了笑:“叶家老宅那株紫藤,今年开得可好?”   叶观澜拭净指尖,平静一笑:“旁支子弟,不配踏那道门槛。”他推过青瓷盏,茶汤正映着窗外四合院飞檐,“就像这明前龙井,终归要回江南水土。”   杨晟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意外,但很快这个微表情很快消融在维港夜风般的笑意里——   果然,若是叶家嫡系,怎会容得下自己这尾过江龙。连王晅都知道他想在内地找个靠山,以叶观澜的敏锐,又怎会不知?   他收敛神色,松了松领带,定制西装随着前倾动作勾勒出健身教练雕琢过的肩线。   “劳烦叶少搭个线?”   叶观澜苦笑着摇头,眉宇间透出几分无奈:“不瞒你说,我也见不到叶老。表面上看,我在这个圈子里如鱼得水,可背地里,骂我的人不在少数。”   可时间不等人。他原本打算拍下那幅唐代张萱《捣练图》的摹本,作为见面礼送给叶老,可那东西竟是贗品,根本拿不出手。   王晅虽然带他进了这个圈子,但其中的门道错综复杂,远非他想像的那般简单。   如今除了王晅,就数叶观澜在这个圈子里地位最高,人品也还算可靠。可即便如此,他们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想在内地创立娱乐公司站立起来,比他想像的难很多,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谁,手续都办不下来。   叶观澜将杨晟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语气平静:“杨晟,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见叶老?”   杨晟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也是实话。   “呐,我如今就像一只流浪狗,想在内地做生意,但根基不稳,光靠我自己,很难站稳脚跟。想要在这里安身立命,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我的路会好走很多。”   杨晟见叶观澜有些疑惑,便也没再瞒着了,脸色不自在道:“叶老爷子和我爸有一些交情,所以我想试试。”   叶观澜瞭然:“据我所知,内地对香港影视也有扶持项目,应该不至于立不住脚。”   叶观澜说得没错,可如今的香港娱乐早已不复当年的黄金时代。   虽然内地市场为香港影视提供了不少机会,但香港影视产业的根基已然动摇。人才流失、创意枯竭、市场萎缩,种种问题交织,使得香港娱乐产业难以重现昔日的辉煌。   况且,杨晟在香港已经待不下去了。有杨谦在,他根本不可能出头。   老爷子给他的启荣集团北京分部,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已经把他踢出家族,就给这么多够你温饱,其余他一概不管。   可这家公司只是个空壳,没有任何业务。杨谦的重点不在内地市场,而是海外和东南亚。   杨晟拿起茶壶,正要为叶观澜添茶,却见叶观澜也恰好要为他添酒。   两人同时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继续完成了手中的动作。   “确实,内地的扶持政策为香港影视提供了资金和平台,但关键在于,香港影视人能否适应内地的市场环境和审查制度。内地观众的口味与香港本土观众大不相同,香港影视作品在内地往往需要做出大量调整,甚至失去原有的特色。”   如今的香港电影,要么为了迎合内地市场而失去港味,要么固守本土,结果票房惨淡,两边都不讨好,真是进退两难。   叶观澜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香港影视的问题不仅仅是市场问题,更是整个产业的结构性问题。”   过去,香港影视依靠的是高度市场化的运作模式,快节奏、高效率,但现在这种模式已经不再适应全球化的竞争环境。   好莱坞、韩国影视产业的崛起,给了香港巨大的压力。而自己的人才储备也远远不够,很多优秀的导演、演员都选择北上发展,留在香港的反而越来越少。   杨晟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说得对,现在香港的年轻人对影视行业的兴趣也在减弱。以前,大家都梦想成为明星、导演,但现在,更多人选择去金融、科技行业发展。影视行业的吸引力大不如前了。”   只是杨晟觉得要想重新崛起,光靠内地的扶持是不够的,必须从内部进行改革。首先,要培养新一代的影视人才,其次,要找到一条既能保留香港特色,又能融入内地市场的道路。   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勇气,更少不了人脉关系。   杨晟沉默了一会,突然倾身坐起,他的袖口掠过银质餐具:“叶少觉得,香港影视还有机会重回巅峰吗?”   叶观澜指节停在表冠,深灰高定西装在椅背投下利落剪影。   十五秒的沉默像经过精密计算,抬眼时眸光沉静如墨:“家祖书房的门槛,旁支也难跨。”   杨晟耸耸肩,后槽牙轻磨,舌尖抵出港式普通话的自嘲:“系我太天真,以为入局就有筹码。”   “杨生。”青瓷茶盏被推过桌心,叶观澜袖口露出半截梵克雅宝情人桥,“内地院线今年添加四千块银幕。”机械腕表秒针轻颤的间隙,他忽然抬眼,“信我吗?”   杨晟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叶观澜。他沉默了片刻,随即笑了起来。   “叶少要什么担保?”他故意让百达翡丽磕碰瓷碟。   叶观澜忽然轻笑,冷白皮在暗金壁灯下泛起釉色。这个笑让杨晟想起太平山顶的雾,分明近在咫尺,却永远抓不住轮廓。   水晶吊灯在两人之间碎成光斑。   那目光像深水下的钨钢,寂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杨晟的视线穿过玻璃杯沿,看见叶观澜正在光瀑里垂眸。   顶灯将细碎金箔碎屑洒在他鸦羽般的发梢,阴影在眉骨处折出锋利的弧度,与下颌线构成完美的黄金三角。   鼻梁投下的暗影恰好落在唇峰,随着呼吸轻微颤动,像蝴蝶在触碰夜昙花瓣。   杨晟早已习惯镜中那张被港岛星探追逐的面容。   他懂得如何让桃花眼在镁光灯下潋滟生辉,如何将天生微翘的唇角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可叶观澜是不同的。   当那人睫毛掀起时,杨晟看到冰层下涌动的暗河。   那种冷冽的疏离感像博物馆里的青铜器,裹着千年霜色,却在某个折射角度透出幽微的温润。   他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玻璃杯壁突然沁出细密水珠,沿着指节蜿蜒而下,在深灰色大理石桌面洇出潮湿的圆斑。   叶观澜的目光就是在此刻破开空气。   杨晟听见自己喉结滚动发出细微声响,如同贝壳坠入深海时激起的涟漪。他仓促垂下眼帘,杯中晃动的涟漪里,浮沉着无数细碎的光斑。   叶观澜指尖摩挲着青瓷杯沿,眼尾漾起细碎流光:“怎么,我脸上沾了墨?”   杨晟轻咳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说道:“呐,就是觉得叶少今天格外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咯。”   “杨少说笑了。”叶观澜执起茶盏,茶水的雾气氤氲了眼眸,“长安城里谁人不知,杨三少惯会用这蜜糖裹刀子的话术哄人。”   杨晟指节抵着下巴低笑,缠金线的袖口滑落半截:“叶少这般说,倒像是被我哄骗过似的。”   杯沿腾起袅袅茶烟,叶观澜垂眸啜饮着,修长指节在杯壁轻轻摩挲。   他的目光始终悬在杨晟眉宇之间,像古玩藏家审视一件新得的汝窑瓷,带着温润的探究。    第9章   杨晟借夹菜动作偏过头,余光瞥见那人被水雾模糊的轮廓,同样是生活在这繁华都市,叶观澜怎么就彷佛不属于这喧嚣尘世一般,周身都萦绕着一层旁人难以触及的清冷。   这段时间他所结识的世家子弟中,独叶观澜如此,极为低调,连代步之车也是一辆毫不起眼的奔驰,这样的人在香港也是难得一见。   他们虽身在两个不同的圈子成长,但在某些方面却又是一致的,财与权。   杨晟有财没权,叶观澜有财,至于权,他至今还不清楚。   叶观澜最后说的那句话,直到饭局结束,杨晟没琢磨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   出了饭馆后,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的雨丝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烁着微光,给这座城市添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杨晟今天过来没带人,自己开车来的,正打电话给阿华过来接他,叶观澜撑着伞出来了。   “我送你吧。”   杨晟犹豫了一瞬,挂掉了已经接通的电话,点了点头。   “荣幸至极。”   黑伞骨架上滚落的雨珠串成珠帘,杨晟的Gi乐福鞋踩过水洼时,佛檀香混着雨水气息萦绕鼻尖——叶观澜左手执伞,腕间小叶紫檀佛珠随着步伐轻晃。   两人肩膀第三次相撞时,杨晟终于往左偏了半步,手肘却蹭到对方羊绒大衣下温热的皮肤。   “叶少这伞倒是讲究。”杨晟用粤语嘀咕,指尖拂过伞柄鎏金錾刻的篆章。   灯影在积水中碎成万花筒,他余光瞥见叶观澜被雨水洇湿的右肩。   停在酒店门口停下,车载香氛是雪松混着龙井茶味,杨晟扯松领带时,发现真皮座椅温度早已调到26℃。   “多谢叶少今日仗义相助。”杨晟指尖叩着车门框。   叶观澜偏头:“杨总该换个称呼了。”   他袖口露出的手表泛着冷光,语气却温润如把玩多年的和田玉。   杨晟挑眉,京腔混着粤语尾音:“叶哥?”   这个称谓在舌尖转了三转,莫名染上维多利亚港的咸湿海风。   “回见,杨总。”叶观澜轻笑时,眼尾细纹像工笔描的金边。   车尾灯撕开雨幕的瞬间,杨晟看见后视镜里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倒影——竟带着笑。   花洒热水冲刷脖颈时,他眼前忽然浮现叶观澜说“回见”时微动的喉结。   浴室蒸汽氤氲成香港的夜雾,他狠狠抹了把脸,水珠顺着腹肌滚落——见鬼!   三十年来头一遭对着男人的笑失眠,杨晟把湿发往后捋,镜中人眼角泛着可疑的红。   床头柜上时钟指向淩晨两点,他翻身把脸埋进鹅绒枕,鼻尖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佛檀香。   ……   没过几天,王晅便主动来找杨晟,这次还带着一份企划书。   杨晟扯开文档袋时,羊皮纸擦过指腹的触感让他眯起眼。政策红头文档复印件、影视基地规划图、甚至还有某局会议纪要影本,墨香混着防伪水印在雨幕里泛着幽光。   对杨晟来说,这些东西对他是有利的,最起码他知道了内地未来发展方向,可以借助这些信息来创造价值。   这么重要的东西,王晅不可能白给他:“你的条件是什么?”   王晅慢条斯理搅着咖啡,杯沿印着故宫文创的烫金龙纹:“入股。”   杨晟不惊讶,问他:“多少?”   王晅笑着说:“百分之五十。”   杨晟都快气笑了,这东西再值钱,也值不了百分之五十的股权吧,连三成他都觉得侮辱人。   他的港式无赖腔混着游戏背景音:“滚蛋啊,要我割半副身家?痴线啊你!”   他抄起文档砸过去,纸页哗啦啦散成白鸽,王晅偏头躲过。如今他也就在圈子聚会的时候装装孙子,私下里装不了一点。   王晅倒不生气,把企划书放在桌上,又说:“真不行啊?”   游戏角色复活音效突兀响起。杨晟抄起手柄继续狂按,按键声混着游戏声的动静像在打碟   王晅掏出镀金打火机转着玩,火苗在雨雾里一跳一跳:“你现在手里没多少资金,很多事情都需要我来操作,真不考虑?”   杨晟哼笑一声:“我可以与你合作,但百分之五十的股权不可能。”   “怎么,怕我没本事啊?”   杨晟直接给他竖了个中指。   并不是因为担心王晅缺乏能力,实际上,他的才华和专业技能是毋庸置疑的。   问题在于,他们两个人的事业方向和目标存在根本性的差异。   杨晟有自己的宏伟蓝图,他希望能够借助香港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的独特地理优势和商业环境,来扩展自己的业务版图。   香港作为一个连接东西方的桥梁,拥有得天独厚的金融、贸易和物流条件,这无疑为王晅提供了一个施展拳脚的舞台。   然而,对于王晅来说,他的终极目标却是在内地市场。   内地庞大的市场潜力、日益增长的消费能力和不断优化的商业政策,都让他看到了无限的机遇。他渴望在内地市场中占据一席之地,实现自己的商业梦想。   因此,尽管香港具有诸多优势,但对王晅而言,它更多的是一个战略合作夥伴,而非最终的目的地。   杨晟后槽牙咬得发酸,他抄起冰美式一饮而尽,咖啡渍在杯壁画出道褐色海岸线:“顶你个肺!最多三成半,再讲价我摞你个肺煲汤!”   王晅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欣赏着气急败坏的杨晟。   这位来自香港的豪门公子,在北京两年也历经了不少磨难,然而在与叶观澜的第二次见面后,便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真实面目,不再伪装。   那晚的慈善晚会,原本应是叶观澜出席的,但他为了避免与李砚见面,便让自己前往。   巧的是,在那里碰上了想攀附叶家的杨晟。   启荣集团把握着香港娱乐的门脉,在金融界也有着一定的地位,即使如今香港娱乐进入寒冬,这并不代表这个集团也进入了寒冬。   杨晟来北京的目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无非是想在内地闯出一片天地,摆脱家族对他的轻视。   然而,真正愿意拉拢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原因无他,叶观澜已在交际圈中散布声息,指出杨启铭与叶家颇有渊源。这一消息彷佛一道隐形的藩篱,将杨晟与众多的潜在同盟者分隔开来。   谁会和叶观澜抢人?更何况,叶观澜在圈内的地位举足轻重,他的态度往往决定了风向。   另一个原因,则是杨晟在圈内的名声。   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跋扈张扬的贵公子,虽拥有出众的外表,却缺乏相应的权势与实力。其行为作风极为招摇,屡屡制造是非,令人避之不及。   尽管身为杨家三少爷,他在家族中的影响力却微乎其微。家族的实际控制权牢牢掌握在他那位才智过人、处事果断的大哥杨谦手中——这位精明能干的商界翘楚。   杨谦的重心一直放在海外市场,他的商业版图遍布全球,而杨晟的存在,似乎只是家族中的一个“闲人”。   杨晟被“发配”到内地,圈内人私下议论纷纷。   大家都猜测,这大概是杨谦的主意,杨谦看不上这个弟弟,觉得他成不了大器,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混吃等死一辈子。   于是,杨谦只能将杨晟“扔”到了内地,美其名曰“让他历练历练”。但实际上,这更像是一种放逐   ——既给了杨晟一个看似体面的出路,又将他远远地打发到了家族内核权力之外。   在圈子里,杨晟被称为“小公子”,但这不过是个表面上的尊称罢了,何况港媒多次爆出他是私生子,真正的情况,大家心知肚明。   他的地位尴尬,既没有实权,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去支撑他的野心。   圈内人对他的态度,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表面上,大家对他客客气气,甚至偶尔还会恭维几句。但实际上,没人真正把他当回事。   他的存在,更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甚至在某些场合,他连陪衬都算不上。   杨晟自己或许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依旧为他们鞍前马后,这样的人,还真不容易被摧毁。   他会在深夜的酒吧里豪掷千金,也会在赛马场上为了一匹心仪的马匹与人争得面红耳赤。   他的生活看似光鲜亮丽,实则空洞无物,他的嚣张跋扈,或许只是他用来掩饰内心不安的一种方式。   但是,杨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叶观澜的立场始终蕴含着一份难以捉摸的玄机。尽管在表面上,他对杨晟保持着一种不温不火的距离,但是,他并未真正将杨晟排斥于自己的世界之外。   恰恰相反,叶观澜似乎在悄无声息地留意着杨晟的每一个动作,好像在耐心等待着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刻。   这种似有若无的举止,使得圈内人士对杨晟的态度也变得模棱两可——既不敢过度接近,也不敢完全割裂关系。   杨晟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无人能预料其结局。他可能会在这片陌生的疆土上,寻得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亦或是深陷泥淖,成为家族争斗中的牺牲者。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到来为这个圈子带来了新的变量。   叶观澜的立场,犹如悬在杨晟头顶的利剑,既是压力所在,也蕴含着未知的可能。    第10章   “杨总真不考虑让我入股?”   杨晟挥出最后一记重拳,强劲有力地击中对手,对方应声倒地,无力站起。随着显示屏上游戏画面的定格,胜利的提示跃然屏上,标志着他的胜利。   “没商量。”   王晅进一步追加道:“那我再加一块地产呢?”   杨晟放下手中的游戏机,轻蔑地冷哼一声:“王晅,你当我三岁小孩啊!区区一块土地就想换取我的公司股份?你的想法也未免太过简单了。”   王晅露出一抹微笑,语气平和地表示:“你可想好了,这片土地非凡同寻常。它地处北京CBD心脏地带,未来的增值潜力不可限量。再者,我向你承诺,只要你同意携手,这片土地将即刻易主至你名下,绝无任何附加条件。”   杨晟对王晅的所谓好意持有怀疑,毕竟王晅本人也野心勃勃地觊觎着娱乐行业的蛋糕。若论双方合作,或许尚可期待,但如此优渥的条件,绝非他所能提出。   尽管杨晟不敢自居于商业精英之列,但他也决不会被微不足道的恩惠所动摇。北京分部对他而言,是稳固的根基所在,他决不会轻易允许外人涉足。   王晅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不慌不忙,继续说道:“杨晟,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插公司的运营,我只是想和你合作,共同开发内地市场。如果我们联手,完全可以打造一个新的娱乐帝国。”   杨晟沉默着,让别人持股百分之五十,别说他不同意,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同意。   王晅家族如今他已经了解,但依旧不够,他们志不同。可王晅说的也有道理,他在北京有人脉,这一点就很诱人。   王晅见状,趁热打铁:“你想想看,启荣集团虽然有底蕴,但如果没有内地的资源和支持,很难在内地站稳脚跟。而我,正好可以为你提供这些资源。我们合作,是双赢。”   杨晟终于抬起头,直视着王晅:“你说得轻巧,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给我画大饼?你们这些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却是在算计我。”   王晅笑了起来,心想你还不算傻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档,递给杨晟。   “这是那块地的产权证明,你可以先看看。如果你觉得有诚意,我们可以继续谈。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那我也无话可说。”   杨晟接过文档,仔细翻看了一番,脸上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但依旧没有答应他。   “我需要考虑以后才能做决定。”   王晅笑着说:“不急,我等你回覆。”   送走王晅后,杨晟马上又把计画书和那块地的数据仔细看了一下,然后才打电话给郭明德。   启荣集团本部是没有他的位置,大哥杨谦和二叔杨启燊掌管着现在的企业,以及海外分部,也没想过会让他插手。   他们虽是亲兄弟,性格却大不同,家里四个孩子,他老小,出生到现在,除了读了个不错的大学,其余一无是处。   两位姐姐定居海外,不参与家族企业。相反大哥杨谦却样样优秀,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人脉扩展到一句话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以前父亲在世时,他和家人总是吵架,都觉得他不该这样无所事事在家浪费时间,该和大哥学学。   可谁也没给过他机会,让他真参与进家族的集团业务中。   每次吵到最后,他都会放下狠话,迟早有一天他会混不出人样,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杨家。   直到26岁,他依旧一事无成,老爷子病逝前,他正在会所里醉生梦死,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如今出来以后才知道,他身上唯一能用的,还是启荣集团这个名字,以及杨启铭的小儿子这个称呼。   想到这里,他突然把手机扔在桌子上,没把电话拨出去。   ……   淩晨两点的电子钟泛着幽蓝萤光,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出蜂鸣音。   叶观澜掀开灰调真丝眼罩时,冷光屏上跃动的杨晟二字正随着震动频率明灭,像维港永不熄灭的航标灯。   “两点半,约我吃饭?”   裹着英伦腔的京韵还沾着睡意,定制床垫的褶皱在腰际烙出浅痕。   背景音里玻璃杯碰撞声混着电子乐,杨晟带着酒气的粤语撞碎寂静,理直气壮。   “就说你来不来吧?”   叶观澜揉了揉太阳xue,头疼得厉害。他今晚和几个朋友喝了点酒,刚睡下没多久,就被这通电话吵醒了。   “杨少要请客,得先问过厨房接不接单。”   他尾音还黏着助眠精油的薰衣草香,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蒙上被子继续睡。   电话那头的杨晟显然没料到叶观澜会这么干脆地拒绝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衰仔,居然敢挂我电话!”   杨晟瞪着手机显示屏,气得咬牙切齿,他抬脚踹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麂皮拖鞋撞上岩板台面,疼得倒抽凉气。   “痴线!”   他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直接地拒绝过,更何况是挂电话这种不礼貌的行为。   杨晟的心情颇为不畅,在这座城市中他鲜有知己,竟至于他想到了叶观澜作为唯一可以倾诉的人。   他自己也难以解释清楚,为何会选择与叶观澜分享心声,而不是与王晅或其他熟络之人。   或许是因为叶观澜身上那种沉稳的气质,让他觉得安心?又或者是因为叶观澜对他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让他忍不住想去试探?   然而此刻,叶观澜的决绝令他丧失了所有情绪宣泄的途径。杨晟愤怒至极,在客厅中焦躁地踱来踱去,犹如一只困于牢笼的猛兽。   他不自觉地抄起沙发上的抱枕,竭尽全力地将其摔向地面,随后又愤然踢向茶几,却因用力过猛而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叶观澜,你给我等着!”   他牙关紧咬,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抓起手机,开始了狂风暴雨般的拨打。   晨光漫过智能雾化玻璃,叶观澜被持续震动的无线充电座唤醒。悬浮手机架上,显示屏显示三十六通未接电话和二十一条未读信息,数目清晰可见。   他披上睡袍走向全景落地窗,骨瓷杯里的瑰夏咖啡泛起涟漪。轻触显示屏,逐条翻阅,嘴角不禁泛起了一抹弧度。   ——你个痴线,敢挂我电话!   ——顶你个肺啊,长这么大你还第一个敢挂我电话!   ——叶灌篮,你给我等着!   云端电梯的提示音响起前,手机又震——这次是段3秒语音,混着海风与引擎轰鸣。   “叶灌篮…你条…嗝…粉肠…”   手机显示屏在黑暗中亮得刺眼,杨晟的愤怒几乎要从微信对话框里喷薄而出。   他先是用了简体字骂,大概觉得不够解气,又换成繁体字继续骂,最后干脆发了一大串粤语,夹杂着扑街、冚家铲、食屎啦、之类的俚语和口头禅。   叶观澜虽然对粤语不算精通,但也能从那些感叹号和表情包里猜出个大概。他甚至可以想像到杨晟昨晚的样子。   一边气急败坏地打电话,一边咬牙切齿地发信息;电话打不通就继续发信息骂,骂到手机没电,再充上电继续骂;最后气得把手机摔在沙发上,又心疼地捡起来检查显示屏有没有裂   想到这里,叶观澜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机调成静音,丢进了抽屉里。对杨晟这种性格,他太了解了——越是搭理他,他越来劲,越是晾着他,他反而会自己凑上来。   倒不如让杨晟自行冷静思考。   果然,没过几天,杨晟就按捺不住了。他约王晅在茶餐厅见面,点了一桌菠萝油包和丝袜奶茶,拐弯抹角地打听叶观澜的情况。   叶观澜接到王晅的电话时,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最近有点忙。”   这句话传到杨晟耳朵里,气得他又是一阵跳脚。   但他也无可奈何,毕竟叶观澜的态度摆在那里,他再嚣张,也不敢真的去叶观澜面前闹。   “忙忙忙,忙咩啊!交棺材板啊!”   王晅挂了电话,转头看向杨晟,无奈地摊了摊手。   “他有事,改天再约。”   杨晟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手里的雪茄,烟雾缭绕间,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王晅隐约听见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虽然没听清,但直觉告诉他,杨晟肯定是在骂叶观澜。   “你……做什么得罪他了?”王晅试探着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和调侃。   杨晟哼笑一声,翘起二郎腿,手指夹着雪茄,姿态慵懒又带着几分不屑。   他这副样子,配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活脱脱像是从90年代港剧里走出来的反派角色——嚣张、跋扈,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我做什么啦?”杨晟吐出一口烟圈,语气轻描淡写,“不就系给他打电话没接,就这么简单。”   王晅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他盯着杨晟看了几秒,突然冒出一句:“杨晟,你是不是看上观澜了?”   杨晟闻言,眉头一皱,立刻反驳:“我系直男。”    第11章   王晅挑了挑眉,不依不饶地继续逗他:“哟,直男还带坐人大腿上接吻的?手还搂脖子上了?”一口京片子说得字正腔圆,尾音还故意拖得老长。   杨晟被噎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用港普反驳:“兄弟之间咩关系啦!你同他没这样勾肩搭背过?”边说边比划着,手指间的雪茄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菸灰。   “嘿,还真让您失望了。”王晅笑得见牙不见眼,故意学着他的腔调,“再说了,哪家直男跟兄弟搂脖子亲嘴啊?你们香港兄弟都这么玩的?”说着拍了拍大腿,“咱内地爷们可不兴这套。”   杨晟被堵得说不出话,悻悻地猛吸了口雪茄。氤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模糊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尖。   过了许久,杨晟忽然抬起头,眼神闪烁地瞥了王晅一眼,喉结微微滚动:“上次…那个李砚,你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带着几分迟疑。   王晅闻言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怎么?”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我们杨大少爷不是号称钢铁直男么?”指尖在玻璃杯沿轻轻滑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嘁。”杨晟别过脸去,耳根却隐隐发烫。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空气中彷佛有股电流窜动。   其实杨晟心知肚明。那日在包厢里,叶观澜突如其来的那个吻,还有李砚眼中转瞬即逝的悸动——这些细节像散落的拼图,早在他心里拼凑出完整的图案。只是当时交情尚浅,有些话,不能说也不敢说。   如今时过境迁,这些往事本该如烟散去。可偏偏发生在叶观澜身上的一切,都像被镀上了一层危险的鎏金。   杨晟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若让人知道叶家后代竟有断袖之癖…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势力,怕是立刻就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般蜂拥而至。到那时…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暮色中的紫禁城轮廓模糊,却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杨晟掐灭了雪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他凝望那一片光海,心中却泛起一丝焦躁。叶观澜总是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让他难以捉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些,明明他只是想在内地站稳脚跟,可叶观澜的存在,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算了,”杨晟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反正我又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王晅端着茶杯,唇角噙着一抹瞭然的笑意。杨晟的脾气他太清楚了——就像叶观澜曾经评价的那样,像只倔强的猫,越是逼他低头,他越要昂着脖子装高傲。   与其硬碰硬,不如让他自己撞南墙撞到清醒。   房间里一时静默,只有落地窗外簌簌的风声,卷着几片枯叶擦过玻璃。   杨晟站在窗前,指节无意识地敲着窗框,眼神晦暗不明。而王晅则慢条斯理地啜着茶,任由沉默蔓延,既不点破某人的焦躁,也不拆穿他的故作镇定。   ……   叶观澜这一晾,就是整整两个月。   杨晟觉得自己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猎物,而叶观澜就是那个游刃有余的猎手,漫不经心地抛下一点饵,等他上鈎,又轻飘飘地抽身而退。   消息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有时是王晅在饭局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观澜今晚在长安俱乐部见客”,有时是朋友圈里一闪而过的定位,等他匆匆赶到时,要么只剩半杯冷掉的茶,要么连服务生都一脸茫然地说:“叶先生?他今天没来过啊。”   最可恨的是那次在燕西高尔夫球场。   杨晟隔着老远就看见叶观澜的白衬衫在阳光下格外扎眼,那人挥杆的姿势优雅得像在拍杂志封面。等他喘着气跑到场边,叶观澜已经收杆走人,只留下球僮递来一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杨少跑得挺快,下次记得穿运动鞋。”   杨晟气得牙痒,一把将字条揉成团,可捏在手心里半晌,又鬼使神差地展开,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西装内袋。那团纸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胸口发闷,可偏偏又舍不得丢掉。   叶观澜若即若离的态度,像根细线,拴在他心脏上,时不时扯一下,让他又疼又痒,却又无可奈何。   到最后,杨晟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显示屏亮起,王晅的消息跳出来:“今晚三里屯,陈昊组局,观澜也去。”   杨晟冷笑一声,直接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这种把戏玩多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十分钟后,他还是站在衣帽间的落地镜前,一丝不苟地系着领带,连袖扣都换上了那对低调的铂金款——叶观澜曾经夸过这对好看。   镜子里的人西装笔挺,眉眼锋利,可眼神却出卖了他——那里面藏着的,分明是期待和忐忑。   杨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想:“杨晟,你真是犯贱。”   “叶观澜,你够狠。”他对着空气咬牙切齿,“等我抓到你,非得……”话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这哪像港岛那个风流倜傥的杨少?分明是个追着心上人跑的愣头青。   落地窗外,CBD的霓虹渐次亮起,绚烂的光影映在玻璃上,衬得他的身影愈发孤寂。他端起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杯底的方糖沉在褐色的液体里,像块化不开的冰。   他突然想起在香港的日子——半岛酒店的下午茶,兰桂坊的夜场,只要他勾勾手指,就有人前赴后继地凑上来。   可到了北京,他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也没人真正把他当回事。   “扑街!”   他对着玻璃窗骂了句粤语,倒影里的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来北京两年,他学会了在饭局上自觉坐下位,敬酒时杯沿低人三分,连说话都刻意带上了京腔儿化音。   可那些老北京们看他的眼神,依旧像在看个外来客。那些推杯换盏间的笑脸,那些称兄道弟的场面话,全是虚的。   真正的京圈,从来都握在叶观澜手里。   而那个男人,正用最优雅的方式,教他什么叫——   “规矩”   ……   雨丝像银针般斜插/进北京的肌理,将整座城市织进一张潮湿的网里。   杨晟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抵着冰凉的玻璃,看雨滴在窗面蜿蜒成泪痕。比起香港永远温吞的雨季,北京这场雨下得痛快淋漓,像要把什么陈年旧事都冲刷干净。   咖啡杯沿的指纹已经干涸,第三杯美式早就凉透。他机械地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炸开,却压不住记忆里更苦的味道——半山老宅拍卖槌落下的闷响,父亲病榻前监测仪刺耳的蜂鸣。   维港的霓虹在回忆里明明灭灭,可那个灯火通明的港湾,早就没有等他归航的灯塔了。   半年了。   他自嘲地扯松领带,昂贵的真丝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京圈这个镀金牢笼里,他像只折翼的候鸟,既飞不回南方的暖阳,又融不进北方的风雪。而叶观澜……想到这个名字,他下意识摸向西装内袋,那张高尔夫球场的字条还在,边角已经起了毛边。   手机在掌心转了好几圈,杨晟突然按亮了显示屏。通信录里那个名字刺得他眼眶发烫,喉结滚动间,指尖已经先于理智按下了拨号键。   “喂?”   电流也滤不掉的清冷声线,像雪粒簌簌落在耳膜上。   杨晟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窗框,雨水渗进指甲缝的凉意让他清醒了几分:“叶生,你一个北京人,怎么比香港地价还难约?”话一出口他就咬住了舌尖——这哪像谈正事,分明是在撒娇。   玻璃杯底磕在大理石台面的脆响传来,接着是钢笔旋盖的轻咔声。   “难约说明有价值。”叶观澜的声音忽然近了,彷佛就贴着耳畔呼吸,“杨少家族当年在太平山收楼时,不也专挑最难啃的骨头?”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杨晟望着玻璃上扭曲的倒影,看见自己眼底跳动的火苗:“叶少这是把自己当太平山顶的豪宅了?”他故意让袖扣磕出声响,“可惜现在港岛楼市不景气。”   电话那头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像是有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所以杨少改行做北漂了?”轻飘飘的一句,却准确踩中他所有痛处。   领带突然勒得呼吸困难。杨晟扯开束缚,喉间溢出一声笑:“可不是么,专程来给叶少当跟班。”话里的自嘲掩不住酸涩,“可惜连递名片的资格都没有。”   雨声忽然填满了沉默的间隙。杨晟数到第七滴雨砸在窗沿,叶观澜的声音穿透雨幕:“今晚八点。”背景音里传来纸张翻页的沙响。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记闷雷。   杨晟怔怔望着窗外,雨幕中的国贸大厦亮起灯火,倒映在积水的路面,竟有几分维港的错觉。他忽然推开窗,任雨水浇湿前襟。   北京深秋的雨带着凛冽的土腥气,却莫名让他想起南中国海的风。   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凉意渗进骨髓。杨晟却笑了——这场雨,终于下到了他心里。   ……   暮色沉沉,雨丝斜织,胡同里的青石板泛着水光,倒映出模糊的灯影。   杨晟撑着伞,循着门牌号找到那家藏在巷子深处的私房菜馆。推开斑驳的木门,老式铜铃“叮铃”一响,扑面而来的是红烧肉的酱香和隐约的京剧唱腔,咿咿呀呀地混在蒸腾的热气里。   王晅带他去的地方,永远都是那些藏在CBD高层的私人会所,水晶吊灯、雪白桌布,连服务生走路都轻得像猫。   而叶观澜偏偏喜欢这种市井烟火气——胡同里的小馆子,老板亲自掌勺,菜单就写在掉漆的黑板上。   他本以为提前十分钟到已经够早,没想到推开包厢门时,叶观澜已经坐在那里。暖黄的灯光笼着他半边侧脸,修长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烫着紫砂壶,水汽氤氲间,茶香悄无声息地漫开,连空气都变得清雅起来。   “叶少,每次准时得让人无话可说。”杨晟扯了扯被雨水打湿的袖口,拉开椅子坐下,椅脚在木地板上拖出轻微的声响。   叶观澜抬眼看他,目光在他微湿的发梢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睫,继续摆弄茶具:“你也挺准时。”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是,叶少的时间可比金子还贵。”杨晟故意拖长了音调,指尖在杯沿上轻轻敲了两下,“我可不敢耽误。”   叶观澜没接话,只是将烫好的白瓷杯推到他面前,茶汤澄澈,映着灯光像一块琥珀。他又递过菜单,动作行云流水,连纸张翻动的声响都恰到好处,彷佛在演绎一场无声的茶道表演。   “看看想吃什么?”   杨晟随手翻了翻菜单,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对面瞟。   叶观澜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衬衫,料子挺括,衬得肩线格外利落。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腕骨凸起的弧度恰到好处。他低头写字时,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整个人愈发清冷疏离。   “叶少看着安排吧。”   杨晟把菜单递归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手背,那一瞬的触感像是被烫到,他条件反射般缩了回来。    第12章   叶观澜接过菜单,神色未变,只在便签上写了几行字交给候在门边的助理。笔尖滑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杨晟盯着他握笔的手指,忽然想起上次在长安俱乐部,这人也是这样漫不经心地给王晅签了一张支票,数字后面的零多得让人心惊。   窗外雨声渐密,打在老式瓦檐上,像某种古老的计时器。杨晟端起茶杯,茶汤入口微苦,回甘却绵长,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包厢门“咔哒”一声合上,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杨晟盯着叶观澜的侧脸,恍惚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碰不到。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龙井的清香在舌尖绽开,却压不住喉间的干涩。“这雨下了快一周了,”他状似随意地开口,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听说朝阳那边都积水了。”   叶观澜的目光依然落在窗外的雨帘上,指尖轻轻敲着杯沿:“嗯。”   “国贸那边新开了家米其林三星,”杨晟不死心地继续找话题,“据说主厨是从巴黎请来的。”   “去过。”叶观澜终于转过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鹅肝太腻。”   话题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坠向地面。杨晟突然放下茶杯,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叶观澜,你这两个月是在躲我吗?”   叶观澜的手指顿住了。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像X光一样把杨晟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杨晟扯了扯嘴角,“不就是上次在电话里说了几句重话?叶少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杨晟,”叶观澜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知道为什么你这样的性格在京城处处碰壁吗?”   “我什么性格?”杨晟猛地坐直身体,“有话直说不好吗?非得跟你们似的,说句话要拐十八个弯?”   “直来直去是好事,”叶观澜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续了杯茶,“但在京城,‘点到为止’才是生存之道。”   杨晟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布上的绣纹,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倾身向前:“那你能不能也对我‘点到为止’一回?告诉我,对你呢?我该用什么态度?”   叶观澜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那要看你想要什么。”   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叶观澜瞥了眼显示屏,直接按掉。杨晟注意到那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来电显示却频繁闪烁。   一个、两个、三个……当第五个电话打来时,叶观澜直接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动作里带着罕见的烦躁。   “最近很忙?”杨晟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指尖在杯沿画着圈。   叶观澜给他续了杯茶,茶水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工作。”   杨晟突然笑出了声:“工作?”他歪着头,眼神狡黠,“叶少的工作范围可真广啊,骑马、高尔夫、深夜酒会……”   “那是应酬。”叶观澜放下茶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哦~”杨晟拖长了尾音,“那李砚也是‘应酬’?我听说你们最近……”   “啪!”茶杯重重落在桌上。叶观澜的眼神陡然变冷:“杨总,你今天约我,就是为了打听这些?”   杨晟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仓皇移开视线:“随口问问嘛……”   “如果只是这样,”叶观澜已经站起身,西装外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恕我失陪。”   “别啊!”杨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触到皮肤的瞬间又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我错了还不行吗?”他夸张地做了个打自己耳光的动作,“怪我多嘴,叶少大人有大量~”   说是掌嘴,手却连脸颊都没碰到。他仰着头看叶观澜,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只伺机而动的狐狸。   茶香氤氲中,叶观澜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瓷杯沿,目光依旧冷淡如初冬的湖面。杨晟却浑不在意,他早就摸透了叶观澜的性子——这人看似寡言,实则内里藏着团火,方才提到李砚时那一瞬的眸光闪动,就足以证明。   杨晟早就习惯了这种沉默。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叩桌面,节奏轻快得像在打拍子。   叶观澜这人啊,表面冷得像块冰,骨子里却藏着火。刚才不过是提了句李砚,那眼神就冷得能冻死人。   “叶少,”杨晟忽然倾身向前,手肘撑在红木桌面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实在好奇。”   叶观澜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但微微抬起的下巴已经给出了默许。   “像你这样的海归精英,怎么活得像个老学究?”他故意拖长声调,“咱们这代人,谁不是夜店、跑车、嫩模玩个遍?偏你天天守着茶经看财报,这人生,不觉得亏得慌?”   叶观澜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笑意:“杨少记性不好。上次不是你说我像三十岁的?”   杨晟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记仇精!杨晟在心里暗骂,随口一句玩笑,这人的记性怎么跟记账本似的,居然记到现在。   他赶紧用指腹抹掉嘴角的水渍:“我那明明是夸叶少气质成熟!”眼珠一转又补了句,“再说了,三十岁的男人最有魅力。”   “说正事。”叶观澜突然放下茶杯,瓷器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把剪刀,直接剪断了这场无聊的周旋。   杨晟不慌不忙地从西装内袋掏出雪茄盒。古巴货,上个月才从哈瓦那空运来的。他故意放慢动作,看着烟叶在火光中缓缓蜷曲,深吸一口,任由烟雾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纱帐。   “我不抽菸。”叶观澜的声音冷了几分。   “知道啊。”杨晟吐著烟圈,笑得人畜无害,却故意又深吸一口,“我又没让叶少抽。”   空气瞬间凝固。叶观澜指尖一顿,眸光骤然锐利。杨晟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他太熟悉了——每次要作妖前都这德行。   杨晟被看的后颈一凉,却硬是梗着脖子与他对视。这场无声的较量持续了三秒,最终以杨晟掐灭雪茄告终。   菸灰簌簌落在水晶缸里,所有玩世不恭都从脸上褪去,只剩下了认真::叶观澜,你不是问我敢不敢信你吗?”   他“啪”地打开公文包,文档袋落在实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修长的手指按住文档夹,慢慢推到叶观澜面前:“启荣北京,50%股权。”   叶观澜的目光在烫金字体上停留了0.5秒,随即移开。他端起茶杯的动作依然优雅,但杨晟敏锐地注意到他食指微微收紧的弧度。   “你确定?”叶观澜的声音像淬了冰。   “百分百。”   “条件?”叶观澜的声音比茶汤还淡。   “王晅手里那块地。”杨晟直视他的眼睛,“你帮我拿下,股份就是你的。”   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茶香与雪茄的气息在空气中厮杀,像两匹暗中较劲的狼。叶观澜的指尖在桌面敲击,每一声都准确得像秒针走动。   杨晟的喉结轻轻滚动。这场豪赌他押上了全部筹码,但面对叶观澜,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这个男人的心思比故宫的迷宫还难猜,可他别无选择——京城这潭深水,要么跟着蛟龙游,要么被虾米啃得骨头都不剩。   “我要51%。”叶观澜突然开口,声音像冰刀滑过玻璃。   杨晟瞳孔骤缩。这1%的差距,是天堑。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叶观澜终于抬眼看他,目光能剖开人心:“因为我不做合夥人,”他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只做掌舵人。”   “叶少这是要我做傀儡?”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叶观澜的眸光深不见底:“杨少不是说…信任我么?”   窗外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柄出鞘的剑。   杨晟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而叶观澜,是唯一的绳索。   “这意味着,”叶观澜的声音像冰刀滑过玻璃,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无论股权如何分配,最终决策权必须在我手里。”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叩,“51%不是数字游戏,是生杀大权。”   杨晟的后背陷进真皮座椅里,指节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出淩乱的节奏。他眯起眼睛,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叶少这是…答应了?”   恰在此时,包厢门被轻轻推开。   服务生端着鎏金托盘鱼贯而入,水晶餐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杨晟掐灭烟蒂,伸手去端茶时突然怔住——白切鸡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蜜汁叉烧红得诱人,煲仔饭还在滋滋作响。   这些熟悉的香气像一记闷拳,猝不及防击中他的胃。   “菜都凉了,叶少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杨晟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漫不经心,目光却黏在那碗冒着热气的西洋菜炖陈肾汤上移不开。   叶观澜拿起描金汤勺,汤汁划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线。他将汤碗推到杨晟面前,瓷器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这个动作太过自然,彷佛他们早已这样对坐饮汤多年。   就在叶观澜收回手的瞬间,杨晟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不给个准话,”杨晟的拇指正好按在叶观澜的脉搏处,能清晰地感受到血管的跳动,“这顿饭我怕是食不知味啊。”他笑得像个无赖,可眼底的执拗暴露无遗。   两人隔着一桌佳肴对峙。叶观澜的腕骨在他掌心里微微发烫,杨晟甚至能闻到他袖口淡淡的沉香气。烟雾在他们之间织成朦胧的纱帐,却遮不住彼此眼中跳动的火光。   “好。”   这个单音字节像颗子弹,把杨晟钉在了原地。他瞳孔微微放大,随即绽开一个得逞的笑容,松开手时故意用指尖滑过叶观澜的手心。看着叶观澜腕上渐渐浮现的淡红指痕,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抱歉啊,”他故意用指腹蹭过那片泛红的皮肤,语气轻佻得像在调情,“我这个人一激动就控制不住力道。”   叶观澜垂眸看着腕上泛起的红痕,用纸巾擦拭的动作像是在给某种危险动物消毒。他抬眼时,正好撞见杨晟扯松领带的模样——那个藏在衣领下的纹身若隐若现,像吐著信子向他示威。   当他再抬眼时,眼底的波澜已经平息如镜:“杨少的道歉,”他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汤,“比中环的地价还虚。”   他太了解这种纨裤子弟的把戏——像只张牙舞爪的猫,看似嚣张,实则连爪子都不敢真伸出来。   杨晟突然大笑,锁骨处的纹身在衣领间若隐若现。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顺着下巴滑过喉结:“那叶少要不要验验货?我这个人虽然浑,但做生意从来童叟无欺。”   叶观澜看着他把玩打火机的样子,忽然想起华尔街那些穿西装的白鲨。他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烧鹅,金红的脆皮在筷尖微微颤动。   “吃饭。”   茶汤入喉的那一刻,他瞥见杨晟正对着那碗煲仔饭发呆。蒸腾的热气里,年轻人淩厉的轮廓突然变得柔软。   叶观澜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心想这大概就是香港仔最接近示弱的样子了。    第13章   杨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叶观澜特意为他安排的汤。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浓郁的汤香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眼睛里闪着惊喜。   海底椰的清甜与瘦肉的醇厚完美融合,这个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海底椰瘦肉汤……”杨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抬起眼时,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却遮不住眼底闪烁的光,“叶少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叶观澜的筷子正夹起一片清炒时蔬,闻言只是微微一顿:“厨师推荐的招牌汤品。”   “是吗?”杨晟突然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桌面上。随着他的动作,衬衫下摆从西裤中滑出,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腰线。“我还想是上次在长安俱乐部,我多喝了几碗被叶少发现了。”   叶观澜终于放下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餐巾上轻轻擦拭:“杨少总是喜欢这么异想天开?”   “我对在意的事情,记性一向很好。”杨晟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汤碗边缘,“比如叶少常坐的位置,偏好的茶叶,还有…”他故意拖长粤语尾音,“拒绝人时微皱的眉头。”   叶观澜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杨少这是在炫耀观察力?”   “我是在想…杨晟凑近桌子一些,近到能看清叶观澜睫毛投下的阴影,“叶少这么了解我的喜好,是不是偷偷做了功课?”   空气中飘荡的鸡汤香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叶观澜放下筷子,向后靠进椅背,话语平静却带着一丝警告:“如果我没记错,刚才是有人求我答应吧?”   杨晟耸了耸肩,语气里带着几分无辜:“是吗?”他晃了晃手中的汤勺,“我以为这汤,还有合作,是我们双向奔赴。”   叶观澜不闪不避,反而微微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身上淡淡的沉木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杨晟鼻尖。   杨晟下意识后仰,后腰抵在椅背上。   叶观澜从容地靠回椅背,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怎么,杨少这就招架不住了?”   杨晟很快调整好表情,舌尖轻舔过虎牙:“叶少说笑了。”他端起茶杯掩饰自己微乱的呼吸,“我只是没想到,叶少也会开这种玩笑。”   “谁说是玩笑?”叶观澜的目光如有实质,一寸寸扫过杨晟的脸,“51%的股份,杨少说给就给。这份诚意,我总得有所回应。”   包厢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杨晟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彷佛能被对方听见。他放下茶杯,瓷器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那叶少的回应是?”   叶观澜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杨晟放在桌上的手腕。这个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杨晟浑身一僵,却强忍着没有抽回手。   “合作愉快。”叶观澜的声音低沉悦耳,手指却已经收了回去,彷佛刚才的触碰只是错觉。   杨晟看着对面从容用餐的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招惹了一个比想像中更难缠的角色。   他低头看着那碗汤,突然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记住,晟儿,能记住你喜好的人,要么另有所图,要么…”   他摇摇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在这个利益至上的圈子里,他宁愿相信是前者。   ……   饭局的后半程,杨晟像是突然卸下了所有疲惫。他摇晃着红酒杯,讲起在香港兰桂坊的荒唐事,说起小时候和大哥为了争一辆玩具车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提到母亲做的马蹄糕——糖放得总是太多,甜得发腻。   唯独对北京这两年,他只字未提。   叶观澜虽然话不多,但偶尔也会回应几句,当杨晟说到第一次飙车被交警追了三条街时,他甚至轻轻勾了勾嘴角。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也会闪过一丝波动,快得像是错觉。   水晶吊灯的光晕里,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靠得很近。   月光悄悄爬上窗棂,在两人之间的黄花梨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杨晟突然觉得嘴里那口龙井变得苦涩难咽——这场看似融洽的饭局,实则是一场精妙的攻防战。   “叶少,”杨晟突然开口,“你觉得我们这局……胜算几何?”   叶观澜放下茶杯的动作很轻,瓷器与木桌接触时几乎没有声响:“商业合作不是赌局。”他抬眼时,睫毛在灯光下投下锋利的阴影,“诚意才是唯一的筹码。”   “我的诚意…”杨晟笑了笑,倾身向前,领带垂落在桌面上,“可是连控股权都让出去了。”他眨了眨眼睛,两个酒窝俏皮地陷进去,“倒是叶少的诚意,我还想再讨教讨教。”   空气突然凝固。叶观澜的手指在合同上轻轻一叩:“杨晟,没有信任的合作就像…”他顿了顿,“就像没有地基的楼。”   “信任?”杨晟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叶少,我们连对方喜欢什么颜色都不知道,谈什么信任?”他晃了晃酒杯,“不如先从…一起喝个酒开始?”   叶观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杨少记性确实不好。”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老年人要早睡早起。”   “你呢个人…”杨晟低笑出声,指尖在檀木桌面上划出无形的圆,像是要把某个人的影子圈在里面,“记仇记到骨子里去嘅。”   他的粤语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港岛特有的慵懒腔调,却在“骨子里”三个字上刻意加重,让这句玩笑话莫名染上几分危险的意味。   叶观澜装作听不到,自顾自地喝茶。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朦胧的光带,让人看不清表情。   雨后的槐花香浮动在夜色里,为这场博弈按下暂停键。胡同深处,两人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交错。槐花被夜风揉碎,香气纠缠着未散的雨汽扑面而来。   杨晟站在台阶上,故意慢半步跟在叶观澜身后。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对方后颈处有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在西装领口上轻轻晃动。   “真不去喝一杯?”杨晟侧头看向叶观澜,他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何时解开了,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我知道后海新开了家爵士吧。”   叶观澜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敞开的领口停留了一瞬:“回家。”   杨晟笑了笑,调侃道:“叶少,你这生活也太单调了吧。要不要我带你去体验点新鲜的?”他说着,指尖轻轻碰了碰叶观澜的袖口   “不用了。”   叶观澜抽回手的动作干脆利落,却在转身时被杨晟腕表的反光晃了眼。那抹幽蓝彷佛维港的夜潮。   杨晟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加肆意:“那合同什么时候签?”   “等我消息。”叶观澜已经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背影挺拔得像柄出鞘的剑。   杨晟笑着将车钥匙抛向空中:“等叶少的好消息。”发动机的轰鸣惊醒了胡同的夜色,车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流光。   后视镜里,叶观澜的身影越来越远。   车尾灯的红光在雨后的柏油路上拖出一道血色痕迹。叶观澜坐在驾驶座,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规律的节奏。手机显示屏的冷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在线,那个未保存的号码被拨通时,他喉结微微滚动。   “是我。”声音压得很低,“你那边不用跟了。”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还得是叶少出马。随便抛个饵,就让杨晟这条锦鲤自己咬鈎了。”   叶观澜挂断电话,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道已经泛青的痕迹。后视镜里,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像猎手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   一周后的下午,叶观澜约杨晟见面。这个电话来得很突然,虽然杨晟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真实现了,他却觉得很梦幻。   自从半年前他认识王暄,踏入这个陌生的圈子后,他就一直在为这一刻做准备。因此接到叶观澜电话后,当天下午便带着自己的团队来见叶观澜。   杨晟的团队由几名资深律师和财务顾问组成,每个人都带着厚厚的文档夹和笔记本计算机,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法律和财务问题。   他本人则穿着一件浅蓝色的Thom Browne西装,三色条纹在袖口若隐若现,显得清爽而干练,与他一贯的懒散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合同内容按照叶观澜的要求,俩人各持百分之五十股权,但叶观澜有绝对的话语权。至于为什么那百分之一不要了,杨晟也没搞懂。   即使这样,这一条款在谈判过程中曾引起杨晟团队的激烈讨论,毕竟股权平分却让一方拥有绝对话语权,这在商业合作中并不常见。   “杨总,这个条款……”财务总监欲言又止。   杨晟摆摆手,目光始终没离开会议室另一端的那个人。叶观澜正在翻阅合同,黑色Brioni西装的剪裁完美贴合他挺拔的身形。阳光穿过他手中的纸张,在会议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股权平分,话语权归他。”杨晟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很公平。”   律师还想争辩,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半年来在京城摸爬滚打的经历,让这个曾经的港岛少爷学会了审时度势。   有些权力,表面上让出去,反而能换来更多。   双方合同达成的那一刻,杨晟主动握住了叶观澜的手,一改往日懒散的态度,语气中带着几分郑重。   “叶总,合作愉快。”杨晟主动伸出手。   叶观澜抬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才握住那只手:“合作愉快。”   两人的握手被一旁的摄影师捕捉下来。快门声轻轻响起的那一刻,杨晟与叶观澜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凝聚在前方,两人脸上都带着愉悦的笑容。   镜头里,叶观澜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的黑色Brioni西装,显得沉稳而内敛;杨晟则穿着一件清新的浅蓝色Thom Browne西装,透露出年轻与活力。   两人的服饰在色调上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又不失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彷佛预示着他们未来的合作将既有碰撞,又有默契。   签完合同当天晚,杨晟做东,和叶观澜一行人去了TRB Hutong庆祝,露台上,故宫的飞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杨晟解开领带,任夜风吹散他额前的碎发。半年来第一次,他允许自己真正放松。威士忌一杯接一杯,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滑落,在白色衬衫上晕开一片深色,酒精让他的视线逐渐模糊。   “杨总,少喝点。”   叶观澜的声音近在咫尺。杨晟转头,看见对方被灯光勾勒出的侧脸线条忽明忽暗。   “叶少……”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伸手想去抓叶观澜的袖子,却扑了个空。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叶观澜扶着他走出餐厅,夜风里飘来对方身上淡淡的沉香木气息,混合著一句近乎温柔的叮嘱:“明天还有正事。”   “叶观澜…”酒精让粤语腔调更加绵软。   夜风卷着未尽的话语消散在灯火里。叶观澜扶着他走向停车场,杨晟的额头抵在他肩上。这个在京城的落魄港岛少爷,此刻轻得像片羽毛。   两年前初到京城时,杨晟还是个带着港岛腔调的“外来客”。在那些老北京眼里,他不过是个可供消遣的“港仔”。   酒过三巡后,总有人拍着他的肩说:“杨少,给我们学两句粤语脏话助助兴?”   他学会了在敬酒时放低杯沿,学会了用京腔说“您受累”,甚至学会了在二环的胡同里找最地道的卤煮。但骨子里,他始终记得父亲离世前那句话:“阿晟,要识得睇人眉头眼额。”   有人说杨晟是纨裤子弟,却没人见过他淩晨三点在办公室核对报表的样子。香港的夜店小王子,在北京学会了在酒桌上装醉套话,在会议室里藏锋守拙。   只有在叶观澜面前,他敢露出爪子。因为知道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会记得他爱喝的汤,会在他醉酒时默默买单,会在合同里给他留一条命。   杨晟从小在香港长大,家境优渥,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过度放纵自己,最后被扫地出门,一事无成。   来到北京后,他更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这里的商业环境远比香港复杂,人际关系也更加微妙。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才能在风起云涌的商海中站稳脚跟。    第14章   落地窗外,东京塔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开来。会议室里,松本社长第三次擦拭眼镜的动作暴露了他的焦躁。   “叶桑,这个条件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松本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关西腔。   叶观澜的指尖在百达翡丽的表盘上轻轻一叩。金属与实木碰撞的声响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他抬眼时,目光像手术刀般准确:“永久买断?”轻笑一声,“那不如直接收购贵社的动作捕捉部门。”   杨晟的钢笔在合同边缘画了个鬼脸。他忽然用日语开口:“松本さん,您知道虚拟偶像最值钱的是什么吗?”不等回答,他转着钢笔继续道,“是‘成长’啊。初音未来如果永远16岁,还会有现在的商业价值吗?”   松本怔住了。杨晟趁机将平板推过去,上面跳动的曲线图是他熬通宵做的数据模型:“看,这是按照动态演算法预测的收益曲线。前五年贵社占优,但第七年开始——”指尖滑过突然上扬的蓝线,“我们的运营优势会让收益翻三倍。”   谈判结束时,雨已经停了。叶观澜站在电梯前,突然伸手拂去杨晟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AKB48的案例用得不错。”   “系叶少教得好啊。”杨晟歪头,让对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自己颈侧,“那本《神经娱乐学》…”他突然压低声音,“第217页的批注比正文精彩多了。”   电梯门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叶观澜收回手的动作比平时慢了0.5秒:“明天九点,把韩国方的数据…”   “已经发你邮箱了。杨晟晃了晃手机,“包括他们那个顶流男团的黑料。”咧嘴一笑,“够他们让出5个点。”   回酒店的车上,杨晟盯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旁边的叶观澜正在回邮件,侧脸被手机显示屏映得忽明忽暗。某个瞬间,杨晟突然希望这辆车永远开不到终点。   这个念头让他攥紧了口袋里的打火机——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就像叶观澜每次若有似无的目光,像那次在TRB露台上险些相触的指尖,像所有克制的、危险的、令人上瘾的靠近。   两人的合作逐渐进入正轨,项目也一步步向前推进。   杨晟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天与叶观澜的会面,期待看到对方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样子,甚至期待听到对方用那种特有的清冷声音叫自己“杨总”。   ……   “砰!”   王暄一脚踹开杨晟办公室门的瞬间,后者正靠在真皮转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港币。硬币在指间翻飞,在阳光下划出银色的弧线,晃过王晅气得发红的眼睛。   “杨晟!”王晅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震得咖啡杯里的拉花都散了形,“当初是谁把你这个港仔领进京圈的?嗯?现在攀上叶观澜,转头就把老子踹了?”   杨晟手一抖,硬币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王喧脚边。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难得没有回嘴,任由王暄劈头盖脸地骂了整整两个小时。   “大佬饮茶先啦。以后我们还有更多的合作机会啊,您就别生气了。”杨晟给他倒了杯冻柠茶,冰块撞得杯壁叮当响,“骂足两个钟,你唔口渴嘅?”   王晅端起杯子一口气,冰水顺着下巴滴在爱马仕领带上,将杯子放在桌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杨晟鼻子:“杨晟我告诉你,这仇我得记一辈子,你最好想想怎么补偿我!”   “他懂乜娱乐产业啊。”杨晟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我同你讲,上次他连王家卫和杜琪峰都分不清……”   王晅听着他这话嘴角一抽,他盯着杨晟天真的笑脸,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长辈们常说“港岛杨家的崽,精起来像狐,憨起来像猪”。   心说只有你这个傻子当叶观澜不懂,但面上依旧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不情不愿地拿起那份数据看了起来。   上次他说过的那块地,如今叶观澜已经搞定了,至于做什么,叶观澜没提过,王晅也没问过。   杨晟指着规划图说:“那块地我已经立项审批,向外经贸委提交了项目申请,包括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合作各方的基本情况等数据,只要获得立项批准,那我们便立马开工。”   启荣集团(北京分部)在北京暂时还未正式成立,拿到这块地后,这里将会设置北京总部,开始激活北京的旗舰项目。   在提供的数据中,项目布局得到了详尽的规划,描绘了一个宏伟的蓝图。根据规划,这栋大楼的高度将达到令人瞩目的120米,而整个建筑群的总建筑面积约为100,000平方米。   这个庞大的建筑群不仅仅是一个单一的结构,它将融合多种功能,包括国际甲级写字楼和一个综合性的商业娱乐休闲区。这些设施将共同构成一个充满活力的社区,而这个社区的中心位置,正是未来他创立的娱乐总部所在地。   而杨晟向王晅展示的计画,并不是关于这个大型项目本身的细节,而是他个人的另外一个想法。   杨晟希望能够在北京三里屯地区,开设一家标志性的香港电影城品牌影院。   “8个独立影厅,6770平方米,最先进的设备。”杨晟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要把香港影视业重新带到内地来。”   杨晟的这一计画不仅是为了在北京打造一个电影文化的新地标,更是希望借此机会将香港电影城的品牌影响力扩展到内地。   他希望能够推动香港电影产业在内地的发展。   “王晅,我想与你合作这个项目。”   王晅不由得多打量了一下这个总被圈内人当作“港岛纨袴”的杨晟,你说他是个玩跨子弟吧,他懂得做生意,还有很大的野心。   但你说他是个有能力的商人吧,却又被人耍的团团转,甚至还在自己面前说叶观澜不懂?最后王晅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杨晟还是被杨家人保护的太好,过于单纯了。   “就这?”王晅故意嗤笑,“抵得上启荣50%的股权?”   杨晟嘴角一抽,用粤语说:“你哋内地人真系小家败气。”   王晅哼一声,不说话。   “你就说合不合作吧?如果你不想投资,那我去找叶观澜。”   “……”   王晅就差脱口而出一句“叶观澜是你爹啊,啥事都找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说出来。   “这次,我该能拿五十了吧?”   杨晟说:“没问题,再给你让利两个点。”   王晅眯着眼睛看向他:“这么大方?”   杨晟笑着握住他的手,说,“王晅,谢谢你,不管你开始接触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今天真心实意谢谢你引荐我进入你们圈子,谢谢你介绍叶观澜给我认识。”   王晅触电般抽回手,搓了搓手臂:“肉麻死了!我不喜欢摸兄弟!”他作势要捶杨晟,却在拳头落下时卸了力道,“记住你说的——有肉一起吃。”   “……”   “我杨晟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今后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王晅一口肉吃,我不会让任何一个选择我的人输掉。”   王晅这才满意:“我记住了,如果没有肉,喂我一口汤,那我也不干。”   杨晟笑着摇摇头,大概意思在又在说你们内地人小家子气。   王晅这才愉快地说:“成交。”   杨晟转身望向窗外。国贸三期的玻璃幕墙正在夕阳下燃烧,像他第一次站在北京街头看到的晚霞。那时候他还不懂,在这座城市里,每一份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价格。   而现在,他心甘情愿走进这个棋局。   ……   一周后的傍晚,叶观澜的电话来得恰到好处。   杨晟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夕阳将北京的天际线染成金红色。手机震动时,他瞥见显示屏上闪烁的名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手续都办妥了。”叶观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清冷如水,“启荣集团北京总部,正式更名为维港澜晟集团。”   杨晟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一周前,是他主动向叶观澜提起改名的事。   当时叶观澜正在批阅文档,闻言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问:“想好叫什么名字了?”   杨晟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摺叠整齐的纸,展开后推到叶观澜面前。纸上用钢笔工整地写着几个繁体字——维港澜晟集团。   叶观澜的目光在那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不错。”   维港澜晟集团,杨晟不靠家族,也不愿意在家族名字下享受荣誉——他要的,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揭牌仪式当天,杨晟给远在香港的郭明德去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粤语,带着几分担忧。   “阿晟,你真要把一半股份给那个北京佬?”   杨晟站在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北京城的夜景。   他的目光扫过国贸大厦的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德仔,你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身上的那些屈辱,全部会连本带利还给他们。”   郭明德在电话那头没有说话,随后撂下一句“我等着你证明给我看”便挂断了。   杨晟放下手机,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桌上摆着一瓶红酒,是郭明德特意让人从香港寄来恭贺他的。   他拿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抿了一口,感受着酒液在舌尖蔓延的醇香,心中却是一片冷静。   “叶观澜……”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叶观澜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短短一周时间,不仅办妥了所有手续,还迅速集成了资源,为维港澜晟公司铺好了路。   杨晟不得不承认,叶观澜的能力远超他的预期。   但这也让他更加警惕——叶观澜的野心,绝不仅仅止步于此。   一个旁支子弟,怎么可能有如此手腕和人脉?杨晟抿了一口红酒,醇香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的疑虑。   他走到书架前,指尖轻轻拂过一排排文档夹。   这些都是叶观澜让人送来的数据,详细记录了维港澜晟未来的发展规划。每一份文档都严谨得无可挑剔,就像叶观澜本人一样,完美得让人生疑。   窗外,北京的夜色渐深。   杨晟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脸隐在阴影中,一半脸被灯光照亮。   “Cheers.”杨晟将酒杯抵在玻璃上,与自己的倒影轻轻相碰。酒液在杯壁晃出危险的弧度,就像叶观澜每次靠近时,他失控的心跳。   “敬你的运筹帷幄——” 喉结滚动间,酒液滑入咽喉,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更敬我…心甘情愿的束手就擒。”    第15章   北京的秋意已浓,杨晟推开玻璃门时,金属门框上的霜花簌簌落在他肩头。他摘下墨镜,呼出的白雾在干燥的冷空气里凝成一道短促的弧线。   来京两年半,他依然不习惯这里的天气——香港的秋是黏稠的潮热混着维港咸腥的风,而这里连落叶都带着脆生生的响。   叶观澜离京已有半月,王晅的嘴像是被焊死的保险柜,问了几次都只得到句“处理些私事”,杨晟后来索性不再打探。   他算是摸清了这圈子的规矩。叶观澜能知晓所有人的动向,但没人能窥探他的行踪。   当然,王晅和那些真正入得了他眼的人除外。   至于自己?   杨晟望着展厅里流光溢彩的超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大概连展台上擦拭车漆的绒布都不如。   “杨少试新车?”穿连体工装的男孩小跑着迎上来,手里测压表的金属扣在冷光下晃眼。   杨晟的指尖滑过911 GT3 RS的碳纤维尾翼,冰凉触感让他想起叶观澜那双永远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那人总像块冻了千年的寒冰,偏又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捂。   “随便转转。”他收回手,工装男孩识趣地退开。   远处王晅正倚着辆哑光灰的阿斯顿马丁挥手,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折射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光。   引擎轰鸣声就是在这时撕裂空气的。   低频震动顺着大理石地面爬上脊椎,杨晟转身的瞬间,落地窗外猩红色的迈凯伦P1正以近乎挑衅的姿态甩尾切入维修区,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的青烟裹着砂砾,在秋阳里凝成一片金雾。   蝶翼车门掀起时,李砚摘头盔的动作像在拆卸武器。汗珠甩落的轨迹在空中划出银线,他倚着车门点燃香菸,防风火机蹿起的火苗将下颌线镀了层金边。   隔着双层玻璃,他的目光准确地钉在杨晟身上。   “巧啊。”   李砚咬着烟推门进来,皮革手套还沾着赛道上的焦痕。他随手柄头盔扔给工作人员,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额发。   “杨少也来玩车?”   王晅笑嘻嘻地插到两人中间:“怎么样,今天这圈速快破纪录了吧?”   “还差0.3秒。”李砚的视线仍锁着杨晟,“听说杨少在香港是山路车神?”   杨晟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钥匙。那些在太平山道飙车的夜晚突然涌上心头——发动机的嘶吼,轮胎擦过防护栏的火星,还有副驾上女孩们掺杂着恐惧与兴奋的尖叫。   可此刻他眼前晃动的,却是叶观澜坐在茶室里焚香煮茶的侧影。   二十六岁的叶观澜,为什么活成了五十六岁的样子?   “都是些虚名。”他听见自己说。   李砚突然低笑出声,菸灰随着动作抖落在锃亮的皮鞋上:“谦虚了。上个月你在金港赛道试驾的视频……”他顿了顿,眼神像手术刀般准确,“入弯角度很刁钻。”   杨晟没想到李砚会在这里出现,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上次叶观澜为了让李砚彻底断了念头,把他利用了,当着旧情人面接吻,这事换成自己,那天叶观澜的头都得破个洞。   杨晟靠在GTR的引擎盖上,手里夹着点燃的雪茄:“李少的车需要磨合。”   空气彷佛凝固了,秋风穿梭在空气中,添加了一丝寒冷。   李砚指间的菸灰轻轻断裂,一缕尘埃舞动后,轻轻坠落在他的定制赛车靴之上,额前的碎发随风轻扬。   杨晟在心中默默地思索着,他觉得李砚这样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似乎与叶观澜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叶观澜总是显得很淡漠,言语简洁、行事果断,他的性格就像冬日里的一块寒冰,眼神中总是透露出一种冷漠和疏离,彷佛任何情感的波动都无法触动他的心弦。   在杨晟的心中,叶观澜就像是一个孤独的旅者,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从不依赖他人,也不轻易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脆弱。   而李砚则完全不同,他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待人接物让人感到非常舒服。他的言谈举止中透露出一种从容和淡定,彷佛任何困难和挑战都无法使他失去平衡。   杨晟眯起眼睛,叶观澜像一把出鞘的唐刀,锋利冰冷,连呼吸都带着霜雪气;而眼前的李砚却似一泓温泉,连眼角的笑纹都漾着令人舒适的暖意。   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人,究竟是怎么纠缠到一起的?   空气骤然紧绷。王晅的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打圆场,李砚已经抬脚往赛道入口走去,擦肩而过的空气中还残留着古龙水与肾上腺素的混合气息。   “既然杨少看得起,不如比两圈?”   杨晟只好说:“好啊,陪李少玩玩。”   初次见面,李砚对他态度还不错,再次见面,已经将他当成了情敌。   自从叶观澜那场“假戏真做”的吻戏后,这位前男友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解剖台上的标本。   等他走后,杨晟抽菸的手一顿,接着叼着烟嘴狠狠吸了一口,“兄弟,你玩我?”他咬着滤嘴的力道让烟丝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王晅脸上带着笑,摊开双手非常无奈:“天地良心,这次真是偶遇。”   杨晟还能说什么,只能怪自己今天出门忘了上香看黄历,若是今天不去,李砚指不定要怎么搞他,若是去了,带着情绪赛车,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更衣室里,杨晟把定制赛车服甩上肩头,手机在储物柜里震个不停,他丝毫不管,用力扣上柜门,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王晅没有阻止俩人赛车,他们这些人哪个不会玩车,李砚看似温和,其实骨子里住着一个强大的反抗体。   而杨晟更不用担心了,这人在香港就是典型的吃喝玩乐,赛车技术那也是一流的。   赛道起点的电子屏泛起幽蓝,无人机蜂群般升空。   杨晟系紧五点式安全带,握紧方向盘,车载计算机正在自检,全息投影在挡风玻璃上流淌数据瀑布。   他余光瞥见隔壁车位的李砚,正在调整可变尾翼角度,锋利的碳纤维叶片割裂气流,那辆迈凯伦像头蛰伏的猛兽,   绿灯亮起的瞬间,两台猛兽同时弹射,引擎的咆哮吞没了所有杂音。   第一个弯道如猛兽獠牙般逼近时,杨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向左打满方向盘,GTR的碳纤维尾翼在气流中震颤,轮胎擦过柏油路面发出濒死般的哀鸣。   后视镜里,猩红色迈凯伦像团裹着硫磺味的业火,刺目的车漆在秋阳下折射出危险的光晕。   “嗡——”   V6双涡轮引擎爆发出850匹马力,弹射起步系统将杨晟的后脑重重按进定制座椅的头枕。他能清晰感受到脊椎传来的震颤,彷佛有头钢铁巨兽在腹腔中苏醒。   可迈凯伦的混动系统更胜一筹,电动机的瞬时扭矩让猩红魅影抢先半个车身,碳陶刹车盘在入弯前爆出靛蓝色火星。   “李少今天吃火药了?”   观赛台的防弹玻璃被声浪震得嗡嗡作响,几个穿暗纹衬衫的年轻人趴在围栏上,手中香槟随着引擎轰鸣泛起细密气泡。   杨晟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缝线。这是他在香港改装车行定制的Alcantara材质,此刻却被冷汗浸得发亮。   二号弯道近在咫尺,他猛地踩下刹车踏板,陶瓷刹车片与碟盘摩擦爆出青烟。轮胎擦着路肩石掠过时,飞溅的砂石击打底盘的声音,像是暴雨砸在铁皮屋顶。   “杨少走线太保守了!”控制台前,穿露脐装的女孩咬着珍珠奶茶吸管,镶着水钻的美甲敲击着液晶屏,“李少每个弯道都在拼路肩。”   她没说错。杨晟的仪表盘显示此刻横向G值达到2.3,而即时传输的遥测数据里,那台猩红迈凯伦正在突破2.8的临界值。   李砚过弯时根本不看刹车点,纯靠机械抓地力硬吃弯心,轮胎橡胶在沥青上拖出焦黑印记,像条狰狞的疤痕。   杨晟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纽博格林,有位退役车手端着黑啤对他说:“真正的高手,刹车踏板比油门干净。”   当时他以为这是称赞,此刻才明白是讽刺——李砚的刹车踏板上,怕是连灰尘都来不及积攒。   大直道尽头,迈凯伦的尾流将GTR拽得微微发飘。   杨晟盯着HUD上跳动的数字,在850米标牌处突然松油。这个源自勒芒耐力赛的战术让全场哗然——   李砚显然没料到这招,迈凯伦如脱缰野马冲出刹车点,轮胎锁死时腾起的蓝烟遮住了后视镜。   观众席爆发出海啸般的惊呼。   杨晟趁机切入内线,GTR的底盘擦着防护墙迸溅火星。车载AI发出刺耳警报,他却闻到防护墙新刷涂料的刺鼻味道。   最后一个三连发卡弯近在咫尺,李砚开始玩命。迈凯伦以钟摆式漂移切入弯心,后视镜几乎擦到杨晟的前杠。   “疯了!两车间距不到二十公分!”   安全员的破音嘶吼淹没在V8引擎的咆哮中。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里,GTR的扩散器正在吞噬迈凯伦的尾流,碳纤维部件在高压下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   终点线在眼前炸开黑白格旗的瞬间,杨晟猛打方向。GTR横滑过线时,后保险杠距防护墙仅剩一指宽,轮胎在柏油路上拖出两道焦黑的感叹号。   “胜率51.7%对48.3%!”   大显示屏弹出数据时,穿露脐装的女孩捂住嘴巴,奶茶吸管在齿间咬出深深凹痕。   没人注意到杨晟颤抖的右手——方才生死瞬间,他眼前闪过的竟是和叶观澜吃的那顿烤鸭。   暖色灯光下,叶观澜的手腕被他捏出绯红指痕,袖口那枚枫叶形铂金袖扣泛着冷光,与此刻李砚腕间闪烁的TIFFANY KEYS如出一辙。   “你他妈不要命了?”   杨晟按住车队通信键怒吼。他左手虎口被震裂的挡把划开血口,真皮方向盘上晕开暗红指印,像朵诡异绽放的曼珠沙华。   后视镜里,李砚扯掉半边防火面罩。    第16章   李砚的下腭线绷成冷硬的刃,颈侧新鲜擦伤渗出的血珠正沿着银色项链滑进衣领——那是叶观澜在摩纳哥游艇展送他的见面礼,他一直都贴身戴着。   “操!”杨晟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指节传来的钝痛让他清醒了几分。李砚这疯子是真想弄死他!   两辆钢铁猛兽在直道尽头再次并驾齐驱。李砚突然降下车窗,狂风灌入驾驶舱的瞬间,杨晟看清他染血的嘴角和那双疯狂的眼睛。   “杨少很享受当替身的感觉?”   转速表指针疯狂跳动,杨晟的GTR以近乎自杀的角度切入内弯。轮胎碾过路肩石时整个底盘都在哀嚎,车载计算机的警报声尖锐得像催命符。   最后一个发卡弯近在咫尺,他用力咬破舌尖保持清醒,铁锈味在口腔炸开的瞬间,脑海里依旧浮现的是叶观澜说茶道时提过的苦尽甘来。   “杨少当心!”   控制台的尖叫撕裂无线电波。   刹车油管不知何时开始泄漏,仪表盘警告灯疯狂闪烁,杨晟的视线开始模糊,防护墙在视网膜上拖出重影。   两车相撞的瞬间像被按了慢放键——迈凯伦车头撞上GTR左后轮,安全气囊爆开的轰鸣中,他看见对方手套里掉出个枫叶形袖扣,铂金镶边在阳光下折射出熟悉的冷光。   当救援队切开变形的车架时,两个男人隔着白烟对视。李砚的锁骨被安全带勒出紫痕,杨晟的护目镜裂成蛛网。   赛道医护冲上来时,杨晟推开搀扶的手,染血的指尖捏着那枚袖扣:“叶观澜知道你这么疯吗?”   李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扯掉渗血的赛车手套,下意识就要去夺过来那枚袖口,却身体失重倒了下去。   “叫救护人员过来!李少伤得很重!”   车队经理的咆哮惊醒众人。   杨晟却站在原地,看着医护人员将李砚抬上担架,那枚袖扣在他掌心烙下印记,铂金镶边刺得掌纹生疼。   夕阳将赛道染成血色,杨晟摸出手机,通话记录里叶观澜三个字安静地躺在最上方,上次通话停留在半个月前的深夜。   那晚叶观澜说:“京城的路要慢慢走。”当时以为这是告诫,此刻才尝出其中深意。   维修区的探照灯在暮色中亮起,杨晟正曲着腿坐在摞成小山的轮胎堆上。医用酒精泼洒在工装裤的瞬间,秋风裹着刺鼻气味直窜鼻腔。   他叼着纱布一角,右手粗暴地将绷带往肿成青紫的左手腕上缠,每绕一圈都疼得太阳xue突突直跳。   “你当裹火腿呢?”   王晅踹开滚到脚边的空碘伏瓶,卡其色风衣下摆还沾着赛道边的草屑。他伸手要去抓杨晟的手腕,却被对方猛地躲开。   沾着油污的轮胎表面硌得杨晟后腰生疼,他仰头灌了口矿泉水,喉结滚动时牵动锁骨处的擦伤。   维修区传来金属拖车的刺耳摩擦声,那辆撞毁的迈凯伦正被缓缓拖离赛道。猩红车漆在夕阳下泛着血痂般的暗光,碳纤维尾翼耷拉着,像只折翼的赤鸟。   “李砚断了几根骨头?”杨晟突然开口,齿间纱布随着话语颤动。   “三根肋骨,左肩脱臼。”王晅蹲下身,从医疗箱里翻出弹性绷带,“不过人家可没把消毒棉签捅进伤口里。”他瞥见杨晟手腕上被碘伏染黄的纱布,忍不住咂舌:“你这包扎手法,把自己当牲口呢?”   杨晟嗤笑一声,汗湿的额发黏在眉骨。远处救护车的蓝光扫过他侧脸,在身后的轮胎墙上投出摇晃的巨影。他摸向工装裤口袋,沾血的指尖在布料上留下暗红指印。   “给我根菸。”   王晅掏出镀银打火机,火苗蹿起时照亮杨晟指节处的擦伤:“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他故意停顿,看着菸头红光在对方瞳孔里跳动,“像观澜从南非捡回来的那只薮猫,炸着毛躲在引擎盖底下哈气。”   尼古丁混着血腥气在喉头翻滚,杨晟突然呛出一串咳嗽。腕骨在剧痛中发出细微咔响,他盯着自己裹成粽子的左手,想了五分钟也没想明白。   “你说他跟我较什么劲?上次叶观澜当着他面亲我,他都没掀桌子。今天这是抽什么风?”   维修区突然响起气动扳手的尖啸,惊起栖息在吊车顶棚的灰鸽。   “也许因为这次…他是真的怕了。”王晅看着菸灰随风飘向布满轮胎印的沥青地,突然压低声音,“刚才你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着那枚袖口质问他。”   杨晟哼了一声:“关我屁事。”尾音散在风里,混着轮胎焦糊味,听着比北京三月的沙尘还糙。   他猛地抽了几口烟,火星在暮色里骤然亮起,他眯着眼望向远处被撞歪的护栏,喉结滚动两下心里依旧郁闷的不行。   “你说他,他跟我争什么风吃什么醋?”这句话在齿间磨了半晌,到底还是混着尼古丁吐了出来,“我跟叶观澜他妈的连炮友都算不上!”   杨晟越想越气,他和叶观澜什么关系都没有,就现在俩人也只是个合作夥伴,李砚至于像今晚这样发疯吗?这副要拚命的架势,活像被抢了祖传的媳妇。   王晅噗嗤笑出声,掌心拍在他后背的力道,震得胸腔发麻:“今儿真对不住了兄弟。”他腕间的沉香手串撞在杨晟肩胛骨上,带着紫檀特有的苦香。   杨晟碾灭菸头,起身时牵扯到腰侧的淤青,疼得倒吸冷气。他望着赛道尽头残留的刹车痕,黄昏将那些焦黑印记染成紫红色,像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还是带我去趟医院吧,太疼了。”   急诊室的消毒水味熏得人太阳xue直跳。杨晟躺在CT机上,冷金属贴着他汗湿的后背滑过。   天花板的白炽灯管在眼前拉出光轨,恍惚间他彷佛又回到赛道,耳畔是V8引擎的轰鸣与轮胎的尖啸。   “杨先生,请保持不动。”   护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杨晟盯着天花板,突然想起那枚枫叶形袖扣。铂金镶边刺得掌纹生疼,就像叶观澜这个人,永远带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CT机缓缓移动,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叶观澜说“京城的路要慢慢走”时的神情,那双永远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他读不懂的东西。   “疼就喊出来,不丢人。”王晅举着冰袋按在他肿成馒头的腕部,塑料包装上的冷凝水顺着小臂滑落,“李砚在隔壁病房嚎得整层楼都听见了。”   “闭嘴。”   杨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额角的青筋随着疼痛突突直跳。   造影机运转的嗡鸣中,他回想起刚才赛车时的胡思乱想。李砚认为他和叶观澜是一对,自己还是他的替身。   而自己却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想到叶观澜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红痕,在暖黄灯光下像枚暧昧的印章。   杨晟绝望地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走廊传来轮床滚动的轱辘声,夹杂着护士急促的脚步声。王晅看着CT影像皱眉:“你那会就不该答应和他一起赛车,现在好了,两个都是疯子!”   “他先别我进气口。”杨晟盯着显示屏上自己腕骨的阴影,忽然笑起来。那笑声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瘆人:“在二号弯道,右前轮故意擦过我底盘。”   王晅举着报告单的手顿了顿。X光片在阅片灯下泛着冷蓝,错位的腕骨像株畸形的珊瑚。   “医生说静养两周就能恢复。不过……”他转头看向杨晟淩乱的绷带,“你要是再这么折腾,这手可以直接送去屠宰场。”   杨晟没接话。疼痛让眼前浮现幻觉——叶观澜煮茶时稳定的手腕,暖光下被他攥出的绯红指痕,还有那句“苦尽甘来”随着茶烟袅袅升起。   那人的手腕总是很稳,执壶时连一滴水都不会洒出来。   “你说……”杨晟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叶观澜知道这事吗?”   王晅正在整理病历,闻言看了他一眼:“我还没告诉他。”他又瞥了眼杨晟的表情,补充道:“不过这事儿他迟早会知道。”   杨晟没说话,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他鼻子发酸,恍惚间又想起赛道上的场景——李砚染血的嘴角,那枚掉落的枫叶形袖扣,还有对方那句“你喜欢当替身吗?”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王晅站起身,风衣下摆还沾着赛道边的草屑,“你想吃什么?”   “随便。”杨晟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疲惫。   王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人。杨晟躺在那里,额发被汗水打湿,淩乱地贴在额头上。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杨晟时的场景——那人穿着定制西装,站在慈善晚会,有些不安,有些迷茫。他的身后是整个娱乐圈的帅哥靓女,他却比任何一个灯光都要耀眼。   而现在,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港岛少爷,却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赛车,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王晅叹了口气,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护士推着药车匆匆而过,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观澜啊,”电话接通后,王晅吹了声口哨:“你养的两只疯猫,”压低声音,“差点把赛道拆了。”    第17章   回到酒店时,霓虹灯牌正透过落地窗在地毯上。   杨晟瘫在真皮沙发上,茶几上的法式冷餐凝结着乳白色油花,银质餐刀倒映着他肿胀的手腕。   手机在掌心转了十七个圈,拨号音第三次响起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数心跳。   窗帘缝隙漏进的月光在地毯上切出银线,远处国贸大厦的LED屏正在变换广告。   当那道慵懒的‘喂’从听筒里淌出来时,杨晟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养的疯狗咬人了知不知道?”   “杨少倒是说说,我何时养了条疯狗。”   背景音里隐约有游艇引擎的嗡鸣,杨晟几乎能看见他倚在甲板栏杆上的模样——丝绸衬衫被海风吹得半透,腰线在落日里折成一把淬毒的弯刀。   杨晟用肩膀夹着手机,单手扯开领口透气:“李砚今天差点把命丢在七号弯道。”   他后知后觉发现包扎过紧的绷带正在渗血,暗红花纹在白色纱布上爬成诡谲的藤蔓。   “你该感谢防滚架。”叶观澜突然轻笑,“三年前我让雷诺车队改造那辆GTR时,他们说我过度防护。”玻璃杯底叩击桌面的脆响刺破电流杂音,“现在几点?”   “淩晨一点半。”杨晟下意识回答后才惊觉被牵着鼻子走,腕骨突突跳动的疼痛催生怒火:“你他妈早就知道我们会碰面?”   海浪声突然消失,通话陷入危险的寂静。他想起离开医院时,王晅告诉他,别在叶观澜面前提起今天的事情。   杨晟把手机攥得指节发白。三十秒后,叶观澜的叹息像蛇信擦过耳膜:“我在斐济追虎鲨群,没空看小男生玩碰碰车。”   杨晟抄起冰袋按在肿胀的腕部,凉意激得尾椎发麻:“李砚脖子上戴着你们的定情信物,贴身装着和你一样的袖口。”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这简直像争宠失败的怨妇。   叶观澜似乎在翻阅什么纸质文档,沙沙声盖住了他的情绪。   “杨晟,你为什么总是很好奇我的私生活?”   每当叶观澜完整叫出他的名字时,那就说明他已经在警告自己了。   叶观澜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先替他向你道歉。”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杨晟愣了愣,随即立马又拨打了过去,这次叶观澜接的很快。   “哎,我可没有给你告状的意思啊,我只是觉得李砚误会我了,你们自己的事情最好别带上我,不然以后我可就真在你们圈子里混不下去了。”   叶观澜轻声说:“我知道。”   听筒里传来冰块碰撞杯壁的轻响。叶观澜的嗓音裹着南太平洋潮湿的海风。   “我和李砚曾经在苏黎世拍下一对19世纪怀表,表盘和你们杨氏祖宅的经纬度。”背景隐约有浪涛拍岸声,“他父亲三十年前在港岛中环……”   “说人话。”杨晟把冰袋按在腕部,刺痛让他清醒几分。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下月初八是你祖父忌辰,杨谦要办慈善拍卖。”叶观澜顿了顿,“展品里有尊翡翠首饰,听说是你母亲当年的嫁妆。”   窗外突然炸开烟花,姹紫嫣红的光斑在杨晟瞳孔里明灭。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杨晟听见自己声音发紧。   海浪声突然清晰,彷佛叶观澜走到了露台边缘,他轻笑一声,混着咸涩的风声。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母亲怎么突然暴毙了?”   拿着手机的手指在发白,好像下一秒那手机就会被捏碎在掌心。   杨晟盯着窗外霓虹,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发酸,他仰头咽下喉头腥甜。   是不是母亲的嫁妆他不清楚,但是听打捞她的人说,母亲是死死攥在手里的,后来被大哥硬掰开手指夺走的。   杨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一直都在怀疑母亲突然暴毙的原因,所有人都说是他害死了她,可那天,他和郭明德喝得烂醉,压根不可能去潜水。   记忆中的画面支离破碎——刺鼻的消毒水味,刺眼的白炽灯,还有杨谦揪住他衣领时狰狞的面孔。   那一拳砸在脸上时,他听见自己的颧骨发出脆响,嘴里泛起血腥味。   “你这个畜生!”杨谦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妈咪为了找你们,在浅水湾……”后面的话被哽咽吞没。   杨晟记得自己当时浑身发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郭明德躺在隔壁病床上,额头上缠着纱布,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们说,母亲知道他们几个喝了酒还跑去潜水,带着人去浅水湾找他们。等二人被救上来时,却发现母亲溺水身亡了。   可杨晟清楚地记得,那天他们明明是在浅水湾别墅里举办派对,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却躺在医院,身上还穿着潜水服。   电话那头传来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叶观澜的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杨晟觉得这个气氛不太对,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盯着手机显示屏,直到它自动熄灭。   窗外霓虹灯牌的光影在地毯上,像极了兰桂坊的灯光。   杨晟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彷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耳边回荡着杨谦的怒吼:“该死的是你啊!”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向迷你吧台。威士忌瓶身上的水珠在掌心化开,冰凉刺骨。   杨晟仰头灌了一口,酒精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温柔的笑容,她总爱穿的那件淡紫色旗袍,还有她最后一次给自己打电话时的声音。   “阿晟,早点回家,妈咪给你买了菠萝包。”   他记得母亲总说,这貔貅能保佑家人平安,可现在,它却成了拍卖会上的展品。   他盯着手机显示屏上“叶观澜”三个字,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或许比他想像中知道得更多。   ……   叶观澜和李砚的故事,始于青涩的学生时代。   那时的叶观澜还未褪去少年气,李砚也尚未戴上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他们在图书馆的角落里交换笔记,在操场的梧桐树下分享同一副耳机,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并肩做实验。   可这段感情终究没能逃过家族的眼睛。当李砚的父亲发现儿子书桌抽屉里那叠情书时,一切都变了。   叶观澜曾试图挽留,但李砚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家族,选择了前途,选择了那条看似光明的康庄大道。   “对不起。”这是李砚留给叶观澜的最后一句话。   叶观澜站在机场的落地窗前,看着李砚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那天他穿着李砚送他的那件驼色大衣,口袋里还装着两人在苏黎世买的怀表。   后来,叶观澜选择了出国留学。一走就是六年,直到今年初才被家里人叫回来。   这些事情,杨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天在陈昊的会所里,几个人喝得微醺。王晅突然提起叶观澜和李砚的往事,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   “观澜那会儿可真是……”王晅晃着酒杯,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李砚走的那天,他在机场站了一整晚。”   杨晟当时只是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原来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叶观澜,也曾为一个人失魂落魄,甚至远赴他乡流年不归。   窗外的霓虹灯牌在杨晟瞳孔里投下斑斓的光影,他在嘴里反覆嚼着“叶观澜”三个字,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那些往事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渴望——他也想成为那个能让叶观澜失态的人。   ……   叶观澜从斐济回来后,主动约了杨晟单独吃饭,连王晅也没叫。   但最近杨晟忙着没时间,便拒绝了叶观澜的邀约。   “最近有个真人秀节目,我准备签几个香港艺人送进去参加混个熟脸。”   窗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泼在满桌企划案上,将《演艺破茧之路》的LOGO染成了金色。   杨晟的钢笔尖在预算表上戳出个墨点,他翻过企划案扉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像群啃食资金的蚂蚁。   “王晅上个月签了七个中戏毕业生要往节目里塞。”   影视圈的事情叶观澜是不参与的,王晅和澜晟集团是有合作项目,这个他清楚。   “那等你忙完。”   “刚回来就约我。”杨晟突然压低声音,钢笔在艺人名单上勾出个暧昧的圈,“想我啦?”   这句话本该是带着刺的——自从李砚在赛道发疯,京圈那些原本围着他转的小明星,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上周在长安俱乐部,一个刚出道的小歌手甚至在他走近时,手抖得洒了半杯香槟。   叶观澜的应答轻得像片羽毛:“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杨晟手一抖,钢笔尖划破纸张。他连忙挂断电话,喉结滚动时扯痛尚未痊愈的擦伤。   真皮座椅随着动作发出呻吟,身后整面落地窗倒映着他泛红的耳尖——这和他设想的商战剧本完全偏离了轨道。   阳光将企划案晒得发烫。杨晟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文档上,可那些字句却在眼前扭曲成叶观澜的模样——那人煮茶时低垂的睫毛,被他捏出红痕的手腕,还有被他气得无语时微微抽动的嘴角……   “丢啦。”他猛地合上文档,金属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窗外,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杨晟盯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忽然觉得陌生——这个耳尖发红、心跳失控的人,真的是那个曾经在港岛风生水起的杨少吗?   他是来内地学做生意的。   他是来开拓市场的。   他是来……   钢笔不知何时滚落在地,在驼色地毯上洇开一小片墨迹。杨晟闭上眼睛,那句“不是来谈恋爱的”在脑海中回荡,却越来越像一句自欺欺人的笑话。    第18章   次日上午十点,星河娱乐。   晨光如瀑,会议室里弥漫着浓缩咖啡的焦苦。王晅的Gi乐福鞋嚣张地架在会议桌上,iPad弹窗像一群发情的电子蜂般疯狂闪烁。   “雪佛兰答应追加三百万,条件是让他们的新款SUV在淘汰赛环节出镜,要求至少有五次全景展示。”他晃着镶钻的Apple Pencil,“但雅诗兰黛今早发疯,发来补充协议,要求独家美妆权益,这和雪佛兰的汽车植入时段重叠了。”   杨晟将冰美式灌进喉咙,苦涩感压住翻涌的焦躁。   他的钢笔尖在预算表上戳出个墨点。抬手扯开衬衫第二颗纽扣,空调冷风灌进领口,激得后颈未愈的擦伤微微发痒。   投影幕布上的数字像贪婪的食金兽——制作费吞掉两千万,导师团队薪酬吃掉八百万,光是外景公园的水上舞台搭建就占了总预算的三分之一。   “把汽车类赞助商单独划出权益包。”钢笔尖滑过雪佛兰的LOGO,在纸面拖出长长的裂痕,“告诉雅诗兰黛,我们可以在第三期设计美妆主题挑战赛。”   他抓起咖啡又灌了一口:“但所有参赛艺人的妆容必须全套使用他们的产品,连定妆喷雾的瓶身LOGO都要给特写。”   会议室门突然被敲响,接着王晅的助理捧着个礼盒,笑眼弯成月牙:“王总,这是李少让人送过来,听说节目缺飞行嘉宾,特意准备的。”   王晅看了眼杨晟,掀开的盒盖里,某顶流歌手未发行的专辑母带泛着冷光。   杨晟心里低哼一声,没说什么。   王晅吹了声口哨,Apple Pencil在指尖转出残影:“还是兄弟够意思啊,难不成他也对娱乐圈感兴趣?”   杨晟盯着母带上熟悉的唱片公司钢印,上周他亲自带着自家艺人去谈的录音棚档期,就是被这家公司临时截胡。此刻那枚钢印像枚嘲笑他的图章,刺得眼底生疼。   他推开礼盒的动作太急,咖啡渍在合同上晕成狰狞的爪印。   “哎,你去转告李少。”杨晟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擦拭桌案,“导师席还缺个毒舌评委,李副局要是肯屈尊,每期可以给他留五分钟怼人镜头。”   王晅:“……”   助理的笑容僵了半秒,很快又甜得能滴出蜜:“李少还交代说,要是节目需要救场,他随时能找来最近爆火的那位男艺人……以及三千万应急资金入场。”   王晅的乐福鞋‘咚’地砸回地面。   杨晟的钢笔尖直接戳穿了预算表,墨水在场地租赁费那栏洇出黑洞。昨夜财务总监周慕云的汇报还在脑海里回荡——维港澜晟的总账户余额,已经不足以支撑运转了。   “李少的好意心领了。”杨晟把染黑的预算表团成球,抛物线投入角落的垃圾桶,“不过我们这庙小,供不起自带香火的大佛。”   助理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走廊后,王晅突然笑倒在转椅上。   “你俩这梁子算是结死了。”王晅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纸团展开,突然笑倒在转椅上,“李砚这是要逼你低头啊。”   杨晟扯松领带,目光扫过重新亮起的投影幕布,忽然觉得这间玻璃会议室像个巨大的鱼缸,而自己就是那条被四面八方盯着的猎物。   雅诗兰黛的补充协议正在自动翻页,条款里藏着个致命的陷阱——若节目中出现其他美妆品牌,需赔付五倍赞助金。   他突然抓起红色马克笔,在“其他品牌”后面补上“汽车类除外”五个字。   “给雪佛兰的植入环节加上雨戏。”钢笔尖敲了敲汽车LOGO,“让他们的SUV在暴雨里冲过水潭,车灯要穿透雨幕照在艺人脸上。”他转头看向王晅,“去跟雅诗兰黛说,水花溅在车窗上的瞬间,镜头会给艺人补妆的粉饼特写。”   王晅的Apple Pencil悬在半空:“你这是在钢丝上跳探戈。”   “总好过被李砚的施舍勒死强。”   杨晟扯开第四颗纽扣,锁骨处纹身露出来,脖子里的翡翠貔貅挂坠撞在桌沿,   会议室的智能玻璃突然调暗,正午的烈阳被滤成琥珀色。   液晶显示屏的冷光将杨晟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他盯着预算表上被砍得支离破碎的数字——制作费削去三成,导师薪酬缩水两百万,连艺人公寓都从瑰丽降级成了四星级。   钢笔尖悬在“餐标”那一栏,行政助理推着外卖箱撞开了门:“王总,盒饭到了。”   劣质塑料盒堆在会议桌尽头,麻婆豆腐的红油渗过盒底,在实木桌面上晕出狰狞的油渍。王晅用钢笔挑起盒盖,酸笋的馊味混着空调冷风灌入鼻腔。   “这水准的盒饭,艺人们吃三天就得集体罢演。”   杨晟撕开一次性竹筷,辣油滴在修改中的合同上:“跟餐饮赞助商,每期正片里插入十五秒他们的LOGO动画。”他扒拉着糊掉的米饭,“再跟他们要两百箱自热火锅,塞进观众抽奖环节。”   “可以啊杨少。”王晅的Apple Pencil在指尖转出残影,“不愧是娱乐帝国养出来的少爷,这空手套白狼的功夫…”   杨晟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冰美式,喉结滚动时扯动未愈的擦伤:“王总要是经历过我那些破事……”他顿了顿,咖啡杯底磕出清脆的响,“手段怕是比我还脏。”   王晅在他的调侃中听出了一些落魄,如今他和杨晟之间已经不避讳谈起杨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只能说,世事难料啊。   会议室突然安静。   杨晟的目光落在幕布上,那些数字像是一张张杨家人扭曲的脸,大哥摔在他脸上的财务报表,二房那句“野种也配碰家族生意”,还有母亲葬礼那天,父亲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盒饭,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整个杨家唯一对他好的人就是母亲。   可现在,那个家已经支离破碎。   “杨晟?”王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杨晟抬起头,发现王晅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啦,就是有点累了。”   王晅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盒饭推到他面前:“多吃点,下午还要跟平台方扯皮。”   杨晟看着眼前的盒饭,毫不客气地骂道:“你个扑街仔,自己不吃的施舍我啊?!”   王晅被拆穿,笑着躲开了杨晟扔过来的文件夹,文档夹撞碎在落地窗上,惊飞窗外栖息的灰鸽。   ……   叶观澜和杨晟的分工很明确,一个明,一个暗。虽说叶观澜有绝对的话语权,但他也只在投资项目上发表意见,像娱乐圈影视行业,他不参与,也不露面,一切交给杨晟做主。   这档节目的赞助商是王晅找来的,杨晟本想自己也投资一些,这样一来,俩人都能在节目里塞自家的艺人,目的自然是为了捧新人。   这一点,杨晟还是有信心的,再怎么说,他也是启荣集团的三少爷,耳目渲染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本事都没有。   但奈何他现在没钱了,能激活的资金全部投入在了现有的项目运转中,手里可用的已经没有了。   深夜的剪辑室弥漫着红牛与焦虑的刺鼻气息。   杨晟扯开衬衫纽扣,液晶屏的蓝光在他眼底烧出两团鬼火。   监控画面里,过气影后正对着镜头哭诉离婚经历,睫毛膏晕染成两片黑羽——这是节目组设计的第一波热搜素材,此刻却像讽刺剧般荒诞。   “杨总!”执行导演举着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冲进来,运动鞋底沾着走廊散落的彩带碎屑,“朝阳公园的批文被卡了!消防说水4上舞台的逃生信道宽度差0.5米!”   钢笔“咔嚓”断成两截。这场地是王晅拍胸脯保证三天搞定的,现在却成了卡住咽喉的鱼刺。杨晟抓起车钥匙,后腰久坐的钝痛让他踉跄了一下。   这具被酒精和夜生活掏空的身体,正在为他的野心付出代价。   王晅这小子有点成就感就会飘,完全没有叶观澜的沉稳。可转眼又一想,他们这个圈子,这个年龄,有几个像叶观澜这样。   他得去找其它场地才行,王晅这两天忙,下期没场地拍摄才闹笑话。   午夜寒风灌进敞开的衣领,坐久的后腰就像拖着一辆牛车,疼的难忍。   停车场转角传来引擎轰鸣,王晅的玛莎拉蒂一个漂移横在出口,车窗降下,露出他挂着黑眼圈的半张脸。   “通州影视基地的刘总刚回话,B区摄影棚能腾出两周档期。”他甩过来串钥匙,钥匙扣上的招财猫沾着KTV的闪粉,“现在过去还能赶上他们夜班施工队。”   杨晟攥着钥匙,一度无语,真想把钥匙甩他脸上:“你他妈早安排好了不提前说。”   “昨儿陪刘总喝了三瓶茅台。”王晅抹了把脸,须后水混着酒气扑面而来,“那老狐狸非要我唱完《向天再借五百年》才肯签合同,也不知道什么癖好。”他指了指后座堆成山的伴手礼,“赶紧的,后备箱还有二十盒阳澄湖大闸蟹要送道具组。”   杨晟把他从驾驶室赶下来,自己坐进去,俩人一起离开了。   这些天他们像两头困兽,被品牌方、平台方和艺人经纪撕扯得血肉模糊。而此刻后座那堆阳澄湖大闸蟹,正在保温箱里吐著可笑的泡沫。   他以前从不沾手家族生意,整日里只知在维港游艇上醉生梦死。如今亲自操盘公司,才明白账本上的数字竟比夜场的烈酒还要烧喉。   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维港边意气风发的少爷了。现在的他,必须学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生存下去,学会在钢丝上跳探戈。    第19章   转眼秋去冬来,北京城被首场大雪染成了蓬松的奶油蛋糕。   杨晟裹着羊绒大衣从酒店旋转门钻出来时,正巧被灌了满嘴雪粒子,冻得他原地打了个哆嗦。羊绒大衣根本挡不住凛冽的寒风,他缩着脖子揉了揉发红的鼻尖,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阿少,泛海国际那套公寓空着也是空着……”助理阿华正在给车窗除霜,刮雪铲在玻璃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后视镜里映出杨晟冻得通红的鼻头,活像马戏团的小丑。他扯了扯嘴角:“怎么,当我哆啦A梦?”   其实他偶尔会偷偷去看过那套房子——推开门的瞬间,母亲留下的物品与旧时光扑面而来,吓得他落荒而逃,活像被回忆追杀的倒霉蛋。   这房子是老爷子给他的遗产,本来他不要,甚至把钥匙扔在了杨谦脸上。   杨谦骂他有本事家里一分钱都别拿,杨晟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本事”,气的杨谦差点当场和他干一架。   但在签协议的那天,他把钥匙从杨谦手里夺了过来。当时杨谦把钥匙拍在黄花梨茶案上,震得青瓷杯叮当响。   “整天跟流浪狗一样到处讨打!”   杨晟跷着二郎腿啃苹果,汁水顺着下巴淌,故意恶心他:“怎么,大哥见过开帕加尼Zonda HP的流浪狗?”   如今澜晟集团账面上的数字比杨晟的恋爱史还干净。   昨夜他和周慕云就差蹲在办公室地毯上数钢镚了,简直像两个准备跑路的江湖骗子。   “你说咱们现在把公司logo改成煎饼摊还来得及吗?”杨晟戳着计算器上赤红的负数。   财务总监周慕云心说也不是不可以:“杨总,为什么我们不找叶总?”   杨晟手下一顿,摇了摇头没说话。   叶观澜的人脉以及圈子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朋友多,帮他的人也数不清,只要他开口,有的是人送钱。   但他们只是个合夥人。   不像他在香港那群“兄弟”,喝酒泡妹随叫随到,一提借钱全成失踪人口。上个月他试着联系过,电话那头永远是忙音   到后来,连杨晟的电话都不接了。   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痕。杨晟想起大哥常说的一句话:“这世上除了妈咪,没人会无条件对你好。”   当时他不信,现在信了。   ……   香港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维多利亚港的波光映照着这座不夜城。   杨晟站在柜台外,指尖的香菸在夜色中缓缓燃烧,烟雾缭绕间,他的思绪似乎飘得很远。   “晟哥,新到的乌克兰模特,腿长两米八!”   手机显示屏上跳出一条消息,杨晟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他随手将消息转发给了叶观澜。   五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屏上显示着叶观澜的回覆:“已联系扫黄打非办,不用谢。”   杨晟笑骂了一句“痴线”,随手关掉了手机。   他转身走进屋内,将最后一把柯尼塞格的车钥匙拍在了当铺的柜台上。白玉袖扣在玻璃台面上磕出一声清脆的裂响,他却毫不在意。   柜台老师傅推了推老花镜:“杨生,呢架幽灵跑车旧年你仲开过嚟登上杂志封面嘅。”   “所以要加价两成。”   杨晟扯了扯领带,领带上还残留着威士忌的味道。他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目光扫过玻璃门外缓缓停靠的黑色迈巴赫,那辆车本该上午就到的,现在才来。   檀木算盘的珠子噼啪作响,松木花香随风卷入典当行。来人将一只牛皮纸袋推到杨晟手边,十指被文件袋的麻绳勒出了红痕。   郭明德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汇丰银行的本票,刚好补你游艇的估值差。”   杨晟盯着纸袋上烫金的字体,突然笑出声:“真系够义气呀兄弟,你居然将嗰个老爷嘅嗰套顾景舟紫砂壶卖咗?”   那套茶具老爷子平时讲解时,他们连碰一下都要戴白手套。   “系暂时保管住。”   郭明德抽走他指间的车钥匙串,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檐角雨燕,“等澜晟集团嘅现金流返正,我带你亲自去苏富比拍番返嚟。”   玻璃柜台下,两人的倒影在典当行的射灯里彼此挨着。   郭明德是杨晟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无条件对他好的兄弟。   杨晟摸到纸袋底部凸起的硬物——那枚他们在拍卖会上争抢过的乾隆田黄石印章,此刻正硌着他的掌心。   这些东西都是郭明德买来收藏送人的,如今全给自己应急了。   一小时后,俩人从典当行出来,杨晟坐上郭明德的车,一路去了浅水湾。   杨晟这次回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连叶观澜他都没说。郭明德帮他抹去了所有踪迹,不会有人知道他回来变卖了自己的豪车和收藏。   在去北京之前,杨晟就料到有一天会缺钱,于是藉口将自己的豪车和奢侈品全让郭明德弄走了。   如今,这些曾经的玩物成了他最后的筹码。   浅水湾道27号的雕花铁门缓缓开启时,菲佣俄姐差点打翻手中的瑶柱粥。她望着玄关处风尘仆仆的少爷,围裙在手里绞成麻花。   “晟少爷嚟啦?我即刻去焗个菠萝油呀!”   “得啦俄姐,随便煮碗餐蛋面就得。”   杨晟甩开皮鞋往楼上走,手工定制的西装随手抛在楼梯扶手。   浴室雾气蒸腾间,他望着镜中染黑的发梢出神——半年前还漂着银灰,如今倒真像叶观澜说的人模人样了。   再次下来时,菲佣已经把夜宵准备好了,满桌香气撞得他眼眶发热。   蜜汁叉烧泛着琥珀光泽,清蒸东星斑卧在葱丝上,连他小时候最爱的虾籽烧卖都冒着热气。   郭明德正往汤碗里撒香菜,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旧疤——那是十四岁替他挡酒瓶留下的。   “喂兄弟,北京冇啖好食啊?”郭明德把堆成小山的碗推过来。   杨晟抄起筷子含糊应着:“鬼佬餐日日牛排鹅肝,仲不如街边车仔面。”   郭明德笑了笑,给他夹菜盛汤,让他吃个够。   四菜一汤,杨晟一个人全部干完了。他是真饿了,也是真想家里这口了。   其实北京饭店的豌豆黄很合他胃口,叶观澜带他去的那家私房菜馆,黄焖鱼翅鲜得能吞掉舌头。   但这些他都不想说,就像不想承认叶观澜办公室的普洱比郭家老爷子藏的陈年熟普更醇厚。   在北京虽不缺吃喝,但多数时间都在跟着别人的脚步走。偶尔自己去吃,却发现没有家里的味道,久而久之,他便不吃了,逼着自己慢慢接受。   露台的铁艺栏杆沁着夜露,冰凉刺骨。杨晟接过香菸时,指尖不经意擦过郭明德微颤的手——像触碰一片风中的落叶。   “没吃药?”   郭明德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指,嘴角扯出个苦笑:“吃多了会上瘾。”   维多利亚港的游轮拉响汽笛,声浪撕碎平静的海面。   杨晟望着远处霓虹倒映的碎光,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连端杯水都要用双手捧稳,而自己却能在酒池肉林里千杯不醉。   郭明德患有特发性震颤症,家族遗传下来的自小就带着,和他相比,自己就是百毒不侵。   “你真不回家?”郭明德吐出烟圈,看它被海风揉成细丝。   “老宅的佛堂还供奉着妈咪的牌位。”杨晟弹掉菸灰,看着菸灰飘向半山的别墅区,“忌日那天,二姐让人送来了一炷清香,真是难为她记得。”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盯着太平山的方向,那里有一座全香港最值钱的白色豪宅,花园里的山茶花应该已经开了。   郭明德握拳锤了他一下,月光下衬衣泛起珍珠光泽,语气却像当年举着棒球棍的街头少年。   “谁敢动你,我就算拆了他的祠堂,也要跟他拚命。”   杨晟笑出声,笑着笑着呛出眼泪。   恍惚间又回到初到北京的那个雪夜,他裹着单薄西装在长安街拦车,手机里99+的未接来电全是郭明德的。   那时他固执地不肯回头,如今才懂有些人注定会在原地等你——哪怕你满身风雪。   郭明德忽然说:“你变咗。”没等回应便自顾自笑起来,“以前食云吞面要挑走所有葱,宜家居然自己落芫荽。”海风将他指间的菸灰吹散,像场微型雪崩。   他俩是穿着同条开裆裤长大的。家族里最没用的两个幼子——郭明德上头有叱咤商界的兄长,杨晟前头有完美无缺的兄姐。   少年时并肩坐在浅水湾的礁石上,对着游艇比中指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可此刻的杨晟让郭明德陌生。 往日里的娇纵与跋扈已不复见,在香港时的挑衅与轻蔑也消失无踪。   月光描摹着他的侧脸,那些曾经张扬的棱角似乎被什么磨平了。不是岁月,是比岁月更锋利的东西——郭明德想,或许叫成长,也或许叫港圈常聊的那位“叶”家人。   嘴上说着不喜欢内地的一切,实际上,他的行为举止,已经逐渐褪去了香港这边的习惯,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他能。   杨晟怔怔地望着海面碎金。   是啊,他学会用“您”字开头说话,知道二锅头要配拍黄瓜,甚至能分辨得出叶观澜不同心情时烧的沉香有什么区别。   但这些改变像维多利亚港的潮水,涨落间悄无声息。   “阿德。”他突然用小时候的绰号叫他,“你还记得初三那年吗,我们偷了你爸爸那瓶1982年的拉菲去卖?”   “怎么会不记得?结果典当行说那瓶酒是假的。”郭明德笑得流出了眼泪,“返屋企跪到膝盖肿成猪蹄。”   两人笑作一团,彷佛又变回翻墙逃课的纨袴仔,笑声惊动庭院睡莲,锦鲤甩尾搅碎一池星月。   “内地好玩吗?”郭明德又问道。   杨晟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好玩,你想来啊?”   郭明德摇摇头:“不想,我还是喜欢家里的生活。”   “喂!”郭明德突然用肘击他肋骨,还是少年时打架的暗号,“仲记唔记得中四那年,我哋在兰桂坊…”   杨晟笑着接住他的拳头,却在触碰瞬间怔住——郭明德腕间百达翡丽的冷光刺进眼底。这是郭家大哥去年送的生日礼,而他腕上空空如也,只有一道未愈的擦伤。   潮声忽然变得很远。杨晟摸出烟盒,发现是北京常抽的**。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照亮他新长出的茧——叶观澜教的,真正的生意人要在无名指留茧,那是签合同时的勋章。   “走啦。”他吐出口烟圈,看它被海风揉碎,“带你去食正宗的炸酱面。”   郭明德大笑:“你知唔知自己讲咩?”   杨晟也笑,眼眶里却有什么潮湿的东西模糊不清。   是啊,他变得太多,多到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但此刻维港的夜风依旧,身旁兄弟仍在,有些东西终究没变——比如他们永远会在对方最狼狈时,第一个递上纸巾。    第20章   京城的雪落下来时,杨晟才明白什么叫“圈子有璧”。在香港,钱是万能的通行证——几百万的支票随手撕,上千万的赌局眼都不眨。   可到了北京,他像个拿着金碗要饭的乞丐,连门都摸不着。   没人告诉过他,这里的规矩是看不见的铜墙铁壁。初到北京的那个月,他就像只无头苍蝇,捧着价值连城的古董四处碰壁。那些老北京接过礼盒时的眼神,彷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献宝。   就连那张慈善晚宴的邀请函,都是借了启荣集团的名头才勉强拿到。若不是那晚遇见王晅,他至今仍是个徘徊在圈子外的“港仔”。   提起王晅,那就不得不提叶观澜了。这个人的家世背景依旧是秘密,杨晟打听不到,也收买不了。   “哎,你知道叶观澜吗?”海风吹散菸灰,杨晟突然问道。   郭明德摇摇头,其实他的圈子也经常提起杨晟,包括他在北京的事业,但这个人是谁,没人知道。   “他哪家的?”   “北京的合夥人。”杨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那个连他动用私家侦探都查不出底细的男人。   “哦。”菸头摁灭在栏杆上,郭明德伸了个懒腰,“睡觉还是去玩会?”   “睡觉。”杨晟转身,腕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明天回北京,待久了对你不利。”   郭明德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喂!”   杨晟回头,看见发小镜片后闪烁的光。那个曾经跟着他横行九龙城寨的少年,如今已是郭家最年轻的董事。   “阿晟,”郭明德指了指心口,“我这里永远给你留扇门。”   杨晟倚在露台的铁艺栏杆上,指尖夹着的香菸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头顶的灯光将他的侧脸映得斑驳陆离,他望着维多利亚港的粼粼波光,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并拢,轻触右额角向外一划——这是当年在九龙城寨混迹时学的江湖手势。   “多谢你啦,阿德。”   他刻意拖长了粤语尾音,被威士忌浸润过的嗓音裹着海风里的咸涩。这个动作让腕间的百达翡丽滑落半寸,露出底下那道蜈蚣似的陈旧刀疤。   郭明德抱着双臂靠在玻璃门上,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他太熟悉这个暗号的含义。   当年杨晟带着六个兄弟为救他,在油麻地码头打架,每次行动前都会这样痞气十足地敬个歪礼。此刻在灯下的杨晟,与记忆中那个提着砍刀浑身是血的少年身影竟在恍惚间重叠。   “杨生说笑了。”他推了推眼镜,镜链在夜风中轻晃,“不过是把你落在太平山的雪茄盒捎过来。”   话音刚落,一个雕着家徽的檀木盒已稳稳落在茶几上,盒盖缝隙里还夹着半张汇丰银行的支票。   远处天星小轮的汽笛撕开夜色,杨晟转身时,眼底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越法明显。   “阿德,你说我这次回北京,能撑多久?”杨晟突然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认真。   郭明德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哇,你要认输啦?拿出当年在九龙城寨,你带着我们几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气势去闯长安,现在不过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罢了。”   京城的雪,要慢慢看才能品出味道。   杨晟掐灭最后一支菸,明天太阳升起时,他又要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但此刻,至少还有人记得他原本的模样。   “明天我送你。”   郭明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进了屋内。   杨晟站在阳台上,双手轻轻扶着栏杆,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远处那片无垠的海面。海风轻拂着他的脸庞,带来了一丝凉意和咸味。   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像是海面上起伏不定的波涛。   他想起了意外死亡的母亲,在医院病逝的父亲,一个曾经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留下无数遗产,家族中每个人似乎都对这份遗产有着自己的看法和打算。   杨晟感到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被各种力量拉扯着,难以自拔。   这个地方,他生活了二十六年,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回忆。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这里只剩下了一些零碎的东西,那些曾经温暖的记忆,似乎也随着父母的离世而变得模糊不清。   夜色渐深,维多利亚港的灯火依旧璀璨,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杨晟掐灭了手中的香菸,那点红光在夜色中一闪而逝,彷佛是他的思绪,被风吹散。他转身走进了屋内,   翌日晌午,浅水湾道的树影里,郭明德将雪茄盒塞进行李箱夹层。   “北京干燥,记得摆保湿箱。”顿了顿又摸出个铁罐,“俄姐渍的咸柠檬,咳起来含半片。”   杨晟望着后视镜里渐远的白顶别墅,忽然摇下车窗,咸涩海风灌进来,带着菲佣追出来塞的叉烧包香气。   副驾上的檀木盒突然滑出来,盖子划开,露出昨晚他没拿的那半张支票——数字后的零多到需要眯眼细数。   手机适时震动,郭明德的短信混在广告推送里:“当年支假酒我早换成真嘅,惊你饮醉误事。”配图是酒窖里那支编号对得上的拉菲。   杨晟把脸埋进掌心,笑纹里渗出温热。   湾流G650冲上云霄时,他最后看了眼舷窗外——维港的波光碎银般漾开,像谁不经意撒落的钻石。   ……   北京   叶观澜推开家门时,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在深灰大理石地面投下道狭长影子。   他正弯腰拿拖鞋,就听见身后密码锁“滴滴”作响。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全北京会在这个点硬闯他家的,除了王晅找不出第二个。   “你家的智能锁该升级了,我输错三次密码居然还能开。”王晅裹着件貂毛领派克大衣晃进来,像只误入现代公寓的北极熊,鼻尖还挂着点红。   叶观澜把羊绒围巾挂在黄铜鹿角衣架上:“王少三更半夜总往我这儿跑,不怕被传是个gay?”   “那敢情好!”王晅熟门熟路拉开双开门冰箱,啤酒罐拉环啵地弹在花岗岩台面上。   “明早热搜标题我都想好了——王氏继承人夜会神秘男子,疑似为爱做零,多带劲!”他仰头灌下大半罐青岛纯生,喉结滚动时溅出的酒液在锁骨处洇开深色痕迹。   “……”   叶观澜太阳xue突突的跳。   他扫了眼腕表,荧蓝指针刚滑过九点,他打开电视,央视财经频道正在分析港股走势,女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声里。   王晅突然把易拉罐捏得咔咔作响:“杨晟这孙子是不是跑路了?”   “你也知道我姓叶,不姓杨。”叶观澜按下遥控器,画面跳转到《动物世界》,主持人正在解说帝企鹅求偶。   “少跟我打太极!”王晅坐在他旁边,“我听说他把自己在香港车库清空了,你们澜晟集团要破产了?”   叶观澜嗅到扑面而来的龙舌兰混着雪茄的浊气,不动声色往后挪了半尺。   “王少这么关心,不如直接入股?”   “呸!小爷我才不接盘!”王晅一屁股陷进真皮沙发,忽然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跟你说个绝密消息——”他故意拖长尾音,等叶观澜转过半张脸才继续,“杨晟前天在兰桂坊喝大了,抱着电线杆喊叶观澜王八蛋!”   “……”   液晶屏上帝企鹅正殷勤地为伴侣梳理羽毛,叶观澜握着遥控器的手顿了顿。   “你飞香港就为听墙角?”   “谁让某些人电话永远占线!”王晅突然抽了抽鼻子,“你喷的什么香水?怪好闻的。”说着就要往人颈侧凑,被叶观澜用抱枕抵住脸。   叶观澜嘴角一抽,忍无可忍,直接起身离开。   “哎,干嘛去?你还没告诉我什么香水呢!”   “蓝月亮洗衣液。”叶观澜起身往楼上走,“洗澡,王少要一起吗?”   “哦……也不是不行啊!”   王晅话音刚落,迎面飞来只麂皮拖鞋。他矫健地侧身躲过,看叶观澜踩着旋转楼梯往二楼去,突然扯着嗓子喊。   “姓叶的!杨晟要是敢坑你,小爷我把他沉维多利亚港喂鱼!”   回应他的是浴室门重重关上的声响。   氤氲水汽中,叶观澜任由花洒冲刷脊背,热水淌过肩胛那道五公分长的旧疤时,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这是六年前在苏黎世滑雪场留下的疤痕,彼时李砚抓着他的手腕说“我选仕途”,冰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叶观澜关掉龙头,水珠顺着下颌滴在防滑垫上,静候片刻,唯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嗡鸣。   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下楼,发现客厅只余电视萤光闪烁,茶几上留着张龙飞凤舞的字条:   【拿你半瓶罗曼尼康帝抵酒钱——王晅】   叶观澜太阳xue突突胀痛,走向恒温酒柜,果然,原本放着1990年La Romanée-Conti的位置,此刻赫然摆着瓶新疆尼雅葡萄酒,包装简陋得像三无产品。   他拎起酒瓶对着水晶灯细看,瓶身还用马克笔画了只吐舌头的柴犬。   叶观澜气极反笑,指节捏得发白,落地窗外北风卷着雪粒扑在玻璃上,远处CBD的霓虹刺破夜幕,在高空俯瞰如同熔化的宝石。   他赤脚踩上结霜的阳台围栏底座,寒气顺着脚心窜上脊椎。   新疆葡萄酒滑入水晶杯时泛起紫红色涟漪,轻抿了一口,液体滑过喉管烧出一串颤栗,却是意外柔顺。   酒杯边缘赫然印着半个唇印,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着杨晟每次吃饭都要讨酒喝的样子,香港来的贵公子,却在北京为了一瓶红酒撒泼。   杨晟喝酒总是很豪放,哪怕是红酒,也能喝出桃园三结义的壮志豪情,红酒杯沿金边处,永远都印着半个唇印。   想到这里,叶观澜忽地笑了出来,拇指反覆摩挲那圈鎏金纹路,忽然听见手机在地毯上震动。    第21章   第一次他没理,第二次震得茶几上的啤酒罐轻颤,第三次来电显示跳出“李砚”时,叶观澜仰头饮尽残酒,酸甜浆果味在舌尖炸开。   “观澜……”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隐约有玻璃碎裂声,“我在霄云路的上善若水这边,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李副局长。”叶观澜倚着围栏,冬夜寒气顺着金属爬上指尖,语气彷佛凝成冰晶,“秘书呢?”   “别这样……”李砚的京腔带着醺意,“上个月在国贸看见你了,我要回家,你接……”   “李砚。”叶观澜打断他,“需要我提醒你下月要开两会吗?”   听筒里传来踉跄的脚步声,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我们结束了。”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你该找的人不是我。”   李砚大概是喝多了,说话有些含糊,哑着嗓子:“可我只想找你啊,观澜,你接我回家吧。”   叶观澜沉默着,抬手捏了捏眉心,似乎显得很疲惫,过了良久,他才开口:“我们结束了,六年前你选前程,我放手。现在你风光无限,不必再与我这样的人纠葛。”   “那你喜欢杨晟吗?”李砚突然拔高的声音刺破夜空,“喜欢他只会花天酒地,喜欢他酒囊饭桶,还是,”一声冷笑,“喜欢他那副皮囊?”   “叶观澜!”李砚的嘶吼混着酒瓶倒地的脆响,“他一个香港豪门弃子,你糊涂了要和他在一起?!”   叶观澜指节发白,腕间青筋暴起:“李副局,你越界了!”   通话戛然而止。   关机键按下的瞬间,整座城市的灯火在叶观澜眼底碎成冰渣。上次李砚在赛道发疯,他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没计较。   但有些线,过了就是过了。   夜风吹散最后一点酒气,雪花无声地覆盖了窗棂。   叶观澜摩挲着手机边缘,最终没开机。有些界限,他比谁都清楚该怎么守。就像六年前苏黎世那场雪,再痛也没回头看过一眼。   ……   杨晟回北京的这天,特意挑了件浅灰色羊绒大衣,搭配深蓝色高领毛衣,整个人显得清爽又利落。   北京初冬的阳光透过机场VIP休息室的落地窗,在杨晟浅灰色羊绒大衣上镀了层金边。他拨通了叶观澜的电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登机牌边缘。   “叶少,带了点好东西给你。”   电话那头传来文档翻动的沙沙声。叶观澜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我在公司,你落地后直接过来吧。”   杨晟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疑惑。叶观澜素来鲜少踏足公司,自公司成立以来,他的身影仅出现过一次,且那是在夜深人静之后。   今天他突然去公司,难道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这一念让杨晟心生不安,飞机一落地,他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公司。   两个小时后,杨晟推开了公司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却是空荡荡的办公区,杨晟这才恍然大悟,懊恼地揉了揉太阳xue。   “今天是周末啊,衰仔。”   总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推开办公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男人修长的背影。   叶观澜正对着落地窗接电话,黑色西装勾勒出他精瘦的腰线,阳光穿过他指间夹着的钢笔,在实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游移的蓝光。   听到门响,他微微侧头,手机仍贴在耳边,眼神示意杨晟稍候。   杨晟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随后在沙发上坐下。   空气里有雪松混着檀香的味道——叶观澜特调的香薰,据说能提高37%的工作效率。茶几上摆着杯冒着热气的危地马拉瑰夏,旁边财经杂志翻开的页面正是杨家最近的股权变动新闻。   叶观澜面对落地窗,身姿放松地坐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肘部,修长双腿自然曲折。他身着一袭量身定做的西装,紧致的布料凸显了他身体的流畅肌肉线条轮廓,使他看起来愈发挺拔而有力。   此时的模样实属罕见,语调中透出一抹懒散之意,与他平日里的冷硬形象大相迳庭,这种转变愈发显著。   至少对杨晟来说,这是他首次目睹叶观澜如此不同的一面。   “吃饭了吗?”叶观澜挂了电话,转身坐在杨晟对面。   杨晟的视线从对方解开的西装扣上掠过。叶观澜今天罕见地没打领带,锁骨处一小片皮肤在黑色衬衫衬托下白得晃眼。   “飞机餐太难吃。”他故意用指节敲了敲肚子,“饿到能吞下一头牛。”   叶观澜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了,已经过了午餐点:“点个外卖?”   杨晟没问他为什么不出去吃,而是点了几个菜:“干炸丸子,宫保鸡丁,麻酱花卷,再加一个鸡汁浓汤豆腐。”他抬头看了眼叶观澜:“你要不要也来点?”   “不用,我吃过了。”   郭明德的电话来得突然。杨晟走到窗前接听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粤语尾音像带着特有的腔调:“知啦…返去饮茶…”   叶观澜拿起手机交代完外卖的事,目光落在杨晟身上。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杨晟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今天没做发型,略长的黑发随意地搭在额前,衬得那双桃花眼越发勾人。   叶观澜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杨晟非常拘谨地站在人群里,像个误入商场的明星,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里却全是戒备。   而现在——阳光勾勒出杨晟牛仔裤包裹的腿部线条,走动时布料绷出紧实的肌肉轮廓。   杨晟的双唇厚薄适中,唇角微微上扬。他其实很爱笑,笑起来时嘴角深陷的酒窝,更是为他的帅气添了几分俏皮与可爱,魅力值瞬间拉满。   杨晟不像大陆人,头发总是保持着利落的短发。他的头发稍长,造型总是做得比明星还好看,带着浓重的港味。   这般长相,在香港演艺圈也是独树一帜的。   叶观澜端起骨瓷杯抿了口咖啡,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身影。   杨晟今天穿了条深色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走动时布料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   他忽然想起圈子里女孩们流传的一句话:杨晟是行走的荷尔蒙,连呼吸都带着撩人的气息。就连公司女员工总在茶水间窃窃私语:杨总连后脑勺都写着“性感”二字。   咖啡杯底轻叩大理石桌面,叶观澜的目光从杨晟的裤脚扫过,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遗憾。   “呐,尝尝我们香港的茶。”杨晟把鎏金礼盒往大理石桌面一推,盒角磕在叶观澜的财务报表上,“英女皇都夸过的好东西。”   叶观澜用钢笔尾端将礼盒拨到茶海边缘:“杨少这是要给我上爱国主义教育课?”   “哪敢啊。”杨晟转着打火机凑近,“我就是好奇,叶少这副老干部做派……”火苗蹿起的瞬间照亮他眼尾狡黠,“该不会是被仙人掌扎过手吧?”   他依旧觉得叶观澜这样的人,行为举止和年龄完全不符。   哪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整天喝茶看报纸新闻?就他们这个圈子里,叶观澜这样的也只有一个。王晅那样的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叶观澜的目光落在杨晟微微敞开的领口,松石坠子在锁骨处投下幽绿的影子:“杨总对园艺也有研究?”   “岂止啊。”杨晟故意把打火机按得咔嗒作响,“我还知道被仙人掌扎过的人……”他说话间,领口松石坠子晃出绿影,“见着带刺的都绕着走。”   液晶屏上的K线图正在剧烈波动,叶观澜忽然轻笑出声。这笑声像是冰镇香槟里浮起的气泡,清冽又危险:“杨总最近在看《植物图鉴》?”   “哪比得上叶少。”杨晟摸出根雪茄在鼻尖轻嗅,“听说您二十岁就把苏富比拍卖场当菜市场逛,威士忌当矿泉水喝?”   叶观澜靠在沙发背上,长腿交叠着,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放在腿上:“那都是十几岁的事情了,现在这个改变,我挺满意的。”末了,他问他“年少轻狂和老年痴呆,杨总觉得哪个更可怕?”   “要我说——”杨晟突然用雪茄戳了戳那盒茶叶,“最可怕的是有人明明当过兰博基尼,非要改开红旗车。”他歪头笑得人畜无害,“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叶观澜露出那双能把人冻伤的眼睛:“杨总这么关心我的情史……”   他慢悠悠抽出礼盒里的茶包,塑料包装在指间发出脆响:“不如先解释解释,上周在澳门赌场,是谁把我的照片P在兔女郎身上群发的?”   “……”   杨晟把玩的打火机差点烫到手。   肯定是王晅这衰仔走漏了风声!   杨晟也不是真的想听,他就是想报个仇,恶心一下叶观澜。毕竟上次被李砚无缘无故针对,还弄伤了手腕,害得他被人针对了好一阵子。   “想听什么?”叶观澜目光盯着他,嘴角带着点笑意,但眼睛里却隐隐有寒光闪过。   杨晟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随…随意。”他端起咖啡猛灌一口,试图掩饰心虚,“讲讲你喜欢他什么。”   英式茶杯小得可怜,他喝得急,差点呛到。这该死的杯子,简直是为仓鼠设计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最终还是杨晟先败下阵来。他这才意识到,虽然年龄相仿,但叶观澜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是他在香港那些酒肉朋友身上从未见过的。   这也铸就了他一副玩世不恭的贵公子形象,而叶观澜一旦落座,便是权势与财富的象征。   叶观澜看了眼那杯咖啡,又看向杨晟,语气平静如水:“那杯咖啡。”   “叶少这手冲技术……”他故意把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比兰桂坊的调酒师还讲究。”   叶观澜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尾戒,金属冷光扫过杨晟发红的耳尖:“杨总谬赞,只不过,咖啡是我的。”   “噗!”   深褐液体呈放射状喷在爱马仕丝巾纹茶几上。   杨晟盯着手中的咖啡杯,又看向对面气定神闲的叶观澜,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从耳根一直红到锁骨。   叶观澜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窘态,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闪烁着捕食者般的愉悦光芒。办公室的恒温系统似乎突然失效,杨晟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在沸腾。   “看来…”叶观澜慢悠悠地抽出丝巾擦拭手指,“杨总不仅喜欢分享照片,还喜欢分享咖啡。”    第22章   杨晟抽了几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衬衫上的咖啡渍。他故作镇定地端起那杯咖啡,又抿了一口:“哦,都是兄弟,没什么啦。”   叶观澜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杨总忘了?我是个gay。”   咔嚓。   瓷杯把手上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   杨晟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复仇不成反被将了一军,此刻就算叶观澜是个八十岁老头,他也绝不能认输。   “巧、巧了不是!”他啪地把杯子撂在茶几上,翡翠貔貅吊坠在胸前剧烈晃动,“我前天刚加入LGBT平权协会!”手指在手机显示屏上飞快划动,“你看这彩虹头像……”   叶观澜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穿透他的伪装:“杨总的入会时间…”他故意停顿,“显示是两分钟前。”   “……”   杨晟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转移话题时,外卖小哥的电话如天籁般响起。   叶观澜优雅起身:“外卖到了。”他的指尖轻轻擦过杨晟的肩膀,“我去拿。”   待那道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杨晟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彷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他盯着那个被自己喝过的咖啡杯,突然觉得越法口干舌燥,连忙挪开视线,起身去了楼上休息室换套衣服。   休息室里,杨晟对着镜子解开衬衫纽扣。镜中的男人耳根通红,锁骨处还残留着咖啡的痕迹。他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却怎么也浇不灭那股莫名的燥热。   “见鬼…”他低声咒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貔貅,“扑街仔绝对是故意的。”   楼下传来开门声,叶观澜清冷的嗓音隐约可闻:“杨总,你的宫保鸡丁要加花生吗?”   杨晟手一抖,洗手液泡沫蹭到了下巴上。他瞪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突然意识到——这场博弈,他可能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   松茸鸡汤的蒸汽在两人之间氤氲成雾,叶观澜修长的手指轻抚汤匙边缘:“明年国庆档三部献礼片,我们要主控权……”   “咳!”杨晟突然呛住,肉丸的汁水溅在衬衫前襟。他慌乱抓起橙汁灌下大半杯,喉结急促滚动:“叶少你真是……”他扯过餐巾狠狠擦嘴,“吃饭谈生意,该吊路灯的资本家行为!”   叶观澜慢条斯理地舀着汤,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阳光透过落地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这次立项与以往不同,下午三点上会。”他抬眸,目光如手术刀般准确,“广电要三家联合出品。”   杨晟的筷子尖正戳向糖醋丸子,闻言突然悬在半空。脆壳破裂的瞬间,琥珀色糖浆如血液般汩汩涌出,在青花瓷盘上蜿蜒成河。   这种献礼片需要联合出品,但其中必须要有一家港澳地区的,澳门只给与资金支持,不参与出品。   那剩下的机会自然是香港和内地了,启荣集团是香港娱乐的掌门人,内地更不用说了,挣破头想抢这块肉。   这样一来,启荣集团和澜晟集团,必定会有一争,叶观澜想要的是直接把杨晟本家的挤下去,让维港澜晟集团顶上来。   “等等!”他眯起桃花眼,“你让我拿亲哥当垫脚石?”   汤匙在叶观澜指间转了个圈。他忽然倾身向前,袖口掠过餐盘:“杨总上周不是刚把令兄的劳斯莱斯涂成彩虹车?”嗓音压低成娱乐主播的腔调,“《启荣太子爷出柜实锤!》”   “那是我家司机手滑……”   “手滑到雇无人机航拍?”叶观澜挑眉,指尖轻敲汤碗边缘,“还特意选了能拍到杨谦表情的角度?”   水晶吊灯的光斑在两人之间的餐具上跳跃。杨晟的筷子尖还沾着糖浆,悬在那道“伤口”上方。他突然勾起嘴角,露出小虎牙:“叶少调查得真仔细。”   “彼此彼此。”叶观澜推过一份文档,“澳门只出资金,主控权就在启荣和澜晟之间。”他指尖点在某行字上,“你哥最近在接触中影的人。”   杨晟盯着文档上那个熟悉的签名——杨谦的字迹还是那么张牙舞爪。他突然把糖醋丸子整个戳穿:“东南亚市场现在是他的地盘。”糖浆溅在文档上,正好盖住签名,“这种片子能走出去,对大家都好。”   叶观澜的汤匙突然停在唇边。阳光穿过琥珀色汤汁,在他下颌投下晃动的光斑:“下午的会,你代表澜晟去。”   “我?”杨晟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你让我去抢自家生意?”   “不是抢。”叶观澜抽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是让你哥知道——”他将染上糖渍的文档推回去,“什么叫青出于蓝。”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在露台上。杨晟盯着文档上那滩糖渍,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赢过哥哥时,母亲悄悄塞给他的那颗太妃糖。   ——甜得发苦。   两人目光在餐桌上方短兵相接,水晶吊灯的光斑在汤匙间折射出七彩光晕。   叶观澜面不改色地将iPad推过去:“新加坡传媒集团要20%跟投份额,用王晅的南洋院线资源置换。马来语区发行交给他们,刚好省去我们建海外团队的麻烦。”   杨晟突然咧嘴一笑,扯过餐巾抹掉手背糖渍:“叶少知道我最欣赏你哪点吗?”他晃了晃见底的橙汁杯,“杀人不见血,还让受害者帮你数钱。”   叶观澜指尖触碰了一下iPad,东南亚地图瞬间被分割成彩色区块:“槟城拍摄基地现成的器材,马来语区发行管道。六月份在槟城拍《南洋往事》时,你不是说最烦和当地审查局扯皮?”   杨晟怔了怔,没想到随口抱怨的醉话,这人竟记得如此清楚。他低头戳着凉透的干炸丸子,糖醋汁在盘底洇开暗红痕迹。   他明白叶观澜的意思,澜晟集团必须挤掉启荣集团,然后再和内地各大公司争夺主控权。   这种时候,启荣集团的概率肯定比他们大,毕竟维港澜晟集团今年才创立,截止目前为止,没有特别凸出的项目上市,旁人或许也在等着看他和亲哥争夺这个机会。   “你说,他会怪我吗?”   杨晟虽没有明说,但叶观澜依旧清楚他在说什么。   “已经成灰的人,是没有思想的。”   杨晟一怔,突然笑出了声:“叶观澜,你真的只有26岁么?”   叶观澜一笑:“就当你夸我了。”   门外忽然传来挠门声,助理阿华拎着两只航空箱艰难挤进来。银渐层布偶猫率先破笼而出,准确跳上叶观澜膝头,爪垫在他定制西装裤上踩出梅花印。   “阿少,波波和椰椰大概是突然换了环境,一只吵闹不停,被酒店客人投诉,现在怎么办?”   “椰椰!”杨晟伸手要拦,棉花面纱犬却抢先叼走他盘里最后的丸子。   “……”   叶观澜僵在真皮座沙发上,惯有的沉稳遮不住抽搐的眼角——价值六位数的云锦面料正被猫爪勾出丝。   “惊喜吧?”杨晟抱起偷吃成功的狗子,“我家小祖宗们非要来见证历史性会晤。”他挠着狗下巴朝显示屏努嘴,“正好让新加坡佬看看什么叫国际化的企业文化。”   那只猫是赛级布偶,两只大而圆的眼睛呈深蓝色,刚出猫箱,便像是委屈一样,对着杨晟喵了一声。   另外一只同样也是赛级棉花面纱犬,毛发蓬松,头部短而圆。此刻正围绕在杨晟脚边,和主人交互。   叶观澜看着眼前场景,手中钢笔啪嗒掉在文档上。   杨少爷此刻正用粤语夹着娃娃音哄猫:“波波仔系唔系挂住爹地啊?”棉花面纱犬趁机舔上他下巴,尾巴摇成螺旋桨。   叶观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抚过眼前上演的那一幕。   他从未想过,像杨晟这样性格张扬跋扈的人,竟然会养两只如此温顺可爱的小动物。这让他对杨晟有了新的认识,也许在那坚硬的外壳下,隐藏着一颗柔软敏感的心。   阳光穿透云层斜射进来,在杨晟发梢镀上金边。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布偶猫蜷在膝头,小狗正用鼻子拱他腕间的手表。   “椰椰过来握手。”杨晟竖起手掌,小狗立即将前爪搭上去,粉红肉垫像朵绽放的梅花。他转头得意地挑眉:“叶少要不要试试?我们椰椰可是考过宠物情商证书的。”   阳光在灰蓝色地毯上切割出几何光斑,布偶猫的瞳孔里倒映着杨晟的笑脸。   “你应该不接触宠物吧?”   叶观澜收回视线:“没养过。”   杨晟怀里抱着猫过来坐下,那只狗紧随着他的脚步跟了过来:“要不要试试?”   杨晟把猫举到他面前,笑着说:“这是波波,这只狗叫椰椰。”   叶观澜看着那只猫,在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不了。”   叶观澜下意识后仰,却见小狗已经蹦到沙发边。椰椰歪头打量这个冷冰冰的人类,忽然打了个喷嚏,亮晶晶的鼻水沾上他定制西裤。   “叶观澜你完蛋了。”杨晟憋笑憋得肩膀发抖,“椰椰的鼻涕比502胶还难洗,上次毁了我三件Kiton……”   话没说完就见男人弯腰,修长手指轻轻托住小狗下巴。叶观澜从胸袋抽出方巾,手法娴熟地给椰椰擦脸,手腕串珠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先用生理盐水软化,再用柠檬精油去渍。”他抬头时唇角有极浅的弧度,“杨总要记笔记吗?”   杨晟的调侃卡在喉咙里。阳光正巧掠过叶观澜的眉骨,将他冷硬的轮廓柔化成水彩画。   波波突然跳上茶几,将立项书踩出朵朵梅花印,杨晟慌忙去抱猫,发丝扫过叶观澜的手背。   “父亲去世前,大哥偷偷找过瑞士的肝病专家。”杨晟忽然开口,手指无意识梳着猫毛,他自嘲地笑着说,“你看,他们连生病都要演豪门恩怨。”   叶观澜擦拭西裤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今早收到的东西——启荣集团正在秘密转移海外资产。   此刻看着杨晟低垂的睫毛,突然改了准备好的说辞:“新加坡传媒的Lucas明天到京,你要不要……”   “要去。”杨晟抬头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听说是个混血帅哥,我得去看看,能不能把他挖到咱公司来。”   叶观澜无语,看着杨晟那露出的半截脚踝,默默把空调调高两度。   杨晟笑呵呵地举着猫玩,手指轻轻挠着猫咪的下巴,猫咪眯着眼睛,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他抬头看向叶观澜,语气轻松地说道:“我前段时间说是出差,其实回香港了,你应该查到了吧。”   文档在叶观澜指间发出轻微声响。他当然知道杨晟回去做了什么——是变卖所有在港资产,也是为了去拍卖会拍下母亲的遗物。   可惜,那尊翡翠的拍卖会,最终以流拍收场。   杨晟见他不接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想,以后大多数时间都会留在北京了。”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所以把它们接了过来。”   “这是你的私事。”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杨晟便不再多言。叶观澜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猜不到他和家族之间的那些利益纠葛。   豪门恩怨,不论是香港还是大陆,乃至于世界,哪个家族都有那么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尽管他对叶观澜的家族背景知之甚少,但他能够感受到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深刻的联系。   这种联系并非表面的友谊或共同的兴趣爱好,而是一种更为深层的、源自于他们各自家族的共鸣。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在露台上。杨晟望着叶观澜映在落地窗上的侧影,想起一句话:这世上最难看透的,是人心。   布偶猫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爪尖无意识勾住衬衫纽扣。就像某些羁绊,明知会勾出丝,却还是忍不住靠近。    第23章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猫咪偶尔发出的呼噜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杨晟将猫轻轻放在沙发上,猫咪伸了个懒腰,随后蜷缩成一团,继续打盹。   “你需要我做什么?”杨晟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叶观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中的平板计算机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了杨晟面前。显示屏上显示着一份文档,标题是《国家电影局红头文档》。   叶观澜的指尖滑过显示屏:“国家电影局确认明年有三部献礼片,《赤旗漫卷》《星辰大海》《万家灯火》。中影要求主控方必须持有东南亚全管道发行资质。”   他指尖滑过显示屏里的竞争对手名单:“杨谦执掌的启荣集团,昨天往审查委员会送了十二尊纯金天坛模型说是捐给故宫博物院。”   杨晟懒洋洋地陷进沙发里,皮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桌角,显得漫不经心。   “所以叶总是要我去偷他的保险柜密码?”他起身拎起桌上的冰桶往咖啡杯里砸冰块,咖啡液在桌面上洇出一片小小的水渍,“还是说……想让我这个被扫地出门的逆子去当双面间谍?”   玻璃杯在叶观澜手边半寸堪堪停住,琥珀色酒液在桌面洇出图案。   每当涉及杨家产业,杨晟就会用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划出安全线,彷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与那些复杂的家族纠葛保持距离。   他现在斗不过杨谦,如果硬碰硬,他只会被揍得很惨,这一点杨晟有自知之明。他靠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酒杯,眼神里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   “你知道的,我现在就是丧家之犬,父母都死啦,哥哥姐姐把我赶出了香港,你觉得我还能接触到他们么?”   杨晟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苦涩,但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叶观澜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调出全息地图,星链标记在东南亚的局域闪烁如蛛网。   他指着地图上的某个点,语气平静:“说服魔方娱乐把《赤旗漫卷》的马来语区发行权独家签给我们。”   杨晟笑了起来,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无奈摊摊手。   “启荣集团正在收购泰国第二大院线,如果我现在用人情,恐怕只会是鸡蛋碰石头。那些老头宁愿给情人一个面子,也不会与我合作。”   何况他真的利用不到这层关系,若是杨谦去,那些人都上赶着送,但是他去嘛……估计好酒好肉再找几个模特招待他一番就下逐客令了。   叶观澜推开那杯咖啡,起身烧了一壶热水,准备泡茶。他的动作不急不缓,让人心里慢慢退下急躁。   热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水汽缓缓升腾,弥漫在空气中。   “如果你想输的话,那我们另选其它方案。”叶观澜终于开口,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杨晟气极反笑,隔空点了点他:“叶观澜,你这是要让我亲手给启荣集团递刀。我老子泉下有知,那我这辈子真不用回香港了。”   叶观澜不可否认。   启荣集团是香港娱乐大亨,不可能放弃这块蛋糕,何况是国庆献礼片。   如果没有杨晟在内地创办维港澜晟集团,启荣集团有八成机会拿到主控方。但现在有了北京维港澜晟集团,香港总部的机会则少了一半。   “如果成功了,我要《万家灯火》里加场维港夜空炸开紫色凤凰的烟花戏,把魔方娱乐的跟投收益分给澜晟基金5%。”杨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叶观澜点了头:“还有吗?”   杨晟吹了声口哨,皮鞋尖踢了踢叶观澜的裤脚,脸上带着几分顽劣的笑意。   “教我北京话儿化音。”   叶观澜面不改色地挪开了一些。   “第一条可以塞进‘粤港澳大湾区文化共鸣’的立项报告;第二条改成3%外加马来西亚取景地税收优惠;至于第三条……”他抬眸撞上杨晟狡黠的目光,“我让王晅给你报个老年大学方言班。”   “……”   “喂,什么叫老年大学班?”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老年人了?”   杨晟一时语塞,随即怒火中烧,一把捞起沙发上的抱枕猛地掷向对方。   显然,叶观澜对先前提及他和李砚的事仍旧怀恨在心。他暗自嘟囔,内地人小心眼的说法,真是所言非虚!   “不如叶老师先付点订金吧?”杨晟突然起身坐在叶观澜旁边,他故意把老师两个字咬出九曲十八弯的腔调,“比如……教我说‘北新桥卤煮火烧’?”   叶观澜的喉结动了动:“bēi xīn qiáo lǔ zhǔ huǒ shāo。”字正腔圆的发音毫无波澜,甚至语气也是惯有的平淡。   杨晟怎么可能放过他,他突然握住叶观澜操作平板的手,在茶杯里沾了水,然后在桌面上画出音调曲线。   他的动作带着几分挑衅,眼神里却透着一丝笑意:“我觉得不对,应该是这样,第三声要像过山车俯冲,最后那个儿音要含着糖葫芦似的。”   叶观澜低头看着桌面上水渍画出的曲线,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杨晟的“教学”方式感到无奈。   他抽回手,毫不客气地说:“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杨晟却不依不饶,凑近了一些:“叶老师,你这教学态度可不行啊。我可是交了‘学费’的,你得认真点。”   大概猜到叶观澜在想什么,杨晟无辜的看着他:“怎么,叶少忘记那次在包厢亲我的事啦?”   “……”   叶观澜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杨晟,适可而止。”   杨晟却笑得更加放肆,彷佛终于找到了叶观澜的软肋。他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道:“叶总,你这人太无趣了。工作的时候一本正经,连玩笑都开不起。”   叶观澜不接他的话,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杨晟说道:“如果你没有其他事,今天就到这里吧。”   杨晟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叶观澜虽然表面上冷淡,但实际上对他的提议并非完全无动于衷。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语气轻松。   “好吧,叶总,那我先走了。不过,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叶观澜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杨晟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叶观澜一眼,声音愉快:“叶观澜,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其实挺像的。”   叶观澜不搭理他,静静地站在窗边,目光投向远处的城市天际线。   杨晟笑着抱起一猫一狗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叶观澜站在窗前,眉头紧皱着。杨晟像只蚊子一样,嗡嗡嗡地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的神态动作,行为动作……叶观澜眼睛一闭,全是杨晟刚才身上的香水味和暧昧不清的举动。   “操!”   过了一会,空旷的办公室里,突然听见叶观澜爆了句粗口,随后拿了杨晟的威士忌打开倒了一杯喝了。   ……   几天后,杨晟按照叶观澜的安排,前往魔方娱乐的总部进行谈判。   这次负责人姓陈,她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衬得她整个人干练而沉稳。见到杨晟推门而入,她微微一笑,起身迎上前,伸出手来:“杨总,久仰大名。”   她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疏离。   杨晟握住她的手,笑容灿烂得像是阳光洒在湖面上,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自信。   “陈总才是杨某佩服的女中豪杰。我这次来,是想谈谈《赤旗漫卷》的马来语区发行权。”   陈总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开门见山。   “杨总,我们魔方娱乐对这部片子很感兴趣,不过,启荣集团也已经和我们接触过了。”   杨晟自然知道启荣已经来过了:“陈总,启荣集团的实力毋庸置疑,不过,我们澜晟也有自己的优势。我们在东南亚的管道资源丰富,而且,我们有信心把这部片子打造成爆款。”   陈总没有立刻回应,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权衡利弊。   相比澜晟集团,启荣确实更胜一筹,毕竟这个集团已经成熟,资源雄厚,合作起来风险也更小。   可澜晟这样的新公司也有一个好处——它们往往愿意让出更多的利益,以求在市场中站稳脚跟。   杨晟见状,继续说道:“陈总,我们可以提供更多的资源支持,包括宣传、发行、甚至是后期的市场推广。而且,我们愿意让出部分收益,作为合作的诚意。”   陈总抬眼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杨总,你的条件很诱人,不过,启荣集团那边……”   她没有说完,但杨晟已经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启荣集团的实力摆在那里,任何一家公司都会优先考虑它们。   “陈总,启荣集团虽然实力雄厚,但他们未必能像我们一样,提供全方位的支持。而且,我们澜晟集团的背景,您应该也有所了解。”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示,彷佛在提醒对方:澜晟的背后,有着比启荣更为复杂的势力。   陈总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对杨晟的话有所触动。   她当然知道,澜晟集团虽然是个行业新秀,但其背后的资本和人脉却深不可测。尤其是那位神秘的叶观澜,据说在政商两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但他的身份是查不到的,她入行几十年,怎么会不知道“查不到”意味着什么。   她沉吟片刻才开口:“杨总,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不过,最终的决定还需要董事会讨论。”   杨晟不再逼她,站起身,微笑着伸出手:“陈总,期待能和您再见面。”   陈总笑了起来:“合作愉快,杨总。”    第24章   离开魔方娱乐后,杨晟给叶观澜打了个电话,简单汇报了谈判的情况。   车载香氛的雪松味混着他袖口的龙涎香,在密闭空间酿出危险的蛊惑。   “叶总,我刚刚可是把亲哥的底裤都掀了。”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杨谦要是知道你把启荣的发行管道比作过期内裤。”   杨晟对着电话里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叶总,我这可是冒着被启荣集团追杀的风险去谈判的,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叶观澜淡淡地“嗯”了一声:“你想要什么表示?”   “所以叶少准备怎么补偿我?”杨晟屈指叩着车窗,“听说簋街新开了家卤煮店,米其林大厨改良的西班牙海鲜卤煮?”   电话那头突然响起瓷器碰撞的脆响,像是有人失手打翻了茶杯。杨晟憋笑憋得肩膀直颤——能让叶观澜失态的机会可不多见。   “七点,酒店旋转门见。”   “叶少要亲自当司机?”杨晟故意拖长尾音,“我是不是该准备行车记录仪?万一明天头条是《叶氏掌门人深夜与男人幽会》……”   “喀嚓。”忙音截断了后半句骚话。   华灯初上时,宝马准确刹停在酒店雨棚下。   杨晟钻进副驾就嗅到股违和气息——车载香氛竟换成了佛手柑混沉香,后座还扔着本翻到卷边的《道德经》。   “叶少最近改吃素了?”杨晟上车后便开始贫嘴,他戳了戳中控台的鎏金转经筒。   叶观澜单手打方向盘拐进胡同:“上周普陀山请的开光摆件,杨总要是喜欢……”   “别!”杨晟猛地后仰,“我命里缺金,跟这些清心寡欲的玩意儿犯冲!”   他掩嘴低笑着,没有再逗趣。   车子缓缓驶入北京的夜色中,街道两旁的灯光映照在车窗上,显得格外温暖。最后七拐八绕停在一间挂着破旧棉帘的苍蝇馆子前。   杨晟刚掀开帘子就被蒜香呛得连打三个喷嚏,叶观澜淡定递上真丝手帕:“米其林大厨在后厨炸臭豆腐。”   “叶观澜你玩我?!”杨晟捏着鼻子蹦出京腔。   “杨总说想吃地道的。”叶观澜解开袖扣挽起衬衫,“顺便提醒你,这里的卤煮师傅祖上是正白旗御厨。”他忽然倾身掸去杨晟肩头猫毛,“招牌菜叫‘君臣佐使’,猪肺是君,火烧是臣……”   “打住!”杨晟抄起筷子敲碗,“再讲养生理论我报警了!”   点了满满一桌菜,杨晟吃得津津有味。   叶观澜则只是偶尔动筷,目光始终停留在杨晟身上。   餐桌上摆着白酒,和叶观澜喜欢喝的茶,酒是叶观澜带来的,茶是杨晟带来的。   拿出来时,俩人同时一愣,接着又很自然的接过对方手中的东西。   “叶总,你怎么不吃?”杨晟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碗里都有些干净。   叶观澜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我不饿。”   杨晟夹了一块卤煮放到叶观澜的碗里:“尝尝,这可是北京的地道美食。”   叶观澜低头看了看碗里的卤煮,细品了一下杨晟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怎么样?不错吧?”杨晟见他吃了,彷佛比自己还满足。   叶观澜给他添了酒,回应他:“很好。”   两小时后,杨晟瘫在包厢太师椅上揉肚子:“叶观澜你绝对故意的!”他扯开两颗衬衫扣子,“谁家好人用茅台配卤煮?”   “杨总说要‘表示表示’。”叶观澜晃着青花瓷酒盅,“最纯的飞天茅台够不够诚意?”   “够……够他娘的……”杨晟醉眼朦胧去够醒酒器,“再来一杯!”   叶观澜突然扣住他手腕,表盘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冷光:“杨总知道这道菜为什么叫君臣佐使吗?”   “管他呢……”杨晟顺势把下巴搁在他手背,“反正现在我是君……”尾音消融在绵长的酒嗝里。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玻璃上,叶观澜垂眸看着青年泛红的眼尾。   醉鬼腕间的百达翡丽硌得他皮肤生疼,表盘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像场荒诞的皮影戏。   ……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杨晟懒洋洋地靠在真皮沙发上,手里转着一支万宝龙钢笔,目光却落在对面正在批阅文档的叶观澜身上。   “叶总,”他突然倾身向前,钢笔尖轻轻点在叶观澜的文档夹上,“你说我们俩的名字用简体字写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叶观澜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继续在文档上签下淩厉的字迹:“杨总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了?”   “哎呀,这不是简体字太难了嘛。”杨晟已经绕到叶观澜身边,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右手,“来来来,叶老师教教我。”   叶观澜的手腕被他握住,触感微凉。   “松手。”叶观澜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钢笔尖已经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墨点。   “就写一次嘛。”杨晟得寸进尺地凑近,发丝几乎扫到叶观澜的耳廓,“你看我都把启荣的底牌掀给你了,这点小要求不过分吧?”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叶观澜终于放下钢笔,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杨晟。   “杨晟。”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低沉,“你确定要在我这里——”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危险的颗粒感,“玩这种引火烧身的游戏?”   杨晟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知道啊。”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把叶观澜的手握得更紧,“我这不是等着叶少来灭火嘛。”   叶观澜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他慢慢抽出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烫金宣纸,用镇纸压平。   阳光照在桌上的钢笔上,金属笔夹折射出一道晃眼的光斑,未干的墨迹,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杨晟的指尖正沿着叶观澜的掌纹游走,暖阳透过百叶窗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切出金纹。鎏金钢笔尖在宣纸上洇出墨团,把“澜”字最后一笔拖成了蚯蚓。   “叶老师教得不行啊。”杨晟故意往人耳畔吹气,“这要是在香港私塾……”   叶观澜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办公室门轰然洞开,王晅举着平板冲进来:“启荣集团把《星辰大海》的航拍素材全买断……哎呦我去!”   他的左脚绊右脚差点扑在茶几上,“青天白日的……二位这是研习书法呢?”   “……”   杨晟的手还覆在叶观澜手背上,俩人齐齐抬头,一起望向进来的人,后知后觉,杨晟触电般弹开三米远,后腰撞上青花瓷瓶发出脆响。   叶观澜倒是稳如泰山,扫了眼刚才被杨晟握过的手,对王晅说:“先坐。”   王晅在俩人身上来回巡视,杨晟脸红的厉害,叶观澜彷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杨晟揉着后腰,哼了一声:“王少最近改行当扫黄组了?”   “哪能啊!”王晅一屁股挤进两人中间的真皮沙发,“我这是替广大股民监督企业文化建设。”他瞄见宣纸上歪扭的“澜晟”二字,突然捏着嗓子学TVB腔,“杨生这是要搞联名款情趣内裤?”   “王晅你找死!”杨晟抄起镇纸就要砸,翡翠貔貅在领口露出泛着凶光。   王晅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启荣集团刚刚宣布,他们已经拿到了《星辰大海》的航空拍摄权,而且他们还签下了国际知名的航拍团队。这意味着,他们在视觉效果上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   话题转得太快,杨晟举着镇纸愣在原地,随后带着几分不满:“启荣集团动作这么快?我们这边连航拍团队都还没谈妥。”   叶观澜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过了会他抬头看向王晅,问道:“航拍团队是哪家?”   王晅迅速回答:“是‘天际之眼’,全球顶尖的航拍公司,曾经参与过《阿凡达》和《星际穿越》的拍摄。”   杨晟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启荣集团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啊。看来他们这次是铁了心要拿下《星辰大海》的主控权。”   叶观澜没有接话,而是转头看向杨晟:“你有什么想法?”   杨晟耸了耸肩,带着几分无奈:“我能有什么想法?现在航拍团队被他们抢了,我们总不能去偷他们的设备吧?”   叶观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调侃并不感兴趣。   他转头对王晅说道:“联系‘天际之眼’,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同时接两个项目。如果他们不愿意,那就找其他备选团队。”   王晅点了点头,迅速拿出手机开始联系。杨晟则靠在沙发上,双手抱胸,脸上带著明显的不满。   “叶总,你这也太淡定了吧?启荣集团都已经骑到我们头上了,你还这么慢条斯理的?”   叶观澜看着他:“急有什么用?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杨晟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一时无言以对。他撇了撇嘴,转头看向窗外,心里却暗自嘀咕:叶观澜这家夥,真是冷静得让人火大!   叶观澜忽然用钢笔尾端敲了敲财报:“启荣买断的是军用级航拍无人机数据?”他推了推滑落的纸张,“杨谦倒是会钻政策空子。”   王晅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手指在平板划出残影:“他们在舟山群岛包了三个岛拍航母镜头,后期要做成……”   “做成当年击沉日舰的复刻场景?”杨晟哼地冷笑一声,镇纸“咚”地砸在航海图上,“老头子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叶观澜起身整理袖扣:“劳烦王总联系海事局的老同学。”他掠过杨晟时顺手抽走镇纸,“就说我们发现疑似走私船只的卫星轨迹。”   “你要伪造海上事故?”王晅眼睛瞪得比镇纸上的貔貅还圆。   “怎么会,我们遵纪守法的生意人。”叶观澜将貔貅对准阳光,翡翠瞳仁里闪过冷光,“我们只是热心的朝阳群众。”   “……”   王晅嘴角一抽,倒是他狭隘了。   80周年献礼片是今年着重扶持的一个项目,也是杨晟和叶观澜能否崭露头角的最佳机会。   这个机会不论是杨晟还是叶观澜,谁都不想放弃,包括王晅,他也会助力叶观澜拿到其中一部的主控位。   因此,杨晟特意飞了一趟吉隆坡,他必须赶在家族之前,把新加坡传媒大亨林耀宗先搞定。   临走前,叶观澜给了他一样东西,那箱子打开,一块寒气裹着翡翠原石特有的冷光涌出,叶观澜说这是平洲公盘标王,切出七公斤帝王绿。   林老爷子最疼的小女儿下月出嫁,叶观澜打听到嫁妆就缺套翡翠头面,因此,这份礼物可谓送的老爷子称心如意。    第25章   吉隆坡的晨雾还未散尽,阿斯顿马丁碾过棕榈大道,惊起一群蓝喉蜂虎。   杨晟按下车窗,潮湿的热浪裹着榴莲香气扑面而来——叶观澜准备的“钥匙”正在后备箱泛着幽光。   林耀宗的庄园位于市郊,占地广阔,绿树成荫。说起来,这老家夥还算他母家老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公馆到了。”司机操着闽南腔提醒。   杨晟整了整暗纹提花西装,指尖掠过领口那枚胸针。后视镜里,寒光凛凛的翡翠原石躺在黑丝绒中,像块凝固的极光。   管家推开雕花铜门,穿堂风掀起杨晟的衣角。林耀宗正背对大门擦拭古董火铳,满墙的南洋地图在晨光里泛黄。   “杨生比照片里更靓仔。”老者转身时,腕间沉香佛珠撞出闷响。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后方随从捧着的礼盒,“听说你把平洲标王都割爱了?”   檀木盒盖掀开的刹那,冷雾漫过水晶吊灯。七公斤帝王绿原石在晨光中流淌着液态祖母绿的光泽,冰渣般的棉絮恰巧勾勒出凤凰尾羽。   “林小姐的凤冠霞帔若能以此为材……”杨晟用绒布轻拭石面霜花,“南洋百年望族的体面,总该用千年地脉的灵气来衬。”   林耀宗接过礼盒,当着杨晟的面打开一看,枯枝一样的手指突然顿在佛珠上。他想起小女昨夜枕在自己膝头撒娇:爹地,我要嫁得比太平公主还风光。   “后生仔很会说话。”老者示意管家斟茶,犀角杯底碰在红木几上铿然作响,“不过启荣开出的条件……”他故意漏出半截话头,看杨晟如何接招。   杨晟将计画书推过茶几,鎏金封皮在晨光中晃出光晕:“除却常规分成,我们愿让出新加坡地区五年IP改编优先权。”   他翻开内页,槟城拍摄基地的航拍图赫然在目,“《光辉岁月》的实景改造方案,恰好能省下贵司三成预算。”   林耀宗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后掩去,看了眼面前的杨晟,又想到昨夜启荣太子爷傲慢的嘴脸。   “你们南洋能分杯羹都得感谢启荣集团,若是没有我们,林主席不一定有这个能力拿到。”   接过文档,仔细翻看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抬头看向杨晟,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后生仔,你们的条件确实很诱人。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杨晟心中一紧,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林主席,您请说。”   林耀宗放下文档,语气平静:“我希望在《光辉岁月》中加入十分钟的南洋华侨剧情,这部分剧情将由我们新加坡的团队负责拍摄。”   杨晟听到这里,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笑着点头:“林主席,这个要求我们可以接受。不过,演员方面我们希望使用中央戏剧学院的学生,以确保影片的质量。”   杨晟突然将钢笔横在剧本分镜稿上,“中央戏剧学院有个混血新生,祖父是陈嘉庚先生的秘书。”他划亮平板,照片里少女的丹凤眼与林耀宗亡妻如出一辙。   茶汤在犀角杯中泛起涟漪。   “后生仔。”林耀宗突然笑出满脸沟壑,“你比杨启铭还像只狐狸。”他摸出金笔在合同签下花体字,“告诉叶生,下次别总拿我当试刀石。”   杨晟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林耀宗会知道叶观澜,不过也不意外,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叶观澜是他的合夥人,稍微一查就知道。   吉隆坡的烈日把泳池水晒成碎钻,杨晟翘着二郎腿陷在藤编躺椅里。手机镜头扫过棕榈叶间隙,定格在正在跳水的美人鱼在线。   “林老头松口了。”他咬着吸管嘬了口椰青,“条件是加十分钟南洋华侨戏——”突然压低嗓音模仿林耀宗的闽南腔,“这份大礼叶生务必笑纳啦!”   视频那头传来钢笔戳破纸张的撕裂声。叶观澜的瞳仁里映着满屏马甲线:“中戏那个混血新生……”   “知道知道!陈嘉庚秘书的孙女嘛!”杨晟翻转镜头,特写美人甩动湿发的慢动作,“这位可是林老头公司签约的超模,非要请我喝椰汁冰沙……”   啪!   画面骤然黑屏。杨晟盯着手机屏里自己得逞的坏笑,墨镜片上倒映着美人弯腰捡浴巾的曲线。他故意把手机往泳裤边一塞,扬声器里立刻传来微信提示音。   叶观澜的语音裹着冰碴:“吉隆坡气温38℃,杨总注意防晒”   杨晟噗嗤笑出声,指尖在显示屏划出残影:“叶老师要视频检查防晒霜涂抹情况吗?”   这次连已读回执都没等到。他仰头灌完最后一口椰汁,冰水顺着喉结滑进花衬衫领口。   远处美人正朝他招手,镶钻美甲在阳光下晃出彩虹光斑。   “靓女稍等!”杨晟拎起浴巾往肩头一甩,翡翠貔貅吊坠撞在胸肌上叮当作响,“我先给合夥人发个工伤理赔单——”他对着空镜头比了个开枪手势,“就说被吉隆坡的太阳闪瞎了眼。”   ……   晨光透过落地窗泼在满墙的申报材料上,叶观澜用红笔圈着《赤旗漫卷》立项书里的关键数据。   他的目光专注而冷静,手中的笔在纸上滑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偶尔夹杂着打印机吞吐文档的机械声。   杨晟窝在会议桌尽头刷手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显示屏上滑动,时不时发出一声轻笑。   他的举止与办公室中紧张忙碌的气氛显得颇不协调,好似周遭的喧嚣与他并无瓜葛。   上次王晅提到启荣挖走了他们的一个特效团队,这个特效团队原本是他们从别处挖来的,结果现在又被别人挖走了。   王晅一个头两个大,现在《赤旗漫卷》的太空舱模型还只是个钢筋架子,特效团队的空缺让整个项目的进度陷入了停滞。   杨晟建议说:“要不让星洲传媒调特效组过来,他们做过丛林特效。”   王晅抬起头,皱了皱眉:“不太行,我们公司的特效组目前只能做协助。我最近也在接触一些不出名的特效团队,我看过一些案例,还不错。”   叶观澜把面前一个牛皮纸袋推在杨晟面前:“杨谦的总监上周在吉隆坡见过林耀宗。”他抖出航空拍摄的会面照片,“启荣集团要拿《星辰大海》的马来语发行权换特效团队。”   王晅抓过照片对着阳光看:“这角度…是高尔夫球僮拍的?”   “云顶赌场VIP休息室的监控视角。”杨晟突然笑出声,“林老头的司机是我在圣淘沙救过的潜水教练。”   说着,他迅速在通信录里翻出林耀宗的电话,随即拨了过去,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嘟嘟声。   王晅在一旁对叶观澜夸赞道:“哎,杨晟可以啊,简直和刚来时判若两人,现在这狡猾的劲儿,可太像你了。”   叶观澜微微皱眉,总觉得这话不太对,目光依旧停留在文档上:“他确实改变了不少。”   王晅感叹道:“这小子未来不可估量啊,比他大哥会做生意。”   叶观澜没有接话,而是将《万家灯火》的剧本推给杨晟。   “告诉林老,我们可以把南洋华工剧情加长二十分钟。”他在分镜稿上勾出橡胶园场景,“取景地选在他新开发的槟城影视城。”   杨晟那边电话接通,先是寒暄了几句,随后进入正题。他对着话筒切换成闽南语,语气轻松而自然。   “阿叔,当年你在汕头码头……”   “停!”林耀宗在电话那头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加三场马六甲华侨学校的戏,服装用我太太的娘惹绣品。”   王晅迅速翻出预算表,手指在数字上快速滑动,最后给了杨晟一个准确数字。   “要加二百四十万!”   “从我的分红里扣。”杨晟抓起钢笔,在补充协议上迅速签下自己的名字,语气轻松,“顺便告诉林太太,我拍到了她祖父在怡保开矿时的老照片。”   挂了电话后,叶观澜盯着他看,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杨晟被盯得有些心虚,但他很快调整了表情,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在叶观澜没拆穿他说谎的事情,兵不厌诈嘛,半真半假混合在一起,他自己都要信了。   林老爷子也不是个好打发的人,现在每家都在争这个机会,他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来保证自己的利益。   公司里,二十台打印机吞吐著申报材料,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恨不得能拥有三头六臂。   王晅在会议室长桌前盖钢印:“立项书、联合出品协议、东南亚发行合同……特效团队合同呢?”   “正在过海关。”叶观澜盯着物流追踪系统,“走的是广交会艺术品信道,申报成‘侨乡文化展品’。”   杨晟漫不经心地喝着咖啡,突然冒出一句:“你不怕杨谦买通海关的人?”   叶观澜和王晅同时一愣,随即叶观澜拨通内线电话给自己秘书。   “联系侨联的郑主任,说那批绣品要参加下月华人文化周。”他翻开活动批文,“展品清单去年就备案过。”   “……”   杨晟可算是逮到一个机会说叶观澜了,放下咖啡杯便开始发挥。   “哇,叶总您可是我们心中严谨的定海神针啊,这次居然也来了个小插曲,是不是偷偷下凡历劫,体验凡人的偶尔失误啦?”   他语气夸张,脸上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再加上他的港普,完全就是一场临时发挥的喜剧效果。   “平常你严谨得像精密仪器,今天这事,我还以为是仪器偶尔调皮,偷偷放了个小差呢。”   王晅坐在一旁笑的肩膀止不住抖,心想叶观澜你也有今天,我收拾不了你,总会有人能收拾你。   叶观澜听得头疼,起身面无表情直接出了会议室,懒得和他计较。    第26章   几天后,特效团队顺利抵达北京,项目进度终于得以推进。   杨晟和叶观澜的关系也在这次合作中变得更加微妙。虽然杨晟依旧时不时调侃叶观澜,但两人之间的默契却越来越深。   有一天晚上,杨晟突然接到林耀宗的电话。电话那头,林耀宗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衰仔,你大哥最近动作很大,你要小心。”   杨晟皱了皱眉,语气却轻松:“阿叔,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挂了电话后,杨晟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其实林耀宗不说他也很清楚,家族内部的斗争远没有结束,杨谦把他赶出香港,但还有杨家其他人在。   如今他在北京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杨谦不提防他,那他就不叫杨谦。   自己不过是最先被踢出局的废物而已。   况且他母亲二十年前意外溺亡,这事儿他一直都觉得存疑,上次回去后也让郭明德在暗中帮忙调查一下。   叶观澜走进办公室,看到杨晟站在窗前:“怎么了?”   杨晟回过头,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北京的夜景挺美的。”   叶观澜走到他身边,没拆穿他脸上写著有事两个字,把目光投向远处的灯火,过了会才开口。   “嗯,很美。”   ……   一周后的清晨,叶观澜在晨间演示文稿中看到那封盖着红头文档的邮件。维港澜晟集团被正式列为三家出品方之首,烫金logo赫然印在项目书主页。   他端起薄胎白瓷杯的手稳如磐石,龙井茶的氤氲热气模糊了护目镜后的眸光。   签约仪式在国贸大酒店举行。杨晟站在鎏金电梯里,看着镜面墙倒映出自己紧绷的下颌线。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他被扑面而来的闪光灯晃得眯起眼——王、张、陈等大导的签名墙在前方闪烁,而叶观澜正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   “这位是电影局的周局长。”叶观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杨晟条件反射地躬身握手,港式英语在舌尖转了个弯变成标准普通话:“久仰久仰。”   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却还要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那些打量他的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对“过气港圈公子”的玩味。   直到人群散去,杨晟才在临时化妆间找到喘息的机会。他扯开领带时,真丝面料在指尖留下灼热的触感。“让王晅去应付记者吧,”他盯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眶,“他今天穿得跟只开屏孔雀似的。”   叶观澜对着化妆镜调整翡翠袖扣,冷光在他指间流转:“保险柜里少的那对和田玉镇纸,”他突然开口,“是乾隆年间造办处的工艺。”   “借来用用嘛。”杨晟突然凑近,指尖从他肩头拈起一根栗色长发,“叶总今天喷的乌木沉香…”鼻尖几乎粘贴对方颈动脉,“是我在迪拜拍的那瓶?”   镜面倒映着两人重叠的身影,走廊里记者们的喧闹声忽远忽近。   叶观澜透过镜面凝视他,目光比拍卖行的鉴定灯更锐利。   杨晟转身整理领带时,后腰的收褶在镜中划出优雅的弧线——那是他特意飞回香港,找为父亲做了三十年西装的老裁缝改的版型。   每一针都藏着隐秘的宣言:看啊,这个被家族放逐的浪子,如今站在了比父辈更高的舞台上。   “审查组组长夸这玉雕工精湛。”杨晟突然笑了,虎牙尖闪着狡黠的光,“我告诉他,这是家祖传的物件。”手指不着痕迹地滑进叶观澜掌心,“就像咱们这个项目,要传世的。”   “……”   叶观澜的沉默在化妆间里凝成实质。鎏金壁灯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釉,唯有翡翠袖扣在镜中泛着幽光。   “杨总,这是最终版合同。”秘书捧文档夹进来,“第三页添加了新加坡取景的税务条款。”   杨晟从胸口内袋掏出一支万宝龙传承系列钢笔,这也是从叶观澜那里顺来的。他用钢笔尖轻点补充条款,突然笑出声。   条款末尾那行蝇头小楷力透纸背:【槟城娘惹糕采购预算超标,从王晅分红扣】。这字迹他昨夜才在咖啡杯垫上见过,写着“糖伤胃”三个字。   抬头时镜中已空无一人,唯有余温缭绕的乌木香。杨晟摩挲着合同扉页轻笑:“冇问题。”尾音消散在走廊渐起的镁光灯海之中。   红毯两侧的闪光灯骤然炸亮。杨晟在刺目的白光中准确捕捉到启荣集团的LOGO,那抹熟悉的靛蓝在记者席中格外扎眼。   杨谦的心腹举着《星岛日报》话筒挤到最前排,镜头几乎怼到他脸上:   “杨生!传闻杨谦先生极力反对这次合作?”   “作为胞弟却与家族企业竞争,您是否……”   “未来会否长居北京发展?”   每个问题都裹着蜜糖般的恶意。杨晟腕表折射的光掠过合同钢印,突然切换粤语:“大哥最支持我创业啦,不过今次最紧要多谢有关部门畀机会。”   他笑得眉眼弯弯,心里却在冷笑——这群鬣狗般的记者,怕是连他大哥的面都没见过。   签字台的水晶灯将合同照得通明。   杨晟解开西装纽扣入座时,瞳孔骤然收缩——案头那支启荣镀金钢笔泛着冷光。视线扫向观礼席,杨谦的特助正举着手机,镜头反光如刀锋滑过他眼底。   “请双方代表签署协议。”   全场屏息间,杨晟突然举手:“唔该,借支笔。”   王晅从后排晃过来,银灰色西装像把出鞘的剑。他弯腰递笔时故意笑着说:“记得欠我一顿满汉全席。”镶钻笔帽在灯光下划出银河般的弧线。   杨晟笑着接过笔,目光投向二楼一排排包厢。他知道叶观澜此刻肯定在某个窗户后面喝着茶,正倚在防弹玻璃后看着这一切。   钢笔尖触到纸面时,杨晟忽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   叶观澜在集团办公室用他的雪茄画着合同陷阱:“启荣会在签字环节做文章。”菸灰缸里躺着支被盐酸腐蚀的钢笔,“你要当众换笔。”   此刻笔尖渗出的朱砂红艳得刺目。杨晟突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普通印泥——是掺了特殊化学剂的定制配方,遇光会逐渐褪色。   他几乎要笑出声,这群老狐狸连这种阴招都想得出。   二楼包厢的防弹玻璃后,叶观澜的茶杯泛起涟漪。他看着杨晟落笔时绷紧的肩线,想起那晚青年蜷在沙发里的疑问:“为什么非要我亲自签?”   叶观澜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平板上跳动的K线图上,澜晟集团的股价正逆市上扬。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檀木桌面,节奏如同倒计时。   “豪门弃子…”他突然停下敲击,指尖悬在某个关键数据上方,“站在他们搬梯子都构不着的高度。”护目镜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微微下滑,露出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没有比看着你登上财经头条,更能让你大哥的偏头痛药销量创新高的了,不是吗?”   杨晟的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坠,彷佛被一记裹着丝绒的重锤击中。他盯着显示屏上那两条背道而驰的股价曲线——澜晟的陡峭攀升与启荣的断崖下跌,在K线图上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鸿沟。   “哈…”他突然低笑出声,双手撑在檀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真皮座椅随着他前倾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呻吟,领带垂落,在桌面投下一道阴影。   “叶总…”杨晟微微眯起眼,目光从对方镜片上跳跃的反光,游移到那双掌控着资本风云的手,“你知不知道…”他忽然伸手摘下叶观澜的护目镜,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挑眉中,将镜腿轻点在自己心脏位置,“你这种运筹帷幄的样子…”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北京城的灯火如星河倾泻。杨晟的影子笼罩在叶观澜身上,像澜晟的股价走势图——一路高歌猛进,势不可挡。   “最让我大哥…”他俯身凑近叶观澜耳边,呼吸拂过对方耳后的敏感带,“夜、不、能、寐。”   钢笔滑过纸面的沙响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杨晟签完最后一笔,抬头迎上无数镜头。闪光灯海之外,二楼某扇窗户后,乌木沉香的余韵正无声蔓延   换场间隙的贵宾室里,杨芷昕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咄咄逼人的节奏。她晃动的香槟杯折射着冷光:“杨生可知,他们的合同要经港澳办备案?”   “林叔今早特批直达中办。”杨晟扯松的领带掠过对方酒杯,突然俯身低语,“顺便问声,你仔剑桥的学费,”他指尖在手机屏亮出转账记录,“仲系唔系走澳门账户?”   水晶杯砸在台面的脆响惊动四周。香槟溅在杨晟西装下摆,洇开一片琥珀色痕迹,他却笑着抽出湿巾:“呢个污渍,同你旧年帮二叔洗钱嘅账本比,边个更难睇?”   王晅举着香槟挤过来,正好看着怒气而走的杨芷昕,问杨晟:“你哥的人?”   “嗯,以前老爷子在世时,她的权利比我都大,随时随地可以停掉我的信用卡。”杨晟语气轻松,眼里却有深不见底的恨。   王晅觉得应该不仅仅是这个问题,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打趣杨晟:“哎,刚才签约照里,你和观澜隔了条银河!”   杨晟晃着酒杯里的冰块,平淡地说:“你不懂,这叫商业安全距离。”   “安全个鬼!”王晅把自己的手机快怼到杨晟脸上了,那张照片里,叶观澜的钢笔正悬在合同签名处,窗外晨光镀在睫毛上像碎金,“**老刘问我你俩是不是在搞离岸公司……”   叶观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抽走杨晟的香槟杯:“明天十点见澳门发行商。”他抿过的杯沿还留着淡淡唇印。   王晅:“???”   “叶总,”杨晟转着空酒杯笑,“你把我当实习生管呢?”   “实习生不会偷换我的茶。”叶观澜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杨晟的手背,“普洱换成猫屎,幼稚。”   杨晟搭着王暄肩膀笑弯了腰。王暄看着叶观澜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身边这个笑出泪花的家夥,嘴角一抽:“你俩这安全距离是参照银河系标准定的吧?”   “不然呢?”杨晟抹着眼角反问。   王暄的白眼快翻到后脑勺:“嘴硬的人迟早被雷劈,我等着看天道好轮回。”   晚宴的水晶灯下,杨晟应付着络绎不绝的祝贺。那位李总碰杯时,他余光瞥见叶观澜正望向宴会厅角落——王暄消失的方向。   “找王暄?”杨晟压低声音,指尖不着痕迹地滑过叶观澜掌心,“他刚才说去接电话…”   话音未落,王暄从人群挤回来,领结都歪了:“猜我刚遇见谁?启荣的制片总监在洗手间偶遇……”他模仿对方夸张的港普,“王生对翻拍《大时代》有没右业趣呀?”   叶观澜的酒杯突然凝住漩涡:“他们开价?”   “不是钱的问题。”王暄凑近,“他们在打听我们和审查组的…”手指做了个交换的动作。   杨晟的冷笑惊动了路过侍者:“阴魂不散。”   晚宴结束后,杨晟和叶观澜一同回到了公司一趟,趁着现在启荣还没动作,他们得先做好备选准备。   深夜的澜晟会议室,应急方案在投影屏上闪烁。杨晟扯开领口盯着数据流:“杨谦不是针对项目…”钢笔狠狠戳在启荣LOGO上,“是针对我。”   叶观澜关掉投影仪。黑暗里,他的声音清冷又沉稳:“你错了。”计算机屏保亮起,是今早的签约仪式正在财经新闻重播,“他现在忌惮的…”指尖滑过两人在照片中的倒影,“是我们。”    第27章   三天后的清晨,吉隆坡证券交易所被刺耳的警报声惊醒。启荣集团的股价像被抽走脊椎的蛇,开盘三小时便暴跌7%,创下五年来最大单日跌幅。   落地窗前,杨晟彷佛能穿透薄雾,看见对岸启荣大厦顶层会议室里,杨谦摔碎的那套青花瓷茶具。   “杨总,做空机构又加仓了。”操盘手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启荣的债券评级刚刚被穆迪下调。”   杨晟轻轻晃动杯中的黑咖啡,液体在杯壁留下深褐色的轨迹,像启荣集团此刻的K线图。窗外一艘渡轮拉响汽笛,恍如那年他被赶出杨家时,维多利亚港的送别。   与此同时,某影视基地的巨型摄影棚内,《赤旗漫卷》的1:1太空舱模型正在组装。叶观澜站在监控器前,全息投影的星云在他瞳孔中流转。   “通知国内权威媒体和BBC,”他手指轻点虚拟显示屏,火星地表特效随之变幻,“下周开放全球媒体探班。”   王晅吹了声口哨,战术靴踩在钢架上发出清脆回响:“你养的那位‘商业间谍’进展如何?”他故意把平板计算机转向叶观澜——显示屏上正是杨晟发来的启荣内部文档,每页都打着“绝密”水印。   叶观澜的视线落在手机最新消息上。那是张启荣股价走势图,配文只有一个燃烧的emoji。   他唇角微扬:“很顺利。”指尖滑过显示屏调出日程表,“告诉他,下周探班…”突然停顿,将“需要穿航天服”改成了“可以穿那件你喜欢的Dior星空西装”。   新加坡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杨晟站在窗前,任凭雨滴在玻璃上炸开水花。他透过南海望向香港的方向,彷佛能看见启荣大厦的霓虹招牌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就像杨谦此刻摇摇欲坠的帝国。   不论他在哪里,他都会以不同方向盯着香港,让对岸的人看清——当年那个被扫地出门的败家子,如今正用金融数据编织着复仇的罗网。   “杨总,”助理轻声提醒,“叶总刚发来《赤旗漫卷》的拍摄进度。”   杨晟转身时,办公室的智能系统自动调暗灯光。投影仪在墙面投出火星殖民地的概念图,角落里藏着行小字:【下周穿星空西装来】。   他忽然笑出声,这场横跨两地的战役里,有人在天台用雪茄教他看财报,有人在深夜为他解析合同陷阱,而现在——他们一个在摧毁帝国,一个在建造星辰。   ……   转眼已经到了年关,最近气温骤降,昨夜又是一场大雪纷飞,直到清晨才停下来,此刻天空中依旧白茫茫一片。   叶观澜晨起时,庭院里的罗汉松已被压成抹茶千层酥。此刻他正用银匙搅动骨瓷杯里的热牛奶,门铃混着犬吠刺破雪幕。   正疑惑着,王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叶观澜深吸口气,继续吃早餐,刚喝了一杯牛奶,又听到了杨晟的声音,接着俩人一起出现在叶观澜的视线里。   “Surprise!”   王晅顶着满头雪粒子撞进来,身后跟着抱狗的青年——杨晟的羊毛衫上沾满猫毛,怀里棉花面纱犬正啃着他腕间的表带。   叶观澜握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在晨光中泛出青白。他此刻无比希望AI管家能激活“清除入侵者”程序,最好连带门禁系统一起格式化了重装   “叶总这的密码比ATM机还好猜。”杨晟把狗塞给王晅,自来熟地落座,“888888,您当是澡堂储物柜呢?”他抄起油条蘸了蘸叶观澜的牛奶杯,“嚯!82年的特仑苏?”   叶观澜:“……”   王晅又把狗塞进叶观澜怀里,冰凉的指尖趁机钻进对方睡衣领口:“它想你了。”棉花面纱犬配合地:汪”了一声,尾巴扫落茶几上的财务报表。   叶观澜低头看着怀中生物——它正用和杨晟如出一辙的湿漉漉眼神望着自己。窗外,被惊动的雪粒从松枝上簌簌落下,像极了此刻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AI。”叶观澜突然开口。   “在呢亲~”机械音欢快地回应,“当前室外温度零下12度,建议执行‘来都来了’应急预案:步骤一,准备姜茶;步骤二…”   “闭嘴。”叶观澜把狗塞回杨晟怀里。   杨晟似乎心情不错,看了眼叶观澜吃的早餐,让保姆给他拿了双筷子过来:“不请自来,叶总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王晅憋笑憋出鹅叫:“杨少说想体验老北京胡同生活……”   “你朝阳区那四套四合院,”叶观澜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玻璃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空着招狐仙?”   “最近约会对象是风水师,说我家户型犯桃花煞。”王晅撸着狗爪子作揖,“您就当收留流浪动物,狗粮钱我出双倍。”   杨晟抬脚就踹:“叼!说谁狗呢衰仔?!”   接着又从口袋里摸出把(已卖掉)车钥匙:“刚提的布加迪威龙,手头确实紧。”镶钻钥匙扣在晨光里晃出彩虹,“要不您坐副驾?我载您兜风抵房租?”   “……”   叶观澜揉了揉眉心:“杨少上月在苏富比拍粉钻的零头都够租半年王府井。”   杨晟鼓着腮帮子咽下油条:“养车养宠物还要付房费…”他掰着手指头数,“昨晚套房要十八万八呢~”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   王晅也坐下,看热闹不嫌事大:“要我说你俩住一块多好,”他促狭地眨眼,“有事儿楼上吼一嗓子,连电话费都省了。”   叶观澜懒得理会这对活宝,指节在楼梯扶手上敲出两记闷响便转身上楼。王晅名下房产多得像棋盘上的棋子,而自己这套宅子向来是清净之地——这两人打的什么算盘,简直比港交所的K线图还明显。   脚步声消失在二楼转角后,杨晟手里的半根油条“啪嗒”掉进瓷碟。“玩笑是不是开过了?”他盯着楼梯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椰椰的绒毛。   王晅晃着红酒杯轻笑:“放心,他这人性冷淡的表象下…”杯底在茶几上划出半圆,“藏着座活火山。”   杨晟抱着椰椰踱步时,拖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孤零零的回响。怀中的椰椰突然挣动,湿漉漉的鼻头对准博古架上的汉代错金博山炉——那炉里燃着的龙涎香,据说价比黄金。   这座宅邸像件精密运转的瑞士钟表。三层建筑以航天级钛合金为骨,苏州御窑金砖为肌,整面岫岩玉影壁在智能调光系统下流转着深浅不一的青。   庭院里每块青石板都刻着编号,听说是叶观澜亲自带团队去拙政园拓印的纹样。那株被修剪成青鸾状的罗汉松,每周都有故宫园艺师专程护理。   杨晟的指尖掠过电子壁炉,火焰立刻智能避让。吴冠中的水墨真迹在光影中活了过来,画中水乡的涟漪竟与窗外太湖石的跌水同步律动。   他深深吸气,佛手柑与沉香的配比准确得令人发指——难怪金融圈传言,叶观澜的衬衫纽扣间距都是用光标卡尺量的。   “汪!”椰椰突然从他怀里跳下,冲向那池昭和锦鲤。杨晟急忙追过去抓住,他蹲下身抱起不安分的小狗,对着那双无辜的黑眼睛苦笑:“仔啊,你老豆呢次真系跌咗落龙潭虎xue啊。”   阳光透过电控雾化玻璃变得柔软,将他的影子投在《千里江山图》碎片化的倒影里。   在这座完美得令人窒息的宫殿中,杨晟突然好奇——那个永远一丝不苟的叶观澜,会不会也有放任自己失控的角落?   旋转楼梯传来脚步声。叶观澜拾级而下的姿态像极了这座宅子的气质:黑色高领毛衣裹着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手中龙井蒸腾的热气在空气中勾画出函数曲线般的轨迹。   “叶总~”杨晟歪头时发梢扫过眼睫,“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指尖滑过智能中控面板,“夜里会不会听见自己的回声?”   叶观澜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习惯了。”   “观澜!”王晅突然从沙发后探出头,“杨晟现在真没地方住,年底房源紧张,他又刚买了那辆帕加尼…”   “我可以打扫卫生!”杨晟抢白,怀里的椰椰配合地“汪汪”两声。   王晅立刻帮腔:“他红烧排骨做得绝了!上次…”   叶观澜挑眉的目光像扫描仪,杨晟后背瞬间沁出薄汗。   “…当然会!”他硬着头皮应承,指甲在掌心掐出半月痕。天知道上次煎鸡蛋还是在南丫岛,差点把外公的百年荔枝树给烧成板寸……   叶观澜看着玄关处那两个行李箱,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古人要发明“闭门羹”这道菜。窗外,又一场雪悄然而至,将庭院里乱七八糟的脚印渐渐覆盖。   ……   就这样,在京漂泊两年的杨少爷终于结束了酒店套房的流浪生涯,死皮赖脸地把自己塞进了叶观澜的顶级公寓。   搬家的阵仗堪比港片**交易——八个爱马仕行李箱里装着限量球鞋,三个防尘箱里躺着珍藏版腕表,还有一整箱九龙城寨淘来的古怪摆件。   同居首周,叶观澜精密如瑞士钟表般的生物钟遭遇核打击。   “叶观澜!”清晨六点十五分,杨晟举着冒黑烟的煎锅破门而入,锅底黏着的焦黑物质还在噼啪作响,“你家面包机成精了!”   他右脸沾着蛋壳碎片,左颊糊着疑似番茄酱的红色物质,Hello Kitty围裙上“最佳煮夫”的字样被油渍晕染成抽象画,“它把我给孙俪姐做的减脂三明治…”   “是孙姨。”叶观澜头也不抬地批阅文档,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墨点,“还有,那是价值两万八的德国空气炸锅。”   窗外积雪被警铃声震得簌簌坠落。波波猫趁机跳上书桌,在价值十亿的收购合同上踩出一串梅花状酱油印   深夜十一点。   叶观澜发现常备的降压药瓶空空如也。耳边回响起风水大师那句“红鸾星动,宜早婚”,他望向客厅战场——杨晟呈大字体霸占整个真皮沙发,怀里搂着打呼的椰椰狗,脚边蜷着流口水的波波猫。   茶几上那碗吃了一半的泡面里,还插着根用过的体温计。   月光穿过落地窗,在杨晟睫毛上投下细碎光影。叶观澜轻叹着展开羊绒毯,却在俯身时听见一声梦呓:   “唔…叶观澜”青年在睡梦中吧唧嘴,“你家智能马桶…会唱《上海滩》…”   叶观澜捏着眉心的力道足以碾碎核桃。或许他该给那位风水师追加谘询费——这哪是什么红鸾星动,分明是煞星撞地球。   书房监控显示屏突然亮起,显示杨晟昨晚设置的淩晨三点闹钟——备注写着“给叶总煮醒酒汤”。   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停顿三秒,最终只是调低了音量。转身时撞见镜中的自己,嘴角挂着三十年人生里最无奈的弧度。    第28章   腊月廿八的晨光穿透防弹玻璃幕墙,在紫檀茶台上切割出几何光斑。   杨晟的钢笔尖悬在鎏金笔记本上方,墨迹在“春节福利”四个字下晕染成团。   以往在香港,他对这些事宜知之甚少,春节在他们眼中亦显得较为冷清。这些琐碎之事,原本无需他亲自挂心,公司自有专人负责,一切都会安排得井井有条。   然而,杨晟认为这是他在公司的第一年,他渴望投身其中,那些昔日他不以为然的细节,如今他都想逐一探究。   “值班津贴按基本工资三倍核算。”叶观澜的钢笔尖戳破财务报表,“另设部门绩效奖金池。”羊毫笔锋扫过预算栏,在空白处批注的瘦金体淩厉如刀。   杨晟用钢笔尾端敲了敲茶海:“王晅公司发的是智能手环。”他故意拖长尾音,“带心率监测那种——听说能测出员工加班时的死亡风险?”   叶观澜说一项,杨晟便在笔记本上写下来:“这样下来,光奖励就是一大笔支出,我看王晅公司发的还有其它福利品。”   叶观澜一顿,随即又耐心解释道:“一件物品的价值显而易见,然而钱的价值取决于如何使用。”   杨晟眯起眼睛,指间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轻敲出断续的节奏。“我不明白。”   “比如这个。”叶观澜从博古架取下一只保温杯,杯底镭射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限量款,六万二。但你觉得化疗的病人会需要它吗?”   钢笔突然停住,在纸面洇开墨点。   “不如直接给钱。”叶观澜用茶夹翻动着温杯的建盏,釉面折射出曜变的光斑,“二十块买止痛药,三十块买康乃馨,剩下的…”他忽然用杯底压住杨晟正在记录的页面,“够买半瓶安乐死。”   防爆玻璃外,雪粒撞碎成冰晶瀑布。   杨晟盯着茶汤里摇晃的金圈,恍惚看见父亲把黑卡甩在杨谦的赌桌上,翡翠扳指磕出清脆的响。“现金才是硬通货。”记忆里的声音和眼前重叠。   钢笔尖在纸上狠狠一划,“流动性”三个字被墨水刺穿。杨晟突然调转笔锋,金属笔帽抵住叶观澜心口,在定制西装上留下个微凹的圆痕:“叶总的欲望…”他手腕一旋,笔尖挑开对方一粒纽扣,“最后流到哪个金库里了?”   茶海上水雾氤氲。   叶观澜的指尖拈着老班章茶饼,茶针撬开的脆响像某种密码。沸水冲入紫砂壶的刹那,茶叶舒展的簌簌声盖过了两人的呼吸。他手腕悬停的弧度准确如手术刀,水线在茶盘上蜿蜒出神秘的卦象。   “叶观澜,你喜欢什么?权利,金钱?还是……”杨晟盯着他,指尖滑过对方手腕被波波抓的痕迹,“爱而不得的李砚?”   茶针突然扎进沉香木茶则,裂帛声惊飞了窗外觅食的灰喜鹊。叶观澜抬眼的瞬间,杨晟看见他瞳孔里闪过墓园石碑般的冷光。   第一泡茶汤注入杯中时泛起琥珀色漩涡。“没人能拒绝权力。”叶观澜推过茶杯的手指纹丝不动,“就像这杯茶,握太紧会烫手,放太久会凉。”   杨晟却不放过他:“你在逃避问题。”   “杨总。”青瓷杯盖叩出清响,叶观澜的声音更冷了,“我们的合同里,没写情感谘询这项增值服务。”   杨晟突然笑出声,翡翠貔貅在锁骨处乱颤:“叶观澜,你心跳快了。”他晃了晃偷开的智能手表,“一百四,够进ICU的数值。”   原本愉快的谈话到此结束。   自那日起,那间总亮着暖灯的客房再没响起过行李箱滑轮声。叶观澜每天经过时都会停顿两秒,彷佛在等待某个熟悉的、带着香水味的身影突然推门说:“借个浴室啊。”   但防爆玻璃外的积雪已经化了三次。   叶观澜本不该是这样的。   杨晟时常望着他映在办公室落地窗上的剪影想——二十六岁的年纪,合该像自己这般,在兰桂坊的霓虹里醉到淩晨,或是驾着新买的跑车去赤柱追日出。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总在深夜的会议室用红笔圈阅文档,腕表指针滑过三点时,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杨晟烦躁地扯开领带。他分不清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只知道自己嫉妒得发狂——嫉妒那个见过叶观澜穿破洞牛仔裤的李砚,嫉妒那个被叶观澜用自行车载着穿过海棠花雨的李砚。   而自己,却永远无法触及被时光封印的、最鲜活的叶观澜。   酒精、超模、派对动物。这些曾是杨晟最得意的标签。却从没有哪个清晨,会让他像现在这样,盯着叶观澜喜欢喝的茶时滚动的喉结出神。   “你以什么身份过问我的感情史?”   晟张了张嘴,“朋友”二字在舌尖打转的瞬间,对方已经给出答案——精确得像份商业合同里的免责条款。   【合作关系,暂未达到朋友标准】   寒风如刀,割裂着北京城的夜色。杨晟赤脚踩在露台的大理石地面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仰头灌下一口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落,在睡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叶观澜的目光像一柄解剖刀,冷静地剖开所有伪装。他指尖在玻璃杯沿划出的弧度,与审阅季度财报时如出一辙——杨晟突然读懂了这无声的诘问:杨总想要什么名分?   这个认知像一记闷棍敲在太阳xue上。杨晟突然意识到,那些他以为心照不宣的暧昧,在叶观澜眼里或许只是商业合作的润滑剂。   就像他们在签约仪式上的默契配合,就像他们为对方挡掉的桃花劫——都不过是利益共同体的常规操作。   脚下是万丈灯火,车流如银河般流淌。可这璀璨的京城,于他而言却像座巨大的玻璃牢笼——看得见,摸得着,却始终被隔绝在外。   那些他醉酒后硬背下来的京片子,那些他熬夜研读的内地政策,那些他为融入这个圈子付出的努力,终究抵不过“港岛弃子”的标签。   落地窗扭曲的倒影里,那个曾经在兰桂坊纵酒高歌的浪荡子,此刻眼角堆满疲惫的细纹。他想起上月宴会的露台上,自己指着星空问的那句傻话:“我是不是…永远都融不进这里?”   “北京啊…”叶观澜当时晃着香槟,冰块碰撞声像在嘲笑他的天真,“就像个倚老卖老的倔老头。”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你得先把它打疼了,它才会记住你的名字。”   此刻杨晟突然笑出声,整座京城的灯火在他眼底燃烧,恍如那年维多利亚港的烟火——那时他一心想要攀附叶家这棵大树,如今才惊觉,自己早已深陷名为叶观澜的劫。   喉间蓦地涌上一股铁锈味的苦涩,杨晟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   原来这场博弈里,先交出真心的赌徒,从来都不是叶观澜对李砚的“爱而不得”,而是他杨晟。   ……   CBD的霓虹穿透防弹玻璃,在杨晟摇晃的酒杯里碎成星屑。鸳鸯锅在智能茶几上沸腾,清汤那侧浮着蔫掉的茼蒿——红油翻滚,却无人下筷。   大年三十,万家灯火,而他身边只剩下一个阿华。   智能管家第五次提醒低温警告时,杨晟正赤脚踩过满地的酒瓶。翡翠貔貅在他敞开的领口晃荡,像当年油麻地码头打架时踉跄的步伐。   “阿华!”他突然把话筒怼到助理面前,嗓子哑得不成样,“同我唱《富士山下》!”   阿华看了眼显示屏上“《算你狠》循环八遍”的记录,默默切歌。混响器将杨晟的破音修得凄厉,像把生锈的刀在刮骨。   酒瓶终于见底时,杨晟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我系唔系…好失败?”   阿华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阿少从来不是失败的人。”   “那你告诉我——”杨晟侧过头,眼底猩红,“路在哪儿?”   阿华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烟花炸开,映亮半边夜空。   “你心里清楚。”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你只是不敢承认。”   铝罐在杨晟掌心扭曲变形。承认什么?承认他对叶观澜那点痴念?还是清楚自己这个豪门弃子,竟妄想挤进北京最金贵的圈子?   他突然大笑起来,抓起话筒又开始吼《算你狠》。眼尾通红,泪光在霓虹里闪烁成一片血色银河。   与此同时,叶观澜正坐在书房的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却一页未翻。   窗外烟花绚烂,合家团圆的日子,他却独自一人。手机显示屏亮起,无数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唯独没有那个人的。   他放下书,走到客厅,取了一瓶酒,打开电视。春晚的小品正在上演合家欢,观众笑声阵阵,而他的视线却定格在手机屏保——照片里,杨晟正笑嘻嘻地把火锅料倒进他收藏的乾隆粉彩大碗。   “这只碗够买你那辆帕加尼。”他记得自己当时冷冷地说。   而现在,他盯着手机,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最终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最终被挂断。   叶观澜皱了皱眉,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闷得发疼。   酒店里,杨晟盯着显示屏上闪烁的“叶观澜”三个字,手指悬在挂断键上,迟迟未动。   “阿少,”阿华低声问,“不接吗?”   杨晟闭了闭眼,猛地按下挂断,将手机狠狠扔到一旁。   “接了又能说什么?”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阿华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这头,叶观澜将手机扔在桌上,显示屏朝下,像是要隔绝什么。指尖悬停在半空,微微发颤,最终还是没有再拿起来。   酒精在血液里缓慢燃烧,灼得他太阳xue突突直跳。这种熟悉的烦躁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将他拖回六年前那个雪夜——他讨厌这种感觉,更讨厌自己居然还会为此动摇。   寒露在玻璃上凝成蜿蜒的河流,手机突然再次震动,嗡嗡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叶观澜盯着闪烁的来电显示,半晌才划开接听。   “说。”   “兄弟,新年快乐啊!”王晅的声音带着醉醺醺的笑意,背景音里隐约有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叶观澜嗤笑一声:“淩晨三点四十七分的新年祝福?王少又玩什么行为艺术?”   “别这么冷淡嘛,出来喝一杯?”王晅笑嘻嘻地问。   “不来。”叶观澜干脆利落地拒绝。   “行吧……”王晅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迟疑,“你……还好吧?”   叶观澜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声音冷得像冰:“……我应该不好?”   “……”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王晅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李砚初六订婚。”   ——咚。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叶观澜呼吸一滞,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彷佛有人用刀尖沿着旧伤重新划开一道口子。   “操,烦死了!”王晅突然暴躁地骂了一句,“李砚喝多了,刚跟我在一起,说漏嘴了。对方是苏见微,你应该记得,咱们高中同学。”   叶观澜没说话,喉咙发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六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失控地威胁、狼狈地哀求,甚至跪在地上抓住李砚的手腕,声音嘶哑地说:“再等等,我能给你更好的……”   可李砚只是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了。   “嗯,恭喜他。”叶观澜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你真没事?”王晅试探着问,“他给你发了请帖,你要去吗?”   “没事。”叶观澜轻笑一声,指尖却深深掐进掌心,“都过去那么久了……他要是请我,我一定准时到。”   电话挂断,房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叶观澜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个被夜色吞噬的影子。   他突然意识到,这栋房子空荡得可怕。而他,已经在这种孤独里,行尸走肉般地活了二十年。    第29章   叶观澜在老宅忙到初五,才终于抽身。   夜已深,他被老爷子的人送回公寓,脚步罕见地带着一丝轻快。谢绝了随行,他独自踉跄着上楼,却在自家门前撞见了同样醉意醺然的李砚。   檀香混着酒气在玄关凝滞,叶观澜的驼绒大衣扫过珐琅彩瓷瓶,惊起一阵细微的瓷器嗡鸣。   李砚见他回来,慢悠悠从换鞋凳上起身,冲他一笑,眼角微红。   “你回来啦?”   叶观澜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悬在密码锁上方,丝毫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意思。   “有事?”   李砚早就料到他的冷淡,却还是笑着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叶观澜绷紧的神经上。   “叶观澜,我要结婚了。”   “恭喜。”叶观澜语气平淡,彷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是啊,你是该恭喜我。”李砚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请帖递给他,“明天订婚,这是给你的。”   叶观澜垂眸扫了一眼,接过请帖,指尖掠过烫金纹路,暗红丝绒封面上烙着李家的徽记。   “新婚快乐,需要我随双份礼金吗?”   “叶观澜。”李砚倚在黄花梨博古架旁,镜片后的泪痕被水晶吊灯折射成蛛网状的光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你去找过我爸?”   叶观澜的目光冷得像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对你来说,什么都没意义!”李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哽咽着,“我的理想没意义,我对你的感情没意义,我做什么对你来说都没意义!”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叶观澜,最先招惹我的人是你,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到头来,你一句‘没意义’就把我扔了?!”   电梯井传来钢丝绳的呜咽,冰裂纹瓷瓶在暖光下绽开细密的血丝。   “你想要什么意义?”叶观澜突然反手扣住李砚的咽喉,将他狠狠抵在明代青花瓷板上,“当年是你亲口说的——你李砚,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大好前程!是你李砚,把我给你的心踩在脚下碾碎!”   其实从看到李砚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起,叶观澜就已经压着火。此刻被他逼着质问,怒意烧得理智几近崩断,却仍控制着力道,指腹只是轻轻按在他跳动的颈动脉上。   “你说我对你的一切都没意义?那当年我跪在你面前,有没有求过你?!”叶观澜声音冷得像刀。   “你想实现理想,做一方政客,好,我支持你。我连亲你都要看场合,生怕被人看见。我动用家族关系给你铺路,连你那废物父亲都办不到的事,我叶观澜能给你!”   “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心脏依旧抽痛,年少时他爱这个人,爱得发疯。可他不愿再提旧事,更不想用这些去伤害一个曾经深爱过的人。   “你当着我的面,和文启翰接吻;你明知道他是我的死对头,却把我哥要升迁的消息透露给他!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我哥的前途就被你毁了!”   “我说过不是我泄露的!”李砚突然暴起将他撞在玄关镜上,玻璃裂纹在背后绽开冰花,“你从来不信我…”   叶观澜咬紧牙关,突然松开他,手机外放骤然刺破死寂——混着电梯抵达的“叮咚”声,一段录音清晰传来。   “小砚,你爱不爱叶观澜?”   李砚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伸手就要抢手机,却被叶观澜轻易制住。   手机突然外放的喘息声刺破寂静。叶观澜举着显示屏贴在他耳畔,录音里交缠的呻吟中,李砚带笑的声音清晰可闻:“我怎么会爱他?”   “他有个好家庭啊,你看我们圈子里,谁不想攀附他?我也一样。”   防弹玻璃外凝结的寒霜在夜色中泛着冷光,李砚的银丝眼镜微微滑落,镜框下,那颗眼尾的朱砂痣若隐若现——叶观澜曾在无数个深夜里,用唇齿描摹过它的位置,像虔诚的信徒触碰圣痕。   录音戛然而止,空气骤然凝固。叶观澜抬起眼,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一寸寸刮过李砚苍白的脸。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对吗?”他的嗓音低沉,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我第一次问你,愿不愿意把自己交给我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   李砚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喉结滚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这段录音,是在我问你那个问题之前收到的。”叶观澜冷笑一声,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李砚,你说你爱我,可你给过我什么?连一个吻都要施舍,不高兴了,就一巴掌甩过来,再把我推开。”   他向前逼近一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你和文启翰的事,我不在乎。”叶观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但从今天起,我和你——只能是陌生人。”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步伐决绝,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曾经让他沉溺又窒息的人。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闭上眼,任由冰冷的金属空间将自己吞噬。   李砚追出来时,走廊的冷风卷起他的衣角。他看见叶观澜的背影在车库的灯光下拉长,像一道即将消散的影子。   “叶观澜!”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叶观澜的脚步顿住,但没有回头。   李砚误以为叶观澜正在等待他,便急促地向前迈了几步,却又突然间止住了脚步。   原来,刚才呼唤叶观澜的并非仅他一人。   杨晟本不打算来找叶观澜,他的气还没有消。但刚才在会所碰见王晅,他说李砚要结婚了,按照李砚不死心的性格,肯定会来找叶观澜。   于是杨晟就跑来找叶观澜,本想嘲笑他一番报个仇,结果听到了俩人的对话,还没来得及出来,叶观澜就生气走了。   杨晟看见李砚还再原地待着,他不好坐电梯离开,只好从步梯一路跑了下来,此刻还在气喘吁吁。   好在赶上了,但没想到李砚又追了下来。   地库冷白的LED灯管在杨晟踉跄的影子上切出锯齿状光斑。他甩开阿华搀扶的手,牛仔外套肩头还沾着夜店的萤光涂料,整个人像从霓虹里跌出来的破碎万花筒。   “哎呦,累死我了,喊你怎么都不搭理人?”   他手指戳着对方胸口,Bellati袖扣刮过羊绒大衣发出细响。   叶观澜的怒火慢慢平息了下去,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你来做什么?”   “找你啦,不然呢?”杨晟扶住他的胳膊,随后浑身一软瘫在叶观澜怀里,满身的酒味和香水味让叶观澜有些抗拒。   地库惨白的灯光下,杨晟将叶观澜逼至墙角。他微微偏头,带着威士忌气息的呼吸扫过对方紧绷的下颌线,脚尖踮起时,牛仔外套上的萤光涂料在冷光中泛着迷离的色彩。   “叶生,”他贴着耳畔呢喃,指尖若有似无地滑过对方领带,“我谂我哋之间唔止系一杯茶嘅距离。”声音像浸了蜜的刀,甜而锋利。   三秒的静默里,叶观澜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杨晟突然低笑,鼻尖蹭过他的脸颊:“主动啲啦,等我教你点锡人咩?”(主动点啦,要我来教你怎么接吻吗?)   车载警报不知何时停了。   杨晟的吻来得突然又凶猛,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围猎。他咬破叶观澜下唇,听见对方喉间溢出的闷哼,手指立即收紧领带,将人拉得更近。   “叶生把口咁硬,”分开时杨晟舔去唇上血珠,手指恶意地按在对方腰侧,“唔通连锡人都要人等?”他满意地看着那截腰线在自己掌下绷紧。   远处电梯“叮”的一声,惊不散两人之间粘稠的氛围。叶观澜抬手要推,却被杨晟趁机扣住手腕按在车上。第二波攻势来得更急,威士忌混着苦艾酒的味道在唇齿间攻城略地。   “够戏未?”结束时杨晟额头抵着他喉结低喘,指尖描摹着颈动脉的跳动,“下次要加钱嘅。”染血的唇角勾起,像个得逞的妖精。   叶观澜抹去唇上湿痕,声音沙哑:“发够酒疯了?”   杨晟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牛仔外套滑落半边肩膀:“边个醉啊?我专程来…”话未说完踉跄了一下,被叶观澜皱眉扶住。   “回家。”驼绒大衣兜头罩下,带着熟悉的雪松香。   杨晟从衣领里探出头,眼底还漾着醉意:“喂!”他小跑追上前面的背影,“你知唔知我屋企喺边啊?”   夜风卷起大衣下摆,叶观澜头也不回:“再废话就睡车库。”   杨晟笑出声:“今晚月光咁靓,唔好浪费…”亮片从外套上簌簌掉落,在月光下像散落的星屑。   ……   淩晨三点十七分。   杨晟在床上翻来覆去,丝绸被单被揉得乱七八糟。他烦躁地坐起身,抓了抓淩乱的头发——酒精戒断反应让他指尖发麻,喉咙发干。   “操!”   他轻手轻脚下了楼,赤脚踩在冰冷木地板上。整栋别墅寂静得像座古老的城堡,只有古董座钟的秒针在黑暗里咔哒作响。   叶观澜的卧室门缝下没有一丝光亮——那个强迫症患者果然准时在十一点入睡。   在叶观澜的居所,杨晟度过了不长的一段寄宿时光,期间他小心翼翼,不敢随意触碰任何物品,尤其是地下室的酒库。   他生性嗜酒,或许在过去二十六年的漫长岁月中,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了醇香酒液中,无论是顺心或逆境,总喜欢小酌几杯。   负一楼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渐次亮起,杨晟眯起眼睛,酒柜的防紫外线玻璃在冷光下泛着幽蓝。   “尼玛……”他蹲在恒温酒柜前,指尖扫过一排排酒标。那瓶带着铁锈般涩味的西班牙小众酒,此刻就像人间蒸发。   叶观澜不怎么喝酒,但是酒柜里躺着整个葡萄酒界的传奇,里面陈列着诸多连杨晟亦只是耳闻未曾目睹的珍酿,它们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此处。   诸如这瓶Penfolds Ampoule,全球限量仅十二瓶,而叶观澜此处便珍藏了六瓶。   这瓶6升装的1992年啸鹰赤霞珠干红葡萄酒,在纳帕谷葡萄酒拍卖会上以五十万美元的价格售出,极为稀有。令人震惊的是,叶观澜竟然也拥有两瓶这样的珍品。   杨晟的目光在酒柜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对红酒的痴迷程度极高,面对任何一款珍品佳酿,都按捺不住立刻品鉴的冲动。   他的步伐骤然中止,目光定格在酒柜正中央的那一格,一瓶3升装的1945年木桐葡萄酒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一瓶承载着特殊纪念意义的佳酿,其诞生于二战胜利之际,酒标之上赫然印有象征盟军胜利的字母“V”,彰显著那段辉煌历史。   此物堪称无价之宝,金钱难以衡量其珍贵收藏价值。   “找什么?”    第30章   “找什么?”   “啊!”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沉浸在鉴赏中的杨晟一惊,险些将手中的那瓶产于1787年的玛歌酒庄干红葡萄酒失手落地。   好在叶观澜手快,接住了那瓶红酒。   杨晟回身,有些心虚地偷瞄了一眼叶观澜:“啊,我睡不着,来看看你的收藏品。”   叶观澜也不拆穿他,看了眼手里的红酒,问他:“要喝?”   杨晟连忙摆手,这些收藏品都是有收藏价值的,他想喝的并非一定要叶观澜的收藏品。   “上次你开的那瓶,叫什么尼玛的,兑苏打水还挺好喝,但我没找到。”   “???”   叶观澜在心中默默回味了一番他所说的那句话,确认对方并非在骂自己,而是在谈论酒的话题,这才回过身来,将手中的酒款款置入了柜中。   俩人从酒库出来,叶观澜从餐厅的酒柜里拿了半瓶红酒出来,顺便拿了两个酒杯过来坐在客厅。   杨晟身上穿着Olivia von Halle的银灰色真丝睡衣,同款还有一件黑色,是他送给叶观澜的,但这人没穿过。   他身上这件,还是上次来落在叶观澜这里的,这人居然没扔掉,而且还帮他洗干净挂在衣柜里。   叶观澜过来坐在他对面,倒了两杯酒,一杯推在杨晟面前。   杨晟轻轻地俯过身子,拎起酒瓶端详片刻,意识到刚才自己把名字叫错了。   “尼雅,新疆。”   叶观澜纠正他:“新疆尼雅。”   杨晟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叶观澜的酒杯,见他拿起来喝了,自己则双腿曲卷坐在沙发上,拿了个抱枕过来放在怀里抱着。   “哎,你干嘛这么委屈自己啊?”   叶观澜没懂他在说什么:“什么?”   杨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都给你戴绿帽子了,你居然还挽留他,就那么喜欢?”   叶观澜显得有些哑口无言,但还是说了句:“我和他没发生过关系。”   杨晟耸耸肩,说:“我听到了,我只是觉得,你都已经知道他和别人睡了,为什么不主动提起分手?”   叶观澜不知道该怎么向杨晟讲这个事情,他当时确实没有想过主动提出分手。   收到那段录音时,他很生气,也想过要报复李砚和文启翰。那时候,他很爱李砚,他觉得,只要李砚能改,他可以接受。   可后来众多事情都在警示他,李砚和他并不同路。   “杨总年少的时候,没喜欢过人?”   杨晟一愣,仔细想想还真没有:“怎么,笑话我啊?”   叶观澜轻轻一笑:“只是觉得,如果有喜欢的人,应该不会问我刚才的这个问题。”   “……”   杨晟不说话,默默把那杯酒干了,然后扬了扬下巴,手一伸,示意叶观澜给他倒酒。   叶观澜便给他倒了。   “没谈过恋爱怎么了?”他接过重新斟满的酒杯,琥珀色液体在月光下荡漾,“我泡过的马子比你开过的红酒都多,要不要传授几招?”   杨晟这种逗趣的话,叶观澜一向都不会搭理他,此刻也不例外,他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月光从挑高落地窗斜斜漫入客厅,叶观澜看着对面慵懒靠在沙发里的人。   银色光束正漫过杨晟松散的领口,银灰真丝像液态水银包裹着年轻躯体,锁骨处的纹身随呼吸起伏,彷佛真的会刺破皮肤。   “八岁时我收到人生第一瓶酒。”杨晟忽然开口,“妈咪送我的1961年拉图,庆祝我获得国际象棋锦标赛冠军。”   叶观澜挑眉:“拿顶级酒庄的传奇年份哄小孩?”   “她说好酒要配值得纪念的时刻。”杨晟垂眸凝视杯中倒影,“后来每次取得重要成就,我都会开一瓶当年的佳酿。”   叶观澜的指尖无意识滑过酒杯:“就像把时间封存在琥珀里。”   空气突然凝滞,杨晟仰头饮尽杯中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管,却浇不灭心头窜起的火焰。他忽地起身跨过茶几,真丝下摆扫落水晶菸灰缸,在羊绒地毯上滚出闷响。   “所以你现在存了多少瓶琥珀?”他单膝压进沙发,带着红酒气息的掌心虚扣住叶观澜后颈,“将每个人都玩弄于掌中成就庆功酒?还是……”温热鼻息拂过对方耳际,“发现自己爱上不该爱的人时的……”   叶观澜喉结轻微滚动,月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眼下:“杨晟。”   “嗯?”带着酒意的尾音像把小鈎子。   “你压到我手了。”   杨晟低头一看,膝盖正压在叶观澜的左手上。   他触电一般弹开,却因动作太猛栽进沙发靠垫堆里。价值六位数的Bottega Va靠枕被他撞落零散,其中一只正砸在叶观澜膝头。   “喂,不至于吧?”杨晟扒着沙发背探出头,“我只是压了一下,怎么就流血了?”   叶观澜将左手藏进阴影:“没事,不小心碰的。”   杨晟盯着他有些苍白的侧脸,抬手柄还剩半杯的酒仰头灌下,酒精灼烧着胃部,让他声音都带着一些火星。   “叶观澜,你是不是觉得把什么都封存起来就不会疼了?”   水晶吊灯的光晕在叶观澜睫毛上碎成金粉,他望着电视背景墙深色的纹路,轻叹一声。   “封存不是为了逃避疼痛。”他指尖轻抚着沙发,像是小孩子才有的习惯,“就像1945年的木桐,当年盟军士兵踏过葡萄园时留下的弹壳,最后都成了单宁里的铁锈味。”   “所以你在等它变成古董?”   杨晟目光停在他的脖子上,想起那次李砚和他赛车,脖子里也戴着一个相同的链子。   “等那些背叛、利用、虚情假意都发酵成浪漫的包浆?”   叶观澜的沉默像一堵冰墙,杨晟却从中窥见裂缝——这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男人,竟被李砚伤得如此之深   月光在茶几上投下扭曲的光影。杨晟想起几小时前在地库看到的叶观澜:发红的眼尾,颤抖的声线,还有那个几乎要把李砚生吞活剥的眼神。那样的叶观澜,才是撕去完美面具的真实灵魂。   “你每天带着这个?”杨晟指了指他的脖子。   叶观澜把睡衣整理一下,将那条链子藏在了睡衣里。杨晟的话像是透过伤疤灼烧着他的心脏,又像在触摸一团裹着冰的火。   这个动作也刺痛了杨晟——就像触碰一道结痂的伤口,又像握住一块烫手的冰:“你看,疼痛从来不会真正消失。”   杨晟忽然俯身过来一把扯掉了他脖子里的链条,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但至少……”染着酒气的唇擦过他耳廓,“我们可以学会用更好的佳酿盖过腐坏的回味。”   叶观澜眉头微蹙,目光却黏在杨晟被酒精浸透的琥珀色瞳孔上。   杨晟的眼瞳被酒精浸得发亮,他对上叶观澜的表情,只是耸耸肩,又忽然抓住叶观澜试图藏起来的手腕,金属表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叶观澜有些举动真的很像个小孩子,比如扣沙发,偷偷藏手这种小动作,杨晟觉得要不是今晚叶观澜喝了酒,大概都见不到这么可爱的举动。   等等……可爱?   杨晟突然脸上一热,他居然觉得叶观澜可爱?   “百达翡丽5102P?”杨晟指尖摩挲着月相盘边缘的划痕,“这种老款可配不上叶总的身价吧。”   叶观澜抽回手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旧物用惯了。”   “旧人送的吧?”杨晟整个人歪倒在沙发扶手上,领口滑到锁骨下方,“让我猜猜,是李砚送的?”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庭院里锦鲤跃出水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叶观澜将酒杯推远三寸,表盘映出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   “怎么,杨总没查到?”   “……”   杨晟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一张照片拿在手里:“客房书架上的《宏观经济学原理》里夹着张旧照片。”   照片中,两个穿校服的青年站在图书馆台阶上,高个子的手虚搭在身旁人肩头,背面写着叶观澜和李砚的名字,以及拍照日期。   叶观澜接过照片,一瞬间都有些恍惚,这是他们高中毕业典礼,用拍立得记录了他们最后一次并肩而立。   “他说我们的感情是定时炸弹。”叶观澜忽然开口,食指抚过照片上笑得肆意的青年,“后来我才明白,炸弹早就装在他西装内袋里——而我是他文件里必须销毁的附件。”   杨晟支起上半身,真丝面料顺着腰线滑落:“所以你当年出国……”   “不算是逃避,是解脱。”叶观澜解开表扣,露出内侧刻着的李砚名字的缩写。   “他说他爱我,当年却背叛了我。他说想和我续前缘,但明天就要订婚了,今晚却来找我。”他突然轻笑一声,把表扔进冰桶:“是不是比你的调酒套路还烂俗?”   冰块碰撞声里,杨晟赤脚踩上地毯,他拎起滴水的腕表,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随后抽了一张纸将手表放在上面。   “那你手背上的伤口,怎么回事?”   叶观澜怔住,此刻被问得像是某种隐秘的切口。   杨晟也不指望他会回答,那伤一看就是自暴留下的,叶观澜大概是生气,没往自己和李砚身上发,自己一拳头砸墙去了。   倒是真如那句古话:君子动口不动手。   杨晟忽然扯开自己衣领,锁骨下方是他的音符纹身,而仔细一看,纹身是覆盖了那道蜈蚣状疤痕。   “当年在九龙,兄弟被人围攻,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想着敢动我杨三少的人,都得死。”   叶观澜问他:“刀砍的?”   杨晟轻描淡写地解释:“是啊,那王八蛋是个外科医生,专挑不见血的地方下手。他在澳门赌钱,输了老婆要卖孩子。结果被我兄弟发现,于是他就狗急跳墙咯。”    第31章   叶观澜听他说的这么轻松,像是讲述一个故事一样,但看锁骨的伤疤,其实很严重。   “现在轮到你了。”杨晟把表塞回他掌心,“是继续当温控箱里的标本,还是……”他指尖滑过月相盘上停滞的星空,“让齿轮重新转动?”   “标本至少不会腐烂。”叶观澜突然翻转手腕,表盘垂直坠向大理石地面。   金属表壳撞击青石的脆响惊醒了庭院里的惊鹿设备。竹筒叩击石臼的声响恰到好处地掩盖了机芯零件迸溅的颤音。   杨晟俯身拾起碎裂的月相盘,蓝钢指针在掌心折射出冷光:“维修费够买辆911了吧?”   “所以?”   叶观澜赤脚踏过满地星辉碎片,真丝裤脚被夜风掀起时,露出脚踝内侧淡青的血管。   淩晨三点的露台上,他的声音比月光还冷:“就像你说的,齿轮停了六年——”   话音突然断裂。   杨晟跟到栏杆边,锦鲤池的循环泵正发出沉闷的咕咚声。他忽然凑近叶观澜耳畔:“哎,你当年飞旧金山的UA888航班,我坐在你右后方第七排。”   叶观澜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记忆如老式放映机开始倒带,但胶片上始终没有眼前这张面孔。   松针落进水池的涟漪里,叶观澜忽然注意到杨晟右耳的三枚银质耳钉——当年他也曾打过耳洞,染过最张扬的发色,那些叛逆的印记早被岁月磨平。   “国际奥数金牌,沃顿最年轻毕业生…”杨晟扳着手指计数,酒气混着苦橙叶的香气将叶观澜包围,“叶总二十六年的完美履历里,唯独缺了感情这门必修课吧?”   叶观澜侧身避开他的气息:“私人问题…”   “李砚是你第几个?”杨晟突然扣住他手腕,脉搏在薄皮肤下剧烈跳动,“初恋?初吻?还是…”犬齿轻咬下唇,“第一次上床的对象?”   “……”   夜风突然静止。   叶观澜抽回手的动作像在躲避烙铁:“第一个。”喉结滚动了一下,“也是唯一一个。”   杨晟眨了眨眼,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叶观澜!你唔系吖嘛!”他笑得整个人挂在栏杆上,“二十六岁仲系个初哥?哈哈哈哈!”   月光下,叶观澜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他转身时睡袍腰带扫过杨晟手腕,布料摩挲的声响里藏着微不可察的恼怒。   “听说当年他拿着你给的推荐信进证监局,转头就把你踹开了?”杨晟晃着酒瓶,冰块撞出细碎声响,“不会是因为要陪某位大人物的千金听音乐会?”   “哎呀,本以为你会是个敢爱敢恨的男人,就像工作中那样,行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真系估唔到吖,叶少原来系个大情种嚟嘅。”杨晟望着庭院里的鱼,拖长了音调,调侃他:“每天戴着前任送的五百万人质,叶总这是什么新时代行为艺术?”   叶观澜却解释说:“这是提醒。”   杨晟打趣他:“提醒自己别心软?”   “提醒自己,”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有些东西就和单宁过重的红酒一样,醒得越久,”喉结滚动了一下,“越苦涩难咽。”   杨晟突地又笑了起来。   杨晟突然笑出声。他转身倚着栏杆,直接对着瓶口灌下一大口尼雅红酒。暗红液体顺着脖颈滑落,在真丝衣襟上洇出妖冶的花。   “那叶总要不要尝尝新疆尼雅?”酒瓶被塞进叶观澜手中时还带着体温,“虽然单宁粗糙——”带着酒气的呼吸扫过对方耳廓,“但够烈,够鲜。”拇指突然按上叶观澜的唇瓣,“最重要的是…”   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杨晟的瞳孔比酒窖里任何藏品都璀璨:“它永远不会变成困住你的琥珀。”   叶观澜垂眸望着瓶身上蜿蜒的酒痕,然后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紫红液体溢出唇角,下一秒却被杨晟用拇指抹去。   这个总爱穿高定西装的纨袴公子,此刻眼里晃动着比酒窖所有藏品都鲜活的光。   而叶观澜彷佛听见二十六年来最叛逆的心跳声。   ……   早上晨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观澜难得睡到九点才醒。他缓步下楼时,客厅里已是一片欢腾——   “椰椰!那是你哥的尾巴不是逗猫棒!”杨晟正跪在地毯上,一手按住兴奋的狗狗,另一只手抢救着猫的尾巴,真丝睡衣皱得不像样子。   见叶观澜出现,他仰起脸露出灿烂的笑容:“叶总早啊,特意给你煮了咖啡。”发梢还沾着几根猫毛。   早上从不喝咖啡的叶总嘴角微微抽搐:“……早。”   餐桌上,叶观澜慢条斯理地翻阅着财经报纸,腕表的指针已经逼近十点。   杨晟像只伺机而动的猫,悄无声息地蹭到他身旁,指尖反覆摩挲着那张烫金请柬——鸢尾花纹的边缘早已被他磨得起了毛边。   “叶少~”他拖长音调,“商量个事儿?”   叶观澜头也不抬:“说。”   “带我去开开眼界嘛。”请柬被推到阳光下,烫金字反射出刺目的光,“李砚特意选在华尔道夫酒店的空中花园订婚…“突然压低声音,“顶层那间你去年拍下《星空》真迹的宴会厅。”   叶观澜冷眼扫过请柬上烫金的家族徽章:“幼稚。”指尖轻轻敲击杯沿,“少看些三流言情剧。”   “……”   杨晟不依不饶地按住报纸,娱乐版头条的婚纱照从金融数据下方露出锋芒:“哇哦,Cartier的21克拉传奇黄钻,”他夸张地倒吸一口气,“比苏富比春拍那颗‘日落之辉’还大一圈呢!”   空气中飘散着牙买加蓝山与Normandy奶油的醇香。   叶观澜揉了揉太阳xue——李砚既然选择了世俗圆满的人生轨迹,这般针锋相对确实显得可笑。   见软磨不成,杨晟突然正襟危坐:“我发誓!”三指并拢举过头顶,“就去蹭吃蹭喝……”眼珠一转,“鉴赏下Vera Wang的高定婚纱,或者当个会呼吸的装饰花瓶也行啊!”   叶观澜额角突突直跳,终于妥协:“随你。”起身时真丝睡袍带起一阵风。   “Yes!”杨晟一跃而起,吓得正要偷吃鱼子酱吐司的波波一个趔趄。这只身价六位数的赛级布偶嫌弃地瞥了眼手舞足蹈的人类,湛蓝猫眼里满是鄙夷:仆街,可唔可以端庄少少?   “对了叶少~”杨晟扒着楼梯扶手向上喊,“你那套Brioni高定…”指尖轻抚过请柬上李砚的名字,“就是绣着你名字缩写的战袍…”尾音荡漾得像浸了蜜,“再借我穿穿呗?”   与李砚订婚的是他们共同的同学——宋见微。高中时,宋见微就喜欢李砚,后来俩人考的同一所大学。   订婚宴当天,华尔道夫酒店门口停满了限量版豪车。杨晟穿着那套Brioni西装,领口别着一枚古董领针——那是他从叶观澜收藏里“借”来的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珍品。   电梯平稳上升,杨晟突然伸手为他整理领带:“紧张吗?”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叶观澜的喉结。   叶观澜的呼吸节奏丝毫未变,只是略微抬起下巴,让领带从杨晟指间滑脱:“你今天的角色是装饰花瓶。”镜面电梯壁映出他毫无波澜的眼睛,“花瓶不需要说话。”   杨晟反而低笑出声,就着这个姿势将人困在电梯角落:“那花瓶能不能…”带着沉香木气息的领针抵住叶观澜胸口,“别个玫瑰?”   “叮——”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宴会厅的水晶灯光如潮水涌来。叶观澜抬手整了整西装前襟,古董领针在他指间一闪——不知何时已被取回。   李砚正挽着未婚妻迎接宾客,看到他们时明显僵了一下。   杨晟立刻挂上商业微笑,凑到叶观澜耳边低语:“看,他领结歪了…紧张的人到底是谁啊?”   “……”   叶观澜没有回答,只是迈步向前。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订婚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杨晟一分钟内便看到了十几张熟悉的面孔。   所谓的熟悉并非他认识,而是经常看关注新闻的人便知道他们是谁。说起来,看新闻的习惯还是跟着叶观澜学的。   水晶灯将香槟色光晕泼洒在鎏金门框上,折射出细碎金芒。王晅斜倚在科林斯式罗马柱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扣,目光追着手托Beluga鱼子酱的侍应生游走。   第三次调整领结时,转角闪现的两道身影险些让他扯断六位数的铂金袖扣。   叶观澜如夜色凝聚,墨黑Brioni双排扣戗驳领西装勾勒出淩厉肩线,袖口绿碧玺猎豹袖钉泛着冷光。而跟在他身后的杨晟——   “卧槽!”王晅嘴角抽的厉害。   杨晟身上那套Brioni私人高定西装,是叶观澜去年在米兰时装周特别定制的午夜蓝款式。真丝混纺面料在走动时流转出深海般的暗纹,领口内衬绣着“YGL”的银线暗纹若隐若现。   最要命的是那对钻石袖扣,正是叶观澜收藏的19世纪古董——拍卖会刚以九位数落槌。   “你俩搁这儿拍《了不起的盖茨比》续集呢?”王晅揪住杨晟的袖口,压着嗓子问。他今天特意穿了雾霾蓝三件套来降低存在感,此刻却被这两人衬得像大堂服务生!   杨晟对着廊柱镜面拨弄刘海,发胶固定的银灰色挑染在灯下泛起珍珠光泽。   “这可是八位数高定,”他故意将“八位数”说得字正腔圆,孔雀蓝珐琅袖扣扫过王晅鼻尖,“怎么样?像不像给灰姑娘送水晶鞋的仙女教母?”   “李砚订婚你当哪门子教母?”王晅翻了个白眼,“知道今天多少双眼睛盯着观澜?宋家老爷子在二楼露台盯着呢。”   王晅一把扣住杨晟手腕,拽着他往罗马柱后藏,触到冰凉的钻石袖扣:“我看你是来砸场子的!”   他下颌朝上微抬,二楼环形露台隐约可见几个中山装身影正在俯瞰全场。   杨晟终于敛了笑意,他瞥向正在与某位**官员寒暄的叶观澜。   那人握着香槟杯的指节白得近乎透明,腕间新换的江诗丹顿传承系列在灯光下泛着机械冷光——那还是今早他亲自给叶观澜挑的。   “我就是气不过。”杨晟扯松领结,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刺青,“李砚当年踩着观澜进证监会,现在又攀着苏家……”   “所以观澜今天才会来。”王晅突然将马卡龙塞进他嘴里,“还带着你这个移动的珠宝展示柜?”   杨·珠宝展示柜·晟:“……”   “再说了,”王晅突然压低声音,“观澜穿Brioni是商务礼仪,你穿他私人订制算什么?”   杨晟嘴硬道:“……我穿的是战袍。”   王晅:“???”   当《婚礼进行曲》变奏版响起时,杨晟才真正明白这场“政商联姻”的深意。   水晶吊灯渐暗,追光灯却将二楼旋梯照得如同审判   台般雪亮。   李砚挽着宋见微款款而下,女方Valentino高定礼服上的苏绣凤凰在灯光中振翅欲飞,而本该佩戴珠宝的脖颈间,却缠绕着一条Gi最新季的丝巾。   “上周影视城‘意外’事故。”王暄贴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带着马卡龙的甜腻,“听说缝了七针,差点伤到声带。”   杨晟晃动着库克香槟,杯中的气泡如同他压抑的怒火:“所以今天所有镜头都会对准那条丝巾,”他冷笑一声,“我打赌明天开盘Gi股价能涨三个点,宋家持股的那家医疗器械公司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在他们交谈间,叶观澜正被几位影视巨头围在中央。他微微侧身的角度巧妙避开主舞台的灯光,手中香槟杯沿凝结的水珠如同将融未融的月光。   当李砚致辞时特意朝这个方向举杯,镁光灯瞬间如潮水般涌来:“特别感谢叶总拨冗前来,”李砚的声音通过B&O音响在厅内回荡,“当年在哥大…”   宴会厅侧门无声滑开,侍应生推着九层蛋糕塔缓缓入场。糖霜雕琢的凤凰与李砚袖扣上的家徽遥相呼应,杨晟敏锐地注意到叶观澜喉结极轻地滚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表情,只有站在他这个角度才能捕捉。    第32章   杨晟突然拽过王晅的蓝丝绒口袋巾,沾了沾自己洒出的红酒,脸不红,心不跳。   “赌不赌?蛋糕第三层藏着宋家新投资的影视基地宣传U盘。”   “嘁,你当拍甄嬛传呢?”王晅懒得搭理他,往他手里塞了块喜糖。   宴会厅侧门悄然滑开时,杨晟正巧看见李砚将叶观澜引向露台后的吸菸室。水晶U盘在他指间转出冷光,像把未出鞘的匕首。   “有意思。”王晅按住杨晟肩膀,“宋家老爷子在二楼会客室,李砚倒敢单独…”   “……”   话没说完,杨晟已经闪身跟了上去。王晅太阳xue突突跳,低骂一声赶紧跟了上去。   吸菸室门缝漏出的灯光里,李砚的声音带着几分酒意:“观澜,华北影视城这块肥肉,你一个人吞不下。”   “所以宋家打算分杯羹?”叶观澜的翡翠袖扣在暗处幽幽发亮,“用广电新规卡我立项,再让华影低价收购?”   门外杨晟与王晅对视一眼——难怪今天订婚宴请了这么多影视公司老板。   “话别说这么难听。”李砚的皮鞋碾过地毯,“当年你为我写推荐信,现在我送你上市绿色信道,礼尚往来…”   “李副局。”叶观澜突然打断,“你西装第三颗纽扣松了。”   空气骤然凝固。杨晟眯起眼望去,那是李砚常戴的微型录音纽扣,他亲眼见过。   “咔嗒”一声,王晅故意碰倒走廊花瓶。   李砚推门而出时,正撞见杨晟举着手机:“巧啊李少,我刚拍到只迷路的灰喜鹊…”   叶观澜从容走出吸菸室,修长指间夹着那支未点燃的古巴雪茄。经过杨晟身侧时,他将烟轻轻递去,袖口在灯光下滑过一道冷弧。   “你可以回了。”   暮色四合时分,天幕已由明澈转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初雪在酒店回旋。   杨晟站在鎏金大门前仰头,几片雪花落在他鼻尖,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哎,”王晅用肩膀撞他,羊绒大衣摩擦出细响,“你真对观澜没心思?”   “……”   杨晟喉结微动,呼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王晅见他那表情就知道这两绝对有事:“不是自称直男么?”他咳嗽两声,捏着嗓子学着港普,“我来北京系学做生意的啦~”   “……”   “叶观澜这样的人。”杨晟望向宴会厅璀璨的水晶吊灯,那里叶观澜正与人碰杯,袖扣折射出幽光,“就像那支他从不点燃的雪茄…”他摩挲着手中遗留体温的菸草,“明知会上瘾,还是想尝。”   王晅嗤笑出声,将菸头碾灭在雪花覆盖的栏杆上:“走,喝两杯?”   王晅的防弹奥迪A8早已静候在台阶下。杨晟最后回望一眼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雪花落在他Brioni西装的肩头,很快洇出深色痕迹。   ……   叶观澜到家时,外面天空已经飘着鹅毛大雪,推门进来,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冷意。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光晕泼进瞳孔的瞬间,他闻到了一股酒香漂移而来。   “……再加百分之三的股权激励,否则免谈。”   暖气裹着杨晟的笑声滚到脚边,那人正仰躺在波斯羊毛毯上,黑色高领毛衣卷到手肘,小臂肌肉随着逗猫的动作起伏。   波波的尾巴扫过酒杯沿,深红色酒液在冰球上撞出细碎声响,在杯壁留下蜿蜒的泪痕。   喝红酒也加冰,叶观澜还真第一次见。   杨晟把猫举过头顶,玻璃珠似的猫眼恰好倒映着窗前王晅焦躁的背影。   “航班取消就改高铁,明早七点前我看到合同躺在邮箱里,不然您这个副总,还是回家带孩子更适合。”他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在落地窗上晕开,窗外簌簌而落的雪幕顿时成了失真的噪点。   叶观澜站在玄关阴影处,恍惚觉得这场景像座正在融解的冰雕博物馆——每一处棱角都折射着陌生的温度。   晚餐后三人围坐在壁炉前商讨开年计画。   杨晟端着加了苏打水冰块的红酒,目光不时掠过叶观澜的侧脸——那人解开了衬衫最上方的纽扣,火光在锁骨凹陷处投下跳动的阴影。   这种近乎松弛的状态,在他记忆里实在罕见。   杨晟屈指敲了敲黑胡桃木茶几,整个人像头慵懒的华南豹般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真丝衬衫随着他的动作滑开两粒纽扣,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荆棘纹身。   “哎——”他拖长音调,指尖转着苏打水瓶,“今天这位宋小姐,跟民国那位宋家三小姐…?”   叶观澜正在斟茶的手微微一顿,青瓷茶壶嘴升起袅袅白雾:“没关系,宋局独女,去年刚从UCLA电影学院回来。”茶水注入杯中,泛起细碎涟漪。   王晅闻言挑了挑眉,看了眼叶观澜没说什么。   “哇哦,”杨晟突然掰着手指开始计数,“《破雾者》卡审三个月,综艺批文拖了四轮,连大湾区演唱会…”他猛地翻身凑近叶观澜,西裤在真皮沙发上磨出细微声响,“该不会因为你是李砚前男友吧?   “噗——”王晅一口正山小种直接喷在波斯地毯上。见两人同时转头,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   叶观澜慢条斯理地挪开半寸,避开茶渍:“他们要的不只是演员署名权。”   “让我猜猜,”杨晟晃着腿坐直,苏打水瓶在指尖转出残影,“从联合出品变主控?35%排片保底?还是…”他突然用粤语爆了句粗,“想塞宋小姐当女主角?”   王晅轻笑一声:“他们要华北影视基地的控股权。”   “哐当”一声,苏打水瓶划出完美抛物线,准确落入三米外的垃圾桶。   “所以年前税务稽查,上周消防封棚…”杨晟突然切换成粤语嘟囔,“早知要演《寒战》,我就该从香港调两车PTU过来。”   王晅摇头轻笑:“阿少,你把事情想简单了。”   “宋家三代深耕广电系统。”叶观澜取出手帕擦拭西裤,丝绸面料发出细微摩擦声,“她父亲正在竞争副局长,需要政绩。”   “而我们叶公子刚好是块上等垫脚石。”王晅接过话茬,“知道当年杨家为什么…”他突然噤声。   空气骤然凝固。杨晟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个公正廉署扫黑除恶的堂哥,正是用他杨晟的人头当的投名状。   “喂!”他突然跳起来,港普混着京腔格外滑稽,“丧良心的事儿我可没干过啊!”   王晅笑得直抖肩膀,叶观澜却只是静静注视着他。那双眼睛像两面冰冷的镜子,倒映出所有不堪的过往——九十年代的香港,杨氏家族的灰色产业,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夜晚…   “得,”杨晟自嘲地举起双手,“在两位正义使者面前,我认栽。”他故意用夸张的舞台腔调,“但请相信,我杨晟现在可是遵纪守法好市民~”   壁炉火光跳动,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成一幅荒诞的浮世绘。   窗外,雪落无声。   “呐,你现在握着更锋利的刀。”   杨晟突然抛来一枚U盘,金属外壳上,维港澜晟的logo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上季度他们投资的《长安往事》,四家特效公司偷税漏税的证据全在这儿。”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指尖轻点U盘,“还有宋小姐那辆挂着军牌的奔驰大G,上周被她表弟开去夜店泡妞…”   叶观澜接过U盘抛给王晅,水晶吊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流转,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下周三听证会,**要讨论混合所有制改革。”他按下遥控器,电视机降下的瞬间,一块透明显示屏从天花板缓缓展开,“宋家力推的华影集团…”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划,全息投影在空中绽放,“二十七处数据造假。”   杨晟盯着悬浮的标书,突然放声大笑。他趿拉着拖鞋走到显示屏前,真丝睡裤摩擦出窸窣声响:“所以你故意让出《破雾者》的批文…“指尖穿透虚拟影像,点在华影logo上,“就等听证会当天,让他们当众现原形?”   “更正。”叶观澜关闭投影,声音像冰刀滑过玻璃,“是华影主动退出公平竞争。”   杨晟倚着升降台,醉眼朦胧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北京人…”粤语混着酒气飘散,“玩战术的心都脏。”突然咧嘴一笑,“不过正合我胃口。”   华影集团、文启翰、李砚、宋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比他老爹那些风流债还难理清。   ……   晨雾中的维港澜晟大厦,扫地机器人正将半杯冷掉的卡布奇诺推进地毯褶皱。   财务总监周慕云第三次调整领带,电梯镜面映出他眼底蛛网般的血丝。   “周总监这么早?”杨晟叼着菠萝包从安全信道晃出,衬衫扣子开到第三颗,“上季度艺人税务报表…”   “系统升级!”周慕云手一抖,工牌卡进电梯门缝,“最迟今天下午!”   总裁办,防弹玻璃门无声滑开。叶观澜正在修剪那株蝴蝶兰的枯叶,每周二的例行坐班。   周慕云注意到他左手换了新敷贴,皮下淤青像团化不开的墨。   “叶总,华影并购方案。”他递文档时,袖口露出崭新的劳力士绿水鬼。   叶观澜抬眼的瞬间,周慕云感到一阵无形的压迫感。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是能洞穿一切:“听说宋小姐最近在收藏古董表?”   冷汗瞬间浸透周慕云的衬衫。昨夜视频里,病床上的母亲身后,那个宋家果篮刺眼得像是审判书。   [时间闪回:24小时前·宋宅酒窖]   “你以为删除云端就干净了?”宋明奇的皮鞋碾过工牌,投影仪亮起医保伪造记录,“从你给母亲办假病历开始…”   “叶总最恨背叛。“周慕云盯着母亲的心电图。   “我们只要你在听证会前…”羊皮下拉条在橡木桌展开,“把这份文档换进投标书。”   股权图上,维港澜晟的51%被涂改成17%。   [华北影视基地文件]   国家级文化地标“十四五”重点工程   ·全球首个全产业链影视综合体   ·北部战区直属军事题材专区(占地32%)   ·5D虚拟战场系统(全球仅3套)   ·中科院量子渲染中心(速度超好莱坞17倍)   ·亚洲最大水下全息摄影池    第33章   四块巨型电子沙盘在会议室中央缓缓旋转,全息投影将华北影视基地的疆域分割成闪烁的色块,投射在三人凝重的面容上。   1. 京津走廊主园区(18.7平方公里)   玻璃幕墙组成的现代建筑群在投影中拔地而起,1:1复刻的纽约时代广场霓虹闪烁,东京银座的全息广告牌正播放着某部未过审的都市剧片段。   叶观澜修长的手指轻触控制面板,虚拟都市瞬间流转过纽约、东京、上海的昼夜更替。他唇角微扬:“时代广场的霓虹亮度可以精确到每个广告牌——就像控制股价涨跌一样准确。”   2. 燕山战争特区(42平方公里)   沙盘突然炸开数字化硝烟,明清古城墙在炮火中巍然矗立。   王晅敲击平板,战壕系统立刻切换成诺曼底登陆场景,明清城墙在震动中化作诺曼底海滩:“北部战区上周在这里测试了新一代虚拟战场系统。”   他轻笑出声,将咖啡杯往桌上一搁。歪头看向军事顾问:“上周朱日和演习的数字沙盘,还没这个逼真。”   3. 白洋淀生态影都(26平方公里)   伸手穿过全息影像,手指在接触表面的瞬间化作桃花雨。悬浮摄影棚在湖面升起,AI天气控制系统正制造着暴风雪与彩虹交替的奇观。   他转头对助理眨眼:“和《判渊无烬》剧组聊聊,以后他们的九重天特效——”手指一划出现暴雪场景,“我心情好了,可以打一折。”   4. 雄安科技中枢区(19.3平方公里)   叶观澜按下腕表,沙盘坍缩成数据洪流。全球最大的动作捕捉棚里,虚拟演员“杨贵妃”正在跳机械舞:“中科院用这个数据库还原了梅兰芳的唱腔。”   他凝视着虚拟的全息影像轻声道:“科技能让传奇重生。”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度。   杨晟转动钢笔,在记事本上画了个皇冠,心想:在这个内容为王的时代,他们要掌握着加冕权。   激光笔的红点钉在幕布内核数据上:   五年免税+三年减半(节省运营成本约47亿)。   剧本过审绿色信道(提速73%=抢占春节档关键14天)。   国家超算中心直连光缆(200Tb/秒=1秒传输4K电影2万部)。   核能供电站(保障《流浪地球3》级特效渲染),通俗点,足够同时渲染十部《阿凡达》。   杨晟把玩起筹码:“华影以为抢到的是金矿——”筹码叮当落下,“其实是烫手山芋。”   “华影不会放手。”王晅调出股权结构图,国资委的红色图标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但宋家犯了个错误——”他放大华影投标书某页,抬头时眼里闪着捕食者的光,“他们把军事区的防火标准从军工级降到了民用级。”   这是宋家公子哥为了讨好小明星干的蠢事,以为大家都不知道。   叶观澜缓缓起身,整理袖口的动作优雅如常:“周三消防总局的突击检查…”他微微停顿,像钢琴家在弹奏休止符,“会很有趣。”   他停顿的0.5秒里,所有人都彷佛听见了华影集团崩塌的声响。   在这个影视行业僧多粥少的寒冬里,华北影视基地如同一块散发著诱人香气的巨型蛋糕,让所有嗅到商机的猎食者都蠢蠢欲动。   这可不是普通的蛋糕,而是镶着金边的聚宝盆。   每一个有野心的商人都想在这块沃土上插旗,更何况是叶观澜、杨晟和王晅这样野心勃勃的年轻雄狮。   况且他们不是在分蛋糕,而是在重新定义蛋糕的配方。老一辈还在用刀叉,他们已经发明了新的餐具。   他们想要的不是一块更大的份额,而是整个厨房的控制权。叶观澜和王晅谋划的是一个全新的产业帝国,一个能够重新书写行业规则的王朝。   而杨晟,要让启荣集团成为历史课本上的注脚。   “华北影视基地的内核优势,”叶观澜点击遥控器,投影幕上的数据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五年免税加三年减半的政策红利,剧本过审绿色信道提速73%,这些都是开胃菜。”   会议室里,三人形成完美的铁三角。叶观澜端坐主位如君王临朝,杨晟懒散地靠在真皮座椅上却目光如炬,王晅则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指尖在平板上轻点。   “专属光缆直连国家超算中心,200Tb/秒的传输速度,”王晅推了推眼镜,“相当于一秒传输整个影视数据。”   “核能供电站保障24小时不间断拍摄,”杨晟吹了个口哨,“这下连老天爷都管不着我们了。”   投影上的数字继续跳动:327栋异地重建的古建筑,9处国家级文保单位,12万件文物全息影像的调用权…   “现在争夺的焦点有四,”叶观澜竖起修长的手指,“税收分配权、内容审核权、军事专区准入、量子渲染中心使用权。”   杨晟前倾身体:“简单来说,就是钱、权、枪、算力。”   一、税收分配权,控股方有权决定20%园区税收用于当地基建或企业分红。   二、内容审核权,主控方可推荐3名重大题材审查委员会委员。   三、军事专区准入,涉及国防科工委的23项军民合作项目招标资格。   四、量子渲染中心使用权,控股企业每年享有5000小时免费算力(市场价值9.8亿/年)。   王晅调出股权结构图:“目前澜晟51%,华影29%,国家文投20%。”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国资委的那20%就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华影是不可能轻易放手的。会议室里的空气彷佛凝固,三人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杨晟疑惑道:“华影集团背后除了宋家,还有什么底牌?”   “宋家除了广电系以外,还有地方财团,他的底牌是**文化基金和韩国CJ娱乐技术支持。”王晅将华影集团的关系链调出来给杨晟看,“韩国CJ娱乐在亚洲也有绝对的优势。”   杨晟眼睛转了转,还没开口,王晅就已经打断了他:“说说你那边吧。”   杨晟撇撇嘴,心说迟早有一天我会搞清楚叶观澜这小子的身份,我就不信能有多吓人。   “我们拥有港澳资源,以及香港寰亚影业战略协议。”末了,杨晟又臭屁道:“我想,仅凭藉我是香港人的身份,机会也比他文启翰高一点吧。”   “……”   叶观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王晅低头憋笑着,不拆穿他大哥杨谦的启荣集团机会比他多。   ……   听证会现场·北京国际会议中心   灯光在杨晟的钻石袖扣上炸开星芒,他单手解开高定西装的第二颗纽扣,粤语混着京腔的声线通过同声传译器震动着全场。   “文总说要数据?好啊,我这里有今年三月到八月的数据。”他突然对着直播镜头邪气一笑,“包括文公子在丽思卡尔顿包层的消费记录。”   文启翰淡定地坐在那里,公文包里的伪造投标书正在发烫。   他没想到今天来的不是叶观澜,而是杨晟,更没想到的是这个香港纨袴居然穿着印满皮卡丘的阿玛尼衬衫来这么重要的场合。   简直把“上不了台面”五个字体体现的淋漓尽致!   “根据我方掌握的证据,维港澜晟存在严重财务造假。”他的手指滑过虚拟报表,华北影视基地的3D模型突然变成赤字漫天的股票走势图。   评审主任扶了扶老花镜:“杨总对此有何解释?”   杨晟吊儿郎当地吹响裁判哨——那是他昨晚从篮球馆顺来的,整个会场的人都在看着他耍无赖。   “中场休息!”他操着港普举起手机,“不如我们先欣赏宋小姐的奔驰大G闯军区视频?”   坐在文启翰旁边的宋明奇拍了一下桌子,怒道:“简直胡说八道,你这是藐视听证会!若是杨总不配合,那就请出去吧,我看维港澜晟集团也就没必要拿标了。”   宋明奇是宋见微的哥哥,这个公子哥比杨晟还扶不上墙,表面长得人模人样,背地里可没少干缺德事儿。   杨晟只在第一次王晅带他聚会的时候见过这人一次,当晚宋明奇喝醉和另外一个人吵了架,之后再没见过他出现过。   “请杨总正面回答华北影视基地股权分配问题。”文启翰敲了敲面前的铜铃铛,“根据贵司提交的……”   “叮!”一声,杨晟又用汤匙敲响咖啡杯,制造出了清脆的声音:“文总先别急,在下最近新学会了一项技能,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啊?”   “……”   全场都鸦雀无声,只有个别几个人正在抖着肩膀忍笑。   “各位要不要先看场魔术?”他掏出那个被调包的U盘插进全息投影仪,“现在这里存着我们的投标文档……”   指尖轻点,空中浮现出维港澜晟51%占股的股权结构图。   文启翰冷笑:“这种全息投影技术我们十年前就……”   “你急什么?古人说的好啊,皇上不急太监急,评审主任都没说话,你总是插嘴做什么?”   杨晟的话让文启翰气的脸都紫了,若不是这里是听证会,他早就想把杨晟给扔出去了!   杨晟无辜的摊摊手,吹了声口哨,投影画面瞬间变成文家伪造的17%占股版本,“大家看好啦,魔法开始了!”他转着U盘像在玩赌场筹码,“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会议厅顶部的信号屏蔽器突然激活,文启翰藏在袖口的微型接收器传来刺耳电流声。他眼睁睁看着空中投影开始扭曲,本该植入的病毒程序此刻正反向破译他的云端数据库。   “听说文公子最近买了艘游艇?”杨晟踱步到文家席位前,突然用粤语念出一串坐标,“北纬38°26,东经118°04‘——这个公海坐标眼熟吗?”   他俯身时露出领口隐藏的纽扣摄像头,“上周四淩晨三点,你的船长用海事卫星电话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   文启翰的镜片蒙上冷汗:“这是诬陷!”   “哦~”杨晟笑嘻嘻地又切换成英文,“这批设备要赶在听证会前运抵’天津港‘——需要我播放国际船舶识别系统记录吗?”   他转身对着商务部官员摊手,“原来华影集团所谓的德国进口摄影设备,是在东南亚小作坊贴牌的冒牌货啊。”   全场哗然中,周慕云突然抱着投影仪冲进会场。   这个向来梳着三七分油头的财务总监此刻蓬头垢面,举着正在视频通话的平板计算机。   “是文家用我母亲性命威胁!他们真正的计画是……”   文启翰眼看就要掀翻桌子,藏在钢笔里的微型注射器刚要弹出,却被杨晟用西装外套罩住头脸。   两个穿**制服的安保人员突然亮出反恐盾牌,将周慕云带到了一旁。   “Surprise!”杨晟扯松领带,踩着掉在地上的文档,看向文启翰,“刚说到哪了?哦对,我们维港澜晟的股权分配……”   他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纸团展开,左右看了看,又正反看了看,好像是个不识字的文盲一样,惹得大家想笑又不敢笑。   “其实原始文档长这样——”   沾着威士忌渍的A4纸摊开,杨晟拿着那张纸展示给大家看,赫然是叶观澜的亲笔签名和99%占股比例。   听政部代表刚喝进嘴的茶喷了满屏。    第34章   那场堪称马戏表演的听证会后,杨晟这个名字在京圈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彻底沦为笑柄。金融街的酒廊里,总有人晃着威士忌讥讽:“那个香港败家子,怕是给叶观澜当马仔都不够格。”   更刻薄的传言说,杨三少如今这副德行才是本性毕露——难怪被亲哥扫地出门,连维多利亚港的游艇会籍都被收回,只能蜷在叶观澜的羽翼下当个漂亮跑马。   杨晟听到后,对此不以为然,他的最大特质就是脸皮颇厚,换句话说,便是俗称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如今,他已是无依无靠,还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   并且他们说的也没错,他来北京就是为了攀附叶家,哪怕叶观澜只是个叶家的旁**也足够让他在内地横着走了,不是吗?   签约当日,杨晟身着靛蓝暗纹西装现身维港澜晟大厅,龙须刺绣在镁光灯下如活物游走。特意邀请了香港TVB、NowTV的直播车安排在维港澜晟集团一楼大厅。   “三分钟倒计时。”杨晟晃着镶钻电子签字笔,笔尖红光扫过叶观澜苍白的脸,“等《南华早报》放出第三波猛料,文启翰包养亚视小明星的监控视频就会……”   叶观澜皱眉:“桃色绯闻杀伤力有限。”   “所以主打财经版头条呀~”杨晟指尖轻划,平板计算机弹出虚拟货币走势图,“文家通过影视基地洗钱的区块链证据……”他眯起眼,“够他们在赤柱蹲到2047。”   整面玻璃幕墙骤然透明,二十三家国际媒体的直播画面如瀑布流泻。路透社镜头里,文启翰的瑞士银行账户如烟花炸开,杨晟提前植入的AI合成音正用九国语言解构洗钱路径。   不远处巨型LED屏上,本该播放华影庆功广告的接口,此刻正轮播星河娱乐的入局宣言。王晅的剪影在宣传片中举杯——这位渔翁得利的娱乐新贵,正通过加密频道向杨晟颔首致意。   “王晅这小子真是白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杨晟笑着说,“现在他手里握着文启翰质押的15%股权,刚好补上国资要求的份额。”   随着国家文投的LOGO跃上所有显示屏,杨晟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按在电子合同的防伪区。“明天《苹果日报》会曝光我包养歌手的绯闻……”他舔掉指尖血渍,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叶观澜声音微沉:“没必要自损。”   “这样才能坐实文家爆料报复的动机啊,”杨晟转身时,维港澜晟的LOGO在他身后如王冠加冕,“总得有人当这个肉包子。”他忽然凑近,带着血腥味的指尖虚点叶观澜的领带,“况且……”眼底狡黠的光一闪而过,“我包养的可是星河娱乐新签的艺人,王晅不得表示表示?”   “……”   叶观澜镜片后的眸光微动,视线落在杨晟渗血的指尖。   “看,”杨晟浑不在意地舔掉血珠,身后大屏骤然亮起维港澜晟的徽标,“这才叫一箭三雕。”他仰头大笑时,水晶灯的光落进他眼里,像是维多利亚港永不熄灭的灯火。   这一刻,他的目标好像真的实现了。   在媒体蜂拥而至的喧嚣中,叶观澜注视着杨晟挺直的背影。那个被家族放逐的纨袴,此刻眼中闪烁的并非破罐破摔的颓唐,而是赌徒**时的快意——在京圈这个权力绞肉机里,他竟把绝境玩成了加冕礼。   最终,这场舆论核爆将文家彻底逐出局。星河娱乐接手15%股权,维港澜晟以70%控股权稳坐钓鱼台。当财经频道主播念出“国家文投持股15%”时,杨晟正倚在落地窗前,用口型对叶观澜说:“现在,该收利息了。”   ……   智能家居系统的第三次提示音将杨晟从梦境边缘拽回。电子壁炉无声亮起,幽蓝火光映出时间:03:17。   他裹着睡袍穿过回廊,孔雀蓝缎带在身后逶迤。庭院里偶尔传来雪融化的滴答声,像夜的私语。   叶观澜站在中控屏前,黑色真丝睡衣垂落如瀑。他的指尖悬在温度调节键上,骨节泛着冷白。   “叶总这是要谋杀室友?”杨晟伸手挡住下滑的触控条。室温从22℃骤降至19℃,地暖出风口发出委屈的嗡鸣,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叶观澜的睫毛在智能感应灯下投出细小阴影,难得和他玩笑:“你的鼾声让空气循环系统超负荷了。”   “我打鼾?”杨晟的粤语腔调在困意里泡得发软,“上周才做了睡眠监测,医生说我呼吸声比苏黎世湖的天鹅还优雅。”   感应灯忽然调至月光模式,杨晟这才看清对方左手攥着的褪黑素药瓶。深棕玻璃瓶身结着霜花,标签上“每日1粒”的医嘱被黑色钢笔划掉,改成锋利的“3”。   “你系反了。”叶观澜突然说。   杨晟低头看见自己睡袍腰带系成了水手结,孔雀蓝缎带正顺着真丝衬里往下滑。   他索性扯开衣襟露出黑色背心,袒露出的锁骨在冷空气里泛红:“你们北方人是不是都靠虐待暖气片修炼内功?”   青瓷鱼缸中忽起微澜,水声潺潺间,锦鲤轻拨碎月波光。叶观澜转身时睡衣下摆扫过中控屏,室温悄然回升至21.5℃。   杨晟紧随其后步入了客厅,只见叶观澜无力地陷在沙发之中,显露出极度倦怠之态。他一只手轻轻按着眉心,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地灯在他眉心蹙起的沟壑里投下淡金阴影   “你有睡眠障碍?”杨晟放轻声音,像怕惊扰薄冰上的猫,“褪黑素当饭吃?”   叶观澜手一顿:“老毛病了。”   “因为什么?”杨晟主动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温水在钧瓷盏里晃出涟漪,映出叶观澜死水般的眼睛,“不会又是因为李砚吧?”   叶观澜没说话,水汤在钧瓷盏里晃出涟漪,他注视着水面自己的倒影,看见二十六岁的自己死气沉沉。   他端起水杯的时候手有一点微微发抖,这个细节杨晟这次察觉到了。   杨晟从未爱过谁。他不明白为何有人甘愿被往事淩迟。他不懂感情,更不懂叶观澜对李砚的那份执念,怎么会深到连生活都被搅得一团糟。   “放下吧,叶观澜。”杨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   叶观澜抬起头,眼神不再像往日那般清冷锐利,反而蒙上了一层薄雾,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似的。   他低声说:“我放下了,和他没关系。”   “你没有放下。”杨晟的语气笃定,彷佛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话音未落,杨晟已经起身过来,径直跨坐在了叶观澜的腿上,睡裤擦过真丝家居服发出簌簌响动。   他握住叶观澜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口,心跳震得掌心肌肤发麻,睡衣下渗出年轻躯体滚烫的温度,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这里就像塞了台失控的蒸汽机。”杨晟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委屈,“你出席李砚订婚宴它在发疯,留着他给你的旧物,也在尖叫着。”   “可它没有这么向谁表白过。”   叶观澜的叹息如融冰滴落,眉头紧锁,像是想要推开他,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住。他低声唤道:“杨晟……”   “以后我陪着你,好不好?”   叹息被揉碎在唇齿间,杨晟俯身,鼻尖蹭过他紧绷的下颌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彷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叶观澜,同我试下啦?”杨晟的唇贴着他的唇,声音含糊却清晰,“我会证明给你睇,世间不止一个李砚,却只得一个杨晟。”   唇齿相触的瞬间,羊绒毯绽开放射状褶皱。水晶杯里的冰块撞向杯壁,如同叶观澜终于决堤的克制。他的睫毛在鼻梁投下蛛网一样的阴影,喉结滚动着咽下对方唇间渡来的空气。   “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叶观澜指尖陷进他肩胛骨,声音像淬了冰的威士忌,“我要的是能陪我下地狱的人,不是心血来潮的……”   “咁就带我落去!”杨晟拽着他手按向自己颈动脉,搏动的血管在掌心突突跳动,“睇下里面系心血定岩浆。”(看看这里面淌的是心血还是岩浆。)   破碎的尾音被犬齿碾成粉末,就像六年未开封的威士忌在胸腔里翻涌。   这个吻带着褪黑素的苦涩,像是某种缓释的毒药,从杨晟的尾椎骨一路炸开,蔓延至全身。他尝到了叶观澜齿间残留的龙井冷香,混合著自己唇上薄荷糖的凉意,在暖气房里酿成了一种梅子酒般的微醺感。   唇齿相依间,呼吸交织,彷佛每一次呼吸都在诉说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委屈与渴望。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叶观澜惯用的木质调香水,混合著杨晟身上清爽的皂香,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息,像是某种隐秘的契约。   接吻的间隙,他们的目光偶尔交汇,眼中有试探,有渴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杨晟的手指轻轻滑过叶观澜的发丝,像是安抚,又像是占有。而叶观澜的手则紧紧环住他的腰,好像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这一刻,所有的过往都变得无关紧要。李砚、家仇、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怨,彷佛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心跳声,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刚才,我是想说,你的睡袍带开了。”一吻结束后,叶观澜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轻轻替杨晟整理那快要滑落的睡袍。   杨晟轻笑了一声,握住叶观澜冰凉的手指,牵引着它抚过自己锁骨上凹凸不平的疤痕:“这里的音符,以前是我的枷锁。现在,它是你的北斗星。”   叶观澜的指尖微微颤抖,目光落在杨晟的瞳孔里,惊觉那层经年不化的冰壳正在悄然龟裂。   当杨晟的犬齿再次轻轻擦过他的下唇时,他伸手环住了对方精瘦腰身,任由智能手环从腕间滑落   ——显示屏上显示,他的深度睡眠时长第一次突破了两小时。   “杨晟,”叶观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真是个疯子。”   “嗯。”杨晟笑着咬住他的喉结,眼里满是狡黠,“你中意嘅就系癫佬。”    第35章   晨光被云锦窗帘滤成朦胧的纱雾,在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杨晟的鼻尖正沿着怀中人后颈的曲线游走,指尖搭在那截白皙的腕间,丈量着脉搏跳动的频率——比平日慢了十二拍,是个好兆头。   叶观澜的呼吸轻扫过他的锁骨,温热而绵长。   褪黑素药瓶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波斯地毯上,瓶盖敞着,三粒白色药片早已被替换成了手工陈皮糖,散发著淡淡的柑橘香气。   “早安,猪猪。”杨晟的吻落在对方睡翘的发梢,声音低柔,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今日特供虾饺烧卖配冻柠茶…”唇瓣擦过耳廓,“……收藏夹。”   厨房飘来蒸笼的呜咽,白雾裹着杨晟跑调的粤语老歌在餐厅流淌。保姆小声提醒“火候过了”,客厅里波波追着椰椰的尾巴,追逐打闹,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叶观澜站在楼梯转角,看着这幅鲜活的晨间图景。自杨晟闯入他的生活后,每个清晨都像被重新调色的老照片,连空气都泛着蜂蜜色的暖意。   “椰椰。”他弯腰挠了挠毛孩子的下巴,小家夥立即翻出肚皮。这场景若让半年前的他看见,定会觉得荒谬。   这两只小家夥刚来的第一天就搞坏了他好几件收藏品,杨晟大概是怕他生气,连夜让阿华带走了它们。后来听说,它们被王晅拿去讨好某位女明星了。   叶观澜并不排斥小动物,只是独居久了,早已习惯了冷清,不知道该如何与它们相处。不止是这两只宠物,就连杨晟,他也时常感到无所适从。   昨夜那个清醒的吻还烙在记忆里,唇齿间残留的陈皮糖香气提醒他这不是梦。可胸腔里沉寂已久的心脏,是否还能为谁悸动?   他似乎缺乏了重新爱一个人的能力,丧失了对爱情的热情,以及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在客厅待了一会儿,叶观澜才起身走向饭厅。   路过流理台时,苏富比秋拍图录摊开在乾隆粉彩碗那页,正垫着个煎焦的溏心蛋。蛋液浸透了“清雍正年制”的款识,将五百万估价染成油渍。   “……”   “这是元代青花鱼藻纹大盘……”叶观澜捏起沾着蛋液的书页,眉头微皱,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现在叫杨氏爱心早餐盘。”杨晟反手将沙拉酱挤成心形,语气轻松得彷佛在谈论天气,“作为给你做早餐的报酬,换你以后多睡半小时。”   叶观澜:“……”   杨晟手里举着锅铲凑近,在叶观澜唇角烙下个带着油烟的吻。他用粤语轻声说道:“叶总仲未同我讲早安。”   叶观澜眼皮跳了一下,沉默片刻,才用粤语回了句:“早安。”   杨晟得逞的笑容比窗外的晨光还晃眼,用下巴指了指餐桌,上面已经摆好了简单的中式早餐。   “先吃,马上就好。”   叶观澜转身时,步伐僵硬得像在走钢丝——幸好那人正忙着和煎锅搏斗,没发现他的不自在。   餐桌上的早餐显然出自专业厨师之手,除了那碟边缘焦黑的溏心蛋。杨晟端着咖啡落座时,叶观澜背脊微不可察地绷直——以往泾渭分明的座位格局被打破了。   “怎么不吃?”杨晟没发现他的不自在,毕竟叶观澜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唔好吃?”   叶观澜沉默着夹了一个溏心蛋,咬了一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胡椒粉放得有点多。但他还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挺好。”   杨晟眼睛顿时一亮,有些得意,自己也夹了一个过来,咬了一大口,嚼了两下,他的表情就有些不对了。他咬着半生不熟的蛋,瞥见叶观澜面前快空了的碟子,硬是把嘴里那口混着蛋壳的杰作咽了下去。   “嗯,还有进步的空间,下次肯定更完美。”杨晟故作轻松地说道。   叶观澜看着对方强撑的表情,唇角微扬:“辛苦了。”   杨晟一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逞强:“不辛苦,只是煎个蛋而已,又不费事。”   “煎个蛋而已。”杨晟摆摆手,假装没看见垃圾桶里七八个失败的试验品。   落地窗外,送货员正卸下第三筐土鸡蛋——这个清晨的代价,足够买下三百桶蓝月亮了。   ……   晨光在书房沉淀成琥珀色的静默。叶观澜的指尖在机械键盘上起舞,华北影视基地的股权架构图在曲面屏流转,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彷佛他亲手编织的权力蛛网。   杨晟则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准备去公司。   今年的影视投资计画排得满满当当,尤其是国庆档即将上映的献礼片,更是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站在玄关处,手里拿着车钥匙,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书房的方向。   去年那档选秀节目虽然收视爆红,但叶观澜看着旗下艺人逐渐模糊的演员底色,最终在企划书上批了“暂缓”二字。   他认为,过度曝光会让演员失去本质,尤其是澜晟旗下的几位港星,虽然综艺邀约不断,但叶观澜更希望他们能通过影视作品来展现实力。   因此今年叶观澜建议让大部分演员从影视剧中露面,少数新秀参加综艺曝光。   这一点杨晟倒是赞同的,澜晟和王晅的星河娱乐相互合作,今年会推出一档全球首档由量子AI与仿生人导师主导的偶像养成综艺。   参赛选手需同时满足人类观众与AI系统的双重评判标准才能最终夺冠。   维港澜晟集团也会借此测试自主研发的“星云”娱乐大数据系统。这将是全球首个观众共创型AI成长系统,通过区块链存证技术即时公示数据流向。   “咚咚咚——”   门禁系统轻响,杨晟倚在门框上,手里晃着两条领带。晨光为他镀了层金边,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锁骨处的纹身   他走进来站在桌前,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呐,帮我选一条。”他晃了晃手中的领带,语气轻松,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   叶观澜抬眼,护目镜片后的眸光微动,似乎在思索什么。或许他在想,以前没有我,你是怎么选的?但转念一想,两人已经确定了关系,杨晟大概只是想藉机亲近他。   今天的杨晟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搭配白衬衣,简约却不失优雅。他手里的两条领带,一条是酒红色,另一条是深灰色银色细条纹。   叶观澜起身时真丝衬衫泛起流水般的光泽,指尖掠过那两条领带——酒红如勃艮第葡萄酒,银灰则像中环淩晨的雾霭。   目光在两条领带之间扫过,随后伸手拿起了那条爱马仕银灰色条纹款。   “红色可以配你那款深蓝色西装。”   冰凉的指尖擦过杨晟的喉结,触碰到杨晟的衣领细致地为他整理。衬衫的扣子被一一扣好,衣领翻起,随后他熟练地系好了领带。   书房暖气氤氲,叶观澜系领带的手法像在完成某种精密仪器的组装。当他的拇指擦过杨晟的唇角时,两人呼吸间交融着相同的剃须水气息——虽然杨晟今天偷喷了他的雪松香水。   “你不适合这款香水。”叶观澜突然开口,声音很温柔,整理好领带结,指腹摩挲过对方发烫的耳尖,“如果喜欢檀香,橱柜里有一瓶圣木,很适合你。”   “檀香调能压住我的浮躁?”   杨晟轻笑一声,指尖顺着叶观澜的腰线滑过,像在拨弄一把上好的大提琴。他踮起脚尖,唇瓣轻触间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彷佛在说:看,我连吻你都这么理直气壮。   “今晚嘅聚会,带我一起啦。”他的粤语尾音微微上扬,像极了铜锣湾街头讨价还价的小贩,却又混着一丝低哑,像是威士忌里沉底的冰块。   叶观澜的拇指抚过他的唇角,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水渍,在晨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嗯。”他指尖卷着杨晟后脑勺的发梢,那里新染的银灰挑染还没掉色,“做你自己就好。”   “知啦知啦。”杨晟松开手,转身时带起一阵淡淡的雪松香。他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记得帮我挑件战袍,要那种——全场我最靓。”   “晚上见。”   叶观澜眉眼间都带着柔和,目光追随着杨晟的身影,直至其彻底消失在门外的光影之中。   他过去站在落地窗前,随着杨晟的车缓缓驶出车库,直到那辆黑色轿车消失在视野尽头,他这才收回视线。   转身走向办公桌后,目光落在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档上。   檀木办公桌上,三份标着“紧急”的文档夹整齐排列,烫金字体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计算机显示屏幽蓝的光晕映在叶观澜护目镜片上,密密麻麻的K线图如同蛛网般交织,而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节奏,像华尔街最准确的节拍器。   他和杨晟之间的分工向来明确,他们之间有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就像围棋棋盘上的黑白子——   叶观澜执黑,隐于幕后,将公司运营编织成一张精密的大网。杨晟执白,在镁光灯下游刃有余,将商业版图扩张成一场华丽的表演。   除了上市敲钟这样的重大时刻,这对“资本双生子”从不同时出现在财经版与娱乐版。   窗外的云层突然漏下一束阳光,恰好照亮桌角的相框。那是上周杨晟强行换上的合照——在华北影视基地奠基仪式上,他们站在人群最边缘,衣袖相贴的间隙里,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    第36章   这次由量子AI与仿生人导师主导的偶像养成综艺,是杨晟的提议。他递给叶观澜一份详细的规划方案,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野心。   科技平权计画2.0,杨晟在方案中写道,“我们不止造梦,还要让观众成为造梦演算法的共谋者。”显示屏里切换成区块链存证系统的动态演示,“每个投票数据都上链,连AI导师的决策过程也即时可视化。”   这需要跨学科的合作,包括技术专家、社会学家、教育工作者和政策制定者共同努力,以确保技术的普及既安全又有效。同时,这也需要持续的创新和适应,以应对不断变化的技术环境和社会需求。   杨晟的这份企划,荒唐又耀眼。   然而,正是这种近乎天真的野心,让叶观澜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兴奋。   “量子计算+仿生人+区块链。”他念出企划书扉页的关键词组合,声音像冰镇威士忌滑过玻璃杯壁,这三项技术叠加的监管风险系数非常高。   钢笔在指间停滞,墨水滴在军事禁区32%的卫星图上……这相当于在纳斯达克玩俄罗斯轮盘赌。   显示屏里切换成华北影视基地的卫星图。叶观澜放大部分局域,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随后在企划书上修改。   可以在军事专区外新建科技展馆,现场演示AI训练全过程。他的指甲在虚拟沙盘上划出金色轨迹,这样一来,观众可以看着自己投票如何影响仿生人导师的神经网络——这才是真正的科技民主化。   叶观澜的野心在想要华北影视基地90%控股权时就已经显露无遗。那时杨晟和王晅都觉得他在异想天开,但结果是他硬生生从竞争对手手中夺下了这块肥肉。   他点开加密文档夹,华尔街日报关于AI失控的报道在显示屏上排成警示矩阵,上周OpenAI刚因为伦理问题被国会质询。   钢笔在檀木桌上敲出规律的轻响,叶观澜的目光穿过落地窗,落在远处起伏的天际在线。恍惚间,维多利亚港的霓虹在视网膜上重映——那是杨晟递来企划书时,眼底跳动的璀璨光芒。   阳光穿过防眩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几何光斑。浮尘在光柱中起舞,逐渐幻化成量子计算机激活时的全息投影:无数萤绿色光点汇聚成节目LOGO,下方那行小字“全球首档区块链AI偶像选拔”正随着他的呼吸频率明灭。   指节无意识摩挲着企划书边缘,那里还沾着一点杨晟惯用的柑橘调须后水气息。   风险评估矩阵在脑海中自动生成,每个变量都准确映射着杨晟天马行空的创意——就像用比特币期货让他吃了暗亏。   “晟仔,”钢笔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线,他低声念出这个带着茶餐厅烟火气的昵称,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签字笔划破纸张的刹那,碳素墨水在“叶观澜”三个字上凝成晶亮的棱角,彷佛在契约石板上刻下新时代的楔形文本。   落地窗外,维港澜晟的LOGO正在晨曦中苏醒。   而他的私人手机显示屏亮起,杨晟发来的自拍照占满整个显示屏——那人正对着金融中心的玻璃幕墙系领带,背景里被P上的卡通猪头气泡框写着:总办公个样靓到癫啊~(叶总批阅奏摺的样子好性感喔)   ……   夜色如浓墨倾泻,私人山庄蛰伏在燕山余脉的褶皱里,像头收起爪牙的猛兽。杨晟下班后直接跳上王晅的迈巴赫,车窗上流动的路灯光斑将他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拼图。   “这地方我第一次来。”杨晟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王晅的拇指在手机屏上划出幽蓝弧光,“发小组的局,美其名曰…”古龙水混着雪茄气息突然逼近,“给李砚和观澜破冰。”   杨晟的指尖在真皮座椅上划出细微声响。窗外树影如鬼魅掠过,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决定有多冒险——这个圈子从来不是他的主场,即便王晅当初带他入场,也不过是资本与资本的各取所需   虽然现在他早已不再执着于融入,却依然忍不住想要窥探叶观澜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过去,他的圈子,甚至那些他不愿提及的秘密。   “李砚拣咗宋家站队……”粤语在“宋家”二字上拧出个讥诮的尾音,“仲演乜嘢旧情人重逢戏码?”   王晅突然倾身,袖扣折射的光斑晃过杨晟眼睛:“你吃醋了?”   “痴线。”杨晟皱眉推开他,免得沾上那阵呛人的乌木沉香。   “三年了还不懂游戏回来规则?”王晅退回真皮座椅,指尖敲击着中央扶手箱,“知道为什么观澜从不轻易露面,却是圈里公认的’影子皇帝‘吗?”   杨晟嗤笑:“不就是你们京圈那套门第游戏?”   “香港仔,”王晅突然切换话题,“知道在内地,什么才算世家?”   这个问题像枚硬币在杨晟脑海翻转。他想起叶观澜书房那本《百年望族》,随口答道:“三代为门第,五代成家族,九代……”   “哈哈哈哈!”   车厢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王晅的大笑声。那笑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杨晟耳膜发疼。他恼怒地给了王晅一拳,却被对方轻松躲过。   “十二代才算世家子弟?”王晅突然爆发出大笑,震得车载香氛都在颤抖,“杨少啊,在真正的old money眼里……”他指尖点了点杨晟心口,“我们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减速带的震动中,杨晟太阳xue突突直跳。后视镜里,王晅的嘴唇缓缓吐出两个音节:“直系。”   这个词像子弹击穿防弹玻璃,狠狠砸在杨晟的心上。   “一代开国将领,二代执掌战区…”王晅的指尖在膝盖上画着看不见的族谱,“至于三代四代——”迈巴赫缓缓停在山庄喷泉前,“你很快就会知道。”   杨晟沉默了片刻,眉头紧锁:“可这和李砚有什么关系?叶观澜已经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王晅替他拉开车门,寒风裹着雪松香扑面而来,“只有永远的利益。”   杨晟没有再追问,他已经懂了。   叶观澜也曾说过,他和李砚之间能联系到的,只有家族利益。至于私人感情,早已荡然无存。   杨晟透过车窗,看到灯火辉煌的建筑,水晶吊灯的光瀑从落地窗倾泻而出。那些璀璨的灯光彷佛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而他,不过是误入其中的一只飞蛾。   ……   杨晟和王晅进来时,叶观澜已经先到了几分钟,此刻他正与陈昊在台球桌旁对弈。   水晶吊灯将台球桌照得如同角斗场。叶观澜俯身时,黑衬衫下肩胛骨的轮廓如展翼的鹰隼,母球在他杆下划出淩厉的直线,将红球撞入袋中的声响像一记准确的狙击。   杨晟进门时带进一阵雪松混着威士忌的香风。他像只花蝴蝶一样在少爷们之间周旋,直到对上叶观澜的目光——那一眼,冷淡却又不失礼节,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哎呦,杨总!”陈昊放下球杆,笑着走过来和他握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恭维,“上次那场漂亮的翻身仗我们可都听说了啊,以后还请杨总多多关照,有肉吃也分我们一点汤喝。”   杨晟还有些不习惯被他们这样恭维。虽然陈昊对他一直保持中立,既不亲近也不疏离,但此刻的热情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陈总说笑,我不过是……”他余光瞥见叶观澜擦巧克粉的动作顿了一下,“跟着叶总捡漏。”   话到此处,大家心照不宣,无需再多言。   王晅突然从背后拍他:“耗子居然能从观澜手里赢球?”他挤眉弄眼地指向记分牌,“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杨晟从酒水台拿了瓶玻璃瓶装的红乌苏,过去坐在了叶观澜的斜后方,正好能看清他完美的侧脸。   这是圈子里最近流行的啤酒,新疆乌苏,比其它啤酒口味更浓郁醇厚,酒精度也比较高。杨晟觉得这种酒就像他们这个圈子——入口炽烈,后劲绵长。   王晅一来气氛更加热闹了,杨晟看着他们玩闹,偶尔举起酒瓶和大家碰一杯,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叶观澜今早说让他做自己就好,杨晟觉得,在这种场合,还是需要稍微收敛一些。毕竟叶观澜是圈子里公认的权威,太放肆反而会给他丢面子。   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如同王晅一般,相处融洽,他们没有被金钱所玷污的傲慢姿态,保持着平易近人的态度,不会轻率地戏弄他人。   至少在表面上看来,他们是这样做的。   只有少数人和杨晟一样,纸醉金迷、玩物丧志,像是被家族冷落的边缘人。就像他和大哥杨谦之间的对比——一个被寄予厚望,一个被放任自流。   坐下不到十分钟,李砚和文启翰也出现了。两人一进门,大厅里的喧闹声瞬间戛然而止,彷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王晅和陈昊一前一后走过去,将两人拉了进来。   李砚进来首先是在找人,目光越过人群,准确锁定了台球桌旁的身影——那瞬间亮起的眼神,彷佛迷航者看见灯塔。   文启翰的点头礼则像精心设计的机械动作,每个角度都符合社交礼仪手册。   杨晟晃着空酒瓶冷笑,李砚这份优柔寡断的感情,既配不上宋家的权势,更配不上叶观澜的深情。   李砚大概是爱着叶观澜的,但在前途和爱情之间,他两个都没选。至于文启翰和宋见微,他们三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杨晟不得而知。   但至少他确定了一点,李砚虽然选择站队自己老丈人家,对叶观澜并没有构成威胁。只要对叶观澜没有威胁,那他也不会轻易撕破脸。   杨晟仰头灌下一口酒,冰凉的液体裹着辛辣感滚过喉结。他单手撑在沙发扶手上,目光如蛛丝般黏着叶观澜清瘦的脊背。   那人正在俯身击球,台球杆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滑动时,像在拨弄某种隐秘的琴弦。   杨晟看的一阵口干舌燥,目光不移,扬起酒瓶要喝,却发现不知不觉他已经喝完了两瓶。   “……”   叶观澜对骚动置若罔闻,却在杨晟喉结滚动时突然抬眼。   隔着缭绕的雪茄烟雾,杨晟慢条斯理地舔去唇边酒渍,这个充满占有欲的动作让叶观澜的球杆在击球瞬间偏离了0.5度——足够让原本该进袋的黑球停在了洞口。    第37章   “杨晟。”叶观澜突然开口,球杆敲在墨绿色台呢上发出闷响,“过来。”   陈昊手里的骰盅差点摔了。满屋子衣香鬓影里,王晅举着香槟杯的手悬在半空,文启翰正拿酒的动作卡住两秒。   只有李砚捏着烟的手指骤然收紧,菸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   杨晟起身时故意踢翻了个空酒瓶,玻璃碎裂声里他歪着头笑:“叶少这是要亲自教学?实在受宠若惊!”   他踱到台球桌边,指尖滑过叶观澜方才握过的球杆,檀木余温烫着指腹。   叶观澜将巧粉扔给他:“清台。”   十五颗彩球在灯光下泛着釉色,杨晟俯身时衬衫下摆滑出半截腰线。   他瞄着母球的姿态像猎豹锁定猎物,杆头却故意擦过叶观澜撑在桌沿的手背。   “打5号?”热气呵在叶观澜腕间暴起的青筋上。   “3号。”叶观澜突然覆上他执杆的手,拇指重重碾过他虎口的薄茧,“腰再沉三度。”西装布料摩挲的声响里,母球划出诡异弧线,3号球撞库三次准确落袋。   满室响起轰动的掌声,杨晟却只听见身后人平稳的呼吸。他藉着起身的惯性后仰,后脑堪堪擦过叶观澜的唇:“叶老师教得真系好正。”   李砚手中的烟在菸灰缸里断成两截,火星溅上他泛白的指节。   王晅将骰盅重重砸在台面,翡翠袖扣撞出清脆声响:“开盘!赌他俩拆不拆得了这张台球桌!”   文启翰指尖的白兰地杯突然凝滞,眼底闪过蛇类般的冷光:“不如赌叶少西装扣子还剩几颗。”他转向杨晟,嘴角噙着毒液一样的笑意,“杨少当年在兰桂坊,可是有’解扣修罗‘的雅号。”   杨晟起身拎起威士忌仰头灌下,琥珀色液体顺着下颌滑进领口。   他咬住烟蒂点燃,火星在烟雾中明灭:“文总也想试试?”眼神扫过李砚僵硬的肩膀,最终落在文启翰微微抽搐的嘴角,“听说文总在澳门新葡京……也没少脱啊。”   他故意拉长尾音,菸灰簌簌落在台球绒布上。   文启翰握着的酒瓶发出细碎碰撞声。李砚猛地站起身,却被王晅按回沙发,水晶杯里的冰块叮当作响。   “三局为胜,底牌二十万。”杨晟用球杆挑起一枚黑8,球体在杆头飞速旋转,“无上限。”他突然切换粤语,字字带鈎,“点吖?文总唔敢咩?定系惊输畀我呢个“跑马”吖?”   黑8应声入袋时,王晅招呼服务生正往冰桶里塞第三瓶香槟。   陈昊举着手机过来低声说:“杨晟在替观澜报仇,但这方法实在有些招摇了。”   王晅却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谁让文启翰嘴欠,上次教训还不够,今儿惹到刺头了。我看啊,这局叫港式奶茶撞北京豆汁儿——”   “错!”杨晟突然用杆头挑起叶观澜喝剩的威士忌杯,“这叫鸳鸯!”琥珀色液体在半空划出弧线,稳稳落在球桌对角线的袋口。   文启翰的第三杆突然打偏,母球撞上库边发出闷响。   杨晟吹了声口哨,单手解开两颗衬衫纽扣:“文总,拉斯维加斯的空调是不是太冻?手都僵咗。”   叶观澜靠在暗红色丝绒椅里观战,当杨晟故意用杆尾蹭过他膝头时,翡翠戒面在掌心压出个月牙印。   决胜局打到黑8时,杨晟突然扭头冲王晅喊:“喂王少,借支唇膏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当真用王晅拿来的口红在母球上画了颗爱心。   众人:“……”   “叶少。”他冲始终沉默的人眨眨眼,“借点运气?”沾着口红的指尖在叶观澜领带夹上轻轻一蹭。   李砚静静地坐在叶观澜身旁,脸色阴沉得彷佛乌云密布。   黑8带着嫣红唇印划出螺旋线,在袋口转了三圈才不情不愿落袋。陈昊把骰盅扣在王晅头上狂摇:“开盘!杨少要请全场食宵夜!”   杨晟蹦上球桌盘腿坐下,从西装内袋掏出盒陈皮糖:“请乜宵夜啊,请你哋食叶总独家秘制——”他故意拖长音,直到叶观澜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爱心陈皮糖咯!”   文启翰摔杆要走,却被杨晟勾住肩膀:“文总走宝啦!”他变魔术般摸出个红包,“呐,利是封里系拉斯维加斯赌场代金券,有效期——”他看了眼叶观澜和旁边坐的李砚,“到叶总肯同我讲’我爱你‘那日为止。”   满场哄笑中,叶观澜起身整理袖扣。经过杨晟时,手“不小心”磕了下他后腰:“二十万赌注,记得打到我慈善基金账户。”   “哇,叶总食水好深!”杨晟捂着腰追出去,“不如我肉偿啊?八块腹肌任摸——”   夜风轻柔地拂过庭院,轻抚过每一寸土地。在月光的轻洒下,紫藤架上盘绕的枝蔓似乎披上了幽深的银色薄纱,散发著淡淡的萤光。   杨晟夹着烟踱步出来,见王晅转身进去,和他点了点头,便过去走到叶观澜的身旁。   “下次再拿我当赌注,就把你抵押给猫咖扫厕所。”   杨晟顺势靠在花架上,花瓣簌簌落在肩头:“叶生啊。”他学TVB腔,“你知唔知自己宜家似《金枝欲孽》里嘅尔淳?”   叶观澜抽走他口袋里露出来的陈皮糖,没理他转身走了。   杨晟望着那背影突然笑出声。   房间里飘来王晅醉醺醺的歌声:“誓约永守,地老天荒身化蝶……”   杨晟摸出手机给阿华发语音:“阿华,让Lily帮我订间佛堂,我要请尊和合二仙——”   玻璃门内,叶观澜听完这串荒唐话,嘴角抽了抽,最终把骂人的话和糖纸一起攥进了掌心走了。   ……   杨晟踅回宴客厅时,水晶吊灯在波斯地毯上投下碎钻般的光斑。   陈昊正招呼大家入座,叶观澜端坐主位宛若冷玉雕成的佛,左侧王晅捏着鎏金打火机把玩,右侧是李砚。   杨晟自觉坐在下方,屁股还没挨上凳子,陈昊便拉住了他的胳膊。   “杨总坐这儿。”陈昊突然拽住他胳膊,皮革袖扣硌得人发疼。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被按在王晅旁边的黄花梨圈椅上,正对着文启翰阴鸷的视线。两人同时从鼻子里哼出冷笑,像两柄出鞘的唐刀撞出火星。   杨晟满腹狐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叶观澜,只见他正与王晅低声细语,转瞬又望向陈昊,他正与李砚谈笑风生。   雕花转盘开始转动时,杨晟终于咂摸出今晚的鸿门宴滋味。   当陈昊主动用公筷给他夹鲍汁鹅掌时,他盯着叶观澜垂眸剔鱼刺的侧脸,突然福至心灵。   ——李砚那位未婚妻,可不就是陈昊的表亲?   最近献礼片三部曲已经开始围读剧本,《星辰大海》里有个很讨喜的女性小角色,因为年龄问题,暂时没有合适的演员,所以如今还空着。   这种题材的剧哪怕是露个脸的机会都被人挣破头,杨晟早就被各种塞人,还都不好拒绝,好在最后都被导演拒绝了,直接一句不符合角色打发走了。   导演有一票表决权,他说不符合人设,那就不是不行。   今天陈昊做这个局,就是想让杨晟给个面子,让宋见微有个试镜的机会。这话是陈昊敬了杨晟一杯酒,看他喝下去才提起的。   “《星辰大海》里有个小角色……”陈昊敬酒时特意压低了青瓷盏,琥珀液体在杯口危险地晃荡,“宋见微这孩子……”   杨晟当场就愣在原地,看他那表情,大概是想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喉结滚动着咽下这杯断头酒,后槽牙磨着冰镇杨梅核。   “陈少抬举了,王导的剧组……”他看见转盘对面叶观澜的银箸尖在瓷碟上划出细痕,“选角的事儿真插不上手。”   陈昊摇摇头,笑着说:“只需要给她一个试镜的机会,其余方面,看导演自己。”   杨晟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若是允许,他真想骂脏话了。这群人完全就是把他架在这里烤,尤其他还喝了陈昊敬的酒。   在座的有十个人,此刻每个人都看着他,有看戏的,也有事不关己的。   “角色满了。”叶观澜突然开口,扳指叩在转盘上。镶银乌木筷尖点着杨晟面前的龙井虾仁中的茶芽,“就像这道菜,”他慢条斯理夹起碧绿茶芽,“多片叶子都嫌涩。”   坐在旁边的李砚一怔,随即整个脸都涨红了。   陈昊倒是没有生气,拍了拍杨晟的肩膀便过去,李砚和他换了个位置。   杨晟盯着膝盖上洇开的汗渍,突然听见文启翰嘀咕了一句:“港佬扮什么清高。”   最后这件事情到底怎么说的,杨晟不知道,散席时陈昊凑过来赔罪,身上古龙水混着酒气:“家里老太太发话,实在对不住。”   杨晟摸着被掐青的大腿肉,恍惚觉得这场面比TVB商战剧还魔幻。这可是头一遭有这样的待遇,要不是大腿疼,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盘山道的冷月将沥青路面淬成银刃,杨晟被王晅踹下车时,丢下一句,“观澜在下个路口等你”便走了。   尾灯红光消失在九曲十八弯处,他摸出打火机点燃烟,这才继续往前走,大概走了十五分钟,才在三百米外看到一辆幻影Scintilla停在路边。    第38章   车窗降下半寸,月光为叶观澜的侧脸镀上冷银轮廓。   “叶生……”他扒着车窗笑得像个偷糖仔,指尖菸灰簌簌落在碳纤维轮毂上,“装醉嘅演技够提名金像奖喔~”   叶观澜袖口的铂金纽扣刮过他手背:“上车。”   车载香氛是熟悉的雪松味,混着这人衣襟上的淡淡檀香,叶观澜闻着他的酒味,淡淡补刀:“该让法务部给你订儿童座椅。”   杨晟摸到座椅缝隙里的陈皮糖纸,低笑出声,后视镜突然闪过三下车灯——王晅的迈巴赫正鬼祟停在弯道处,活像偷拍八卦的狗仔。   杨晟:“……”   上车之前他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这是叶观澜的车,没被别人看到,这才坐了进去!   叶观澜没喝酒,喝的是椰子水,这种好友聚会他一般都不会喝酒。   杨晟屈指敲了敲镶嵌的星辉徽章,冰凉的触感在指尖炸开:“叶先生嘅幻影Scintilla比中环嘅灯都仲新,这是要带我私奔?”   车载冰柜嗡鸣如蜂鸟振翅。叶观澜递来的圣培露凝着水珠,Barat水晶杯相触时发出清响:“先润润嗓子。”   他的视线扫过后视镜,司机立即升起隔音挡板。   杨晟拧瓶盖时故意蹭过对方手背,气泡水涌出的瞬间突然凑近:“陈昊只狐狸…“膝盖抵上定制西裤的锋利摺痕,真丝领带扫过表盘,“居然肯放你走?”   叶观澜看着俩人膝盖之间还有一丝缝隙,不经意间悄摸挪了挪膝盖,和杨晟的膝盖紧挨在一起。   “宋见微试镜时背的是《哈姆雷特》独白。”叶观澜将平板上暂停的录像推过去,画面上穿香奈儿套装的女孩正用美甲敲击道具匕首,这是王导发给他的,“她要的是奥菲莉亚的疯癫,不是哈姆雷特的愤怒。”   确实,宋见微不适合星辰大海里的角色。   杨晟闷笑时喉结擦过对方肩线,车载香薰突然切换成雨后青草味:“难怪王晅说昨天在兰会所输给我三局斯诺克,是故意的,原来在这儿等着。”   玻璃瓶底在胡扶手上磕出轻响,杨晟笑着,酒窝在阅读灯下格外深邃。   叶观澜用余光确认这人没因今晚的刁难郁闷,才微微松开攥着的掌心:“陈昊和宋家有利益冲突,只是碍于长辈面子不好拒绝。”   杨晟其实也猜到了,陈昊特意来向他道歉,这就说明他其实是跟着叶观澜一派的。   “那……李砚呢?”   车厢突然陷入深海般的寂静。叶观澜的手覆上杨晟的手背,掌纹相贴处传来细微颤栗。在他看来,杨晟问这个问题就是吃醋,于是他主动握住了杨晟的手。   “李砚母亲十年前死于车祸,最后判定为她母亲闯红灯,肇事司机判了三年。”   杨晟一顿。   “文启翰在帮他翻案。”叶观澜的拇指摩挲着他虎口的薄茧,腕表在阴影中泛着冷光,“司法系统的积案……不是资本能撬动的。”   “那……那他对你。”杨晟有些不解,“你不是更有能力帮他吗?”   观澜淡淡一笑:“没那么简单。李砚母亲是法政系统,涉及太广。”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杨晟的手背。   涉及太广,就是牵扯的人太多了,一旦连根拔起,那将是一场权利游戏。   指腹下的脉搏突然加速。杨晟这才明白,李砚推开叶观澜是怕他卷入政商漩涡,而叶观澜的克制,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保护?   就像演员合同第三十二条——禁止带资进组,有些界限,越界即是深渊。   挡板后传来司机克制的轻咳声,导航机械女声提示着前方临检。叶观澜作势整理袖口,修长的手指却藉着阴影的掩护,悄然滑入杨晟的指缝。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却在相扣的瞬间燃起隐秘的温度。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比任何情话都更令人心悸。   月光透过车窗在他们交缠的指间流淌,叶观澜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杨晟的虎口,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这个从不把爱挂在嘴边的人,正用最沉默的方式诉说着最深沉的爱意。   交缠的指缝间生出无形的藤,根系扎进檀木扶手,枝叶攀上车顶星空幕布,在执法记录仪的注视下疯长成禁果的形状。   彷佛在无声宣告:就算全世界都看着,我也要这样牵着你。   ……   晨光透过纱帘,在床单上投下清晰的褶皱痕迹。杨晟伸手摸了摸身旁空荡荡的位置,被缛早已凉透。智能闹钟显示08:17,距离项目会议还有43分钟。他像条搁浅的鱼,在床上扑腾了几下才挣扎着起身。   浴室里,成对的Tiffany蓝电动牙刷在充电座上泛着微光。杨晟按下自动牙膏机,薄荷味的泡沫在口腔炸开时,镜中人与三年前那个站在兰桂坊霓虹里举瓶豪饮的纨袴重叠又分离。   曾经总是微微抬着的下巴,如今放松成一个自然的弧度。过去习惯性眯起的挑衅眼神,现在沉淀成平静的目光。   这是历经无数磨难后的沉积,是他内心深处的真正宁静。   在香港的那些日子里,他总是以一种贵族的傲慢态度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他的装扮永远都是那么璀璨夺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无法驯服的野性魅力。   甚至他的言辞也常常辛辣带刺,透露出一种让人不敢轻易触犯的锋利。但现在的他,他的言语和举止间则流露出一种平和与沉着。   这一切改变,都是跟这个房子的主人脱不了干系。   下楼时,餐厅飘来瑰夏咖啡的醇香和煎蛋的香气从厨房飘来。叶观澜坐在晨光里,报纸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听到脚步声,他折起报纸一角,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早,叶总。”杨晟故意用商业场合的称呼,尾音却拖得缠绵   “早。”叶观澜将报纸放在一旁,将温热的牛奶推到他面前,杯壁凝结的水珠在亚麻。   杨晟像只没骨头的布偶猫歪在他肩上,发梢还带着沐浴露的雪松香:“跑步去啦?”   叶观澜“嗯”了一声,指尖已自动寻到他太阳xue,力道恰到好处地按压起来:“没睡好?”   “纯粹犯懒~”   杨晟闭眼享受这难得的服侍,忽然想起半年前他宿醉醒来,这人也是这样用指腹替他缓解头痛。只不过当时他们中间还隔着道楚河汉界,现在却能闻见对方衣领间相同的须后水气息。   “你需要适当的锻炼。”   “床上面嘅运动都算系运动嚟嘅嘛。”杨晟的粤语混着坏笑,明显感觉到按摩的手指顿了一下。   “……”   叶观澜手一顿,没搭腔。   他们之间最越界的举动至今仍停留在接吻——像两个谨慎的考古学家,在发掘彼此这座遗址时生怕碰碎什么。   杨晟把这归咎于叶观澜未愈的情伤,和自己莫名其妙的纯情。毕竟谁能想到,传闻中“睡遍港岛名媛”的杨三少,实战经验居然停留在理论阶段。   叶观澜拍他肩膀的动作轻得像在安抚炸毛的猫:“吃饭。”   瓷盘里摆着杨晟最爱的虾饺,晶莹剔透的皮子下透出粉红虾仁,旁边配着解腻的普洱茶——孙姨显然被特意叮嘱过。   杨晟咬破饺皮的瞬间,汤汁在舌尖绽放出海洋的鲜甜。他偷瞄叶观澜喝牛奶时滚动的喉结,忽然觉得这样慢火细炖的清晨,比从前所有醉生梦死的夜晚都更令人沉溺。   吃到一半,杨晟这才提起正事:“今天会议要讨论那个综艺企划,数据你看过了吗?”   叶观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抛了回来:“胜算多少?”   “八成把握。”杨晟的指节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现在内娱综艺就像嚼了太久的口香糖,再不变花样,迟早要被观众吐掉。”   叶观澜垂眸,放在旁边的黑咖啡映出他微蹙的眉头。这话说得刻薄却准确——引进模式的红利期已过,各大卫视的收视率曲线都在无声地佐证这个事实。   引进的节目虽能够迅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甚至往往已经拥有一定的粉丝基础和成熟的制作模式。但这也暴露出了国内综艺市场的一个问题:缺乏创新和高品质的原创节目。   随着市场的发展和观众审美的提升,原创内容和高品质制作将成为未来发展的必然趋势。只有不断探索和创新,才能真正推动国内综艺产业的繁荣发展。   临出门时,一份文档被递到杨晟手中。   烫金的《造星演算法》标题在晨光中闪烁,他翻开扉页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这哪里还是他当初那份粗浅的构想?每个环节都经过精密测算,连风险预案都列出了三级应对方案。   这份策划书,是叶观澜经过深思熟虑后修改完善的,封面上鲜明地标注着《造星演算法》几个大字。   杨晟原先所提供的不过是一个节目的初步构想,而叶观澜交到他手中的这份策划书,却已经经过了全面的细致规划。   叶观澜倚在座椅里,目光如月光般静静流淌在杨晟的侧脸上。   看着他眼底跳跃的星光,因兴奋而泛红的耳尖。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春日里悄然绽放的花苞,一点一点在他冷寂的心湖上荡起涟漪。   “叶生,多谢你嘅支持。”   温热的触感突然落在唇上。叶观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杨晟带着咖啡香的犬齿咬住了下唇。这个吻像他们的关系一样矛盾——开始是横冲直撞的掠夺,却在触碰的瞬间化作春风细雨。   叶观澜的手掌扣住他后颈,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那截凸起的颈椎,却又在感受到杨晟颤抖时悄然放松。   直到分开时,杨晟的告白混着喘息砸下来:“L love you。”他的粤语混着京腔,像是维港浪花撞上故宫的红墙,温柔地洒在叶观澜心上。   叶观澜用拇指擦过他湿润的唇角,指尖在泛红的眼尾短暂停留:“去吧。”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地落在杨晟心尖。   杨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背影雀跃得像只刚学会飞翔的雏鸟。   叶观澜的感情世界像座精密的保险库,所有柔软都被锁在厚重的金属门后,密码只有他自己知晓。那些细腻如蛛丝般的情感,被刻意封存在零下二十度的冰柜里,连指纹都冻成霜花。   而杨晟偏偏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闯入者。他像透过防弹玻璃照进来的正午阳光,不管不顾地把温度计逼到爆表。   先是融化了门把手的冰棱,接着蒸发了玄关的积雪,最后连最深处的冰层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若非如此,李砚那样精明的人,怎会在分手多年后仍对着融冰折射的幻影念念不忘?   翡翠扳指在指间转了三圈,叶观澜脑海里依旧是杨少眼尾泛起的红晕,像早春第一朵山茶,烫得他胸口那块经年不化的坚冰“咔嚓”裂开一道缝。    第39章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王晅正用万宝龙钢笔在会议纪要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卡通猪头。他抬头看向杨晟,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   ——从领带结到皮鞋尖都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光泽,唯独颈侧若隐若现的红痕出卖了晨间的旖旎。   “杨总今天格外人模狗样啊~”王晅吹了个无声的口哨,钢笔在指间转出花式。那眼神像扫描机,恨不得把杨晟钉在会议桌上扫描三遍。   杨晟低头整了整本就完美的袖口,蓝宝石袖扣在灯光下闪过冷光。他太熟悉王晅这种看热闹的眼神了,毕竟第一次在私人会所见面时,这位京城大少就准确点评过他“臀肌线条堪比赛马。”   “劳驾王总把眼珠子收一收。”杨晟把文档夹拍在桌上,震翻了王晅手边的美式咖啡,“再看收费。”   投影仪激活的嗡鸣中,杨晟站在光幕前。深灰西装将他肩线勾勒得如同出鞘的唐刀,与半年前那个在酒会上把香槟泼到投资人身上的纨袴判若两人。   “《造星演算法》,今年唯一S+级项目。”他点击遥控器,全息投影在空中展开数据流,“全球首套AI与观众双轨制选拔系统。”   王晅的钢笔尖悬在签名页上方,笔尖在“杨晟”两个字上投下细长的阴影。那工整得像印刷体般的笔迹——每个转折都带着叶观澜特有的45度锐角,连句号都规整得如同用圆规画出。   他的指节发白,差点把限量版万宝龙捏成两截。   “数据权益分配采用智能合约。”杨晟的激光笔突然亮起,猩红光点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投影幕布中央,“每位观众的打投行为都将生成NFT上链。”光斑随着他的话语在“不可篡改”四个加粗黑体字上画了个血腥的圈。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交换着惊愕的眼神,这份策划书哪里是综艺方案?分明是裹着糖衣的行业革命宣言。   王晅鼻尖还残留着杨晟经过时飘来的雪松须后水味——和叶观澜身上的一模一样。他眯起眼睛,这对情侣怕不是把约会地点改在了公司法务部。   “诸位有问题吗?”杨晟合上文档夹的刹那,真皮封面与实木桌面撞击出沉闷的声响,像最高法院的槌子敲在每个人天灵盖上。   灯光骤然亮起,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让在场所有人想起去年做空文娱股时的那个微笑——优雅又致命。   王晅突然高举钢笔,金属笔身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我就一个问题…”他歪头露出猎豹般的笑容,声音拖得又慢又长,“杨总的腰…还好吗?”   此起彼伏的呛咳声中,杨晟面不改色地滑过平板。王晅面前的显示器突然蓝屏,他精心经营三小时的扫雷高级记录随着404错误代码烟消云散。   会议室的智能玻璃调至半透明状态,将午后的阳光过滤成冷色调。《量子造星·心跳011》的LOGO在全息投影中缓缓旋转,量子隧穿特效让每个字母都闪烁着不确定性的光芒。   “这不仅是档节目。”杨晟的激光笔在“区块链存证”六个字上画出红色光圈,“我们要打造的是全球首个透明化AI养成生态系统。”光斑移动时像手术刀划开传统选秀的遮羞布,“每位观众都是这个数字生命的共同缔造者。”   质疑声如预料般响起。运营总监推了推眼镜:“观众怎么会相信自己的微表情数据没被滥用?这年头连智能冰箱都在偷偷收集隐私。”   “《情感数据白皮书》。”杨晟按下遥控器,幕布切换成三维流程图,“就像上市公司披露财报。”他指尖轻划,演示视频中观众通过APP自主选择数据维度:前置摄像头捕捉的微表情波动、环境麦克风分析的声纹频率、智能手表同步的皮肤电反应。   王晅突然把钢笔往桌上一拍,金属与玻璃的碰撞声让所有人一颤:“隐私红线碰不得!去年韩国那档AI相亲节目怎么死的?就因为用了心率数据匹配!”   “所以我们准备了双重保险。”杨晟嘴角扬起胜券在握的弧度。投影切换成华北影视基地的透明数据中心设计图,玻璃幕墙后可见服务器数组闪烁的蓝光,“诺奖得主坐镇的伦理委员会,加上即时公开的模型训练过程。”他顿了顿,“就像把后厨做成全景餐厅。”   当积分兑换体系展示时,会议室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全息贵宾席、AI皮肤设计权、甚至能决定选手命运的“量子票”,每个选项都在挑战传统选秀的边界。   “我建议增加’量子共感时刻‘。”王晅突然在平板调出设计图,“舞台穹顶部署的光纤传感器,能把观众的情绪波动即时渲染成色温变化。”他的指尖在空气中画出波浪线,“当表演达到高潮,AI会把全场心跳声混音进伴奏——这才是真正的灵魂共振。”   杨晟眼中闪过惊讶,随即补充:“再展示’情感共鸣云图‘,标注比如’5%观众在1分17秒产生母爱情绪‘。”两人视线相接,像两台超级计算机完成了数据同步。   咖啡机发出疲惫的嗡鸣,三个小时的脑力激荡让会议室弥漫着硝烟味。杨晟早已脱下西装,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上未消的指痕。   “原先的赛程太黑箱了。”他敲击平板调出最终方案。神经接驳VR舱的示意图让众人屏息,选手将通过脑波选曲,延迟超过0.3秒就会触发“记忆闪电”惩罚特效。而“Nova人格光谱”系统,会将选手特质匹配成经典港片角色造型。   淘汰机制更是残酷又浪漫:末位选手将收到空白人生简历,而他们的数据将永远留在“星辰”心理辅导AI里——这个由观众快乐数据训练的系统,将免费接入全国高校。   当王晅提出粤剧情感数据的“银河展览”计画时,杨晟突然想起叶观澜书房里那本《香港电影黄金时代》。他松了松领带,喉结上的咬痕若隐若现:“再加个’文化基因库‘,把观众对非遗的反应数据化传承。”   窗外的日影已经西斜,智能玻璃自动调暗。两位助理抱着披萨盒进来时,众人还沉浸在“痛传感试”的争议中——仿生人导师该用多大力道戳选手的泪痣才能既戏剧又安全?   会议室内的空气彷佛凝固了,浓烈的咖啡香与清冽的茶香在空调气流中厮杀。电子钟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从09:00到12:00,猩红的LED像在灼烧每个人的视网膜。   幕布上的数据不断更新,杨晟与王晅的争论时而激烈,时而默契。两位企业代表在会议席间,情绪起伏如同过山车,时而拍桌怒目,时而沉默寡言。   最终,经过一番激烈(划掉)和谐沟通,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决定正式激活项目。   窗外正午的阳光穿透玻璃,将这双方握手的剪影烙在满是涂鸦的白板上——那里还残留着被反覆擦改七次的预算数字。   招商问题紧随其后,成了亟待解决的烫手山芋。   会议结束后,杨晟和王晅默契地各自沉默,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欠奉,各自转身离开,背影都带着未消的火药味。   杨晟回到办公室,先冲进休息室,冷水狠狠拍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像是要洗掉刚才会议上的憋屈。他拉开冰箱,一口气灌下四瓶红牛,铝罐被捏得咔咔作响,最后被他随手丢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重重坐回办公椅,指节抵着太阳xue,闭眼深呼吸——今天要不是叶观澜提前给他恶补了一堆数据,他怕是要被王晅那张刻薄的嘴怼得当场掀桌。   电话拨通,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叶观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沉稳得像一潭深水:“结束了?”   “结束了——”杨晟拖长音调,扯开两颗衬衫扣子,翡翠貔貅吊坠随着他的动作晃出一道幽绿的弧光,“王晅那小子,整整损了我两小时!说我连AI和人工智障都分不清……”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叶观澜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溺爱:“他的副本专业就是人工智能,成渝经济圈那些AI项目里,不少都有他的影子。你算是给他送了个最趁手的靶子。”   杨晟后知后觉地“啧”了一声,咬牙切齿:“早知道就该找文启翰合作,气死他……”尾音拖得绵长,像只被踩了尾巴还要强撑傲娇的猫。   叶观澜没接话,只是安静听着,任由他在电话那头发泄。他知道,杨晟需要的从来不是解决方案,而是一个能让他肆无忌惮抱怨的出口。   杨晟出生时是含着金汤匙的少爷,母亲在世时宠他如珠似宝,可自从她走后,他就成了豪门里最尴尬的存在——除了一个光鲜的学历,他一无所有。   这次涉足AI节目,也是因为去年拿下了华北影视基地,叶观澜带他见识了科技领域的冰山一角。杨晟骨子里的不服输被激起,他想证明自己不是只会挥霍家产的纨袴。   他有商业嗅觉,有胆量,唯独缺了点硬核知识——但对叶观澜来说,这恰恰是最不值一提的短板。   毕竟,他擅长的,正是杨晟所缺的。   ……   次日下午,叶观澜带着杨晟去见中科院AI实验室的负责人张教授。   杨晟只在某次高端酒会上远远瞥见过这位学界泰斗,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却因为叶观澜的关系,直接坐在了对方对面。   回程时,杨晟忽然笑了:“我是不是特别像……”   “像什么?”叶观澜侧眸看他。   “像只被你捡回家的流浪狗。”他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除了会摇尾巴讨好,什么都不会。”   叶观澜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定制西装、百达翡丽腕表,连袖扣都是拍卖行里抢来的古董,轻笑一声:“这么金贵的流浪猫,我倒是只见过椰椰一只。”   杨晟的笑声在走廊里回荡:“叶总,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   夜色如墨,时针指向九点。   阿华半扶半扛地把醉醺醺的杨晟弄进门时,叶观澜正坐在客厅的皮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量子力学简史》。   他抬眼,目光落在杨晟身上——西装皱得像抹布,领带歪斜,衬衫扣子崩开两颗,锁骨上还印着一枚暧昧的吻痕。   “叶总,阿少房间在哪儿?我先送他上去。”阿华操着一口浓重的港普,额头沁着汗,手臂肌肉绷紧,显然扛得吃力。   叶观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把人放沙发上。他的视线在杨晟淩乱的衣领处停留两秒,眸色微沉。   阿华杵在原地没动,欲言又止。叶观澜合上书,抬眼看他。   “阿少说……”阿华咽了咽口水,“让您别碰他。”   “……”   空气骤然凝固。    第40章   叶观澜的表情纹丝未动,但阿华已经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本就不擅长普通话,这下更是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清。   空气凝滞了一秒。   阿华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切换成粤语补救:“阿少嘅意思系,佢饮醉咗会呕,惊整污糟你件衫……”(阿少的意思是,他喝醉了会吐,怕弄脏您的衣服……)   叶观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这次阿华没敢再耽搁,他知道这位叶少爷的脾气,连自家少爷都不敢轻易招惹,更何况是他?   保姆端着醒酒汤过来时,叶观澜已经半扶半抱地把杨晟带上了楼。   她望着两人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将杨晟皱巴巴的外套收进洗衣房,醒酒汤放进保温仓,转身又去厨房煮了一锅清淡的瑶柱白粥。   “嗯……叶少?你点解会喺度?”(叶少?你怎么在这儿?)杨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里是叶观澜那张清冷的脸,正拿着湿毛巾给他擦脸。   “这是我家。”叶观澜的声音依旧平静,手上的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   “哦~”杨晟傻笑起来,醉醺醺地拖长音调,“系喔,系我死皮赖脸要住进来嘅……”(哦~对啦,是我非要住进来的……)   叶观澜没接话,湿毛巾轻轻擦过他泛红的脸颊,酒精的热度透过指尖传来。   “叶观澜呢个人啊,太冷啦。”杨晟醉眼朦胧地盯着眼前模糊的影子,忽然咧嘴一笑,“但系佢嘅嘴唇好暖啊,哈哈哈,佢甚至唔识接吻。”(叶观澜这个人啊,太冷了。但是他的嘴唇好暖啊,哈哈哈,他甚至不会接吻。)   “……”叶观澜手上的动作一顿,眯起眼睛看他。   “佢哋成日话我系你嘅跑马,你知我点解唔嬲咩?”(他们都说我是你的跑马,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生气吗?)   “……为什么?”叶观澜顺着他的话问,嗓音低沉。   “因为我钟意你啊~”杨晟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小孩,肩膀抖动着,“将来,咪就系畀你骑嘅。”(因为我喜欢你啊~将来,可不就是给你骑的。)   叶观澜:“……”   即使房间里没有外人,叶观澜还是下意识捂住了杨晟的嘴,防止他继续胡言乱语。   杨晟被捂住嘴也不反抗,反而傻呵呵地笑着,双手抱住叶观澜的胳膊,指尖在他手臂上轻轻挠着,像只玩闹的猫。   叶观澜静默了足足五分钟,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只是气极反笑,正想揶揄他两句,掌心却突然传来一阵湿软的触感——   杨晟在舔他的手心。   “观澜,你唔要我咩?”(观澜,你不要我吗?)杨晟含糊地问,伸出双手,像是索要拥抱。   叶观澜撤回手,俯身下去,让杨晟圈住他的脖子。两人的唇贴在一起,带着酒气的呼吸交织,灼热而缠绵。   杨晟的粤语碎在喘息里,胸口紧贴着叶观澜的心跳,那里正跳如擂鼓。真丝衬衫的扣子不知何时崩开了两颗,叶观澜的指尖沿着他的脊椎沟游走,像是丈量港岛蜿蜒的海岸线。   安静的夜晚里,只剩腕表的秒针与心跳共振。   叶观澜退开半寸,拇指擦过杨晟泛红的眼尾:“杨晟,”他的京腔裹着情欲的沙哑,“喝醉接吻也要换气。”   杨晟的手指仍缠在他的发丝间,醉酒的琥珀色瞳孔里燃着野火。   “叶生教教我嘛~我唔识。”(叶少教教我嘛~我不会。)他指尖探进对方睡衣里,勾出皱褶如揉乱的棋局,“好似教你点解我衬衫扣——”   未尽的话语被更凶的吻封缄。叶观澜的手掌扣住他的后颈,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那截凸的颈椎。   “我若不要,你能见到我?”叶观澜轻轻咬住他的唇,“若不要,你能住进我家,还能睡在我床上?”   杨晟乐呵呵地笑起来,用粤语问:“咁你几时骑我?”(那你什么时候骑我?)   叶观澜拨开他汗湿的刘海,也不嫌弃他一身的酒气:“你想几时要,都得。”(你想什么时候要,都可以。)   杨晟摇头撒娇:“唔要啊~”(不要啊~)   叶观澜用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心,语气温柔:“瞓啦,晚安。”(睡吧,晚安。)   “晚安,BB。”杨晟嘟囔着,很快沉沉睡去。   叶观澜坐在床边,注视着杨晟沉睡的侧脸,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这个表面上玩世不恭的男人,正以最特别的方式,一点一点瓦解他筑起的防线。   ……   三月的晨光像融化的蜜糖,顺着云锦窗帘的褶皱缓缓流淌,在胡桃木地板上铺开一层琥珀色的光晕。   叶观澜在七点五十分准时睁眼,生物钟准确得像瑞士机芯。蚕丝被滑落时带起细微的静电,惊醒了枕边沉睡的褶皱。   浴室传来潺潺水声,他赤脚踩过羊毛地毯,在剃须刀滑过下颌的节奏里,瞥见门框上斜倚的身影。   “观澜,早安。”   杨晟套着oversize的卫衣,领口歪斜,露出一截锁骨上未消的暗红吻痕。他像等待投喂的波波,在叶观澜转身的瞬间扑进对方带着薄荷冷香的怀抱,鼻尖蹭过颈侧未散的剃须泡沫。   叶观澜手腕一顿,刀片险险停在喉结上方,低笑一声:“早安,小晟。”   “叫我BB。”杨晟的犬齿叼住他喉结轻轻厮磨,卫衣下摆随着动作卷起,露出一截腰线,昨夜留下的指痕还泛着淡青,“小晟不够亲密。”   叶观澜挑眉,剃须刀在晨光里闪过一道银弧。   杨晟抱着他的腰晃来晃去,发梢扫过下巴:“叫嘛,小晟像在喊下属。”   叶观澜单手箍住这具不安分的身体,掌心下的腰线突然僵住——杨晟正用膝盖蹭他熨烫笔挺的西裤,羊绒面料被蹭出细小的褶皱。   “早安,宝贝。”妥协的叹息散落在晨光里。   “呐,这才对嘛。”杨晟得逞地踮脚索吻,却在触及对方唇峰时懊恼嘟囔,“靠,我该订做十公分厚的内增高。”   叶观澜忽然弯腰,这个吻便成了俯就的姿势。他指尖陷入杨晟后脑翘起的发旋,将人抵在檀木柜上,直到怀里的猫儿喘不过气才松开,唇间还留着薄荷牙膏的清冽。   “这样刚好。”   杨晟耳尖泛红,愣了好一会才笑着加深这个吻,指尖揪皱了那件价值五位数的定制衬衫。   叶观澜的腰杆坚如磐石,不易曲折,正如你对不喜之物,绝少轻易妥协。   ……   吃过早饭后,两人并肩走向车库,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阿华正杵在幻影Scintilla旁搓手,这个常年穿夏威夷花衬衫的港仔今日套着笔挺制服,领结勒得他不停扯领口,活像只被拴住的金毛。   “你要用阿华?”杨晟的尾音打了颤,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   “以后你开这辆车。”叶观澜将车钥匙塞进他掌心,金属棱角硌着昨夜抓红的掌纹,“那辆二手保时捷,该退休了。”   杨晟盯着钥匙套上镌刻的“SY”缩写,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母亲托好友送的成人礼——他开着崭新跑车冲进兰桂坊狂欢,却在淩晨三点发现后车被人贴满“败家子”的便签,霓虹灯把那些字照得血一样红。   此刻阳光穿透车库天窗,在幻影Scintilla的星辉徽章上摺射出虹彩,像是母亲葬礼那天罕见的日晕。   他素来不习惯流泪,毕竟涕泪横流的模样太狼狈,不符合杨少爷纸醉金迷的人设。   但此刻睫毛突然变得很重。   那些酒会上假惺惺的恭维、京、港两圈里的窃窃私语、八卦杂志上“纨裤子弟”的标题,像走马灯在视网膜上闪回。全世界都觉得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除了……   “叶生……”他慌忙眨眼,把水汽逼回眼底,“这算包养费?”   叶观澜的拇指抹过他眼尾,指纹抚过那颗泪痣:“是战袍。”指尖顺着脸颊滑到唇畔,在虎牙上轻轻一按,“今晚和鹅厂谈数据版权,总不能开那辆会漏雨的老古董。”   路口的红绿灯交替时,杨晟透过全景天窗望着后视镜。那辆黑色红旗正右转向长安街,车载香氛残留的雪松气息突然刺痛鼻腔——原来被人妥帖安放的感觉,是会从眼睛里溢出来的。   ……   叶观澜整了整深灰色西装领带,迈入广电总局大楼时,电梯里的反光映出他微蹙的眉头。   这档《量子星纪元》综艺的审批就像在走钢丝——科技与AI的敏感内容,观众接受度的未知数,都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有些路,必须他亲自来走。杨晟在政商关系上确实使不上力,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说到幕前的活儿,杨晟倒是如鱼得水。毕竟从小在娱乐世家长大,那些门道早就刻在基因里。他熬了整整一个月做出的《量子星纪元》全球招商企划案,连最挑剔的策划总监都挑不出毛病。   “养着几百号人不用,非要自己熬夜?”王晅曾端着咖啡揶揄他。杨晟当时正盯着全息投影修改方案,眼下挂着两道青黑:“这节目就像我崽子,哪有当爹的把孩子交给保姆养的?”   他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那些年被人嘲笑“草包富二代”的日子,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不懂可以学,但绝不能装懂。只有真正吃透每个环节,才能在会议室里挺直腰杆说话,才能让手下人不敢敷衍了事。   毕竟,连方案好坏都分不清的老板,活该被员工当傻子糊弄。   镁光灯突然暗下的瞬间,叶观澜坐在前排贵宾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扣——这是杨晟今早亲手替他戴上的。   穹顶骤然亮起的数字星云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踏着全息光效走来。   “接下来向大家走来的,是我们量子星纪元节目组的AI导师阵容!”   杨晟的声音通过环绕立体声传遍会场。他今天这身定制西装暗藏玄机——衣袖内衬绣着精密的量子电路图,领针是微型全息投影仪,连皮鞋都在暗处嵌着LED灯带。   这哪是来开发布会,分明是把整个未来科技穿在了身上。   叶观澜看着台上光彩夺目的身影,想起一个月前那个在书房熬夜到淩晨,对着AI模型较劲的杨晟。   此刻他站在科技与艺术的交汇点,身后是全息投影构筑的虚拟导师矩阵,眼前是闪烁成片的媒体镜头。   那些曾经质疑的目光,终于要被这场视觉盛宴彻底击碎了。    第41章   舞台灯光如潮水般退去,中央的全息投影设备发出嗡鸣,像一头苏醒的机械巨兽。空气中飘散的香槟气泡突然静止,所有人的视网膜上都烙下了那个蓝光迸发的瞬间。   “砰——!”   数据洪流如银河决堤,在粒子重组的光爆中,一个颠覆物理法则的身影逐渐清晰:张国荣的优雅剪影与爱因斯坦的爆炸头完美融合,指尖还夹着支虚拟雪茄。菸灰簌簌落下,化作一串二进制代码。   “各位老板晚好,我是Nova。”全息影像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烟嗓里混着老式收音机的电流声,“数据会过气,演算法会叠代——”他突然甩开风衣下摆,跳起《Monica》的经典舞步,“只有你的品牌永远被宠爱~”   Nova展示的是科技,他又变换了一种风格,即时演示,目光扫描现场某汽车品牌高管,随后便生成其产品情感渗透率的三维图谱。   台下某汽车品牌高管刚举起香槟,Nova的瞳孔突然投射出三维图谱:“您的用户忠诚度在第二季度会在这里——”他打了个响指,全息投影中某款SUV突然长出天使翅膀,“装对量子引擎,让竞品吃尾气。”   高管手中的香槟杯映出他瞪大的眼睛,随即竖起大拇指。Nova歪头露出机械式微笑:“购买我的未来趋势包,提前36小时锁定观众欲望峰值。”   “咔嚓!”   满堂笑声中,古董收音机突然炸开像素烟花,机械水袖破屏而出的瞬间,冷焰火勾勒出敦煌飞天的轮廓。钛合金关节发出齿轮咬合的轻响,Luna的水袖甩出某运动品牌的火焰slogan。   “我是Luna,你们的痛感阈值测量仪。”机械舞姬的钛合金关节发出齿轮咬合的轻响,水袖甩出某运动品牌的火焰slogan。   “定制我的联名皮肤,让用户每次深蹲。”她突然劈叉定格,“都看见LOGO在燃烧!”   Luna是四位导师中唯一的女性导师,并且她是机械舞姬,有绝对的舞蹈功力。   Luna用机械手指淩空书写,字体化为火焰特效。   “我的钛合金骨骼记录着13种人类极限——但你的品牌不需要极限。”   叶观澜注意到杨晟在控制台偷吃陈皮糖,喉结随着导师出场顺序滚动。当八十年代叮叮车撞碎全息幕布时,糖纸在他掌心捏出细响。   第三位AI导师Vincent乘坐1980年代叮叮车驶入会场,车窗倒影播放维港星光大道全息史。   “我的眼泪含有0.03%情感演算法——比酒精更让人上瘾。” Vincent的唐装下露出机械义肢,唱着《甜蜜蜜》突然切换成奶茶广告,“比珍珠更Q弹,比奶盖更上瘾~”   接着他触发隐藏程序:“断我的声纹甜蜜点,让你的产品成为观众的多巴胺开关。”   最后登场的Kris直接从嘉宾手机里像素化跃出,瞳孔流淌着即时弹幕:“某位老板刚才在想——”他忽然指向美妆品牌女高管,“这支口红代码该叫’斩男色‘还是’杀猪盘‘?”   “我的眼里有286条吐槽——但你的品牌会得到666个爱心。”Kris随即和台下的老板们交互爆点:现场读取某美妆品牌高管脑波,生成Z世代风限定包装全息图。   “租赁我的毒舌滤镜,让产品测评视频播放量暴涨300%。”   全场爆笑中,叶观澜看见杨晟偷偷比了个胜利手势。   当Kris读取女高管脑波生成鎏金包装时,他腕间的智能表突然震动——是杨晟五分钟前缺省的讯息:【叶生,我像不像会喷火的机械龙?】   贵宾席的冷光里,叶观澜唇角扬起无人察觉的弧度。他摩挲着袖扣上微型投影设备,将杨晟在控制台蹦跳的身影悄悄录下。   四位AI导师分别以科技、时尚运动、文娱消费、年轻化,给今天来发布会的每一位老板都展示了他的他们的投资价值。   因此,这场秀不仅展示了全息技术在各大领域的应用潜力,也激发了人们对未来商业化模式的无限遐想。   以叶观澜的角度来看,杨晟这次做的非常好。   掌声中,舞台瞬间转换为深水埗夜市全息场景,杨晟此刻坐在冰室卡座,正咬着虚拟烧腊叉,他先是举起虚拟烧腊叉展示“观众情感数据切片”。   叉尖上跳动着价值3.2亿的情感数据流,那串数字的尾焰恰好勾勒出他锁骨上未消的吻痕。   “这条脑波曲线够买下半条弥敦道。”杨晟手腕轻抖,数据流突然化作霓虹招牌雨,“不过在我这里——”他打了个响指,霓虹变成漫天支票,“只够买各位老板十分钟心跳。”   接着,他将AI模型与商业逻辑混合搅拌:“Nova的量子脑+Vincent的眼泪=你的品牌永生方程式。”   杨晟咬下磁悬浮面包触发惩罚系统:“不投钱的老板,感受下选手同款蚂蚁啃骨头的心痛。”   紧接着,他突然掀开桌布露出地下金库投影:“这里冻结着13亿观众的心跳——现在,钥匙在你们手中。”   台下笑声掌声不断,叶观澜看着杨晟耳后滚落的汗珠,想起淩晨三点那些猫咪表情包。此刻这个男人正把市井烟火与量子演算法,调制成一杯令人目眩的商业鸡尾酒。   当杨晟掀开桌布露出地下金库投影时,叶观澜的智能表突然震动——是即时监测到某位乳制品巨头肾上腺素飙升的警报。   全息契约时刻加上黑科技配置,四AI导师能量汇聚成量子合约书,条款随品牌方心跳速率变化。   比如某乳制品企业代表举手瞬间,合约书自动生成“奶牛元宇宙”联名方案。   杨晟的机械打火机擦过虚拟合约,火焰映亮他狡黠的酒窝,他忽然指向叶观澜。   “比如这位叶总的口袋里,就装着打开华北影视基地的秘钥。”   四束全息光柱骤然交汇,量子合约书悬浮在半空。   条款随着某位女总裁的心跳加速自动刷新,最终定格在“奶牛元宇宙”方案时,她腕间的玉镯磕在桌沿发出脆响。   “让演算法烧旺钱途?”杨晟咬开磁悬浮面包,奶油爆浆的瞬间惩罚系统激活,某位犹豫的老板突然捂着心口笑骂出声,“哎呦杨少!这蚂蚁啃骨头也太真了!”   杨晟直观的展示了科技领域中的创新亮点与商业领域中的创新应用中的关键锚点。   他通过导师指导、科技武器展示、招商黄金位介绍及数据可视化教学,使参与者亲身体验科技与商业融合,并提供了实用工具与方法助力实际应用。   就算合作不了,你不投资这档综艺,那你以后也会有其它方面感兴趣的项目来找我们。   这场开场秀将冰冷的招商逻辑转化为高娱乐性的科技狂欢,每个导师都是行走的招商利器。   杨晟用香港黄金年代娱乐精神包裹硬核科技,让品牌方在笑声中看见钱景,在震撼中签下支票。   这才是他的目的,打破常规才能创造奇迹。   杨晟佩戴脑波头环进场,身后的大显示屏上出现《量子星纪元》的LOOG,并且即时生成商业价值曲线投影。   无数目光聚焦在杨晟身上,他站在舞台的中央,彷佛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今日的他,身着一身精心挑选的浅灰色亲王阁三件套西装,这套西装剪裁得体,线条流畅,完美地衬托出他的身材。   领口处系着一条纯黑色的领带,领带的结打得恰到好处,既不过于张扬也不失庄重。下身是一条与上衣相配的西裤,裤线笔直,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挺拔。   这身装扮是今天出门前,杨晟特意缠着叶观澜替自己挑选的。而那正装下的锁骨上,却是一连串的吻痕,对上叶观澜的目光,杨晟觉得锁骨皮肤都在发烫。   叶观澜低头和领导讨论,唇角扬起一个弧度。他当然知道杨晟西装三件套下的秘密——   今早亲手系领带时,那串从锁骨蔓延到腰线的吻痕还泛着胭脂色。此刻在亲王阁定制西装的包裹下,倒成了最隐秘的战绩。   “今天主题为:让演算法为你的品牌注入灵魂。   Slogan:你的每次感动都在创造未来,见证人类情感如何孕育AI灵魂。”   杨晟走到舞台中央,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显示屏变换为场地黑科技配置。   “大家看到座位两旁特意设了两条不同的地毯,这个地毯叫神经脉冲红毯,当你们踩踏在上面后,会触发全息弹幕。”   神经脉冲红毯突然亮起,某地产大亨的鳄鱼皮鞋刚踩上去,空中就炸开弹幕:【金主爸爸心跳120!建议速效救心丸股权合作!】   哄笑中,杨晟的粤普带着兰桂坊的烟火气:“放心啦,我们准备了AI急救员,比私人医生更懂老板们的心跳~”   全场哗然。   杨晟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复古圆框墨镜+脑波头环,显示屏里即时投影心跳值。   杨晟用粤语说:“各位老板走过这条红毯,小心你的心跳出卖你的钱包有多少钱啊~”   有人大概觉得好玩,起身在地毯上踩了踩,这时弹幕跳出“商业价值+15%。”   “陈总的心跳就像坐过山车一样,看来我们人工智能比你的私人医生还厉害呢。”   正当杨晟有趣讲解时,突然自己头上的监测环显示心跳快速上升。   “哇!谁在后台播放我和发哥的《英雄本色》里摔倒的镜头啊?这些私人数据要加钱才能看!”   台下掌声如雷鸣般响彻整个会场,杨晟笑着看向大家,还特意向大家鞠了一躬。    第42章   在宽敞的会场中央,一根高耸的发光数据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这根数据柱不仅是一个视觉焦点,也是这次隐藏科技的杰作——区块链存证柱。   它以一种未来感十足的方式,向所有参会者展示着区块链技术的神奇力量。   这根透明数据柱内嵌微小LED灯,复杂闪烁显示流动数据。数据即时更新,反映区块链交易与事件,加密保障信息安全。   杨晟走到数据柱旁边站立,随后向大家讲解到。   “数据柱表面覆有特殊触控薄膜,实现参会者简单手势交互。因此,当我们轻轻触碰数据柱时,它会响应并展示出更加详细的信息,增强交互性,直观体现区块链透明度和可追溯性。”   话音刚落,杨晟突然踹了柱子一脚,柱子立刻显示一项数据:“杨晟今日踹击力:3.7级”。   台下的王晅和陈昊坐在一起,俩人低声细语讨论著,时而还起哄几句。   叶观澜的指尖滑过平板,监控着后台不断攀升的意向金数据。   当杨晟演示到Luna的钛合金骨骼能跳出十三种人类极限舞步时,他忽然想起昨夜——这人也是用这种炫耀新玩具的语气,在他耳边说“叶生,我新学的腰力你要不要试”。   “大家应该们看到,在数据柱顶的微型投影设备以三维图形展示区块链即时状态,星系般旋转的图形揭示了节点连接和数据流动,加深了去中心化理解。”   杨晟拍打柱子弹出数据流,他幽默讲解道:“这根柱子就是我们的电子生死簿~”   “当在座的各位金主,每一元赞助费,都会变成这些正在跳动的数字。”   数据柱突然显示某竞品公司浏览记录。   “喂!陈总为什么偷偷看我们的机密?不过你要是能看懂量子物理那算我输~”   数据柱迅速删除记录。   杨晟幽默风趣的讲解让大家开怀大笑,就连最前排坐着的几位领导也时不时点头和叶观澜交流,这是一个好的现象。   “不过大家放心啊,我们的区块链比汇丰银行金库还要安全……除非你带了一整队复仇者联盟的人来!”   掌声再次响彻整个会场,叶观澜望着台上侃侃而谈的男人,抬手为他鼓掌,这一刻的杨晟魅力不再大减,彻底改头换面。   “接下来请诸位暂时闭个眼。”   舞台灯光熄灭,不到三秒又重新亮起来,舞台中央像魔术一样,出现了8间透明包厢搭载情感分析AI,透明舱内悬浮着品牌LOGO组成的银河。   “这个透明仓我们叫它量子谈判舱。”   杨晟操作用遥控调出某化妆品品牌数据,随后拍打机器:“这部AI读心机呢,厉害过黄大仙解签~”   杨晟走到王晅和陈昊面前,调侃道:“上次王总进来测试’防晒霜‘,AI说要找一个会流汗的AI偶像代言……”   突然机器报错。   杨晟看了眼透明仓,又指了指陈昊笑道:“哦!原来陈总的那个品牌名太无趣了,AI都受不了睡着了~”   杨晟将透明仓重启后弹出一条合作建议:在选手哭戏时植入眼霜广告。   杨晟摊摊手:“呐,看看,连机器人都知道,你这支眼霜涂完了可以让人哭够八场戏都不脱妆!”   台下传来阵阵笑声,杨晟用港普穿插粤语来回解说,这样的幽默方式让大家不仅觉得有趣,并且不会产生乏味。   接下来杨晟拿着磁悬浮手套来到前排,叶观澜那一排他是不敢交互的,于是找了王晅这边,进行痛感体验,试戴磁悬浮手套,感受选手同款失误惩罚系统。   原本是这样计画,但为了让大家不觉得是托,杨晟临时改变主意,找了其他赞助商来试戴。   “张先生试一下啦,这个疼痛感和追你们公司货款的感觉差不多~”   这位张先生被电得跳起来,惹得大家紧张兮兮的。   杨晟连忙说:“哎呀设置错模式了!这个是选手偷喝赞助商饮料的惩罚强度~”   随后他又切换模式之后手套温柔地按摩。   “看到没有?观众看到选手这样的情况,会以为你这个品牌的饮料加了爱情魔药呢!”   话罢他又把自己的手塞进手套里:“我们敢来真的,哪个品牌再增加500万赞助,我就直播被电够十分钟!”   台下瞬间沸腾,这里大多数都是五十岁以下的企业家,此刻被杨晟带动的气氛越来越高涨。   就像在进行一场拍卖会一样,这个加注,那个也要加注。   只有叶观澜的眉头微微皱着,目光落在杨晟被电的手上,转而又忽然舒展开,因为他看到杨晟将文启翰拉过去整蛊。   叶观澜蓦地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杨晟这个人,他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也始终谨记避免让自己承受过多的损失。   昨天晚上临睡前,杨晟问他为什么邀请陈昊和文启翰来招商会?   因为在这个圈子中,资源共享被视作一种至关重要的原则,它确保了所有家族的利益能够和谐共存,没有任何冲突。   如果每家都各自为政,不愿意分享自己所拥有的资源,那么这个圈子很快就会陷入混乱和竞争之中。   资源的共享不仅仅意味着物质资源,比如信息、技术、资金等,还包括了人脉、经验以及知识的交流。   当每家都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圈子内的整体实力就会得到显著提升,只有这样才能有更强的竞争力和影响力。   杨晟听完久久没有言语,因为他的家族,只会比报道的那样更加狗血,争夺遗产的戏码都只是能拿上台面的。   招商会还在继续,杨晟站在台上玩梗打趣各位投资商。镁光灯下,他的西装第三颗纽扣反射着狡黠的光。   他已经连续控场一小时,却像刚开场般游刃有余。台下投资商们的笑声此起彼伏,连最严肃的金融大佬都松开了领带。   “我们淘汰选手不流泪——”他故意拖长尾音,突然打了个响指,“除非赞助商爸爸想卖纸巾!”全息投影立刻将某品牌纸巾包装成眼泪形状,在会场飘荡。   连王晅都不得不佩服杨晟,他很少见招商会开始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投资商提前离场。目光扫过谘询台,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在观看节目宣传片。   “哎,这杨晟变化真大啊。”陈昊低声说,“当时他刚来北京的时候,满身都是伤,脸都不能看,大家差点都要以为他被谁追杀了。”   王晅心里一动:“你见过他?”   陈昊说:“唔,在饭店碰到的,那时候他脸上缝着线,却坚持要用现金结账。”   王晅看着台上的杨晟,很难想像他满身是伤来到北京,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态度离开家的。   被亲人背叛,被家族除名,无父无母……   他见到的杨晟,已经是蜕变过的,学会了容忍,讨好,放下自尊。   目光投向叶观澜,这人虽然看似在和领导们交谈,其实他时刻都在关注着杨晟的一举一动,脸上的细微表情也会随着杨晟的调侃而变换。   “我知各位金主最惊选手喊苦喊累,但《量子星纪元》淘汰人嗰阵——”杨晟突然又切换普通话,“连纸巾钱都帮你悭!除非……”   他打了个响指,触发了全息特效,某纸巾品牌logo变成眼泪形状。他笑道:“某位爸爸想卖眼泪经济学。”   “大屏展示选手被淘汰时观众流泪数据峰值图,当监测到全场35%观众出现泪腺活动,AI会立即推送赞助商广告,转化率比硬植入高270%。”   “我们还定制了惩罚,播放Demo片段,某选手淘汰时,AI根据赞助商需求生成特效。比如饮料品牌:眼泪变成气泡水,而美妆品牌:浮现“防水睫毛膏测试中”字幕。”   最后杨晟展示的是科技伦理宣言,现场直播,即时连接数华北影视基地。工程师向大家展示观众数据脱敏过程,以及区块链存证系统公示本周数据流向。   全息投影向大家呈现三大变现赛道:情感赛道:观众泪点、笑点数据赋能广告植入。   “那么大家会疑惑,观众的情感数据值钱吗?”杨晟突然跳下舞台,西装下摆划出潇洒的弧度,“够买下李黄瓜的码头啦!”他随手接过侍者托盘上的香槟,对着某地产大亨举杯,“不过王总更喜欢用眼泪数据盖楼?”   被点名的王总大笑举牌,全息大屏立刻生成他旗下楼盘的“情绪价值评估图”。杨晟眨眨眼:“看来我们要开发’购房冲动指数‘了。”   “最后这个量子盲盒…”他故意停顿,看着台下突然绷紧的神经,“基础包是给老实人的。”全息投影炸开烟花,“隐藏包里有AI导师的深夜电台服务~至于彩蛋包…”他解开一粒纽扣,锁骨上的吻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得加钱。”   陈昊的500万报价触发虚拟钞票雨时,王晅注意到杨晟的左手在微微颤抖。这个曾经被家族除名的年轻人,正用伤痕累累的手握着整个会场的脉搏。   当1000万的报价牌举起,AI即兴创作的主题曲响彻会场。杨晟望向叶观澜的方向,两人目光在霓虹中相接。   没人知道,他耳返里正传来叶观澜的低语:“做得很好,杨总。”   招商会落幕时,第一张支票飘进全息收集器的轨迹,像极了杨晟当年逃离香港时,身后扬起的车尘。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记住的不再是“启荣集团的弃子”,而是维港澜晟的杨总——那个把伤痕变成王牌的商业奇才。   镁光灯逐渐暗下,叶观澜的袖扣投影出最后一行字:【今晚奖励会喷火的机械龙】。   杨晟笑着咬住下唇,把“青年才俊”的赞誉和未愈的旧伤,一起藏进了定制西装的褶皱里。    第43章   发布会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杨晟来到后台,阿华正要说话,他连忙摆摆手,进了洗手间。   叶观澜陪同领导上楼去用餐,走不开身,于是让秘书过来看看杨晟,顺便让他等下上去一起吃饭。   水晶吊灯的光晕在香云纱屏风上流淌,杨晟倚在洗手间的大理石台面,冰凉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进衬衫领口。镜子里的倒影略显苍白,领带早已扯松,锁骨上那串吻痕在顶灯下泛着暧昧的胭脂色。   “阿少……”阿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就来。”他往太阳xue又拍了些冷水,腕表显19:58。   走廊尽头李忠泉抱着保温杯静立如雕塑。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杨晟泛红的眼尾时,准确得像在评估一件拍品。   见杨晟出来,阿华又是给他递水,又是帮他换外套,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使唤了。李忠泉接过他手中的水,阿华连忙道谢。   “叶总人呢?”   “叶总在等您。”李忠泉递过参茶时,指尖掠过杯壁试温的动作,与叶观澜斟酒时的谨慎如出一辙。   杨晟“哦”了一声,接过水喝了一口,看了眼水瓶,杯壁温度恰好是叶观澜惯常的58℃。杨晟喉结滚动,温水滑过紧绷的声带,又看了眼李忠泉,没说什么。   叶观澜身边的人,无一不与他有着相似的属性:寡言少语,行动力极强,且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杨晟不好耽误太久,坐着休息了一会便跟着李忠泉上去了。   跟随李忠泉穿过走廊时,宴会厅飘来蟹粉狮子头的鲜香,侍应生制服上的暗纹在灯光下流转如星河,托盘里的热毛巾蒸腾着若有若无的雪松香。   推开包厢雕花木门的瞬间,十二人座的紫檀圆桌旁,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来,下位坐着的一个人迅速起身,为他安排了座位。   “小杨来啦。”上位老者笑着开口,满桌银箸齐齐悬停。   李忠泉小声提醒:“这是文旅部的张老,当年主持过港珠澳大桥的文化融合项目。”   杨晟连忙弯腰问好,老者笑着示意他坐。   杨晟坐下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正对面的叶观澜身上。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场合见到叶观澜,与以往圈子聚会的随意截然不同。   叶观澜此刻彷佛换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随意而严谨的叶观澜,而是像一个小辈般,谦逊地坐在主位旁边,正用银匙为某位长者布菜。   杨晟数着他手腕倾斜的弧度——四十五度角,恰好让蟹黄落在青瓷勺中央,多一滴便要沾边。   这让他想起有次聚会在射击场,叶观澜给勃朗宁上弹匣的动作,同样的准确节制,连金属撞击声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在这里,他彷佛只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小辈,虚心向长辈们讨教经验。   更让杨晟感到意外的是,整个饭局过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及工作,就连今天招商会上的内容,也无人问津。   这种氛围让杨晟感到既新奇又困惑。   饭局进行到一半时,叶观澜突然叫了杨晟的名字,并向周围的几位领导介绍他。   “杨晟。”叶观澜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向他招了招手,“来。”   杨晟立刻起身,端着酒杯和分酒器,走到叶观澜身边弯下腰。   叶观澜并未起身,而是李忠泉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杨晟身后。   杨晟举着分酒器的手腕突然被温热掌心托住。   叶观澜的拇指在他脉门轻轻一压,示意斟酒只倒七分满:“张老,杨晟就是《量子星纪元》的总策划。”   “年轻人很有想法嘛。”张老抿了口花雕,“不像我家那个,整天捧着手机……”   说话间叶观澜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李忠泉拿来了杨晟的餐具和酒杯,杨晟这才坐在叶观澜旁边。   这是杨晟首次与叶观澜并肩而坐,无论是参与圈内聚会还是身处外界,他始终处于从属地位。   入座瞬间,他忽然读懂这场看似闲谈的棋局。   叶观澜每句闲谈都在下饵——说起粤港澳非遗展时,文旅局长眼睛亮了;提到数据安全法修订,工信部那位调整了坐姿。   当醉虾转到第三轮,杨晟的膝盖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低头望去,叶观澜的鳄鱼皮鞋尖正抵着他西裤内侧,鞋头沾着的蟹粉在暗处泛着碎金。   “听说你们用AI复原了张国荣的声纹?”某位女领导突然发问。   叶观澜的鞋尖施力三分,杨晟举杯迎上:“准确说是情感演算法的具象化。就像您手上这枚翡翠戒指——”他指向对方无名指,“科技能让文化以新的形态永存。”   包厢里不断传出愉悦的笑声,叶观澜收回的鞋尖在波斯地毯上碾了半圈。杨晟藉着敬酒凑近他耳畔:“叶老师,这算课外辅导?”   “是学费。”叶观澜晃着杯中残酒,琥珀液体倒映出杨晟锁骨上的红痕,“记得把AI导师的初代模型,捐给故宫数字馆。”   敬酒环节像场编排好的芭蕾,杨晟学着叶观澜的节奏将杯口压低半寸,却在第三次举杯时被辛辣酒气呛出泪光。   张城江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年轻人比我们能喝多喽。”   旋转的雕花托盘让他想起儿时坐过的旋转木马——母亲还在时,总会在最高处朝他挥手。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大家虽然喝的都是白酒,但只有他和几个人是真喝,包括叶观澜,他今晚也没喝苏打水。   这样的场合,杨晟依旧有些怯场,叶观澜大概看出来了,没再叫他做什么,而是陪着他们随便聊着。   杨晟听着听着,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们并非没聊工作,而是聊了工作,只是他没有听出来。   他的视线始终放在叶观澜身上,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王晅说得很对,哪个圈子都排斥外来人,像杨晟自己那个圈子也一样,虽然是狐朋狗友,但一般人融入不进去。   水晶吊灯突然调暗,侍应生推来生日蛋糕——今天正好是那位女领导的生日。   生日蛋糕的烛光里,杨晟注意到叶观澜面前的龙井虾仁丝毫未动。   《生日快乐》歌曲结束后,叶观澜亲自用银刀切开拿破仑蛋糕。杨晟望着他睫毛在奶油蒸汽中轻颤,突然想起招商会上那个藏着吻痕数据的AI彩蛋。   原来最精妙的演算法,早写进了彼此纠缠的命理。   而这场饭局真正的彩蛋——是叶观澜正在用他的方式,将那个曾被家族除名的年轻人,一寸寸写进新的族谱。   ……   后半夜的风裹着玉兰香钻进车窗,将叶观澜的领带尾梢吹得微微颤动。他闭眼靠在真皮座椅上,右手随意搭在腿间,与往日严谨的坐姿大相迳庭。   杨晟闭着眼睛,睫毛在街灯扫过时轻轻颤抖。不知是真醉得睡着了,还是在刻意维持这份沉默。   指纹锁“嘀”的轻响在玄关荡开回声。感应灯亮起的刹那,两人在玄关镜中的影子短暂交叠——叶观澜的领带松散,杨晟的西装外套不知何时已经搭在臂弯。   金属领扣解开时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杨晟盯着鞋柜里并排的皮鞋——他的切尔西靴随意歪倒,旁边叶观澜的牛津鞋却仍保持着完美的角度。这是同居以来,他们第一次超过一小时没有对话。   在这个充满竞争和利益的世界里,他们都在努力查找自己的位置,但有时候,即使身处同一个圈子,也未必能真正融入其中。   浴室的水声淅沥,杨晟数着瓷砖缝里凝结的水珠,直到吹风机的低鸣响起,才敢推开磨砂玻璃门。   月光下,叶观澜侧卧的身影像一尊冷玉雕像,浴袍腰带垂落的流苏静止在床沿,连褶皱都透着克制   床头柜上的苏打水空瓶还保持着杨晟今早随手放置的角度。   黑暗中突然响起布料摩擦声,他连忙闭眼假寐。叶观澜翻身的动作带起雪松与檀香尾调,只有他出席正式场合才会用的乌木沉香。   杨晟数着他的呼吸频率,在第七次绵长的吐息掠过耳际时,终于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触碰对方垂在枕边的手腕。   叶观澜的脉搏在皮肤下平稳跳动,月光透过纱帘,在他侧脸织出细密的银网。   中央空调出风口轻轻震颤,杨晟将那句未能问出口的疑惑吹散在23℃的黑暗里。   “你不开心。”   杨晟听到叶观澜这么说,他睁开眼睛,对上叶观澜清亮的眸光。月光在他眉骨投下淡青色阴影,衬得眼神愈发深邃。   “我好像还差的很远。”杨晟的声音闷在枕头里。   叶观澜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既照出他的不足,又给他前进的方向。只是这面镜子太过明亮,有时连自己都没准备好的狼狈都无所遁形。   话音刚落,叶观澜的胳膊已横亘过来。檀香混着体温将他裹进怀里时,杨晟突然想起招商会上那人托着自己手腕斟酒的模样——也是这般不容拒绝的温柔。   “不需要为了我而改变,”叶观澜的唇擦过他耳廓,“你才是重要的。”   杨晟反手握住他,十指相扣:“我想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而不是……”他咽下后半句,指腹摩挲着对方虎口的薄茧。   叶观澜喉间溢出声轻笑,震得杨晟胸口发麻:“你开心就好,面子不值钱。”   话虽如此,但杨晟心知肚明——他的面子或许不值钱,但叶观澜的面子,在圈子里可是明码标价的硬通货。   “观澜,明天有安排吗?”杨晟突然问他。   “周六。”叶观澜的指尖滑过他锁骨,“你想去哪?”   黑暗中响起衣料窸窣声。杨晟的手指像探索未知领域的地图绘制师,从陡峭的鼻梁开始,途经微启的唇,滚动的喉结,最后停留在结实的腹肌。   “BB,我好想要你…”杨晟翻身趴在他怀里,粤语带着撒娇的尾音,“现在就要。”   他的指尖继续向下游走,在碰到睡袍系带时被一把擒住手腕。于是用鼻尖蹭着人耳后敏和谐感带。   “叶老师教教我……”湿润吐息裹着港腔,“怎么用枪抵着人太阳xue谈判?”   叶观澜翻身将人反制在床榻,月光淌过绷紧的脊线:“先教你谈判前要备足筹码。”他指尖滑过杨晟腰窝,“比如……”唇和谐舌游移至昨夜留下的印记,“先把自己喂饱。”    第44章   晨光漫过窗帘时,杨晟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几下,又沉沉睡去。待他真正醒来,床头的智能闹钟已用温柔的机械音播报:“上午十点三十分”。   连他引以为傲的生物钟,都在昨夜的荒唐缠绵后彻底罢工。 他陷在蓬松的羽绒枕里恍惚想着,或许该睡上整整一日才能缓过来。   阳光透过纱帘,在波斯地毯上切出菱形的金箔,杨晟从蚕丝被里探出手,指尖在尚有余温的床褥上流连——那里还残留着乌木沉香的尾调。   浴室传来淅沥水声,他赤足踩过羊毛毯,就这样不着寸缕地推开雕花玻璃门,带起一阵玫瑰精油的氤氲雾气。   叶观澜正对着雾面镜吹头发,难得一见的居家服领口半敞,水珠顺着喉结滚进锁骨凹陷。镜中倒映出青年赤裸的腰线,昨夜留下的红痕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早安。”   他头也不回地递来电动牙刷,却在下一秒被温热的胸膛粘贴后背。杨晟叼着嗡嗡作响的牙刷,鼻尖蹭着对方肩胛骨闷笑,薄荷泡沫沾上真丝衣领。   这种陌生的晨间仪式正变得熟稔。每当杨晟像贪暖的猫儿缠上来,叶观澜总会用带着剃须膏清香的掌心揉乱他的黑发。   果然,修长手指插入他发间轻轻抓挠:“还疼?”   “腰像被卡车碾过。”他故意用粤语拖着长腔,齿间薄荷泡沫沾上对方衣领,“膝盖倒是该疼,谁让我太野了。”   说话时他掀起了叶观澜的上衣,低头一看,叶观澜胯骨那里果然更青了。   杨晟低笑着,手指轻轻戳了戳:“哇~叶总嘅老婆真系劲啊,脐橙居然…”   话未说完就被转身的力道带进怀里,叶观澜的拇指按在他后腰凹陷处画圈,温热指腹准确找到酸胀的肌肉。   “两点钟有按摩师过来,你安排好时间。”柔软舒适的面料蹭过他锁骨,“今天别穿牛仔裤。”   “好~”杨晟眯着眼任他摆弄,直到被轻拍臀部才趿着拖鞋挪向大理石台面。   镜中映出两道人影,一个慢条斯理整理衣领上的泡沫,一个满嘴泡沫冲他挑眉。   旋转楼梯蜿蜒而下,水晶吊灯将晨光折射成细碎银河。   杨晟扶着酸软的腰试图缓解,忽然被餐厅飘来的香气勾的口水直流,连忙进了餐厅。   餐桌上鎏金骨瓷盘里卧着晶莹的虾饺,豉汁凤爪泛着琥珀光泽,流沙包顶端的金箔正在晨光中融化。   “港式茶点?”   餐桌上摆着几样港式茶点,叉烧包、豉汁蒸凤爪、虾饺皇、流沙包,还有菠萝包和鸳鸯奶茶。   杨晟捏了一个菠萝包,立马咬了一大口。菠萝包表面金黄色,吃一口外皮酥脆,面包体柔软,还搭配了Echire艾许变成菠萝油。   “就是这个味道啊~”   杨晟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几口干完,又拿了一个:“很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味道啦~”   说着把咬了一口的菠萝包举到叶观澜嘴边,双眼像星星一样看着他。   叶观澜便咬了一口,随后给他肯定:“确实很不错。”   杨晟笑着坐下,拿起鸳鸯奶茶喝了一口,简直快乐到不行。   叶观澜眼里带着笑意,看着他吃的满足,自己也吃了起来。和杨晟相比,他吃的则比较清淡,简单的皮蛋瘦肉粥,几份小菜,这就够了。   吃到满足,杨晟这才想起来问他:“这早餐在哪买的?改天我要去尝尝其它菜。”   “嬷嬷早晨五点开始煲奶茶。”孙阿姨端着珐琅壶出现,身后跟着位穿香云纱的妇人。   杨晟咬开酥皮菠萝包的瞬间,童年记忆裹挟着黄油香气汹涌而来——深水埗街角的茶档,阿嬷围裙上的油渍,放学路上攥着硬币的手心。   杨晟惊讶,转头看向叶观澜。   叶观澜舀着皮蛋粥的手顿了顿,他看着青年鼻尖沾着流沙馅手舞足蹈。   王晅上次向他提起俩人一起出去谈项目,路过一家广式早茶店,这人进去买了一个菠萝包,随后蹲在路边啃了起来。   当时下着小雨,王晅说杨晟的西装还沾着雨水泥点,眼睛却比维港的灯火更亮。   “以后想食咩同萍姐讲。”他用餐巾拭去对方嘴角碎屑。   杨晟举着咬过的菠萝包突然凑近,睫毛在眼下投出晃动的阴影:“你养我啊?”   叶观澜捏住他下巴,粤语混着红茶香渡进他唇间:“从你搬进衣帽间那刻起,我嘅保险受益人嗰一栏就需要改个名喇。”   他的拇指抹过杨晟怔忡的唇角,“今日落雨记得带遮。”   杨晟耳尖腾地烧起来,叉烧包噎在喉间不上不下。   萍姐适时递来冻柠茶,玻璃杯外凝结的水珠落在他手背,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落地窗外忽然掠过白影,杨晟转头望去,庭院里竟有两只白孔雀正在踱步!   “上个月从清迈运来的。”叶观澜擦净手指,“你说过小时候母亲带你去荔园见过。”   白孔雀优雅地踱步在草坪上,雪白的尾羽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种蓝孔雀的白化变种,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饲养需要办理复杂的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   这个过程复杂繁琐,不仅要求提供资金证明等其他材料,还需要开专家研讨会,以确保白孔雀得到合法、科学的照料。   “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叶观澜轻声说,“上次你说波波和椰椰是母亲送你的礼物,所以,”他转头看向杨晟,“以后我也会好好养它们。”   杨晟握紧冰凉的杯壁,忽然觉得喉咙发紧。那些醉酒后絮叨的童年碎片,原来都被这人收在丝绒盒里妥帖安放。   二十七年来,除了母亲,再没有人这样珍视过他。   ……   中午的阳光将泳池染成黄金色,按摩师的檀香先一步飘进露台。杨晟蜷在藤编躺椅上,卫衣下摆卷到腰际,露出昨夜在地毯上硌出的红痕。   泰国老师傅布满老茧的手掌粘贴腰窝的瞬间,他倒抽着冷气攥紧鹅绒靠垫,指节压出青白   “叶生特意交代,”苍老声音混着柠檬草精油的辛辣,“年轻人要识得细水长流。”   布满刺符的手臂发力,杨晟疼得差点咬碎后槽牙。   “……”   杨晟心说你一个泰国人说什么粤语,简直比牛弹琴还难听。   阁楼飘来《月半小夜曲》的钢琴声,杨晟无意识蜷起右手小指。琴声在副歌处突然变调,他嗤笑出声:“弹错三个音,叶生今晚该交学费了。”   初搬进这栋别墅时,他曾被阁楼的施坦威迷了眼。   那夜威士忌作祟,他跨坐在琴凳上非要叶观澜献曲,却只得到句“不会弹”。水晶杯差点砸碎在防弹玻璃上时,叶观澜又丢了一句“别人送的”。   杨晟知道他这是在撒谎,当时以为又和李砚有关,心里嫉妒的发狠,却不能把叶观澜怎么样。   后来他赌气学了三天《欢乐颂》,金属琴键咬得指尖渗血。结果实在太难听,做梦都能被魔音灌耳的黑键练习曲惊醒,只能作罢。   他本身就不是个文艺青年,你说喝酒赛车那杨晟在行,但你要说弹琴复长啸,那简直就是婴儿落地只会哭。   杨晟把脸埋进薰衣草香的热敷巾,其实昨晚他累得睡着后,这人在他耳边给他哼的《分分钟需要你》哄睡,他听到了。   坠入欲望之海后他说了什么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叶观澜却还记得。   说出去怕连王晅都不信,叶观澜会给自己唱哄睡曲?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和叶观澜生活在一起后,慢慢的,杨晟发现了很多事情与他往日的不同。叶观澜性格冷,话少,可很多时候会心思细腻到让他根本察觉不到。   酸胀的眼眶被蒸汽熏得发烫,杨晟摸出手机。相册最新一张是两只白孔雀在泳池边开屏,羽眼在夕阳下泛着虹彩。   他戳开发小郭明德的聊天框:【我家孔雀会跳踢躂舞,你的赛马敢斗舞吗?】   消息刚发送,泳池突然传来落水声。   杨晟赤脚奔到栏杆边,正看见叶观澜的白衬衫湿透贴在背上,精瘦腰线随划水动作若隐若现。那人浮出水面,水珠顺着下颌滴在孔雀尾羽上,惊得珍禽扑棱棱飞上梧桐树。   “BB啊!”杨晟笑着把毛巾砸向水面,“你知唔知孔雀受惊会绝食啦!”   水中的男人仰头,目光带着笑意,水珠顺着喉结滚进领口:“那你知唔知,某人偷穿我衬衫会挨罚?”他隔空指了指杨晟身上oversize的卫衣,袖口分明绣着“SY”暗纹。   杨晟的笑容灿烂至极,彷佛能将天空撕裂,他在空中向叶观澜抛去了一个甜蜜的飞吻。   暮色渐渐淹没,吃过晚饭后,杨晟装模作样地运动了一会,套着卫衣溜进书房。   书房飘着雪松墨香,叶观澜批阅文档时,杨晟像只偷腥的猫溜进来。   “下周我死党生日。”杨晟扒着恋人的肩膀闷声说,“要不要跟我返香港饮汤?”   钢笔在纸上洇开墨点,叶观澜摘下眼镜,灯光将俩人身影重叠,白孔雀正在窗外梳理尾羽,月光把翎眼染成蓝灰色   “记得同萍姐学整菠萝包。”他扣住杨晟的后颈,“以后做畀未来奶奶食。”   杨晟笑出声的瞬间,腕间红绳缠住叶观澜的铂金袖扣。泳池边的感应灯次第亮起,像维多利亚港突然绽放的烟火。   郭明德生辰将至,杨晟这次是必定要回香港的。   ——   北京四月的风裹挟着柳絮掠过车窗,杨晟握着温热的咖啡杯,看窗外春色如走马灯般流转。   来京快三年了,香港的潮湿海风彷佛成了上辈子的记忆。唯有那次为筹措资金偷偷返港,才让他短暂重嗅故土气息。   杯中咖啡腾起的热气氤氲了玻璃,却模糊不了记忆里母亲卧室那盏翡翠台灯的光晕。   这次回去,既是为老友庆生,更是要掀开尘封多年的真相。   当年自己太混,整日流连兰桂坊与澳门赌场,这还不过瘾,经常往国外跑,家里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知道。   因此,也从来没怀疑过母亲溺水身亡这件事情,之后他也只是伤心了一阵便恢复了往日奢靡生活,将这事抛之脑后。   如今细想,当年母亲的法医报告上“意外溺水”四字潦草得像张便条,而父亲临终前留下的遗嘱,更是透着股阴湿的霉味。   “咖啡要凉了。”手指在后排操控台叩击轻响惊醒了回忆。   杨晟回神,仰头饮尽冷掉的咖啡,苦涩在舌尖炸开:“这次可能要耽搁些时日。”   他俯身过来攫取对方唇齿间残存的薄荷气息,却被修长手指扣住后颈加深了这个吻。分开时银丝断裂在晨光里,叶观澜喉结滚动:“记得带伞,香港要起台风了。”   “放心啦。”   杨晟临下车时又转身看着叶观澜。   叶观澜倚在后排座椅,长腿交叠向下,晨光透过窗户将他银灰色的西装镀上一层金边。领口处暧昧的红痕若隐若现——昨夜杨晟咬着那截修长脖颈说这是盖戳认领,以防有心人偷走叶观澜。   “观澜,I love you。”   叶观澜眼底漾起笑意:“BB,I love you 。”   烫金的特殊信道登机牌在指尖翻转,杨晟转身没入安检信道。两年前他乘郭家游艇仓皇离港,如今归来,走的却是叶观澜的私人航线。   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航站楼转角,叶观澜降下车窗,春风裹着玉兰香涌入车内。他修长的手指在真皮座椅上轻叩三下,拨通了电话。   “喂,观澜?”   “杨晟出差了,公司你盯着。”叶观澜指尖在膝盖上敲出《月光奏鸣曲》的节奏。   王晅在电话那头叹气:“知道,杨晟就差连选手盒饭标准都让我亲自盯了。”   “量子星纪元的许可证已经批了,这两天约导演见个面。”叶观澜望着窗外流动的树影,“另外让参赛公司的选手下周一到位。”   “行。”王晅压低声音说,“宋见微也要参赛,你知道吗?”   “她刚毕业回来,需要曝光率。”叶观澜的指尖停在半空,“和她经理人签协议,冠军位七千万。”   “卧槽!”王晅惊呼一声,“说好的冠军位给我家艺人的!”   “双冠军。”叶观澜的声音像在讨论天气,“有争议才有数据,有数据才有流量。”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声。“你真让她参加?”王晅的质疑里带着不解。   “宋家握着三张院线牌照。”他的指节重新开始敲击,这次是《卡农》的旋律。   叶观澜忽然想起昨夜杨晟咬着他锁骨说“你比赌场的轮盘还难猜”。他垂眸掩去笑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通知制作部,决赛夜增加观众即时投票信道。”   王晅在电话那头骂了几句脏话,“叶观澜,你心可真黑啊!杨晟签的港姐还在集训营啃台词本呢。”   “澜晟的艺人只能选三个进前十。”叶观澜降下车窗,让春风吹散话里的算计,“观众需要相信这是公平游戏。”   “……”   “……你等会儿!这样一来,那不是把我星河娱乐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王晅当下就不干了,破口大骂,“叶观澜你不能有了情人忘了兄弟吧?你们完美隐身了,让我一个人被观众审判?!”   王晅气极反笑:“合著你们夫夫唱红白脸?杨晟前脚给选手画饼说公平竞争,你后脚就把宋见微的七千万冠军位塞进来?”   叶观澜唇角掠过一丝笑意:“杨晟昨晚给选手们加了米其林餐标。”他顿了顿,“你猜他为什么特意从半岛酒店请来甜品师?”   电话突然死寂。五秒后传来王晅的哀嚎:“那个草莓拿破仑?!我说怎么练习生集体重了三斤!”   “所以即时投票的 caloris值……”叶观澜抬手示意司机切换路线,“才是真正的公平。”   “你他妈把观众当人体秤?!”王晅的骂声被掐断在忙音里。   “去老宅。”   叶观澜收起手机,后视镜里机场的轮廓正在远去。阳光透过树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痕,彷佛赌场轮盘转动的光影。    第45章   香港   赤鱲角机场的廊桥透着咸腥海风,杨晟深吸一口气,久违的潮湿空气里夹杂着记忆中的味道。电子屏的红光在视网膜上烙下印记,他随着人流踏入闷热的接机大厅。   郭明德挥舞的萤光接机牌在玻璃幕墙外晕开血色光斑,花衬衫下隆起的小腹比两年前更显眼。   “北京仔!”郭明德用冻柠茶碰他手背,冰雾凝在腕表镜面,“你大佬今早派人来车房……”   雷声炸响,杨晟的目光落在宝马M4车门上三道狰狞的刮痕——从后视镜贯穿到油箱盖,像某种猛兽的爪印。   港式普通话混着古龙水扑来:“今晚兰桂坊包场,你中意的那几个model我都……”   “去浅水湾。”杨晟钻进车后座,车窗隔绝了郭明德错愕的脸。   他掏出手机,屏保是叶观澜睡颜,前夜批阅文档到淩晨的男人,睫毛在晨光中像沾着露水的鸦羽。   给叶观澜发完平安讯息,郭明德才悻悻上车:“给你接风洗尘哇,真不去?”   杨晟摇头:“今天先不去了。”   郭明德只好打电话给其他人,说取消今晚的聚会。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一片扇形的凄凉刑场,杨晟的身影与母亲沉溺的海洋在外头交叠。   车子刚驶出机场高速不久,郭明德突然猛打方向盘:“叼!后面架给色丰田跟咗三个路口!”   后视镜里,改装车氙气大灯刺破雨幕,两辆黑色丰田始终保持着三个车位的距离,车牌被污泥糊成团肮脏的墨迹。   “不用理,让他们跟着。”   他这次返港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低调走水路,反而高调召集旧日玩伴,藉着郭明德生日宴大张旗鼓。果不其然,抵港当天下午,八卦杂志就把他送上了头条——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要让杨家人知道,他杨晟回来了,而且暂时不打算回北京。   这天郭明德的生日宴结束后,众人转场俱乐部时,意料之中的“偶遇”终于上演,杨谦来找他了。   杨晟对此早有预料,但杨谦的出现时间却比他预想的要晚一些。   自从他下飞机的那一刻起,杨谦的人就一路尾随至浅水湾,杨晟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未加以干涉,任由他们跟了几天。   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搅浑水的。   杨谦坐在一辆豪华轿车内,车窗缓缓降下,他冷眼打量着杨晟,语气冰冷:“父亲的祭日你都没回来,如今却为了一个生日宴如此殷勤。”   杨晟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闻言便搂过身旁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超模,笑着回应:“哟,这不是我大哥吗?哦,现在应该尊称您一声杨董才对。杨董,好久不见啊。”   杨谦对他的厌恶毫不掩饰:“你这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杨晟摊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玩玩而已啦,给我死党过生日嘛。”   杨谦冷哼一声:“最好如此,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话音刚落,杨谦的车便疾驰而去,没有给杨晟任何回应的机会。   郭明德和几位朋友谈笑风生地走出来,眼角余光瞥见了杨谦的车,但他并未多言,只是招呼大家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待众人全部离开后,杨晟的笑容瞬间消失,郭明德刚按下车门锁,就听见“咔嗒”一声——副驾的雪茄剪咬断了哈瓦那的茄帽。   “他来干什么?”郭明德转动方向盘拐上公主道,轮胎碾过积水溅起霓虹碎影。   杨晟没急着点火,指尖搓揉着烟丝:“怕我抢他棺材本咯。”   雪茄头在车载点烟器上转了七圈半,橙红火光映亮他锁骨处的旧疤。   郭明德瞥了眼后视镜,突然猛打方向盘。车身擦着路障冲进隧道,杨晟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头枕上,雪茄灰簌簌落在GUCCI蛇纹靴面。   “明天约班人飙车?”郭明德单手扯松领带,“上个月刚撞废辆918,现在全港保险公司都把我拉黑名单。”   隧道顶灯在杨晟脸上投下栅栏状阴影:“那就玩点更刺激的。”他忽然摇下车窗,暴雨后的冷风瞬间灌入车厢,“比如……”   湿漉漉的食指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了个救护车标志。   郭明德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最终杨晟只是深吸一口雪茄,任由烟雾模糊了表情。   郭明德也不追问了。   当杨晟拜托他查父母死因时,郭明德就明白了——林绮岚的“意外溺亡”,恐怕藏着更深的秘密。后视镜里,那两辆丰田依旧如影随形,就像年少时他们在赛车时的幻影。   次日正午,杨晟醒来时,郭明德已经处理完事务回来了。两人慢悠悠地用了午餐,杨晟说让郭明德陪他一同前往太平山祖宅去一趟。   郭明德问他:“去哪里做什么?”   “回去烧个香。”杨晟将最后一口汤吃完,擦了擦嘴,“顺便把我妈咪的一些东西都带回来。”   郭明德一顿:“好哇。”   两年前走的时候,杨晟没有带走任何关于母亲的东西,当时他手无缚鸡之力,连打架都赢不了杨谦的保镖。   去北京也是落荒而逃,哪里还带的走母亲的遗物。   饭后俩人一起来了祖宅,听郭明德说这里已经没人住了,父亲死后全部搬走了,只有打扫卫生的两个老人看宅。   自从杨启铭去世后,这房子便被挂出去准备卖掉,但两年了,依旧没有卖出去,不知道是不想因为几十亿的价格。   杨晟以前也不住这里,他的房子和郭明德房子一样,都在浅水湾,母亲没去世前,他还每周回来一次,去世后,他甚至一年都来不了一回。   所以这房子如今是什么样子,在他记忆里已经陌生了。   车子停在门口,郭明德按了按喇叭,过了五分钟,雕花铁门才缓缓打开一侧,接着露出一个老者的脸。   杨晟记得他,这是老爷子以前的管家——福伯。   杨晟推开门下车,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对他来说这里已经很陌生了,家的味道也不复存在。   “福伯,还记得我吗?”   福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浑浊的眼睛又看向郭明德,这才认出了杨晟。   “哇,细少爷,你怎么在这里啊?”   杨晟点了一根菸抽着,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宅子。   “来给爹地妈咪烧柱香啊。”   福伯兴高采烈地将他迎了进去。   杨晟母亲林绮岚在世时,对家里的佣人都很好,因此在她去世至今,依旧有人会念叨她的好。   爱屋及乌,杨家人都不疼杨晟,但近身的几个老人却各个都很尊重他。   房子保护的很不错,一尘不染,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修整过,不像是被遗弃的宅子。   上一次踏进这里,还是宣布遗产的时候,当天杨晟喝了酒,老头子百亿资产只留给他一个亿,那时候心情说不上多好。   但现在想想,他倒是很感谢杨家人将他赶出去。   玄关镜框里,全家福被雨水洇开一角,少年杨晟的领结正勒在如今喉结的位置。   “玩物丧志的东西,讨打!”   杨晟看着照片中自己领结处,突然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抬手扯断领带,蚕丝布料撕裂声在空气中格外明显。   ……   回忆·太平老宅   杨晟十岁那年的平安夜,太平山杨家祖宅里正在进行圣诞派对,那年也是首个金融寒冬中的奢华盛宴。   “太太,邮箱里有份您的信仔。”   林绮岚接过那封信,只见信封上既无寄件地址,亦无片语只字。她将咖啡杯轻轻搁在桌面,随即落座于柔软的沙发之上,手指轻轻翻动信封,审视一番之后,方才缓缓开启。   刚打开,首先入眼的就是丈夫搂着怀孕情妇在东京迪士尼。   林绮岚脸色瞬间苍白,拿着照片的手都在颤抖,清晨这么暖的阳光,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冻的她浑身发抖。   “太太呢?”   杨启铭的话语声响起,林绮岚从沉思中惊觉,瞥了一眼手中的照片,迅速地将其塞进沙发抱枕之下。   “老婆。”   林绮岚轻轻搀扶着他缓缓坐下,温言细语:“早说喝酒要节制嘛,身体健康不要啦?”   她的言语中带着几分责备,然而话音里却满含关切。   杨启铭笑着握紧了她的手,为他生育四个儿女的妻子,如今依旧美的挪不开眼睛。   岁月似乎对林绮岚格外宽容,那细腻的肌肤上几乎看不到时间的侵蚀,彷佛时间在她面前也变得温柔起来。   她的体态依旧曼妙,每一个动作都散发出高贵而优雅的风采,岁月的沧桑也从未在她肩头留下印记。   “怎么,老子就是再过十年,依然能让你满足,怕什么啦。”   林绮岚脸一红,轻轻锤了他一拳。   杨启铭大笑着,林绮岚给他点了一根雪茄,他才说:“启荣集团命悬一线,我刚与汇丰银行签署对赌协议,求人办事嘛,哪有不喝酒的。”   集团的事情林绮岚一向不过问,也不参与,只是默默听着。   杨启铭对她这一点非常喜欢,说了两句便打住了。   “陪我上去睡会。”   林绮岚笑着扶起他,俩人一起上了楼。临上楼时,她又回头看了眼刚才坐过的地方,眼里难以掩饰的悲痛。   杨启铭尽管年近花甲,但他并未有丝毫的臃肿之态,坚持锻炼的身体显得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强健。   岁月流转,他仍旧保持着严谨的着装风格,西装笔挺,发型精致,连胡须都修剪得整整齐齐,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已经步入了六十岁的行列。   林绮岚并非首次收到此类照片,过往亦曾遭遇多次,但她均未予以理会。   她的出身和教养使她无法采取哭闹、撒泼或是以极端方式与丈夫争执,更不愿将丈夫置于公众的指责之下。   “细少爷,要准备下楼了,晚会快开始了。”   十岁的杨晟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皮鞋踩着地毯发出闷响,最后一次在镜子里整理了一下衣服,表示很满意,这才下楼去了。   这天不仅是杨晟十岁生日,也是杨启铭和林绮岚结婚纪念日。   在这之前,杨晟偷偷练了三个月的《月半小夜曲》,原是准备作为父母结婚纪念日礼物。   水晶吊灯将Jingle Bells切割成玻璃碴般的碎音,七米高圣诞树上挂满施华洛世奇天鹅挂饰,这是林绮岚最爱的品牌。   今天只有杨氏本家族的人,宽敞的大厅中挤满了家族成员,传统服饰与时尚装扮相映成趣。   前排的长辈们或促膝长谈,或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四周,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满足的神采。而年轻一辈则聚在角落里低声细语,彼此分享着各自的生活点滴与未来的憧憬。   聚会进行到一半时,姑姑杨美琪突然把杨晟推向白色三角钢琴,镶钻指甲掐进他肩膀,像五把淬毒的匕首。   她将杨晟按在斯坦威琴凳上的动作,宛如在拍卖行展示一件瑕疵品。   “大家安静一下啦,我们阿晟今天准备了特别的节目,要表演钢琴独奏哦。”   宾客席间的林绮岚猛地起身,香槟泼湿了绣着天鹅的旗袍前襟,这件衣服是她最后一次登台天鹅湖的纪念服。   十岁的少年局促地调整琴凳高度,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却在坐在钢琴前时,不由自主地抬头挺胸,还对不远处站着的母亲笑了笑,眼底藏着献宝般的雀跃。   《月半小夜曲》的柔美前奏刚漫过第三小节,他手指按下第一个和弦时,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杨启铭的怒吼穿透楼板。   “我说过不准碰这架钢琴!”   《月半小夜曲》温柔的前奏与父亲的皮鞋踩踏声形成诡异二重奏。   杨启铭的鳄鱼皮鞋踏着暴怒的节奏冲下旋转楼梯,爱马仕领带在半空甩出金色弧光。   林绮岚脸色苍白,着急前走两步,高跟鞋却卡在地毯接缝处,眼睁睁看着丈夫扯下爱马仕领带。   镀金领带扣划破空气的尖啸与琴声缠绕,杨晟右手小指撞在升F键边缘。   杨启铭拽起儿子血淋淋的手按在琴谱上,这是1978年版《香港流行金曲集》扉页赫然写着赠言:“致绮岚:琴声如诉。”而在签名旁有褪色唇印。   目睹一切的家族成员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人敢出来阻挡。   “大哥教子果然雷厉风行。”   二叔杨启燊转动着红酒杯,杯沿沾着看戏的笑意。   林绮岚猛地转身,瞪着杨启燊,二叔嘴唇蠕动几下,却没再说什么,哼一声躲开了她的视线。   林绮岚的高跟鞋卡在波斯地毯接缝处,珍珠耳坠随着挣扎晃成虚影。   长姐杨玥跪地拔出母亲鞋跟时,听见弟弟指骨撞在琴键上的闷响——像那年圣诞夜,父亲砸碎母亲芭蕾奖杯的声音。   林绮岚走过去,先是看了眼被打伤的杨晟,这孩子没哭,只是沉默着,飞溅而出的血珠在琴键上慢慢渗入象牙缝隙,任凭杨启铭打他。   她过去挡在杨晟面前,从他手中抽出那条施暴的领带,血滴顺着琴谱上的休止符蜿蜒,没人知道这条领带夹层还绣着满满的爱意。   她的眼眶里堆满了泪水,看着丈夫,小声说:“有什么冲我来!他又做错了什么?”   林绮岚转身拿起钢琴上,鲜血顺着《月半小夜曲》谱子滴成休止符:“这谱子是结婚时你送的,孩子拿来用一下,有什么问题?”   这个褪色唇印,其实是杨启燊当年追求林绮岚时落下的偷吻,只是时间太久,连他自己都忘了。   杨玥用丝巾捂住幼子的眼睛,丝绸下传来压抑的抽泣。   林绮岚当众质问让杨启铭顿时下不了台,脸色胀青,抬手就要打下去,中途被杨谦过来挡在了面前。   杨启铭扬起的巴掌带着威士忌的酸腐,却在半空被杨谦用颧骨接住。身后的林绮岚泪珠瞬间掉落下来,握紧杨晟的手止不住颤抖。   “爸爸,你喝醉了!”   杨谦垂首的姿态恭敬如常,唯有颈侧暴起的青筋泄露着秘密——昨夜他亲眼看见父亲搂着新晋港姐走进半岛酒店,那女孩戴着母亲拍卖掉的珍珠项链。   杨晟坐在自己房间里,家庭医生处理伤口时,他透过纱布缝隙看见楼下院子里,父亲的情妇正在庭院逗弄妈妈新买的约克夏犬。   狗牌上的领养日期反射着金光,刺激的他眼睛越法疼痛。   晚上睡觉时,杨晟因为伤口疼痛睡不着,想出去找林绮岚,来到二楼路过更衣室时,他听到里面传来布料撕裂声。   接着又是杨启铭喝醉破口大骂的声音混合著粗喘声。   直到过了很久,杨晟才知道,那晚父亲把母亲当天穿的那件天鹅旗袍扔进壁炉,火舌吞没了1985年香港青年芭蕾舞团首席的荣光。    第46章   此刻的阳光穿透落地窗,在咖啡杯沿烙下一圈刺目的金边。杨晟放下第四杯浓缩咖啡的杯子,陶瓷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喂,有没搞错啊?”郭明德一把按住他冰凉的手腕,虎口处的刺青随着肌肉绷紧而扭曲,“你来这里只是喝杯咖啡?”   杨晟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灌下四杯浓缩,指尖不受控地轻颤着。他望向吧台后正在擦拭杯子的福伯。   “太太房间的钥匙呢?”   老管家布满老年斑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从橡木柜深处取出一把铜钥匙。“太太走后,老爷吩咐那房间一直锁着。”钥匙落在杨晟掌心时发出沉闷的金属声,“至今也没人进去过。”   杨晟攥紧钥匙站起身,走出两步又回头:“你要有急事就先走。”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晚点打电话。”   郭明德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有些沉重,他一直觉得杨晟这次回来,好像心里装着什么事情,问了几次他都不愿意说。   可他心里依旧觉得不太安稳,想了想,他还是没离开,和福伯在客厅里坐着聊天,等他下来一起回去。   福伯端着的英式骨瓷杯在半空凝滞,红茶涟漪映出他浑浊瞳孔里的忧虑。   郭明德盯着旋转楼梯转角处消失的衣角,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打火机浮雕的虎头,虎目镶着的红宝石正渗出暗芒——像那年杨晟被打得满脸是血时,滴落在地毯上的血珠。   阁楼木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杨晟攥着铜钥匙的手指泛起青白,锁孔里簌簌落下的铁锈像经年的血痂。   推开门刹那,陈腐的空气裹挟着记忆扑面而来,他恍惚看见八岁的自己正蜷在门后抽泣,怀里抱着摔碎的八音盒,水晶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滴在母亲最爱的波斯地毯上。   杨晟用手挥了挥面前的尘土,将灯打开,随后关上了门。   房间依旧保持着母亲在世的样子,什么都没变,只是厚厚的尘土和许久不住人的腐蚀气息无法掩盖。   阳光穿透积灰的蕾丝窗帘,在柚木地板上织出蛛网般的裂纹。   梳妆台镜面蒙着灰白的纱,杨晟伸手擦拭时,指腹触到一道细小的裂痕——那年除夕,杨启铭的翡翠扳指曾在此处留下永久的疤痕。   “妈咪……”他轻声唤道,声音消散在静止的空气中。   母亲是芭蕾舞爱好者,当年父亲一见钟情,对她开启了高调又猛烈的追求,一年后,俩人结婚了。   这里是母亲的囚笼。当年父亲对这位芭蕾舞演员一见钟情,用珠宝与鲜花筑起金丝笼,却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   杨晟坐在母亲梳妆台前,伸手将镜子上的灰擦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都长得像母亲。   那年父亲因为他弹了月半小夜曲而动手打他,原因是因为弹琴时的自己,侧脸与年轻时的一个人惊人相似,触及父亲的绿帽焦虑。   杨晟也是长大一点,才在别人嘴里听到的这件事情,至于父亲怀疑戴绿帽的人是谁,只说是港娱的一个明星,具体哪个,没人知道。   首饰盒里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拿走的。   杨晟拉开抽屉,里面的东西也落了很厚的灰,他翻着看了看,没什么重要的,于是将抽屉关上。   “刺啦”一声,杨晟手一顿,低头看了眼抽屉,又试着拉了拉,最后将抽屉直接拉了出来。   杨晟看到一条项链,伸手从最里面拿出来,擦了擦,眼睛突然一亮,是林绮岚遗留的一个施华洛世奇天鹅袖扣。   “妈咪,我也想要戴这个。”   林绮岚看着十岁的杨晟,摸了摸他的头,将梳妆台上的天鹅袖扣佩戴在了他的袖口上。   “哇,和BB今天的这身衣服很搭配耶。”   杨晟笑的酒窝都能夹住豌豆了:“谢谢妈咪!”   他以为那晚挨打弄丢了,原来是被母亲收了起来。   “妈咪,我最讨厌施华洛世奇。”他拈起天鹅袖扣对着光,水晶羽翼折射出七彩光斑,“你说这是贗品艺术。”   可十岁生日那天,林绮岚将这对价值连城的古董袖扣缝在他演出服上时,眼波比水晶更璀璨   杨晟苦笑一声,将袖口收进口袋里,把抽屉放柜子原位。   来到床边,拉开床头柜,都是母亲喜欢阅读的杂志和书籍,还有许多本相册。   抽屉深处突然传来纸张的脆响。   杨晟抽出泛黄的相册,牛皮封面上用金粉写着“晟仔成长日记”,最后一页定格在他抱着奖杯站在斯坦威前的模样。   照片背面是林绮岚清瘦的笔迹:“xxxx.6.17,晟晟在慈善晚宴演奏《给爱丽丝》,杨先生摔了酒杯。”   他们兄妹四人,一人有一个相册,这里留下的,只有一些全家福和他的相册,其余人的都拿走了。   相册里的照片终止在他十六岁那年。之后的人生,再没有人像母亲这样,为他记录每一个重要的瞬间。   杨晟的指尖抚过照片上自己灿烂的笑容,突然发现那些他以为被辜负的岁月,原来都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收藏在镜头里。   “妈咪……”他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泪水砸在相册上,晕开了某张照片角落标注的日期。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母亲眼中的他始终是那个会为了一颗糖果笑出酒窝的孩子。   他承认自己对母亲也有过恨,因为她的错误,被父亲厌恶,被家族其他人指指点点。可现在他十分后悔,特别想亲口对妈咪说一句“对不起,妈咪,我错了。”   杨晟想起十一岁他演出时,母亲将一对施华洛世奇的古董袖扣缝在他演出服上时说的话:“这是贗品艺术,但我的BB值得最好的。”   如今他才明白,母亲口中的“贗品”,是指被困在金丝笼里的自己。而那个会为他记录成长点滴、会在他挨打后偷偷抹泪的女人,早已带着所有秘密沉入海底。   窗外的蓝花楹簌簌作响。   郭明德抬头望去,二楼主卧飘窗的白纱帘正在风里狂舞,很像林太跳《吉赛尔》时翻飞的裙裾。   他摸出虎头打火机点燃香菸,忽然瞥见福伯颤抖的手正攥着个褪色的香囊——里面藏着林太的一件首饰。   “细少爷很像林太。”福伯布满老年斑的手将香囊放在桌上,“特别是弹琴时的脖颈弧度。”他突然压低声音,“那年杨生请私家侦探跟了林太三个月,最后在琴房找到的却是……”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声。   郭明德冲上旋转楼梯时,正看见杨晟跪坐在满地相册中间,阳光穿透他手中高举的照片,是那年圣诞夜的全家福。   烈日炎炎似火烧,走在太阳底下彷佛要被烤熟了。   杨晟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下来时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母亲的东西。   “福伯,钥匙给你。”杨晟将钥匙递给他,“这个房子,在卖掉之前,妈咪的房间钥匙不要给任何人。”   福伯接过来保证:“少爷放心吧,这里没人来。”   杨晟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看了眼客厅看电视的郭明德,他后退几步,小声问福伯。   “妈咪去世前,有没有生过病?”   福伯同样后退了几步,弯腰去拉抽屉,间隙,他说:“太太那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太好,吃的药也很多,具体什么药我们就不知道了。”   杨晟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袋子,他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发现母亲梳妆台暗格里有抗抑郁药瓶。   而那瓶药的生产日期居然是溺亡后三个月。   福伯叹息一声,说:“太太走的前晚,抱着你小时候的录像带哭了一宿,那晚老爷也没回来。”   杨晟嗓子哽咽着,发不出声来,他怕再待下去,自己快要奔溃了。   ……   浅水湾的夜风裹挟着咸腥气息钻入半开的落地窗。杨晟将这次回港的真实目的和盘托出时,郭明德手中的威士忌杯壁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毯上。   “叼……”   郭明德喉结滚动,冰块在杯中撞出清脆声响。他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林绮岚更是待他如亲子。当年那场“意外溺亡”,谁都没想到背后竟藏着这样的隐情。   杨晟仰头灌下半杯烈酒,喉间的灼烧感勉强压住翻涌的酸涩。   本已约好的午夜飙车临时取消。郭明德默默开了一瓶新的麦卡伦,琥珀色液体在杯中折射出两人凝重的倒影。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徒劳,只有酒精能暂时麻痹那些血淋淋的猜测。   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划破寂静。杨晟刚沐浴完的水汽还氤氲在镜头前,湿发在真丝枕套上晕开深色痕迹。他故意将镜头下移,锁骨处未愈的咬痕在暖光下泛着暧昧的胭脂色。   “叶生想我没?”   叶观澜的眼睛里印着满屏春光:“怎么,杨总要给我上生理卫生课?”   “免费教学啦。”杨晟扯开浴袍腰带,翡翠貔貅吊坠在胸肌上晃出绿影,”包教包会……”   喘息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叶观澜无奈揉了揉眉心。直到杨晟赓足地瘫在淩乱的床单上。   杨晟拿纸擦了擦手,将床头的手机拿过来对着潮红的脸:“想你了。”   叶观澜拇指摩擦着显示屏上的人,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事情办完了吗?”   “快了。”杨晟声音沙哑,“我今天去给妈咪送了花。”他顿了顿,“还找到了小时候的相册。”   叶观澜一顿:“带回来我看看。”   杨晟鼻子酸的不通气了,眼眶瞬间蓄满泪水:“好啊~”   “观澜,我找到妈咪死后三个月日期的抗抑郁药。”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说,有没有可能,她还活着?”   叶观澜沉默了一下,才说:“不会。”   杨晟也清楚不可能,不然两年前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只是这个死后三个月还在使用的药瓶,让他燃起一丝希望。   “东西在身边吗?”叶观澜问他。   杨晟从抽屉袋子里取出那个药瓶,对准了摄像头。   “就是这个。”   叶观澜来到书房,戴上眼镜后让他把药瓶放在桌上,然后调暗了灯光。   杨晟轻声问:“能看出来端倪吗?”   叶观澜没有马上回应他,而是在计算机里输入这个批号以及药品日期,杨晟便不打扰他,安静地等着。   过了十分钟,叶观澜才说:“有问题。”   杨晟的指尖死死攥住药瓶,指节泛白,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问:“……是,药有问题吗?”   “不是。”叶观澜打断了他的幻想,“里面还有药吗?”   杨晟摇摇头:“没有了。”   叶观澜取下眼镜:“日期是伪造的,如果药瓶植入特殊化学涂层,接触空气三个月后自动销毁有效成分。”   杨晟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瓶标签:“所以……”   “所以现在只能检测残留药片成分。”叶观澜的声音透过显示屏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把东西寄过来,走暗路。”   之后两个人便一直沉默着,直到视频那头突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叶观澜凝视着显示屏上蜷缩入睡的身影。他知道杨晟此刻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的幼兽,既要查清真相,又要避开暗处的利爪。   但他更清楚,有些伤痛必须亲自舔舐,有些仇恨只能亲手了结,所以他选择沉默地守护——就像当初在射击场教那人持枪时说的:“瞄准后,扣扳机的手一定要稳。”    第47章   次日夜晚,天空又不期然降下倾盆大雨,赛车的安排再次化为泡影。   郭明德有应酬出去了,杨晟不愿意去,便上楼睡觉了。   时钟来到9点时,杨家祖宅被一道闪电滑过,林绮岚的卧室窗帘被大风肆意狂虐,杨晟走之前忘记了关窗户。   福伯打着手电起夜,路过客厅时看到有一滩水,浑浊的眼睛瞬间收紧,电筒往上照去,出现了杨晟惨白的脸。   福伯瞪着他看了一会,吊着的一口气才松懈下来:“细少爷想要老头子命啊!”   杨晟尴尬地将雨衣扔在沙发上:“抱歉啊福伯,我有东西落下了,敲了门,你没开,我只好自己进来了。”   福伯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这里是少爷的家啊,什么时候回来都使得。”   说着转身去了洗手间。   杨晟看着他背影说:“福伯,妈咪房间的钥匙再给我一下啊?”   福伯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在柜子第二层啦,细少爷自己拿一下,老头子尿急。”   “哦,好啊。”杨晟握紧手里的钥匙,拿好手电筒上了二楼。   他觉得自己今天肯定遗漏了什么东西,母亲去世之前在吃抗抑郁的药,可生产日期却是溺亡后三个月。   叶观澜昨晚证明了日期造假,可母亲已经死了三个月,为什么还要造假日期?太诡异了。   窗外,雨势渐猛,狂风撞击着窗棂,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暴雨拍打着彩绘玻璃窗,杨晟的手电筒光束在乌木地板上划出扇形光斑。   鎏金佛龛里的长明灯忽明忽暗,将“先妣林氏绮岚”的牌位映得如同琥珀雕琢。他跪坐在母亲遗像前,绣着木槿花的绸帕擦拭金漆时,檀香混着霉味钻入鼻腔。   供桌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刚点的三炷香齐齐折断,紫铜香炉滚落在,香灰洒在杨晟膝头。   他拈起半片未燃尽的锡箔纸,手电筒光束下,看了好一会,杨晟才确定,这是抗抑郁药包装。   杨晟眉头紧锁,刚要再翻找,手机铃声划破死寂,吓得杨晟出了一身冷汗。拿出手机一看,是叶观澜。   想了想,杨晟还是接了。   叶观澜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北京雨夜的潮湿:“香港也在下雨?”   杨晟望着窗外狂舞的蓝花楹:“嗯,下得很大。”他顿了顿,“我在母亲房间,找到些奇怪的东西。”   叶观澜轻声问他:“找到了什么?”   杨晟心里的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坐在地上,大概给他讲了一遍。   叶观澜听后只说:“戴耳机了吗?”   “嗯,等我一下。”杨晟将耳机戴好,手机放进了口袋里:“这么晚还不睡?”   叶观澜说:“处理一些事情,你忙你的。”   杨晟一愣,轻声应了一声:“好。”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通过电波交织,像是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他继续翻找香灰,指尖触到某种粗糙的质地。   杨晟揉了揉发胀的眼眶,关掉话筒仰头深吸一口气,才重新打开。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偶尔有声音出现,都在向对方传递一个信息——我在,我陪着。   杨晟把香灰翻了一遍,没再找到东西,于是又装了回去,起身摆放好。   供桌大概年代久远,此刻有些晃动,在移动时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杨晟干脆给换了一个地方,将鎏金佛龛拿和牌位放在了梳妆台上,母亲的香水瓶在光束下泛着幽光。   刚将香炉拿起来,供桌一下松散而倒,杨晟无奈叹息一声,明天得给福伯说一声,把这房间叫人来打扫一下才行。   “供桌倒了。”杨晟说了一句。   电话那头叶观澜不知道说了什么,杨晟笑了笑。   正欲转身之际,脚步忽地一顿,杨晟又退了回去。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照见一堆积弃的柴火,他的目光在供桌的夹层中停驻,手指轻轻一抽,一本书赫然出现。   仔细一看,这并非书籍,而是一本烧焦的日记本。那些残破的页面,以钢笔的墨迹深刻地铭记着,力透纸背,字迹斑驳地陈述着一行字迹。   ——2016.7.23 游艇会   杨晟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手电筒光束颤抖着扫过:阿燊递给我加了冰的香槟,海风吹得头疼。他说阿铭在顶层套房等了我四十分钟,可我明明看见泳池边闪过香云纱裙角。   “阿铭…”杨晟的指尖掐进掌心。父亲的名字像根毒刺扎进眼底,而那个“阿燊”——他猛地攥紧残页,纸屑簌簌落下。   他摸出手机正要拍摄残页,整栋宅子突然陷入黑暗,整个宅子应急灯全部亮起。   杨晟拿着手电筒退向墙角,灯光无意间照亮供桌背面,那里用口红写着“快走”的繁体字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好像正在融化。   黑暗中有陈年柚木的吱呀声从楼梯漫上来,混着某种胶底鞋摩擦地毯的窸窣。   “你说世界上会有鬼吗?”杨晟拿手电筒光束扫过梳妆台镜子,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叶观澜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宁愿相信有神明。”   杨晟的手电筒照向母亲生前睡过的雕花大床,床头的天鹅绒帷幔无风自动,露出床垫被人翻过的痕迹。   “心有灵犀,我也是这么想的。”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应急灯的光晕在走廊拖出长长的影子。   杨晟咬住电筒,猛地掀开床垫,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如萤,仔仔细细搜完,最后在真皮床头底层拽出一个录像带。   录像带上的标签手写着:阿晟四岁生日(20XX.6.17)。   打开带盒,内侧却用血写着三个字母——SOS。   “观澜。”杨晟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在。”   喉结艰难地滚动,杨晟将残页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妈咪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搁下的轻响,叶观澜停顿了片刻:“先不要伸张,将东西都收好。”   杨晟此刻不顾一身灰尘泥巴,将录像带和残页一股脑塞进外套内袋。布料摩擦的声音响中,他听见叶观澜问。   “伯母有其他信任的人吗?”   “没有了,”杨晟靠在床尾,手指插进发间,“母舅家人早就换了当家人,现在也败落了。杨家……只剩下我们兄妹四个。”   叶观澜语气平静,提醒他,“最信任的人,往往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比如每天给他端茶倒水的人。”   杨晟猛地直起身子,膝盖撞到床板发出闷响:“有!”   他几乎是跌撞着冲下楼,拐角处崴了脚也顾不上疼,推开一楼那间房门时,床上空无一人。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颤抖,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哎呀,眼睛要瞎啦,细少爷,是我。”   “这么晚了,”杨晟的手电筒在福伯脸上晃了晃,“您老这是……夜游呢?”   “我去检查电闸,刚才停电了。”福伯揉着眼睛,皱纹里嵌着疲惫。   杨晟上下打量着他:“不是两个人看老宅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还有一个老太婆明天回来,前两天请假了。”福伯的嗓音飘忽得像阵阴风。   杨晟刚要说什么,突然想起叶观澜的叮嘱,话到嘴边又咽下去:“那我明天再过来一趟,正好把妈咪的房间翻修一下,供桌都倒啦。”   福伯干笑两声,有些尴尬:“没人进去,自然就没人修缮咯。”   “……”   杨晟气结,转身回来客厅。   “细少爷。”老管家举着应急灯跟在后面,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这宅子里的冤魂,比活人还多啊。林太最后的话,让你永远别回来。”   杨晟攥紧电筒,嘴角扬起苦涩的弧度:“可惜,我已经回来了。”   刚才他本想问问福伯母亲有没有亲近的佣人,但是叶观澜提醒他不要问,明天见了另外一个人再说。   不得不说,叶观澜真是他的定海神针,那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怎么就那么聪明。   杨晟心想这次回去,一定要问问叶观澜是不是脑子里装了什么程序,他也要装一个耍一下王晅玩。   王晅:要点脸吧你俩!   ……   晨光透过湿漉漉的玻璃斜射进来,杨晟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后颈被冷汗浸透。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一位老妇人正俯身打量着他,浑浊的眼珠几乎贴到他鼻尖。   “啊!”   “啊!”   两声尖叫震得水晶吊灯嗡嗡作响。福伯趿拉着拖鞋冲出来时,杨晟已经一个鲤鱼打挺翻到沙发背后,抄起花瓶摆出防御姿势。   “这系怎么了?大清早的…”福伯的普通话混着粤语腔。   杨晟和老妇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又同时激活。   “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   杨晟翻身坐起,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你叫什么?”   老妇人指着他:“你叫什么?”   杨晟毫不在意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我叫杨晟,你叫什么啊老太婆?”   老妇人眯起浑浊的眼睛,嘴角扯出古怪的笑:“还好,脑子没被大少爷打坏。”她转身往厨房走,围裙带子扫过杨晟膝盖,“记得你两岁尿床,还是我换的床单。”   杨晟:“???”   虚惊一场,福伯介绍说这是许姐,也是他老伴,又对许姐说:“给细少爷搞点饭吃。”   许姐转身去了厨房。   杨晟去简单洗漱了一下,衣服皱巴巴的也不在意,趁着福伯不在,跟着许姐进了厨房。   问东问西,许姐也不嫌烦,耐心的给他讲过去的一些事情。毕竟眼前这位少爷,以前是混到家的人,家里几口人都不知道,哪里还记得她是谁。   晨雾还未散尽,杨晟坐在厨房后廊的藤椅上,菸灰缸里堆满了烟蒂。许姐端来的清肺汤在晨光中冒着热气,陈皮鸭的香味混着她虎口处的碘伏气息,形成一种古怪的嗅觉组合。   “烟要少抽啊,”她布满皱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不然老了肺就黑了。 ”   杨晟接过碗,几口灌下滚烫的汤汁,喉间的灼烧感勉强压住翻涌的思绪。   许姐收回碗时,声音轻得像片落叶:“晟少爷不该去翻太太的旧物。”她转身的动作突然顿住,“那些东西……太太走前特意交代要烧掉的。”   杨晟猛地起身,藤椅在瓷砖上刮出刺耳声响:“妈咪走前晚你在哪?”   许姐苍老的眼角颤了颤:“我在炖川贝悉尼……”她避开杨晟的目光,“太太抱著录影带在影音室哭,说要给细路仔留个清白。”   “哪个细路仔?”杨晟逼近一步。   盐罐突然打翻,雪白的颗粒在料理台上铺开一片狼藉。许姐的手指颤抖得厉害,门口适时响起的汽笛声像道赦令。   她幽灵般飘向竈台:“我去热安神茶。”   后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杨晟穿过走廊,看见折断的白玉兰枝砸碎了青花瓷鱼缸,死去的锦鲤漂在积水中,鱼眼倒映着二楼窗帘后一闪而过的黑影。   “这是太太生前最爱的鱼缸。”福伯蹲在碎片旁,手指抚过釉面,“她说这些锦鲤能镇宅……”   杨晟捡起一块瓷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指尖。血珠滴入积水,晕开暗红的花。他盯着那抹血色,突然想起许姐虎口的碘伏味——   手机在口袋震动。郭明德的消息浮现在显示屏:【阿晟,你二叔助理刚才问我,你是不是还住酒店?】   抬头时,许姐正站在厨房门口,围裙下摆滴着水,眼神却死死锁住破碎的鱼缸。   杨晟不动声色地擦净手指,转身走向门外那辆银色奔驰。 车轮碾过满地白兰花瓣,车牌尾号668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杨晟拨通叶观澜的电话,目光扫过二楼突然拉紧的窗帘:“二叔的人到了。”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搁下的轻响:“鱼缸碎了?”   “碎得很彻底。”杨晟拉开车门,最后瞥了眼厨房窗口。   ……    第48章   远处维港的灯火次第亮起,浅水湾的暮色像一杯渐浓的红酒。   郭明德不在,杨晟打电话让他给自己买几套衣服,德外说正好晚上有个聚会,杨晟答应了。   他刚冲完澡,发梢还在滴水,浴袍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淡淡的疤痕。   “车牌尾号668,登记在杨启燊名下公司。”叶观澜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带着几份慵懒的沙哑,“这家公司最近三个月,每月都会往瑞士同一个账户汇款。”   杨晟咬着笔帽,在抗抑郁药几个字上画着圈:“观澜,我还是想不通。这个日期证明妈咪死后仍在服药,可是……”他顿了顿,“谁会给她喂药?喂给谁?”   “查案就像剥洋葱,”叶观澜生意里带着温柔,“一层层剥开,总会让人流泪的真相。”   杨晟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我现在就像在迷宫里转圈,连出口在哪里都找不到。”   “先从许姐查起。”叶观澜顿了顿,“还有那条香云纱裙角的主人——你父亲的某位红颜知己。”   “BB啊,”杨晟抬头,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我爹地有多少情妇吗?比维港的游轮还多,大海捞针怎么找?”   “成语学的不错。”叶观澜揶揄道,“看来最近没少看走进中国。”   杨晟低笑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药盒,在台灯下透出长长的阴影。   “你说,我要是现在去找你,会不会有点恋爱脑啊?”   耳机里传来一声轻笑,叶观澜压低声说了句什么,杨晟耳尖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整个人趴在桌上,肩膀也一抖一抖地笑。   ……   香港洲际酒店的海景宴会厅内,水晶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晕,香槟塔在灯光下宛如一座晶莹的城堡。   杨晟轻倚于落地窗畔,目光穿透夜色,投向对岸中环那片璀璨,灯火辉煌,却映不亮他眼底的阴霾。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在袖口上轻轻划动,那里有一枚离别时叶观澜特意为他挑选的蓝宝石袖扣,内侧镌刻着一枚防窃听的射频芯片。   “防窃听,定位,还能释放微量麻醉剂。”叶观澜的声音裹着龙井冷香,“按三下是求救信号。”   当时他故意把玩着袖扣,翡翠貔貅在锁骨处晃出绿影:“叶生这是要把我养成金丝雀?”   “是猎鹰。”叶观澜将袖扣别在他衬衫上,指尖擦过腕间未愈的咬痕,“记得按时回来喂食。”   其实他要回来做什么,开口那一刻爱人就已经知道了,即使不能陪在身边,却给他了许多安全保障。   杨晟忽地笑出声,这次回去他一定要去李砚面前恶心他一下:这么好的男人……是我的了。   “阿晟!”郭明德举着威士忌撞他肩膀,“二叔送嘅雪茄柜到咗,去睇睇?”   转身刹那,杨晟瞥见杨启燊的秘书Ada正将一个厚信封塞给侍应生领班,那人胸牌上印着“Roy·陈”。   杨晟不动声色,跟着郭明德去看雪茄柜,心不在焉的闲扯了几句,随后藉口上厕所,趁人不注意,闪进消防信道。   指尖在智能手表轻点三下,叶观澜远程接入监控系统,耳边响起声音:“戴白手套的侍应生正在往1982年玛歌酒瓶贴射频标签。”   宴会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大厅骤然停电,接着“砰砰砰”几声,是有人在玩游戏。黑暗中杨晟摸到洗手间躲进去,正准备说话,忽然听见隔间传来压低的声音。   “杨生交代嘅嘢……”   杨晟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透过门缝,看见一双鳄鱼皮鞋尖——是Ada的限量款Roger Vivier。   手机紧急震动,叶观澜发来信息:Roy陈三个月前在澳门欠下200万赌债。   Ada打完电话就出去了,杨晟立马跟了上去。   咸腥海风裹着柴油味扑面而来,杨晟跟在不远处,在他看过来时,迅速躲在海鲜货箱后,手机镜头捕捉到Ada将支票塞进Roy口袋。   Ada的声音冷的像冰:“记住,只换杨公子手上的那支酒,其他的……别多管闲事。”   话音未落,脑后袭来劲风。   杨晟心里一惊,立马矮身躲过钢管,反手用袖扣划破袭击者小臂,却在瞥见对方纹身时愣住。   青龙眉心的朱砂痣,和父亲葬礼上见过的和胜和打手一模一样。   他的后背重重撞在潮湿的砖墙上,鼻尖涌进咸腥的腐臭味。   对面黄大仙解签的霓虹灯牌滋啦作响,猩红光线在黑衣人手中的钢管上淌出血色。他侧头躲过横扫的劲风,钢管擦着耳廓砸进墙面,飞溅的水泥屑刺痛眼角。   “北京仔唔该返去食烤鸭啦!”   对方潮州口音的粤语混着槟榔味喷在脸上,蝴蝶刀擦过他格挡的小臂,在他衬衫划开一道裂帛声。   杨晟藉着霓虹灯频闪的节奏突进,蓝宝石袖扣狠狠滑过袭击者手腕,这招是和叶观澜在拳馆特训的成果。   黑衣人吃痛后退时撞翻了竹编虾笼,发臭的蓝蟹尸体滚到杨晟脚边。   他踩住一只蟹钳借力跃起,却见第三道黑影从冷冻车后包抄而来,霓虹灯突然熄灭的瞬间,他听见金属破空声。   “你到底是谁?!”   “别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今天是你的死期!”   杨晟在他们面前显得毫无胜算,他的实力明显不足以与他们抗衡,只有一个人他或许还能勉强支撑,依靠自己的机智和敏捷来应对挑战。   可是一旦对手人数增加,他的劣势便暴露无遗。   现在面对三个对手,尽管他努力保持冷静,试图用快速的移动和出其不意的攻击来弥补力量上的不足,但很快他就发现,对方的配合默契,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以多欺少的战斗方式。   每当他试图突破一个对手的防守,另外两个就会迅速补位,形成一个紧密的包围圈。   “阿晟,趴下!”郭明德的吼声撕裂夜空:“别他妈逞英雄!   杨晟本能抱头滚向海鲜档口,冰碴子混着鱼鳞粘了满身。   身后传来重物击打**的闷响,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某个倒霉蛋栽进了叠成金字塔的啤酒瓶堆。   红光再度亮起时,杨晟正死死扣住袭击者的腕表,表带在他虎口勒出血痕,表盘背面的“Q.Yang 001”在霓虹下泛着冷光。   对方突然发狠拧腕,表链崩断的瞬间,杨晟的指甲缝里扎进半张烧焦的纸片。   “扑街!”   黑衣人踹开翻倒的虾笼夺路而逃,死螃蟹黏腻的内脏在杨晟鞋底发出令人作呕的挤压声。   他踉跄着追到巷口,正撞见Roy陈被奔驰车碾飞的竹笼绊倒,怀里的1980年玛歌酒瓶在柏油路上炸开血色烟花。   警笛声从皇后大道方向涌来,杨晟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   闪烁的灯牌发出垂死的嗡鸣,将“解签”二字映成惨绿,那半张收据上“圣玛丽医院”的字迹在血污中若隐若现。他攥紧那半张收据,突然明白——这场鸿门宴的真正猎物,从来都不是什么红酒。   ……   “陈伯,来两份腐竹白果少甜。”   此刻已经是淩晨01:47分了,深水埗陈记传统糖水绿色铁闸半降,霓虹灯管滋滋闪烁,墙上挂着一个倒计时表,距离糖水铺打烊还有13分钟。   郭明德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潮湿的夜风。   杨晟进去坐下先端起水壶猛灌了一肚子这才放下,他的衬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白色,袖口撕裂,领口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郭明德和他差不多,一路被追过来,此刻心脏都在猛烈跳动,简直比当年九龙打架还刺激。   俩人就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亡命徒。   玻璃柜里龟苓膏随地铁经过震颤,倒映着街道对面711的冷光。   杨晟从冰柜里拿了一瓶凉水贴在脸左边颊上,那一拳打得他半边脸都麻了,要是再不消肿,怕是等不到明天就要变成猪头了。   “喂,还记得这家陈记糖水吗?”   郭明德拿了瓶水正在清洗双手,手掌在逃跑时被玻璃划伤,此刻正在流血。   “记得啊,”杨晟扯了扯嘴角,“老鼠眼泪比糖甜嘛。”   糖水铺的霓虹灯在雨里晕成血色光斑。塑料帘子掀起的刹那,杨晟恍惚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正趴在黏腻的桌面上抄作业。   老板娘阿凤姐的指甲油还是玫红色,只是新长出的月牙透着青灰。头顶的吊扇在发霉的天花板摇晃,将姜汁撞奶的热气搅成螺旋。   郭明德随手抽了一张报纸,擦着被污染的镜片,报纸发出窸窣声。   杨晟还来不及给叶观澜报平安,手机刚拿出来,邻座阿婆的轮椅撞翻了杨晟面前的瓷碗,浑浊的糖水里浮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玻璃泛着冷光。   郭明德猛地按住他要去收拾的手,指尖在桌面敲出暗号:三点钟方向,穿灰夹克的男人正在看《苹果日报》。   杨晟稳住心神坐好,骂了一句“老太婆不长眼啊”,又换了个方向坐下,低头一看,顿住。   郭明德刚才拿来擦眼镜的报纸被撕了一半,剩下一半有一条标题《启荣集团进军澳门**业》,他若无其事拿过碗压住。   陈伯重新端来两碗糖水,顺势坐在杨晟对面,假牙磕在瓷碗边沿磕得咔咔响,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杨晟都怕他那假牙掉进糖水碗里。   “后生仔,打架被揍啦?要不要来碗龟苓膏降降火?”   杨晟:“……”   陈伯指了指墙上的陈年旧报纸,杨晟看过去,是一张剪报被蟑螂啃食边角,上面写着“林氏千金义卖糖水助贫童。”   他猛地回头看着陈伯,但人已经起身走了,只留下一个苍老的背影。   阿凤姐骂骂咧咧过来收拾残酷,擦桌子时,从围裙暗袋里突然掉出个透明证物袋,正好落在杨晟面前。   他用纸巾包住准备装起来,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透明袋里面是半枚珍珠耳钉,很眼熟,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阿凤姐抹布擦过他的手背,在桌面快速留下水渍写的“快走”,压低声音说:“后生仔,呢个系你阿妈上次漏低嘅,我帮你收好咗。”   杨晟起身往外走,郭明德紧随其后。   俩人冲出店门,快速上了停在路边的车,钥匙是刚才陈伯塞给郭明德的。   对面711的监控探头正被黑伞遮挡,一辆银色丰田突然加速冲着副驾驶撞了过来,郭明德嘶吼着“趴低” !   银色丰田撞过来的瞬间,郭明德猛打方向盘,安全带卡扣突然失灵,整个人撞向挡风玻璃。   杨晟伸手去拽时,看见肇事司机举着的手机显示屏上,正在播放母亲溺亡当晚游艇会的监控画面。   他的左臂在玻璃爆裂时擦过倒车镜,伤口嵌进两粒挡风玻璃碎渣,眼睁睁看着肇事逃逸,杨晟却无能无力追回。    第49章   萤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刺眼的白光将急诊室照的如同审讯室。消毒水味裹挟着血腥气冲进鼻腔,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剜着杨晟的太阳xue。   他躺在急诊床上,护士剪开他染血的衬衫时,布料撕裂的声音让他想起刚才车祸时玻璃破碎的声音。   左臂擦伤泛起细密的刺痛,消毒水的气味像母亲葬礼上的那些百合花——腐败的、令人作呕的香气,简直要吐了。   郭明德正在隔壁诊室拍X光,金属器械碰撞声混着粤语叫号声,在走廊回荡成一首诡异的交响曲。   推车的轱辘声由远及近,一身穿阿玛尼西装的身影闪过门缝,杨晟眯起眼睛,在脑海里过滤了一下,这人是杨谦的特别助理,他记得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   “慈善基金会的人最近常来。”护士突然开口,镊子夹着酒精棉压上伤口。   杨晟肌肉骤然绷紧:“什么意思?”   护士朝处置室角落的医疗废物箱努了努嘴:“上周有三个车祸伤者都挂着他们的工牌。”   杨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几个印着“启燊慈善”的文档夹正在最上层,废弃桶里还有三封带血信封,上面的火漆印还粘着皮肤碎屑,像某种诡异的图腾。   推开防火门时,杨晟在安全信道撞见滚落的咖啡杯。褐色液体顺着台阶蔓延,像一条毒蛇,他正准备弯腰捡起,突然有人叫他。   “杨、杨先生?这么晚还来医院?”   杨谦的医师助理Lisa僵在楼梯转角,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药袋。   杨晟淡淡地点了点头,将咖啡杯捡起来递给她,目光扫过露出药袋含有“**”字样,Lisa不动神色地将药袋塞进废纸箱。   “这么巧啊,Lisa姐也受伤了?”杨晟用鞋尖挡住正在下滑的纸箱,似笑非笑,“还是说……来取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来取杨总的体检报告。”   女人后退半步,耳麦蓝光闪烁:“顺便替基金会来慰问车祸伤员。”她突然指向窗外,“郭先生好像在找你。”   杨晟回头看去,什么人都没有,再回头时,Lisa已经匆忙走了,只留下一串高跟鞋的哒哒声。   等着脚步声远去,杨晟才从纸箱里去翻那个药袋,然而里面空空如也,他被耍了。   他气极反笑,不愧是杨谦养的人,和他一样满肚子心眼。   拿出手机看了眼,叶观澜在两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信息。   “进医生工作站,查母亲病历记录。”   杨晟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叶观澜没说让他怎么进,也没说不能怎么进。那意思,是不是在暗示他……去偷Lisa的工牌?   时间太晚,杨晟没给他回电话,只回了信息报平安,便转身离开。   候诊区的电视正播放着杨启燊的慈善新闻,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让杨晟一阵反胃。   他靠在护士站台边,指了指电视上的杨启燊:“小姐,我朋友脑袋在缝针还要多久?再等下去,我怕自己也要被这慈善新闻恶心吐了。”   “还需要半小时左右。”   “谢谢啊。”   杨晟起身拐进了洗手间,迅速脱掉染血的外套,从储物柜里顺了件白大褂。随后又溜到Lisa值班的地方,用手机拍了一张她的工牌信息,然后直奔医生工作站。   淩晨三点,正是人最疲惫的时候,杨晟刷开医生工作站的门禁,这里存放着病人的隐私病历。   按照规定,这里因不能安装监控,进来也需要两人及以上陪同,还需要院长签字批准才可以。   但此刻,这些规定都成了他的掩护。   尘封太久的病历本散发著一股霉味,却被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掩盖,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杨晟快速翻找病历,根据母亲去世前的那段日期,终于在半小时后顺利找到了映射的病历。   他打开病历记录,看到了患者名字:林绮岚登记号:2007531   XXXX-03-12 心理科复诊记录:   “持续妄想幼子被调包,建议增加奥氮平剂量,家属拒绝治疗。”   ……   五根粉嫩的手指扒着红木门上的浮雕,指甲盖泛着贝壳光泽,门缝漏进的冷光切割着孩童的瞳孔,雷暴的蓝紫色在天花板游走,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突然有纸片飘到脚边,上面印着“阿尔兹海默症早期筛查阳性”几个字刺眼的黑字。   卧室里,林绮岚坐在维多利亚风格梳妆台前,真丝睡袍滑落肩头,露出颈后孔雀羽毛纹身。   她将诊断书塞进青花瓷瓶,可碎纸却不断从瓶口溢出,像永远填不满的欲望。诊断书撕裂的声音混着雨打芭蕉的脆响,母亲压抑的抽气声像坏掉的手风琴,在雷声中支离破碎。   每当闪电劈亮房间,梳妆镜就映出杨启燊的黑伞,而那伞尖刺破雨幕抵在窗玻璃上,伞骨转动的节奏与母亲撕纸声准确合拍。   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死亡之舞。   那些被撕碎的纸页扬起樟脑丸苦味,混着窗台百合被暴雨砸烂的甜腥。   当黑伞阴影完全覆盖母亲颤抖的脊背时,杨晟看见二叔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窗台放下个铁盒。   盒盖弹开的瞬间,暴雨裹挟着几张老照片拍在玻璃上:二十岁的林绮岚在芭蕾舞教室,足尖鞋带系成死结,像一只被困住的天鹅。   孩童看的仔细,连手指被木屑插进肉里都没发现,他只记得母亲颤抖不停的手与窗外伞尖,还有那些装着照片的铁盒。   铁盒中的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林绮岚的过往,巴黎歌剧院的后台,她与某个神秘男子的合影,产房外,她抱着刚出生的杨晟,脸上却没有喜悦,嘴里说着“别夺走我的孩子!”   打印机突然激活的嗡鸣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杨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抓起病历本冲出门诊楼。   夜色中,两辆黑色奔驰急刹在急诊入口,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杨启燊司机刀疤纵横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狰狞。   杨晟眼看逃不掉,看见不远处走来一群医护人员,他闪身躲进太平间转运信道。   手机在裤袋震动,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看到了吗?”叶观澜的声音混着键盘敲击声,“现在去B区停车场D12柱。”   杨晟没有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推起一个空病床,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与那些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来到车库后,他找到了叶观澜所说的那个柱子,手指在粗糙的水泥表面摸索,突然触到一块黏腻的口香糖,下面粘着一把车钥匙。   抬头望去,监控探头正在缓缓转向,彷佛一只窥探的眼睛。   “你二叔2002年扩建仁爱疗养院,”蓝牙耳机里传来文档翻页声,“地下多出300平米未申报空间。”   引擎咆哮的瞬间,后视镜里那辆黑色奔驰同时亮起车灯。杨晟猛踩油门,G63的轮胎在潮湿路面擦出刺耳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像是要冲破肋骨的牢笼。   “安全了吗?”叶观澜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冷静得像北极冰层下的暗流。   杨晟扫了眼后视镜,拐过三个急弯后才开口:“安全。”他的指节仍死死扣着方向盘,骨节泛着青白。   “查查你二叔名下的仁爱疗养院,”叶观澜的键盘敲击声清晰可闻,“2002年病历文件室发生过火灾。”   “好,我让郭明德去办。”杨晟又说,“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叶观澜轻声说:“你有使唤伴侣的权利。”   杨晟感动的一塌糊涂,此刻就想飞回去见他。   车载香氛的雪松气息中,杨晟彷佛又看见那人替他系袖扣时低垂的睫毛:“等下次见面,”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我一定让你三天下不了床,叶大侦探!”   “……”   叶观澜沉默了一会,就在杨晟以为他会忽略这个话题时,他开口了。   “好。”   杨晟哈哈笑了出来,总算心情好了一点。   这个单字像颗火星溅进汽油桶,杨晟大笑出声,积压的阴霾被撕开一道裂缝。   回家后俩人率先钻进了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上的血迹和疲惫,却冲不散心头的阴霾。   郭明德头部缝了三针,杨晟的胳膊缝了四针,真应了那句话,难兄难弟。   俄姐看着两位受伤的少爷,眼睛瞪的老大,嘴里嘀嘀咕咕说着杨晟听不懂的菲律宾语。   “她是不是在问候我祖宗十八代?”杨晟用叉子戳着盘里的牛排,刀刃滑过瓷盘的声响让人牙酸。   郭明德往威士忌里扔了两颗冰块:“不,她在问候我们两个人的智商。”   杨晟只好闭嘴吃饭。   折腾这么一晚,瞌睡也没了,俩人吃晚饭躺在书房的沙发上,保持着沉默,依旧心有余悸。   杨晟将拿到的证据全部瘫在茶几上,越来越多的东西证明,当年母亲死的有蹊跷。   “阿凤姐认识我妈咪?”   郭明德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水晶灯缓缓说道:“陈伯以前是法医,伯母在世时,经常去他家喝糖水。”   杨晟沉默了一会突然起身:“那你……你点的腐竹白果,其实是妈咪爱吃的?”   郭明德转头看向他:“是啊,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陈伯告诉我的。”   杨晟完全不知道母亲爱吃这个东西,不,母亲的一切习惯,他都不知道,喜怒哀乐,也没参与过。   “陈伯知道什么?”   郭明德也坐了起来,一手扶着额头,疼的咧嘴嘶了一声:“我也不清楚,他知道你回来了,在查当年的事情,于是让我带你去见他。”   但是今晚什么消息都没得到,俩人还差点死在外面。   杨晟抱着头,沉默着。   郭明德点了根菸抽着,看着对面颓废的杨晟,轻声说:“阿晟,你在有没有怀疑过,伯母的死,跟你大哥有关系?”   杨晟摇摇头:“我不知道。”   现在他只能一步步查才能知道最终的真相,是不是杨谦以及他怀疑的那个人,杨晟真不知道。   最主要的是没有动机。   他和杨谦不用怀疑,都是一个母亲生的,可如果杨谦要杀了母亲,动机在哪里?   争夺财产吗?   那该死的是父亲才对啊,不可能是母亲。   这晚,俩人就这样躺在沙发上,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杨晟心里装了太多事情,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他觉得自己太笨了,上学时没好好读书,连个好专业都没选上,现在连个助理都不如。   若是有叶观澜在身边就好了,他摸着叶观澜给他的袖口想,心想叶观澜肯定能顺着这些线索,像解开一道数学题一样,抽丝剥茧地找出真相。   而自己,却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   早晨八点,菲佣陈姐叫了俩人吃早饭,但是谁也没起来。郭明德累得睡着了,杨晟则是清醒着不想起来,有种想逃避现实的意思。   下午,俩人才爬起来,吃了一顿饱饭,郭明德处理了几件私事,随后俩人又一起出门了。   郭明德一边开车,一边调侃道:“喂阿晟,你觉得我们现在像不像警署的阿Sir?要不要给你配个警棍?”   杨晟抽着烟,闻言学了一段专案组办案的口头禅,惹得俩人大笑不止。   “这个案子,我们要从头到尾,一查到底,绝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哪怕一只蚂蚁,也得给我查清楚!”说完,他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郭明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有没搞错啦阿Sir,人家是女孩子,温柔一点啦~”   杨晟伸手过去在开车的郭明德胸口抓了一把:“喂,没胸啊,是不是人妖?”   车厢内回荡着俩人欢快的笑声,彷佛是一首轻快的乐曲,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自由地飘荡。    第50章   残阳把“仁爱疗养院”的铸铁招牌染成血色,杨晟拎着印有“瑞康医疗”字样的铝合金箱走了进来,他的西装口袋里藏着叶观澜寄过来的微型干扰器。   前台护士正往指甲上涂桃红色甲油,抬眼打量这个过分俊俏的推销员:“李主任今日不上班。”   “陈太介绍我来送新型呼吸机数据。”他晃了晃丝绒盒装的和果子礼盒,瞥见护士胸牌上刻着“徐美琳”。   这是叶观澜给的名单里收过杨启燊红包的人。   “在六楼。”   杨晟道了声“谢谢”,临走前还从兜里掏出一支口红递给她,是阿玛尼最新出的颜色,“这个颜色很配你的美貌。”   护士双颊泛红,笑着接过来,问他:“要不要加个WhatsApp?晚上我请你喝咖啡?”   杨晟笑着摆摆手:“如果还能见面的话。”   这里的环境有些老旧,杨晟按了电梯,进去后电梯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墙上的瓷砖已经有多处剥落,露出了斑驳的水泥底色。   昏黄的灯光从头顶的灯泡中透出,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电梯门边的金属装饰已经生锈,留下了斑斑锈迹,而门上的数字按钮也显得模糊不清,似乎被岁月侵蚀得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电梯在四楼突然卡顿,头顶灯管滋啦作响,老式电梯的钢缆在电梯激活时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这声音在狭窄的电梯井道中回荡,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来到六楼后,杨晟按下干扰器开关,走廊内的监控显示屏瞬间跳成雪花点,接着他拐进了安全信道,再次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他来到一处防火门前,试着推了推,有点费劲,拿出铁丝撬开锁,推开锈迹斑斑的防火门时,霉味裹着福尔马林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的文件室里,时间彷佛停滞不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而潮湿的气息。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滴答作响,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房间的铁皮柜上堆满了厚重的文档夹和发黄的纸张,它们被随意地堆放在一起,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被人翻阅。   杨晟戴上口罩,目光扫过一只蟑螂悄无声息地爬过那些纸页。它的触角轻轻摆动,发出窸窣声,像是时间的印记,又像是对过往岁月的无声嘲讽。   纸张腐味愈发浓烈,这种味道让人实在难以接受,杨晟忍不住又戴了一个口罩,试图将作呕的味道隔绝在外。   他在文件室的角落里找到一盏台灯,试着打开,微弱的台灯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局域。   蟑螂在这片光线下显得格外突兀,它的存在彷佛是对这个空间的不敬,是对那些珍贵文件的亵渎。   2016年的铁皮文件柜宛如一口矗立的黑色棺木,第三层抽屉里夹着一张色泽已褪的标签。   上面写着一个刺眼的“林”字,陈旧的病历页轻轻飘落尘埃,铁笔字迹渗透出如泪滴般的斑驳痕迹。   【患者自述出现幻听症状,坚信自己的幼子遭到了替换,并反覆提及“游艇会上的白旗袍女士”】   杨晟伸手一抽,蓦地一张陈旧的黑白B超单飘然而至——那是XXXX年7月15日所拍摄的胎儿影像,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林绮岚,妊娠16周”。   走廊里忽地响起了一串钥匙的摇晃声,杨晟敏捷地躲进了储物间。   在黑暗中,他摸索着墙上的刻痕,手机灯光亮起的一刹那,他血液彷佛冻结——自XXXX年至2008年,四道记录身高的刻度清晰地展现,其中最高的标记旁边,歪歪扭扭地刻着“阿晟”二字。   杨晟看着每道身高标记的数字,这里记录的都比他真实成长数据矮了3cm。   步伐声逐步逼近,杨晟急促地抬头望向通风管道,容不得片刻迟疑,迅速地攀爬进入通风管道的深处。   这里并不是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杨晟自己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此刻紧张的额头都是密汗。   他往前爬行了十几分钟,浑身都是灰,脸上也不再是来时的俊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任何声响。   通风管道外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这声音在空旷的管道中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他继续向前爬了一些,直到找到了一个看似可以进入的暗门。他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撬开了地板上的暗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杨晟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他打开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扫过,照亮了地下室的每一个角落。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摆放着一个玻璃柜。   杨晟走近玻璃柜,手电筒的光束在柜子上缓缓移动。他看到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双芭蕾舞鞋,每一双都显得格外精致。   这些舞鞋似乎被精心保养,没有一丝灰尘。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上层那双粉缎舞鞋上。这双鞋的鞋尖绣着“LQL”三个字母,而鞋头前的钢板上刻着澳门葡京酒店LOGO。   稍微一想,杨晟便知道这是他母亲名字的缩写。   杨晟伸出手,满是灰尘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双粉缎舞鞋。他的手指在绣有“LQL”的鞋尖上轻轻滑过,彷佛能够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和爱意。   地下室里的应急灯突然亮起,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绿光,整个空间被阴暗吞噬。   应急灯的光线将整个地下室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惨绿色,使得原本就阴暗的空间显得更加诡异。   舞鞋在绿光下被照成惨绿色,杨晟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迅速将铁盒紧紧抓在手中。   打开用电筒照过去,里面是捆扎好的注射器与贴着“致幻剂”标签的药瓶。   就在这时,楼上载来保安怒吼,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中回荡:“B2层有人!”   杨晟的呼吸急促,心跳如鼓,他顺着消防信道的楼梯狂奔而下,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急切。   他的手中紧握着一双舞鞋,那舞鞋的缎带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彷佛在为他的逃亡伴奏。   缎带在楼梯扶手上缠绕,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与他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节奏。   消防信道里的灯光昏暗,但杨晟的眼睛却像猫一样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身上的汗水浸湿了衣服,可此刻他已经顾不得了。   穿越那曲折楼梯的瞬间,杨晟的领带不幸缠上了铁丝网,他猛地一拽,领带断裂开来,宛如一条挣扎的垂死毒蛇。   身后是不断追上来的保安,脚步声在立体空间形成回声围剿,他翻身跳进垃圾信道,腐臭的医用纱布糊了满脸。   冲出后门时,暴雨如注,天空彷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一辆殡仪馆黑车正缓缓驶入地库,车灯在雨幕中格外阴森。   “接着!”   郭明德焦急地从巷口抛出机车头盔,他的声音在紧张的气氛中显得尤为急促。   杨晟飞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跨上机车后座,就在他坐稳的刹那,一连串子弹划破雨滴,擦过机车的反光镜,迸发出一串刺眼的火花。   机车后视镜映出殡仪馆车牌:AM1998。   暴雨侵袭,疗养院的外墙被无情冲刷,那斑驳的“仁爱”二字,随着黑水的流淌,宛若泪水滑落。   摩托车彷佛脱缰的狂飙,一头扎进了庙街夜市的繁华人流,其引擎的咆哮与人们的尖叫声交相辉映,共同绘制出一幅惊心动魄、杂乱无章的景象。   杨晟飞紧紧攥着手中那半截烧焦的纸片,纸片边缘还残留着火焰灼烧的痕迹,像未解的诅咒。   他藉着大雨的掩护,试图在颠簸中辨认上面的文本。   尽管纸片已经残缺不全,但隐约可见的几个字让他心头一震。   ——杨启燊、镇静剂、证人保护计画……   这些字眼如同谜团一般,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中。   杨启燊怎么了?镇静剂又意味着什么?证人保护计画又与母亲有何关联?   夜市的灯光在他们身后逐渐远去,机车在狭窄的巷弄中穿梭。郭明德驾驶着机车,不断地在人群中查找缝隙,躲避着可能的追击。   杨晟感到这次回到香港的每一天都像是在逃亡,彷佛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作对。   天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焦虑和不安,连日来阴云密布,时不时地洒下泪水,像在为他的遭遇感到悲伤。   雨水混合著他的汗水,湿透了衣衫,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愤怒,以至于他开始幻想,如果手中有一把锋利的刀,他或许会冲动地将杨谦绑起来,逼问他是否真的犯下了那桩令人发指的罪行——杀害了他们的母亲。   回到家是安全的,至少他们不敢来郭明德的地盘动手,这也是杨晟回来不住酒店,住这里的原因。   阻止他查的不止一个人,除了杨谦,还有二叔杨启燊。而这两个人,杨晟都猜不到他们有什么动机会动手。   窗外的雨停歇了,杨晟起身拿了烟盒去了阳台,顺便给叶观澜打了电话过去。   “喂?”   “猪猪,想你啊。”含着烟的嗓音混合著粤语,“香港的雨下的我心烦,像是要把所有的秘密都冲走。”   叶观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需要我过来吗?”   杨晟沉默了好一会,才笑了一声:“不要,我可以的,”   “要看波波和椰椰吗?”   “我想抱抱你。”杨晟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就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   叶观澜挂了电话,随后立马打了视频过来,杨晟却没接,转换成了语音视频。   “怎么了?”   杨晟笑着说:“我没穿衣服。”   叶观澜也笑了起来:“那改天吧。”   这晚俩人断断续续聊了很久,其实叶观澜猜到了杨晟为什么不接视频,无非就是受伤了,不想让他担心。   杨晟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叶观澜虽然在北京,但能感觉到。   次日杨晟一个人出门了,郭明德要跟着去,可这两天他把工作的事情完全甩手,杨晟也不能让他耽误太久。   况且杨晟今天要去的是启荣集团,杨谦目前还不敢把他怎么样。   毕竟他来香港这几天在做什么,媒体都有报道,这也是叶观澜的注意,如果他出事,那么杨谦第一个是凶手。   叶观澜昨晚给他梳理了证据。   母亲在地下室每道身高标记都比自己真实成长数据矮3cm,而通过地砖尺寸反推,每块意大利进口瓷砖均为固定30cm×30cm,说明母亲生前长期被药物抑制。   还有舞鞋玄机,鞋头钢板上刻着澳门葡京酒店LOGO。镇定剂的成分,劳拉西泮混合氟呱啶醇,会造成顺从性记忆错乱。   这些……都与杨谦和杨启燊脱不了干系。   ……   启荣集团的大楼,杨晟没怎么来过,总共就进来过一次,还是上次和杨谦谈遗产分配的事情。   指尖触到门禁卡感应区的瞬间,杨晟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这张拷贝的员工卡带着郭明德从黑市搞来的破解芯片,此刻正在发出细微的蜂鸣。   第三声“滴”响后,液压门缓缓滑开,扑面而来的冷气激得他后颈汗毛倒竖。   二十排机柜如同钢铁墓碑矗立在蓝光里,冷凝管在天花板织成银色蛛网,彷佛一张巨大的捕食网,随时准备将他吞噬。   他按叶观澜的指示摸向东南角,防静电靴底碾过地面结晶的霜粒,发出细碎的咔嚓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突然,右后方传来机械运转的异响——是液冷系统在自动补液,淡绿色冷却剂正顺着透明管道涌向戴尔服务器群。   那声音像巨兽低吼,令人不寒而栗。   “找到这台R940。”耳麦里叶观澜的声线比机房更冷,“看底盘第三块扩展槽。”   杨晟跪在浸骨的地面上,手电筒咬在齿间,蓝光扫过贴满运维标签的金属外壳。   光束移动间,突然定格在一枚泛黄的便利粘贴,潦草字迹写着“XXXX-07维修记录”,旁边画着个扭曲的凤凰图腾。   这是二叔杨启燊私人飞机的标识。   杨晟忽然想起母亲梳妆台里烧焦的日记残页,那个被火舌吞噬的“燊”字。   指尖触到硬盘托架的瞬间,警报器的红光突然扫过整片局域。   杨晟迅速将自己塞进两台IBM Z16主机的夹缝,后背紧贴嘶嘶作响的液氮罐。   三个保安的脚步声在五米外停住,手电光柱扫过他刚留下的湿脚印。   “又是误触?”保安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这个月第三次了,该换红外数组了……真是见鬼了。”   对话声随着脚步声渐远,杨晟却闻到若有若无的沉香味道。这种味道和杨启燊佛堂里燃烧的线香一模一样。   他低头发现防静电服袖口沾着半片佛龛金箔,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SAS硬盘被抽离托架时,整排服务器的指示灯突然陷入死寂。   杨晟看着掌上计算机弹出的密码接口,冷汗顺着鼻尖滴在触控板上,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月光奏鸣曲》琴谱页码。   “1815年版本, 第三章第四小节。”叶观澜的提示伴着纸张翻动声,“降E大调转位和弦。”   杨晟颤抖着输入“B-E-G”映射的数字编码,深蓝色的数据洪流轰然倾泻。   显示屏瞬间跳出数十个标注“芭蕾舞鞋”的加密文档夹,缩略图竟是母亲年轻时穿《天鹅湖》演出服的扫描件。    第51章   正当他要点开2016年7月的监控备份,主控神出鬼没地自动打印出一叠单据。热敏纸上浮现澳门赌场的筹码流水,最后一行赫然印着杨启燊的电子签名。   打印机齿轮的咬合声里,他听见记忆深处母亲崩溃的哭喊:“阿晟的眼睛根本不是杨家人!”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金属扭曲的怪响,某个重物正在管道内快速移动。   杨晟抓起还在吐纸的打印机,发现纸下拉条里藏着微型摄像头,红光镜头正对着他冷汗淋漓的脸。   解码器刺入扩展坞,整座机房陷入诡异的寂静。   所有散热风扇同时停转,杨晟甚至能听见自己太阳xue突突的跳动声。   忽然,面前四十块硬盘指示灯如同苏醒的毒蛇之瞳,此起彼伏地亮起猩红光芒。   “别碰任何东西!”   叶观澜的警告被电流声撕碎,杨晟的瞳孔里倒映着监控显示屏的异变。   原本规整的财务报表此刻化作漫天飞舞的乱码,像被飓风卷碎的骨灰。某个加密分区突然自动挂载,文档夹名称是血淋淋的四个宋体字。   【绮岚遗物】   杨晟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尖双击文档夹,这时身后的通风管突然喷出大量白雾,就像巨兽的吐息。   液态氮的寒流中,他看见数据流里漂浮着无数个“20160723”,这些数字如同食人鱼般啃噬着防火墙。   显示屏右下角弹出泛黄的扫描件:2016年7月24日澳门《华侨报》头版,杨启燊在金龙赌场剪彩的照片被红圈标记,标题是《慈善家斥资十亿振兴本土经济》。   那张照片里的杨启燊笑的温和,彷佛一切罪恶都与他无关。   “把十六进制转码成ASCII码。”   叶观澜的指令混着敲击机械键盘的脆响,听起来像倒计时的催促。   杨晟哆嗦着输入指令,蓝光映着杨晟颤抖的指尖,破碎的字符逐渐拼合成惊悚的真相:[澳门金龙赌场股权转让书-杨启燊代持-2016年7月24日]。   忽然发现转码后的字符在显示屏上组成芭蕾舞鞋的轮廓,而这些图形,正是母亲书房照片里那双缀着珍珠的舞鞋。   那些舞鞋轮廓在跳动,好像母亲在舞台上最后的旋转。   随着最后一行代码执行完毕,所有显示屏突然同时播放同一段监控录像。   2016年7月23日23:17,游艇会贵宾舱的监控视角。   杨启燊将昏迷的林绮岚搀扶至甲板边缘,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她耳际那珍珠吊坠的温润光泽。   游艇划破夜幕,缓缓驶过青马大桥的浓影,那双手,套着白皙手套,忽地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掌握。   杨晟的指甲抠进掌心,他看着母亲如断翅天鹅般坠落,而监控时间码在此刻疯狂倒流——23:16分,杨启燊往香槟杯里抖入白色粉末。   23:15分,林绮岚在甲板打电话,口型明显在说“阿晟别怕”。   23:14分……   那天……是那天……   杨晟绝望地想,那天,他和郭明德一行人,真的没有来这里潜水。   门外的警报声如马蜂群般炸响,警报声的频率如同他童年噩梦里的救护车鸣笛一样。   杨晟正死死盯着23:13分的画面,监控画面显示:母亲从珍珠手包里抽出钢笔,在餐巾纸上快速书写。   放大二十倍后,那行被酒渍晕染的字迹竟是:“阿晟DNA报告在——”   通风管道里传来金属摩擦声,杨晟抄起解码器砸向主控台,飞溅的火花中,他看见天花板的消防喷头开始旋转,却不是喷水——淡紫色气体正从孔洞中渗出。   叶观澜的喊声刺破耳膜,带着些慌张:“是七氟烷,快闭气!”   液态氮的金属腥气混着七氟烷的甜腻,杨晟迅速扯下防静电服裹住口鼻,跌撞着扑向最近的工作站。   他疯狂敲击键盘,键盘按键在低温下脆如薄冰,按下时发出玻璃碎裂声,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十秒,将内核数据打包发送到叶观澜的暗网服务器。   进度条爬到99%时,监控显示屏突然跳出杨启燊慈善基金会的屏保,一幅《莲花净世图》的莲蓬里,藏满密密麻麻的监控探头。   这是基金会安装的自动毁灭程序,激活屏保程序会激活隐藏摄像头,并自动清除闯入者数据。   “轰!”   液氮管道在他身后爆裂,寒流裹着数据中心的飞雪吞没整个空间。   杨晟在彻底昏迷前,恍惚看见某个加密文档自动解压,那是母亲溺亡前三个月,在私家诊所确诊阿尔兹海默症的病历。   此刻机房外传来重型液压剪的声响,杨谦的声音透过门缝渗进来:“把冷冻舱准备好,这位少爷该得场急性脑炎了。”   而杨晟口袋里的一块白玉簪正在低温中发出细微嗡鸣,这是叶观澜植入的次声波定位器开始工作。   他想到以前林绮岚总说玉能挡灾。   等杨晟再次醒来时,依旧在云端机房,他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他躲在一处堆积杂物的工具箱后面,迅速爬上了通风管道。   膝盖被通风管道的铆钉硌得生疼,鼻腔里充斥着铁锈和烧焦绝缘皮的味道。   下方传来杨谦锃亮牛津鞋踩碎玻璃的脆响,每一脚都像踩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而热成像扫描仪的红光像毒蛇信子舔过脚踝,他在逼仄空间里艰难调转方向,白玉发簪突然从衣领滑落,叮当撞在管壁上。   “别捡!”耳麦里叶观澜的呼吸声骤然加重,“七点钟方向有备用信道。”   杨晟的指尖悬在发簪上方两厘米,这才注意到簪头在红光下泛着奇异的蓝。   通风管道突然剧烈震颤,上方传来重型设备激活的轰鸣,这是数据中心备用发电机,震得他后槽牙发酸。   手电筒滚落到下方机柜缝隙,光束斜斜照出管道内壁的刻痕,隐约能辨出“LQL XXXX.7.23”的划痕。   这是母亲林绮岚姓名缩写。   “观澜,我好像找到……”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疲惫和恐惧,双唇凑近耳麦,却听见刺耳的电流干扰。   黑暗中突然亮起两点红光,热成像扫描仪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而来,扫描仪的红圈即将锁定他小腿时,下方突然爆出杨谦的怒吼。   “谁准你们断电的?!”   整层楼陷入漆黑的瞬间,杨晟抓住发簪狠狠刺向通风管接缝处,四十年前的老式铆钉竟真的崩开缺口,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下方主控台突然爆发刺目蓝光,杨晟透过百叶窗缝隙看见杨谦扯开领带。这位永远西装革履的大哥此刻像头困兽,把咖啡泼在服务器上,液体顺着机箱滴落,发出滋滋声响。   “给我调出今天的日志!”他揪着技术总监的衣领怒吼,“把今天所有日志记录粉碎,特别是……”声音突然卡住,接着是纸张撕裂的脆响。   杨晟从缺口滚落到主控台后方,手背的伤口在键盘上擦出蜿蜒血痕。汗珠顺着下巴滴在键盘上,与手背淌下的血珠在F12键交汇。   忽然,所有显示器同时亮起幽蓝的光,二十年前的监控视频自动播放:林绮岚的白旗袍在暴雨中翻飞如蝶,杨启燊的手正从她颈间扯落翡翠项链。   这是……基因密钥解码!   杨晟盯着键盘上泛光的血珠,突然想起叶观澜提过的应急协议——林绮岚生前设置的DNA密钥。当他的血渗进F12键缝隙,显示屏突然弹出【母舰系统激活】的提示框。   而自己的O型血含特殊抗原,林绮岚遗留的基因密钥完全与他匹配!   画面中——林绮岚的珍珠耳环勾住船舷护栏,杨启燊戴着白手套的手正掰开她痉挛的手指。   “原来是你!”   杨晟的指甲掐进掌心,猛地发现资金流向图的某个节点标注着“荔园重建基金”,这是母亲生前倾注心血的公益项目。   陈伯曾告诉他,母亲尸检报告上显示,她的右手小指第三关节,死后掰折和生前骨折的骨裂走向不同。   而当晚阿凤姐给他一个珍珠耳环,说是母亲落在这里的。   还没等他细想,扫描仪红光已经离脚踝只剩三寸,杨晟摸到通风管检修口的螺丝,手指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杨谦的脚步声在五米外停滞:“给我拆了这破机器!”   液压钳的嗡鸣声中,杨晟疯狂敲击键盘。就在服务器机柜被撬开的刹那,整面玻璃幕墙突然变成显示屏,2016年7月23日的资金流水像银河倾泻而下,二十亿港元化作金色代码流照亮杨谦扭曲的脸。   机柜群爆出噼啪火花,杨晟趁机掀开检修盖,跳落的瞬间,主控台显示屏映出他吊在钢索上的身影,和当年吊在游艇护栏外的母亲似乎重叠了。   血珠顺着钢索滴进主机散热孔,老式机械硬盘突然发出读取声,他的血液在电路板形成临时通路,那年的完整资金链如毒藤蔓爬满显示屏。   “抓住他!”杨谦的咆哮混着枪械上膛声。   杨晟抱着主机硬盘冲出去,身后飞溅的玻璃渣在防静电服上划出无数白痕。   转角处突然闪出两个保安,他下意识举起白玉发簪,却见那两人像见鬼般后退,而簪头蓝光正映出他们胸牌上的慈善基金会徽章。   “绮岚姐……”年长保安突然呢喃着让开道路,年轻的那个已经跪在地上划十字。   杨晟冲进楼梯间时听见他们的低语:“和当年跳海那晚的光一模一样……”   耳机里传来叶观澜的声音,当他将发簪尖端插入USB接口时,翡翠簪头竟奇迹般的亮起幽光——这是在老宅拆了母亲床找到的一根簪子,叶观澜说检测到簪内嵌着纳米级解密芯片。   翡翠分子结构与量子计算机产生共振,触发了休眠二十年的数据链,这些都是叶观澜的功劳,若不是他,自己根本不懂这些。   杨启燊通过澳门赌场洗钱的每一笔,都标注着“芭蕾舞鞋采购费”。而当最后一条记录弹出时,杨晟的瞳孔剧烈收缩。   XXXX年6月15日,杨启铭向某私人诊所转账50万港元,附言是“亲子鉴定封口费”。   亲子鉴定……   谁的亲子鉴定……是……是他的吗?   “快走,去车库。”叶观澜的声音提醒着杨晟。   追兵脚步声逼近到五米内,杨晟抓起灭火器砸向液氮罐阀门,爆发的白雾中,他藉着记忆冲向消防信道。   十八级楼梯盘旋成一条幽暗的甬道,怀中的硬盘炙热无比,宛如一块火红的烙铁。就在他猛力推开B2层的安保门扉,郭明德的黑色川崎忍者已经在那里轰鸣着等待,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摩托车冲出地库,夜风扑在防弹头盔上,发出呼啸的声响。   杨晟在后视镜中瞥见启荣大厦之巅的玻璃幕墙轰然破裂,二十亿黑金数据彷佛化为有形,在空气中凝聚出林绮岚若隐若现的身影。   “抓紧!”郭明德猛地压弯躲开横撞过来的货车。   杨谦站在破碎的落地窗前,手中紧握着断裂的白玉发簪的半段,那簪尖划破了他的掌心,血痕斑斑,与杨晟手背上相似的伤口遥相呼应,恰似命运在无声之中,对这对手足的残酷调侃。   ……    第52章   杨晟逃出去后没有立刻返回浅水湾,他直接去了二叔杨启燊的家,目的是与他正面交锋。   夜深人静,微风轻拂,古榕树枝叶摇曳,伴着悠扬的沙沙声。   杨家佛堂那镀金的飞檐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烁着寒意逼人的光芒,宛若一座巍峨的陵墓,默默伫立于幽深的夜幕之中。   佛堂十二扇雕花木窗敞开,微风裹着咸腥的海水味灌入,供桌上的《地藏经》书页疯狂翻动,最终停在无间地狱篇。   檀香混着潮湿的朽木味在梁柱间游荡,杨启燊跪坐在蒲团上的剪影像一尊入定的邪佛。   眼前的供桌上,观音玉净瓶折射出清冷的幽光,映射出杨晟紧握着破旧日记本的手背,青筋在紧张中凸现。他的指尖死死钳住那本日记,像握着一柄锋利的利刃。   “二叔认得这个日期吗?”   杨晟将焦黑的日记残片铺展于供桌之上,那年7月23日的字迹宛若蜈蚣般蜿蜒于泛黄的纸页之上。   他的指尖狠狠地戳向“阿燊”这两个字,纸张上映出淡淡的水痕,宛如那字迹在默默地进行无声的控诉。   “那天游艇会贵宾室,二叔递给我妈咪的香槟里加了什么?**?还是你从泰国请回来的’蛇毒‘?”   铜炉里三炷线香突然齐根折断,升起一缕诡谲的青烟,香灰簌簌落在杨启燊拈动的佛珠上。   他手中的檀木佛珠碾过林绮岚的名字发出细碎声响,像割了无数刀,直至她不反抗。   佛堂里的鎏金观音低垂眉眼,青烟在他与杨启燊之间织就一张诡谲的网。   “那晚游艇会的香槟,还是我亲自给你妈咪斟满。”   “少装模作样,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杨启燊笑着,额角的伤疤在笑容中带着一起阴冷:“后生仔,你知不知当年你老豆跪着求我处理那批货?”   他将手中的佛珠串突然扯断,血珀珠滚落在供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这串珠子,108颗里掺3颗邪物,才能镇得住魑魅魍魉。”   微风突然灌入窗棂,将一盆水掀翻,打湿了杨启燊袖口露出的劳力士切利尼,这与他吃斋念佛的人设极不相称。   虚伪至极!   杨启燊每说一句便弹一颗佛珠进香炉,当第三颗血珀珠炸出蓝火时。   飞溅的香灰在空中彷佛形成7.23的数字幻影,杨启燊的西装被腐蚀出蜂窝状孔洞,就像那些罪恶的痕迹在无声中慢慢地暴露。   “知道为什么你老豆给你取名’晟‘?”他忽然轻笑,声音中带着嘲讽,“光明炽盛,可惜照不透深水埗唐楼的霉斑。”   杨晟目光停在他的手表上,窗外月光照亮他腕间劳力士,那表盘日历永远停在23日,是母亲林绮岚忌日。   佛堂角落的座钟敲响十二下时,杨晟终于瞥见供桌下的暗格缝隙。   他假借捡被风吹散的日记残页俯身,血珀珠擦过杨晟手背留下灼烧般的红痕,指甲刚触到金属扣环,整座佛堂突然陷入黑暗。   风丝扑灭烛火,杨启燊的佛珠在漆黑中滑过流萤般的轨迹。   杨晟后颈突然刺痛,某种甜腻的苦杏仁味钻入鼻腔。他踉跄着撞翻供桌,观音玉净瓶碎裂的脆响里,2016年的账册被倾泻的灯油浸透。   “后生仔,小心火烛。”   杨启燊的声音贴着耳后响起。打火机擦燃的瞬间,杨晟看见对方腕间混着三颗血珀珠的佛串。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香味,月光劈亮杨启燊扭曲的笑脸:“你阿妈当年也喜欢乱翻东西。”   火苗舔上账册的刹那,2016年7月那页的“澳门葡京”字样在烈焰中扭曲。杨晟扑过去时,血珀珠擦过他手背,灼烧感让他想起母亲溺亡那夜的海水。   杨启燊撵着沉香木佛珠轻笑:“你不妨猜猜,当年你阿妈为什么夜夜去浅水湾?”   “二叔连佛祖都敢算计”杨晟抓起铜磬砸向玻璃窗,“不怕下地狱吗?!”   账册在雨中燃烧的速度异常迅猛,分明是浸过助燃剂。   杨晟撕下即将化为灰烬的残页,焦边形成的锯齿状像极了游艇栏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是否也抓过这样的残页?   “阿燊,香槟里…你放了……”恍惚间,他彷佛听见了母亲断续的呻吟与现实中杨启燊的笑声重叠。   血珀珠链穿空而下,正中他腕际,翡翠袖扣随之跌落,没入锦鲤戏水的碧波之中。   杨启燊踩住他膝弯:“你老豆到死都以为是自己下的药,其实那瓶镇静剂……”   月华如惊涛掠过杨启燊那张惊恐的脸庞,瞬间吞噬了他未竟的言语。   杨晟抽出腰间藏着的匕首,用匕首猛地刺入地板,恰好卡住一颗滚向暗格的血珀珠。   “找死!”   “你妈咪死前求我别动你。”杨启燊按下《地藏经》书脊机关,三枚镀金佛钉射向杨晟。“人死了,话也就不做数了。”   杨晟拿起母亲牌位格挡,佛钉嵌入林绮岚的’岚‘字中心,而牌位后露出微型胶卷仓。   更多的保镖破门而入,脚步声在佛堂内回荡。   杨晟将残页塞进观音像底座,却被不断飞来的佛珠串打中。他顺手推倒供桌,顺手抄起一个香炉朝着杨启燊扔过去,却被保镖一脚踹飞。   起身后退时,撞进一个弥漫着沉香味的怀抱。   杨启燊的佛珠抵住他咽喉,声音如同索命的鬼魂:“你阿妈有没有教你,好奇心会害死猫?”   “但她教过我……”杨晟突然旋身肘击,佛珠链应声而断,声音里带着嘲讽,“怎么认出禽兽的味道!”   颗沉香木珠滚落满地,他踩着刻有特殊日期东躲西藏。   背后传来杨启燊阴冷的笑:“你以为京城的叶公子会来救你的?太天真了侄儿。”   保镖们一拥而上,杨晟身上的旧伤还没好,现在又添了新伤。由于下午已经过度消耗体力,现在他只能依靠智谋取胜。   混战间,观音像轰然倒地,杨晟发现玉净瓶底居然刻着林绮岚名字缩写。而那瓶身裂缝渗出黑色粘液,像是掺杂什么东西的灯油。   杨晟从窗户跳出来,中途却被杨启燊扯住皮带,两人滚进暴雨中的锦鲤池。   这里的池底铺满鹅卵石,刻着杨家每个孩子的生辰,可唯独杨晟的石头被换成漆黑礁石,与林绮岚墓地建材一致。   杨晟逃向车库,当他发现所有车胎都被扎破后,最终选择跳进锦鲤池潜水脱身。他在池底摸到一个硬物,成功脱身后,拿出来一看,是半枚刻着燊字的翡翠袖扣。   刻着“”燊”字的玉料刺痛掌心,   他记得父亲下葬时戴的遗物,也有这样的袖口,脑海里突然闪过他守灵那夜,杨启燊抚摸棺椁时诡异的温柔。   浮出水面时,佛堂已成火海。   火雨中的观音像缓缓倾倒,裂缝渗出的黑色黏液沾在他伤口上。   后来叶观澜给他的检测报告显示,那是掺杂劳拉西泮的灯油——与杨谦每日注射的“胰岛素”成分相同。   ……   北京,清晨的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百叶窗,洒在离心机上。   叶观澜的特助将杨谦丢弃的胰岛素笔芯交给穿白大褂的专家,液体在离心机里分离出蓝色结晶。   十五分钟后,老教授推开化验室的门,推了推眼镜,叹息道:“劳拉西泮混在胰岛素里,长期注射会导致逆行性遗忘。”   叶观澜在蓝牙耳机里冷笑:“杨启燊既要傀儡掌权,又怕他想起不该记的事。”   这些是私家侦探帮他拿到的东西,从香港寄过来,他再做分析。   杨晟回香港已经半个月了,这期间俩人始终保持着沟通,叶观澜出不了面,也不能出现在香港去帮他,背后运筹帷幄,更适合他。   杨晟也考虑到了这点,每次问他要不要过去时,他都是果断拒绝。因为他知道叶观澜不能参合进来,尤其他们这种豪门恩怨,一旦涉及,会连累整个叶家。   “观澜,杨晟这次回去半个月了,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王晅嘴里咬着一根油条,昨晚喝醉留宿在叶观澜这里了。   叶观澜淡淡道:“大概忙吧。”   “我看港媒经常偷拍他进入兰桂坊这种公众场合,有时还密会友人留宿在私人场所,你不担心?”   叶观澜:“……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他像李砚一样,又给你戴绿帽子啊!   “杨晟喜欢女人的吧?”王晅直接拆穿他,“你俩睡一起了,还不担心?”   叶观澜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淡淡的:“随他。”   “哈?”王晅一脸无语,“你怎么会被一个李砚调教成现在这样?以前别人看一眼李砚你都要吃醋!”   “……”   叶观澜没理他,这和李砚更没关系。   杨晟虽生在香港,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依靠的人,除了郭明德,但也仅仅是他一个人。   郭家和杨家走的路不一样,也不会让家族孩子过多干涉豪门恩怨,在家族地位达到一定程度,豪门是所有人都避而远之的。   杨家和启荣集团,已经腐烂了,就是杨谦这样有能力的人也挽留不了了。   现在许多证据已经表明杨启燊在干违法的生意,至于杨谦……   吃过早饭王晅走了以后,叶观澜才回到书房整理杨晟发来的证据。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杨启燊杀了林绮岚,但杨晟还找到林绮岚服用大量药物的证据,包括杨谦现在也在服用大量药物。   叶观澜看着杨晟传过来的录像以及芭蕾舞鞋,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那间地下室每道身高标记都比杨晟真实成长数据矮3cm,这是长期服用药物抑制造成的记忆混乱。   劳拉西泮混合氟呱啶醇,可造成顺从性记忆错乱,林绮岚只是阿尔海默症,没必要服用这个药。   杨晟给的殡仪馆车牌AMXXXX,这是澳门和林绮岚溺亡年份。而他看到鞋头钢板上刻着澳门葡京酒店LOGO,这一点和杨启燊在澳门赌场有一定的关系。   林绮岚提起的香云纱裙角,叶观澜猜测是指杨启铭情妇,但这个人现在是谁,还找不到。   现在有个关键问题,杨晟,到底是不是私生子,杨家人不喜欢他的原因,是杨启铭认为林绮岚出轨了,可实际情况到底是不是,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而杨启燊杀了林绮岚动机又是什么?   甚至亲子鉴定书都不一定是真的。   叶观澜揉了揉眉心,手指在白纸上写下四个人名字。   杨启铭、林绮岚、杨启燊、杨谦。   随后又在杨启铭名字下方打了括号,写下情妇+n……   杨启燊的后面写下几个小字(小叔子和嫂子)。    第53章   次日上午,叶观澜的电话像一枚定时炸弹,准时在杨晟耳边炸响。   郭明德叼着菠萝包凑过来,杨晟没躲,任由他听见话筒里经过特殊处理的机械音。   “紫外线照射下,《星岛日报》刊头LOGO显现防伪萤光,经碳14测定确为1997年原版。”   叶观澜的声音像是从深海传来,“第二个声纹密码,《天鹅湖》黑胶在特定转速下,会触发你母亲录制的声纹指令:阿晟要平安。   杨晟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险箱上的划痕,昨晚的发现仍在脑海中回放——密室角落的保险箱,用母亲最爱的《天鹅湖》黑胶唱片当密码盘,指针停在 Odette 独舞的第三乐章。   箱内是沾着海盐的账本碎片,残存字迹显示“2016.7.23 澳门葡京 3.2亿港元”。   “第三,还有一个化学陷阱。”叶观澜的声音突然压低,“账本碎片经质谱分析,残留的**与杨启燊佛珠成分一致。”   杨晟的瞳孔猛地收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五岁的他蜷缩在三角钢琴罩下,象牙键缝隙里漏进一线昏光。母亲最爱的香根草气息裹着血腥味,混在潮湿的檀木琴凳里发酵成酸涩的霉斑。   “你们连婴儿都不放过吗?!”   林绮岚的指甲陷进电话线,翡翠镯子磕在留声机铜喇叭上。   杨晟看见母亲赤足踩过满地乐谱,雪纺睡裙扫落琴谱架上的白玫瑰,花瓣沾着威士忌酒渍,像溅在雪地的血。   窗外炸雷劈开雨幕,杨启燊的身影像鬼一样贴在彩绘玻璃上。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抚过玫瑰花刺,英国定制的伞尖戳进泥土,搅碎花瓣下埋着的死鸟。   这个画面让杨晟想起昨天早餐时,二叔笑着往他牛奶里加蜂蜜:“阿晟要多吃点,才能长成配得上启荣的继承人。”   “阿燊在花园。”母亲突然压低声音,杨晟看见她涂着丹蔻的脚趾蜷缩起来。   “你们答应过拿到船运股份就停手,为什么不放过我的孩子!”玻璃窗传来三声叩击,杨启燊的剪影被闪电拓在《月光奏鸣曲》琴谱上,扭曲如吐信的蟒蛇。   杨晟把脸埋进琴罩流苏,指尖黏着方才捡起的玫瑰花瓣。   他听见母亲急促的喘息混着听筒里的机械忙音,听见杨启燊哼着《奇异恩典》渐行渐远。   直到咸涩渗进嘴角,他才发现捏碎的花瓣汁液正顺着指缝流淌,像上个月被剪断尾羽的孔雀脖颈渗出的血珠。   暴雨冲刷着落地窗,杨启燊留在玫瑰丛的伞柄银雕反着冷光—那是条盘踞在十字架上的蛇,此刻正对着琴房吐出信子。   杨晟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郭明德傻傻地看着杨晟,又看着电话,恍惚间他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京城的?   叶观澜机械的声音响起:“深海取证。”   ……   暴雨砸在防波堤上的声音像催命的战鼓,杨晟吐出咬在齿间的潜水镜调节阀,咸涩的海水涌进口腔的瞬间,头盔探照灯扫过锚链上暗红的锈迹。   那些蜿蜒的褐痕像是母亲溺亡报告里提到的“疑似抓痕”,此刻在冷光下蠕动如活物。   “氧气剩余35%。”耳麦里传来叶观澜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   杨晟知道这是警告——上午他们才刚发现有人篡改过游艇会的监控系统,此刻海底每一秒都可能藏着杀机。   他伸手拨开缠绕锚链的海藻,腕表突然震动三下。这是叶观澜设置的紧急信号,说明卫星监测到三艘快艇正朝这片海域逼近。   海藻断裂处渗出墨绿色汁液,忽然有银光刺进瞳孔。卡地亚铂金袖扣卡在礁石缝里,激光刻着的“YCS”在幽蓝海水里泛着冷光——杨启燊的英文缩写。   杨晟用**撬动时,刀尖传来金属摩擦声,这枚本该在父亲葬礼上佩戴的袖扣,此刻正死死咬住一块锈蚀的船板。   耳机突然爆出刺耳鸣响,探照灯光束尽头,翡翠项链的莲花搭扣正卡在珊瑚丛中。缠着它的半截锚绳已经腐烂发黑,却仍保持着绞杀的姿态。   杨晟想起母亲总爱抚摸着颈间翡翠说:“莲花要开在清水里才漂亮。”   “别碰!”叶观澜的警告迟了半秒,“那翡翠袖口上有毒!”   当他指尖触到翡翠的刹那,暗流像巨蟒一般绞住双腿。面罩被锋利的牡蛎壳划开裂缝,咸腥海水灌进鼻腔的瞬间,腰间安全绳陡然绷紧。   三十米上方传来绞盘转动的闷响,杨晟在剧烈摇晃中看见自己的血雾在海水中绽开。   直升机桨叶搅碎雨幕,杨晟正趴在甲板上咳出肺里的海水。   镶钻腕表显示淩晨4:17,表盘倒映出三艘没有舷号的快艇正撕开浪墙。这些幽灵船通体漆黑,船首绘着褪色的凤凰图腾——二叔慈善基金会的标志。   三艘没有舷号的黑色快艇呈三角阵型包抄。领头快艇上的壮汉用粤语喊话:“杨生叫你返去食斋!”   对方抛出带倒鈎的渔网缠住游艇螺旋桨,引擎发出刺耳空转声。杨晟抓起消防斧砍向渔网,飞溅的铁丝在他右颊划出血痕。   第二艘快艇突然加速撞击左舷,游艇酒吧柜里的威士忌瓶炸裂,琥珀色酒液混着玻璃碴泼满驾驶台。   杨晟摸到舵轮下的应急按钮,这里有郭明德提前改造过的声波干扰器。按下按钮瞬间,20赫兹次声波导致对方快艇仪表盘集体失灵。   杨晟趁机激活游艇备用电机,但第三艘快艇已抛出抓鈎攀上甲板。   “你还有七分钟。”叶观澜的声音混着键盘敲击声,“声波干扰器在舵轮下面,红色按钮需要指纹解锁。”   杨晟把淌血的手掌按在识别器上,钢制面板弹出时带起细碎冰碴。   这是2016年产的Fairline Phantom游艇,游艇漆面斑驳,甲板接缝处残留着警方当年提取证物时割裂的胶痕。   16年……母亲就是在这里香消玉殒。   驾驶台上残留的半瓶威士忌已经浑浊发黄,瓶身标签印着父亲最爱的雪茄品牌。   第一张渔网罩住螺旋桨,杨晟闻到了记忆深处的血腥味。   有一天,母亲抱着他躲在游艇洗手间,门外是父亲砸门的巨响。当时缠住螺旋桨的是她的真丝围巾,染着口红和威士忌。   此刻渔网上的倒鈎在月光下泛着蓝光,显然是淬过毒。   “砰!”   第二艘快艇撞上左舷的瞬间,他扑进驾驶台按下红色按钮。二十赫兹次声波像柄无形利刃,对面快艇的仪表盘突然炸出火花。   尖叫声中,他看清领头者后颈的凤凰纹身——翅膀末端缺了片羽毛,和杨启燊书房那幅《百鸟朝凤》的瑕疵如出一辙。   三名蒙面人持**逼近,杨晟甩出藏在救生衣里的防狼喷雾,实为郭明德搞来的特制萤光标记剂。   领头者捂眼惨叫时,夜空突然传来螺旋桨轰鸣。   “绳梯!”   郭明德的EC155直升机几乎贴着桅杆掠过,探照灯将甲板照得惨白。   绳梯垂落的瞬间,杨晟将证物盒抛给机组人员,自己却转身冲向船舱——监控屏正显示声呐探测到的海底金属箱。   “回来!”郭明德爆喝声被螺旋桨轰鸣。   海水已漫过脚踝,杨晟盯着声呐图上的坐标红光。   那个坐标他死都不会认错,2016年7月23日,母亲的生命信号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现在那里有团金属轮廓正在闪烁,形状像父亲书房里的古董保险箱。   “杨晟。”叶观澜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疼,“氧气瓶只剩——”   杨晟扯掉耳麦,海水已经漫过脚踝。发簪在舵轮上刻出带血的数字,就像小时候发烧,母亲用簪子蘸着药汁在他手心写退热符。   这次他写的是经纬度,混着铁锈味的血珠坠入漆黑海面。游艇开始倾斜过来,他看见海底红光暴涨,彷佛有双猩红的眼睛正在睁开。   在驾驶台写下血字座标,又将发簪卡进舵轮锁死方向,翻身跳海前最后一眼,看见快艇上的袭击者正用喷枪烧毁证物柜。   爆炸气浪掀翻快艇的瞬间,他朝着红光最盛处坠落。   无数气泡裹着翡翠幽光上浮,恍惚间看到母亲穿着月白旗袍站在光晕里。她颈间的莲花项链完好无损,就像最后一次在码头送他去英国念书时那样温柔含笑。   “阿晟,要看清海面下的暗礁。”记忆里的声音穿透二十年时光。   在直升机探照灯与雷暴交织的光网中,杨晟像当年母亲一样坠入漆黑海水。   腰间忽然一紧,钢索勒进腰腹的疼痛拉回神智。郭明德半个身子探出机舱,金丝眼镜链在狂风中乱舞。   这个永远支持他的贵公子此刻目眦欲裂,抓着救援索的手背青筋暴起。   “抓紧!”郭明德的声音混着血腥味,“扑街仔,要死了,我找谁要债去!”   两人随钢索升空时,脚下游艇轰然爆炸。   杨晟在升空途中最后看了眼海面。燃烧的游艇残骸间,翡翠搭扣正在缓缓下沉,缠着一缕不知是海藻还是长发的幽影。   当直升机冲进雷暴云层时,他摸到口袋里那枚卡地亚袖扣,内侧用微雕技术刻着XXXX.6.1——是父母结婚纪念日。   暴雨拍打舷窗的声音里,郭明德正用绷带缠住他血流如注的手臂。   氧气瓶中间突然掉出半张烧焦的照片,画面里年轻时的杨启燊抱着芭蕾舞鞋站在疗养院门前,身后玻璃窗映出林绮岚苍白的脸。   “杨启燊涉黑,后面行动一定要小心。”叶观澜的声音突然从耳机传来,比海水还冷。   杨晟握紧手心里的珍珠母贝残片,声音带着一丝强装镇定的颤抖。   “收到,阿Sir!”    第54章   “还好吗?”叶观澜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带着些许担心。   视频通话的电流声里混着浅水湾的雨声,杨晟把手机支在台灯旁边,镜头扫过淩乱的桌面。   ——微型胶卷在暖光下泛着幽蓝,半枚刻着字的翡翠袖口压着账本残页,菸灰缸里堆满了扭曲的烟蒂。   “唔,在浅水湾了。”   杨晟用指节揉了揉太阳xue,烟熏过的嗓子像砂纸磨过,领口敞着三天没换,锁骨处还沾着咖啡渍。   他已经对着这些东西看了三天了,什么头绪也没有,头发都快白了。   他将镜头翻转对准物证堆:“妈咪在日记本里多次抱怨佛堂气味刺鼻,并且写道:每次诵经后头痛欲裂,像有人拿锥子凿太阳xue。”   叶观澜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像黑夜中的一盏明灯:“黑色粘液经化验为掺杂苯二氮卓类药物的灯油,长期挥发会导致神经衰弱和记忆紊乱。”   “……是父亲?”杨晟的声音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   叶观澜继续分析道:“灯油中还检测出微量汞化合物,这种一般出现在化妆品中的成分中。”   杨晟握紧了桌上的翡翠袖口,金属边缘刺进了掌心:“父亲果然带着情人去了佛堂。”   “灯油挥发的气体会通过佛堂通风系统扩散,主要受到影响的人有两个。”   叶观澜的声音很温柔,但每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刨开真相的外壳。   他没说名字,杨晟已经知道了。   杨启燊和杨谦是最喜欢在佛堂里诵经的,母亲只是偶尔去一趟,而父亲,基本只有重要场合才会去。   叶观澜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理性:“我怀疑杨谦的药瘾也源于此,而杨启燊的偏执型人格障碍也与长期吸入毒素有关。”   杨晟忽然想到观音底座的刻字,向叶观澜描述后,他又说:“与父亲书房里的钢笔字迹一致。”   视频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镜头里杨晟看到叶观澜垂下的睫毛在纸上推算,专注而认真,钢笔尖随着思考的节奏轻敲纸面。   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杨晟能想像到,写在纸上的字迹和他人一样,干净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五分钟后,叶观澜拿过手机,把镜头翻转对准桌上的纸,杨晟这才看清他写的什么。   1997看似是刻字年份,但仔细观察会发现“7”的笔画较粗,且边缘有被重新雕刻的痕迹。   “如果你形容的没错,那么1997的7横笔有二次雕刻的毛边。”   叶观澜把灯关了,接着用手机闪光灯照射刻字,发现“7”下方,隐约可见“1”的痕迹。   “看光影折射率,下面藏着’1‘的凹痕。”   杨晟猛地撑起身,台灯被撞得摇晃,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正确时间应该是1991,如果你父亲不长去佛堂,那篡改时间的人……”   “是杨启燊!”杨晟突然打断了叶观澜的话,“杨启燊有一把收藏的古董雕刻,是特制金刚石刀,我曾经见过。”   其实杨晟不是见过,是那把刀曾经试图割掉他的舌头。   叶观澜没问他为什么不是杨谦,而是将镜头转回来:“还记得这两个时间发生的事情吗?”   杨晟摇摇头,有些懊恼,带着一丝无力:“那年,他好像从澳门回来接手了家族基金会……时间太久了,记不得了。”   叶观澜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像是安抚受惊椰椰:“没关系,我们再看看,真相总会浮出水面,就像你母亲日记里的那些字迹一样。”   ……   香港,启荣大厦28层总裁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外的走廊寂静得能听见应急灯的电流声。杨晟贴着防火门潜行,大理石地面映出顶楼惨白的应急灯光。   他用郭明德提供的员工卡刷开电子锁,红外线警报器在墙角闪烁红光。电磁干扰器下一秒吸在消防喷淋头上,走廊监控画面定格在空荡的盆栽棕榈树。   推开办公室,杨晟闪身躲了进去。   杨谦的办公室里永远拉着遮光帘,不论春夏秋冬,好像一个怕见光的病人一样。   檀木书柜第三格传出齿轮咬合的轻响,环视一圈打开,五件纯白芭蕾舞裙如吊死鬼般悬垂,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杨晟用手机扫描领标绣着的“林绮岚”,闪光灯照亮下方抽屉里泛着冷光的瑞士银行U盾。   他来到办公桌前,指纹锁红光闪烁起,秒针走动声与逐渐加快的心跳声融合在一起。   等待期间,他捏起一旁杨谦喝剩的普洱茶杯,杯沿印在紫外灯下显出男人唇纹。   “滴——”   解锁成功的瞬间,走廊传来保安对讲机的杂音。   杨晟抓起U盾塞进袜口,闪身躲进了他的休息室里。   杨谦休息室的檀香里混着针剂苦味,和他人一样像只苦瓜脸。   杨晟戴好口罩手套,用发卡撬开床头柜,三盒**压着被剪碎的《星岛日报》,2016年7月24日头条残片映入眼帘:豪门阔太深夜堕海。   拉开衣柜,一排排西装整齐排列,杨晟直接拉开衣柜暗格,一个雕花铁盒低落在地上。   有三盒未拆封的**。药盒底部压着泛黄照片。杨晟拿起来一看,是15岁杨谦正在暴雨夜偷穿芭蕾舞裙,而那芭蕾舞裙腰带上的血渍。   窗外的榕树下站着撑黑伞的杨启燊,伞骨尖端挂着林绮岚的翡翠挂坠。   他的眉头紧锁着,又翻了其它东西。   剪碎的报纸,《林绮岚女士荣获港岛慈善皇后》、《启荣集团太子爷深夜飙车被捕》、最底下是杨谦的诊断书:“解离性身份障碍,建议禁止接触童年相关物品。”   陈年芭蕾舞鞋缠绕着输液管,盒底还有一张诊断书,上面钢笔字晕染:“患者(杨谦)坚信自己本该是女孩,病理性认知源自童年创伤。”   “变态!”杨晟厌恶地骂了一声。   手机突然震动,叶观澜传来杨启燊疗养院账本:周伟的呼吸机采购单日期,正是杨晟五岁生日当天。   杨启燊基金会的捐款记录——每年向澳门某私立疗养院支付巨额费用,周伟的病床照赫然在列。   杨晟将铁盒归位,将休息室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来到床前,掀开床垫,弹簧缝隙卡着半张烧焦的B超单:“妊娠16周胎儿右手呈六指畸形”。   窗台突然传来叩击声,杨晟皱了皱眉,来不及多想,把所有东西归位,准备悄声无息地离开了。   然而杨晟路过休息室全身镜时,他突然停下,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镜面镀层脱落处藏着微型摄像头。   他对着镜头举起泛黄的**药盒,而在监视器另一端的杨启燊捏碎了佛珠,沉香木屑飘落在那年游艇会平面图上。   ——我这个私生子,偏要搅得你们杨家不得安宁!   ……   铜锣湾的霓虹灯在夜幕中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晕,杨晟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卫衣,戴着黑色假发,然后拿着郭明德给他的**,走进了街角一家烟雾缭绕的网吧。   空气中弥漫着泡面与霉味混合气味,他先买了几瓶水和一盒烟,将东西放进去,又出去上了个厕所才进来坐下。   包厢里,键盘的敲击声和隔壁玩家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掩护。   他将U盾插入主机,瑞士银行接口弹出显示屏,满墙霓虹灯牌在玻璃窗上投出蛛网般的红痕。   转账记录如同瀑布在显示屏上滚动:   - 2018.03.06 50万港元备注:2016.7.23补偿款   - 2019.11.15 50万港元备注:2016.7.23补偿款   - ……(每月重复如同诅咒)   叶观澜的加密邮件突然弹出手机显示屏,杨晟打开一看,附件里是某个医院病床的监控截图。   照片下方写著名字:周伟。   这是一个植物人,车祸,他的脖颈挂着杨启燊慈善基金会的银质吊牌。Google地球定位到澳门葡京酒店2308房。   杨晟放大街景时浑身血液凝固:窗边轮椅的蕾丝窗帘,与祖宅母亲卧室的遗物一模一样。   鼠标滚轮疯狂下滑,所有转账时间准确卡在“周二10:15”执行。   这个时间他太清楚了,因为父亲杨启铭在当年,每周这个时间都在浅水湾高尔夫球场见情妇,也是每周打高尔夫的时间。   杨晟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显示屏突然有黑客入侵警告,杨晟拔出U盾的瞬间,显示屏炸开血红色弹窗:2016.7.23 23:59。   又是这个数字!   那不用多想了,这个周伟肯定是杨启铭和情妇的植物人儿子,母亲去世那年7月车祸成废人!   ……   天星码头的海鸥嘶鸣着掠过维港上空阴云,海风裹着咸腥味。   杨晟倚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将劳拉西泮药瓶抛向海面,药瓶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蓝光,像颗坠落的钻石,眨眼间被浪涌吞没。   郭明德坐在一旁,咬着菠萝包的焦糖脆皮,碎屑簌簌落在阿玛尼西装上。   “听说你哥今早开会时突然癫痫发作,现在全公司都在传他要被你二叔废了。”   渡轮鸣笛声中,杨晟翻出母亲泛黄的记事本,7月23日页角蜷缩著有行小字:阿燊说阿伟需要长期护理费。   墨迹晕染处还粘着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   他猛然攥紧栏杆,绣粉簌簌落进海浪,或许周伟的补偿款,根本不是杨启铭给的!   “我想,应该去听听杨启燊怎么解释,他为什么连续20年给情敌的儿子打钱?”   郭明德手里的菠萝包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奶油馅溅上鳄鱼皮鞋上,瞪圆的眼睛活像铜锣湾避风塘的濑尿虾。   “痴线!你二叔给大哥情妇的儿子打钱?!”   ……   台风“山神”掠过香港的子夜,太平山道上林木狂澜似幽灵之手,祖屋那维多利亚风格的斑斓窗户在电光火石间映照出神秘的兽形幻影。   潮湿的木地板渗出霉味,混着佛堂飘来的残香,像母亲葬礼那天的气息。   台风撞碎玻璃的瞬间,杨晟后颈溅满冰凉的雨水,他攥着发簪的手在发抖。   梳妆台上,镜子忠诚地映射出背后翩翩起舞的窗帘,其姿态宛若母亲生前那件钟爱的孔雀蓝披肩,在记忆中轻轻摇曳。   “叮——”   八音盒突然在抽屉深处唱起《月光光》。杨晟猛地缩回手,老旧的音簧发出嘶哑的颤音,让他想起07年那个雨夜。   八岁的他蜷缩在衣橱里,听着这首曲子从母亲卧室飘来,夹杂着父亲摔碎青花瓷瓶的脆响。   “细少爷,快走!”记忆里许姐拽他的力道突然与现实重叠——梳妆台第三层抽屉弹开了。   翡翠断裂面割破他指尖,血珠渗进天鹅浮雕缺失的眼眶。   杨晟对着闪电举起残簪,簪头南洋金珠的镶嵌槽在强光中泛着诡异的光。尸检报告第九页浮现在眼前:“死者右手紧攥直径5.2毫米金珠一颗,指缝残留翡翠碎屑。”   “轰!”   雷霆瞬间斩断了古榕树,那震耳欲聋的破裂声与心底深处的记忆重合。   十五岁那年的夏日,他手握一份全A的成绩单,满怀喜悦地冲进书房,却目睹父亲将母亲推倒在精致的古董留声机上。   那日,翡翠发簪应声折断,金珠滚入波斯地毯的流苏中,而被杨启铭那双鳄鱼皮鞋无情地碾进了坚实的实木地板。   应急灯突然亮起,杨晟在孔雀纹墙纸上看到血痕。   不是幻觉——东墙裂缝里渗出的暗红微光,正随着暴雨节奏明灭。他扯开霉变的墙纸,指甲缝里塞满潮湿的石灰粉。   接着露出嵌在砖石中的芭蕾舞者浮雕——林绮岚曾主演《吉赛尔》的造型。芭蕾舞者浮雕的足尖抵着他掌心,冰凉的大理石触感突然变得温热。   顺时针转动十五度时,他耳边响起齿轮交错的吻合声,宛如昔日母亲引领他学跳华尔兹时,那老式唱片机轻抚出的细沙般低语。   檀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密室的潮湿空气粘在皮肤上,杨晟摸着渗水的石壁往里挪。   手机电筒照亮玻璃柜里泛黄的芭蕾舞裙,腰封上“林绮岚”三个金线绣字正在剥落。旁边衣架上挂着杨启铭的旧西装,袖口有褐色污渍。   他想起大哥办公室暗柜里那些未拆封的舞裙——原来都是拙劣的复刻品。   “啪嗒。”   保险柜歪斜的门板突然砸在地上,泛黄的股权转让书被穿堂风掀开。   2007年8月15日,远东船运51%股权以1港元象征价格转让给杨启燊。签名栏里“林绮岚”三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却突兀地拖出裂痕,彷佛钢笔尖突然戳破纸张。   正墙挂着林绮岚与杨启铭的合影,玻璃框右下角黏着干涸的血指印。   “叮咚——”   八音盒变调的旋律从密室门口渗进来。杨晟转身时撞翻茶几,半本咖啡渍斑驳的账册滑到脚边。   泛潮的纸页粘在指尖,2016年7月23日的记录栏里:支出200万港币至游艇会保洁部(凭证号SW1987)。   “游艇会保洁部”几个字被反覆圈画,边缘晕开的墨迹像干涸的血。   他将保险柜全部搜完,最后找出夹层藏着被撕碎的诊断报告,拼凑出“进行性记忆衰退”字样。   杨晟的指尖触到诊断书碎片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记忆像被惊醒的蛇,顺着脊椎窜上后脑——    第55章   五岁生日的暴雨夜,他蜷在楼梯转角偷看。   母亲跪坐在梳妆台前,月光把药瓶照成剔透的水晶宫。她将白色药片倒在丝帕上,一颗颗换成橙色的儿童维生素,发梢垂落的弧度温柔得像天鹅颈项。   “啪!”   药瓶被扫落的声响刺破寂静。父亲的手杖抵住母亲肩胛,碾碎一地药片:“又玩这些把戏?”   玻璃碎片飞溅时,母亲赤足扑过来护住他,血珠顺着脚背滚落,在波斯地毯上绽开暗红的花。   “阿晟乖,这是妈妈新买的糖果。”   她笑着把维生素塞进他嘴里,甜味混着血腥气在舌尖炸开。父亲的手杖重重杵地,惊飞窗外夜鹭。   此刻密室里的杨晟突然干呕起来。   手机电筒光颤抖着扫过尸检报告,法医拍摄的右脚背特写中,那道月牙形疤痕正泛着冷光——与二十四年前玻璃划破的位置分毫不差。   海水已经漫到膝盖,他攥紧那片诊断书,突然尝到记忆里维生素的甜味。原来母亲早就开始遗忘,却始终记得要给他一颗糖。   手机在兜里震动,叶观澜的名字在显示屏闪烁。杨晟刚要接听,刺耳的电流声炸响耳膜。他隐约听见“别碰墙上”的警告,密室的彩绘玻璃窗突然映出无数晃动的光影。   无色气体从雕花排风口溢出时,杨晟想起实验室小白鼠的抽搐。   他将翡翠残簪狠狠扎进掌心,血腥味暂时冲淡了甜腻的异香。   八音盒的《月光光》变得断断续续,海水正从踢脚线缝隙涌进来,漫过他限量版球鞋的瞬间,他想起二十年前被父亲按进泳池的窒息感。   在玻璃柜底层他翻出一个褪色的铁皮盒,里面装满自己儿时乳牙、涂鸦和褪色的泰迪熊。   “阿晟第一次发烧咬坏的……”   铁皮盒里的泰迪熊贴着胸口发烫,蓝丝带上的字迹被他的冷汗浸糊。   海水漫到腰际时,他摸到盒底的鳄鱼皮钱包,透明夹层里的是一张自己的毕业照,边缘有行小字:亲子鉴定中心对面冲印店,6.5。   照片里他对着镜头比耶的手势,此刻正按在账本的血指纹上。林绮岚留在玻璃相框的血指印穿越二十年光阴,与他新鲜的血迹严丝合缝。   “轰隆!”   密室门被撞开的巨响混着杨谦的嘶吼:“那个野种在哪!”   杨晟抱着铁皮盒扑进排水口,八音盒发条零件划破他小臂。   在爬进通风管道的瞬间,他看见杨谦举着高尔夫球杆砸碎芭蕾舞浮雕,父亲旧西装袖口的褐色污渍在闪电下泛着诡异的紫。   雨水倒灌进喉咙时,他摸到裤兜里的诊断书碎片。   “进行性记忆衰退”的字样刺着眼球,五岁那夜的记忆突然清晰——母亲把白色药片碾碎撒进君子兰花盆,月光照亮她脚背的伤疤。   而此刻密室墙上的《吉赛尔》剧照里,林绮岚的缎面舞鞋恰好遮住同样的位置。   “哗——”   通风管道尽头坠入泳池,杨晟看见池底瓷砖拼出的杨家族徽。   他拚命蹬腿上升,铁皮盒里的毕业照漂出衣袋,照片背面浮起两行先前未被发现的钢笔字:阿晟眼睛里有整个维港的星光,可惜我的船早已沉没在2016。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彷佛还未散尽,杨晟和郭明德一起去医院拆线,出来后俩人又去了一趟陈记糖水铺。   杨晟本想找陈伯问问再具体的信息,可惜铁闸紧闭,门上贴着“东主有喜,休业一天”的告示,字迹潦草得像匆忙写就。   当年母亲溺亡后,杨启燊派人炸毁沉船,目的就是不让别人发现母亲溺亡案件关键物证。   失望而归,回到家后杨晟拨通了叶观澜电话,俩人通过电话将现有的证据链都梳理了一遍。   叶观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我查到当年你父亲做了亲子鉴定,但具体是谁的,暂时还查不到。”他顿了顿,“还有一份堕胎报告。”   “……堕胎报告?”杨晟的喉咙突然发紧,脑子卡了一下。   叶观澜很轻:“嗯,双胞胎。时间暂时确定不了。”   杨晟握紧了手机,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真相的碎片依旧像刀子一样剜进心里。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事有很多疑点,我们还需要再查。”叶观澜轻声说,“你二叔,是个关键人物,但没有他实际犯罪的铁证,目前我们拿到的都是不合法。”   “我知道。”杨晟双手抖着点燃一根菸,嗓子沙哑道,“我不会乱来,你放心。”   “现在我们需要找到你父亲当年做的亲子鉴定报告,还有母亲的堕胎报告,这样一来,你父亲的死可能也会有蹊跷,你要做好准备。”   杨晟早就做好了准备,大不了……最后证实他是私生子,但能为母亲查到真相,自己也算报答了她的养育之恩。   至于杨家,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观澜,我受不了了,”杨晟突然低声说:“特别想抱抱你,就现在。”   叶观澜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心里在权衡利弊,估算他出面的概率有多大,然而没等他想完,杨晟又笑了起来。   “我来北京那天,你来接我好不好?”   叶观澜说:“好。”   杨晟又说:“OK,那我要你穿那件,我送你的黑色睡袍来接我。”   “……”   叶观澜果然不说话了。   杨晟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菸草的过量侵蚀让他的嗓音略显沙哑,然而与叶观澜的交谈,彷佛能让他心中的沉重逐渐瓦解,化作细微的碎片。   “不逗你啦,BB,I love you。”   “晚安,宝贝。”   叶观澜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透过耳机的缝隙缓缓流淌,杨晟的耳朵彷佛被细小的电流轻轻拂过,既瘙痒又温暖。   挂了电话后,杨晟出去找郭明德,他得想办法找到当年替父亲做亲子鉴定的那个人。   按照时间推算,当年这医生早已经退休了,并且年龄也大,郭明德也拿不准他还在不在世。   郭明德花费几天时间和十万港币,找到了一位退休医生,并拿到了那份鉴定书。但叶观澜直接指出这份鉴定书是伪造的。   实际上,鉴定书本身是真的,但里面的信息已经被篡改了。   ……   启荣大厦的玻璃幕墙映出阴郁天色,杨晟的喉结在黑色高领毛衣下滚动。   “启荣集团的文件室不好进。”叶观澜的声线像侵在冰水里的手术刀,“一定要注意安全。”   杨晟的拇指抠进钢化玻璃窗框的接缝,水泥碎屑簌簌掉落。   他想说文件室的虹膜锁需要活体眼球,想说杨启燊在电梯井装了震动传感器,最终却只是扯动嘴角。   “阿德在对面茶餐厅盯梢呢。”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他知道叶观澜正在看卫星热成像图,那些跳动的红点里有一个正贴着他后背心跳。   “暗账拿不到就烧了主机。”叶观澜突然轻咳一声,“我新买了套茶具。”   杨晟盯着玻璃倒影里通红的眼睛笑出声:“喂,太小看你宝贝了吧?”他举起缠着战术绷带的手,对着虚空比划咏春标指,“上次咏春踢馆的视频谁点赞破万啦?”   叶观澜不拆穿那是他和王晅利用科技合成的。   通话结束的忙音里,一滴泪砸在防弹玻璃上,沿着脸颊的擦伤疤痕蜿蜒而下。   他想起那夜在太平山顶逃命,叶观澜用同样的语气说“打不过就跳海”结果游了三个钟头郭仔才找到自己。   启荣大厦地下车库弥漫着机油与橡胶灼烧的刺鼻气味,安全出口的绿光在水泥柱上投出监狱栅栏一样的阴影。   通风管道里传来时断时续的嗡鸣,像是巨型生物在混凝土躯壳里喘息。   杨晟的牛津鞋踩过积水,倒影被顶灯拉扯成扭曲的鬼影。郭明德提供给他的路线图显示,B区第七根承重柱后方的检修口直通文件室。   他顺利找到位置,用领带夹撬开生锈的铁网时,瞥见监控探头每隔113秒向右转动15度。   ——这个数字精确得反常,彷佛有人故意留出破绽。   通风管道的冷风掀起杨晟西装下摆,他按郭明德给的路线图爬进文件室,陈年纸张的霉味混着樟脑丸的刺鼻气息涌进鼻腔。   文件室排风扇发出垂死般的嗡鸣,惨白灯光下,2009年的镀金文件柜泛着尸骨般的磷光。   杨晟快速排查,在一处防尘罩看到某年董事长日程表显示着。   ——10月24日杨启铭紧急飞往苏黎世,私人账户当日转出200万美金。   10月24日……正好是亲子鉴定报告被篡改的第二天。   杨晟将日程表撕下来揣进怀里,继续找账本。   叶观澜分析杨启燊可能涉及洗钱贿赂官员以及涉黑,这些事情都和林绮岚当年意外坠亡有一定的联系。   必须找到账本才能拿到更多证据。   当他在碎纸机残留物里找到半张瑞士银行回单时,背后突然响起轮椅碾过地面的声响带着黏腻的节奏,像是蛇腹滑过柏油路。   杨启燊停在光影交界处,唐装袖口扫过成摞的牛皮纸袋,沉香木佛珠碰撞声像毒蛇吐信。   “阿晟,偷看大人日记的孩子,”轮椅突然卡进地缝,枯枝般的手指重重按在启荣集团年度审计报告封面上,“是要吞一千根针。”   他今天穿了件香云纱唐装,领口别着林绮岚最爱的白玉兰胸针,花瓣边缘却染着褐斑。   杨晟握紧了纸屑,此刻正在18℃的冷气里渗出丝丝寒意。   他盯着老人襟前摇摇欲坠的白玉兰胸针——母亲葬礼当天,这枚胸针本该躺在棺材里!   杨晟嘲讽道:“二叔的早课比清洁工还勤快。”   他侧身挡住背后的碎纸机,袖管里的瑞士银行回单正在被冷汗浸透。玻璃柜倒映出杨启燊的轮椅正在逼近,鳄鱼皮鞋尖上沾着澳门赌场特有的金粉。   杨启燊阴霾的目光扫过他的手,突然说道:“你阿妈是自己跳海的!”   杨晟冷笑一声:“那你为什么囚禁她?”   他看到杨启燊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你刻意使用女性唇膏与杨谦接触,目的又是什么?”   “我同你阿妈讲过……”杨启燊忽然剧烈咳嗽,轮椅扶手的鳄鱼皮被指甲抓出裂痕,“家族秘密就像混凝土里的钢筋,挖出来…咳咳…整栋楼都要塌。”   他突然将那枚胸针扔在地上,杨晟弯腰去捡的瞬间,后颈突然掠过针尖般的刺痛。   “小心呐。”杨启燊咳嗽着用拐杖尖挑起一颗掉在地上的白珠,“这种老象牙最脆,用力些就……”   拐杖突然下压,珠子在杨晟眼前爆成齑粉,苦杏仁味混着沉香钻进鼻腔。   杨晟感到一阵眩晕,这才惊觉空气里浮动的不是普通沉香,而是混着致幻剂的龙脑香!   他狠咬舌尖保持清醒,血腥味混着喉头泛起的苦杏仁味——正是佛珠里的**残留。   “听说你在查仁爱疗养院的旧账?”杨启燊转动轮椅碾过满地木珠,声音苍老又像是叹息,“那年你发高烧住院时,你阿妈抱着你在消防信道哭了一夜……”   他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的血渍像朵绽开的红山茶,“她说我的晟仔不能变成第二个谦仔。”   杨晟的太阳xue突突直跳。五岁那年的记忆碎片在药味中浮现:消毒水味道的走廊,母亲红肿的眼眶,还有窗外一闪而过的蛇形戒指反光。   “当年审计组在你阿妈办公室找到这个。”杨启燊从唐装内袋抽出发黄的信封。泛舟维港的合影飘然落地,照片背面是父亲的字迹:“阿燊,游艇会的账做得干净些。”   排风扇突然停转,杨晟听见自己太阳xue血管搏动的声音。   “二叔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忽地一笑,举起碎纸机里残留的半张纸片。瑞士银行logo上的十字徽章在冷光下泛着血光。   “那年10月24日,有人用离岸公司账户转出200万美金。”他的鞋尖碾过地上的佛珠粉末,“正好是亲子鉴定报告被篡改的第二天。”   杨启燊的笑声像砂纸摩擦铁器:“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有没有想过……”轮椅突然撞翻文件柜,雪崩般的文档里飞出一本烧焦的日记,“为什么你老豆宁可信我这个兄弟,都不信结发妻子?”   泛黑的纸页在空气中舒展,林绮岚的字迹如刀刻斧凿:7月23日,阿燊在酒里下药。他说启铭的孩子必须消失……   杨晟猛地抄起手边的消防锤,狠狠地砸向对方,那双猩红的目光如同狂怒的猛豹,恨不能将杨启燊一击之下,四分五裂!   他抓起灭火器砸向消防警报,干粉烟雾中摸到门把手却纹丝不动——电子锁屏闪着“06.01”的密码错误提示。    第56章   警报器突然尖啸。   红光中,杨晟看见杨启燊的轮椅扶手弹出针管,他撞翻文件柜的瞬间,针尖擦着耳垂掠过。   “这才是你真正的生日。”杨启燊的声音从烟雾深处传来,“你阿妈抱着你从医院逃跑那天……”咳嗽声混着轮椅电机过载的焦味,“她偷走大哥的私章,在码头仓库躲了三天……”   杨晟不管什么东西,拿起就往对面砸过去,口中怒吼着:“既然你这么为了兄弟着想,那你该下去陪他才对!”   “你阿妈到死都以为你是野种!”老人眼白泛起死鱼般的灰青色,“她跳海前给我打电话说把晟仔送走,杨家容不下他!”   杨晟如同野兽咆哮:“那就全都去死——老变态!”   玻璃碎裂声炸响。   杨晟用消防斧劈开通风口,背后传来纸张燃烧声音,火势在无情地蔓延,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   他的战术手套粘在滚烫的管壁上,撕脱时带起掌心一片皮肤。   “走啊!”郭明德的吼声带着金属管道的回响,“你当自己是铁板烧里的鳗鱼啊?”   杨晟在狭窄的管道里疯狂爬行,燃烧的纸灰如同一群黑色的蝴蝶,在他身后紧追不舍,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飞舞。   “你阿妈当年跳黑天鹅……”杨启燊的哼唱突然混着电流杂音刺入耳膜。   杨晟的膝盖重重磕在管壁接缝处——那里卡着半枚珍珠母贝耳环,鈎针上还缠着染血的丝绸纤维。   “谢幕时差点摔下来……”   老东西的轮椅碾过燃烧的佛珠,白玉兰胸针在火中迸裂的瞬间,杨晟看清花瓣背面刻着的澳门赌场坐标。   “衰仔!”郭明德从上方探出半截身子,眼镜边框鈎住通风栅格,“再慢点老子就要吃炭烤杨晟刺身啦!”   两人从悬崖边的排污口滚落礁滩上,月亮正悬在太平山顶。   郭明德扯开烧焦的阿玛尼西装,露出烫得发红的胸膛:“扑街!早知要跳海,我就穿鲨鱼皮泳裤!”   杨晟把发烫的脸埋进海水,吐著气泡闷笑:“谁让你在文件室顺雪茄……”   话音未落,郭明德突然惨叫。   “叼!有东西咬我屁股!”   “那是藤壶,白痴。”杨晟甩给他半瓶漂上岸的依云,“用这个洗伤口,比威士忌强。”   “强你老母!”郭明德对着瓶身二维码扫码,“07年产的?这他妈是古董矿泉水吧?”   浪涛声中,杨晟摸到口袋里黏成一团的胶卷。   月光照亮画面一角——杨启燊年轻的脸正在给芭蕾舞鞋系带,背景里疗养院的窗玻璃上,赫然映着母亲惊恐的倒影。   郭明德凑过来看胶卷,突然倒吸冷气:“这舞鞋……不就是爆炸案现场……”   海面突然亮起探照灯,快艇引擎声撕裂夜空。   杨晟把胶卷塞进防水袋咬住,反手将瑞士军刀抛给郭明德:“游不过就装死,你演技值八千万。”   “我要的是金像奖影帝提名……”郭明德的吹嘘被浪头拍进水里。   蓝牙耳机里传来叶观澜处理过的机械声音,穿透卫星信号的冷静怒吼:“两个白痴,十二点钟方向有暗礁!”   ……   九龙城寨旧址   杨晟蹲在锈蚀的消防栓后边,目光紧盯着郭明德将三沓现金塞进塑料袋的动作。   远处传来麻将牌哗啦啦的响动,穿汗衫的阿伯推着肠粉车从巷口经过,蒸笼腾起的白雾模糊了霓虹灯上的“私家侦探”字样。   “查到当年化验所的老技工住这栋。”郭明德指着危楼裂缝里透出的微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十年前中风后他这里……”   他手指在太阳xue画了个圈。   “不过没关系,还有一个姓张的,如果拿不到,我们再去找他。”   铁门吱呀一声,惊飞一群蝙蝠。   杨晟踩过满地注射器,在六楼最里间闻到浓重的尿骚味。   他抬眼望去,核对好门牌号,门缝里突然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污垢。   “钱呢?”老人的声音沙哑而急切,“没有钱,就没有真相。”   在二十瓦的昏黄灯泡下,老人左侧瘫痪的面庞不时地抽动,如同被无形的的风牵引。   杨晟看着他颤巍巍地从冰箱底层抽出裹满保鲜膜的文件袋,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当年杨生亲自来取报告。”老人右眼突然迸出精光,彷佛回到了那个关键瞬间,“他撕掉最后一页时,钢笔水溅到我白大褂上。”   杨晟用瑞士军刀划开胶带,XXXX年的亲子鉴定书在霉斑间浮现。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粘在封底夹层的半张纸片飘落。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那张被撕成两半的纸片。当他将两部分拼凑在一起时,他的心跳不禁加速,因为那是被粗暴撕毁的补充报告。   然而最重要的结果缺失了,杨晟翻遍了文件袋,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还有吗?”   “都在这里了。”老者喉咙间透出一种古怪的笑声:“你老豆读完那份真实的报告后,一口气吞下了三粒降压药。”   杨晟下意识握紧了破碎的纸。   郭明德扫了一眼他的脸色,立刻明白没希望了。杨晟不用说多余的话,他马上发动汽车,飞速前往下一个地点查找另一个人。   一路上,杨晟始终保持缄默,他的亲子鉴定报告历经多次更叠,因此,除非那份真正的报告现身,否则他誓要将香港翻个底朝天!   铜锣湾化验所   薄雾缓缓地弥漫在维多利亚港上,如同一层轻纱轻轻覆盖在这座繁华都市的海港之上。   杨晟在方向盘上掐出月牙痕,副驾的郭明德按下车窗,便利店自动门的叮咚声惊碎街道的寂静。   “张伯来了。”   后视镜里晃出佝偻身影。老人邮差包上的反光条在雾中忽明忽暗,像是跳动的保险箱指示灯。   杨晟握紧紫光笔。二十六年了,那个沾着雪茄灰的墨绿色铁匣总在噩梦里洞开,溢出母亲破碎的珍珠项链与带血的芭蕾舞鞋。   “杨生。”车窗被叩响三下,张伯的渔夫帽檐还在滴水。   老人无名指上的婚戒擦过牛皮纸袋,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与记忆中保险箱转盘转动的声音惊人相似。   文档袋带着陈年樟脑味滑进车内时,便利店霓虹突然爆出电流声。   杨晟看见老人后颈的褐色胎记,呼吸骤然停滞。这个月牙形印记,他在录像带里见过——母亲溺亡当天,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游艇会走廊闪过。   “当心陈律师。”   张伯突然用指节敲打车窗暗码,那是杨晟小时候和母亲常玩的电报游戏。   紫光灯扫过文档主页的瞬间,维多利亚港的晨雾突然染上血色。2008年4月17日的检测结论在紫外线下泛着幽蓝:“杨晟与杨启铭符合遗传规律”。   “不可能……”   指甲深深陷进真皮方向盘,喉间泛起铁锈味。记忆中父亲总是用那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推开他,说野种不配上杨家的餐桌。   郭明德用钢笔尖挑开装订线,冷金属触感让杨晟打了个寒战。   七岁生日那天,他偷偷摸进书房,保险箱转盘也是这般冰凉。   ——   童年往事·七岁   暴雨砸在太平山祖宅的琉璃瓦上,杨晟赤脚踩过波斯地毯。父亲书房门缝漏出的灯光像条金蛇,嘶嘶吐著信子。   “你以为换个鉴定所就能瞒天过海?”二叔的声音裹着雪茄烟雾涌出来,“大嫂当年抱着孩子做检测时,我的人就在化验室。”   杨晟蹲在明代紫檀柜后,看见父亲的手在抖。那枚翡翠扳指磕在保险箱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墨绿色铁门弹开的瞬间,暗红色丝绒盒里闪过银光——是他在母亲梳妆台见过的剖腹产手术刀。   “阿燊,收手吧。”父亲抽出张泛黄的照片。逆光中杨晟看见母亲穿着芭蕾舞裙倒在血泊里,脚边散落着沾满精斑的手帕。   柜门突然被撞开,杨晟滚进满室雪茄味中。二叔的鳄鱼皮鞋尖挑起他的下巴,父亲手中的威士忌杯碎在地上。   “小野种听见多少?”   记忆在这里裂成碎片。他只记得自己被拎着睡衣扔进阁楼时,瞥见保险箱最底层躺着双染血的芭蕾舞鞋,鞋尖缀着的珍珠正是母亲葬礼上失踪的那颗。   ——   现实·铜锣湾   “看骑缝章。”叶观澜的声音将杨晟扯回现实。   紫外线下,文档装订处的公章泛着诡异的靛蓝色——这是2015年才启用的防伪油墨。   车载平板弹出光谱分析图,2008年的纸张纤维与2012年补发页在显微镜下泾渭分明。   杨晟的视线突然被替换页边缘的半枚指纹抓住,那螺纹走向与七岁那晚二叔按在他脖颈的拇指纹一模一样。   手术刀划开封胶时,陈年浆糊味混着血腥气在车内炸开。泛黄的澳门葡文学校便签飘落,咖啡渍斑驳处写着:“换阿谦报告,瑞士账户尾数加零。”   “这是母亲字迹!”   杨晟的太阳xue突突直跳。记忆中母亲总用这种洒金笺给他写生日卡,直到七岁那年阁楼事件后再未见过。   叶观澜在耳机中说道:“把空调开到最大,热风吹便签纸。”   杨晟立马照做,果然,热风佛过便签纸,隐形数字2308在右下角浮现——这是澳门葡京酒店的一个套房号。   这个数字杨晟在父亲旧西装内袋见过,夹在母亲堕胎诊断书与澳门赌场当票之间。   杨晟抬眼望去,张伯正站在地铁口报刊亭前,佝偻背影与那年游艇会监控视频里的神秘人逐渐重合。   便利店的灯突然全灭。   杨晟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听见齿轮转动的咔嗒声,与七岁那晚保险箱开启的响动完美重叠。   紫光灯扫过文档末页时,他看见母亲的字迹在紫外线下泣血:   “阿燊在香槟里下药,他要杀我的孩子。”   他听见父亲对电话怒吼“亲子鉴定要是假的,我要杨启燊填海!”   杨晟咬破口腔内壁,血腥味随着“99.99%”的检测值在舌尖炸开,而此刻紫光灯下的数字,就像当年柜门缝隙透进的那缕光一样。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密密麻麻的文本,直到他看到了那几个数字:“样本A(杨启铭)与样本C(杨晟)遗传标记匹配率99.99%”。   杨晟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指不断颤抖,他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真相居然是。   ……他是杨启铭的亲儿子。   自动门开合的蜂鸣声里,杨晟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刺痛,他将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猛地泼向脸颊,以此催促自己从混沌中惊醒。   他手里紧紧撰著那份炙热的纸杯,一步步退向靠窗的高脚凳。   夜色中,弥敦道那24小时不息的霓虹灯牌投下红色的光影,透过窗户玻璃,将一道细长的光影伤痕映照在他的手背上。   透过玻璃窗,映照出他那不住颤抖的双手,与此同时,手机显示屏上正播放着叶观澜传来的监控视频修复片段。   保温柜中车仔面上升腾的热气,紧紧围绕着咖喱鱼蛋的鲜美腥香,恍若回到了八岁生日那天,老宅厨房中弥漫的气息。   记忆宛若一罐被撬开的沙丁鱼,那股腥味扑鼻,迎面袭来。   那年的深秋时节,那座半山腰的别墅旁,法国梧桐树正悄然飘落着一片片金黄色的叶子。   佣人许姐特意给水晶吊灯换了暖黄灯泡,餐桌上摆着杨晟求了半年的G1威震天模型。钢铁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蓝,手指抚过霸天虎标志时能摸到细密的颗粒感。   “阿晟快来。”母亲穿着珍珠白旗袍从旋转楼梯下来,鬓角别着他清晨偷摘的紫荆花,“你爸爸说今天亲自切蛋糕。”   她身上淡淡的苦橙香混着药味,腕间翡翠镯子撞在扶手上叮咚作响。   杨晟记得自己是如何踮脚扒着窗台张望,黑色宾利碾过落叶的声响令他心跳如擂鼓。   当杨启铭的意大利皮鞋踏进玄关,他抱着变形金刚冲过去,金属棱角硌得胸口发疼。   “爹地!”   回应他的是雪茄灰簌簌落在额头的灼痛。   杨启铭用镶金手杖挑开礼盒彩带,露出里面同款的擎天柱模型:“这么想要兄弟?”   话罢他突然暴起将两个机器人砸向大理石地面,齿轮弹簧崩裂飞溅,一块碎片滑过杨晟眉骨。   鲜血滴在威震天的残骸上时,杨晟听见这世上最恶毒的判决:“野种也配要礼物?!”   母亲扑过来时打翻了药碗,褐色液体在地面蜿蜒成河。   杨启铭的鳄鱼皮靴碾碎擎天柱的头颅,塑料眼球弹到杨晟膝头:“看看你这双眼睛,跟那些戏子……”   “阿铭!”林绮岚突然爆发的尖叫惊飞窗外白鸽,翡翠镯子碎成三截,“你要逼死我们母子才甘心吗?!”   ……   便利店的冷柜嗡鸣声与记忆中冰箱压缩机的声音重叠,像是某种时空错乱的征兆。   杨晟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玻璃窗上自己的映像,右手不经意间滑过眉骨上的那道伤疤——恰好与货架上的迷你变形金刚模型相映成章。   那是一款09年的威震天,塑料接缝仍保留着出厂时的一致痕迹,像时间在此停滞。   他突然抓起模型冲向收银台,扫码枪红光扫过条形码时,收银小妹惊呼:“先生您的手……”   鲜血正从攥紧的指缝渗出来,锋利的包装边缘割破掌心,和八岁那年同样位置。   跌坐在马路牙子上拆开包装,杨晟在底盘发现刻印的出厂日期:XXXX/10/23。正是父亲撕碎他童年的日子。   夜风卷起便利店传单拍在脸上,杨晟用染血的手指翻开郭明德传来的平面图,图纸边缘粘着片枯叶,叶脉走向与当年老宅窗外那株梧桐一模一样。    第57章   暴雨把霓虹灯管砸成流动的紫雾,太平馆墨绿色马赛克外墙洇出深浅不一的水痕。   杨晟推开旋转门,铰链发出生锈的呻吟,像是氧气面罩的漏气声,勾起他潜水的记忆。   第三根罗马柱旁的卡座里,鳄鱼皮公文包压着暗红流苏桌布。陈世昌律师正在用银叉挑开糖醋排骨的脆皮,琥珀色芡汁顺着骨瓷碟边缘往下淌。   “你老豆改遗嘱前见过个女人。”陈律师突然开口,叉尖在碟底划出蛇形轨迹,“美国飞过来嘅,着白色香云纱旗袍。”   杨晟捏住冻柠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冰块碰撞声里,他想起母亲葬礼那日,父亲西装翻领上粘着的紫荆花瓣。玻璃杯壁的水珠滚落在桃木桌面上,洇出深色斑点。   暴雨拍打玻璃幕墙的轰鸣中,陈律师蘸着冷茶在台面写下“杨芷昕”。   水痕被老吊扇吹得扭曲时,窗外闪电恰好照亮对面大厦的LED屏——杨启燊慈善晚宴的新闻正在循环播放。   “叮——”   杨晟手机在桌面震动。加密信息来自叶观澜:他公文包夹层有金属屏蔽器,GPS信号正在往浅水湾移动。   抬眼看向洗手间方向,陈律师的鳄鱼皮包仍在座位上微微颤动,发出极细微的电子蜂鸣。   侍应生过来添茶时,白色制服袖口掠过糖醋汁。   杨晟瞳孔骤缩——那抹浅褐色粉末,和大哥药袋里掉落的劳拉西泮药片一模一样。   “杨生要换骨碟?”侍应生弯腰瞬间,杨晟瞥见他后颈纹着的数字:0723。   暴雨更急,霓虹招牌突然爆出电火花。燃烧的LED灯管在雨幕中拼出诡异笑脸,杨晟猛地按住太阳xue。这个日期他死都不会忘——母亲溺亡的日子。   “唔该借过。”   陈律师带着檀香气回来,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曲。   杨晟盯着那个骨折角度,叶观澜科普尸检报告上的专业术语突然在脑海炸开:科勒斯氏骨折,外力导致的桡骨远程粉碎性……   “陈律师当年帮家父做过公证?”杨晟用叉子尖挑起排骨,“比如2008年7月的游艇过户文档?”   老律师的叉子当啷撞在碟沿。吊扇把潮湿的空气搅成漩涡,杨晟看见他喉结滚动三次才开口:“杨生说笑,游艇会文档向来是张秘书……”   惊雷炸响的刹那,杨晟突然伸手拽住对方袖口。莲花纹袖扣在闪电中泛着冷光,与佛堂灰烬里残留的佛珠浮雕完美重合。   “陈律师礼佛?”晟用拇指摩挲袖扣边缘,“我二叔常说,莲华寺的檀香能洗清罪孽。”   老律师猛地抽回手,公文包撞翻骨碟。糖醋汁泼在杨晟西装下摆,像照片中母亲被打捞上岸时裙角的藻类痕迹。   就在这混乱瞬间,菜单夹层飘落半张澳门葡京酒店的便签纸。   暴雨声中传来轮胎急刹的尖叫。   杨晟用柠檬汁涂抹便签背面,手指不受控地发抖。隐形字迹在酸液作用下渐渐浮现:   “7月23日皇后码头 21:00”   这个日期在视网膜上灼烧。   十年前的暴雨夜,母亲穿着香云纱旗袍登上“启荣号”,翡翠项链在闪电中泛着冷光。监控记录显示21:17分,她独自走向甲板……   “杨生该走了。”陈律师突然起身,公文包金属扣擦过杨晟手背。   刺痛感让他想起昨夜叶观澜的提示:当线索来得太容易,往往是猎人布好的陷阱。   旋转门将暴雨卷进来,杨晟看见马路对面停着银色丰田。   副驾车窗缓缓降下,黑衣人举着的平板计算机上,赫然是失踪已久的阿凤姐被绑在糖水铺后厨的即时画面。   杨晟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畜生!”   ……   北京的夜色已经很深了,青砖黛瓦在暮色中沉默着。   叶观澜书房像一座精密的情报中心。全息投影将证据链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篡改的亲子报告悬浮在空中,带指纹的替换页在量子计算机的解析下泛起幽蓝的光芒。   粤语的新闻播报声从手机里流淌而出:著名律师陈世昌突然暴毙,接着又是中年妇女浮尸案的报道。   叶观澜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轻点,陈律师的莲花纽扣照片被放大至像素极。指纹裂痕处跳出红色标记。   ——桡骨远程陈旧性骨折,与16年7月杨启燊游艇坠海事故吻合。   AI修复的家庭录像里,五岁的杨晟背后书架露出半本《追忆似水年华》,书脊编号映射启荣集团文件室失踪的07年账册。   叶观澜的指尖在空气中轻滑划,证物台上陈律师暴毙的尸检报告悬浮空中:口腔黏膜检测出**,与佛堂火灾遗留佛珠成分类似。   “杨芷昕死亡证明被涂改过。”叶观澜的声音传来,“经过量子计算机解密,原始死因为机械性窒息,她的脖颈勒痕与游艇护栏花纹匹配。”   “周伟……是她的孩子?”杨晟的声音透过卫星电话传来,带着深海一样的压抑。   “DNA符合。”叶观澜调出基因图谱,“侍应生后颈的日期代码是某秘密组织的成员标识,该组织专门为富豪处理特殊遗产纠纷。”   杨晟沉默片刻:“和胜堂?”   “脱不了干系。”叶观澜将紫荆花胸针的3D模型旋转放大,“这是杨芷昕的遗物,这是个关键物证,与她灭口有关。”   全息投影中,杨启燊的指纹与杨谦生父报告上的“未知男性X”完美重叠。   苦杏仁佛珠放入质谱仪,检测报告最后弹出结论:**载体蛋白与杨晟DNA串行存在4.7%同源性。   杨晟突然僵住:当年杨启铭取报告的日期是10月23日,正是他八岁生日。   八岁……母亲都还没去世。   “观澜,杨谦的DNA……有结果吗?”杨晟的声音突然颤抖。   “匹配度100%。”叶观澜调出纳米显影检测结果,“铜钥匙上提取到杨启燊的皮脂代谢物,分析出他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与你母亲林绮岚药瓶同款。”   叶观澜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停顿,他想起昨夜破解的林绮岚日记:“阿燊在阿晟的满月酒下药,我必须让启铭带孩子做鉴定。”   “哈哈哈哈哈哈!”杨晟突然笑出声,那笑声像生锈的齿轮碾过碎玻璃。   “二十七年了……”   他痛苦的笑声,像是被困二十六年的野兽终于撕开牢笼。   “观澜……整整二十七年了……”   杨晟无法控制的啜泣声,让叶观澜的心猛地一紧。   他承受了长达二十七年的误解,父亲对他投来嫌恶的目光,杨氏族人为他粘贴了怪物的标签,而那些朋友面上虽是赞誉有加,背地里却对他嗤之以鼻,称之为杂种。   然而,那份亲子鉴定报告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撞击了他的脸上。   叶观澜说杨启燊在模仿父亲的笔迹,光谱分析图显示着,看碳14衰减率,真正的遗嘱至少被替换过三次!   林绮岚的日记写着:阿燊在阿晟的满月酒下药,我必须让启铭带孩子做鉴定。   所以父亲……他是早就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是他的孩子,他也知道母亲是无辜的。   可是母亲依旧出现严重记忆混乱,坚称幼子被调包并持刀自残,看着母亲被二叔折磨,镇静剂加量至常规三倍……   ……   维多利亚港的璀璨阳光在玻璃幕墙上被巧妙剪裁,化作一片片璀璨的菱形光斑,杨晟紧握鎏金门把,手背上青筋突显。   他耳边响起门内翡翠撞击的悦耳脆响——那串自母亲葬礼后便销声匿迹的冰种翡翠项链,此时正被杨谦轻轻旋绕于指尖,细细赏玩。   “杨总,董事长在开视频会议……”   秘书Linda步履匆匆,高跟鞋的红底在步伐间闪耀着十厘米的骄傲,胸牌在逆光中滑过一抹寒光。   杨晟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她耳垂上那颗微微颤动、彷佛随时将滑落的珍珠耳钉上,心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尸检报告中母亲耳垂残忍的撕裂痕迹。   他猛地推开了胡桃木制的门扉,海风如野马般从四十八层高空的豁口狂涌而入,瞬间将桌上的文档化作片片雪花,翻飞起舞。   在父亲曾深爱的紫檀木办公桌上,杨谦的鳄鱼皮鞋静静地摆放着,而他无名指上的翡翠吊坠,便在这无声的空气中,像秋千一样轻轻地荡漾。   “哼,野种也敢……”   杨谦悠然自得地调整着真皮座椅,然而目光触及杨晟手中的文档,他的瞳孔瞬间紧缩。   西装的下摆不经意间带倒了水晶菸灰缸,那份09年的瑞士银行流水单恰好遮盖了他方才签署完毕的股权转让协议。   “你才是野种!”   杨晟将亲子鉴定书狠狠地摔在玻璃桌面上,坚硬的钢化玻璃竟由此震出一圈细密的蛛网状裂纹。   泛黄的补充页在中央空调的微风中轻轻颤动,杨谦的生父栏上,杨启燊的基因编码显得格外醒目。   落地窗映射出两兄弟扭曲的影像,恰似被囚禁在透明囚笼中的两只野兽。   杨谦忽然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手中的翡翠项链猛地甩向杨晟的面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真以为老头子为何会留你性命?若非我当日阻拦……”   冰凉的翡翠依旧残留着杨谦的体温,杨晟忽隐忽现地嗅到一缕淡淡的苦杏仁香气。   思绪瞬间倒流回佛堂火灾那个夜晚,他猛然紧握住项链吊坠——莲花纹的暗扣随即弹开,细小的胶卷恰好镶嵌在花蕊中央。   “16年7月23日。”杨晟用拇指摩挲胶卷边缘,“你亲生父亲在游艇会贵宾室对妈咪做了什么?”   杨谦腕间的劳力士忽然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他如同一枚被激活的杀人玩偶般猛地蹦跳起来。   那支胰岛素笔悄无声息地从西装的内袋中滑出,针尖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抹诡异而幽蓝的光泽。   杨晟目睹了他手腕内侧布满的细小针孔,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叶观澜曾经的提醒:劳拉西泮成瘾者,往往会出现病理性的攻击行为。…   “去死吧,杂种!”杨谦的怒吼随着海风呼啸入耳。   在针尖触碰到颈动脉的瞬间,杨晟猛地扯住他腕上的表带——那只价值连城的腕表应声碎裂,露出表盘内侧刻有的“QY1998”。   两人在铺满璀璨碎钻的地面上翻滚,杨晟的右肘猛地撞开了暗藏的保险柜。   如雪崩一样泻出的照片里,十五岁的杨谦正将注射器深深扎入昏迷的林绮岚手臂,而澳门葡京酒店那金碧辉煌的床柱作为背景,映衬出这幅画面的诡异与奢华。   “你给她注射了什么?”   杨晟紧紧扼住杨谦咽喉的手,忽然触碰到一处异物感——他猛地撕开对方的衬衫,只见杨谦锁骨下方所纹的“1985.7.23”字样,正缓缓渗出血液。   这一串数字如烙印般刺痛了杨晟的双眸,那正是母亲最后一次在舞台上表演《天鹅湖》的日子。   杨谦忽地狂笑不止,手持带血的胰岛素笔猛然刺向自己的眼眶。   “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杨启燊早已……”   “我问你给妈咪注射了什么?!”杨晟揪住他的衣领突然一拳打过去。   “北京仔学人查数?”杨谦手握桌上的裁纸刀,向他骤然挥去,“难道你没查到妈咪因为你丢了性命……”   “最该死的人是你!”   杨晟猛地抄起那盆发财树掷去,花盆在杨谦的脚畔爆裂开来。泥浆四溅,洒在精致的爱马仕地毯上,两道身影同时疾速扑向办公桌。   “叼你老母!”杨谦揪住弟弟衣领往红木桌角撞,“知唔知套海南黄花梨几钱?”   “知你条命值几钱!”   杨晟张嘴咬住杨谦手腕,瑞士表带硌得牙酸。两人滚到地上时撞翻酒柜,被酒浇了满头。   杨谦猛地举起风水金蟾就要砸碎,却不料被杨晟用灭火器狂喷,一脸泡沫如雪覆盖。   那位衣着讲究的太子爷霎时间化身成圣诞老人一般,眼睛瞪得通红,手握灭火器如挥高尔夫球杆般挥舞。   “死靓仔!”一杆砸碎智能显示屏,警报器突然用粤语尖叫:“仆街啦!仆街啦!”   两个人完全就是不要脸的打法,杨晟这段时间被打,被追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他才是启荣集团的太子爷接班人,杨谦他凭什么坐在这里!   “你个私生仔,老子今天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   杨晟趁隙将休息室厨中的胡椒粉巧妙地撒入对方衣领,杨谦一边连连打喷嚏,一边挥动鳄鱼皮制的皮带。   两人从奢华的真皮沙发上翻滚至保险柜前,杨晟忽然在抽屉里触碰到防狼喷雾。   “喂!边个教你的!”杨谦捂着眼睛乱踹,意大利皮鞋卡进碎纸机,“要死一齐死!”   碎纸机发出绞肉般的声响,杨晟抄起文档夹猛抽对方屁股。   “仲记唔记得细个点打我?”   文档如雪花纷飞,16年澳门赌场的流水账单洒满了杨谦的满面。   玻璃幕墙猛然爆发出刺耳的声响,无人机携带着郭明德赠送的菠萝包,穿破窗户,径直飞入。   杨晟眼疾手快,一把接过点心,随即狠狠地砸向大哥,那流沙馅顿时溅得对方满面黄红。   “请你食夜宵啊大佬!”   “你个冚家铲……”   杨谦摸到胰岛素笔要扎,突然被智能系统播放的《帝女花》打断。   杨晟趁机骑到他背上,用领带捆住那双定制西装袖:“报警?我同你惊差人?”   警笛声从中环码头传来时,杨晟正用菸灰缸撬保险柜。   突然瞥见杨谦口袋里掉出的珍珠耳环——和母亲葬礼上戴的一模一样。   “收声!”他抓起鱼缸里的血红龙塞进大哥嘴里,“今晚呢条数,我同你慢慢计!”   窗外无人机群突然亮起霓虹灯牌:【阿妈叫你返屋企饮汤】。杨晟对着镜头比了个中指,把杨谦的手表扔进碎纸机当投币玩具。   激烈的打斗中,碎玻璃片如同锋利的刀刃般四处飞溅,碎片扎进了他的掌心,杨晟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疼痛浑然不觉。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恨上,彷佛身体上的这点小伤根本不足以分散他的专注。   掌心的伤口开始渗出鲜血,沿着手指缓缓滴落,但他依旧紧握着拳头硬扛着。   那些被误解的童年画面呼啸而来——五岁那年他发高烧喊着要妈妈,杨启铭却站在病房门口冷笑。   “让你那个戏子亲爹来照顾啊。”   至今为止,他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戏子”爹到底是谁?而母亲被误解这么多年,她曾经解释了无数次……   可没有一次,父亲是对她说一句“我误会你了,对不起啊。”   他可以出轨养二奶,也可以包养无数个情人,却对自己的结发妻子,没有一点点愧疚!    第58章   回忆   2014年·香港太平山别墅   十四岁的杨晟赤足踏过光滑的柚木地板,那冰冷的触感令他不禁回想起上个月的生物解剖课上,指尖轻触过的蛇鳞。   他和朋友们刚飙车回来,此刻浑身都是汗,彷佛空气中还弥漫着轮胎摩擦地面留下的橡胶味,以及引擎高速运转后散发出的热气。   琴音轻扬,自三楼缓缓飘散,那是母亲手指间流淌的《致爱丽丝》。他凝望阶上光影交错——昨夜父亲摔碎的红酒瓶,如今将晨曦裁剪成斑驳的血色菱纹。   “晟仔。”林绮岚的声音裹着药香,她总把抗抑郁药藏在装燕窝的珐琅罐里,“帮妈咪收好这个。”   翡翠项链落进掌心时带着体温,孔雀翎造型的吊坠背面刻着“LQL 1998”。杨晟踮脚想给她戴上,却瞥见领口下的淤青,他皱着眉刚想问,母亲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暗红的花。   “妈咪你……”   “要记住……”她打断杨晟的话,冰凉的手按在他后颈,“生病时喝冻柠茶,钥匙在钢琴凳夹层……”   旋转楼梯传来皮鞋声,林绮岚收音,杨晟被猛地推进衣柜,樟脑味呛得他流泪。   父亲的声音透过雕花门板刺进来:“又给那野种塞什么脏东西?”   杨晟蜷缩在路易十六风格的雕花衣柜之中,樟脑丸那刺鼻的气息与母亲常用的茉莉香水交织,化作浓稠的液体,拥堵在他的喉咙。   十四岁的他,细数着衬衫第三颗纽扣上的划痕,那是上周父亲皮带扣刻下的痕迹。   “喂,你连野种都教得这么没规矩。”杨启铭的声音像钝刀割过檀木地板。   透过黄铜合页的缺口,他看见母亲脊背挺得像天鹅,端坐在梳妆台前。她雪纺睡裙的肩带滑落,露出锁骨处新鲜的齿痕,在晨光里泛着青紫。   梳妆台抽屉被粗暴拉开,杨启铭抓起一枚白玉发簪冷笑。   “还留着那戏子送的定情信物?”簪子折断的脆响中,有什么滚到衣柜门前。   白玉发簪碎在她脚边,裂成三段的簪身渗出暗红色液体,这根和其它都不同,那是父亲去年从拍卖会抢来的千年血珀。   母亲突然笑起来,嘴角胭脂晕开像枪伤:“你弟弟昨晚咬我这里……”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牙印,“他说我连呻吟都像跳《天鹅湖》。”   杨晟感觉掌心的翡翠吊坠突然发烫。那是五分钟前母亲塞给他的孔雀项链,此刻翎羽纹路正随着她的笔划凸起。   当镜面上的血字写到第三个“9”时,父亲的鳄鱼皮鞋碾上了她的手指。   杨晟数着佛珠上的莲纹,三十三下心跳后,他听见皮带扣的金属刮擦声。   骨骼碎裂的脆响让杨晟咬破舌尖。血腥味漫开的瞬间,母亲转过头朝他藏身的衣柜眨了眨眼。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每当父亲发怒,她总会哼起《天鹅湖》的旋律。   可这次她却唱的是《分分钟需要你》。   母亲开始哼《分分钟需要你》,这是哄他入睡时常唱的歌。当第一声闷哼响起时,孔雀吊坠在他掌心刻出血印。   “……有了你开心啲,乜都称心满意。”沙哑的粤语混着血沫,母亲染红的指甲抠进地毯金线,“咸鱼白菜也好好味。”   杨晟数着梳妆镜的裂痕,三十三道纹路像银河劈在母亲脸上。她的左眼渐渐被血糊住,右手却摸索着够向钢琴凳的方向。   杨晟知道那里藏着冻柠茶的秘方,母亲总说那是“治心痛的药”。   父亲突然揪住她长发往镜子上撞。飞溅的碎玻璃中,有片新月形的残渣滑过杨晟眼皮,温热的血渗进衣柜缝隙。   他听见母亲在笑,听见父亲骂她疯子神经病,可杨晟知道母亲没有疯。母亲染血的齿缝间漏出几个字:“保险箱……芭蕾舞鞋……”   他在衣柜里待到月光漫过脚趾,母亲蜷缩在地毯上的样子,像是被浪冲上岸的水母。   梳妆镜裂成蛛网,映出她手指的方向——碎镜片拼出的暗格露出半本日记。   杨晟在梅雨季节的霉味里数了七百三十次心跳。   当暮色把父亲离去的剪影烙在墙上时,母亲已经变成地毯上一团模糊的白。她的右手仍保持着抓握姿势,指缝间露出半颗带血丝的佛珠。   暴雨拍打彩绘玻璃窗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啜泣。   杨晟爬出衣柜时踢翻了珐琅药罐,抗抑郁药丸滚进血泊里,像撒了一地褪色的星星。   他掰开母亲僵直的手指,佛珠上的莲花纹沾着皮肤碎屑——与二叔杨启燊常年佩戴的那串沉香佛珠不同,这颗是象牙制的。   “晟仔……”母亲残破的嘴唇突然翕动,气音如游丝,染血的指尖在他校服画圈,“去北京……”尾音被窗外的雷声劈碎。   惊雷劈亮半本烧焦的日记。   杨晟看见自己百日宴的照片贴在扉页,父亲抱着他的姿势像捧着一枚定时炸弹。照片背面有两行重叠的字迹,旧墨迹写着“我的骄傲”,新钢笔印覆盖成“孽种”。   ……   手机在此时震动,叶观澜传来最新解码的录音档。   “……阿燊在满月酒下了致幻剂,亲子鉴定被调包……启铭越来越像他……”   背景音里有《天鹅湖》的八音盒旋律,和母亲破碎的哼唱交织成毒。   杨晟踉跄着撞翻桌上的证物架,翡翠吊坠摔出孔雀眼中的微型胶卷。   16年7月23日的监控画面里,母亲戴着这条项链被推下海,而杨启燊无名指的蛇形戒指反光中,隐约可见父亲站在甲板阴影里。   他想起十六岁生日那夜,母亲最后一次为他煮冻柠茶。玻璃杯沿的柠檬片下压着字条:晟仔,真正的亲……   后面的字被药渍晕开,如今在紫外线灯下显出血清蛋白的萤光——那是从她破裂的指尖抹上去的。   窗外又在下雨,杨晟吞下随身携带的抗抑郁药,苦味在舌根蔓延成海。   证物全被收进铁盒里,盖子缓缓闭合,他在逐渐缩窄的光缝里看见十四岁的自己。——那个蜷缩在衣柜里的少年正用口型说:“你看,血浓于水从来都是谎言。”   ……   郭明德推开咖啡厅,直接上了二楼,走到一处角落坐下后,他把手里的糖包捏得咯吱响。   他压低声音说:“我刚查到,杨启燊上个月申请了巴拿马政治庇护。”   杨晟沉默着,他戴着鸭舌帽,遮住了受伤的脸。   昨晚郭明德在当年林绮岚坠海的地方找到了杨晟,浑身没一处是好的,就那么跪在海边。   他的旁边放着一个防水袋,里面的鉴定报告被海水浸透,墨迹却越发清晰。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项链吊坠里,上面嵌着杨晟百日宴的全家福。   照片背面是杨启铭的字迹,被海水泡糊的墨迹仍可辨认——我的骄傲。   杨晟是个很脆弱的男人,作为他的好友,郭明德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表面骂骂咧咧不好惹,私下却是个抱着宠物会哭的大男孩。   从他们记事起,杨家就不待见杨晟,姑姑们骂他上不上台面,杨启铭动不动就打人。杨谦也没少对杨晟拳打脚踢。   至于两个姐姐,常年待在国外,几乎不回来香港。   唯一对他好的,就是林绮岚。   林绮岚去世那年杨晟十六岁,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害死了母亲,行事作风越法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杨家任何一个人。   尤其是杨启铭。   随着年龄增长,杨晟开始不爱回家,经常会留宿在他家,或者会所通宵。他不关注杨家的任何事情,也不和杨家任何一个人来往。   只要给他钱,他就花,他乐意当个玩物丧志的废物。   可是如今真相却告诉他,不对,以前的一切都是错误的,你不是私生子,真正的私生子,是你大哥杨谦。   而你才是杨启铭的接班人,是他的亲生子。   郭家和杨家的关系,仅限于林绮岚在世时——在她死后,两家人的关系就没有那么要好了。   林绮岚和自己的母亲同一个舞蹈团,俩人步入婚姻后,关系也非常好,因此两位女士的关系造就了两个豪门的结交。   如今郭、杨两家的路线已经完全不同,这次他帮杨晟,也是父母默许的,算是为林绮岚帮一把她的孩子。   杨谦不是杨启铭的儿子,而从小被怀疑是私生子的杨晟,才是他和林绮岚的亲儿子。   这件事情已经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像,林绮岚的死如今仍然是谜团,杨启铭的死亡也存在疑点,不仅如此,现在还搅进来一个杨启燊。   如果这次不是杨晟口中所说的京城那位朋友帮忙,以他们的能力,根本查不到这么多的事情。   因为杨家人也没想到杨晟会突然回来调查时隔十年前林绮岚溺亡的事情,毕竟在他们眼中,杨晟就是个废物。   如今他们仍然觉得以杨晟的能力不可能查到什么,所以才对他没有下狠手。   郭家有能力,却也不能在香港只手撑天。   父亲暗中告诉自己,帮助杨晟的可能是京城叶家人,让他跟着杨晟好好把握机会,郭明德知道杨晟的合夥人叫叶观澜。   他甚至找了私人侦探,结果发现时间对不上,所以……到底帮助杨晟的人是不是叶家,郭明德也不清楚。   但这是一件好事。   郭明德想,有这样的人帮助杨晟,以后他在北京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就算他不回香港了,自己也不会担心他吃亏。   从咖啡厅出来后,杨晟带着服务器数据残片要去找廉政公署,他现在必须报警重启母亲当年的案子,抓杨启燊,让他付出代价。   杨晟不让郭明德跟着:“德仔,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郭明德担心他,谁知道杨谦和杨启燊会不会狗急跳墙,万一出个事杨晟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可杨晟坚持不让他陪着,郭明德只好回去了。然而当他路过金钟地铁站时,却被截杀了。   地铁闸机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时,杨晟就知道自己被锁定了。   他攥着装有服务器残片的U盘冲进金钟站,西装下摆扫过自动贩卖机上廉政公署招新的海报。   扶梯下方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同时抬头,耳机线在颈间泛着冷光。   杨晟转身撞翻星巴克外带架,滚烫的美式咖啡泼在追兵脸上。   “叼你老母!”   惨叫声中,他闪进通往海滨走廊的E出口。   玻璃幕墙外暴雨如注,身后脚步声在廊桥形成诡异的回声。转角处清洁车翻倒的瞬间,恶臭与污水混杂的气味在走廊炸开。   杨晟抓起桶里通马桶的吸盘,金属杆横扫击中最前头那人的膝盖,胫骨破裂声混着“丢你老母”的咒骂刺破空气。   “杨生小心右边!”   廉政公署的老赵从消防栓后探出半张脸,额角还粘着刚才爆破案的灰烬。   杨晟刚要接应,余光瞥见寒光闪过,第三名追兵竟踩着自动扶梯扶手淩空跃下,蝴蝶刀划开他左臂衬衫,血珠溅在小心地滑的黄牌上,像在嘲讽这场荒唐的追讨。   老赵举起灭火器喷出白雾,杨晟趁机将U盘抛过去:“送到中环警署——”   话音未落,持刀者突然甩出钢链缠住老赵脚踝,黑影从通风管倒挂而下,纹着过肩龙的手臂截获证物。   “你班冚家铲!”   杨晟抄起墙角的铁质导盲杖,尖端捅进黑衣人腋下神经丛。   对方吃痛松手的刹那,U盘坠向正在焚烧垃圾的回收桶,火焰舔舐塑料的焦臭味里,杨晟毫不犹豫将整条右臂插进火堆。   皮肉灼烧的滋啦声被地铁进站的轰鸣淹没,掌心触到滚烫金属时,后脑勺突然抵上冰冷枪管。   “杨公子要同个U盘陪葬咩?”粤语带着潮汕口音。   杨晟在剧痛中勾起嘴角,左手猛地后扬,将马桶吸盘扣在杀手脸上,黏腻污水糊住对方眼睛。   当他在消防栓上砸碎焦黑的U盘外壳时,耳朵上的蓝牙耳机传来一段叶观澜的语音留言:   ——残存数据足够生成三维模型,但你要先活着回来。   ……   淩晨的急诊室里,护士剪开黏着皮肉的衬衫,发现灼伤的掌纹间嵌着半片金色数据板。   “先生在哪拍戏?”   护士用镊子夹起烧焦的西装碎片:“铜锣湾扛把子?这套战损版阿玛尼够上时尚芭莎了。”   她这么一说,倒是让杨晟愣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护士无奈的叹息道:“20天,先生每天都出现在医院,浑身都是伤,难不成你跟龙哥在拍打戏?”   郭明德解释说:“是啊,赚钱养家嘛,有龙套就已经不错啦。”   护士蘸着碘伏消毒,突然压低声音,:“说真的,你们是不是在拍《无间道4》?”   郭明德突然掏出皱巴巴的台本:“阿姐要不要客串?这场是ICU深情告白戏——”   话没说完,杨晟用带血的枕头砸中他的后脑。   杨晟心想我也不想天天受伤啊,回来一个月,二十天都在受伤,只能说自己没什么能力,若是真有龙哥那么能打。   他早将杨启燊也扔进港口淹死了,还用得着查这么多事情!    第59章   淩晨三点的深水埗像块发霉的瑞士卷,潮湿的夜风卷着鱼蛋摊的腥气扑上锈迹斑斑的防盗网。   杨晟蜷缩在四层唐楼锈蚀的空调插件架上,脚下是纵横交错的晾衣竹竿,几件褪色校服在月光里飘成惨白的幽灵。   空调外机冷凝水正滴在杨晟的鞋尖,形成小片水渍,铁锈正沿着裤管向上爬。   他隔着夜视镜凝视着对面,十二米开外的别墅亮着孤灯。   当远处渡轮汽笛响起时,他突然暴怒地踹翻垃圾桶,破碎的胰岛素瓶在波斯地毯上摺射出冷光。杨谦的身影被落地窗框成标本,真丝睡袍下摆扫过波斯地毯上碎裂的胰岛素瓶。   别墅区的轮廓像块切割生硬的蛋糕,墅二楼的冷光刺破眼眸,杨谦正用象牙柄手枪敲打自己的左膝。   远远的,杨晟都能感觉到令人牙酸的闷响,这是他大哥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杨晟后腰抵着生锈的避雷针,左手紧攥电子干扰器,电子干扰器在掌心发出蜂鸣,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调外机边缘的霉斑。   他记得母亲说过,这栋房子是父亲送给杨谦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当年摆满乐高模型的展示柜,如今嵌着防弹玻璃。   夜视镜里跳动的绿光割裂了记忆——十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夜,八岁的他蜷缩在同款空调架上。   那时杨谦举着戒尺抵住他咽喉:“再敢偷看爸爸书房,就把你眼珠泡进胰岛素。”   夜视镜里跳动着绿色数据流,耳麦传来叶观澜的低语:“冷藏箱温度曲线显示,他每次取药都在零度以下波动。”   杨晟咬住微型手电筒,齿尖尝到军用级橡胶的苦涩,夜视镜里浮现出别墅结构图。   他盯着手机里叶观澜发来的监控截图:“糖尿病患需要半夜注射胰岛素?”   画面里杨谦助理每周三都会从铜锣湾诊所拎走冷藏箱,但根据病历记录,其每日所需剂量根本用不完二十支。   “叮”。   金属轻响拉回现实,杨晟摸到腰间电子干扰器在震动。   杨谦的真丝睡袍腰带松散,左手握着威士忌杯在落地窗前踱步,右手每隔五分钟就要摸向书桌第二个抽屉。   接着对面书房突然爆出重物坠地声,杨谦正把威士忌杯砸向墙上的“戒急用忍”横幅,玻璃渣混着琥珀色酒液溅上林绮岚的遗照。   他的手指突然痉挛。   母亲珍珠耳环在相框里泛着冷光,与此刻飘出窗外的碎照片如出一辙。有片纸屑卡在晾衣竿的校服袖口,夜风掀起一角,露出林绮岚抱着婴儿的右手小指——那枚翡翠尾戒本该在溺亡现场。   “呼吸放轻。”叶观澜提醒得太迟了。   杨晟的瞳孔在夜视镜后骤缩。   杨谦正把撕碎的照片塞进威士忌瓶,燃烧的雪茄戳向瓶口时,渡轮汽笛突然撕破夜空。十年前的声浪穿透耳膜,他彷佛听见了母亲腕表坠海的“咔嗒”声,看见救生艇探照灯把杨谦的脸照成青白色。   “当年是你推了妈咪……”他的指控被皮带扣进血肉。   铝罐结霜的表面映出别墅异动——杨谦突然踉跄着撞上书架,透过望远镜,他看到《资本论》书脊渗出暗红污渍,1998年版的《香港船务年鉴》正卡在第三层。   渡轮汽笛二次鸣响,杨晟的指甲抠进空调架锈斑。   那本年鉴他曾在父亲书房见过,扉页有林绮岚写的“七月廿三,阿燊赠”。而现在杨谦像被烫伤般缩回手,睡袍腰带散开露出后腰枪套,象牙柄在月光下泛着人骨般的光泽。   “他每周三领取的剂量足够杀死鲸鱼。”   叶观澜发送的监控截图在手机屏亮起,杨晟却盯着杨谦的左手——那根曾折断他腕骨的小指,此刻正在胰岛素瓶上来回摩挲。   四层传来阿婆的咳喘,晾衣竿上的校服突然坠落。杨晟在布料掠过眼前的瞬间扑向防火梯,生锈钢条咬进掌心,别墅灯光骤灭。   黑暗如潮水漫过唐楼裂缝,他听见胰岛素瓶在碎玻璃上滚动的声音,听见杨谦的呼吸突然粗重如困兽。   当眼睛适应黑暗时,对面书房竟亮起幽蓝的冷藏箱指示灯,二十支诺和笔排列如森白肋骨。   “你那里下雨了?”叶观澜突然问。   杨晟抹了把脸,才发现冷汗已浸透战术背心。   “系挂住你啲汗味呀,猪猪仔~”   叶观澜:“……”   掌心在防火梯留下血锈交错的掌纹,像某种古老符咒。当他终于攀至别墅露台时,咸腥夜风送来佛堂沉香——与杨启燊手串同源的龙脑香,此刻正从书房通风口溢出。   防弹玻璃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医用冷藏箱的电子屏显示2.3℃。当他抽出第五支胰岛素笔时,渡轮汽笛第三次割裂夜幕。   这次他看清了冷藏箱的报警记录——过去三个月,温度曾在淩晨两点零七分降至-5℃。而戊巴比妥钠的保存温度,正是-5℃至0℃。   碎玻璃扎进膝盖的瞬间,楼上载来重物坠地声。   杨晟闪进酒柜夹层,波尔多红酒的折射中,杨谦正赤脚踩过满地相片残骸。有块碎片粘在他脚底,随着步伐起伏露出林绮岚溺亡前夜的微笑。   “出来。”杨谦的声音像生锈的解剖刀。   杨晟屏息摸向后腰电击器,却触到林绮岚临终后留给他的观音玉坠。   酒柜突然被整个拽开,月光把杨谦的影子钉在他脸上,象牙手枪抵住他眉心时,电子干扰器突然尖啸,别墅警报器迸出火花。   杨谦的瞳孔在明灭间剧烈收缩,杨晟看见那里面蜷缩着八岁的自己。当枪口颤抖着偏移半寸,他猛地撞向对方左肋旧伤。两人滚过满地碎玻璃,胰岛素在碾轧中喷溅成雾。   “为什么是戊巴比妥钠?”杨晟用玻璃片抵住兄长咽喉。   杨谦突然笑起来,喉结在锋刃上擦出血线:“因为只有深度昏迷的人……”   渡轮汽笛吞没了后半句,他的右手小指正以诡异角度内扣——与林绮岚尸检报告如出一辙的陈旧性骨折。   冷藏箱突然发出刺耳鸣叫,温度跌破-10℃。杨晟隐约听见地下室传来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   来不及多想,消防车警笛由远及近,他攥着两支胰岛素笔翻出露台,身后传来书架倒塌的轰响。   杨晟在冰雾中看见杨谦眼底浮起的灰翳,那是注射过量镇静剂的后遗症。“戒急用忍”的条幅盖住杨谦半张脸,泼洒的威士忌正顺着“忍”字最后一勾流淌。   杨晟在攀回唐楼的瞬间回头,看见兄长用枪管挑起烧焦的照片残片——那上面林绮岚的翡翠项链,正套在杨启燊脖子上。   深水埗的鱼蛋腥气突然变得粘稠,他蹲在空调架上呕吐,直到东方泛起蟹壳青。手机显示屏亮起叶观澜的新消息。   ——护士说杨谦每次注射后都会喊妈咪。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垃圾车鸣笛刺破晨曦。   晨雾像发馊的纱布缠在街角,医用橡胶焚烧的焦臭味混着晨雾漫过来,杨晟把偷来的萤光绿马甲又裹紧了些。   生锈的垃圾箱渗出暗红液体,在水泥地上蜿蜒成血溪的模样。他攥着扫帚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威士忌醒神有点喝多了的后遗症。   粉碎机的轰鸣声里突然夹杂着电子针头的爆裂声。   “周三冷链箱……”他默念着叶观澜给他的信息,扫帚柄准确勾住货车钥匙扣。   3号车厢门打开的瞬间,冷雾扑面而来,二十支胰岛素笔整齐列队般躺在冰棺里。针头保护套集体向**斜的异常,像母亲教他跳华尔兹时强调的“永远先出左脚”。   乳胶手套拂过冷凝水,指尖突然停在某个刻度盘上。35单位的数字边缘有指甲划痕,倒过来看竟是“23”——母亲忌日的诅咒数字。   “后生仔!”   潮州话的呵斥在背后炸响,杨晟正用微型激光笔切开冷链箱夹层。   防护服袖口滑落的GUCCI手链在雾里泛着冷光,和他在母亲梳妆台见过的那条一模一样。   “阿婶,借过。”   他佯装踉跄撞翻垃圾箱,血浆袋在脚下炸成烟花,将带编码的针管藏进排水沟盖板缝隙。起身时瞥见对方防护服左胸绣着褪色的“岚”字,像是被反覆拆线的旧工牌痕迹。   手机在裤袋震动。叶观澜发来的监控截图里,戴口罩的护士正将白蝴蝶兰转向23度。   他突然想起太平山祖宅佛龛后,母亲抱着白孔雀羽毛掸子说:“蝴蝶兰要向着东南角,那里有……”   粉碎机突然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杨晟抬头,看见流浪猫叼着针管窜上墙头,琥珀色瞳孔映出冷链车右后轮沾着的红珊瑚泥——那是杨启燊游艇会码头特有的颜色。   指尖残留的苦杏仁味突然刺入鼻腔。退休法医老陈的话在耳边回响:你老豆后颈的针孔,闻起来像杏仁开花。   冷链车碾过巷口积水,早间新闻正从肠粉摊传来:“澳门截获的医疗废料中发现上世纪九十年代药品……”   蒸汽在生锈的管道间嘶鸣,杨晟就着冷凝水抹了把脸,暗红血渍混着镇静剂在他掌心蜿蜒。   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叶观澜的声音裹着键盘敲击声传来:“诊所对面有家祥记茶餐厅。”   “你怎么知道我饿到能吞下一头牛?”杨晟甩着手上的血珠,故意把湿漉漉的刘海撩到额前。   听筒里传来钢笔尖滑过纸页的沙沙声,他能想像那人此刻正用手指顶着近视眼镜的模样。   “你今早顺走的叉烧包包装纸,”叶观澜停顿半秒,“还有偷喝的威士忌。”   杨晟噗嗤笑出声,手肘撞得铁皮垃圾箱哐当响:“叶老板这张嘴开过光啦?”他忽然瞥见巷口闪过穿防护服的人影,声音却依旧轻快:“不如再算算我接下来该往哪逃?”   听筒里传来保险箱转盘的咔嗒声。“十一点钟方向消防梯,”叶观澜也压低嗓音,“镇静剂浓度代码C35,映射游艇会经纬度坐标。”   杨晟翻过铁丝网的时候,听见那人补了句:“记得点冻柠茶少甜。”   深水涉·周记冰室   空调冷凝水砸在生锈的遮雨棚上,晨光像把沾了咖啡渍的刀,刨开诊所对面的茶餐厅玻璃。   杨晟盯着表盘上跳动的秒针,九点十三分,深水埗福荣街的“周记冰室”飘出炼奶甜香。   叶观澜的信息投影在雾气氤氲的杯壁:“林绮岚曾任港大医学院舞蹈治疗课助教,1985级护士班合照第三排左起第七人。”   他缩在卡座最深处,后颈贴着起球的仿皮椅背,起球的窗帘布料蹭过后劲,让他想起母亲织到一半就烧毁的羊毛围巾。   冻柠茶的冰块在杯壁撞出细响,他第三次搅动吸管。三块未化的方冰诡异地拼成“23”,水珠正顺着这个数字往下淌。   橱窗外闪过穿护士服的身影,他猛地坐直,膝盖撞上桌板。   穿护士服的女人推开了茶餐厅玻璃门,医用口罩遮不住眼尾那颗朱砂痣,食指在收银台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杨晟瞳孔骤缩,这……这是小时候母亲教他的摩尔斯电码求救暗号。   “你嘅奶茶。”侍应生甩下陶瓷杯,杯底与玻璃台面碰撞的脆响让他眼皮一跳。   杯垫边缘渗出褐渍,翻过来是半张泛黄的照片——年轻女子踮着芭蕾舞鞋的足尖,脖颈仰成天鹅垂死的弧度。   水渍恰好漫过胸牌,只剩“岚助教”三个字。   杨晟的拇指按在照片边缘,忽然听见冰块碎裂声。   诊所二楼的百叶窗哗啦掀起,戴口罩的护士正给窗台的白蝴蝶兰浇水。那花盆是青花瓷的,和他母亲书房里摔碎的那只一模一样。   护士忽然转头,隔着四十米距离与他对视。   杨晟后颈寒毛竖起的瞬间,对方举起左手比出“三”的手势,无名指上的钻戒在晨光里炸开星芒。   等他撞翻椅子冲出去时,防火巷只剩翻飞的白色衣角,和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广藿香。   “先生找阿雪啊?”卖鸡蛋仔的阿婆突然开口,铁勺在模具上敲出当当响,“她今早辞职啦,说要去澳门照顾病重的契爷。”   突如其来的火焰瞬间照亮,将诊所的门牌幻化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十字形状。   杨晟冲出巷子,对面燃烧的诊所招牌轰然坠落,焦糊味中飘来一丝铃兰香气。他猛然回头,看见戴口罩的护士站在街角消防栓旁,双手比划着天鹅展翅的谢幕礼。   叶观澜的电话穿透爆炸余声,杨晟边走便按了接听:“杨谦16年7月23日注射过纳洛酮。”   杨晟看着对面被大火吞噬的私人诊所,手中攥着那支35单位的胰岛素笔,游艇会急救箱的银色密码锁突然在记忆中弹开——那里常年备着的解毒剂。   诊所火焰在橱窗倒影中扭曲成母亲坠海那夜的浪涌,咸涩的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正顺着撕裂的虎口渗进嘴角。   橱窗电视突然爆出新闻快讯:“今日淩晨深水埗发生煤气爆炸,五死十二伤,明德诊所全面焚毁……”   画面里消防员拖出的焦尸手腕上,晃着半截没烧化的GUCCI手链。而刚才的卡座上面旧风扇在头顶嗡嗡转着,将护士留下的字条吹落桌底。    第60章   浅水湾的夜色像一块浸满墨汁的丝绸,月光刺破云层,将海面镀上一层银霜。   杨晟瘫在真皮沙发里,菸灰缸堆满扭曲的烟蒂。手机屏蓝光映着他下巴新冒的胡茬,通话记录显示已持续三小时四十七分。   “咔嗒咔嗒”打火机蹿出火苗又很快熄灭,桌上堆满了各种物证,旁边还扔着几个速溶咖啡条。   咖啡粉末撒在“杨启铭”死亡报告几个字上,像是蒙着薄霜,指尖擦过时激得他心脏骤缩——这个曾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如今却也成了他的遗憾。   叶观澜的声音在电流杂音中传来:“在听?”   杨晟抿了口咖啡,苦涩在舌尖炸开。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打火机咔嗒三次才点燃。   “唔,刚吃完郭明德煮的泡面。” 他故意吸了吸鼻子,“加了双倍辣椒油。”   叶观澜纸张翻动声:“尸检结果收到了吗?”   杨晟看着厚厚一沓纸,点了点头:“十五分钟前刚收到,看不懂。”   杨启铭已经去世两年了,无法进行解刨检测,只能用科技解决。   他生前总是总抱怨头皮痒,因此每周会到半岛酒店理发,指定人是汪姐,在他去世后,汪姐便将专用的檀木梳收了起来。   杨晟拿到东西后,在香港没办法检测,现在人人对他避而远之,又预防杨启燊暗中阻挡,只能暗中寄给叶观澜。   杨晟的手在颤抖:“老头子……是病逝?”   叶观澜的键盘敲击声像某种倒计时,“生前CT显示肝区损伤符合铊中毒特征,AI比对可信度92.7%。”   “铊-204的半衰期三年,你父亲化疗期间的血液样本……”他放大某个峰值图谱,“每周四的铊含量波动,和家庭聚餐完全吻合。”   每周四……   杨晟手里的菸灰落在脚背上:“周四……二叔都会带茯苓鸡汤来家里吃饭。”   叶观澜敲击键盘声暂停:“汤里没毒,毒在装汤的珐琅保温壶镀层。指甲检测显示,每次接触后四小时,毒素峰值达到致死量37%。”   叶观澜面前的全息影像中,淡金色铊元素浓度曲线如毒蛇昂首。   “2021年6月的峰值,这是遗嘱修改前两周,浓度超过致死量37%。”   杨晟突然咳嗽起来:“喂……你什么时候偷的我爸指甲?”   “这是通过香港大学法医鉴定中心取得5根带毛囊的头发发附着头皮碎屑。”叶观澜一本正经地解释,“以及你父亲化疗期间在养和医院留存的32份指甲样本,这是当地医疗规范要求肿瘤患者定期监测甲床健康。”   杨晟被他逗笑了,可那笑声中,却透露着苦涩。   “但如何证明是杨启燊……”杨晟话音未落,视频通话里的投影切换成某制药厂监控截图。穿中山装的老人正在视察生产线,胸牌标注“总工程师杨启燊”。   “他们研发的抗癌药中含有氯化亚铊。”叶观澜调出化学式,“你父亲的主治医生,上周在新西兰遭遇车祸。”   “并且样本SR-XRF图谱与杨启燊办公室搜出的缓释胶囊成分相似度98.7%。”   上周……   杨晟握紧了拳头……他刚三返了祖宅。   杨谦拿起手机,忽地对着叶观澜一笑:“这些数据随便找个实验室都能伪造。”   叶观澜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样本要过牛津实验室认证,数据符合九龙殓房要求。”   “观澜。”杨晟的拇指抚过全息投影里的侧脸,“你简直是妈咪派来的……”   “什么?”   “天使。”他对着镜头吐烟圈,“万能的那种。”   叶观澜透过显示屏扫了眼杨晟,那眼神彷佛在说杨总嘴真甜。   “投毒方式推断,指甲样本在第4-5生长层,映射中毒中期,出现硫铊化合物结晶。港大药理系仿真实验也证实,该形态需在pH 6.8-7.2的肠溶缓释胶囊中形成。”   杨晟突然插嘴:“时间轴锁定,人的头发每月生长约1厘米,选取遗嘱修改前6个月映射的发段,距发根6cm处?”   说完他看着视频中的叶观澜,像是在等着什么。   叶观澜淡淡一笑:“没错,因此检测到该段,铊浓度峰值达28μg/g(正常值<0.1μg/g),且呈现周期性波动,峰值间隔7天±12小时。”   根据科学依据检测技术显示,飞行时间二次离子质谱仪(TOF-SIMS):对单根头发进行纵向0.1微米级分层扫描,绘制铊元素浓度曲线。   同步辐射X射线萤光显微术:在钻石光源设备下检测指甲生长纹中的重金属沉积图谱。   代谢组学通过头发角蛋白中18种氨基酸的氘代率变化,反推中毒期间肝脏代谢状态。   “另外在养和医院电子病历显示,你父亲在中毒期出现足底触电感,那不是化疗反应。实际为铊中毒典型神经症状,伦敦实验室用AI比对了三千例病案。”   因此,杨启燊投毒途径是利用杨启铭患癌需长期服药的特点,伪装成止痛药的缓释铊制剂。   症状伪装与化疗副作用高度重叠,脱发、神经痛、肝功能异常。   按照时间推算基本吻合:遗嘱修改前6个月开始投毒,确保杨启铭在意识模糊期签字。杨启燊甚至使用反侦察措施,使用肠溶胶囊延缓毒发,制造“病情恶化”假象。   杨晟额头抵着显示屏上,挡住了整个镜头,闷声道:“观澜。”   叶观澜停顿两秒,背景传来撕开膏药布的声响:“我在。”   杨晟哑声问:“这些能送那对父子进监狱吗?”   叶观澜那边传来布料摩擦声,像是在挽衬衫袖口:“香港警察昨天收了同步辐射报告,杨启燊药厂的防火系统……也很有趣。明天最早航班,我给你带了……”   杨晟突然笑出声:“菠萝包?”   叶观澜那边传来金属打火机开盖声:“止疼喷雾,你翻墙时擦伤的手肘需要处理。”   远处传来维港汽笛声,杨晟的菸头掉进菸灰缸,随后被水滋啦熄灭。   叶观澜放轻音量:“头发检测报告第17页,有行小字。”   杨晟翻动文档袋,找到后愣在原地,他的眼眶是湿润的,语气却十分欢快:“……样本中检测到过量尼古丁,建议减少吸菸?喂,叶少你管太平洋?”   “肺功能损伤会影响接吻体验,杨晟。” 叶观澜挂电话之前说了这么一句。   杨晟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维港汽笛刺破夜空,手机叮咚一声,叶观澜发来的一张照片,是刻着澳门赌场经纬度的一支簪子,也是林绮岚的遗物。   ……   澳门   杨晟把脸贴在计程车窗上,看着葡京酒店金色鸟笼造型的外墙在夜幕中扭曲变形。   郭明德往嘴里扔了颗薄荷糖:“赌王当年在这间VIP房输掉半个船队,听说现在……”   “现在成了老鼠窝啦。”司机突然插话,后视镜里浑浊的眼球转了转,“上个月街市辉仔进去偷铜线,第二天在友谊大桥底下捞到尸首。”   轮胎碾过坑洼溅起污水,车载广播正在播报台风橙色预警。   郭明德往座椅深处缩了缩,冲锋衣拉链上的反光条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杨晟摸到背包里的紫外线手电筒,金属外壳还残留着殡仪馆太平间的寒气。   来之前他们去了一趟殡仪馆,找当年给杨启铭做遗容的师傅,可惜人没在,可用的线索也找不到。   计程车在福隆新街拐角急刹,司机指着巷口闪烁的“当”字招牌。   “前面修路,两位阿生行两步啦。”   郭明德递钞票时,瞥见对方虎口处褪色的船锚纹身。下车后等车走远,他才告诉杨晟。   “杨启燊书房里有航海模型形。”杨晟说完郭明德便立马懂了。   “荣昌号”曾往返港澳运输建材的货轮,在1973年因走私红油被扣,最终成为杨氏发家的第一桶金。   杨晟在翻查家族旧照时发现,1985年杨启燊右腕戴着劳力士游艇名仕表——表面也有船锚标志。   而表带内侧刻着“RC-78”,正是荣昌号首航编号。   “还记得在码头仓库找到的货单吗?”郭明德压低声音说,“上面显示1998至2002年间共有23艘标注“RC”代码的货轮进出港澳,这些船只注册地均为杨启燊控股的巴拿马空壳公司。”   杨晟嘲弄一笑:“看吧,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却做着黑心生意,杨家早就脏透了。”   荒废已久的金樽**深处,那曾经辉煌的葡京酒店奢华灯牌,如今斜倚巷口,光彩褪尽。   污水顺着危楼外墙的排水管倾泻而下,锈蚀的铁门在郭明德掌心发出哀鸣。   他屈膝蹲在五巷的阴影里,食指抹过三环锁的锁眼,指尖沾着层风干的酱料。   “咖喱。”他将手指举到鼻尖,“混了椰浆的葡国鸡,有人用这个润滑锁芯。”   杨晟举着手机凑近,冷白光束扫过门楣时骤然一晃。五道狰狞的抓痕深陷木纹,第四道缝隙里卡着片贝壳状的美甲,猩红底上洒着金粉,像母亲梳妆台上那瓶DIOR甲油。   “退后些。”   郭明德咬住手机,齿间漏出的蓝光映亮他腕间的蚯蚓状疤痕。   两根回形针在他指间弯折成Z形探针,探入锁孔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汗珠顺着他紧绷的小臂滑落,在积灰的水泥地洇出深色斑点。   杨晟看他熟练的样子,忍不住问:“喂,什么时候学的这手艺,我怎么不知道?”   郭明德非常得意道:“从特警队朋友那里特意学的开锁术。”   当第三声“咔嗒”响起时,郭明德突然僵住。他掏出半截蜡笔在锈锁周围涂抹,淡紫色痕迹顺着锁眼裂纹蔓开,恍若一朵凋谢的紫荆花。   “双扣暗芯锁。”他喉结滚动,“你记不记得杨阿姨教过我们……”   话音被铁门骤然的吱呀声切断,霉味混着老鼠屎的酸臭扑面而来。   黑暗中杨晟踉跄踩中地面积液,黏腻触感从鞋底直窜天灵盖。   手机光束扫过地面,凝固的血迹像一条暗红蜈蚣,蜿蜒指向冷藏库铁门。每隔三十公分,半个带螺纹的鞋印烙在血泊边缘,像某种诡异的密码。   “Bally定制款。”郭明德蹲身比量鞋印,缓解气氛,“你哥去年生日,情妇送了一双。”   杨晟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   跟着脚印来到冷藏库门前,血迹突然直角转向,在斑驳的白瓷砖上拖出箭头。   杨晟的太阳xue突突直跳,手心微微冒汗,光束扫过墙角货架时,一罐褪色的“咀香园”杏仁饼闯入视线。   16年7月23日的过期标识在尘埃下泛黄,正是母亲失踪那天的日期。   瑞士军刀撬开铁罐的刹那,杏仁的哈喇味混着某种花香扑面而来。   郭明德用刀尖拨开板结的粉末,露出罐底拼成“SWAN”的碎渣。   杨晟的指甲掐进掌心,母亲总说他的睡姿像小天鹅蜷着翅膀。   “阿晟。”郭明德声音发颤,将铁罐转向他。   只见罐身内侧的金属面上,DIOR 999口红划出的字迹如血:“阿燊比鲨鱼更知海深”。最后一个“深”字拖出长长的尾迹,像坠海者绝望的指尖。   通风管突然传来指甲刮黑板般的锐响,杨晟撞上身后墙壁,掌心触到冰凉的金属管。   半截断裂的芭蕾舞把杆斜插在霉斑中,蛛网在焊接处织出惨白的茧。   郭明德突然剧烈呛咳,指尖还沾着锁孔的咖喱残渣:“黄姜粉过量……用这种偏方止痛的人,膝盖该烂成筛子了。”   电梯按键区的幽光在黑暗中浮现,镀铬数字“4”的磨损边缘反着冷光。   杨晟想起十四岁那年的四月,母亲突然把他的钢琴课换成游泳训练。此刻腐烂的海腥味钻进鼻腔,他彷佛又听见那天的雨声里,母亲反覆呢喃着“海底没有谎言”。   货架突然轰然倾倒,郭明德浑身汗毛立起,拽着杨晟扑向信道深处。    第61章   俩人来到后厨铁门外,郭明德依旧用了开锁技术打开。   杨晟抬脚踹开生锈的铁门,霉味混着老鼠屎的酸臭扑面而来。郭明德打开强光手电,光束扫过满地碎玻璃。   通风管道渗出的锈水,点点滴滴,汇聚在落满尘埃的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一个个褐色的水潭。   角落里,破旧的丝绒赌台杂乱无章地堆栈,霉变的扑克牌散落一地,宛若散落的尸骨。   杨晟蹲下查看脚印,墙皮剥落处露出08年的澳门小姐海报。   二楼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郭明德突然拽着他往立柱后躲。   他们悄无声息地沿着消防信道摸黑上至三楼,葡京厅那鎏金镶嵌、雕花精致的门把手上,赫然环绕着一条警戒带。   杨晟手持瑞士军刀,小心翼翼地割断盘绕的蜘蛛网,伴随着门轴吱呀作响的转动,惊起了一群栖息的蝙蝠。   郭明德的手电筒光芒凝聚,将包厢一隅的保险箱锁定在视野中央,那铁箱外壳上遍布着蜂窝般的弹孔,而锁孔中,一段断掉的钥匙静静地插在那里。   “是1987年产的Chubb双密码箱。”杨晟从背包掏出听诊器,“妈咪说过,这种老古董……”   话音戛然而止,两人同时看向墙面——斑驳的丝绒壁纸上,有人用指甲刻出无数个“岚”字,最深的那道划痕里嵌着暗红色血痂。   杨晟轻轻敲击着那刻有图案的墙壁,果不其然,墙壁空洞作响。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铜质烛台,使出浑身力气猛地砸向墙壁,瞬间,墙壁上出现了一个破洞。   透过手电筒的光束,他发现墙壁内嵌着一个保险箱,其密码锁键盘上覆盖着一层浓重的菸灰。   VIP室残留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浮华,水晶吊灯蛛网垂悬,开裂的鳄鱼皮沙发上翻出泛黄海绵。   杨晟的指尖抚过保险箱密码盘,积灰簌簌掉落,露出被锐物反覆刮擦的3键。   郭明德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心里直发怵,恨不得手里抱个香炉拜一拜,额头上的冷汗足以表明他很怕,但看到杨晟毫无波澜,心里不免觉得兄弟现在真变了。   其实杨晟比他还害怕,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但没办法,他得克服,不然母亲的死亡真相就没法查到。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杨晟不断尝试的密码解锁声,郭明德强迫自己不害怕,却依旧过不了心里的恐惧。   于是他陡然吟唱起那曲调跑偏的粤调:“浪潮涌动~潮流翻腾~”尾声在寂静的赌场中荡起层层回声。   陡然间的一声响,让杨晟猛地一惊,一句“扑街仔”正欲脱口而出,却见他的瞳孔猛然紧缩。   记忆中,母亲在家轻声吟唱《上海滩》,每当唱至“转千弯转千滩”那句时,总会轻轻地点一下他的鼻尖。   指尖悬在键盘上方颤抖,杨晟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进了脖子里,灯光闪过保险箱顶部,又突然照回来。   杨晟伸手摸了摸,将厚厚的灰尘擦干净,这才看清保险箱顶部刻着极小楷体。   “贺慈母林太弄璋之喜”——XXXX年3月23日,这是……他破啼而出的时刻?   寂静之中,密码盘的咔嗒转动声异常尖锐,打破了沉闷的宁静。当第三组数字与刻度线完美重合之际,整栋大楼蓦地被黑暗笼罩。   金属碰撞声随着“0323”的输入响起,箱门弹开刹那,整层楼的应急灯突然转为血红。   郭明德的手电筒不慎跌落地面,一束光线掠过门缝外的幽深阴影,而杨晟则在保险箱内层摸索,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文档袋,那里传来了一种黏稠的滑润。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老旧的留声机中《漫步人生路》旋律骤然炸响,三个身影如同夜猫般从通风管道倒挂翻落。   为首那人手中的陶瓷刀疾速刺向杨晟的咽喉,刀尖折射出股权证书上烫金的辉芒。   郭明德一脚踢飞赌桌,沉重的二十公斤铜质轮盘直击偷袭者的膝部,骨头的断裂声和痛楚的尖叫交织,划破了室内的乐音。   杨晟狼狈地跌至吧台之后,第二人猛刺过来的晾衣叉穿透了坚固的橡木酒柜,陈年的十五年威士忌如泉涌般溢出。   他紧握酒瓶,愤然向对方的面具砸去,琥珀色的酒液浸入眼眸,引得一声凄厉的惨叫。   在纷飞的玻璃碎片中,林绮岚那泛黄的芭蕾舞姿翩翩起舞,1985年获奖之夜的留影,如今静静地贴在股权证书的主页。   “从后厨走!”   郭明德猛地抄起桌上的银质菸灰缸,狠狠地砸向窗户,伴随着玻璃的破裂声,枪声也在这瞬间震耳欲聋。   子弹呼啸着擦过杨晟的耳边,准确地在墙面上的“岚”字留下了焦黑的弹孔。   第三人挥舞九节长鞭,紧紧缠住了郭明德的脚踝,那铁链拖拽的声响,与邓丽君《小雨点》的旋律怪异地交织在一起。   杨晟眼疾手快,举起一把生锈的香槟桶猛砸向鞭身,冰锥碎片在空中四散,就在这时,郭明德迅速抽出皮带扣中暗藏的刀片,将锁链一割为二。   陶瓷刀劈开凝滞的空气,杨晟闻到了海腥味。   第一刀擦着他耳侧钉入红木酒柜,刀刃卡在1998年的红酒瓶间颤动。   郭明德抄起铜制痰盂砸向袭击者后脑,黄铜与神像面具撞击的闷响里,第二把刀已削向杨晟怀中的牛皮纸袋。   “蹲下!”   郭明德暴喝声未落,杨晟已顺势滚向翻倒的赌台。陶瓷刀尖划破西装后襟,股权书擦着刀锋掠过,在积灰的大理石地面滑出三米。   第四个袭击者借助通风管跃下,竹制晾衣叉直取文档袋。   杨晟蹬着丝绒窗帘飞扑,腐坏的布料“嗤啦”裂开。他抓住股权书的瞬间,晾衣叉穿透左肩布料将他钉在赌台残骸上。碎木刺扎进掌心,血腥味混着霉味冲进鼻腔。   “走啊!”   郭明德抡起欧式烛台砸断竹竿,反手将铜座掷向持刀者。陶瓷刀与金属相撞爆出火星,半截刀刃崩飞嵌入杨晟头顶的镜面天花板。   其中一个戴关公面具的壮汉突然扯下面具——居然是杨启燊的司机阿忠。   他狞笑着抽出备用的陶瓷短刃:“杨少仲记唔记得浅水湾游艇?”刀锋逼近眼球的刹那,杨晟猛地扬起左手,红酒瓶在对方头顶炸开。   暗红液体混着玻璃碴飞溅,郭明德趁机甩出缠满电线的台灯。裸露的铜丝缠住阿忠手腕,220伏电压让他抽搐着撞向落地窗。   钢化玻璃上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杨晟紧握着股权证书,猛地跃向防火梯。   陶瓷刀乘虚再度袭来,杨晟敏捷地以股权证书的硬壳封皮为盾,刀尖掠过“35%控股”的字眼,激起一串火花。   瞬间,他灵活转身,肘部猛然撞击对方肋下,唤醒了尘封二十年的咏春绝技——小念头。   袭击者被撞得失去平衡,推翻了旁边的老式点唱机,邓丽君的歌声随之骤停,显露出藏匿于机底的微型信号干扰器。   那濒死之人的反戈一击,骤然挥出三枚剧毒蒺藜,杨晟敏捷地挥动鳄鱼皮沙发垫,在空中巧妙拦截,皮革瞬间被毒性侵蚀,留下了炭黑色的孔洞。   他们踏着遍地昂贵木料的碎片,拚命地向逃生梯冲去,身后传来一阵粤语怒骂。   “混账东西!把东西交出来!”   在散发著馊臭的狭窄后巷,堆满了厨余垃圾,郭明德猛地一把将杨晟推进了垃圾箱。   “去新口岸码头!”   他猛地转身,迎向追赶的敌人,手中的手电筒在夜幕中划出一道道混乱的光弧。   郭明德挥臂推翻竹制晾衣架以阻拦这些人,鱿鱼干与床单在空中交织飞舞。追兵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栽倒,原来是暗中飞来的生蚝壳不偏不倚击中了他们的太阳xue。   杨晟耳边传来沉闷的重击声和郭明德的惨烈呼号。   垃圾箱外,三个黑衣人包围了杨晟藏身的铁皮箱,杨晟紧握着文档袋,身体紧缩在鱼头堆中。   领头的那人俯下身子,瞬间,他后颈上的翡翠耳环在闪电的照耀下,闪现出淡淡的绿光。   警报器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远方警笛声尖锐地呼应着,在这紧急关头,郭明德扔过来一筐鱼,两人趁机从逃生梯上一跃而下。   杨晟的怀抱中,一本股权书的便签不慎脱落,那上面的钢笔字迹因威士忌的浸渍而变得模糊难辨。   ——阿燊,2016年7月23日,借调三吨液氮。   杨晟捡起来两人搀扶着掩入夜色中。   ……   新口岸码头   腥咸的海风裹着柴油味灌进鼻腔,杨晟贴着集装箱的阴影移动,手中紫外线灯在夜幕中划出幽紫光弧。   当光束扫过“RC-23”货轮锈蚀的舷号,原本普通的船锚标志突然浮现出血色萤光——这是用特殊涂料绘制的囚徒编号。   六个黑影从龙门吊架跃下,带铁锈味的砍刀劈开夜幕。   杨晟侧身闪避,刀锋擦着冲锋衣拉链迸出火星。他抄起码头堆放的缆绳桩,抡圆了砸向最近那人的膝窝。骨头碎裂声被雷声吞没,惨叫声却引来更多脚步声。   “小心三点钟方向!”郭明德的声音从货轮二层传来。   杨晟翻滚躲开飞踹,顺势将紫外线灯戳进袭击者眼睛。强光灼烧视网膜的瞬间,他扯开对方袖口——新鲜船锚纹身正在渗血,锚尖刺着“LC”两个字母。   集装箱顶传来金属摩擦声,几道黑影呈品字形包抄。   杨晟蹬着货箱借力腾空,双腿绞住为首者的脖颈淩空翻转。两人砸进污水坑时,他摸到对方腰间硬物——是把老式船用除锈铲。   “叮!”   铲刃架住劈来的**,杨晟顺势捅进袭击者腋下。温热血浆喷在脸上,他突然注意到铲柄刻着“荣昌1983”。   记忆闪回父亲书房那张泛黄照片:杨启铭站在荣昌号甲板上,背后水手正在给船锚刷漆。   分神刹那,钢链缠上脚踝。杨晟被倒吊着甩向货舱,后腰重重撞在液压机上。   眩晕中看见纹身男举着鱼枪逼近,三棱箭头顶住他咽喉。   “杨生托我问候你老母……”   “问候你老母!”   郭明德从天而降,消防斧劈开黑暗。   利斧的锋刃深深地嵌入鱼枪发射器中,杨晟迅速抽出皮带扣中隐藏的剃须刀片,干净利落地将坚韧的钢链切断。   两人肩并肩倚靠在货箱构筑的曲折迷宫里,周围回荡着拉动枪栓的清脆声响。   郭明德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绑满信号棒的战术背心:“数到三就闭眼!”   “扑街仔,你居然还有这东西!”   刺眼的光芒猛然爆裂开来,杨晟疾速扑向最近的集装箱。当紫外线灯掠过箱体表面时,“RC-98”的萤光编号在剧烈地闪烁,箱中隐约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声音。   纹身头目举着**逼近,枪管抵住杨晟眉心:“杨主席说要把你装进……”   话没说完,集装箱门突然从内爆开。   生锈铰链擦着纹身男耳廓飞过,二十多个浑身溃烂的人影踉跄而出——全是失踪的码头线人。   暴徒们惊恐后退,杨晟趁机夺枪上膛,当他要扣动扳机时,郭明德按住枪管摇头。   “留活口取证。”   话音未落,纹身男突然抽搐倒地,后颈船锚纹身冒出青烟——皮下微型炸弹激活了。   “卧槽,杨启燊这老东西……在搞生化实验?!”   杨晟和郭明德齐齐愣在原地,就像突然从现实穿越到了生化世界,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腐烂人,连逃命都忘记了。   “杨启燊,我叼你老母!”   俩人边跑边骂。腥风卷着酸腐的尸臭扑面而来,杨晟被郭明德拽着滚进龙门吊操作室。   透过铁网窗,他们看见那些溃烂的线人正摇摇晃晃扑向暴徒,指尖滴落的脓液在积水中泛起诡异泡沫。   “闭气!”   郭明德撕开急救包,将浸过酒精的纱布捂在杨晟口鼻。   下方传来瘆人的啃噬声,某个暴徒的惨叫戛然而止——他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粉红色黏液。   操作台蓦然颤动,血色的倒计时在显示屏上闪烁:03:00。   杨晟熟练地运用瑞士军刀打开了控制面板,在二十根斑斓的电线背后,隐藏着一个微型的摄像头,其上的红色光点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缓缓移动。   “是声控炸弹。”郭明德盯着电线里夹杂的骨传导传感器,“说粤语就会……”话音未落,整座吊臂突然倾斜。   两人抓住钢索荡向货轮甲板时,瞥见驾驶舱里闪过白大褂身影——正是澳门诊所那个神秘护士。   货舱内堆满印着慈善标志的医疗箱,郭明德用消防斧劈开锁头。   冷雾渐渐消散,杨晟操作的紫外线灯映照出箱中众多的试管,只见墨绿色的液体中,船锚形状的微生物轻盈悬浮。   “别碰!”郭明德打落他伸出的手。   玻璃映出后方黑影,护士举着针管刺向杨晟后颈。郭明德旋身飞踢,针筒扎进木箱爆出青烟,腐蚀出蜂窝状孔洞。   护士的白大褂在缠斗中撕裂,露出肩胛处的船锚纹身——锚尖刺着“LC1998”。   杨晟猛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缩写,抬脚踹向她膝窝:“林绮岚的LC!”   女人突然诡笑,扯开衣领露出颈动脉埋着的胶囊炸弹:“杨主席万岁!”   “叼啊,有完没完了!”   郭明德抓过消防斧劈开通风管道,拽着杨晟跳进污水渠。爆炸气浪掀翻三个医疗箱,墨绿液体遇水沸腾,化作荧蓝雾气弥漫码头。   杨晟在刺鼻的恶臭中摸索,指尖触及一块坚硬的块状物——那是一半已经融化的船锚纹身,其下皮肤内隐约镶嵌着微小的芯片。    第62章   港澳码头七号泊位   “德仔,这里上去。”杨晟探出头看向码头西边,这边没有人,他们可以暂时休息一会。   俩人藏在集装箱中间,心跳的猛烈,却不敢大声呼吸。   “杨主席睇够未啊?”郭明德对着天空比了个中指,“用人类基因搞生化武器,你惊唔惊佢半夜掀你棺材板?”   “他惊个屁!”杨晟随手抓起一个东西扔进海里发泄,“当年扮慈善家资助医疗船,原来系用活人做基因剪接!”   “不能待太久,我们得赶紧离开。”郭明德站起身来,轻抚着周边的集装箱,接着贴近耳朵细心聆听。   “有东西吗?”杨晟学的有模有样,“你说我爱人会不会藏在这里给我一个惊喜哇?”   郭明德额角一跳:“……扑街仔,这个时候还在想哪个超模?!”   杨晟笑笑没说话,俩人先检查了一圈,发现集装箱上都有编号。   郭明德掏出消防斧,撬开“RC-98”集装箱,黄绿色黏液从门缝瞬间喷涌而出。   杨晟扯着衣领捂住口鼻,强光手电扫过箱内二十多具人形生物。他们皮肤布满流脓的疱疹,手指关节反折成蜘蛛腿般的怪异角度。   “后退!”   郭明德突然拽着杨晟扑向左侧货堆。   最先扑出的感染者撞翻柴油桶,暗红液体在雨中燃起幽蓝火焰。郭明德看清那人溃烂的半边脸:“是上个月失踪的缉私局陈Sir!”   杨晟低声说:“别轻举妄动,上去操控室。”   两人踩着悬空铁梯攀上操控室,下方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咔声。   杨晟用紫外线灯扫过玻璃窗,发现陈Sir后颈皮肤下有萤光游动,正是暴徒纹身的位置。   “不是病毒,”郭明德扯开急救包绑带,“看他们太阳xue!”   紫光灯下,每个感染者头颅两侧都有手术缝合线,皮下隐约可见微型芯片的轮廓。   操控室铁门突然凹陷,感染者扭曲的手指穿透门板。   杨晟抄起液压钳砸碎控制台,飞溅的火花中瞥见操作手册上的船锚标志——锚尖滴血图案下印着“启燊生物科技”。   蜂拥而上的感染者就像丧尸一样围困住了俩人,这种画面太诡异了,从虚幻到现实,他只剩下了恐惧。   “杨启燊,我丢你老母!”   “天杀的老乌龟,搞这种害人东西!”   当第五个感染者被郭明德用铁链绞进海里,杨晟突然发现陈Sir在刻意保护左臂。   他冒险贴近挥斧斩断那只畸形手臂,断肢掌心攥着微型录音笔。   “……实验体出现集体排斥反应……”陈Sir沙哑的遗言被爆炸声打断,三个自爆暴徒冲破舱门,皮下芯片发出红光。   杨晟抓起消防水带喷向最近那人,高压水流触发芯片短路,暴徒在抽搐中化作人形火炬。   “跳!”   郭明德猛然撞碎舷窗,两人随之一同跌入波涛汹涌的大海,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整艘货轮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被无情地撕成碎片。   杨晟在浮沉间看见海底有萤光船锚标记,指引向某个水下设施。   俩人顺着船锚标志潜游两百米,杨晟摸到合金闸门上的掌纹锁。郭明德掏出从感染者身上割下的手掌,闸门开启时涌出的气泡裹着腥臭血水。   “呕!”   “我想吐,受不了了!”   俩人被腐蚀气味熏的只在在水里吐了一番。   进到实验室内,成排培养舱浸泡着更多变异体。杨晟的紫外线灯扫过舱体标签:“LX-16-07-23”——正是母亲溺亡日期。   郭明德用消防斧劈开冷藏柜,拎出两管泛着萤光的血清样本:“屌你老母杨启燊!连H5N1都沟HIV?”   “何止!”杨晟扯开冷冻抽屉,成排贴着“LX-16”标签的眼球标本在干冰雾气中浮现,“这个冚家铲把我阿妈的眼角膜都……”   他的怒吼突然卡在喉间,拳头狠狠砸向舱壁,钢板凹陷处露出半张烧焦的照片。   ——是林绮岚穿着芭蕾舞裙站在荣昌号甲板上,背后是正在刷漆的船锚。   “杨启燊……可能利用林太的基因缺陷,阿尔兹海默症相关基因作为病毒载体。”   杨晟听叶观澜讲过,基因编辑技术,CRISPR理论上可剪切病毒基因片段。   而嵌合病毒案例也在2011年荷兰科学家曾制造H5N1与H1N1杂交毒株,当时还引发伦理争议。   “可以啊扑街仔。”郭明德一脸意外地看着杨晟。   “他们身体溃烂的原因是免疫系统被破坏。”杨晟被夸奖心里开始膨胀了,“你还记得2018年香港大学P4实验室泄密事件吗?电影《生化危机》T病毒原型,就是狂犬病+天花基因改造。还有《谍影重重》绊脚石计画,也是用病毒控制特工。”   郭明德“哇”了一声,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喂,你到底是不是我阿晟?不会也被控制了吧?”   说着还不放心,向后退了几步,警惕看着他。   杨晟气的翻了个白眼,正想骂他几句,警报声突然炸响,郭明德瞥见控制屏跳动的倒计时。   “屌!自毁程序激活!”   他扯着杨晟往通风管爬时,头顶音响传来杨启燊含笑的声音:“晟仔,你知唔知点解要用你阿妈基因?因为当年……”   “因为你条粉肠搞唔掂个女人!”杨晟对着空气嘶吼,指甲抠进掌心的旧伤疤,“你当我阿妈系小白鼠,我就要你变墓碑!”   他甩出紫外线手电筒,紫光扫过之处,舱壁船锚标志下浮现出血字——林绮岚绝笔:阿燊丧尽天良。   郭明德在攀爬间隙突然狂笑:“杨生啊,你实验室个清洁阿婶都偷拍到你同菲律宾仔搞基啦!”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两人随着爆破气浪冲出集装箱,身后传来杨启燊摔茶杯的碎裂声。   俩人上岸回到了新口岸码头,结果一露头,便被感染者和追兵发现,来不及逃脱,只能再次自救。   杨晟的后背撞上冷库集装箱,三个追兵从不同方向包抄,左侧壮汉挥动镀锌水管砸来,他侧身闪避,水管在箱体擦出蓝紫色火花。   趁对方收势不及,杨晟用紫外线灯直射其眼睛,抬膝猛击裆部,惨叫混着雷声炸响时,他摸到对方后腰的纹身——未干的船锚墨迹蹭了满手腥红。   那个戴翡翠耳环的头目从吊机跃下,锚链擦着杨晟脸颊嵌入沥青地面。   破碎的医疗废料箱泄出刺鼻甲醛,混着血腥味催生呕吐欲。   两人在晃动的集装箱顶搏斗,对方袖刀割开杨晟左臂时,他突然抓住那人衣领。闪电劈亮的刹那,杨晟看清对方锁骨处的陈旧疤痕。   还没来得及多想,对方再次冲击他的腰部,杨晟用锚尖划开他的冲锋衣,那人心脏位置纹着完整的带血船锚。   ——锚柄由“杨启燊”三个字的篆体组成。   濒死者突然抓住他手腕嘶吼:“你阿妈……当年在船上……”   话音被货轮撞岸的巨响吞没,生锈的船锚刺穿集装箱,距杨晟太阳xue仅三厘米   当最后一个暴徒在青烟中抽搐倒地时,货轮二层突然传来响亮的港式粗口:“顶你个肺!边个整坏我部车!”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郭明德骑在歪斜的叉车上,车头卡在集装箱缝隙里,车载收音机正大声播放《上海滩》主题曲。   “我早话这架车手掣有问题!”郭明德踹开车门跳下来,手里还攥着半包从驾驶室摸出的虾条。   他走到纹身男焦黑的尸体旁蹲下,突然用虾条戳了戳对方冒烟的纹身:“哇,炭烧船锚味,要不要试下?”   杨晟刚要开口,脚下突然传来震动。那个装满线人的RC-98集装箱竟然顺着斜坡缓缓滑动,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哐当”栽进海里。   五秒后,二十多个湿漉漉的脑袋浮出水面,领头的光头男人抹了把脸大喊:“多谢杨生!我哋终于可以游水偷渡去珠海食宵夜!”   杨晟:“……”   远处突然亮起海警探照灯,郭明德把虾条包装袋搓成球砸向杨晟:“仲唔走?等住食皇家饭啊?”   两人狂奔时发现,那包虾条生产日期赫然是08年7月23日,正好是林绮岚溺亡当日。   “至少证明这单案真系好陈年。”郭明德翻过围栏时裤子被铁鈎扯破,露出印着米奇老鼠的红色底裤,“看咩啊!今年我本命年啊!”   海警的汽笛声里,杨晟边跑边憋笑,心想今晚一定要把郭明德的内裤照片发到兄弟群,如果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菠萝油。   ……   外港客运码头   “嘶,痛死啦!”   废弃的渔船舱内,咸涩的柴油气息弥漫,郭明德斜倚在布满锈迹的轮机旁,铁锈颗粒如小红疹般在他米色的衬衫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杨晟细致地撕开装有股权证书的牛皮纸袋,只见内层的防水膜上附着着深棕色的斑迹,那是二十年前血迹的残留,在紫外线灯的照耀下,指纹的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   郭明德啐出口血沫,晃着骨折的小指笑:“你知唔知杨谦班契弟几搞笑?”他扯开肋下渗血的衬衫,露出皮肤上的镇静剂贴片,“上个月请我食米其林,支82年拉菲落咗诚实豆沙包——”   郭明德的太阳xue上,留下了生蚝壳滑过的细微血痕,犹如珍珠般点缀。   他的右肋被残忍割裂,陶瓷刀锋过处,血迹在衬衫上蔓延,宛如紫鸢尾花的幽深印记。左手小指,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那是混乱之中,竹制晾衣架撞击留下的痕迹。   杨晟用牙撕开碘伏棉签:“咩鬼话啊?”   杨晟的左侧颧骨青紫肿胀,脖颈上留下了三道并列的抓痕,痕迹清晰可见,显然是刚刚闪避时与铁丝网激烈接触的结果。   他的右手掌上,一道由保险箱锐角造成的十字形伤口,血液悄悄渗透,浸染了紧握的股权证书纸张。   “真!”   郭明德疼得龇牙咧嘴还在比划,“我吃完饭后和服务员聊了整整三个小时,从妈咪当年摆满月酒的时候用假乳猪来充数,说到叶公子的那只白孔雀啄烂了你的双筒望远镜……”   他突然压低声音模仿杨谦,说完哈哈笑着,“那个臭小子听完脸都绿了,还装作很感动地说’明德记性真好‘。”   杨晟差点把纱布笑掉:“难怪上礼拜他问我要不要给孔雀买尿片。”   “仲未讲最精彩!”郭明德突然掏出个迷你酒壶猛灌一口,“那群混蛋不知道我吃完药后会变成个爱哭鬼,那天晚上我搂着杨谦的领带,哭湿了三张手帕,还说小时候暗恋他妹妹……”   他突然愣住了,“叼,原来杨谦真的有一个私生女!”   船身猛地倾斜,杨晟扶着渗着血的股权书强忍着笑说:“你这个人肉测谎机比廉政公署还厉害。”   月光扫过郭明德肿起来的颧骨,映照出他突然严肃的神情:“不过有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和假冒的叶公子去浅水湾约会,杨谦派人一路跟踪了全程。”   杨晟笑的肩膀直抖。   船底突然传来金属相互刮擦的声音,郭明德举起酒壶对着黑暗的地方示意了一下。   “挑,咪又系班“海鲜价”杀手。”   【注:’海鲜价‘在粤语中指价格浮动大,此处双关水鬼】   郭明德把镇静剂贴拍在轮机外壳上,药液在高温下滋滋作响。   “他们问你在北京是不是真信了叶……”话音被牙关间的血沫呛断。   杨晟撕开衬衫给他包扎伤口。   郭明德瘫倒在轮机旁边,用粤语夹杂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   “顶你个肺啊杨少爷,我这件高定衬衫的钱够买半船海鲜了,你说要多少笼虾饺才能补偿得回来啊?”   血顺着肋骨下方滴落在生蚝壳上,发出“滋啦”一声,冒起了白烟。   “补偿你个头啊,这个伤口再偏两寸,你未来三年就别想着穿低腰裤耍帅扮酷了。”杨晟看到他变形的小拇指,心里难受极了,“还有啊,你这根手指简直就像避风塘炒蟹的蟹钳一样。”   “挑!”   郭明德突然弹坐起来,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耍帅。   “当年我单手玩《街头霸王》能把你甩三条街的那种威风劲儿呢?喂,你这张脸。”他戳了戳杨晟淤青的颧骨,“就像被娥姐做的粉果砸过的月球表面一样啊!”   杨晟拍开他的手:“系你扑街连累我撞到船板,还敢说风凉话?”他举起染血的股权书,“信不信我在你脸上印个血掌印?”   “哇,大佬冷静啲!”   郭明德突然摸出半块压碎的杏仁饼塞进他嘴里:“吃块百年陈饼补补脑吧,你以为我就只知道吃吗?”   “看看。”他掀起止血绷带给他看,“这个镇静剂贴片,杨谦那个家夥上个月请我喝放了鹤顶红的鸳鸯奶茶啊!”   杨晟被饼渣呛到,一脸黑线:“所以你才整天睡得像死猪一样?早知道就多让你喝几杯啦。”   随即他又突然愣住:“等等……这个贴纸背面的编号,和老爸病历单上的镇静剂——”   “顶!”   郭明德突然用受伤的手从裤兜勾出一个铁盒。   “你妈咪的那支古董口红闻起来比香奈儿的还香呢,不过……”他闻了闻,“为什么有一股豉油皇炒蟹的味道啊?”   “系铁锈味混柴油咋白痴!”杨晟接过来旋开口红管,发现里面有胶卷,“仲有,你只断指顶住我个肾啊……”    第63章   香港   铜锣湾的晨雾裹着虾饺香气漫进唐楼,在龟裂的墙纸上凝成细密水珠。杨晟趴在郭明德家那张祖传酸枝榻上,檀木纹理硌着肋骨的淤青,倒比澳门赌场的陶瓷刀更教人清醒。   膏药混合著黄道益活络油的气味在十二平米劏房里横冲直撞,老式座钟咔嗒一声敲碎寂静,惊得窗台白鸽扑棱棱撞上铁栅。   隔壁阿婆的收音机正放《帝女花》,咿咿呀呀的“落花满天蔽月光”渗过薄墙。   “嘶——你他妈当刮鱼鳞呢?”杨晟攥紧绣着出入平安的枕头,指节发白。   郭明德捏着镊子的手顿了顿,从他被血黏住的衬衫里夹出块带蓝釉的陶瓷碎片,“杨公子,这要换作叶生给你上药,怕是要用金丝楠木托盘托着消毒棉球吧?”   “你当谁都像你家三代住唐楼?”杨晟把脸埋进泛黄的枕套闷笑,陈年樟脑味刺得鼻腔发酸,“叶生会直接叫私人医……”   话尾化作一声抽气,碘伏泼在腰侧伤口的刺痛让他险些咬碎后槽牙。   晨光挪到十一点三刻,楼下传来阿婆收晾衣竹的梆梆声。   郭明德叼着牙刷把冰镇可乐粘贴他淤紫的膝盖,玻璃瓶外凝结的水珠在酸枝木上洇出深色圆斑。   “猜猜京城那位爷现在干嘛呢?八成对着三块显示屏追踪资金流向,手边还摆着杯冷透的瑰夏。”   杨晟低笑着摸向裤袋里的打火机,指尖却触到澳门带回的佛珠。电视机突然跳出新闻画面:启荣集团宣布收购澳门废弃金樽**……   杨启燊在签约仪式转动紫檀佛珠的特写镜头下,缺失的第七颗位置正嵌着那枚带蛇床子毒液的替代品。   俩人休整一上午,睡醒了已经是夜幕星河了,杨晟不想吃家里的饭,于是和郭明德出来觅食。   深水埗的夜雨把霓虹泡成晕开的胭脂,杨晟蹲在骑楼底看郭明德跟鱼丸摊老板杀价。   塑料凳上的《东方日报》还印着前日码头斗殴新闻,照片边缘露出的半截竹制晾衣叉,与他们逃亡时扯倒的那根纹路相同。   “两份牛杂多辣,唔该。”郭明德突然用竹签戳他手背,不锈钢尖端在路灯下泛起冷光,“觉不觉得许姐最近像《无间道》里的琛哥?上礼拜在澳门扔生蚝壳救人,前天又在九龙城寨……”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个褪色平安符,黄绸布里滑落的微型存储卡贴着“160723备份”标签。   杨晟捏着牛杂的手顿在半空,咖喱汁在油蜡纸上拓出个模糊的游艇轮廓。   湿漉漉的穿堂风掠过时,他听见记忆里母亲哼唱的童谣:“月光光,照地堂……”可鼻腔塞满的却是咖喱鱼蛋的辛辣。   晚上八点,叶观澜的视频邀请弹了出来。   旺角洗衣街的投币自助站里,烘干机正以每分钟120转的节奏吞吐热浪。   杨晟盯着显示屏里浮动的白孔雀尾羽,烘干机隆隆作响中,忽然意识到这是头回见到叶观澜穿短袖,冷白皮肤被暖灯一照,让杨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左手边的烘干机,第三层。”视频里的男人举起青瓷杯,茶水热气模糊了近视眼镜,“放进去两枚硬币。”   杨晟鬼使神差照做,随着机器激活声,某件衬衫口袋飘落泛黄纸片——正是澳门股权书缺失的附件页,记载着杨启燊在16年7月22日购入三吨液氮。   叶观澜的指尖滑过平板计算机:“你母亲的尸检报告显示胃部黏膜有低温灼伤,恰好吻合液氮汽化周期。”   杨晟忽然倾身靠近镜头,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翳,“你眼睛充血了。”   他用虎口卡住手机,拇指虚抚过对方泛青的眼眶,“而且视频背景的孔雀食槽,饲料比平时少三分之一。”   电流杂音里漏出一声轻笑,叶观澜摘下眼镜揉捏鼻梁,冷峻轮廓忽然柔软得像化开的墨:“只是在忙一些集团的事情。”   杨晟猩红的眼眶出现在显示屏里,他低沉的粤语裹着砂纸一样的疲惫,“我现在很想吻你。”   叶观澜的指腹摩挲着镜头,彷佛能触及千里之外的体温:“很快就能见面了。”   杨晟有太多话想对叶观澜说。   想说他这两个月过得有多难,想说他夜里惊醒时总错觉身边有叶观澜的温度——   可最后,他只是把烟摁灭在窗台,低头笑了笑:“叶生,最近生意还行?”   他不敢问那句“你想不想我”。   就像不敢承认,自己每次收到叶观澜的短信,都会对着那行冷冰冰的“已安排”反覆摩挲显示屏。   在摊位上看见叶观澜最爱的陈皮鸭。他站了很久,最后对老板说:“打包。”   ——然后转身,扔进了垃圾桶。   叶观澜给他权力、给他庇护,甚至给他复仇的刀……可杨晟攥着刀柄的时候,想的却是喝醉时,那人耐心哄睡的声音。   烘干机停止的刹那,机械女声报出洗衣编号160723。   杨晟将额头粘贴发烫的显示屏,裂纹割裂了彼此倒影:“等这事了结……”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我带叶少去深水埗吃碗仔翅,比北京做的正宗。”   “再加份咖央多士。”叶观澜轻声说,“你该看看我书房新添的港式冰柜,装了整整三排维他奶。”   远处传来郭明德骂骂咧咧的脚步声,杨晟匆忙挂断前瞥见最后画面——叶观澜背后的孔雀标本架玻璃,倒映着他童年全家福被撕碎又拼合的残影。   叶观澜给他发了一条加密消息:现在去庙街136号。   庙街的霓虹招牌在夜色里跳着踢躂舞,杨晟蹲在关公像后头的样子像偷吃贡品的野猫。   香火缭绕中,他摸到个贴着“急冻海鲜”标签的保温箱——掀盖瞬间喷出的白雾糊了满脸,彷佛被观音菩萨吐了口仙气。   “丢!边个整蛊啊?”   他甩着头上的冰碴蹦跶,二十支液氮管在保温箱里摆成DNA双螺旋,像科学怪人版的糖葫芦摊。   最前头那支贴着“09.1.5亲子鉴定原样”的标签,底下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猪头。   叶观澜的短信震得手机发癫:“比对第7、15号样本,密码是你学号。”   杨晟用冻僵的手指刮开冰霜,港大学号贴纸下露出行娟秀小字:“晟仔第一次会翻身——6.6”。后头跟着团墨渍,依稀能看出是婴儿屁股印。   郭明德举着两串烤鱿鱼杀到时,正撞见自家兄弟蹲在算命摊旁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鱿鱼须黏在他下巴上晃悠,像长了八条鼻涕虫。   “哇你癫够未?”他倒退三步举起鱿鱼当护身符,“关二爷睇实你啊!”眼见杨晟挂着两管晶莹的鼻涕泡扑来,郭明德一个鹞子翻身躲到黄大仙神龛后头:“过主!我同呢条友唔熟!”   最新化验单飘落脚边,郭明德用鱿鱼签挑起来念:“咩啊…99.98%?你同杨生嘅基因相似度仲高过我同屋企只贵妇狗!”   突然又瞥见第15号样本数据,他手里的鱿鱼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杨谦同林绮岚…49.7%?痴孖筋!即系当年系二叔强咗伯母……”   “收声啦痴线!”杨晟把烤鱿鱼拍在关公像前当贡品,酱汁顺着青龙偃月刀往下滴,“老头子系惊大哥斩死我,先塞钱让我滚去北京。”   郭明德突然抢过化验单百米冲刺,横穿马路时差点被的士撞飞。   “阿叔!同我複印三十份!”他扒着複印店铁闸狂拍,“要加粗加红圈重点!呢单嘢紧要过区议会选举啊!”   老板从老花镜上沿瞥他:“三十份?你当印冥通银行啊?”   突然看清纸上内容,吓得老头手抖多按个零。三百张“杨启燊亲子鉴定”瞬间喷涌而出,在庙街夜风里跳起嘉年华。   ……   浅水湾别墅的雕花铁门刚发出“砰”的声响,娥姐还没看清,就看见两道子从玄关掠过。她端着莲子糖水的手抖了抖,碗底映出杨晟的球鞋正踩着郭明德的人字拖往楼上冲。   “现在的后生仔……”娥姐话音未落,二楼传来震天响的摔门声。她扶了扶老花镜,默默把降压药拌进猫粮——反正郭少爷养的那只加菲猫最近胖得需要减肥。   “你今天不让我见叶公子,我就把初中女装视频发脸书!”郭明德用膝盖抵着门缝,领口还挂着半截鱿鱼须,彷佛刚打完架回来的流浪猫。   杨晟死命扒着门把手,忽然被震动的手机硌到腰——叶观澜的视频邀请在显示屏上闪烁,吓得他手一抖,连忙挂掉视频。   “因为他长得太丑!”杨晟信口胡诌,耳根却悄悄红了。   “扑街仔你当我是三岁细路哥!”郭明德趁机挤进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今天就是只癞蛤蟆我也要见!”   杨晟揉了揉头顶,眼神左右飘着,看能不能藏个隐秘的地方,好摆脱八卦的兄弟。   “别看啦,这是我家,你藏哪里我都能找到!”郭明德对京城叶公子兴趣非常大,能帮助杨晟查到这么多的证据绝对不是简单的人。   两人拉扯间,视频邀请再次弹出。郭明德饿虎扑食般抢过手机,却在接通瞬间同时僵住——   “哈喽。”蒸汽朦胧中,王晅正用熨斗烫着西装,笑得像只偷到油的狐狸,“郭先生好,要看看我们新装的卡拉OK系统吗?”   杨晟嘴角抽搐着松开手。郭明德已经切换成商务微笑:“叶生好哇,我系郭明德…”   “收线啊痴线!”杨晟飞扑过去,两人在波斯地毯上滚作一团,手机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准确砸中窗边的加菲猫。   肥猫“嗷”地炸毛,一爪子拍断了视频。   郭明德突然鲤鱼打挺,从衣柜翻出发胶往头上狂喷:“等等!我要和那位金丝眼镜贵公子视频!”   三分钟后,当王晅再次接通视频时,显示屏里出现个油头粉面的郭明德——领带歪成海带结,西装袖口商标都没剪,像刑侦剧里伪装失败的卧底。   郭明德推开杨晟,自己坐在显示屏上,和刚才穿着大版体恤踩拖鞋的人完全不一样,此刻不仅打了发胶,连衣服换了一身。   杨晟扶额默默挪开了。   “叶先生你知道这个混蛋……”郭明德突然卡壳,盯着画面里正在给白孔雀梳头的男人倒抽冷气,“为什么孔雀穿着Versace高定?!”   “这是我设计的防啄伤护甲。”王晅举起平板展示设计图,“领口镶了58颗防撞……”话音未落被杨晟一个抱枕砸中镜头。   杨晟一个抱枕砸过去,转身走向阳台。   夜风裹着烟味钻进来,他望着维多利亚港的灯火,突然笑出声——早该知道叶观澜,怎么可能轻易让人抓住把柄。   杨晟蹲在露台吞云吐雾,楼下泳池的波光把烟圈染成幽蓝。脑海里想着叶观澜给他的最新证据。   澳门葡京酒店的消防改造过,16年7月23日的施工局域正好覆盖游艇会监控线路,但是当晚根本没有停电,是人为制造了数据空洞。   菸灰簌簌落在泛黄的产检报告上,林绮岚清秀的字迹写着“阿燊今日又送燕窝”。   杨晟随手拿起从娥姐那里要来的口红,在玻璃门画起时间轴,正红色轨迹与杨启燊的海外行程严丝合缝。   郭明德挂断视频,顶着鸡窝头凑过来,正撞见杨晟把烤鱿鱼签子插在17年1月5日的坐标上。   “哇你癫够未?当自己福尔摩斯啊?”他举起手机拍小视频,“家姐们快看!豪门孽种在线发疯!”   “收声啦你!”杨晟甩出亲子鉴定书糊他脸上,“杨谦个DNA同二叔似足四成九,即系话……”他突然顿住,盯着郭明德嘴角的咖喱渍,“你食咗我份咖央多士?!”   “重点系呢个咩?!”郭明德挥舞着化验单蹦上躺椅,“即系当年二叔强咗伯母,生低杨谦之后伯母又同杨生生低你?但系点解……”他突然福至心灵,“所以你先系正牌太子爷!”   泳池突然炸起水花,受惊的加菲猫撞翻望远镜。   杨晟想到在澳门囚禁母亲的房间里找到燃烧未尽的日记,母亲用隐形墨水写着:阿晟,如果你看到这张纸条,说明我已经不在人世。记住,你的生父是杨启铭,你的名字是他最后的忏悔。    第64章   四月最后一个周五,适逢香港春季国际游艇展,受南下冷空气影响,维港突发浓雾伴随强雷暴,时钟指向十点,名为“天鸽”的台风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香港。   气象台的值班人员紧张地宣布着台风预警。伴随风力逐渐升级,十号风球高高挂起,向市民传递出最为紧急的警示信号。   狂风肆虐、暴雨倾盆之时,天空布满乌云,完全遮挡了星空。   台风肆虐下,海浪翻涌如狂怒的巨兽,它们毫不留情地撞击着船舷,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似乎要将船只吞噬于无形。   波涛起伏的海面上,舟船摇曳不已,船员们死死扣住每一寸可以借力的物体,以防被狂涛吞噬。   十号风球把维港揉成沸腾的墨池,“启荣号”游艇像片枯叶被抛向昂船洲大桥。   咸涩的海风卷着雾霭漫过3号码头,杨晟扯了扯浆挺的西装领口。远处启荣号的桅杆刺破浓雾,像柄悬在维港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先生需要香槟吗?”   郭明德托着银盘的手在微微发抖,杯底黏着的微型U盘泛着冷光。   杨晟接过高脚杯时,瞥见他耳后新添的淤青——那是上周在糖水铺被黑衣人按在蒸笼上烫的。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暴。”郭明德压低声音,“船坞东侧监控每十分钟盲区二十七秒。”   杨晟抿了口酒,气泡在舌尖炸开的瞬间,贵宾室落地窗闪过轮椅的金属反光。杨启燊正把玩着那条翡翠项链,祖母绿坠子在他指间晃荡,宛如毒蛇吐信。   “够了,注意安全。”   杨晟放下酒杯,消失在甲板上。   受雷暴影响,所有船只暂缓出港,这给了杨晟和郭明德很有利的机会。   林绮岚当年被报道死亡原因:是患有抑郁症为救落水幼子溺亡的。   可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她是被杨启燊推下海溺亡,并且曾经侵犯她生下长子杨谦,后又接趁着杨启铭去海外谈生意,将她囚禁在澳门折磨。   可还缺失很关键的一个证据,那就是监控。   杨晟看到的都不能作为证据出庭,只能找当年原始监控进行修复,然后交给警方才能给他定罪。   当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而郭明德正细心地用防水布将投影器材层层包裹。   冰冷的海水从舱门的缝隙中咆哮着涌进船舱,里面霉味混着机油往鼻腔里钻。   郭明德赤脚抵住滑动的冷藏柜,防水手电筒的光束劈开黑暗,照见舱壁上林绮岚的油画像。   ——她的珍珠耳钉在潮湿空气里泛着尸骨般的冷光。   杨晟用粗糙的麻绳将自身牢牢固定在放映机的铁架上,两人在摇晃的船舱里架起老式放映机,郭明德扯开衬衫,腰间绑着备用蓄电池。   “我托海事局兄弟复原了三十秒监控,但播完就会自毁。”   杨晟说:“足够了。”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杨启燊带着四个打手破门而入,咸腥海水顺着雨衣往下淌。   钢爪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毫不留情地撕裂了坚固的舱门。金属的扭曲和撕裂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彷佛是死神的召唤。   杨启燊的鳄鱼皮靴重重地踏在了满地的玻璃碎片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的靴子在玻璃渣上碾过,每一步都伴随着碎裂声和尖锐的响声,就像在为这场紧张的对决伴奏。   “阿嫂教过你打台风要绑活结吧?”   他猛地扯开了杨晟腰际的绳结,不料瞬间被郭明德挥舞的蓄电池重重击中膝部。   四位打手犹如鲨鱼般蜂拥而至,带头的那位光头男子举起灭火器,猛力朝放映机砸去。   郭明德挥舞着从冷藏柜中取出的钢架,宛如长矛一般,径直刺破了灭火器喷出的乳白色雾幕。   杨晟借船体15度倾斜飞扑,敏捷地一个翻身,用冰锥做支点荡到吧台,滚至酒柜之后,迅速抓住一瓶冰锥,狠狠刺入对方的脚背。   “啊!顶你个肺啊!”   杨启燊手握那根闪亮的镀铬拐杖,狠狠地戳向杨晟的咽喉,却不料被放映机的胶片紧紧束缚。   冷藏柜门被浪头拍开,数百袋脐带血样本如赤色水母漂满船舱。   杨晟抓起印有“林绮岚-XXXX.7.23”的密封袋。   杨启燊的双眸猛地一缩,其鳄鱼皮靴底隐匿的刀片,在柚木地板上滑过,迸发出点点火星。   “原来藏在这里!”   他的拐杖尖端利刃疾速弹出,正当划破杨晟左臂之际,杨晟急忙将血袋作为缓冲盾牌,血浆在刀尖下激射成雾。   郭明德挥舞着救生斧,猛然破开船窗,斧刃深深嵌入钢板,借力在30度斜角下踢飞了打手。   杨启燊踢翻放映机笑道:“当年你阿妈抱着肚子求我,说’阿燊你放过个仔‘,原来胶卷藏在你脐带血样本里。”   劲风侵袭,船身剧烈摇晃至25度斜角,郭明德猛地撕开衣衫,胸前的摄像头随即露出。   “全港市民看着呢,这就是你害死大嫂的证据!杨主席!”   杨启燊的拐杖猛然击碎镜头,却意外引得备用电池迸射出电火花。杨晟趁势将血袋紧贴放映机镜头,16年的监控画面犹如鬼魅一般在暴雨中映射。   碧绿的监控显示屏上,鲜红的血浆与斜风细雨交织,林绮岚坠海的慢镜头与杨晟倒挂在船栏边的身影交叠。   杨启燊挥刀破空,脐带血在狂风中划出一道血色的轨迹。   在银雪花纷飞的画面中,林绮岚伫立于甲板之上,正专注地拨弄电话。   随着杨启燊托着香槟杯缓缓逼近,林绮岚突然双手紧按腹部。   就在杨启燊紧紧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监控画面骤然漆黑八秒钟,再次亮起时,却只见林绮岚身影一晃,已坠入波涛之中。   郭明德紧盯着回放的片段,提醒道:“仔细观察伯母的右手!”   林绮岚坠海瞬间并没有挣扎,慢镜头细腻捕捉到她右手的完整,然而尸检报告却披露了骨折的残酷事实。   画面显示杨启燊将昏迷的林绮岚摆成坠海姿势,手指刻意折断她小指。   他对昏迷的林绮岚说:“杨家血脉绝不能有杂种。”   杨晟紧迫地抓起船舱内的电话,意图报警,此时舷窗外骤然响起引擎的轰鸣。   探照灯划破雨夜的幕布,杨启燊驾驶的改装快艇,正以一道钢索紧紧鈎住“启荣号”。   摔在甲板上的照片被水打湿,杨晟伸手去够,却被杨启燊夺过照片撕碎。   杨晟这才看清这张照片后面还有林绮岚的字迹:XXXX.7.23阿燊下药。   此时船体剧烈倾斜,存放脐带血样本的冷藏柜滑向甲板边缘。   杨启燊在颠簸中狂笑:“你老豆早就知道杨谦是我种!他立遗嘱那晚求我别动你……”   话音未落,郭明德用救生斧劈开冷藏柜,漫天血袋随浪花翻飞。一只印着林绮岚名字的密封袋漂到杨晟脚边,内层夹着染血的微型胶卷。   杨启燊的手下正企图夺走胶卷,此时,巨浪将整个船体高高抛起。   钢索断裂声如恶龙咆哮,船尾开始下沉。   暴乱瞬间,杨启燊用钢笔抵住杨晟咽喉:“你阿妈吞了微型胶卷,我剖开她胃都没找到!”   杨晟瞪着猩红的眼睛:“畜生!”   她留了,杨晟在心里怒吼着,母亲留给他一个发簪,还有他出生那天的《明报》,标题是《林氏千金拒绝联姻,执意下嫁船厂工人》。   而父亲……杨启铭,发家前是林氏船厂技工,杨启燊是修鞋匠。   郭明德借钢缆拉力腾空飞踢,将打手撞向螺旋桨,他把杨晟塞进救生舱,自己却被钢缆绞住右腿。   杨晟摸到一把冰锥扎穿救生筏绳索,被剪断的旧疤彷佛再次渗血。   杨启燊的鳄鱼皮衣被钢缆扯碎,露出后背纹身,那是林绮岚的芭蕾舞鞋   “杨启燊,你不得好死!我杀了你这个畜生!”   杨启燊被手下扶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深水埗糖水铺的塑料勺,蘸着血在杨晟面前写下“谦=燊”。   他的狂笑混着货轮汽笛传来:“你阿妈宁愿喂鱼都不给你真相!”   铁链紧紧锁住郭明德脚踝的那一刹那,货轮的汽笛声第四次刺破了密集的雨帘。   杨晟抓着冷藏柜滑轨嘶吼着伸手,海水灌进喉咙的咸涩与童年溺水记忆重叠——十二岁那年,是郭明德把他从启德码头漩涡里拽出来。   “接住!”   郭明德突然将硬盘抛向桅杆,杨晟跃起时撞到船钟,青铜轰鸣震得钢索松动半寸。   郭明德趁机抽出腰间**,这是上周他特意别在皮带内侧的生日礼物。刀刃割裂钢索的瞬间,整艘船被巨浪推上浪峰。   郭明德随着钢索坠向深海前,突然抓住漂浮的救生筏绳索。   杨晟看到他手腕闪过银光。那串从不离身的转运珠突然绷断,二十颗檀木珠在探照灯下如舍利子般散落。   “去雷达塔!”   郭明德在波涛起伏的谷底,竖起了三根手指,这个手势,是他们童年时代在荔园捉迷藏时的秘密暗号。   杨晟紧握着密封的脐带血袋,纵身跃入大海之际,瞥见郭明德正借助钢索的份量悄无声息地向船底潜去。   在六米深的海域深处,郭明德熟练地运用**,撬开了船底的应急舱门。这技巧,是他供职于海事局的友人私下传授的秘诀。   老式游艇的水线下,均设有检修信道,当氧气日渐稀薄,他终于在覆盖着海藻的暗角,用尽全力挥舞手中的消防斧,斩断了锈蚀的封锁。   杨晟拚命游向雷达塔时,背后传来引擎轰鸣,他快速淹没头,却在回头之际发现郭明德竟开着杨启燊的快艇破浪而来,船头挂着半截钢索。   “那老狐狸在艇上藏了潜水装备!”   两人在货轮第四次鸣笛前冲进红磡隧道避风港,通风口贴着的’反修例‘旧海报,被浪花打成碎片。   快艇GPS记录显示他们横穿了台风眼,与气象台公布的’天鸽‘路径矛盾,快艇燃油表闪烁着最后一格红光。   郭明德瘫在船舱咳嗽着拧干衬衫,突然从耳朵里抠出粒檀木珠:“当年伯母送我的……”珠子内壁刻着极小的’Safe Box 712‘。   杨晟对着防水手电筒细看,发现这是母亲笔迹——正是银行保险库编号。   俩人上岸后,还没来得及歇息,杨启燊的人已经追了过来。   混乱中,杨晟为夺回林绮岚遗物翡翠项链,被杨启燊亲信持蝴蝶刀刺中左腹,他藉着惯性将袭击者撞向码头集装箱,铁皮发出刺耳的声音。   郭明德从台阶上纵身跃下,用捡的一个锤子猛击歹徒太阳xue。   “撑住!”   郭明德扯下领带按住他汩汩冒血的伤口,深灰色Brioni西装迅速晕开血花。   杨晟在剧痛中抓住他袖扣:“穿、穿帮了、护士……” 话音未落,三个戴防毒面具的暴徒持钢管逼近。   杨晟猛地扬起一把沙子,郭明德立马背起他跑向路口,这里有他们提前停放的车。   郭明德单手柄方向盘转得飞快,黑色奔驰车在皇后大道中来了个漂移,后座散落的拍卖会图录哗啦一声糊到了杨晟脸上。   “喂!”   杨晟捂着正在流血的腹部,用沾着血的指尖在图录封面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乌龟——正好盖在了杨启燊的拍卖肖像上。   “你仲有心情玩!”   郭明德猛踩油门冲进鸭寮街,车尾扫翻了一排山寨手机摊。   从后视镜里看到银色丰田车撞得满天都是塑料壳飞起来,杨晟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记不记得高中那时候……咳咳……你偷了阿Sir的绵羊仔,带着李老师Miss Lee去兜风……”   “收声啦病佬!”   郭明德猛地打方向盘撞进了果栏,车厢里顿时充满了榴莲那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车顶上“咚”的一声砸下来一个金枕头榴莲,杨晟疼得龇牙咧嘴:“靠……这个和我妈咪当年砸我豆的凶器……一模一样……”   轮胎在湿滑的鱼市地面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郭明德突然疯狂地拍打着方向盘。   “该死!没有刹车了!”   杨晟艰难地撑起身子,沾满血的手指指着导航仪说:“左转!入西隧!”   “你以为是在玩《头文本D》啊!”   郭明德嘴上骂着,手上却猛地拉起手刹,让车尾横扫出去,整辆车横着滑进了隧道入口。   生死关头电台突然播放《上海滩》,郭明德骂着“应景过头”却跟着哼’浪奔~浪流~’   后方的丰田车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收费亭,玻璃碎片如雨点般飞溅开来。   杨晟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摸出一瓶依云矿泉水,浇在了正在冒烟的引擎盖上。   “郭少架车都几巴闭,火烧车都有香槟淋……”   “淋你个肺!”郭明德扯开领带,捆住了杨晟的伤口:“这瓶可是我老豆珍藏的82年拉菲!”   隧道里的顶灯在车窗上拖出了流星般的光轨,杨晟忽然盯着后视镜笑了起来:“怕什么啦,改天回北京,我让人送你更好的!”   冲出隧道的那一刻,郭明德的瞳孔猛地收缩——青马大桥的维修路障就近在眼前!   他猛地把车撞向护栏,金属相互摩擦,爆发出刺眼的火花。车身在距离路障最后三米的时候腾空飞了起来。   杨晟的怀表链子勾住了方向盘:“屌……我阿妈只表……”   “你是要表还是要命啊!”   郭明德扯断表链的同时,车头轰然一声扎进了集装箱的缝隙里。   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那辆银色的丰田车根本刹不住车,直接坠入海中,溅起了有十米多高的浪花。   杨晟瘫坐在座椅上喘着气:“你当年……果然是靠飙车才追到嫂子的……”   郭明德扯烂了浸满红酒的西装:“错!系我同佢讲‘你唔嫁我,我就天天撞烂你的花店’!”   两人对视了半秒钟,同时爆发出夹杂着血沫的狂笑。郭明德惨笑着扯断安全带,背上杨晟冲进圣玛丽医院急诊室。    第65章   无影灯在杨晟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晕成惨白光晕,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刺入鼻腔。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加快,主刀医生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在腹腔上方停顿。   手术刀折射的冷光里,一滴汗正顺着护士的护目镜边缘滑落。   护士俯身调整呼吸面罩,胸牌擦过杨晟渗血的绷带。   染血的张美琳三字在强光下泛着诡光,她左手佯装固定输液管,右手袖口滑出三棱刺。   她用镊子夹起染血纱布:“杨生,你阿妈块表救你一命……”   金属托盘反射出她口罩边缘的褐痣,杨晟在麻醉迷雾中猛地睁眼,这颗痣与先前诊所神秘护士的泪痣位置完全重合。   “叮!” 手术刀落地声刺破死寂。   护士指尖寒光闪烁:“你阿妈当年都系用呢种针……”   针头距颈动脉0.5厘米时,消防斧劈碎门锁的气浪掀飞器械盘。   门外,郭明德肩撞三次未果,后撤三步助跑飞踹,皮鞋底还沾着停车场鱼腥草。   破门而入,飞溅的门板碎片中,他淩空接住弹起的止血钳掷向护士手腕。   护士立马旋身避开,郭明德扯住她后领往麻醉机猛掼,不锈钢棱角撞出闷响。   郭明德抄起墙角的医用推车猛砸过去,500ml玻璃输液瓶在护士脚边炸开,淡黄色葡萄糖液混着血水漫过防滑地胶。   杨晟被剧痛激醒,扯住呼吸管缠住护士手腕,塑胶管在拉扯中崩断,氧气瓶气压表疯狂震颤。   郭明德踹飞器械台:“XXXX年澳门妇幼保健院失踪的助产士!”   护士从粤语变国语:“郭少爷查得够深啊?”   郭明德将她锁喉,用膝压背脊反剪双臂,手术灯电线缠颈三圈:“边个派你来?”   杨晟忍着剧痛起身,电线紧咬肉掌,血迹斑斑:“我妈……怎么死的……”   护士青紫着脸大笑,咳出血:“她……咳……自己选的……”   她看着杨晟惨白的脸和不断流血的身体,笑的越来诡异:“有你陪葬,我……”   郭明德猛地收紧绞索:“我知你大佬坤哥16年7月23号着花衬衫去游艇会!”   护士突然咬破后槽牙毒囊,瞳孔急速扩散,她的脖颈数字纹身0723开始渗血,接着瘫在地上。   “阿晟……阿晟坚持住!”   杨晟彻底晕死了过去,郭明德抱起他冲出了手术室,急忙跑去了急救室。   站在门外还没吸一口气,郭明德便被一个男人拐去楼梯口时,杨晟正被送进去做手术,此刻他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帮他。   郭家不能被牵连进来,杨家一团乱,没一个人可以帮杨晟。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同龄的朋友最近都避而远之。   郭明德真是见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你个扑街仔,放开我!”   “听着。”是标准的国语,并且语气非常冷,“现在你去找林绮岚女士的保姆陈姐,她也在医院,她手里有你们要的证据,另外,马上调保镖过来暗中保护杨晟。”   郭明德问他:“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忠泉松开他,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就要走。   郭明德突然心里一动:“你是不是叶……”   后半句自动消音。郭明德还没反应过来,李忠泉的拳头已经挡在了他眼睛一毫米的地方。   李忠泉锐利的目光盯着他,抬手做了一个拉链的手势,郭明德迟钝地点了点头。   等李忠泉走后,郭明德靠着墙滑落在地上,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确定是完好无损的,又猛地瞪大眼睛。   “北京来的扑街仔,会瞬移?!”   叶观澜已经两天联系不到杨晟了,通过高科技和卫星电话都找不到人,他不得不派李忠泉来香港走一趟。   李忠泉是三天前抵达香港,得知杨晟去澳门,他又立马追去澳门,结果到了之后,他又得知杨晟回了香港……   这期间他还要摆脱杨、郭以及香港许多家族安排在暗中的尾巴,甩掉虎视眈眈的港媒,以防暴露身份……   好在这次赶上了,否则他自己都要怀疑人生了,只不过杨晟伤的太重,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   淩晨3:17的ICU走廊泛着死寂的蓝光,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混入一丝铁锈腥气。   郭明德推着医疗垃圾车经过护士站,突然踢翻墙角的葡萄糖注射液。   趁护士蹲下擦拭时,他迅速将维修中告示牌挂在07床门把,反手锁门一气呵成。   郭明德的后槽牙咬碎了薄荷糖,甜腥味混着消毒水直冲脑门。他摘下溅血的金丝眼镜,在ICU更衣镜前把白大褂扣到最顶一颗。   推车底层的手术刀硌着膝盖,这让他想起十五岁那年,父亲告诉他“远离杨家人”。   07床的蓝帘子在穿堂风里摇晃,监护仪绿光像鬼火般忽明忽暗。   许姐枯槁的手腕被约束带捆在栏杆上,手背上插着三路静脉导管,监护仪的心跳曲线像垂死挣扎的蝮蛇。   床头柜摆着个褪色的叮当猫水杯,这是杨晟八岁时送她的生日礼物。   “阿姐,我带你走。”   他俯身去解约束带,突然嗅到老人发间熟悉的椰子油香。这味道让他眼眶发酸,十岁那个台风夜,正是这双手柄发高烧的他和杨晟从狗窝里抱出来。   “系唔系林太……”   金属推车的滚轮声在走廊尽头响起。   戴着眼镜的医生停在帘外,白大褂下摆露出鳄鱼皮乐福鞋尖。   郭明德透过双层口罩闷声说:“病人需要静养。”   “郭少爷,”对方指尖弹开镇静剂安瓿,“杨总让我带句话。” 玻璃碎裂声惊得许姐眼皮颤动,心电监护突然飙升到120。   郭明德抓起输液架横扫过去:“话留到下面同你大佬讲!”   医生后仰避开破空而来的钢架,注射器擦着郭明德耳垂滑过。淡绿色药液溅在隔离帘上,腐蚀出蜂窝状孔洞。   郭明德旋身踢翻器械车,手术剪与镊子天女散花般砸向对方面门。   “你老母没教你打人要瞄准?”   医生扯过移动屏风格挡,不锈钢支架在郭明德肩头刮出血痕。   碎玻璃扎进真皮皮鞋,郭明德藉着痛楚淩空跃上病床护栏,输液管缠住医生脖颈狠绞。   “郭少爷。”白大褂男人的眼镜泛着冷光,“杨总说留你全尸算系畀面郭老。”   许姐突然剧烈抽搐,监护仪发出刺耳鸣叫,监护仪波形渐变成天鹅颈曲线,像是在致敬林绮岚的芭蕾舞生涯。   “看看你的好阿姨。”医生拇指按在镇静剂推柄,“她现在每分钟都在忘记怎么呼吸。”   郭明德瞥见许姐枕头下露出半张泛黄照片——08年游艇会合影里,杨启燊的手正搭在林绮岚腰侧。   分神刹那,针头扎进他锁骨。冰凉的药液涌入血管时,郭明德想起杨晟被推进手术室前说的那个词:护士。   “这是东莨菪堿加**,”医生转动针筒,“三十秒后你会看见你阿妈。”   郭明德突然咧嘴笑开:“杨启燊真是个畜生,强迫嫂子生下私生子,毒害亲哥,连林家祖传翡翠矿都占有了。”   话音刚落,染血的虎口猛击自己锁骨,针管带着血肉飞溅到天花板,他反手抽出轮椅夹层的蝴蝶刀,刀刃在蓝光监护仪映照下淬出毒蛇信子般的幽绿。   “张医生,”他故意把职称念得黏腻,“你父亲在赤柱熬不过今年冬天了吧?”   男人瞳孔骤缩的瞬间,郭明德已掀翻轮椅砸过去,金属支架与手术刀碰撞出刺耳鸣叫,迸溅的火星点燃了飘落的医嘱单。   “2010年圣保禄医院护校纵火案!”郭明德侧身避开横扫的输液架,碎玻璃在他颈侧拉出血线,“二十七个准护士烧成焦炭,为什么文件室独独少了张美琳的毕业照?”   男人突然僵住,白大褂翻卷如受惊的白鹭,他踉跄撞翻呼吸机,警报声惊动整层楼。   郭明德扯过防火毯裹住萍姐,氧气面罩扣上她口鼻的瞬间,老人突然攥住他手腕。   “晟仔……泳衣……”许姐浑浊的眼里炸开最后一丝清明,指甲在他掌心抠出血字“160723”。   心电监护归为直线的长鸣中,她吐出带着血沫的遗言:“阿太件泳衣……有……”   郭明德将诊断书塞进内衣袋,转身迎上医生劈来的除颤器。二百焦耳电流擦过腰侧,他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   他猛地抄起丙泊酚药瓶砸向对方面门,乳白色液体糊住镜片的刹那,他看见对方小臂内侧的罗马数字。   ⅩⅦ——第17号刽子手。   “你阿妈当年还求过我呢!”   男人嘶吼着扯断呼吸机管路,氧气管像绞索般套向郭明德脖颈。   郭明德就着绞杀的力道后仰,皮鞋重重踹在自动除颤器按钮上。   两百焦耳的电弧如蓝蛇窜过潮湿地面,男人抽搐着栽向药品车,哐当震翻的呱替啶注射液在地上汇成迷幻的溪流。   “因为美琳是我家姐啊!”男人突然用客家话癫笑,染血的牙齿咬开领口纽扣,“杨晟此刻正在……”   张医生猛地甩出病历夹佯攻,郭明德侧头避让时被注射器划破耳垂。   他手里举着一个遥控器,笑着说:“你估杨晟撑得过今晚?”   郭明德猛地停下。   监护仪在房间里响起刺耳鸣叫。   郭明德突然跪下,一副讨好求饶的表情:“开个条件,多少钱愿意当我马仔?”   张医生:“……”   “喂,你大佬有没有讲过,”郭明德吐掉半颗碎牙,语气轻松,“我十四岁就在油麻地打架?”   他突然扯开白大褂,露出腰间的消防斧。医生瞳孔骤缩的刹那,斧刃已劈开他举着遥控器的右手。   断指与引爆器一起落地,走廊灭火设备应声激活。郭明德在干冰烟雾中背起萍姐,老妇人垂落的手滑过消防栓玻璃,留下最后一道血指印。   “告诉杨启燊,”他踩碎医生喉骨,“十七年前他老婆跳楼时穿的内衣颜色,是香奈儿早春系列的樱花粉。”   天台上,李忠泉扔来急救箱。   “她撑到看见这个。”   金属箱里躺着枚微型胶卷,显影后是林绮岚溺亡前录制的视频。画面剧烈晃动,却能清晰听见杨启燊的声音:“阿岚,你以为当年游艇会的香槟是谁换的?”   郭明德把许姐逐渐冰冷的手按在胶片上,远处维港的晨雾正在散去。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他摸到老人贴身口袋里硬物——半枚烧焦的翡翠纽扣,背面刻着“岚”字。    第66章   杨晟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他还没来得及给叶观澜打电话,郭家就传来噩耗——郭明德被绑架了。   杨启燊点名要杨晟去换人,否则就撕票。   郭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郭明德是老来得子,虽然家里有个哥哥姐姐,但全家对他宠爱有加,与杨晟的处境形成鲜明对比。   李忠泉推门进来时,正看见杨晟在拆手臂上的绷带。他快步上前按住那只青紫交错的手腕:“杨总,这事必须请示叶总。”   “用不着。”杨晟扯出个苍白的笑,指尖却悄悄抠进了掌心结痂的伤口,“我自己可以解决。”   “杨总,这是我的工作。”李忠泉从西装内袋又掏出一个手机,当着杨晟的面拨通了叶观澜的号码。   “……”   杨晟看着自己费尽心思偷来的手机,突然理解了什么叫降维打击,人类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智商都像叶观澜那样高不好吗?   “杨总。”李忠泉将手机递来,镜片后的目光不容拒绝,“叶总等您。”   电话接通的瞬间,叶观澜的呼吸声先一步传来。背景音里有钢笔滑过纸面的沙沙声,杨晟能想像他此刻一定坐在书房那盏古董台灯下,护目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还好吗?”叶观澜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平稳,却比平时低沉三分。   李忠泉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出去站在旁厅守着了。   “大仇没报,死不了。杨晟用脚尖勾着拖鞋,故作轻松地晃了晃,“你把闷葫芦派过来,平时让阿华替他吧。”   “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杨晟眼眶发热。阿华是他最忠心的保镖,当初被扫地出门时就有了家室,却死活要跟着自己去北京。   这次回港前,他和叶观澜默契地做了同样决定,没有叶观澜点头,阿华走不出北京,回来当天晚上,又暗中将阿华的妻儿接去北京。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打架的事交给李忠泉。”叶观澜突然说,钢笔的沙沙声停了,“你那点三脚猫功夫…”   “喂,不带这样小瞧我的啊。”杨晟笑着抗议,“你是没见我有多厉害,小时候我可是学过永春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像羽毛扫过心尖。杨晟突然哽住,所有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摇摇欲坠。他想说“我想你”,想说“我害怕”,但最终只是紧了紧握手机的手指。   “别担心。”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在说服自己,“我会保护好自己。”   “好。”   这个简单的应答里包含着太多默契。   叶观澜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杨晟需要的是信任,而不是呵护。就像他们都知道,有些成长必须独自完成,有些伤痛只能自己消化。   ……   暴雨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河流。杨晟望着窗外模糊的霓虹,香港的夜色此刻像一座水牢,而他正要去赴一场生死未卜的约。   李忠泉无声地递来那只黑色手提箱。杨晟没有立即打开,指尖在箱扣上轻轻摩挲——他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那是叶观澜式的保护,永远恰到好处,永远留有余地。   箱子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膝头,杨晟想起在书房叶观澜教他下棋,修长的手指按住他冲动落子的手腕:“有些路,要留着回头。”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一滴温热无声地落在箱面上,又迅速被拭去。杨晟深吸一口气,将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都锁进了这个潮湿的雨夜。   ……   香港湿地公园响起暴雨警报,鳄鱼潭上方的观景栈道被浓雾密布环绕。   铁质扶手沾满了咸涩的水珠,潭面上漂浮着枯黄的睡莲残叶,六条成年湾鳄静卧于泥泞之中,甲壳在探照灯的映照下散发出青铜般的幽冷光芒。   杨启燊的轮椅静默地驻足在悬空木台的临界点,其身后,一位戴着防毒面具的雇佣兵冷冷伫立,而在他脚旁,一个铁笼之中,郭明德被胶带紧紧束缚着嘴角。   暴雨将鳄鱼潭上方的铁皮棚顶砸出密集鼓点,杨晟的皮鞋碾过栈道缝隙里半死的蟾蜍。   他解开袖扣的动作像在拆卸炸弹——叶观澜改装的手表型麻醉针硌着腕骨,寒意渗入骨髓。   十米开外的轮椅上,杨启燊膝头摆着两个黑丝绒礼盒,像给死神准备的巧克力。   “选左边,你阿妈点样被推落海嘅视频就归你。”杨启燊的佛珠磕在盒盖上,惊飞一只白鹭,“选右边,我就斩多郭少一只手指当利息。”   杨晟盯着左边盒角暗褐色的污渍。那是母亲惯用的DIOR999唇釉,两年前就该随她沉入浅水湾。   他喉结滚动着向前半步,潭水突然炸开浑浊的浪,有东西擦着他鞋尖掠过,留下道泛着血丝的拖痕。   “滴答。”   右边盒子突然传出机械音。   杨启燊笑着掀开盒盖,冰雾里躺着的断指戴着郭明德从不离身的湖人队冠军戒指,创面凝结着诡异的蓝紫色。   “还剩十二分钟。”他晃了晃镶满鳄鱼齿的怀表。   03:00   杨晟的皮鞋碾碎栈道上的蜗牛壳,黏腻汁液渗进鳄鱼潭腥风里。   他扯松领带,表面是示弱,实为露出叶观澜改装的手表麻醉针。   杨启燊的轮椅在迷雾中隐约勾勒出轮廓,檀香佛珠在枯指间沙沙作响,宛如一条蛰伏的巨蟒。   “杨家仔果然孝顺。”杨启燊弹开翡翠盒,监控截图里林绮岚的旗袍下摆被P上血渍,“选你阿妈还是兄弟?”   杨晟的瞳孔收缩成针尖。那张偷拍照拍摄于08年慈善晚宴,母亲戴的正是溺亡时失踪的珍珠耳环。   陈伯曾说过,死者耳垂有撕裂伤。   郭明德被胶带封住的嘴发出闷哼,浑浊潭水漫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杨晟的指尖悬在电子锁键盘上。0723——这个烙印在灵魂的数字,此刻却像淬毒的匕首。   他想起昨夜重读母亲日记,16年7月23日那页残留的焦痕:   “阿燊递来的香槟有杏仁味…他说阿铭今晚不会回家……”   冷汗滑进衬衫领口时,他听见耳机里叶观澜的呼吸声:“看郭明德的脚。”   05:30   电子锁倒计时亮起的红光里,铁笼在潭水中摇晃,郭明德沾满泥浆的皮鞋正在打拍子。   三短三长三短……   这是儿时在深水埗游戏厅约定的SOS暗号。   杨晟看向盒子里的断指,突然注意到“断指”冰袋在潮湿空气里泛着蜡质油光,冠军戒指边缘过于平整。   母亲总说鳄鱼闭气能超四十分钟,指尖重重叩向0723。   “错!”   杨启燊狂笑着掀起木台暗格,露出连接郭明德铁笼的电子锁,接着按下控制器,铁笼底部的钢化玻璃应声碎裂。   潭水像巨兽舌头卷住郭明德的小腿,两条湾鳄摆尾游来,青铜色鳞片刮蹭笼柱发出刮骨声。   07:45   杨晟的冷汗滑进衬衫领口。他看见郭明德用脚跟撞出‘·-·’(R),大脑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阿晟!”   笼中突然响起闷哼,郭明德正用后脑撞击铁栏,发梢在雾气中划出痕迹。   脚在不断撞击着笼子,这是摩斯密码:假……手……指   杨启燊的轮椅突然碾过他的脚背。   “后生仔,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妈妈喜欢戴珍珠?”他拈起一颗佛珠对着探照灯,“在游艇俱乐部,她的那颗纽扣……”   惊雷劈开浓雾的刹那,杨晟扑向左边盒子。   腐臭味扑面而来,里面根本不是影像数据,而是截泡发的女性小指骨,无名指套着林绮岚失踪的翡翠戒指。   戒圈内侧刻着‘To燊’的英文花体,正在他掌心渗出粘稠血珠。   “二叔当年送我的变形金刚,”他猛然扯开西装扣子,“是不是也这么逼真?”   布料撕裂声惊得鳄鱼缩回潭底,蜡像手指砸向监控显示屏的刹那,翡翠盒里弹出张泛黄照片。   ——林绮岚在芭蕾舞室被撕破的裙摆下,大腿内侧有湾鳄形状的胎记。   杨启燊的猛地攥紧佛珠:“你怎么敢!”   “是你强迫她!”他扑向轮椅的动作像头幼豹,烫伤的手掌按在铁链上滋滋作响,“97年回归夜你在更衣室……母亲日记里夹着的天鹅湖门票!”   杨启燊枯槁的脸在烟雾中扭曲:“那个贱人明明该是我的!”他疯狂转动轮椅撞向护栏,“我教她跳吉赛尔,送她第一双足尖鞋,杨启铭只会送俗气的珍珠!”   潭水漫过脚踝,杨晟抓住他衣领:“所以你在香槟里下药?所以你篡改亲子鉴定?所以你就可以杀了她?!”   鳄鱼的利齿离郭明德只剩半米,他突然摸到轮椅暗格里的八音盒——正在播放《天鹅湖》变奏曲。   “她宁肯淹死自己也要保护你!”杨启燊咳出血沫,“那天在游艇……她吞了藏着账本的胶卷……”   一道闪电劈亮他脖颈处的抓痕,与林绮岚尸检报告记录的指甲缝皮屑完全吻合。   11:20   蓝牙耳机传来叶观澜的呼吸声:“让他摸佛珠。”   杨晟扑向轮椅准备拚命,佛珠串崩断的瞬间,十八颗刻着赌场代号的木珠坠入潭水。   雇佣兵枪口刚调转方向,最近那条鳄鱼突然翻腾着撕咬同类,蛇床子药粉在血水里炸开紫色烟雾。   紫色烟雾从血水里腾起时,杨晟终于看清轮椅扶手上雕刻的芭蕾舞鞋纹样。   蓝牙耳机突然传来叶观澜的喊声:“锁链导电!”   “你居然知道檀香能诱发鳄鱼癫痫……”杨启燊的狞笑卡在喉间,因为他看见杨晟将渗血的掌心拍向铁链,生物电脉冲触发短路。   高温触发电子锁短路,这里被李忠泉提前涂导电凝胶。   “你以为赢了吗?”垂死的老人在血沫里嘶笑,“不如下去问你亲爹……他为什么把瑞士账户设在……”   尾音被湾鳄的利齿切断,潭水翻涌起带着沉香气味的猩红。   14:50   当第一条鳄鱼叼住雇佣兵小腿时,杨晟听见八音盒飘出的《天鹅湖》。   他在血雾中摸到轮椅暗格,里面除了一沓08年的赌债单据,还有半片沾着口红印的芭蕾舞裙——和他婴儿照里母亲穿的那条一模一样。   蓝牙耳机突然传来叶观澜的轻咳,杨晟摸向腕表的手一顿,余光瞥见左边盒盖内衬有细密针孔,像母亲那件被红酒泼脏的旗袍暗纹。   腥风卷着雨粒砸在眼皮上,杨晟盯着木台缝隙里闪烁的电子锁红光。掌心被前段时间烫伤的血痂正在渗液,像团滚烫的蜂巢蛰在神经末梢。   “密码系你阿妈死忌啊。”   杨启燊转动轮椅,碾碎一片漂到木台的王莲。   佛珠磕碰声混着鳄鱼低吼,铁笼里的郭明德突然用脚跟撞出三短三长,这是摩斯密码“FAKE”。   杨晟垂在身侧的左手轻叩两下蓝牙耳机,暴雨中立即传来叶观澜的轻咳。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动手。    第67章   “二叔。”他突然逼近轮椅,被血污浸透的右手猛地攥住手腕上的佛珠串,“阿妈话过,佛珠浸过蛇床子会招雷——”   檀木珠应声崩落,弹珠般滚向潭边。最近的两条湾鳄突然昂首,金色竖瞳在探照灯下收缩成线。   杨启燊的咆哮被爆炸声淹没,轮椅扶手弹开的暗格里,八音盒正流淌出《天鹅湖》第三幕变奏曲。   “蹲下!”   李忠泉的暴喝从栈桥尽头传来。   杨晟就势翻滚,英国长柄伞尖爆出蓝光,三枚麻醉针贴着雇佣兵防毒面具边缘擦过。   戴着夜视镜的追兵成了活靶子,有个倒霉鬼踉跄栽进泥潭,鳄鱼甩尾溅起的血沫瞬间染红雨幕。   “电子锁!”   李忠泉甩来改装过的劳力士。   杨晟将溃烂的掌心狠狠拍上铁链,血肉粘连金属的焦糊味里,上次金钟焚账,他徒手扒燃烧垃圾桶时,残留的导电凝胶终于发威。   电子锁爆出火花,郭明德撞开铁笼的瞬间,杨晟看见他舌尖银光一闪,是曲别针改装的刀片。   “可以啊靓仔!”   郭明德给他挤了挤眼睛。   轮椅突然发出机械咬合的咔哒声。杨启燊枯槁的手指按向心口纽扣。   “陪我落黄泉啦!”   郭明德吐出的刀片扔过去,准确卡进齿轮,自爆设备的倒计时定格在00:07。   李忠泉的伞柄重重敲击栈桥围栏,整片木台开始向鳄鱼潭倾斜。   “阿晟,睇住左手边!”   杨晟在失重感中抓住冲锋艇缆绳,最后回头时看见:   杨启燊的轮椅被三条鳄鱼撕扯得支离破碎,沉香木佛珠在血水中载浮载沉。某条鳄鱼叼着翡翠耳环浮出水面,正是许姐在澳门赌场失踪的那只。   杨晟猛地攥紧了揽胜,双目猩红,直到那条叼着翡翠耳环的鳄鱼掩入水中消失……   冲锋艇引擎轰鸣的刹那,郭明德突然抓住杨晟手腕。   “你闻到冇?”   咸腥的空气中,浮动着林绮岚生前最爱的白檀香——来自正在沉没的八音盒。   ……   郭明德被拖上冲锋艇时突然剧烈抽搐,呕出的黏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萤光绿。   李忠泉用西装袖口替他擦拭,丝绸面料立刻被灼出细密孔洞。   “忍一忍。”   杨晟把矿泉水瓶塞进挚友齿间,水面倒映着他瞳孔骤缩,这抹孔雀绿与三日前在杨谦诊所见过的镇静剂如出一辙。   郭明德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俩人对视一眼,杨晟双唇都在抖。   郭明德吐出染绿的胃液,破口大骂:“那王八蛋,居然给我灌了杨谦的镇静剂……”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看见某条鳄鱼吐出个防水袋,杨晟不顾危险扑了过去。   郭明德伸出手拽他,晚了一步:“危险!”   李忠泉及时出现,在鳄鱼咬过来时,将杨晟甩在了安全位置,接着提起郭明德,立马退到安全位置。   杨晟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手抖着拆开防水袋——里面是林绮岚的孕检报告,1999年4月23日确诊怀孕,而杨晟身份证上的生日是12月25日。   冲锋艇撞上红树林的时候,李忠泉突然按住杨晟肩膀。他摊开掌心,半枚开裂的佛珠正在渗血,细看却是人造血浆包裹的微型芯片。   “你二叔轮椅扶手的凹槽。”他拈起沾着鳄鱼鳞片的西装纽扣,“比标准尺寸宽了2毫米。”   三十米外传来雇佣兵的哀嚎,惊飞的白鹭掠过潭面。   某条湾鳄浮出水面,獠牙间闪烁着翡翠冷光。杨晟想起母亲总说动物比人干净,胃部突然翻涌起酸水。   急救车蓝光划破雨幕,主治医师盯着郭明德的瞳孔嘀咕。   “这种萤光剂至少要在体内沉积三年。”   杨晟猛然攥碎矿泉水瓶,记忆闪回母亲葬礼当日,杨谦递来的那杯薄荷茶,杯底沉着同样的翡翠色粉末。   他看向李忠泉,突然说:“把那东西交给他。”   李忠泉点了点头。   ……   八号风球在维港上空盘旋,启荣大厦88层会议室的防弹玻璃嗡嗡震颤。   杨晟扯开浸透雨水的西装,后腰别着的录音笔硌着腰椎——这是今早在中环储物柜找到的,寄存单夹在母亲那本《追忆似水年华》里,书页间还残留着佛手柑香。   他今天特意选了母亲葬礼时那套西装,左襟彷佛还沾着当年洒落的骨灰。   容纳上百人的会议室内,长桌前只坐了二十三。每个人踏进会议室看到首位坐着的杨晟时,都会露出惊讶的表情。   杨晟和杨谦起矛盾争财产的事情媒体隔三差五就报道,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今天请各位董事来,是想让大家欣赏启荣集团近五年财报。”   杨晟轻按遥控按键,环形的会议桌登时绽放出幽幽蓝光,二十三条现金流宛如毒蛇般紧紧缠绕在每位股东的手腕上。   “不过这些漂亮数字,需要扣除二叔在缅甸矿场活埋的七十九个童工。”   杨启燊撵着佛珠的手背暴起青筋:“张律师带着真遗嘱喂了鲨鱼,你倒是比你妈聪明些。”   会议室空气凝滞成胶状,杨晟松开深灰色领带,金属领带夹在冷冻会议桌上磕出清响。   二十三位股东的手机同时震动,匿名邮件里附着瑞士银行的流水单。   “二叔在开曼群岛的晨星投资,去年向您的佛学会捐款三千万。”杨晟指尖滑过桌面,玻璃下的财报数据突然扭曲成蛇形流向图,“巧的是,启荣在缅甸的翡翠矿亏损,正好是这个数。”   杨启燊撵着紫檀佛珠的手背暴起青筋,窗外劈落的闪电将他映成蓝白色剪影。他身后律师刚要开口,杨晟突然按下遥控器。   整面落地窗瞬间变成显示屏,16年澳门葡京酒店的监控画面里,年轻时的杨启燊正将昏迷的林绮岚扶上赌场VIP电梯。   “母亲当年收到勒索信赴约,喝下您递的香槟后发生了什么?”杨晟举起证物袋,里面是半枚带焦痕的佛珠,“一个月前祖宅佛堂失火,您猜我在灰烬里找到了什么?”   杨启燊脸色铁青。玻璃幕墙外炸开一道紫红色闪电,将启荣大厦八十八层的环形会议厅照得煞白   杨晟按下遥控器,环形会议桌中央升起全息投影。   二十年前的家庭监控里,五岁的他正踮脚够书柜顶层的铁皮盒,身后突然传来杨启铭的暴喝:“那是你妈的脏东西!”   画面戛然而止,铁皮盒的浮雕花纹与杨晟今早拿到的一模一样。   “父亲书房有套绝版《资治通鉴》,”杨晟解开袖扣,露出小臂狰狞的烫伤,“ 第119卷书脊藏着视网膜扫描仪,上周你派人放火烧宅子,倒帮我省了找钥匙的功夫。”   他甩出铁皮盒砸在桌面,盒盖弹开时迸出全息投影——杨启铭枯槁的面容浮现在暴雨中。   录像里的男人正在咯血:阿燊在公海赌船洗钱……谦儿被逼着运毒。   投影在暴雨中展开泛黄纸页,杨启铭的字迹被肝癌折磨得支离破碎:阿燊在缅甸矿场用童工,那些孩子的血浸透了翡翠……谦儿生日宴的蛋糕车藏着**……绮岚发现时已经晚了。   杨谦突然掀翻座椅,胰岛素笔抵住杨晟颈动脉:“闭嘴!”   他的袖扣崩落在地,露出腕内侧密密麻麻的针孔泛着青紫。   “十五岁那年他把我吊在冷库,你以为我愿意当他的提线木偶?从十五岁发现他才是……”   暴雨劈在玻璃幕墙上,吞没了那个禁忌的称谓。   “所以你故意在胰岛素里掺镇静剂?”杨晟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带着戏谑:“上个月你秘书流产,是因为发现启荣慈善基金在倒卖抗抑郁药?”   见他不说话,杨晟猛地推开他,杨谦瘫坐在椅子上。   杨启燊的轮椅碾碎满地文档,枯枝般的手指戳向律师:“假的,我大哥最恨这个野种!”   檀木盒被掀翻的瞬间,二十三张生日卡像白鸽扑棱棱飞散。   杨晟接住飘到面前的卡片,16年那张背面有块褐色污渍,像是干涸的奶茶,又像是凝固的血迹。   会议桌突然亮起红光,每个股东面前浮现出杨谦办公室的监控——昨晚他撕碎的药盒上,印着杨启燊控股的药厂logo。   杨晟眼神微眯,声音冷的像冰:“是不是野种,已经不重要了。”   “你以为这些玩具证据能扳倒我?”   杨启燊突然转动佛珠,第十八颗檀木珠裂开,露出微型控制器。   整层楼灯光应声而灭,备用电源激活前的三十秒黑暗里,杨晟听见瑞士军刀出鞘的轻响。   后颈汗毛竖起的瞬间,他想起郭明德在深水埗糖水铺的警告:“杨启燊的保镖都是湄公河过来的童子军。   “你妈死前也这么聒噪。”杨启燊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把账本胶卷吞进肚子,害我剖开她胃却没找到。”   话音未落,杨晟突然拽断领带夹掷向吊灯。   强光灼烧视网膜的瞬间,他抽出钢笔戳进保镖——这是李忠泉教他的保命招。   应急灯亮起时,佛珠正沿着玻璃幕墙滚落。杨晟踩住最后一颗。   “2016年7月23日,你在游艇会贵宾室安装的摄像头,还记得型号吗?”   他举起母亲日记的残页:“索尼CCD-TR555,磁带有段三十秒空白——正好是你拔电源的时间。”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正好够你把昏迷的母亲摆成坠海姿势!”   会议室突然响起机械运转声,天花板上降下全息投影仪。   “您资助的仁爱医院上月丢了三支胰岛素。”杨晟转向沉默的杨谦,会议桌感应到他的体温,浮现出镇静剂采购单,“不过大哥应该更需要这些——毕竟每晚不注射,就会梦见母亲坠海那晚的浪涛声吧?”   他踢开滚到脚边的檀木珠,墨玉会议桌感应到震动,突然浮现出血脉网络图。   “二叔去年在慈云山做法事超度亡魂,用的可是启荣建筑工人的抚恤金?”   杨启燊的紫檀手串在暴雨声中咯咯作响:“当年就该让你跟着那贱人……”    第68章   “就像你对大哥做的那样?”   杨晟轻触腕表,瞬息间全息沙盘绽放,化身为澳门葡京酒店的立体映像。在2016年的监控画面中,十五岁的杨谦蜷缩于赌场的储物室内,其眼前是一双血迹斑斑的芭蕾舞鞋。   会议室里猛然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十二张墨玉般的座椅同时射出约束带。   杨晟一个敏捷的转身,跃上会议桌,他的鳄鱼皮鞋底在杨启燊的轮椅控制器上一掠而过。   杨晟踩着投影光幕逼近,腕表射出激光红线锁定杨启燊的眉心。   “2017年9月13日,大哥在浅水湾车祸,安全气囊却延迟0.8秒弹出——二叔的改装厂手艺退步了?”   暴雨中突然炸响惊雷,落地窗映出杨谦破碎的倒影。   落地窗陡然洒进一片猩红光芒,廉政公署的直升机借助探照灯的威力,投射出隐秘的摩斯密码。   杨晟解开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显现出暗藏的微型摄像头,别在领针之中:“从进会议室开始,这里就是现场直播。”   杨启燊的轮椅扶手突然弹出针筒,淬毒银光直刺杨晟眉心。   “小心!”电光火石之际,杨谦以肩猛力推开弟弟,胰岛素笔瞬间穿透了他的脖颈。   “当年你逼我给父亲注射……他最后说……”杨谦狠狠地盯着杨启燊,额头上全是密汗,鲜血从他嘴角涌出,染红了电子股权转让书。   “谦少爷每周三去宝莲禅寺,其实是见心理医生。”许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杨晟愣了几秒。   “他说阿晟周岁抓阄拿了听诊器……”   杨谦栽倒在满地财务报表里,指尖够向投影仪里定格的画面。   ——五岁的杨晟正踮脚够书柜顶层的铁盒,身后是杨启铭举起的藤条。   防爆门被撞开的刹那,杨晟接住兄长下滑的身体。   怀里的男人费力地扯开衣领,锁骨下方纹着16年7月23日的海浪:“你总问我为什么赶你去北京……那年我亲眼看见二叔把妈的尸体……”   “你以为我为什么总骂你废物?”杨谦攥住弟弟领带,鲜血不断涌出来,“那年你在浅水湾溺水,是我把二叔的杀手引去码头。”鲜血滴在杨晟手背,他瞳孔开始扩散,“做杨家儿子……不如……当条狗……”   廉政公署探员的皮鞋声淹没遗言。杨晟跪在血泊里,发现杨谦西装内袋露出半张照片。   ——二十岁的自己醉倒在兰桂坊,可再仔细一瞧,身后阴影里站着杨启燊的杀手。   台风掠过维港,启荣大厦顶层的LOGO轰然坠落。   改装腕表收到加密信号,叶观澜发来杨谦的病历扫描件:“患者因长期遭受电击胁迫,产生逆行性记忆障碍……”   暴雨冲刷着启荣大厦的招牌,杨晟突然想起二十岁生日那夜。   杨谦把他踹出杨家大门时,西装口袋掉出个药瓶——现在他才看清标签上印着“氟西汀”。   “结束了……”   杨晟跪倒在满地玻璃渣上喃喃。   急救人员抬走杨谦时,有什么东西从担架滑落。   他捡起染血的百达翡丽,表盘背面刻着歪扭的“谦&晟”,缝隙里塞着收据。   ——是林绮岚给他买菠萝包的收据。   救护车冲破雨幕,杨晟逃也似的跑下来,赶在救护车关门最后一秒拦住了车。   杨谦的西装裤已被毒血浸透,呼吸器下的声音像破旧风箱:“保险箱密码……是你被赶去北京那天的日期。”   杨晟睁着猩红的眼睛,眼睁睁看着杨谦昏死过去,他连哥哥的手都不敢碰一下,好像恨了二十多年的人……突然是好人,他接受不了。   后来,杨晟方才了解到,杨谦每逢周末都会去大埔墟,为那里的流浪猫提供食物。他总是蹲在巷口,耐心地用注射器为一只瘸腿的橘猫注射胰岛素。   15岁那年,杨启燊胁迫他涉足毒品运输,依托集团作庇护,左右非法交易。亲眼目睹杨启燊残忍虐杀叛徒的杨谦,由此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并发幽闭恐惧症及强迫性清洁行为。   ……   浅水湾的月光像一把碎银币洒在海面上,杨晟斜倚在泳池边的藤编躺椅上。消毒水的气味还顽固地黏在发梢,让他总错觉自己仍躺在养和医院那间VIP病房里。   四天前在启荣集团顶楼的那场爆炸,此刻想来仍像场荒诞的噩梦。   李忠泉说他被气浪掀飞六米远,撞碎防弹玻璃后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   可杨晟只记得最后看到的画面——杨启燊攥着遥控器狂笑时,西装口袋里飘出的紫荆花瓣,和母亲葬礼上粘在棺木边缘的那片一模一样。   “你他妈是饿死鬼投胎啊?”郭明德端着果盘过来时还在碎碎念,“十二道菜六碗饭,护士站现在都传你比建筑工还能吃。”   杨晟望着泳池底部的马赛克瓷砖,那些蓝白相间的菱形图案渐渐扭曲成病床监护仪的曲线。   那天他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是郭明德布满血丝的眼睛。   向来风流倜傥的郭少爷顶着鸡窝头,昂贵的丝绸衬衫皱得像咸菜干,扑上来时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脸。   “俄姐拿鸡毛掸子抽我的时候,你猜这傻子说什么?”郭明德往嘴里扔了颗青提,“他说‘要打就打屁股,别碰阿晟的伤口’哈!”   “你活该啦。”   杨晟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腹缝合的伤口。七厘米,李忠泉说是杨启燊保镖的蝴蝶刀留下的。   当时若不是郭明德拚死扑过来撞偏了刀锋,现在他该躺在太平间而不是泳池边。   手机突然在玻璃茶几上震动,郭明德瞥见来电显示“叶生”,立刻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溜进别墅。   杨晟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名字,喉结滚了三回才按下接听键。   “视频吗?”电流也滤不掉那人声音里的倦意。   杨晟望向落地窗里自己青黑的胡茬,谎话脱口而出:“电话吧,我没穿衣服。”   泳池深处传来“噗通”一声,郭明德故意把汽水喷得老高。杨晟抓起抱枕砸过去,听见电话那头极轻的笑声,像羽毛扫过心尖。   “下周律师团队会先到香港,修复视频还需要……”   “观澜。”他急急打断,生怕再多听一句就会暴露思念,“说说澜晟的综艺吧,昨天看了第一期,收视率断层啊。”   电话那头静默两秒,叶观澜顺着他的话题聊起数据。   杨晟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这人总是这样纵容他的逃避。   郭明德趿拉着拖鞋回来时,正撞见杨晟对着挂断的电话发呆。   “他到底什么人啊?”郭少爷晃着香槟杯,“每次都神神秘秘的。”   “我男人。”杨晟突然说。   “噗——”郭明德这次真呛到了,香槟顺着下巴滴在爱马仕衬衫上,“兄弟,你真搞基啊?”   杨晟大笑着跃入泳池,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碎成万千星辰。   他在水下睁着眼,看气泡裹着那句“我们是真爱”浮向水面。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在杨启燊按下遥控器的瞬间,他最后悔的是没来得及告诉叶观澜,衣柜最底层藏着枚刻了两人名字的袖扣。   郭明德蹲在池边戳他湿漉漉的脑袋:“北京仔不靠谱,花边新闻太多。”   杨晟抹了把脸,看了眼郭明德,还是没拆穿上次他见的是王晅,不是叶观澜。   “他不可能,他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要怎么形容呢?   是深夜里解析尸检报告的键盘声,是太平间认证程序激活时的蓝光,是明知他在撒谎还配合演出的温柔。   是要让香港每一份报纸的头条都印着同样猩红的标题——“杨晟回来了。”   不是作为被杨家吐出去的残渣,而是踩着启荣集团的股权书,鞋底沾满杨启燊亲手签下的耻辱。   是要亲手柄“杨晟”刻进杨家的族谱,不是以墨,而是用那些年他们逼他咽下的玻璃渣和血。让每一个杨家人抬头看时,都不得不承认——   这个他们曾经踩进泥里的名字,如今成了他们跪着也够不到的巅峰。   夜风裹着咸涩的海水味拂过露台。杨晟透过夜空,望着远处启荣大厦的废墟,那里还残留着爆炸后的焦痕。   警方说黑匣子碎片复原需要三个月,可他知道叶观澜的团队正在与时间赛跑。就像此刻北京别墅的书房里,那人定是就着冷掉的茶,在显微镜下拼凑母亲死亡的真相。   郭明德忽然扔来浴巾:“笑比哭还难看。”   杨晟把脸埋进柔软的棉织物里,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香味,和叶观澜用的香水味道一样。   他想起今早李忠泉递来的新物证文档,最新检测显示母亲旗袍上残留的佛珠粉末,与杨启燊常年佩戴的那串成分完全一致。   “明天陪我去个地方。”他突然说。   “又要作死?”   “去码头。”杨晟望着海平面上升起的薄雾,“阿凤姐的尸体还没找到,陈伯也失……”   话没说完就被郭明德用葡萄堵住嘴:“打住!老子刚换的Armani高定,不想再沾尸臭味。”   两人笑闹间,谁都没注意别墅二楼窗帘后的身影。李忠泉正在给叶观澜发加密邮件,镜头里杨晟锁骨处的淤青被特意圈红。   月光悄悄爬上杨晟熟睡的脸庞,在他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梦里他又回到爆炸现场,但这次有人从身后环住他。   那人身上有冷冽的雪松香,指尖抚过他虎口撕裂的伤口说:“不要怕,我在。”    第69章   三个月后·香港铜锣湾地方法院   哥特式尖顶上的石像鬼在暴雨中面目模糊,铜锣湾地方法院第三刑事庭的青铜门把手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   杨晟站在证人信道的阴影里,指尖摩挲着西装内袋的玻璃瓶——迪奥毒药香水的气息渗入羊毛面料,这是母亲生前最后半瓶香水。   “被告人提堂!”   金属镣铐的碰撞声刺破雨幕。杨启燊穿着定制的深灰色囚服走进法庭,腕间缠着被没收佛珠后的红痕,手指仍在机械地撵动着不存在的佛珠。   旁听席上,郭明德攥紧了糖水铺的外卖袋,塑料碗里的杨枝甘露渗出冰水,在膝盖上晕开一片湿痕。   “Court!”   法官黄颂贤的黑袍扫过柚木台阶,袖口露出的星空表盘暗了一圈。   杨晟目光转向控方席的律师身上,这是叶观澜请来的,内地最顶尖的律师团队。   昨晚通电话,叶观澜说的最后一句话依旧在脑海里浮现。   “他以为在破译数据?”叶观澜在耳机里轻笑,“我们正在把二十年前的暴雨,灌进他们金库的通风管。”   裴仕哲坐在控方席调试全息投影仪,纳米硬盘插入终端的瞬间,空气中浮起游艇会监控画面的淡蓝色编码流。   “控方可以开始陈述。”黄法官敲响法槌,锤头镶嵌的翡翠是复刻品。   裴仕哲起身,西装驳领上的铂金天平徽章闪过冷光:“2016年7月23日淩晨1点23分,被告杨启燊在维多利亚港游艇会实施蓄意谋杀。”   他指尖滑过全息屏,暴雨中的游艇甲板在法庭中央重构,“这是通过量子计算机复原的原始监控画面。”   全息屏上,暴雨中的游艇甲板在法庭中央重构。画面里的林绮岚侧躺在贵宾室地毯上,宝蓝色旗袍被香槟浸透。杨启燊的鳄鱼皮鞋踩住她散开的发髻,劳力士切利尼的月相盘显示1:15AM。   “被告给被害人注射了含东莨菪堿的鸡尾酒,”裴仕哲放大杨启燊右手的注射器,“这种药物会导致顺从性昏迷。”   旁听席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杨晟的指甲掐入掌心,他看见母亲左手小指抽搐着在地毯划出“S”形——那是他儿时高烧不退时,林绮岚在病房教他的求救手势。   “异议!”杨启燊的御用大律师陈柏豪猛然起身,阿玛尼西装上的百合胸针剧烈晃动,“控方所谓‘复原画面’实为AI生成物!”   “根据《证据条例》第78条修正案,”裴仕哲将量子计算机日志投射在法官席,“香港大学计算机中心已对复原演算法进行司法认证。”   全息屏右下角亮起律政司的激光防伪码,黄法官的瞳孔识别器闪过绿光。   画面继续播放。   杨启燊拽着林绮岚的胳膊拖行过柚木甲板,翡翠项链在监控死角滑入她领口。1:23:17,林绮岚的睫毛突然颤动,她在被推出船舷的瞬间翻身抓住护栏。   “妈咪……”杨晟无意识呢喃。   他看见母亲染着丹蔻的指甲抠进铁锈,暴雨冲刷着她嘴角的血沫。全息投影准确还原出林绮岚唇语:“阿晟,看好了。”   1:23:26,林绮岚对着监控镜头抬起左手。   旁听席有人惊呼出声——她在剧痛中摆出《天鹅湖》第三幕的经典手势:双臂交叠于胸前,指尖抵住锁骨。   这是奥吉莉娅引诱王子的动作,此刻却成了母亲最后的密码。   “她在笑!”记者席的快门声炸响。   画面中的林绮岚突然勾起唇角,那是杨晟在童年相册里见过的狡黠笑容。她松开抓住护栏的右手,身体后仰坠入暴风雨前,翡翠项链从领口滑出的瞬间被刻意举向监控。   “被告人的行为直接导致被害人……”裴仕哲的陈述被陈柏豪打断。   “反对!”陈律师挥舞着《刑事诉讼条例》纸质版,“即使画面真实,被害人的自主跳海行为构成自陷风险,应当中断被告人的因果关系链!”   裴仕哲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他调出虚拟法条库,全息文本在法庭穹顶流转。   “根据第212条修正案,”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当被告人通过长期非法拘禁、药物控制等手段,使被害人陷入无法理性抉择的绝境时,自主行为不阻断犯罪因果链。”   杨启燊突然冷笑出声。他腕间的电子镣铐发出警报,狱警按住他肩膀时,一枚血珀珠从囚服袖口滚落——正是佛堂火灾残留的那颗毒珠。   “请被告注意法庭纪律。”黄法官敲击VR法槌,虚拟槌影穿透杨启燊的全息投影,“控方继续。”   裴仕哲放大林绮岚坠海前的最后一帧画面。   翡翠项链的吊坠在暴雨中清晰可见,放大后的内圈刻着“MACAU GRAND LISBOA 2308”。   “这是被害人留下的地理坐标,”他切换澳门葡京酒店2308房的监控截图,“法证人员在密室墙体夹层发现大量虐待工具。”   陈柏豪抓起辩方席的纸质报告,“异议!这些证据与本案指控的游艇会事件无关!”   “反对有效,”黄法官调出证据关联性演算法,“请控方明确举证范围。”   裴仕哲向陪审团席倾斜身体,这个角度让他眼镜链上的微型摄像头正对杨启燊。   “那么让我们回到游艇会当晚,”他滑动全息屏时间轴,“1:24:03,被告做了个反常动作。”   画面中的杨启燊在林绮岚坠海后,突然蹲下擦拭甲板某处。裴仕哲激活光谱分析模式,暗红色萤光剂显示出两个字母:LW。   “这是林绮岚女士英文姓名的缩写,”裴仕哲将萤光样本与林绮岚故居提取的笔迹进行叠影比对,“被告试图销毁的,正是被害人用血指书写的指控。”   杨晟的太阳xue突突跳动。他想起十三岁那年撞见杨启燊在书房焚毁母亲日记,灰烬里也有同样的萤光反应。   “编故事谁不会?”杨启燊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片滑过玻璃,“那个疯女人自己跳下去,还要诬陷……”   “被告!”黄法官激活囚犯禁言程序,杨启燊的电子镣铐释放出次声波。他痛苦地佝偻身体时,腕间伪装的劳力士脱落,表盘日历永远停在“23”。   裴仕哲抓住时机放大表盘特写,“这块表经过改装,秒针每23秒颤动一次。”   他调出游艇会原始监控的元数据流,“在被害人坠海后的23分钟内,被告先后23次试图入侵监控系统。”   旁听席响起议论声。郭明德捏扁了杨枝甘露的塑料碗,糖水渗进《基本法》封面。   “反对!”陈柏豪的百合胸针因激动而歪斜,“这是毫无依据的……”   “恰恰相反,”裴仕哲激活量子计算机的仿真程序,“游艇会服务器在1:46分收到来自被告手机的23次访问请求,IP地址经过澳门葡京酒店的虚拟服务器跳转。”   全息屏上炸开密密麻麻的代码瀑布,最终定格在杨启燊的虹膜识别记录。   旁听席后排的财经记者突然举起相机——他们认出了这个曾出现在慈善晚宴的IP段。   杨晟感觉西装内袋的香水瓶在发烫。脑海里母亲的声音回响,母亲总说“23是我的幸运数字”,现在才明白这是林绮岚用二十年布下的复仇倒计时。   “综上,”裴仕哲关闭全息投影,“被告杨启燊的行为构成《侵害人身罪条例》第2条‘恶意致人死亡罪’,且符阖第212条关于极端胁迫的加重情节。”   裴仕哲的指尖在量子计算机的触控板上轻点三下,法庭穹顶突然降下环形全息投影屏。荧蓝色的数据流如同银河倾泻,每个光点都是跨境交易的数字指纹。   “激活格密码学破解程序。”   他对着耳麦低语,量子比特的纠缠态在投影中具象化为蜂群。   旁听席的金融分析师们开始议论纷纷,这是瑞士银行最新的128位加密演算法。   他身后的全息投影屏突然分裂成十八个区块,每个区块都跳动着不同货币符号——这是启荣集团二十年来的跨境资金图谱。   通过超导量子处理器生成10^15次/秒的密钥碰撞,AI将离散交易记录编织成三维拓扑网络,深红标记的资金支流直指澳门葡京酒店2308房。   “根据SWIFT国际结算系统追溯,”他的指尖滑过港币区块,数字立即膨胀成三维模型,“被告杨启燊通过注册于开曼群岛的永晟贸易公司,在2018至2023年间转移资产23次。”   旁听席的金融记者们纷纷举起增强现实眼镜。在他们视界中,每个资金节点都延伸出蛛网般的黑线,最终汇聚成澳门葡京酒店的3D模型。   酒店2308房的窗户突然炸开,虚拟钞票如雪片倾泻而下。   “异议!”陈柏豪律师的百合胸针因剧烈喘息而颤动,“这些资金流动与本案指控的谋杀罪无关!”   “根据《公司条例》第XIIA部,”裴仕哲调出立法会最新修正案,“利用公司架构实施犯罪所得的转移,构成连续性犯罪行为。”   全息屏右下角亮起律政司的电子印章,黄法官的智能法袍自动检索相关条款。   陈柏豪:“虚拟货币转移与谋杀指控何干?”   裴仕哲看向他:“根据《有组织及严重罪行条例》第25条,赃款流动轨迹即犯罪铁证。”   黄法官:“异议驳回,继续。”   杨启燊的电子镣铐突然释放高压电弧,他在抽搐中嘶吼:“那瓷瓶是林绮岚送我的定情物!”   旁听席哗然,杨晟的指甲刺破掌心——母亲生前最恨青花瓷,曾说那釉色像凝固的血。   他盯着那些数据,他看见量子计算机正将资金流具象化为黑色巨蟒,蛇头咬住游艇会的三维模型——这正是母亲坠海的坐标。    第70章   “2021年9月23日,”裴仕哲放大某个比特币交易区块,“永晟贸易公司通过暗网混币器转移的9.3亿港元,最终流入被告私人收藏的苏富比拍卖品——编号为SP-2308的明朝青花瓷瓶。”   全息屏突然切换至X光扫描画面,瓷瓶内壁用隐形墨水写着“LW”缩写。   陈柏豪律师的智能眼镜因数据过载发出警报声,他扯下眼镜时,镜腿在《公司条例》上划出焦痕。   裴仕哲示意助理搬上生物证据箱时,杨启燊的电子镣铐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狱警按住他肩膀的瞬间,那串伪佛珠彻底崩散,血珀珠滚向证人席的轨迹被全息摄像头准确捕捉。   “2019年4月17日,”裴仕哲戴上法医手套,举起密封的产检报告,“仁爱疗养院文件室发生人为火灾,但消防喷淋系统恰好在此前故障。”   全息屏浮现烧焦的B超影像,林绮岚子宫内的阴影被红圈标注。   法医人类学家埃琳娜·吴博士的白大褂掠过生物安全柜,她戴上增强现实手套,全息子宫模型在证人席徐徐展开。   “请看向胎儿的端粒酶活性图谱。”她轻触虚拟染色体,23对螺旋体突然裂变为四维结构,“胎儿A在第8周停止发育,但其线粒体DNA通过胞间连桥转移至胎儿B。”   激光捕获显微切割技术,自林绮岚女士的子宫内膜切片中准确分离出寄生胎细胞,进而通过单细胞基因组测序,借助华大智造DNBSEQ-T20平台实现了百万级别的有效扩增。   经过详尽的表观遗传标记对比分析,揭示了杨晟基因组中含有15%的嵌合串行。   “这是极其罕见的双胎吸收案例,”吴博士用激光笔穿透三维子宫模型,“胎儿A被母体吸收后形成寄生胎,其DNA串行与杨晟先生完全匹配。”她突然放大杨晟后颈的胎记特写,“这个所谓胎记,实为寄生胎残留的血管瘤。”   旁听席炸开声浪。   杨晟的指尖陷进掌心,目光移向杨启燊,那时候二叔盯着这块胎记冷笑:“杂种才会带着前世孽障出生。”   全息光束蓦然凝聚于杨晟的后颈部位,纳米级摄像头迅速捕捉,将胎记细节放大至细胞层级。   吴博士的激光笔穿透真皮层:“这些畸变的毛细血管网,正是双胎竞争遗留的战场。”   陈柏豪:“这只能证明生物学现象!”   “根据《证据条例》第49条,”吴博士调出国际法医数据库,“寄生胎DNA鉴定已被37个国家法庭采纳,嵌合DNA可确证亲子关系。”   她将杨晟的遗传蓝图映射于穹庐之上,那23对染色体内的嵌合串行犹如烟花般璀璨闪烁。   黄法官面对突如其来的寄生胎DNA结果,他那藏于法袍之下的智能手表无声地记录下心率猛然攀升18%的异动,然而他机智地以一声咳嗽,巧妙地掩盖了内心的震惊。   “证人陈述成立。”   杨晟猛地起身,西装翻领擦过麦克风发出刺耳鸣响。他颤抖着解开衬衫纽扣,露出后颈暗红胎记。   “二十六年了,二叔,你现在敢和我做亲子鉴定吗?”   旁听席的郭明德捏爆奶茶杯,珍珠滚向被告席,在杨启燊脚边黏成丑陋的圆点。   裴仕哲细心套上密封手套,走向散落在证人席上的血珀珠。他小心翼翼地将血珀珠送入了场发射扫描电镜之中,转眼间,全息显示屏便被那如蜂巢般精密的结构所覆盖,每一处纳米级的孔隙中都清晰地留有**的结晶痕迹。   “采用同步辐射X射线萤光光谱法,”他调出劳伦斯伯克利实验室的检测报告,“在珠体夹层发现钾元素异常峰,与林绮岚耳部组织样本完全匹配。”   珠体内部的三维成像立即投射在中央全息屏——中空结构里残留着淡蓝色晶体。   “法证检验报告第23页,”他调出实验室数据,“血珀珠内检测出**与降真香混合物,这与林绮岚女士耳垂撕裂伤提取物完全一致。”   全息显示屏骤然一分为二,显露出双重视界:左侧呈现的是佛堂火灾遗址中熠熠生辉的血珀珠,右侧则展示着2016年打捞作业中林绮岚女士的耳部特写,清晰如昔。   AI匹配系统以醒目的红圈标注出波长一致的的光谱峰值。   “这种混合毒物遇水释放氢氰酸,”裴仕哲激活仿真程序,虚拟毒气瞬间吞噬整个法庭三维模型,“被告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持续用这种方式对家族成员实施慢性投毒。”   全息显示屏意外播放了佛堂监控录像:每晚诵经完毕,杨启燊总以佛珠轻触林绮岚茶杯的边缘。经过AI处理,画面转换为热成像模式,可见**蒸气犹如毒蛇般悄无声息地侵袭杯口。   杨启燊忽然咳得撕心裂肺,伴随着电子镣铐因心率飙升而发出的警示声。   陈柏豪:“这只能证明被告持有毒物!”   裴仕哲:“根据《刑事罪行条例》第53条,持有即犯罪。”   法官:“记录在案。”   杨启燊用头猛撞击被告席栏杆,电子镣铐在额头烙出血痕。狱警给他注射镇静剂时,他盯着天花板嘶笑:“那贱人…那贱人明明喝得最欢……”   裴仕哲通行无阻,持续接入香港金融管理局的区块链节点,蓦地,旁听席缓缓垂下了隔绝电磁干扰的幕帘。   全息显示屏上显现出比特币创世区块的散列值,每一个字符都如同拥有生命般,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通过零知识证明追溯混币交易,”他的镜片反射着跳动的散列值,“林绮岚女士当年购买的比特币,经七层跳转后进入被告的冷钱包。”   当量子计算攻破冷钱包的那一刻,杨启燊的右眼皮不由自主地连跳七下,这一细微动作在微表情学中被视为恐惧的征兆。   同时,他的左手食指下意识地拨弄着电子镣铐的接口。   全息显示屏在这一刻轰然碎裂成无数闪烁的光点,每一颗光点都代表着跨境交易独特的数字印记。   杨晟看见母亲的脸在数据流中浮现。那是2000年圣诞夜,林绮岚抱着笔电蜷缩在祖宅壁炉前,显示屏蓝光映着她嘴角的血丝。   ——现在他才明白,或许那夜母亲不是在网购,是在铸造刺向家族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裴仕哲轻轻推移着时间轴,缓缓定格在2010年12月24日的界点上,那一刻,柏林某处的IP地址骤然闪烁着醒目的光芒。   在加密的最后壁垒轰然倒塌之际,杨启燊在暗网上的化名“WhitePeacock”显得格外醒目,其头像与他书房中密室珍藏的那只芭蕾舞鞋的标本如出一辙。   陈柏豪看到比特币交易图谱,喉结以每分钟32次的频率滚动,这远高于正常值11次,暴露了他对加密货币的深层焦虑。   “虚拟资产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裴仕哲:“根据《电子交易条例》第5A条,区块链记录具有完全证据效力。”   法官:“本席采信该证据。”   全息屏上浮现林绮岚的电子日记截屏:“今日购入30BTC,这是给阿晟的生日烟花。”   日期显示2010年7月23日,正是比特币价值0.08美元时。   裴仕哲转向生物证据箱的第二层,伸手拿起那件被黑布屏蔽的物体。   此时,杨晟嗅到了一股浓重的深海铁锈味道,那是从维多利亚港底打捞上来的游艇残骸所特有的气息。   “2023年8月17日,”裴仕哲扯开黑布,扭曲的船舷铁板上刻着暗红色符号,“法证人员在船体夹缝发现摩尔斯电码,经血液鉴定属于林绮岚女士。”   全息投影巧妙地将斑驳锈迹转化为数字编码,精心编织出一串二进制密码:01101100 01110111。   就在此时,ASCII转换器将这串代码解码为“LW”,瞬间,杨晟手中的迪奥毒药香水瓶不慎滑落,碎片在柚木地板上绽放成一片璀璨的星空。   “妈咪……”他的声音被哽咽割裂。   在散落的玻璃残骸中,一片锋利的边缘恰好映射出游艇会监控的图像——林绮岚坠入大海前的最后一抹口型,此时,经唇语专家破译,透露出一句令人震惊的秘密:“密码隐藏于胎记之中。”   黄法官突然激活紧急休庭程序。   法警在护送杨晟步出法庭之际,他的目光瞥见裴仕正细致地搜集着香水瓶的碎片。   ——那些碎片,承载着母亲的温馨气息,即将拼凑成指向杨启燊的关键证据。   裴仕哲将搜集到的香水瓶碎片送入质谱仪分析,全息显示屏上赫然显现出四氧化三铁的痕迹。   ——这一成分与游艇护栏所用的金属材质吻合无误。   纳米摄像头在玻璃碎片内侧捕捉到了一组神秘的暗码:230723。   这是林绮岚女士以口红巧妙记录下的日期,裴仕哲将那串暗码与佛堂火灾的时间线巧妙对接,揭示出她早已预见今日之局。   杨启燊突然奋力挣脱狱警的束缚,鲜血染红的额头猛然撞击向全息显示屏,愤怒地咆哮:“那个疯狂的女人!她甚至在自己的骨灰之中都设下陷阱来对付我!”   在破裂的投影之中,林绮岚的数字化身影高傲地俯瞰着被告席,唇边那一抹笑意犹如锋锐的淬毒匕首,寒光闪烁。    第71章   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柴油的气息掠过嶙峋的礁石,忽而显露出的一双皮鞋踏碎了波光粼粼中的月影,他手握一只钛合金密码箱,朝防波堤的尽头行去。   在咫尺之遥,打火机的火光轻抚着信纸的边沿,林绮岚的字迹在烧焦的痕迹中痛苦地扭曲:阿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咪已化作了大海中的一颗盐粒……   “烧遗书判三年以下监禁。”黑伞倾斜而下,伞骨在暴雨中发出铮鸣,一双牛津皮鞋碾熄火星,“《刑事罪行条例》第67条。”   杨晟的脊背骤然绷直,打火机坠地时在礁石上撞出清脆回响。   他抬头,猩红的眼眶里映出来人修长的轮廓——那人逆光而立,伞沿垂落的雨丝将他的面容切割成模糊的碎片。   檀香混着海风袭来,男人屈膝蹲下,标准的粤语裹着温热的吐息:“辛苦了,宝贝。”   杨晟的指节死死攥着那半张残页,羊皮纸烫金纹路嵌入掌心,血珠顺着“活”字洇开,在暴雨中绽成诡异的墨梅。他猛地转身,额头重重抵在对方胸口,彷佛要把自己钉进这副骨骼里。   “她连死都要算计我!”哽咽声撕破雨幕,杨晟的牙齿咬上叶观澜的肩线,“什么狗屁氧气瓶理论……”鲜血和泪水在定制西装上晕出深色痕迹,“我只要妈咪活着啊……”   叶观澜的指尖穿过他潮湿的发丝,指腹沿着脊椎缓缓下滑,像在安抚炸毛的猫。   七个月零十一天的分离让这个触碰变得陌生又熟悉,西装内袋里还藏着北京带来的陈皮糖——已经有些融化了。   “我知道。”叶观澜的声音很轻,却压过了惊涛拍岸的轰鸣。他收拢手臂,将颤抖的躯体完全裹进风衣里。   港媒头条的腥风血雨,杨家门楣的倾塌,都比不上此刻怀中人滚烫的眼泪。   杨晟的指尖陷入叶观澜的西装,昂贵的面料在他掌心皱成绝望的纹路。他想起半年前离京那天,叶观澜说的话:“猎鹰记得归巢。”那时他还不懂,原来最深的牵绊,往往最沉默。   “你不该来的。”杨晟的鼻尖抵着对方锁骨,呼吸间全是熟悉的龙井香,“现在全香港的镜头都等着拍杨家的笑话。”   黑伞在风中微微倾斜,伞骨与暴雨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叶观澜的呼吸落在杨晟耳畔,声音低沉而清晰:“气象局说今晚有暴雨。”一道闪电突然撕裂夜空,转瞬即逝的白光里,他眼底的温柔无所遁形,“怕你忘带伞。”   远处灯塔的光刺破雨幕,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礁石上。   杨晟怔忡片刻,将脸埋进对方肩窝。二百三十四天里积攒的所有委屈,终于在这个充满檀香味的怀抱里决堤。   “怎么找到这里的?”杨晟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叶观澜的指腹轻轻描摹着他唇上的纹路,海风将那句低语送入耳畔:“你总爱在这里看海。”话音落得极轻,却像一粒砂坠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杨晟的指尖悬停在半空,如同濒死的蝶翼。他颤抖的指节终于触上叶观澜的侧脸,掌心下是温热的血脉搏动。“I love you.”破碎的尾音消散在海风里,像一粒沙坠入深渊。   叶观澜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指尖在那独特的胎记上轻轻滑过,随即俯身,唇瓣与之相触。他俯身的姿态如同朝圣,唇齿相触的瞬间,杨晟听见自己灵魂碎裂的声响。   半年来构筑的坚壁在这一吻中分崩离析。   记忆如锋利的玻璃碎片在颅内翻搅——子弹擦过太阳xue的灼痛,文件室霉变的纸张气味,游艇会甲板上凝结的血块。所有支离破碎的痛楚都在这个吻里熔化成滚烫的金属溶液,重新浇铸成完整的形状。   他本可以继续做那个醉生梦死的纨袴,是叶观澜将他从深渊里打捞起,赋予他复仇的刀刃。   杨晟的喉结剧烈滚动,破碎的音节在唇齿间碾磨成血沫。“好想你……”他齿间泄出的不是话语,而是经年累月的蚀骨相思,每个音节都裹挟着硝烟与血锈的气息。   指尖深陷进西装面料,昂贵的羊绒在他掌心扭曲成痛苦的图腾。   海风裹挟着咸腥扑来,却盖不过胸腔里那场持续了七个月零十一天的地震——每一次心跳都在肋骨上撞出“叶观澜”三个字的凹痕。   叶观澜的吻很轻,像在修补那些破碎的夜晚。当他退开时,杨晟在他眼里看见了整片海——平静海面下暗流涌动,却始终沉默。   “以后你的每一步,都会有我。”   叶观澜的声音低沉,像古钟在雪夜里的余韵。这不是情话,而是承诺,是早已写定的命运。   杨晟微微仰头,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知道,这个人不是来治愈他的伤,而是来与他并肩而立。   “一起…”杨晟的声音很轻,却坚定如出鞘的剑。   叶观澜唇角微扬,指腹拭过他眼尾的泪痕:“好。”   两道剪影在嶙峋礁石上交错重叠,如同古籍残卷中未干的朱砂批注,每一笔都是命运写就的血契。   潮水漫过脚踝的刹那,杨晟耳畔忽然响起母亲临终前断续的哼唱——那是《天鹅湖》第三幕的变奏,奥吉莉娅引诱王子的魅惑旋律。   原来最深的羁绊从不需要宣之于口,就像叶观澜此刻落在他心口的掌纹,早已在经年累月间与他自己的心跳同频共振。   ……   “你父亲临终前在仁爱疗博院的病床上,”叶观澜将密码箱平放在潮湿的玄武岩上,“用静脉注射泵的摩斯电码敲了四小时。”   箱体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指纹锁映出杨晟的瞳孔纹路。第一层是烧焦的鳄鱼皮日记本,碳化边缘还粘着几片孔雀羽毛形状的金箔。   “伯母的日记本在佛堂火灾里抢救出十七页,”叶观澜点开量子平板,“我用纳米镀膜技术复原了被焚毁的字迹。”   杨晟的指尖抚过16年7月22日的记录,突然顿住——“阿燊今晚要带我去游艇会,我把真正的遗嘱封进翡翠项链的微型胶卷。阿晟,若你读到此处,记得去浅水湾第七块礁石下取你父亲的忏悔。”   浪头扑上堤岸,密码箱第二层的防潮舱自动弹开。林绮岚的翡翠项链在月光中浮起全息投影,1997年香港回归夜的画面徐徐展开。   当得知母亲是自杀时,杨晟愤怒的在法院撕毁自杀认定书,他坚信母亲是被谋杀。   可随着看到修复监控中母亲挣脱杨启燊的瞬间,发现她坠海前将翡翠项链塞进衣领的细节,这又让他感到十分困惑。   最后是叶观澜出示林绮岚的防水日记本,从游艇残骸打捞上来的。   “阿晟,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段录像,记住妈咪不是被他推下去,是游向更深的真相,我要用死亡把杨启燊的罪证焊进历史。”   叶观澜牵住他的手,看向海面,轻声说:“当暴力将人逼至绝境,最后的尊严便是选择死亡的方式。这不能成为施暴者的免罪符,而是加重其罪责的砝码。”   翡翠吊坠裂成两半,露出微型存储器。叶观澜将芯片插入腕表,杨启铭沙哑的声线混着心电图警报炸响在浪声中。   “阿晟,我是……你老豆。”   背景传来医疗器械的嗡鸣,偶尔夹杂杨启燊模糊的威吓。录音里响起纸张撕裂声,接着是钢笔尖刮擦金属的刺响。   后来才知这是杨启铭用留置针在输液架上刻字。   “你二叔给我注射了神经阻断剂,现在连眨眼都要……拼尽全力。”   浪声突然拔高,盖过一阵剧烈的咳嗽。再响起时,杨启铭的呼吸已如破旧风箱。   “1997年6月15日,我在启荣大厦监控室看到……看到阿燊把你妈咪拖进房间。那个畜生……他西装口袋里插着我送他的万宝龙钢笔……”   录音里爆出玻璃碎裂声,似是有人打翻仪器。杨启铭的呜咽混着血沫翻涌声:“我握着枪在门外站了三小时…最后转身走了。那天起我就该死……”   叶观澜调出仁爱疗博院的建筑图纸,全息投影显示杨启铭病房正下方就是太平间:“他用最后力气把这段录音存进翡翠项链的量子云,同步到瑞士银行的区块链节点。”   杨晟攥紧礁石上的藤壶,碎壳刺入掌心。录音最终章突然响起童谣——是林绮岚怀他时常哼的《月光光》,杨启铭用变形的声带嘶吼着跟唱,直到心电监护仪拉出长鸣。   “这里还有一封信。”叶观澜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他。   杨晟颤抖着接过来,缓缓打开,是父亲杨启铭的绝笔信。钢笔字迹晕染在洒金宣纸上,落款日期为其病逝前三天。   阿晟:   昨夜暴雨击打仁爱医院玻璃幕墙时,我竟听见你出生时的哭声。那时我站在育婴室外,看着你母亲苍白的脸贴在玻璃上,她呵出的白雾盖住了你的小脸。   ——这是我这辈子离你最近的三分钟。   保险库檀木盒里有块宝珀手表和听诊器,是你周岁抓周时一起攥住的。   当年我命人换走它时,你母亲哭着把表藏进装嫁衣的樟木箱。后来每次股东大会,我都会戴着它,彷佛表盘背面刻着的“晟”字能烫穿我的腕骨。   这些年我总盯着你左耳的弧度看,它和我一模一样。   当年亲子鉴定结果出来那晚,我跪在你母亲衣冠冢前,突然希望你不是我亲生子——这样我就能继续理直气壮地恨你,恨你让我想起自己如何糟蹋了最珍贵的月光。   启荣集团那些肮账本捆着我咽喉二十载,如今癌细胞倒是做了刽子手。   律师楼那份遗嘱是幌子,真正的股权转让书缝在你小时候的安抚巾里。你总嘲笑我迷信,但当年老住持说得对:杨宅东南角的菩提树活不过三代,它昨夜忽然开出了白花。   阿晟,当你看到这些,说明我终于有勇气做个真正的父亲。   别去澳门找你二叔,他书房那尊鎏金佛的莲座里,锁着你母亲溺亡那夜被扯断的珍珠项链。最末那颗珠子,裹着2016年我在游艇会拍的胶片。   记得去浅水湾7号别墅阁楼,你五岁时画的全家福被台风掀进壁炉那天,我其实偷偷裱好了残片。烧焦的爸爸牵着完整的你,这或许就是我们父子最好的结局。   杨启铭   戊戌年腊月十七于养和医院。   ……   当时杨晟在祖宅发现烧焦的琴谱残页时,不会想到那抹褐色污渍不是咖啡渍,而是父亲午夜忏悔的泪痕。   叶观澜从密码箱第三层取出激光测绘仪,对准翡翠项链的镂空雕花。十八束绿光在浪沫中交织成林绮岚的立体影像,她穿着杨晟从未见过的芭蕾舞裙,指尖在虚空中写下发光字迹。   “阿晟,当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妈咪终于赢了这场跨越生死的棋局。”   林绮岚的幻影走向防波堤,每一步都溅起量子态的光斑。她指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游艇会:“2016年7月23日淩晨,我吞下这根项链时,在里面封存了三重密码——”   “第一重是澳门葡京酒店2308房的监控密钥,藏在项链的K金搭扣里;第二重是你父亲的股权转让协议,用他病房窗帘的经纬线编织成数字水印;第三重……”   影像突然扭曲,林绮岚的脖颈浮现青紫掐痕。她苦笑着解开舞裙领口,露出锁骨间的寄生胎疤痕:“这才是妈咪给你最痛的遗产。”   叶观澜激活量子计算机,海浪声被转换成数据流。显示屏显示翡翠项链的铂金爪镶内部,刻着比发丝细百倍的区块链地址——那里存着杨启燊三十年来所有的贿赂记录。   “我在瑞士实验室培养了二十年癌细胞,”林绮岚的影像抚摸小腹,“用肿瘤组织的端粒酶做生物密钥。现在,该由你亲手打开潘多拉魔盒了。”   “这是双生密码,寄生胎的终极证据。”   密码箱最底层是个液氮冷藏罐,叶观澜戴上防冻手套取出玻璃管。暗红色组织在培养液里缓缓舒展,像只沉睡的水母。   “这是从你后颈胎记提取的干细胞,”他调出电子显微镜画面,“端粒串行与伯母子宫瘢痕里的残留组织完全匹配。”   2004年的产房画面如潮水涌来——消毒水味里混着血腥,林绮岚攥着他的襁褓嘶喊:“别让他们碰我的孩子!”   原来当时争抢的不是他,而是医护人员要清除的寄生胎。   全息屏弹出两份DNA报告。左侧是杨启燊伪造的亲子鉴定,用2003年杨谦的血液样本冒充杨晟。右侧是叶观澜通过颅骨复原技术提取的林绮岚基因链,与杨晟的匹配率达99.9998%。   “伯母用二十年时间布局,”叶观澜指向浪涛中的游艇会,“她把真正的遗嘱刻在癌细胞里,只有你的生物特征能解锁。”   浪花舔过礁石刻痕,海底传来金属碰撞声。生锈的铁箱里躺着林绮岚的芭蕾舞鞋,缎面上绣着“香港青年芭蕾舞团1985”。   叶观澜用激光切开鞋尖,取出一卷浸泡在防腐剂中的羊皮纸。   “这是你外祖父的航运公司股权书,”他展开印有英女皇徽章的文档,“伯母把它做成舞鞋衬垫,才躲过杨启燊七次搜查。”   叶观澜沉默着展开防水布,上面是杨启铭用化疗药物画的素描——五岁的杨晟在浅水湾堆沙堡,林绮岚的白纱裙被海风鼓成船帆。   角落有行颤抖的小字:“阿晟,爸爸把你妈咪最爱的游艇买回来了,就叫‘氧气瓶号’。”    第72章   铜锣湾高等法院第七庭   暴雨将哥特式的玫瑰窗浸染成朦胧的色斑,旁听席上的檀木长椅透露出丝丝寒意。杨晟的手指紧紧攥着西装的袖扣。   这是林绮岚生前留给杨晟的最后一件完整无缺的遗物。   香港特别行政区高等法院刑事判决书   案件编号:HCCC 888/2026   被告人:杨启燊   一、罪名认定及法律依据   1.故意杀人罪(间接正犯)   罪证:2014年7月23日通过药物控制、环境胁迫导致林绮岚非自愿跳海。   法律依据:《侵害人身罪条例》第212条(蓄意非法行为导致他人死亡)。   加重情节:利用被害人精神创伤伪造自杀假象(《刑事诉讼条例》第60条B款)。   非法拘禁罪   罪证:2013-2014年囚禁林绮岚于澳门葡京酒店2308房密室。   法律依据:《刑事罪行条例》第42条(非法拘禁致人严重伤害)。   特殊认定:密室改造涉及跨境犯罪(《刑事司法互助条例》第15条)。   3.商业诈骗罪   罪证:通过18家空壳公司转移启荣集团20亿港元。   法律依据:《盗窃罪条例》第18A条(董事欺诈罪)。   技术佐证:区块链溯源资金流向(《电子交易条例》第8条修正案)。   4. 洗钱罪   罪证:通过澳门地下钱庄及NFT交易洗白61.7亿港元。   法律依据:《有组织及严重罪行条例》第25条。   跨境管辖:涉塞舌尔离岸公司(《刑事事宜相互法律协助条例》附件三)。   5. 伪证罪   罪证:篡改1999年亲子鉴定报告。   法律依据:《刑事罪行条例》第31条(伪造文档罪)。   科学认定:表观遗传学检测推翻纸质报告(《证据条例》第78条修正案)。   6. 危害公共安全罪   罪证:佛堂毒气设备导致12名佣人慢性中毒。   法律依据:《公共卫生及市政条例》第104条(蓄意释放有害物质)。   7. 虐待罪   罪证:长期对杨谦实施药物控制。   法律依据:《侵害人身罪条例》第27条(蓄意导致严重伤害)。   二、量刑判决   1. 合并刑期:终身监禁(依据《刑事诉讼条例》第83G条连续执行原则)香港已废除死罪。   2. 财产没收:   个人名下71.2亿港元资产(含澳门葡京酒店2308房永久产权)。   清迈孔雀庄园(估值1.8亿港元)。   3. 附加处罚:   终身禁止担任公司董事(《公司条例》第457条)。   剥夺家族信托受益权(《信托法》第33条)。   三、启荣集团财产处置方案   1. 股权分配:   林绮岚慈善基金会:获得51%股权(依据杨启铭遗嘱修订版及《遗嘱认证及遗产管理条例》第25条)。   杨晟继承原始遗嘱中1亿美元及北京房产(《无争议遗嘱认证规则》第19条) 。   杨谦所持12%股权强制转入监管账户(《公司条例》第XIIA部)。   2. 资金追缴:   追回离岸资金14.3亿港元注入基金会(《追缴非法收益条例》第8条)。   杨启燊挪用款项产生的8.7亿港元利息用于赔偿受害人(《高等法院规则》第42号命令)。   3. 监管措施:   委托律师团队组建独立审计委员会(《公司条例》第776条)   启用区块链即时监管系统(《电子交易条例》第11条修正案)。   四、终局执行令   1. 即日生效:   启荣集团更名“绮岚慈善集团”(《商业登记条例》第15条)   杨晟担任基金会监察人(《慈善机构条例》第9条)   2. 历史清算:   销毁2008年前虚假账册(须经廉政公署备份公证)。   游艇会旧址改建林绮岚纪念公园(《城市规划条例》第16条)。   主审法官:黄颂贤   日期:2026年7月23日   注:本判决同步录入司法区块链(区块高度#889723),永久不可篡改。   法律技术注解:   1. 表观遗传学检测:通过DNA甲基化标记锁定杨晟与杨启铭的血缘关系(《证据条例》第78条修正案)。   2. 量子计算溯源:运用Shor演算法破解杨启燊的2048位RSA加密账本(《电子证据规则》附件五)。   3. 跨境执行:依据《海牙判决公约》第23条,塞舌尔法院已同步冻结涉案离岸账户。   ---   判决书在区块链上完成全球公证时,裴仕哲将加密芯片嵌入杨晟的翡翠袖扣。   “你母亲买的比特币,现在值这个数。”他在对方掌心画了三个零。   27亿港币……   杨晟走到被告席前,摘下杨启燊的劳力士。表盘日历窗卡着“23”的猩红数字,他用袖扣在上面刻下新日期:2026.7.23。   “妈咪,”他将腕表抛向窗外惊涛,“海龙王收走说谎者的舌头了。”   防弹玻璃外,今年的第一道秋阳劈开雨幕。   叶观澜站在暗处,看着翡翠袖扣在杨晟腕间闪烁,想起林绮岚遗书里的最后一句话:请让我的死亡成为他的氧气瓶,而不是枷锁。   法官调出《家族法》第15条修正案,台风信号升至九号。防弹玻璃外的维港白浪滔天,像极林绮岚坠海那夜的怒涛。   “经陪审团一致裁定,被告杨启燊七项罪名成立,判处终身监禁。”   法槌落下的瞬间,杨晟口袋里的翡翠袖扣突然发烫,这是叶观澜植入的微型加热器,就像林绮岚火化时的炉温119.8°C一样,烫的他心脏剧痛。   暴雨不停,法庭穹顶的青铜吊灯将众人影子拉成细长的十字。   杨晟最后瞥了眼被告席——那里残留着半颗血珀珠,正将朝阳折射成林绮岚最爱的翡翠色。   杨启燊自幼对出身名门、才华横溢的嫂子林绮岚抱有隐秘爱慕。   1985年林绮岚在《天鹅湖》中饰演奥杰塔时,台下杨启燊便偷藏了她的芭蕾舞鞋,此物后来杨晟在他书房密室中找到。   在1989年杨启铭出差期间,杨启燊借酒醉闯入林绮岚卧室,强迫其发生关系致其怀孕。此事成为他变态执念的开端,既渴望完全占有林绮岚,又因血缘禁忌而扭曲。   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杨启燊发现林绮岚暗中调查他洗钱证据,直到2007年,发现林绮岚试图毁掉他,他以“保护家族名誉”为由,时常将其囚禁于澳门,实则满足病态控制欲。   每日强迫林绮岚穿上旧日舞裙,在镜前重现《天鹅之死》的独舞,若不跳,那就给杨谦注射毒素,将杨晟丢海里喂鱼。   杨启燊在澳门囚禁室里布满镜子,强迫林绮岚承认“勾引小叔”的罪行,实际是通过虐待她来缓解自己想要弑兄夺权的负罪感。   扭曲的宗教信仰让他每日诵经后对林绮岚施暴,美化为“涤净家族污秽的仪式”,却在佛堂暗格藏有用林绮岚头发制成的“人偶替身”,用于风水镇煞。   每次父亲不在时,他都会把别墅所有时钟停在7点23分,这是杨晟出时间,他试图通过控制母亲来篡改儿子记忆中的家族历史。   林绮岚因为长子杨谦的身份,长期被杨启燊逼迫,因此得了特别严重的抑郁症。   被囚禁澳门的那一个月里,她试图用各种方式求救,却没想到杨启燊断绝了她所有的后路。   澳门酒店2308房表面是对外显示为豪华套房,实际是杨启燊买通酒店管理层改造的复合型囚室。   那间卧室衣柜后隐藏隔音密室,配备防弹玻璃和电磁锁,而浴室镜面为单向玻璃,连通隔壁监控室,窗外则伪装成落地镜的防弹幕墙,从外看是镜面,内部可见港口。   2014年7月22日为囚禁最后一日,杨启燊在此房间给林绮岚注射致幻剂后带往游艇会,来到了香港。   在此期间,服务员每日送餐需通过三道指纹锁,餐车夹层偷运审讯工具,并且酒店每月消防演练,实为杨启燊更换监控设备的时机。   林绮岚曾经使用电子发出求救信号,但都被密室地板下埋设的电磁干扰器,导致她所有电子求救信号被屏蔽。   她甚至用口红在浴室镜面写下摩斯密码,但被清洁工误认为涂鸦擦除。   杨晟后来通过酒店老员工口述,得知母亲曾用客房电话拨打1997次0试图转接前台,这是与房号2308形成数字谜题,却被杨启燊发现,直接撤掉了所有的电子设备。   导致林绮岚最终决定自杀的原因,是因为杨启燊坚信杨晟是自己与林绮岚的骨肉,囚禁期间,他多次偷取杨晟头发做DNA检测,导致林绮岚患上被迫害妄想症。   她想过告诉杨启铭,可当时她的阿尔兹海默症早期诊断报告成为双重威胁,这样一来杨启燊会反咬一口,被诬陷为疯言疯语。   游艇会“自杀”,是她想到最好的办法,摆脱杨启燊对失控棋子的清理,也是要警告杨启铭,绝不能再坐以待毙。   而杨启铭,他醒悟的太晚了,他对弟弟有绝对的信任,对妻子几十年的爱意也在外遇中慢慢淡化,这才给了杨启燊只手遮天的机会。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   杨启燊确实在2014年7月23日的游艇会上,给林绮岚的香槟中掺入致幻剂,意图伪造自杀现场。   他将昏迷的林绮岚拖至甲板,用游艇钥匙划破其耳垂,取走藏有财务证据的翡翠耳环,并激活自动驾驶程序使游艇驶向暴风区。   杨启燊提前入侵游艇会安保系统,替换了林绮岚坠海前后15分钟的监控画面。原始录像显示他曾手持注射器进入贵宾室,但篡改后的画面变成林绮岚“神情恍惚独自走向船舷”。   林绮岚在被推入暴风雨前恢复意识,发现杨启燊藏在救生筏下的账本复印件,这是记录他贿赂官员的证据。   可为保护幼子杨晟不被灭口,她主动吞下藏有微型胶卷的翡翠项链,并做出惊人决定:她撕碎账本复印件洒向海面,制造“销毁证据”假象。   随后用杨启燊遗落的佛珠在甲板刻下“燊害我”,后来被暴雨冲刷残缺成“自害我”。于是主动跃入暴风雨中心,让尸体随洋流漂向公海,延缓证据被发现时间。   林绮岚生前服用过量抗凝血剂,确保溺亡后尸体呈现“生前剧烈挣扎”特征,手脚淤青、肺部有矽藻。   法医报告中的“右手小指骨折”,实为她跳海前用救生锤自残,与杨启燊囚禁她时造成的旧伤位置完全一致。   杨启铭当初突然修改遗嘱,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妻子“自杀”背后的他杀疑点,为了保护杨晟,让他远离了香港。   因此,林绮岚的死亡是他杀未遂与自杀嫁祸的复合型事件。   她将杨启燊的谋杀阴谋转化为保护儿子的终极武器,用二十年时间布下一场跨越生死的资本围猎。    第73章   咸涩的海风裹挟着腥臭,杨晟站在防波堤尽头,望着浅水湾漂浮的赤潮。这片母亲最爱的海域,如今泛着病态的粉红色,像一块溃烂的伤口。   “这是杨启燊最后的礼物。”叶观澜递过呼吸面罩,“他的化工厂把三苯基氯化锡直排入海,诱导藻类暴发性繁殖。”   杨晟掀起面罩,任由腐败的氧气灼烧肺部。   远处漂浮的塑料垃圾间,量子信标的幽蓝光芒时隐时现。他打开钛合金骨灰盒,林绮岚的骨灰竟不是灰白色,而是泛着珠母光泽的浅绿。   “伯母的骨灰经过基因重组,”叶观澜激活腕表全息屏,“混入了食油假单胞菌和纳米铂金催化剂。每克骨灰可以分解200升赤潮毒素,同时生成清洁能源。”   第一捧骨灰撒入海面时,奇迹发生了。粉红色藻毯瞬间褪色,化作晶莹的泡沫升腾。泡沫中浮现出全息数据链,每条都记载着杨启燊污染海洋的铁证。   “这是生态型区块链节点,”叶观澜用激光笔指向正在重组的海水,“伯母的骨灰颗粒包裹着石墨烯量子点,每个粒子既是证据存储器,又是微型环境修复工厂。”   杨晟触摸漂浮的泡沫,彷佛指尖能传来母亲哼唱《分分钟需要你》的震动频率。浪花中突然跃起机械虎鲸,这是澜晟团队投放的生态巡逻器,正用声呐扫描海底污染物坐标。   “看这里。”叶观澜调出全球卫星图,浅水湾的污染数据正被同步到联合国环境署的分布式账本,“你撒出的每粒骨灰,都在七个国际法庭生成司法散列值。”   当骨灰盒见底时,海面突然隆起银色漩涡。纳米粒子自主组装成人工珊瑚礁,礁体表面布满蜂嵌套光阱,正在吞噬漂浮的微塑料。   “这是伯母设计的噬塑珊瑚,”叶观澜摘下被海风掀翻的防护镜,“每个六边形光阱都是超级电容器,吸附的塑料转化为3D打印原料。”   杨晟跪在礁石上,看见珊瑚礁基底浮现母亲的手写体:阿晟,真正的遗产不是财富,是让人类学会与海洋共生。   突然,机械虎鲸发出警报。全息屏弹出杨启燊的加密邮件:我在马六甲海峡的油轮装了十万吨放射性废料,你的小珊瑚吃得下吗?   杨晟听到叶观澜冷笑一声,随后按下腕表,纳米珊瑚突然解体,化作银色风暴扑向东方。   “它们搭载了最新研发的伽马射线转化酶,连切尔诺贝利的石棺都能分解成二氧化矽。”   最后一粒骨灰消逝时,夕阳刺破赤潮。远海传来空灵的哨音,三头中华白海豚跃出水面,它们的背鳍上嵌着澜晟团队的生物传感器。   “这些白海豚就像伯母的生态陪审团。”叶观澜轻触平板,海豚的脑电波被翻译成法庭证词。   ——被告杨启燊,你涉嫌危害海洋哺乳动物栖息地……   杨晟的泪水砸在量子珊瑚上,礁体立刻生长出新的分**些枝桠在暮色中拼出林绮岚的遗言:我愿做第一粒被大海消化的骨灰,证明人类可以优雅地归还。   夜幕完全降临,珊瑚礁开始光合作用。   基因编辑过的夜光藻沿着礁石攀爬,将整个浅水湾变成流动的星图。   叶观澜展开司法执行令,任海风将纸质文档卷向人工珊瑚——它们在0.3秒内把纤维素转化为清洁氢气。   “杨启燊的石油帝国正在瓦解,”叶观澜指向海平在线的爆炸火光,“欧洲刚通过《量子珊瑚法案》,要求所有海洋污染者自费培育生态礁。”   杨晟把空骨灰盒沉入海底,盒子自动展开成珊瑚育苗基座。   在母亲最爱的《月光》钢琴曲中,他听见机械虎鲸传来捷报:马六甲海峡的放射性废料已降解为无害磷肥。   三个月后,国际海洋法庭在浅水湾开庭。法官的审判槌是人工珊瑚雕刻,被告席矗立在消融的赤潮中央。当全球直播镜头对准量子珊瑚时,礁体突然投射出林绮岚的虚影。   “被告杨启燊,”珊瑚礁发出低频共振音,“你曾嘲笑环保是穷人的宗教,现在请向被你毒害的389种海洋生物忏悔。”   陪审席上的白海豚同时发出鸣叫,声波在量子珊瑚中转换成128种语言的判决书。   杨启燊在千万粒骨灰的凝视中瘫软倒地,他的石油王国正被改写成人类第一个负碳文明。   这才是真正的海葬,林绮岚女士的每个分子都在参与审判。   ---   法庭的正中央,空调轻吟着细微的乐章,杨谦的胰岛素笔在证人席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打着旋。   他的目光定格在旁听席的第二排,那里空出一个位置,以往母亲有时间,总是牵着他的手,一同在此聆听,而现在那里只留下岁月的痕迹和从高高的天窗渗下的雨滴。   “请第七证人杨谦先生确认证词。”法官敲击全息投影屏,2015年的澳门赌场股权书在空中展开焦边。   杨谦的袖扣轻轻掠过冰冷的金属桌面,顿时激起一声令人不悦的刮擦之响。   在光滑的玻璃幕墙前,他目睹了自己的面容与之交叠,与坐在被告席上的杨启燊在某一角度奇妙地融为一体。   “我承认……”喉结滚动的声音通过骨传导麦克风放大,“向周伟账户转账1.2亿港元。”   旁听席爆发的骚动惊飞了窗外的白鸽。   杨晟握紧座椅扶手,指甲陷进真皮里。他看见兄长后颈的医用胶布边缘渗出血迹,那是上周取芯片植入物留下的伤口。   “转账备注栏写着‘医疗费’,”商业罪案调查科的王警司调出瑞士信贷的3D账本,“而周伟,正是杨启铭先生情妇杨芷昕的植物人儿子。”   全息影像突然切换到仁爱疗养院的监控画面。   2019年圣诞夜,杨启燊的鳄鱼皮鞋踩在杨谦注射过胰岛素的左臂。“记住,”画面里的二叔弯腰拾起滚落的药瓶,“你只是杨家的看门狗。”   法庭突然陷入黑暗,应急灯的红光里传来杨谦撕开衬衫的裂帛声。他苍白的胸膛上,烫伤的疤痕组成“2308”的数字矩阵,边缘的皮肤像融化的蜡油般褶皱。   “这是我在葡京酒店2308房留下的。”   他的指尖滑过疤痕,全息投影同步显现密室结构图。   防弹玻璃上的抓痕、嵌在墙体内的镇静剂雾化设备、还有窗台上用血写的五线谱——那是林绮岚教杨谦弹的第一首《月光曲》。   杨启燊不知从哪藏的佛珠,此刻血珀珠滚过橡木地板。他身后的法警刚要俯身,那颗珠子突然爆出蓝火,烧穿了地毯下的光纤线路。   “小心**!”杨晟的警告与烟雾警报同时响起。   旁听席陷入混乱,杨晟被人群撞向证人席,瞥见兄长腕间的电子镣铐正在倒计时——还剩17分23秒。   “肃静!”法官激活电磁屏蔽场,失控的血珀珠被吸附在隔离罩内。“继续质证。”   杨谦的呼吸在骨传导麦克风中转化为刺耳的电子音符。他轻解皮带扣,金属扣的内侧赫然镌刻着精致的微型二维码。   法警手中的激光枪一扫,立体全息显示屏瞬间绽开,显现出澳门赌场的监控画面。   2016年7月23日淩晨2点17分,杨启燊将昏迷的林绮岚拖进贵宾室。他取下她的珍珠耳环时,监控镜头突然转向墙壁——那里挂着杨启铭与**头目的合影,日期显示为“2015.06.30。   “这是二叔让我安装的广角镜头。”杨谦调出加密文档夹,18个监控视角在空气中拼出立体模型。   杨启燊的劳力士掠过林绮岚的耳畔,那表盘上的“23日”字样,在256倍速的回放中竟幻化成摩斯密码,透露出“销毁证据”的紧急讯息。   裴仕哲起身,西装袖口间铂金袖扣折射出一抹寒光:“依据我国《刑事诉讼条例》第88条规定,我申请在庭审现场对证人生物特征进行核实。”   法医专家手握先进的量子扫描仪,缓缓逼近时,杨谦不由自主地猛然颤抖起来。   他的后颈处,芯片植入的部位缓缓渗出蓝色的血液——这是纳米机器人在逐个分解着伪造的DNA串行。   随后,全息投影中显现出基因图谱,在23对染色体中,7组异常的甲基化标记赫然在列。   “这是长期注射苯二氮卓类药物的表观遗传印记。”基因学家放大第15号染色体,“更惊人的是,杨谦先生的线粒体DNA与林绮岚女士100%匹配,而Y染色体……”   “反对!”杨启燊的律师团集体起立,“这与洗钱案无关!”   法官的智能法袍泛起红光:“根据《证据条例》第203条修正案,涉及犯罪动机的生物学证据可被采纳。”   空气中陡然弥漫开一股刺鼻的苦杏仁气息。杨谦解开领带,显露出颈部下方那道岁月久远的针孔。   “从十二岁生日开始,”他的指尖在虚拟屏调出医疗记录,“二叔每周给我注射‘胰岛素’,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那是劳拉西泮。”   全息影像转换至杨启燊的书房秘室。一尊檀香木制的佛龛内,供奉着林绮岚那双曾翩翩起舞的芭蕾舞鞋,而其下方隐秘的抽屉中,堆放着数不清的注射器。   AI复原的语音记录在法庭炸响:“要让狗听话,就得让它永远口渴。”   杨晟骤然发现兄长耳后皮肤悄然剥落,显露出生物仿真面具细微的拼接缝隙。   随着法医官小心翼翼地揭开最后一片矽胶,旁听席中陡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面具之下是一张布满化学灼痕的面庞,而右眼眶中竟嵌入了一枚微型摄像头。   “这才是我的成人礼。”杨谦转动眼球,摄像头将画面投射到空中:2017年深夜,杨启燊用**蒸汽惩罚办事不利的他。   夜色已深,墙上的时钟静静显示着“23:23”,而在通风管道微弱的反光中,依稀可以辨认出林绮岚的遗照。   裴仕哲步至证人席,衣袖轻触桌面,袖扣的影子彷佛绘出了北斗七星般的图案:“现在,请证人展示关键性的物证。”   话音刚落,杨谦的义眼骤然弹出,准确地落入了法医官的托盘中。随着虹膜扫描的激活,隐藏的夹层打开,一枚微型U盘在幽蓝的光芒中缓缓升起。   当立体全息投影技术在法庭上展现出澳门赌场的细腻4K录像时,暴雨如注,穿透了法庭那坚固的防弹玻璃。   镜头之中,杨启燊正将筹码逐一分发给在座的官员,那些透明的塑料片上,各自镶嵌着精致绝伦的钻石微雕,记录着各自的账户信息。   他猛地撕开衬衫,露出胸口的纹身——一幅澳门地图,其中大三巴牌坊的位置赫然标注着“2308”。   “这是用林绮岚女士骨灰混合的纳米墨水。”材料学家在同步检测中惊呼,“纹身遇热会显现萤光密码!”   杨启燊突然用头撞向隔离罩,血染红了防弹玻璃。他的咆哮与警报声共振:“你们这些蝼蚁根本不懂!我在救杨家!那个婊子生的杂种……”   法官激活了镇静气体喷射系统,此时杨谦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滴落的血珠。   它们在防静电地砖上汇聚成一幅诡异的图案,彷佛重现了林绮岚亲自指导他弹奏的第一首钢琴曲的旋律轨迹。   法警为杨启燊扣上脑波干扰设备,此时全息影像蓦然切换。杨谦在加密通信线路中,同步接收着即时信息。   源自杨启燊假牙内隐藏的纳米摄影设备,传回的图像显示:在被告席下方的隐秘暗格中,半颗血迹斑斑的佛珠静静躺卧。   “该物证编号为EXHIBIT-23A,”裴仕哲将佛珠放入质谱仪,“表面残留物检测出林绮岚女士的线粒体DNA,与游艇会栏杆上的刮擦痕迹匹配。”   杨谦猛地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母亲握着他的手在钢琴上敲出三个音符:降B大调、C小调、以及永远沉默的中央C。    第74章   香港高等法院,2026年7月30日,上午10时整。   法官法槌落下的刹那,整座法庭陷入死寂。杨晟端坐原告席,指尖在檀木桌面轻叩,节奏冷硬如他此刻的眼神。   对面被告席上,杨启燊的面色已由铁青转为惨白,杨谦则面无表情的低着头,   法警手捧两份文档缓步上前——   第一份:杨启铭遗嘱。   羊皮纸下拉条徐徐展开,火漆印碎裂的声响在肃穆的法庭内清晰可闻。   “立嘱人:杨启铭。   兹确认——   杨晟(身份证号:Y123456(1))系我与林绮岚唯一合法婚生子。   启荣集团51%股权归其所有,杨谦、杨启燊永无异议。   我名下一切动产、不动产、离岸资产,尽归杨晟继承。”   签名处墨迹淩厉如刀,力透纸背。   “经香港政府化验所笔迹鉴定,瑞士联邦材料实验室墨水检测——”法官推了推金丝眼镜,“遗嘱真实有效,订立时间为2021年3月。”   杨启燊猛然起身,囚服袖口露出电子镣铐的冷光:“这份遗嘱是胁迫——”   “肃静!”法警按住他肩膀的力道让实木被告席都为之震颤。法官冷眼俯视:“两名执业律师、一名注册医生的见证笔录在此,符合《遗嘱条例》第5条。杨启燊,你的指控毫无证据。”   法警捧上第二份文档——钛金属密封盒表面覆着林绮岚的指纹膜。瑞士驻港总领事亲自输入三重密码,“咔嗒”一声,尘封二十七年的秘密终见天日。   泛黄的纸张上,林绮岚的字迹清隽如昔:   “致我崽杨晟:   若你读到此信,妈咪已不在人世。   维多利亚港码头、中环置地广场股权、瑞士林氏信托——这些不是财富,是你的铠甲与剑。记住,杨家人可以死,但不能跪。”   香港笔迹鉴定专家起身:“经比对林女士1999-2008年手稿样本,确认为真迹。”   瑞士造纸厂代表视频连接数:“纸张为1999年限定款,水印编号与存盘完全匹配。”   法官法槌重重落下:“林绮岚遗嘱合法有效,杨启燊无权主张任何权益!”   “本庭最终判决如下——”   1. 林氏信托(900亿港元)——依《信托承认条例》第8条设立不可撤销信托   2. 维港3-7号码头(350亿港元)——按《政府租契条例》第2条永久转让   3. 启荣集团(400亿港元)——援引《公司条例》第168条即刻交割   总估值:1,950亿港元。   杨启燊被判终身监禁,罚款73.5亿港元;杨谦监禁8年,赔偿42亿港元。   全球直播画面中,杨晟缓缓起身。十四岁那个蜷缩在衣柜里的少年,如今站在了阳光之下。   法庭外镁光灯如暴雨倾泻。   杨晟踏出法院大门时,郭明德紧随其后,今日罕见地系了条红色领带,勒得脖颈泛红。   “杨生,继承千亿后第一件事做什么?”记者的话筒几乎戳到面前。   杨晟瞥了眼郭明德,唇角微勾:“先请郭少食餐好嘅。“修长手指扯松好友领带,“佢条颈快勒出血了。”   全场哄笑中,又有记者追问:“点解系郭生陪你?其他人呢?”   郭明德抢过话筒,嬉皮笑脸:“其他人忙住帮杨少数钱啊嘛!”   杨晟一肘撞向他肋骨,郭明德“嗷”地惨叫,表情浮夸如TVB剧集。   笑意倏然收敛。杨晟面对镜头,目光如炬:“今日判决,是对公义的交代,亦是对我父母遗愿的尊重。”他抬手指向维港方向,“我会让码头继续泊商船而非赌船,让信托每一分钱晒在阳光下——”   “因为杨晟二字的重量,从来不是数字能衡量。”   转身离去时,郭明德偷偷冲镜头比耶。直播画面定格在这一秒——   杨晟的背影挺拔如维港两岸的摩天大楼,身后法院穹顶之上,阴霾散尽,天光破云。   《华尔街日报》次日头版标题:Phoenix Rising - How a Disinherited Heir Rewrote Hong Kong's Wealth Legacy(凤凰涅盘——被剥夺继承权的继承人如何重写香港财富传承史)   ……   别墅的书房里,叶观澜的指尖抚过文档烫金封面上“嫁妆”二字凸起的纹路。窗外簌簌落雪声里,昨夜视频通话的画面犹在眼前   ——杨晟仰着下巴,手里夹着雪茄,翡翠貔貅吊坠在锁骨处晃出绿影:“怎么样叶少,这份嫁妆够不够娶你?”   烫金封面在灯光下流转着暗纹,内页股权转让协议上”杨晟“的签名力透纸背,笔锋如维港的惊涛拍岸。   叶观澜想起初到香港的那个雨夜,脆弱的小猫攥着他衣襟的手指——看似颤抖,实则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港媒总爱渲染“豪门弃子”的落魄,却看不见暗涌的资本洪流。   他的母亲林绮岚——那个在芭蕾舞剧《天鹅湖》中纵身跃下的奥吉莉娅,实则是掌控马六甲海峡37%航运命脉的林氏女王。   1987年她踏着满地碎钻走进婚姻殿堂时,《经济学人》称这场联姻为“远东资本的重组”。   “杨家三代人挤不进深水湾,”杨启燊曾当众摔碎乾隆年间的青花盏,“你外祖父的船队早在殖民时代就停满了皇后码头。”飞溅的瓷片在林绮岚旗袍下摆划出细痕,像一道无声的宣战。   而如今,那些曾被嘲笑的“聘礼”正在司法文档上苏醒:   维多利亚港3-7号码头的永久地契,现估值350亿港元。   中环置地广场45%股权,每日租金流水超600万。   瑞士林氏信托的实际控制权,管理着文莱苏丹的石油收益。   当杨启燊在法庭上目眦尽裂时,或许会想起二十年前—— 他亲手将少年杨晟的头按在施坦威钢琴上,却没看见琴凳夹层里林绮岚藏着的码头地契副本。   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   澳门**牌照002号的审批表上,盖着新加坡金管局局长的私章。   那份引爆跨境洗钱案的审计报告,出自苏黎世某位银行家的临终忏悔。   而最终将他定罪的录音证据,竟藏在林绮岚芭蕾舞鞋的微型芯片里。   “Old Money的复仇要等够二十年。”《金融时报》的专栏作家如此评价,“就像他们窖藏的红酒,越沉淀越致命。”   叶观澜的手机显示屏亮起——是某位部委子弟发来的试探消息:“听说杨晟要跟李家千金联姻?”   他修长的指尖在茶台上敲了几下:“杨晟不需要联姻。”声音很轻,却让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他母亲留给他的码头,每分钟进账的泊位费…”刻意停顿的间隙,远处故宫角楼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够给三个国资委发年终奖。”   港媒偶尔也会拍到香港中环的霓虹倒映在劳斯莱斯 Sweptail慧影的车窗上,这辆全球仅三辆的防弹座驾正缓缓驶过皇后大道。   杨晟腕间的百达翡丽Henry Graves Jr复刻版在夜色中泛着幽蓝的冷光——表盘月相窗里,微缩的维港天际线正随着真即时间流转。   有财经记者在暗访笔记中写道:“真正的Old Money连呼吸都带着资本味——当他的车队经过中环时,恒生指数波动率会降低0.7个百分点。”   叶观澜展开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头版照片里,杨晟的背影与故宫角楼在景深中奇妙重叠。   报道标题赫然写着:《新晋千亿富豪的资本美学:让复仇成为最优雅的资产重组》。   叶观澜的指尖抚过烫金文档上的“嫁妆“二字。檀木抽屉无声滑开,同款腕表在丝绒盒里静静走着——表盖内侧的微雕需要显微镜才能看清:   维港的晨昏线精确穿过太平山顶,在特定角度会折射出法文刻痕:   “mon petit prince Quand tu traverses ma floraison”   [致我的小王子   当你途经我的盛放]   窗外,今年第一场雪正落在故宫金色的鸱吻上。   ……   香港,荔枝角疗养院   杨晟推开病房门时,暴雨初歇的日光正斜斜切过呼吸机导管,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与维港钟声共振。   杨谦的轮椅停在窗前,右手神经性震颤让他握不住玻璃杯。   杨晟递过叶观澜让人改装过的胰岛素笔:“瑞士新出的缓释剂,按你要求加了冻柠茶味。”   “我这种人…该下地狱的。”杨谦盯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那里叠着林绮岚溺亡当夜的海浪。   “地狱满员了。”杨晟把半枚银锁塞进他掌心。   杨谦的左手绑着神经电击理疗带,右手却死死攥着部老式摩托罗拉手机——那是2003年的机型,漆面剥落处露出林绮岚贴的水钻贴纸。   “前日收拾阿妈书房,找到些东西。”杨晟将牛皮纸袋放在床头柜,一枚发霉的芭蕾舞鞋钥匙扣滚出来。   杨谦的瞳孔突然收缩,理疗带发出刺耳警报——二十年前他偷偷塞进弟弟书包的护身符,竟被母亲收藏在檀木匣最底层。   窗外的麻雀撞上玻璃,杨晟弯腰捡起摔落的胰岛素笔:“刚回香港时……许姐说,阿妈溺死那晚,给你打过电话。”   轮椅上的男人忽然痉挛着笑起来,眼泪混着冷汗砸在手机键盘上。他颤抖着按下重播键,沉寂十年的号码突然传出沙沙录音:   【2016年7月23日 21:47】   “阿谦?”林绮岚的粤语带着游艇汽笛的回响,“妈咪床头柜第三格…对,放袜子的抽屉…底层有盒瑞士糖……”   衣物的摩挲声,海浪的咆哮声忽然加剧。   “你细佬对花生过敏……绝对不能让阿燊知道……”   紧随其后的是重物入水的声音,以及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游艇俱乐部的……账本在……在……”   随后便是电话的忙音。   杨晟的指甲掐进掌心旧伤,他记得那个铁盒——被父亲砸烂丢进泳池的粉色糖罐,原来装着母亲用口红写在糖纸上的账目线索。   而那年他高烧住院时,确实在枕头下摸到过包着药片的瑞士糖。   “她到死都以为我不知道自己身世。”杨谦突然拔掉理疗贴片,疤痕交错的胸口随喘息起伏,“那晚我听着忙音打了三十七通电话,最后等来的是杨启燊说‘你妈带着秘密喂鱼了’。”   护工推门送药时,杨晟看见大哥肩膀的烫伤,是当年杨启燊用雪茄按在他皮肤上的“忠”字。   玻璃药瓶映出两人扭曲的面容,像极了童年那张被撕碎又粘合的全家福。   “明日返北京。”杨晟将白玉发簪别在窗帘扣上,母亲哼唱的《分分钟需要你》突然从簪头微型播放器溢出。   杨谦盯着簌簌抖动的窗帘,忽然从轮椅暗格抽出印章:“启荣…你当真不要?”   “你比我更清楚妈咪想要什么。”   杨晟按下关机键,歌声戛然而止处,他摸出两张泛黄照片。   ——林绮岚抱着穿芭蕾舞裙的杨谦,背后是杨家老宅的罗马柱。原来早在阴谋开始前,救赎的伏笔已藏在时光褶皱里。   ——另外一张,是林绮岚抱着婴儿杨晟的宝丽来照片,背面是杨谦稚嫩的铅笔字:细佬满月,妈咪笑得好靓。   杨谦震颤的指尖滑过弟弟带来的财报——重组后的启荣集团将转型医疗,首推项目是“林绮岚罕见病基金会”。   暴雨冲刷着杨启燊的审判书复印件,病房里传来杨谦痛哭声,墨迹在阳光下蒸腾成灰。   杨晟离开香港的那天,杨谦的最终审判也下来了。   三项罪名:协助洗钱罪、包庇罪、非法使用管制药物(涉及给杨启铭下毒)   量刑考量:   主动交出瑞士银行密码(追回19.2亿港元)   提供2015年澳门赌场黑账原件(含杨启燊行贿记录)。   长期被注射镇静剂导致限制刑事责任能力。   最终判决:有期徒刑8年,缓刑3年   在终审前夜,他将林绮岚的芭蕾舞鞋悄悄放在杨晟门前,保释期间,他每日会到林绮岚墓前修剪白玫瑰,而那些花刺总在掌心留下血痕。   杨晟最终将启荣集团51%股权注入“林绮岚女性创业基金”。剩余资产与郭明德成立跨境审计联盟,专查豪门黑账。    第75章   香港   中环士丹利街陆羽茶室,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年满洲窗,在酸枝木八仙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郭明德第三次整理领带结时,灰格纹真丝面料已经在他脖颈勒出一道红痕。   今天是网友见面会……呸!是接待两位北京来的贵宾,也就是一直在背后支持杨晟的叶观澜。   一大早接到消息他就起来准备,这都快下午三点了,人还没到,也不知道杨晟这个衰仔到底在干嘛!   “郭生,冻顶乌龙要续壶冇?”   侍应生沙哑的粤语混着水烟味飘来,郭明德正要应答,紫檀屏风后突然爆出杨晟标志性的戏谑:“德仔今日似相睇啊!”   “砰!”   郭明德触电一般弹起,后腰撞翻酸枝木椅。酸枝木椅翻倒的巨响惊得博古架上的白鹦鹉扑棱翅膀,“仆街!仆街!”乾隆年间的粉彩茶宠应声落地碎成几瓣,他手忙脚乱地扶起椅子,正对上杨晟玩味的眼神。   “叶生他们……”郭明德话音未落,水墨屏风后转出一道颀长身影。   王晅戴着墨镜率先从水墨屏风后转出,靛青西装裹着劲瘦腰线,郭明德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杨晟,过去握住了王晅的手。   “叶生。”郭明德脱口而出的普通话带着港腔,目光在他面孔间来回逡巡,“上次在视频中提到的新电影项目……”   话音未落,王晅噗嗤笑出声,将墨镜摘下来挂在领口:“郭先生认准我就是叶总?”   叶观澜恰在此时踏入厢房,羊绒西装掠过门楣悬挂的百年算盘,珠玉相击声里抛来一句:“王总扮我收了多少片酬?”   郭明德僵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叶观澜和王晅。   杨晟斜倚着描金门框坏笑着向叶观澜低语:“他上个月用你办公室骗签名照,报酬是……”话音被王晅飞来的餐牌截断,烫金封皮堪堪擦过郭明德僵在半空的手。   杨晟过来撞了撞郭明德肩膀:“扑街仔,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叶观澜。”话罢又指了指已经落座的王晅,“这是骗子王晅。”   轰隆——   郭明德感觉自己头顶肯定被雷劈了,脸上青红皂白的,好不精彩。   满室陈年普洱香里,叶观澜慢条斯理解开袖扣,接着伸出手:“郭先生,在下叶观澜。”   郭明德霎时呆若木鸡,面对叶观澜伸出的手竟不知所措。眼见此状,杨晟终于忍不住,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郭明德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紧握住叶观澜的双手。   “叶生好,我是郭明德。”   叶观澜见他紧张,嘴角上扬笑了笑:“感谢你陪他这么久,”指尖在他腕间轻轻一按,“来北京我做东。”   “……好好好。”郭明德尴尬的都想钻进桌子地下去了,这事闹的,都怪杨晟这个扑街仔!   落座时,杨晟下意识要替叶观澜拉椅子,却在对方眼神示意下怔住。叶观澜自然地坐在他身侧,两人膝盖相触的距离让白鹦鹉都停止了聒噪。   王晅和郭明德坐在俩人右侧,郭明德后自后觉才猛地转向旁边的王晅。   “所以,视频里说能搞到国家大剧院文艺汇演门票是假的?”郭明德揪住王晅袖扣的手在颤抖,“那场连央视记者都要摇号的演出,你保证能拿到前三排……”   “千真万确。”王晅变戏法似的摸出烫金邀请函,“不过是用叶总关系申请的。”鎏金封套上赫然印着“特邀企业家代表席”。   叶观澜顿了顿,目光看向王晅:“上个月集团申报的二十大精神学习会……”   “重点不是学习会!”杨晟突然插进来,举着手机里王晅朋友圈截图,“这货盗用你工牌混进国资委联谊会。还开变声器学你声音骗德仔打开加密信道。德仔你居然没听出他感冒鼻音! ”   他捏着鼻子学叶观澜的冷调,惟妙惟肖得让郭明德耳根发烫。   窗边白鹦鹉突然扑棱着学舌:“骗子!骗子!”   郭明德看向王晅:“所以上周快递来的《茶馆》精装本……”   “儿童剧《茶馆小掌柜》啦!”王晅终于憋不住笑,“不过签名是真的,我特意请人艺老门卫模仿的——您没发现落款日期是2021年?濮老当时在隔离呢!”   满室寂静中,窗外叮叮车驶过德辅道中,铁轨震颤顺着花岗岩墙爬上茶案,青瓷碗里涟漪荡碎了郭明德映在水面的呆滞面孔。   郭明德机械地翻开邀请函内页,赫然看见座位示意图标着“亲子交互区”。   郭明德:“……”   杨晟凑过来念出声:“持票家长需携带6-12岁儿童入场……”憋着笑戳他肋下,“德仔你现在领养还来得及啦!”   郭明德:“……”   一片羽毛从梁间飘落,正粘在郭明德沁汗的额头。茶室陷入诡异的寂静,只剩白鹦鹉欢快地重复:“仆街!领养!仆街!领养!”   杨晟见郭明德脸涨红,他还没见过好兄弟这样过。他搂住郭明德脖子,从口袋里摸了摸,接着拿出两张邀请函排在郭明德面前。   “逗你玩啦,看你那样子,像丢了媳妇一样。”   郭明德这次留了心眼,先打开看了,确定是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绽放出了笑容。他挑了挑眉,对叶观澜说:“叶生,谢谢你!”   “……”   杨晟和王晅齐齐嘁了一声。   老式座钟敲响三点半,侍应生推着樟木餐车鱼贯而入。虾饺蒸笼揭盖的刹那,白雾模糊了四方神色——   竹蒸笼揭开的刹那,水晶虾饺的鲜气冲散尴尬。八仙桌霎时活过来。   郭明德涨红脸拍出菜单:“食咗先讲!脆皮鸡要髀位,虾多士走芝麻……”   杨晟利落夹起玲珑剔透的月牙饺,稳稳落在叶观澜碗中:“三叔公教过,头笼虾饺要敬贵客。”   郭明德筷子悬在半空:“你叫他……贵客?”   “叫阿澜得唔得?”王晅突然用粤语插话,夹着烧卖的手往杨晟方向虚点,“上礼拜有人喝醉,睡梦中喊了十八声……”   叶观澜的银筷淩空截住烧卖:“王晅,你上周冒充我签收的苏富比拍卖目录?”   话音未落,王晅迅速将烧卖塞进郭明德张大的嘴里:“郭先生试试,这虾肉混了白松露!”   郭明德:“???”   水晶虾饺的薄皮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杨晟的银筷稳稳夹起一只,轻轻落在叶观澜面前的青花瓷碟中。虾饺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粉嫩的虾仁,随着热气微微颤动。   “尝尝看,”杨晟的指尖在桌布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三叔公说这是全港最地道的。”   叶观澜执筷的姿势依然优雅如执笔,却在咬破虾饺皮的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虾肉的鲜甜在唇齿间迸开,混合著竹笋的清脆,让他不自觉地又夹了一筷。   “怎么样?”杨晟凑近了些,眼睛里盛着期待的光。   叶观澜的喉结轻轻滚动,嘴角扬起一个只有杨晟才能看到的弧度:“虾肉弹牙,笋粒爽脆,很好。”   这简单的两个字让杨晟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他像是得到嘉奖的孩子,立刻又夹起一块蜜汁叉烧,仔细挑去边缘的肥肉,才放进叶观澜碗里。   “陆羽的叉烧要用荔枝木烤,”他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你尝尝是不是有果香?”   叶观澜垂眸看着碗里的叉烧,琥珀色的蜜汁在灯光下晶莹剔透。他伸手握住杨晟的手腕,拇指在那处常年戴表的皮肤上轻轻摩挲:“别只顾着我。”   杨晟却像被顺毛的猫,整个人都快贴到叶观澜身上。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嘴角的小酒窝深得能盛住月光:“看你吃比我吃还开心。”   王晅在对面夸张地咳嗽一声,用筷子敲了敲碗边:“注意影响,这里还有两个大活人。”   郭明德正忙着和最后一只虾饺搏斗,闻言抬起头,正好看见叶观澜捏了捏杨晟的掌心。那个在话筒里令对手闻风丧胆的叶总,此刻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痴线。”郭明德小声嘀咕,却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他举起茶杯,“敬我们的‘贵客’。”   杨晟立刻端起茶杯碰上去,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叶观澜的袖口。他慌忙去擦,却被叶观澜反手握住。   郭明德掀开青花缠枝莲纹盖碗,陈年普洱的醇香混着蒸汽扑上眉梢。他盯着浮动的茶梗,突然将茶盅重重一放。   “叶生,上次视频分析……”   “也是王晅。”叶观澜截断话头,指尖轻点茶盘边沿,三只茶盅呈品字形排开,暗合茶室“一主二副”的老规矩。   王晅笑嘻嘻地说:“郭先生当时说启荣集团账目像菠萝包,外表酥脆里头空心。”目光掠过杨晟憋笑的脸,“哦对,还夸叶总鼻梁比弥敦道广告牌上的混血模特挺……”   “咳咳!”郭明德呛得茶汤泼湿西装袖口,钻石袖扣撞在冰裂纹瓷碟上叮当作响。   侍应阿伯躬身而入:“杨少要嘅葛菜水。”粗陶碗里浮着两枚蜜枣,药香氤氲。叶观澜舀汤的动作微滞——杏仁茶里果然少了花生碎。   “上回宋姐告诉我,你不爱吃花生碎,看见就往后躲。”杨晟支着下巴,笑的两个酒窝可以夹豌豆,银匙在碗沿敲出轻响,“像妈咪以前养的暹罗猫见到黄瓜。”   王晅舀着杏汁白肺汤幽幽道:“上回杨总连叶总茶水要80度都背得出……”话没说完桌下挨了杨晟一脚,水晶虾饺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正落在郭明德碗里   郭明德猛地呛咳,半粒虾仁从鼻孔喷出,王晅拍背的手僵在半空,颤抖着摸出手机:“这个能发微博吗?标题就叫《虾饺的复仇》。”   “你敢!”郭明德挂着半截葱丝怒吼,袖扣终于崩落,在青砖地上滚向叶观澜脚边。   蜜汁叉烧上桌时,琥珀色糖浆正顺着鎏金乳猪盘往下淌。   蜜汁叉烧上桌时,琥珀糖浆正顺着鎏金乳猪盘往下淌。杨晟突然握住叶观澜转茶杯的手:“正式介绍下……”   “合作夥伴!”郭明德抢白,“就像虾饺和浙醋!”   “男朋友。”叶观澜反手扣住杨晟五指,铂金表带与青瓷碟碰出清响。   王晅的叉烧“啪嗒”掉进酱油碟,溅起的花汁在郭明德衬衫上晕开。窗外叮叮车恰好驶过斜坡,画眉鸟一声清啼。   这是叶观澜首次公开他和杨晟的关系,就连他这个从小长大的兄弟,都没亲口听他这么说过。   杨晟看着俩人憋红的脸色,抬起叶观澜十指相握晃了晃:“我嘅男朋友,叶观澜。”   郭明德和王晅对视一眼,接着齐齐对俩人竖起了中指。   流沙包第三次见底后,杨晟掰开金灿灿的**,滚烫奶黄馅涌上骨瓷碟。他用筷尖蘸着馅料,在桌布上画了颗歪心:“郭少当年教我,中环追女仔要送奶黄月饼。”   “所以你把收购案命名为流沙计画?”叶观澜手帕轻拭他指尖。   王晅哼一声,简直受不了这俩人打情骂俏。他把整颗流沙包塞进口中,鼓着腮帮子含糊道:“没事…唔…他计算机密码是你生日加‘叶’字笔画。”   郭明德绝望地捂住耳朵:“我要告你们职场性骚扰!”   侍应生撞开雕花门,烤乳猪在红木转盘上泛着琥珀光。猪头正对郭明德,眼眶里嵌着颤巍巍的鹌鹑蛋。   “贺杨少北上,整只金猪先——”   郭明德操起片皮刀,刀刃刚碰到猪耳脆皮,忽然触电般缩手:“等等!去年中秋食蛇羹,你讲叶总只是合作夥伴!”刀尖直指杨晟鼻梁,“现在带人饮合卺酒?”   叶观澜用银筷夹走烧鹅腿:“哦?。   杨晟慢悠悠卷着薄饼:“上个月收购案庆功宴,有人把我堵在太平山观景台…”   “是某人醉到要拿港铁线路图换我领带。”叶观澜淡定蘸酸梅酱,腕表磕在青花碟沿发出脆响。   叶观澜的指尖沾到了一些酱汁,杨晟自然递过餐巾。   王晅憋笑憋出鹅叫:“郭少下巴要脱臼了!”   叶观澜反手与杨晟十指相扣:“需要验资证明吗?”   “要……要验资?”郭明德结巴着摸出手机,“我叫我契爷会计所……”忽然顿住,“叼!你们合夥玩我!”   王晅笑着拍桌子,掏出手机晃了晃:“哎,郭少,我这里正好录了段语音备忘您听听——” 手机外放炸出杨晟醉醺醺的粤语:“叶观澜你个死人头…份收购协议当我嫁妆得唔得啊?”   背景音是太平山呼啸的风。   杨晟扑过去抢手机,手肘带翻菊普茶壶,郭明德举着烧鹅叉子凝固成罗丹雕塑:“我班兄弟咁曳咩?”   “收声啦八婆!”杨晟涨红脸扣住王晅手腕,“信唔信我爆你女装相!”   叶观澜抽走手机按下删除键:“王总假扮我开视频,该不该罚?”   “罚佢食十笼虾饺!”郭明德终于回神,叉起鹅腿塞进王晅嘴里,“扮叶总好过瘾咩?”   水晶虾饺在混战中遭殃。杨晟的筷子刚夹住最后一只,叶观澜突然转盘:“郭生试试蜜汁叉烧。”   虾饺随转盘滑到王晅面前,杨晟瞪圆眼睛:“你帮外姓人?!”   “食多啲甜嘅,火气冇咁大。”叶观澜将杏仁茶推过去,杯底磕出清脆一声响,恰似那夜太平山顶的告白。   杨晟突然想起叶观澜的一句话:烟抽多了影响接吻……    第76章   郭明德眼见杨晟红着脸低头默默喝杏仁茶,趁机把鲍汁凤爪夹进杨晟碗里,阴阳怪气道:“细路仔要补钙。”   “补你个头!”杨晟戳着凤爪冷笑,“当年边个带我去兰桂坊饮长岛冰茶?”   叶观澜眉峰微动:“几点钟的事?”   “我有证据!”王晅高举手机,显示屏里是杨晟十八岁生日醉卧卡座的照片,领带还系在额头上。   “掟佢!掟佢!”白鹦鹉在鎏金笼中扑腾。杨晟第三次踹向王晅时,侍应生适时送上鸳鸯奶茶,棕白分明的液体在玻璃杯中微微晃动。   郭明德盯着杯中泾渭分明的咖啡与奶茶,突然福至心灵:“你俩…谁鸳谁鸯?”   瓷匙搅碎咖啡与奶茶的界限,叶观澜唇角微扬:“重要吗?”   “我晨早讲过,”杨晟叼着吸管挑眉,虎牙在吸管上留下月牙印,“边个饮醉边个做鸳。”   “咳咳——”王晅喷出的奶茶在亚麻桌布上晕开,“上个月杨总在办公室…”   “王晅!”杨晟抄起白糖罐威胁,“你女装跳《饿狼传说》的录像带!”   包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檀香与杏仁茶的甜腻在雕花梁间缠绕,满洲窗将暮色滤成七彩糖纸,温柔地铺在描金糖盅上。   郭明德的银叉悬在马拉糕上方,目光却黏在对面——叶观澜的袖扣正勾着杨晟的皮革表带,像某种隐秘的契约。   他忽然想起林绮岚在世时的茶会,那时的杨晟也是这样笑着,却从未像现在这般——眼角眉梢都浸着蜜糖般的餍足。   “叮”一声脆响,侍应生阿伯端着鎏金托盘推门而入:“糖不甩,慢食。”   鎏金托盘上的糯米团子滚落瓷碟,花生碎如星子洒落。郭明德突然架住王晅的银叉:“老规矩,情侣分食糖不甩,来年必定甩唔开。”   “哈?”王晅的叉尖悬在半空。   “老香港传统。”郭明德挤了挤眼睛,眼底闪过狡黠的光,“情侣若分食糖不甩,来年必定甩唔开。”   叶观澜已舀起滚烫的团子吹了吹递到唇边:“试试?”   杨晟就着他的手咬下,糖丝黏在唇角:“甜过深水埗陈伯的芝麻糊。”膝盖在桌下轻碰爱人,“你第一次食港式糖水?”   “第三次。”叶观澜慢条斯理擦掉他嘴角糖渍,“上个月你发烧说梦话,半夜非要吃砵仔糕。”   郭明德的银叉“当啷”砸在骨碟上:“你……你哋几时开始的?!”   窗外叮叮车驶过的铃声格外清晰,柜顶自鸣钟的黄铜摆锤晃过第七下。   王晅掏出手机晃了晃:“正好满两年——上个月十五号杨晟在太平山顶强吻观澜,我行车记录仪有…”   “王晅你收声!”杨晟抄起杏仁酥砸过去,被对方笑嘻嘻接住塞进嘴里。   叶观澜从容取出钱包,泛黄的拍立得滑过桌面——照片里醉酒的杨晟歪戴着牛津帽,脸颊贴着“叶观澜”烫金名片。   “哇!这不是我帮你P掉纹身…”郭明德突然捂住嘴。   杨晟耳尖瞬间烧红:“郭!明!德!原来当年你说计算机中毒都是假的?!”他作势要抢照片,却被叶观澜按住手腕:“杨少当年说,戴过这顶帽子就要对我负责。”   “证人甲补充!”王晅举手,“上个月某人让我黑邮箱找这张照片,代价是三周并购报告…”   “你们两个!”杨晟抄起糖罐作势要泼,糖粉纷纷扬扬落在叶观澜肩头。   黄昏的光束里,那人只是抬手拂去糖霜,顺势握住他手腕,用粤语说:“郭生还没给改口费。”   郭明德呆若木鸡地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突然蹦起来撞翻酸枝木凳:“等我call阿妈攞龙凤镯!”   中途却被王晅拽着后领按回座位:“急什么?先解释下上个月视频会议——”他变声调模仿郭明德当时的谄笑,“叶总放心,明德娱乐的账绝对冇问题‘……啧啧,我可是用变声器装了十分钟霸道总裁。”   “王!晅!”郭明德涨红脸扑过去掐他脖子,“你还让我对着镜头念《资本论》 第一章!”   杨晟笑倒在叶观澜怀里,震得茶盏叮咚。夕阳为两人镀上金边,影子在花砖地上缠绵。   窗户边的白鹦鹉突然扑向餐桌,叼走叶观澜碟中的奶黄流沙包。   杨晟吹着口哨逗鸟:“教你说句百年好合啦!”   “拍拖!拍拖!”白鹦鹉叼着奶黄包落在吊灯上,爪间玫瑰金袖扣闪闪发亮——正是郭明德今早新买的限量款。   糖不甩的甜香在空气中凝成黏稠的蛛网。郭明德喉结滚动,怔怔望着老友眼尾的笑纹——当年浅水湾楼顶,杨晟掐灭菸头说“我家老头当我是条野狗”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被杨家当抹布使了二十多年的正牌少爷,如今被叶家那位阎王宠得眼角都泛着水光。西晒的余晖透过冰花玻璃,给杨晟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连发梢都跳动着蜜糖色的光晕。   郭明德突然鼻腔发酸。这个时常在杨宅后巷被他捡到的细路仔,终于活成了会撒娇的模样   “郭少再发呆,糖不甩要结成琥珀了。”王晅的银匙铛地敲在糖盅上,转头却冲叶观澜勾起唇角,“观澜,要不要尝尝真正的港式甜?比如…”他舌尖缓缓舔过虎牙,“杨夫人拿手的姜汁撞奶?”   满室暖光骤然冻结。叶观澜指节泛白地扣住杨晟手腕,掌心传来细微颤栗——当年林绮岚最拿手的就是姜汁撞奶。   “下次。”杨晟突然笑出声,皮鞋尖在桌底暧昧地蹭过叶观澜的裤管,“等观澜学会煮廿四味凉茶…”他仰头饮尽残茶,喉结在夕阳里划出锋利的弧线,“我带他砸了杨家的祠堂。”   自鸣钟猛地敲响六下,惊飞窗外白鸽。   郭明德看着冲破火烧云的鸽群,突然高举菊普茶:“敬…敬…”茶汤在杯壁撞出汹涌的漩涡,最终**上叶观澜的骨瓷杯,“敬陆羽茶室冇蟑螂!”   哄笑声中,糖浆在青花瓷盘里凝成琥珀,倒映着四张年轻面孔——玻璃橱窗上“庆祝港岛太平”的褪色红纸簌簌颤动,1983年的茶渍还渗在木纹里。   镛记的金漆招牌在暮色中骤然亮起,叶观澜肩头淌过一道熔金般的流光。   郭明德突然扯开阿玛尼领带:“早知你钟意男人,当年联校舞会就该……”   王晅像条毒蛇般挤进两人之间:“郭生跳过探戈女步吗?”   “十点前要敷药。”叶观澜拎猫似的掐住杨晟后颈往宾利拖,白衬衫下绷出淩厉的肩胛线。   “喂!”郭明德追着车尾灯喊,“北京落雪记得着秋裤!”   夜风送来杨晟的粤语笑骂:“八婆!”   副驾车窗突然降下,叶观澜晃着的手机显示屏上,王晅女装照正妖娆地扭着水蛇腰。   郭明德漆皮牛津鞋卡进石板缝的瞬间,听见自己心脏轰然坠地的闷响。   “杨晟你个冚家铲!”他攥着摔裂屏的手机,喉咙里像塞着团浸血的棉花,“话过同生共死……”   话音未落,王晅幽灵般从身后探出头:“郭生要追?我call直升机啊。”   郭明德吓得手机脱手,被王晅淩空接住:“解锁密码该不会是杨少生日?”   郭明德反手勒住他脖子时,嗅到对方领口传来熟悉的鸦片香水味——上次这死仔就是用这味道假扮叶观澜套话。   海鲜车咯吱咯吱碾过石板路,阿婆的碎花头巾在风里飘成旗帜:“后生仔打情骂俏去公园啦!”   的士急刹溅起水花,王晅像条泥鳅滑进后座:“去九龙城寨拍拖圣地!”领带夹上的碎钻在霓虹里划出蓝光。   “我要去北角食椒盐濑尿虾!”郭明德拳头砸得车门砰砰响。   司机吐出口槟榔渣:“两位拍《堕落天使》定系《古惑仔》啊?”后视镜突然映出王晅冷冽的眉眼:“深水埗福荣街61号。”   郭明德脊椎窜上股寒意——那是他们第一次联手出千的游戏厅。   王晅变魔术般拈出盒薄荷朱古力:“上月查杨少资产…”他指尖轻轻滑过郭明德绷紧的小臂,“发现有人2009年赊账三千八买《街头霸王》币……”   “要几多封口费!”郭明德暴起掐住他咽喉的瞬间,的士碾过减速带。车顶黄大仙护符疯狂摇摆,王晅藏在座椅下的录音笔亮起红光。   “郭少当年用春丽…”他喘息着舔掉唇角的血渍,“可是打爆了三十八连胜的拳王哦。”   ……   宾利后视镜里,郭明德拽着狂笑挣扎的王晅拦的士,九龙城寨的霓虹在他们身后连成星河,像被揉碎的金箔洒进夜色。   杨晟懒洋洋地伸手,尾指勾住叶观澜的袖扣:“下次带你去深水埗食车仔面?老字号那家,老板娘认得我。”   车载电台恰好切到《分分钟需要你》,林子祥的嗓音温柔又痞气,盖过叶观澜喉间那声低沉的“好”。   街边糖水铺的霓虹灯牌掠过车窗,在杨晟锁骨投下“佳佳甜品”的桃红光影,像被人用唇膏狠狠蹭了一道。他突然翻身压住叶观澜右臂,膝盖抵进真皮座椅的缝隙:“喂,刚才说敷药是唬人的吧?”   宾利猛地S形走位,惊起路边一群白鸽。   “坐好。”叶观澜耳尖泛红,声音却冷,“你膝盖的淤青还没散。”话没说完,就被杨晟带着柠檬糖甜味的呼吸堵住。   他渡过去半颗糖,指尖漫不经心地滑过叶观澜的喉结:“这叫以毒攻毒。”   车载电台恰时切到《月半小夜曲》,后座AI导航突然响起机械女声:“您已偏离导航路线……”   杨晟笑倒在真皮座椅上,衬衫领口蹭得淩乱:“叶总的人工智能比王晅还会坏好事!”   ……   这头的士停在斑驳的唐楼前,郭明德瞪着“明记游戏厅”的残破灯箱,锈迹斑驳的铁闸门上还贴着2009年的封条。“叼!执笠十年了!”他踹了一脚卷闸门,回声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王晅摸出激光笔,红点稳稳落在三楼那扇生锈的铁窗上:“郭少记不记得2008年7月14号?”   “你点知我同阿May……”郭明德猛地闭嘴,瞳孔骤缩。   王晅晃了晃手机,显示屏上是段模糊的监控录像,画质粗糙却足够辨认。“游戏厅的录像带,值三十万哦。”   郭明德一把揪住他衣领,把人狠狠按在卷闸门上,金属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皮肤。他眼里跳动着街机显示屏的蓝光,嗓音压得极低:“你到底系边个?”   远处传来虾饺妹的叫卖声,王晅突然捏着嗓子,用粤剧腔拖长音调:“朕乃大明锦衣卫——”   说到一半自己先破功笑出声,肩膀抖得厉害。“查杨启燊的时候,顺手翻到点有趣的东西……要交换条件吗?”   ……   宾利滑进海底隧道,杨晟忽然扒着车窗惊呼:“睇!郭仔朋友圈!”   叶观澜扫了眼手机——郭明德发了张模糊的的士后座照片,配文:兄弟如蜈蚣手足,男人如过冬秋裤。   “他@你了。”叶观澜点开评论区,最热回覆是王晅的:秋裤要豹纹的才衬杨少。   杨晟笑到揉肚子,差点从座椅上滑下去:“快看聊天群!”   置顶对话框里弹出一段视频:王晅套着粉色Hello Kitty围裙,在茶餐厅擦桌子,画外音是郭明德的狂笑:“输街霸的人要打工还债!”   隧道顶灯流星般掠过天窗,叶观澜忽然靠边停车。杨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解开安全带,整个人被按在车门上。   “做乜……”质问消融在薄荷味的吻里。   车载导航仍在执着提醒:“您已停留铜锣湾禁区……”   ……   午夜十二点的维港,杨晟趴在栏杆上,往海里扔菠萝包碎屑,白鸽扑腾着翅膀争食。   “浪费。”叶观澜抽走他手中纸袋,“白孔雀的宵夜。”   话音未落,领带猛地被拽住,踉跄半步,唇间多了块流心奶黄包,甜腻的蛋黄溢在唇角。   “叶总知唔知香港有个传说?”杨晟舔掉指尖奶渍,“半夜在渡轮上接吻的情侣……”   话未说完,天际突然炸开紫色烟花。尖沙咀钟楼传来《东方之珠》旋律,混着身后郭明德的喊叫:“两个死基佬!仲唔走要等水警抓啊!”   王晅举着手机从观光艇探出身:“8K360°跟拍!杨少给不给封口费!”   夜风卷走叶观澜的叹息,他扣紧杨晟的手钻进快艇:“星河娱乐下个季度合作没了。”   引擎轰鸣中,杨晟的笑声荡碎满海霓虹:“俾佢留条底裤啦!”   ……   次日,波音747冲入云层时,杨晟翻出外套内袋的拍立得——照片里维港的烟火映亮了两人的侧脸。   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   “维港烟火明年重燃,记得带叶生来食我老婆煲嘅醒酒汤。”   舷窗外,港岛的量子点显示灯正碎成银河里一粒会发光的陈皮梅。杨晟红着眼眶看向正在降落的太空电梯,智能眼镜上浮现出郭明德昨晚偷偷设置的AR留言:   “孔雀东南飞,德仔在元宇宙等你们。PS:王晅那混蛋把我街霸黑历史做成NFT了!”   孔雀东南飞,德仔,珍重再会。    第77章   北京   杨晟在刺目的晨光中挣扎着睁开眼。智能家居系统感应到主人苏醒,自动将遮光帘升起十五度,一束锋利的金光劈开昏暗,正落在他昨夜被咬破的唇角。   他下意识伸手探向身侧,埃及棉床单早已凉透,只有枕间残留的Le Labo雪松尾调在空调冷气中浮动。   “观澜~”沙哑的港普混着蝉鸣荡过空荡荡的房间。   杨晟支起身时腰椎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真丝睡袍早不知散落在哪个战场,抬头一看顿住——昨晚那件六位数的定制此刻正凄惨地挂在巴卡拉水晶吊灯上,扣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智能床垫的睡眠监测数据显示:深度睡眠0小时,体动次数创历史新高。   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智能马桶在他踉跄走近时自动掀起盖子,杨晟对着镜中的自己嗤笑。镜面映出他胸前红痕,从喉结蜿蜒至小腹,像潘家园鬼市那串被炒到天价的朱砂老矿念珠。   指尖抚过颈侧渗血的齿印,昨夜带着酒香的喘息突然在耳畔炸响——“咬狠点…”他被按在落地窗上喘息,窗外璀璨的灯河在背后流淌,“省得我再去三里屯被那些小网红偷拍…”   杨晟晃进浴室,电动牙刷震动声惊醒了蜷在青花瓷澡盆边的猫。波波甩着虎斑尾跃上洗手台,琉璃瞳仁里映着他锁骨处的暗红淤痕。   “睇咩睇,”他含着泡沫戳猫脑袋,“你老豆在国贸签合同,你仲在簋街执鱼蛋个阵……”   冷水扑在脸上,昨夜记忆再次闪回——叶观澜把他按在落地窗前,月光洒满他的全身,玻璃硌得他肩胛生疼……   记忆漫过喉头泛起铁锈味,杨晟扯过毛巾狠搓脸,却搓不散耳根燥热。   八月的北京像个巨型空气炸锅,他随手扯过件无袖T恤,棉质布料摩擦过胸口的刺痛让他倒吸凉气,短裤下露出的小腿还留着红木沙发扶手的压痕。   趿拉着拖鞋下楼,脚踝红绳铃铛随脚步轻晃,这是去年七夕叶观澜从雍和宫开过光的物件,昨晚替他重新系上时,那人指尖的温度比佛前灯油还烫。   客厅里,波波和椰椰正瘫在恒温地板上晒太阳。自从他回香港处理家族事务,这两只被叶观澜喂得圆润的毛球,连个正眼都懒得施舍给曾经的主人。智能喂食器准时吐出低脂猫粮,波波尾巴尖都没动一下。   孙姐见他下来,招呼他赶快来吃饭,顺便告诉他,叶观澜有点事出门了,让他先吃。   “叶先生去见LVMH的代表了,说要谈什么…”孙姨端着松茸鸡汤出现,琉璃盏里的炖品泛着金黄油花,“反正您这香港仔听不懂的洋文。”   “喂!我好歹在清华经管院交换过。”杨晟咬着艾窝窝含糊抗议,糯米粉簌簌落在缂丝靠垫上。   庭院里两只白孔雀突然开屏,尾羽扫过智能玻璃的声响,吓得他呛出半口瑰夏咖啡。   水晶吊灯在瓷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萍姐举着温度传感器从厨房追出,忍不住念叨:“室内恒温22°,空调开得咁低,加件衫啦。”她扯着杨晟后领要给他加衫的动作,和二十年前在香港半山别墅许姐一模一样。   “唔使啦,”杨晟灵活躲闪,烧鹅酥脆的皮在齿间发出轻响,“热到飞起,着衫都嫌多。”   两位阿姨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饭后,杨晟瘫在沙发上,浑身酸痛痛得像被压路机碾过,抬一下腿,都要使出浑身解数。落地窗外,那对平时最爱开屏的白孔雀都蔫在雾森系统下。   他半眯着眼,盯着天花板想——同样是折腾了三天,叶观澜怎么还能精神抖擞地去公司?那家夥怕不是个AI仿生人,连充电都不用,纯靠意志力运转。   阳光透过半拉的纱帘洒进来,在杨晟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暖融融的,像是某种无声的嘲笑。他蜷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又要睡过去,忽然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   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薄毯,带着叶观澜惯用的那款雪松香水的味道,冷淡又温柔。杨晟下意识地拽了拽毯子,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叶观澜还没回来。   他正要挣扎着爬起来去开门,许姐已经摆摆手示意他别动,自己快步走向玄关。杨晟没在意,以为是王晅又来蹭饭,或者是生鲜配送到了,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再眯一会儿。   然而下一秒,他听见许姐领着人进了客厅,脚步声比平时要沉,像是军靴踏在地板上的节奏。   杨晟揉着眼睛坐起来,一头长发乱得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飓风,他睡眼惺忪地抬头——   军绿色制服,浅色短袖,肩章上的松枝纹样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杨晟猛地站起来,拖鞋都差点甩飞,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连耳膜都鼓胀着血液奔涌的轰鸣声。   “你……您…”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卡在嗓子眼。   孙姐端着茶盘笑吟吟道:“杨先生,这是老爷子身边的郑特助。”   小郑向前半步,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他伸出右手,腕表折射的冷光晃得杨晟眯起眼:“杨总好,您叫我小郑就行。”   老…爷…子…的…人?!   杨晟感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手忙脚乱地握住对方的手,掌心冰凉潮湿得像刚捞起的海鱼。   “请…请坐,”喉头痉挛着差点咬到舌头,“观…叶总还在公司。”   小郑落座时腰杆笔直,真皮沙发发出吱呀声。孙姐适时奉上茶点,杨晟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龙井,恨不得把脸埋进去。   “今天来是给叶总送些文档。”小郑指尖在牛皮纸袋上轻叩。   杨晟条件反射摆手:“不用…”瞥见对方挑眉,急忙改口,“不用特意告诉我,呵呵。”   沉默在客厅蔓延。小郑目光扫过落地窗前摊成毛团的波波,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这是……杨总的宠物?”   “是,我养的。”杨晟脊椎“咔”地绷直,彷佛在接受检阅。   波波突然翻了个身,圆肚皮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金灿灿的。它伸爪挠了挠耳朵,继续打起小呼噜   空气凝滞,古董钟的秒针走动声像定时炸弹倒计时。   杨晟正绞尽脑汁找话题,门铃突然炸响。他弹簧般蹦起来:“您稍坐!可能是叶总!”逃命似的冲向玄关,拖鞋都跑掉一只。   三分钟后,杨晟乌龟般挪回客厅。身后白衬衫男人单手插兜,另一手拎着公文包。   小郑转头看去,先是一愣,随即起身笑道:“段秘书,真是巧啊。”   金丝眼镜后闪过一道反光,段秘书嘴角噙着笑:“郑特助。”目光在杨晟淩乱的衣领处停留两秒,“是挺巧。”   杨晟站在两人中间,后颈汗毛倒竖。正想开溜,门铃再次响起。   这次孙姐去应门。杨晟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他在心里疯狂默念叶观澜的名字,恨不得当场蒸发。   五分钟后,杨晟端坐在真皮沙发上,睡意和疲惫早已烟消云散。他双膝并拢,双手交握,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对面三人自成结界——白衬衫的茶香,杏色Polo的须后水,军绿制服的皮革味——三种压迫感交织成网。   饶是见惯风浪的港岛杨少,此刻也僵成了雕塑。感觉自己像个被三堂会审的犯人,动也不敢动,说也不敢说。   更要命的是,睡袍下膝盖淤青像地图,锁骨吻痕艳如朱砂,脖颈红痕蜿蜒进衣领。他在心里把满天神佛拜了个遍。   杨晟在心里哀嚎,叶观澜怎么还不回来?孙姐怎么也不出来解围?   “死仔包,冷气开这么猛做乜?”萍姐骂骂咧咧出现,羊绒毯“唰”地盖住他伤痕累累的膝盖。转身时狠狠拍了下空调面板,液晶屏顿时黑屏。   “各…各位,”杨晟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试试港式奶茶?”   三只骨节分明的手同时端起茶杯,喉结同步滚动,瓷杯落回茶几时发出整齐的“咔嗒”声。   “好喝。”   杨晟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嘀咕:这默契度也太高了吧……   沉默震耳欲聋。   “哗啦——”糖罐翻倒的声响撕裂凝滞的空气。方糖滚落在大理石茶几上,像散落的骰子。   对面三位人精交换了个眼神。杏色Polo衫和军装制服默契地起身,一个去逗弄窗边的波波,一个蹲下来研究椰椰的智能猫窝——彷佛突然对宠物产生了莫大兴趣。   段秘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闪了闪,留在原地端起茶杯:“杨总在北京还习惯吗?这边秋冬干燥,容易诱发鼻炎。”   “还、还好。”杨晟悄悄松了半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睡袍腰带,“来三年多了,现在回香港反而觉得潮湿。”   “您策划的那档虚拟偶像综艺,收视率非常不错。”段秘书推了推眼镜,“我女儿每集都追,还说要努力进澜晟,将来跟您学做节目呢。”   杨晟耳根发烫:“这是叶总给我的启发,他帮了我很多。要不是他建议把传统文化元素融入节目,可能就没这么受欢迎了。”   段秘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叶总眼光一向很准。”   俩人断断续续又聊了几分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正当话题要转向更危险的领域,玄关处传来指纹锁解密的“滴”声。杨晟猛地抬头,眼眶瞬间发热——叶观澜修长的身影逆着晨光走来,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叶观澜从容地脱下西装外套,对客厅里的阵仗丝毫不显诧异。他单手解开袖扣,另一手揽住想要开溜的杨晟坐下。   “给你们介绍一下,”叶观澜的手掌在杨晟肩膀上轻轻摩挲,“我爱人,杨晟。”   杨晟脑中“嗡”地炸开一朵蘑菇云。他眼睁睁看着对面三位同时挺直腰背,段秘书的茶杯甚至晃出几滴茶汤。   “这三位都是家里人。”   “…刚……刚刚已经认识了。”杨晟结结巴巴地说,感觉自己的粤普更重了。   叶观澜察觉到他的不自在,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王晅让你给他回个电话,有个项目需要你敲定,很着急。”   杨晟如蒙大赦,连忙起身给三位鞠了一躬:“抱歉,失陪了。”说完便一溜烟跑上二楼,连拖鞋都跑掉了一只。   叶观澜目送那道仓皇背影消失在二楼走廊,转身时嘴角还噙着未散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斟茶,紫砂壶嘴倾泻出的茶汤在晨光中拉出琥珀色的弧线。   “你们吓到他了。”   三人面面相觑,段秘书语气里带着几分无辜:“我们也没想到会撞在一起。”   叶观澜为三人斟茶。袅袅茶香中,他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回去告诉爷爷,过几天我会带他回家,别再搞突然袭击。”   段秘书接过茶盏,轻嗅茶香:“嗯,叶总这茶不错。”他抿了一口,避重就轻道,“武夷山大红袍?”   “去年保利秋拍的那批母树大红袍。”叶观澜起身整理袖口,“要带些回去?”   三人齐刷刷摇头,动作整齐得像训练过的仪仗队。   叶观澜揉揉眉心,无奈一笑。    第78章   二楼卧室里,杨晟把自己裹在云锦被中,像只受惊的鸵鸟,空调风掀起窗帘一角,漏进的光斑正巧落在他发烫的耳尖。   门外脚步声渐近时,他慌忙抓起枕头蒙住脸,却闻到枕间残留的雪松香——叶观澜今早刮胡子时残留的须后水味道,冷冽又温柔。   “杨总怕什么呢?”叶观澜难得打趣他,单手解着衬衫纽扣,腕骨在逆光中勾出清隽轮廓,“怕我家人派人来抓你?”   杨晟“刷”地掀开被子,红着脸瞪他:“你公开得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说着又忍不住粘贴去,搂住叶观澜腰腹,手指紧紧攥住衬衫后摆。   叶观澜低笑着扣住他后脑勺,手指没入微卷的发丝,指腹轻轻摩挲着头皮:“不怕,我的性取向他们知道。”   “可是…”杨晟鼻尖蹭开衬衫下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紧绷的腹肌上,“会影响你们家……”   叶观澜的指尖突然扣住他的下颌,骨节分明的指节在苍白的肌肤上压出淡青色的痕迹。那双惯常含霜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暗火,将杨晟的倒影灼烧得支离破碎。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每个音节都割在杨晟颤抖的神经上,“连光明正大爱你的资格都没有,”拇指重重碾过对方的下唇,“那我的权势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杨晟的呼吸凝滞在喉间。他看见叶观澜眼角泛起的猩红——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撕开了所有体面的伪装,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执念。   “正因爱你至深…”杨晟的尾音碎在空气里,像摔落的琉璃盏,“才更怕成为……刺向你的刀。”   叶观澜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令人胆寒的狠决。他拽过杨晟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让掌心下急促的搏动穿透皮肉。   “要不要,”俯身时西装革履的冷香混着血腥气,带着薄茧的拇指重重碾过杨晟的腕,“现在就剖开验证?”   杨晟浑身一颤,指尖掐进掌心的力道几乎要刺出血来,却浑然不觉疼痛。   ——这可是叶观澜啊!   那个永远站在名利场最顶端,连眼神都淬着冰的叶家太子爷。那个谈笑间能定人生死,却从不肯把“爱”字说出口的冷血资本家。   可现在……   他居然就这样撕开自己刀枪不入的皮囊,把最柔软的血肉剖出来,赤裸裸地捧到他面前。   这个男人,连影子都是锋利的。而现在,这个连呼吸都带着算计的野兽,正为他收起獠牙,把最脆弱的咽喉送到他手里。   “叶…叶观澜……”他喉间溢出的声音支离破碎,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音节都裹着血淋淋的颤抖,“我真系…惊到成个人都散啊……惊我拖累你……惊有一日你睇清楚我系几咁唔值得……”   叶观澜的唇轻轻压上他湿润的眼睫,将那滴悬而未落的泪含进唇间。微凉的触感让杨晟睫毛轻颤,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总说怕连累我。”   叶观澜的嗓音低哑,像陈年红酒淌过冰面,那些沉淀了太久的温柔终于破开裂隙。   “可连王晅说我一句不好,你都要炸毛的样子…”拇指蹭掉他睫毛上的湿意,声音轻得像是叹息:“那时候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真的再不会有第二个杨晟了。”   “幸运这个词太轻了。”鼻尖蹭过对方微凉的脸颊,叶观澜的呼吸扫在他唇边。   “杨晟。”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唤他,声音低哑,每个字都像烙在皮肤上。   “记住,你从来不是我的风险项——”指腹摩挲过滚动的喉结,一路向下,最终停在心口:“是这里,永远的所有者权益。”   杨晟破涕为笑,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在阳光下晃成细碎的光。   ”叶生几时偷师琼瑶剧?”   他故意拖着港普腔调,指尖戳在叶观澜胸口:“要不要再来句“山无棱天地合”我帮你call王晅录下来,等年会放俾全公司睇……”   唇被突如其来的吻封缄。这个吻带着龙井茶的清苦和薄荷糖的甜,叶观澜的虎牙轻轻磨着他下唇,像是要刻下专属印记。   舌尖撬开齿关,杨晟恍惚听见自己脑内炸开的嗡鸣,男人彷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叶生什么时候。唔…进修了接吻技巧。…“杨晟在换气的间隙喘息,手指早已把高级定制衬衫抓出淩乱褶皱。   叶观澜扣住他后颈的力道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杨老师教的好。”掌心顺着脊椎下滑,隔真丝睡衣摩挲腰窝时,激起一阵颤栗。   “观澜……”杨晟的粤语混着喘息黏连成蜜,指尖陷入对方肩胛,“我好钟意你啊……”   叶观澜的指腹摩挲着他泛红的耳垂,低哑的嗓音裹着热意灌入耳道:“证明给我看?”   杨晟被情话烫得浑身发颤,残存理智却还在挣扎:“楼下有人。”   “走了。”叶观澜将他压进蓬松被缛,”现在…”吻落在锁骨淤痕上,又一颗纽扣解开,”我只想吻你。”   杨晟被他撩得浑身发烫,却忍不住担心:“可是…”   “没有可是。”叶观澜手指抚过他泛红的脸颊,“让我好好爱你。”   杨晟的惊呼被碾碎在唇齿间,叶观澜的吻带着龙井茶的清苦,舌和谐尖却滚烫得像要将他融化。手指插和谐进他汗湿的发间时,缠在腕上的和田玉串突然滑落,凉意激得杨晟轻颤。   “观…观澜……”杨晟的喘和谐息支离破碎地融进两人交和谐缠的唇齿间,指尖深深掐和谐进对方挺括的衬衫,昂贵的真丝面料在他掌下皱成一团,“…我送你的…高定……”   叶观澜的回应是更凶狠的吻,犬齿碾过他的下唇,在柔软的唇瓣上留下细微的刺痛。他单手扯开领带,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   “我比它重要。”低沉的嗓音裹挟着灼热的吐息,叶观澜的拇指重重擦过他湿润的唇角,“现在,专心点。”   阳光透过纱帘将交叠的身影投在万字纹墙纸上,杨晟脚腕的红绳与叶观澜的铂金链缠在一起,晃动着细碎的光。   当吻落在锁骨淤痕时,杨晟突然挣扎着捧起他的脸:“等等……你刚才说中秋节?”   叶观澜就着他的掌心轻啄,睫毛扫过敏感的手腕:“带你回老宅见爷爷。”看着身下人瞬间瞪圆的眼睛,他低笑着含住对方喉结,“现在反悔晚了。”   杨晟的抗议化作一声呜咽,他抬腿想踹,却被捉住脚踝按在床头。叶观澜的吻突然温柔下来,像春雪消融后第一缕淌过琉璃瓦的溪水。   “祠堂供着二十三代族谱,”他的唇游移到杨晟突突跳动的颈动脉,“该添个港籍孙婿了。”   “扑街!”杨晟红着眼尾去捂他的嘴,“谁要入你们家族谱啦……”   尾音消失在交缠的指缝间,叶观澜的腕表不知何时卡进了床头,秒针走动的声响与心跳渐渐重合。   窗外传来孙姐和萍姐的交谈声,还带着浇花的声响,杨晟惊得弓起腰身,又被更用力地按进羽毛枕。   叶观澜咬着他后颈含糊道:“三层隔音玻璃……”   未尽的话语化作缠绵的喘和谐息,紫铜香炉里最后一线青烟袅袅散尽时,杨晟腕间的红绳终于缠上了那块翡翠平安扣。   ……   这是杨晟记忆中叶观澜最失控的一次。   落地窗外的晨光爬上床尾时,杨晟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想——自己究竟哪句话踩中了这条毒蛇的七寸?是那句“差点就死掉了”?还是无意间提到的“郑秘书女儿很可爱”?   第四天踏入澜晟大厦时,杨晟的定制牛津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虚浮的节奏。电梯镜面映出他难得规整的打扮:衬衣扣子严严实实遮到下颌,就连西裤都比往日长一点。   此起彼伏的问候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勾起营业式微笑,指尖在工牌感应区停留得比平时久两秒。玻璃幕墙折射的光斑落在他眼睑下,将那片睡眠不足的青色伪装成时尚的卧蚕妆。   办公室的智能门锁刚发出解锁音,王晅已经抵着门缝挤进来。身后抱着文档的实习生手臂直打颤,二十公分高的标书摇摇欲坠。   “王总这是改行当搬运工了?”杨晟陷进人体工学椅时悄悄调整了坐姿。   王晅挥手屏退下属,反手锁上门禁系统:“要不是叶观澜偶尔过来,我他妈以为你被绑架到公海赌船上了。”   他甩过来的平板亮着热搜接口:#杨氏豪门遗产战##澜晟法人身世反转##千亿港圈太子的复仇##全网最惨继承者#的tag像霓虹灯牌般闪烁。   “网友连我小学穿公主裙的照片都挖出来了。“杨晟转动戒指轻笑,“现在全网都在叫我’豪门在逃好大儿‘?”   落地窗外,玻璃幕墙正将夕阳折射成碎金。   王晅俯身撑住办公桌,腕表链条垂下来晃在两人之间:“你消失这半年,有人往证监会寄了三次举报信。”他压低的声音像钝刀割开丝绸,“要不是观澜……”   “我知道。”杨晟截住话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锁骨处的齿痕。那里被衬衣遮着,却在此刻突然烧灼起来。   王晅斜倚在办公桌边,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拨开那摞烫金封面的文档,菸卷在他唇间微微颤动。   “瞧瞧这个,“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打火机清脆的“咔嗒”声像某种危险的信号,“年底开机的S+权谋剧,”   烟雾缭绕间,王晅眯着眼,忽然视线一凝,落在杨晟颈侧那片创可粘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说这几天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合著在家筑巢呢?”   杨晟从文档上抬起眼,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扇形阴影:“王总要是羡慕,”他翻过一页纸,唇角勾起微妙弧度,“也可以找个Omega试试。”   王晅被烟呛得直咳嗽:“……”   他盯着杨晟看了两秒,对方却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继续专注地翻着剧本。这份沉稳,倒真有几分叶观澜的影子。   文档翻到最后一页,杨晟指尖一顿,眉头微挑:“华影要投资?”   王晅弹了弹菸灰,点头:“嗯,文启翰亲自找的观澜。”   杨晟后槽牙轻轻磨了下这个名字,真皮座椅随着他后仰发出细微的呻吟,“举报信是他递的,现在又来送枕头…”他忽然笑起来,虎牙尖闪过寒光,“这是向讨好观澜?”   王晅嗤笑一声,隔空点了点他:“改天请我这个媒人吃饭。”   杨晟别过脸,脚尖一蹬,椅子滑回桌前,语气淡淡:“他想投资,还要联合出品,这可不像是讨好的态度。”   “少阴阳怪气。”王晅弹了下菸灰,火星溅在定制菸灰缸里,“华影今年押宝的顶流睡粉被拍,三部S+项目全扑穿地心。”他忽然前倾身子,手肘撑在办公桌上,“文少爷再不想辙,他爸怕是要把他发配去管短视频部门了。”   杨晟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哼:“短剧不是挺赚?去年他们那部《总裁的替身娇妻》分账破亿…”   “那种low穿地心的东西?”王晅嗤笑着把菸头摁灭,“跟咱们的项目能比?”鎏金菸灰缸映出他讥诮的嘴角,“文启翰这是想借咱们的东风,给他的破烂影视帝国镀层金呢。”   杨晟指尖摩挲着文档边缘,心里权衡。他不想和文启翰打交道,但叶观澜没插手,意思很明确——摆明了是要看自己怎么接招。   “王总觉得…”他忽然抬起眼,琥珀色瞳孔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糖,“能合作吗?”   “操!”王晅抄起玛德琳蛋糕砸过去,“叶观澜夜里教你的不止是床技吧?连他谈判桌上这手甩锅绝活都调教出来了?!”   杨晟淩空接住点心,慢条斯理咬了一口:“合作可以。“他舔掉唇角的杏仁碎,突然敛了笑意,“但主控权必须留在澜晟,华影和星河…”指尖在文档上划出泾渭分明的线,“吃剩下的。”   王晅眉峰一挑,倒也没反对。毕竟这部投资额大得吓人,他下半年已经砸了几部大戏,账上现金流总得留点余地过年。   “行啊,”王晅突然盯着杨晟颈侧随吞咽动作若隐若现的创可贴,笑得意味深长,“正好让文启翰那小子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他指尖在真皮沙发上敲出闷响,“权谋。”   “剧本你先拿回去研究。”王晅忽然话锋一转,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要是看不懂…”他故意拖长音调,“可以找你那位’私人翻译‘。”   杨晟耳根一热,假装没听见这句调侃:“喂,问你个事儿。”他突然起身,真皮座椅发出“吱呀”抗议。    第79章   王晅懒洋洋陷在沙发里,二郎腿晃了晃示意他继续。   杨晟磨蹭着挪到王晅旁边,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开口:“中秋节…你有空吗?”   “?”王晅举到嘴边的咖啡顿在半空。   “叼!”杨晟猛地灌完整杯冰美式,玻璃杯“哐”地砸在茶几上,“中秋节观澜要带我见家长!我…”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卧槽!!”   王晅手一抖,半杯热拿铁全泼在了定制西装上。他触电一样弹起来,咖啡渍在白衬衫上晕开一片褐色地图,“你…你再说一遍?”   “就…见…见家长…”杨晟被他这反应吓得都结巴了。   王晅呆滞了三秒,突然又爆出一句:“卧槽!”声音大得AI系统都被在瑟瑟发抖。   杨晟:“……”   “他要带你去叶家老宅?”见杨晟点头如捣蒜,王晅突然眯起眼睛,“你见了谁?”   杨晟老老实实报了那三个称呼。   王晅表情顿时精彩纷呈:“你真不知道观澜是谁?”他声音都变调了。   杨晟摇摇头,手指无意识绞着袖口:“我找过私家侦探…“声音越来越虚,“什么都没查到。”   “私家侦探?!“王晅的声线陡然拔高,尾音在办公室里炸开,这次AI秘书直接自动断电自我保护了。   他盯着杨晟那张写满忐忑的脸,突然觉得太阳xue突突直跳,手指掐进了真皮沙发的扶手——这傻白甜居然找私家侦探查北京叶家?这跟拿着放大镜去研究原子弹构造有什么区别?   “杨晟啊杨晟,”王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夸张的弧度,“你不如直接去**门口举个求叶家秘闻的牌子?”他气得直磨后槽牙,“你当香港呢?就你找的那些三流侦探,怕是连叶家老宅外围的梧桐树都摸不着!”   杨晟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说:你怎么知道,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明明开得很足,他的后背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把高定衬衫都洇湿了一小片。落地窗外,国贸三期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晃得他眼前发晕。   “我…我就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那时候只想在这里活下去……”   王晅突然泄了气,像只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瘫回沙发里。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xue,想起叶观澜手腕上那块看似低调的百达翡丽——表盘背面刻着的叶家族徽,但凡有点见识的私家侦探看到就该吓得连夜买站票逃离北京城。   “算了,”王晅突然起身要走,“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王晅!”杨晟一把拽住他袖子,力道大得差点把阿玛尼西装扯破,“我只有你了…”他仰起脸,湿漉漉的眼神活像被遗弃的流浪猫。   王晅:“……”   “别来这套啊,这事儿我真帮不了。”王晅想抽出自己胳膊,奈何杨晟可怜兮兮地拽着不放手,“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杨晟立刻弹簧般跳起来,“咔嗒”反锁了办公室门。转身时已经端着刚泡好的武夷山大红袍,狗腿地双手奉上:“您喝茶~”   王晅被这变脸速度气笑:“观澜就是叶家本家孙子,”他抿了口茶,一字一顿,“你查不到的’叶老爷子‘,是他亲爷爷。”   “啪!”杨晟手里的茶托掉在地毯上。虽然早有预感,但真相还是像记闷棍敲得他头晕目眩。   王晅看他这副呆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近:“等等…”他憋着笑指指杨晟脖子,“你俩睡的时候,就没发现他身上那个家纹刺青?”   杨晟瞬间从耳根红到锁骨——他当然见过那片肌肤上的暗纹,还以为是……情趣纹身。   “你啊……”王晅长长地叹了口气,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茶汤早已凉透,映着他无奈又好笑的表情,“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抿了一口,苦涩的茶香在舌尖蔓延,像杨晟此刻的心情。   “王晅!”杨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你快帮帮我!”他声音发紧,眼神慌乱得像只被困在玻璃房里的蝴蝶,“要不……我扮成女人?”   “你可拉倒吧少爷。”王晅差点把茶喷出来,一脸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叶家上下谁不知道观澜喜欢男人?”   “……可是……可是……”杨晟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西装下摆,昂贵的面料被他揉出一片褶皱。   “别可是了。“王晅打断他,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老爷子、伯父、锦哥,他们派来的人都见过你了,你现在就是化成灰他们都认得出来。”   杨晟颓然地瘫在沙发上,连最爱的菠萝包都食不知味。他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你到底在怕什么?”王晅皱眉,“观澜和李砚谈恋爱时就公开出柜了,叶家早就接受了。”   “不是这个问题……”杨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现在这样……”他顿了顿,眼神黯淡下去,“怎么配得上他?”   王晅沉默了。   杨晟即便如今已是身价千亿的资本新贵,可骨子里仍是那个被亲生父亲亲手推下继承位的嫡长子。二十余年的背叛像淬了毒的刺,早已深深扎进血肉里。   这种刻进骨髓的痛,哪里是账户余额后面多几个零就能轻易抹去的。   “做你自己最好。”王晅最终只能这么说,声音难得温和,“叶家人都很好相处。记住,千万别造假。”   杨晟点点头,突然又紧张起来:“那……我第一次去,该带什么礼物?”   王晅:“……”   “杨晟,”他简直要被气笑了,“你在谈判桌上能把对手逼到绝路,现在见个家长就怂成这样?”   杨晟立刻换上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眼睛湿漉漉的,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王晅受不了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老爷子爱喝茶,伯父喜欢面食,锦哥……”他顿了顿,“锦哥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杨晟猛地瞪大眼睛:“你逗我呢?老爷子不是最爱收藏古董吗?”   王晅翻了个白眼:“假的。老爷子就两大爱好:喝茶,下棋。”   杨晟突然僵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刚认识王晅时,就是为了拍卖收藏品送给叶老爷子。   “现在知道该感谢谁了吧?”王晅得意地哼了一声。   不需要明说,杨晟已经明白了——当初他花重金买到的消息是假的,阴差阳错遇到王晅,才没白白浪费那笔钱。   “这个恩情……”杨晟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记一辈子。”   王晅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起身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行了,叶家什么都不缺,心意最重要。”他拿起外套,“记得看剧本,这事也很重要。”   王晅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间后,杨晟整个人陷进真皮座椅里。   落地窗外,北京城的霓虹次第亮起,在他眼底投下变幻的光斑。   三个小时过去了。办公桌上的咖啡早已冷透,投资方案被他翻来覆去看了七遍,纸张边缘都起了毛边——就像他现在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勇气。   “操!”他突然踹了一脚茶几,大理石材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抗议。这一脚反倒踢醒了什么,他猛地起身冲向洗手间。   冰凉的自来水拍在脸上时,镜子里的男人让他陌生——眼白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色胡茬,领带歪斜得像条垂死的蛇。   水珠顺着眉骨滚落,恍惚间又变成那晚叶观澜书房里,滴在财务报表上的汗渍。   “杨晟。”   他突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牙,声音嘶哑得可怕。镜面因为他的呼吸蒙上白雾,又渐渐清晰——他彷佛看见淩晨三点的书房,叶观澜的侧脸在台灯下像尊冷硬的雕塑,手边咖啡杯里沉淀着不爱喝的速溶咖啡的残渣。   指节重重磕在盥洗台上,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你可以的。”他盯着镜中自己通红的眼眶,“想想他是怎么为你熬夜查真相。”喉结滚动,咽下那个带着血腥味的词,“现在该是你…”   手机突然震动。   锁屏上是叶观澜刚发的消息:【冰箱里有你喜欢的杨枝甘露,微波炉热三十秒再吃】。背景是他们上周在阳台上拍的合照,晨光里那人眼底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杨晟突然笑了。他扯松领带,抄起办公桌上那份被揉皱的方案,转身时皮鞋在地面敲出坚定的节奏。   玻璃幕墙外,灯光连成一片星河——而他的北斗星,正在二十七层等着一个证明。   ……   今年国庆和中秋只隔了几天,国庆档三部献礼片的宣发战已经打响,而杨晟的备忘录里还躺着“叶家中秋礼单”的未完成项——檀香木佛珠?苏绣屏风?或是那套绝版的《资治通鉴》线装本?   九月的北京裹着金桂暗香撞碎在落地窗前,中国尊的霓虹刺破暮色,将紫禁城的轮廓染成流动的琥珀。   书房里,一盏日本手工铜灯投下暖黄光晕。   杨晟推门的进来,檀木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叶观澜的狼毫恰在此时提锋,宣纸上“静水流深”的最后一捺还泛着湿润的乌光。他抬眼时,看见爱人斜倚在雕花门框上,手里攥着的剧本边角已经卷起。   “过来。”   他将毛笔搁在越窑青瓷笔山上,腕间的沉香手串与案几相触,发出清越的声响。他手指上还沾着些许墨渍,在灯光下像几道暧昧的阴影,随着招手动作在空气中划出无形的轨迹。   杨晟晃到太师椅前,剧本“啪”地摊开在案几上。   叶观澜绕到他身后,嗅到雪松香里混着晚膳时的松茸气息,还有一丝…威士忌的泥煤味。他指尖搭上杨晟太阳xue:“王晅的接风酒灌不饱你?”   “本子看了三遍。”杨晟后仰,后脑勺抵住对方腹部。   剧本上各色批注如战场沙盘——猩红标签是资方硬塞的流量,靛蓝便签标注史学家抗议,最刺眼的是那几张金箔贴纸,文启翰的手写体张牙舞爪:“宋见微饰太子妃”。   叶观澜的指尖点在“太子”二字上,力道几乎戳破纸背:“文启翰那点投资,够买太子府门房的台词吗?”鎏金袖扣在灯光下划出冷芒,“按行业公式,他的资金占比只配塞个浣衣局宫女。”   “但你知道…”杨晟转身时太师椅发出呻吟,他仰头的角度让颈线绷成一道脆弱的弧,“献礼季至少要让渡15%名额。”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宋见微抖音数据…还不错。”   叶观澜打开幕布,全息投影仪将数据流倾泻在宣纸上。星海视频的AI分析图表在显示屏上炸开一片蓝海。   “25-35岁用户贡献了58%的VIP收入,’党争‘弹幕量是’吻戏‘的4.7倍。”他划到下一页,某段朝堂戏的观众留存曲线陡然攀升,“而现在这个剧本…”指尖重重敲在感情线泛滥的章节,“相当于把《琅琊榜》写成了《甄嬛传》番外。”   “陈栩怎么样?”杨晟突然问,“王晅力荐的新人。”   “眼神有戏,但需要三个老戏骨托着。”他滑过王晅力荐的新人试镜片段,突然停顿在某个特写,“注意看这里,当他说’儿臣冤枉‘时,女性观众心率平均提升12%——这就是我们要的性张力。”   杨晟的额头抵上他肩膀,发丝蹭过下颌:“明年Q1的S+项目…”   “六个编剧。”叶观澜不知何时摸出钢笔,在剧本扉页写下六个名字,“历史顾问要中戏的张教授,服化道总监必须签竞业协议。”笔尖突然在某个名字上画圈,“让宋见微试镜,但合同注明…”墨迹洇出冷酷的条款,“拍摄期间禁止任何医美干预,违者片酬的30%作为AI换脸预备金。”   这个剧本是要动大手术,杨晟虽然不懂拍戏,但至少内容好坏能看得出来,至少需要三个历史组+两个权谋组+一个台词医生。   “你连退路都算好了。”杨晟的轻笑震动着两人相贴的胸膛,突然话锋一转,“李砚…”这个名字像根刺般突兀,“最近没再约你打高尔夫?”   叶观澜神色未变,从书架取下《影视投资风险评估》。羊皮封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现在买IP要看三重门。”他翻到某页,指腹按着一段被萤光笔标记的文本:“版权清洁是底线,价值观风险是红线…”突然将书塞进杨晟手中,“而最高明的商战——”   杨晟的指尖抚过书脊烫金文本,接上下半句:“是让对手变成新规则的奴隶,而非让自己沦为旧游戏的祭品。”   落地窗外,别墅区的景观灯恰好变幻,将他眼底的锋芒映得雪亮。   叶观澜的目光凝在杨晟被全息投影映亮的侧颜上,蓝光数据流在他高挺的鼻梁投下深浅不一的暗影。   恍惚间,眼前的画面与记忆胶片重叠——那个曾在酒会角落攥着香槟杯的落魄少爷,连座位牌都要被人“无意”调换的豪门弃子,如今三指滑过悬浮数据流的姿态,俨然已是能在资本市场翻云覆雨的操盘圣手。   “上半年的综艺具体数据看了吗?”叶观澜的尾音带着罕见的赞赏,“现在业内都叫你’点金圣手‘。”   杨晟低笑出声,投影光束在他睫毛上碎成星子,指尖的数据报告滑落桌面,在紫檀木上敲出清脆的响。   他抬眼时,落地窗外最后一缕暮色正被夜色吞噬,书房里鎏金台灯的光晕在叶观澜轮廓分明的下颌在线投下暖调的阴影。   “再完美的ROI曲线,”他他起身绕过书案,指尖轻轻点在叶观澜胸口,“也比不上这里跳动的频率。”   叶观澜挑眉,鎏金袖扣在桌面敲出清响:“杨少这是把风险评估用在我身上了?”   杨晟合上文档的动作干脆利落,皮质封面发出“啪”的闷响。他倾身向前,领带垂落在两人之间的真皮座椅上,“毕竟…”尾音消失在交错的呼吸间,“你可是我唯一敢all in的——”   叶观澜的钢笔突然抵住他喉结,金属笔帽泛着冷光:“说下去。”   “——终身项目。”杨晟迎着他的目光,舌尖轻轻舔过钢笔笔尖,尝到了墨水的苦涩与回甘。   窗外夜色渐深,书房里的讨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别墅的庭院灯适时亮起,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映在满墙的,彷佛要延伸到更远的未来。    第80章   晨雾在落地窗上凝结成霜,智能调光系统将朝阳过滤成冷调的青灰色。   六米长的黑胡桃木会议桌表面,全息投影的唐代长安城正在数据流中苏醒——朱雀大街两侧的虚拟槐花簌簌飘落,恰好坠在文启翰面前的咖啡杯里。   “太仆寺典厩署文件 第三卷明确记载,”杨晟的指尖滑过悬浮屏,德宗朝《礼部式》的朱砂御批打本突然放大,“贞元年间东宫车驾减等为二。”虚拟婚车的鎏金辕木在他敲击下发出金属嗡鸣,“四驾不是误差,是原则性错误。”   空气里漂浮着三重味道:老导演张树森的普洱陈香、胖编剧身上溢出的尼古丁贴片酸味,以及宋见微刻意喷洒的鸢尾花香水。   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嗡鸣,将王晅团队带来的第三十七稿剧本吹得哗啦作响。   某页“太子大婚”的批注栏里,还粘着横店某酒店的便签纸残角。   杨晟单手解开深灰色西装扣,手背青筋在点击全息控制台时微微凸起。   胖编剧的肥肉在冷笑中震颤,金属腰带扣撞上桌底横梁:“观众掏钱看的是宋小姐的珍珠花钿,”他调出的数据悬浮窗闪着刺目的红光,“古风婚庆tag流量是历史考据的14.7倍!”   他肥短的手指戳向悬浮屏,调出某平台的用户画像——古风婚庆tag的交互量是“历史考据”的14.7倍。   宋见微腕间鎏金镯“叮”地轻响,她将发丝别至耳后的动作刻意放慢:“或许…让太子妃出身礼部世家?”鸢尾香水随着她前倾的动作弥漫,“借车驾规制展现权力博弈?”   老导演张树森的紫砂壶盖突然发出脆响。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滑过全息影像,长安城的虚拟砖瓦在他浑浊的瞳孔里重组。   “去年复原投壶器具,”他嘶哑的声音切开数据流的嗡鸣,“道具组在陕博库房睡了半个月。”   空调加大送风量,王晅团队带来的第三十七稿剧本被掀到空中。   陈栩淩空截住纸页:“《通典》记载建中三年用双辕车,但…”他抬头时虚拟槐花落在肩头,“如果改成太子故意逾制?”   文启翰的镀金打火机“啪”地窜出蓝焰:“那就得加场夜戏——”火苗映亮他眯起的眼睛。   杨晟向后倚在靠背上,扬了扬下巴:“文总说说看,加场什么戏?”   文启翰扫了他一眼,对着导演说:“太子妃发现车驾逾制,让她深夜跪在马车前劝谏,薄纱襦裙被夜露打湿——”   “砰!”   张树森的紫砂壶砸在会议桌防爆玻璃层上,普洱茶汤顺着《唐六典》书页的“车舆篇”蜿蜒而下。   老人眼白布满血丝:“二十年前我在敦煌拍《丝路烟云》,为个破铜灯台差点被流沙埋了!”他枯瘦的手背爆出青筋,“现在你们要把历史剧拍成情趣内衣秀?”   全场鸦雀无声,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声音。王晅连忙给老导演重新加了茶,笑着安抚他。   死寂中,杨晟的智能终端突然弹出警报。   即时舆情监测显示#历史剧服化道#tag下爆出新帖:《锦绣长安》马车建模疑似抄袭韩国古装剧!配图正是他们争论的四驾马车三维图。   眼镜编剧的投影笔在空气中划出刺目的红光,剧本批注系统里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如血管般蠕动,最终汇聚成四个猩红大字:不够狗血。   “太子和户部尚书对峙戏太干,”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反射出宋见微的试镜画面,“建议加段两人年轻时在平康坊争花魁的闪回,最好有断袖分桃的暗示。”   陈栩突然翻开剧本封皮,内页手写批注的墨迹力透纸背:“《册府元龟》卷四百八十三记载,”他举起泛黄的史料复印本,“元和二年漕运案的关键证人,正是太子少时的救命恩人。”   “操!”胖编剧把钢笔摔成两截,“你当拍武侠剧呢?权谋戏就得有床戏调剂!”他调出宋见微的试镜片段,画面定格在她半裸肩头:“太子妃沐浴时发现背上胎记,正好映射太子丢失的玉佩……”   杨晟突然切断了投影电源。黑暗里响起打火机开合的脆响,一簇火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张导,您拍《洪武秘案》时怎么处理床戏?”   “三桶松烟墨汁倒进浴池,”老导演的紫砂壶重重顿在防爆玻璃上,“最后用剪影拿了白玉兰最佳美术。”老人枯瘦的手指戳着剧本,“现在这帮杂碎,连墨汁钱都想省!”   四个小时的唇枪舌战让杨晟看透了本质——宋见微要加戏,文启翰要藉机埋雷,而演员要的只是热搜。   送走众人后,杨晟推开办公室的门,意外发现叶观澜正站在落地窗前。他刚要反手关门,王晅就阴沉着脸闯了进来。   “砰!”剧本被狠狠砸进垃圾桶。王晅扯开爱马仕领带,真丝面料在静默中发出撕裂般的声响:“一群煞笔!”   杨晟坐下后,主动解释说:“宋见微要加三场沐浴戏,文启翰愿意追加15%投资。”   “文启翰这傻缺!”王晅的咖啡杯在实木桌上砸出闷响,“宋家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迷魂汤?杨晟望向窗外。   宋见微父亲上月刚升任电视剧司司长,王晅两部网剧的备案至今还卡在审查处。而文启翰去年争夺华北影视基地控股权失败后,投资的流量剧数据造假被证监会约谈——这分明是三方各怀鬼胎的权谋局。   “宋见微带资进组或许是幌子。”他的手指点了点剧本里太子逼宫的段落,“她真正要的是在成片里埋雷——比如这段御林军持横刀的戏码。”   杨晟没听懂,但王晅愣了片刻立马就懂了。   唐代横刀规制若出错,轻则被批历史虚无主义,重则扣上“歪曲华夏武备”的帽子。去年《盛唐风云》就因铠甲纹样错误被勒令下架。   “约张导吃个饭,十月底必须开机。”叶观澜将茶盏推到杨晟面前,杯底与桌面相触的声响像落槌定音,“影视基地B区十月后要拍春节贺岁片,我们的场景会被征用。”   杨晟点了点头,又说:“可是几位老师的时间……”   “这个你不操心。”杨晟话音未落,王晅已经拨通了电话:“喂,陈老师?我王晅。您要的那套嘉靖刻本《水经注》我找到了…”   午餐时,三人对着分镜图推演各种可能。日影西斜,叶观澜突然用钢笔圈出剧本第104场——太子在祠堂祭祖时发现族谱被篡改。   “把感情线改成权力传承。”他笔尖悬在“母子对峙”的批注上方,“唐代母族势力对东宫的影响,比床戏更有张力。”   杨晟夹起一块松露鲑鱼卷,突然笑了:“不如让太子妃发现,她背上的胎记是被人用守宫砂伪造的——”鱼肉在筷尖微微颤动,“就像某些人伪造数据一样。”   窗外,玻璃幕墙将夕阳折射进来,把剧本上的“谋权”二字染成了血色。   ……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漫过落地窗,在胡桃木地板上流淌成一片碎金。杨晟蜷在沙发一角,冰奶茶的冷凝水早已浸透指尖,他却浑然不觉,目光黏着在厨房里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叶观澜的白衬衫被阳光浸得近乎透明,挽起袖口下的小臂线条随着切水果的动作起伏。他微微侧头听孙姐说话时,下颌线与颈项的弧度让杨晟想起故宫藏品里的汝窑瓷器——温润却不可亵玩。   从香港回来后,他们之间彷佛打破了某种透明屏障。七个月的分离像块烧红的烙铁,把思念直接烫进骨髓里。杨晟现在连叶观澜去书房处理文档都要跟进去,像只生怕被再次遗弃的流浪猫。   “又发呆?”叶观澜端着刚出炉的菠萝包走来,金黄油亮的酥皮“咔嚓”裂开一道缝,热气混着黄油香扑面而来。他屈指刮了下杨晟的鼻尖,“奶茶都凉了。”   “想你。”杨晟顺势把脸埋进他腰腹间,雪松香里混着淡淡的烤箱余温。他贪恋地深吸一口气,“要是大学时就遇见你…”   “现在正好。”叶观澜掰开面包,滚烫的黄油滴在他虎口,烫出个小红点也不在意。他忽然轻笑,“二十八岁的杨晟会给我煮醒酒汤,十八岁的杨少爷…”指尖沾了点菠萝馅抹在对方唇上,“怕是只会往我头上浇香槟。”   杨晟舌尖卷走那抹甜腻,酥皮在齿间碎裂的声响格外清晰。他仰头望去,阳光为叶观澜的睫毛镀上金边,连瞳孔都变成透亮的琥珀色——这是只在他面前才会融化的温柔。   “观澜,”杨晟突然攥紧他的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你家人真的会…”喉结滚动了下,“接受我吗?”   骨瓷杯底与玻璃茶几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我的态度——”叶观澜将他整个圈进怀里,下颌抵着他发旋,“就是叶家的规矩。”   杨晟指尖一顿,冰凉的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节滑落。他眉头微蹙,喉结轻轻滚动:“我是男人,还是香港人……”尾音消散在空调细微的嗡鸣里。   “是让我破戒的人。”叶观澜的吻落在他耳后,声音裹着雪松香钻进耳蜗,“叶家祠堂供着的不是道德经,是《孙子兵法》。”   他掌心顺着脊梁骨滑下,在腰窝处施压,拇指摩挲着衬衫下绷紧的肌理,“生存之道…“呼吸突然加重,“在于知变通,更在于…“齿尖叼住耳垂,“敢破局。”   “最重要的是——”叶观澜的唇轻触他额前翘起的碎发,雪松气息混着菠萝包的甜腻将他笼罩,“我们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而不是别人期待的人偶。”   叶观澜修长的手指抚过杨晟紧绷的眉间,将那点不安揉散在午后的暖阳里。   话虽这么说,但杨晟还是忍不住焦虑。这几天他几乎把王晅烦得要拉黑他,一分钟三个消息,两小时六个电话,一天三十多条超过60秒的语音……   “王晅说你再这样他就要报警了。”叶观澜突然说,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杨晟猛地坐直身子,红着脸:“叼……这扑街仔告诉你啦?”   “嗯,”叶观澜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他说你再骚扰他,他就把你小时候穿裙子的照片发给我。”   “郭明德这个混蛋!”杨晟涨红了脸,“那是万圣节!万圣节!”   叶观澜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我已经让他删了。”   杨晟要信了这个鬼话那才是真傻缺。   突然唇上一热。叶观澜的吻来得猝不及防,却又温柔得让人心颤。他的手指和谐插和谐进杨晟的发间,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将这个吻加深。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天前……   “你说我要是表现得太过热情,会不会显得很假?”杨晟第N次给王晅发消息。   王晅回得很快:“你平时什么样就什么样,装什么装?”   杨晟愣了愣,弱弱地问:“可我平时什么样?”   “就你这样,烦人精。”   杨晟气得直接打电话过去:“王晅你个扑街仔,找死是不是?”   王晅在电话那头笑得直不起腰:“我说杨少爷,您至于吗?不就是见个家长,搞得跟要上刑场似的。”   “你懂什么!”杨晟咬牙切齿,“那可是观澜的家人!”   “行行行,我不懂。”王晅忍着笑,“不过你要是再这么烦我,我就告诉叶观澜你半夜偷偷查第一次见家长注意事项。”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最后杨晟气得直接杀到王晅家,把人按在沙发上狠狠揍了一顿。不过这么一闹,他心里的焦虑倒是散了不少。    第81章   淩晨两点四十三分,叶观澜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向身侧探去,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凉的丝质床单。他猛然睁眼,月光透过纱帘在空荡的床榻上投下冷清的银辉。   客厅漏进来的一线微光像把锋利的刀,划破了卧室的黑暗。他赤脚踩过波斯地毯,看见杨晟蜷缩在沙发旁,笔记本计算机的蓝光将他映得如同一只搁浅的发光水母。   杨晟正咬着左手拇指指甲,右手在触控板上疯狂滑动。显示屏冷光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和密密麻麻的搜索记录:   【北京传统茶楼推荐TOP10】   【稻香村现烤点心保质期】   【景泰蓝掐丝珐琅鉴别指南】   【见家长千万不能穿的三种颜色】……   叶观澜悄无声息地靠近,突然将人整个笼进怀里。杨晟吓得浑身一颤,笔记本差点脱手。   “怎么不问我?”叶观澜的唇擦过他耳后,满意地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绷紧的腰线。沐浴露的雪松香混着未散的睡意,将杨晟裹得密不透风。   杨晟手忙脚乱合上笔记本,泛青的眼睑在蓝光下像揉皱的锡纸。“我问你……”他声音轻得像羽毛,“那还算什么心意?”   尾音带着细微的颤,裸露的脖颈上还印着昨夜的咬痕。叶观澜低笑,温热鼻息喷在他耳廓。   “喂,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没有。”叶观澜就势坐进沙发,将人拖进腿间禁锢。修长手指滑过搜索栏,一条条看完那些焦虑的痕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   接着他在空白文档上敲出一行字,杨晟一看,眼眶瞬间便红了。叶观澜不仅写下了他家人的喜好,还特意标注了每个人的性格特点。   “我缺个暖床的宝贝。”叶观澜用下巴蹭着他发顶,突然握住他的手,在便签角落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爱心:“更缺个帮我记这些的宝贝。”   “多谢你啊,观澜,”杨晟的粤语混着英语,声音哽咽,“我都唔知点样表达,I love you。”   叶观澜掌心贴着他后背,感受那截脊柱的轻微颤抖:“是我该谢谢你这么重视我的家人。”   杨晟沉默着摇头,是他该谢谢叶观澜,将一堆烂泥的他扶正,如今的成就,如今的成就,除了王晅的知遇之恩,最该跪谢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叶观澜突然捧起他的脸。月光穿过落地窗,在那双素来淩厉的眼里酿出温柔的酒。   “I love you,晟仔。”   这句话像火星溅进油桶。杨晟猛地扑上去,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狠。笔记本计算机“啪”地摔在地毯上,显示屏亮着最后定格的那页备忘录:   【最重要:带晟仔回家】   叶观澜轻笑着,随即反客为主,将他压在沙发上   杨晟虽然身高186,但在190的叶观澜面前还是显得娇小了些。叶观澜的手臂轻易就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观澜……”杨晟喘和谐息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睡衣。他能感觉到叶观澜结实的胸膛紧贴着自己,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   叶观澜的吻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在锁骨处流连:“叫声好听的。”   杨晟红着脸,声音细若蚊吟:“老公……”   这一声彷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叶观澜的动作突然变得急切起来。他的手指灵活地解开杨晟的睡衣扣子,温热的掌心粘贴他微凉的肌肤。   “再叫一声。”叶观澜的声音有些沙哑。   杨晟抬头,撞进一双盛满星光的眸子。地灯暖光里,叶观澜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唇角噙着的笑像化开的蜜糖。   他揪住对方衣领,犬齿狠狠碾过那两片薄唇:”要我……”   咖啡苦涩味在唇齿间漫开,叶观澜就着这个姿势加深了吻。他手掌扣住杨晟后脑,指尖茶进发丝,将人压向自己。   杨晟的嘀嘀咕咕的不满被堵在喉间,化作一声呜咽。   叶观澜在换气的间隙呢喃,拇指摩挲着对方泛红的眼尾,”再叫一声。”   杨晟被他吻得浑身发软,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叶观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深沉。   杨晟张口咬在他喉结上,听到闷哼后又心疼地舔了舔:“老公。”声音却软得不像话。   叶观澜突然托着他膝弯将人抱起,惊得杨晟慌忙环住他脖颈:“做咩啊!”   “教你更紧张的事。”   杨晟下意识环住他的腰。这个姿势让他比叶观澜高出半个头,但很快就被压在了墙上。   “你太轻了。”叶观澜在他耳边低语,“以后要多吃点。”   杨晟羞得把脸埋在他肩窝,打趣他:“哇,还不是你总不让我好好吃饭。”   叶观澜的吻落在他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那现在喂饱你。”   杨晟被他撩得浑身发烫:“不是菠萝味我可不要哇。”   叶观澜的吻落在他的喉结,“先尝尝。”   杨晟被他吻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叶观澜的手臂肌肉紧绷,稳稳地托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已经探和谐进了他的和谐下摆。   “观澜……”杨晟的声音带着情欲。   叶观澜这才将他放下来,却顺势将他压在墙上。杨晟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身前却是叶观澜滚和谐烫的身体,这种反差让他忍不住颤抖。   “冷?”叶观澜低声问,却不等他回答就吻了上去。这个吻比之前更加深和谐入,带着几分急切和占有欲。   杨晟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以前还嘲笑叶观澜是个新手,拿他练手,相处久了他才发现自己想法天真了。   男人在这方面完全无师自通。   叶观澜的手顺着他的脊背下滑,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能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叫我的名字。”叶观澜的声音沙哑。   “观澜……猪猪。”晟的声音带着喘和谐息,“老公、BB……”   叶观澜的吻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轻轻舔舐着他的唇瓣:“别怕,我家人不吃人。”   杨晟眼尾泛红,主动吻了上去。这个吻带着几分青涩,却让叶观澜的心都要化了。他轻轻托起杨晟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纠缠的身影从客厅蔓延到卧室。杨晟最后记得的,是叶观澜将他渗血的指尖含进唇间,在黎明将至的混沌中呢喃:“杨晟,你值得被爱。”   杨晟仰头望头顶的水晶灯,恍惚想起那天在潘家园看到的和田玉摆件。那雕工精致的龙嘴里,也含着颗浑圆的夜明珠。   ……   转眼国庆长假来临,三部献礼片的首映礼刚结束,口碑便如潮水般涌来。影视评分稳稳停在8.6分,各大影评网站上满屏的赞誉让杨晟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虽然这类电影并不以票房为唯一标准,但作为澜晟影业的首部大制作,杨晟心里始终悬着一块巨石。若是搞砸了,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观澜,更别提跟他回家见家长了。   国庆节的北京,车流如织,堵得水泄不通。   回老宅这天,杨晟一大早就醒了,翻来覆去地折腾衣柜,彷佛每一件衣服都不够得体。   叶观澜倚在衣帽间门口,看着他焦躁的模样,眼底浮起一丝笑意。他走过去,修长的手指在一排排西装间滑过,最后挑出一套浅灰色三件套,配上一枚琥珀领针。   “穿这套吧,很乖。”叶观澜的声音低沉温和,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杨晟捏着领带,喉结在晨光中微微滚动:“要不……穿唐装?显得正式点。”   叶观澜上前一步,按住他解扣子的手,温热的掌心覆住他微凉的指节:“我喜欢看你穿西装。”他的言辞坚定无比,却又透露出一丝温暖的溺爱。   杨晟不再坚持,任由叶观澜为他整理领带。   在镜面映照中,叶观澜的指尖轻轻舞动于银灰色丝绸之上,宛如弹奏竖琴的和缓旋律,那姿态既优雅又从容。   杨晟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他的侧脸,心中的紧张渐渐舒缓,然而在念头触及即将到来的场面时,紧张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两辆京VA牌照的黑色奥迪驶过南池子大街时,杨晟发现车载导航突然变成了雪花屏。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防弹车窗上划着圈,窗外掠过灰墙上的“军事管理区”标牌。   “现在调头还来得及。”叶观澜的唇擦过他无名指根,那里被体温焐得发烫。他指向东侧围墙:“翻过那道爬满淩霄花的电网,就是普度寺的咖啡馆…”   车身碾过明代遗留的御道石,杨晟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生疼。看似普通的灰漆大门缓缓洞开,露出影壁上用弹片镶嵌的麒麟踏云图。穿堂风送来若有似无的檀香,混着一丝军用樟脑丸的气息。   “痴线…”杨晟被叶观澜的玩笑话惊得瞪圆了眼睛,指甲掐进叶观澜掌心,粤语混着京腔,“你当演《潜伏》余则成啊?”笑声未落,眼眶先泛起潮意。   “其实我惊…”他喉结滚动,声音轻得像叹息,“连累你难做。”   叶观澜突然扣住他下颌吻下来。普洱茶香在唇齿间漫开,门廊监控器的红光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扫过。这个吻温柔得近乎悲悯,宛如要将所有的忧虑在唇舌相触的瞬间消融。   叶观澜松开他时,杨晟的呼吸还有些不稳。   “记得黑天鹅的32圈挥鞭转么?”叶观澜忽然切换粤语,他的指尖滑进杨晟的掌心,轻轻画了个螺旋,西装袖口露出的铂金表盘映着两人的侧脸。   “当年伯母教你数着心跳转圈,今夜你数我的呼吸声就好。”叶观澜的声音深沉而富有磁性,透出一丝难以抗拒的诱惑。   杨晟闭眼聆听胸腔里的轰鸣。   院中那棵将帅手植的白皮松沙沙作响,叶观澜的鼻息拂过他耳垂:“你早在我文件里跳完了政审华尔兹。”额头相抵时,呢喃烫进血脉,“他们不过是举着保密协议的观众。”   车停垂花门前,杨晟的西装下摆被秋风掀起,露出荣宝斋老师傅亲手绣的竹纹衬里——这是叶观澜上月特意请荣宝斋老师傅缝制的。   竹叶的纹路细密精致,彷佛能听见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他下意识摸了摸那片刺绣,彷佛能从中汲取些许勇气   “当心门槛。”   叶观澜虚扶他肘部。三进院的防爆门次第开启,门楣上“忠厚传家”的匾额右下角,隐约可见某位开国将帅的私印。穿过回廊时,杨晟瞥见值班室里穿便装的警卫正在擦拭95式步枪的枪油。   正厅传来盖碗轻叩的脆响,杨晟突然攥紧袖口。   叶观澜的尾指不动声色地缠上他的手腕,在西装袖笼的阴影里勾画出一个完美的圆。   就像在启荣集团深夜会议室里,苍白日光灯下,他握着杨晟颤抖的手在股权转让协议最后一页签下名字时,用钢笔在签名旁画下的那个小小的、发烫的太阳。   叶观澜突然驻足,指尖掠过他后颈细密的汗珠,“爷爷在正厅。”那声音轻得像在拆解一枚定时炸弹的引线。   杨晟的喉结艰难滚动。随着雕花木门“吱呀”开启,紫檀云纹榻上的鹤发老人缓缓抬头,膝头的墨绿漳绒毯滑落一角,露出下方压着的《内参》文档。   两位对弈者同时转头——左边穿将校呢夹克的男人肩章暗纹若隐若现,右边戴眼镜的年轻人腕间蓝宝石表镜泛着冷光。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年前初见叶观澜,那时的叶观澜也是这样漫不经心解着袖扣,将满场觥筹交错隔绝在防弹玻璃之外。   “爷爷。”叶观澜的手掌贴在他后背,温度透过定制西装烙在第三截脊椎。   中年男人抬眼时,杨晟彷佛看见三十年后叶观澜的模样。同样的眉骨压着深邃眼窝,只是目光更添几分刀锋般的锐利。   “爸,哥。”叶观澜扣住他试图退缩的手腕,力道大得能让纳斯达克的操盘手们噤声,“这是杨晟。”   老爷子没说话,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就这么几秒,杨晟都想跑了:“年轻人会下棋吗?”   白玉盏中的碧螺春升起袅袅雾气。老爷子摩挲着和田玉棋子的声响,让杨晟想起郭明德爷爷教他的野路子。   那夜在陆羽茶室,八十岁的郭老把陈年普洱泼在黄花梨棋盘上:“衰仔!同皇城根下的老狐狸下棋,最紧要够癫!”   杨晟的掌心沁出薄汗。他看见棋枰上黑白子构成燕京八景的阵势,黑棋正以“卢沟晓月”的杀招围剿白棋的“琼岛春阴”。   “…会些皮毛。”他的粤语腔在“皮毛”二字上打了个颤,像绷到极致的丝弦。    第82章   叶观澜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虎口处常年执笔留下的薄茧蹭过感情线,像在无声地描摹某种承诺。   “爷爷,伯父,大哥,中秋安康。”   杨晟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行了个标准的晚辈礼。他弯腰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过分谦卑失了体面,又足够显出家教的底蕴。   叶南锦笑着摘下眼镜擦拭,镜腿在棋盘上轻点:“别拘谨,老爷子最近总嫌我棋臭。”他朝书房方向努努嘴,“上周输给张部长三局,拿我的紫砂壶抵了债。”   叶均昌锐利的目光如雷达般扫过杨晟,肩章上的星芒在吊灯下闪过冷光,仅用鼻腔一声轻哼就完成了打招呼的仪式。   叶家父子俩人起身,杨晟这才过去坐在老爷子对面,叶观澜对他眨了眨眼睛,指尖便不着痕迹地滑过他后颈。   那触感像某种加密摩斯码,杨晟回以粤语口型的“顶硬上”,却在看清棋盘时瞳孔骤缩——棋枰上是珍珑棋局。   杨晟心里第一想法是:完蛋了,我不会下这个啊。   “阿澜。”   叶南锦突然出声,叶观澜转身时西装后摆被棋桌雕花勾住。侍立在侧的勤务兵正要上前,杨晟已利落地解开缠枝纹,指尖在恋人腕间多停留了0.3秒。   老爷子执白子的手布满老年斑,落子时却带着劈风斩浪的力道。   杨晟的黑子直取天元——这是郭明德爷爷教的野路子,当年在九龙城寨棋牌室,这招曾让和胜和的坐馆输掉整条街的保护费。   “好胆色。”老爷子白眉下的眼睛精光暴涨,第二十手突然变招,白子如航母编队压向黑棋腹地。   “啪!”   杨晟的黑子拍在檀木棋枰外沿,震得乾隆年间的青花盏泛起涟漪。那句混着茶楼烟火气的“弃子争先”脱口而出时,他彷佛听见郭明德在耳边骂“扑街”。   叶观澜以拳掩唇,轻咳一声,杨晟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竟无意中将茶楼中的搏杀习惯带到了此处,他的面颊顿时如晚霞般染上一抹绯红。   “当年在珍宝舰上…”老爷子的笑声震得窗棂嗡嗡响,枯手指向多宝阁里的青铜舰模,“霍生掀棋盘时,英国佬的表情比你精彩多了。”老人眼尾皱纹里藏着咸腥海风,“后来他赔的暹罗米,养活了半个南海舰队。”   叶观澜适时递上缠枝莲纹盖碗:“爷爷喝口茶润润喉。”   杨晟正要告罪,忽觉袖口一紧。   “爸,吃饭吧。”叶均昌的手悬在半空,看着这个香港青年抢先托住父亲肘弯,力道准确得如同搀扶易碎文物。这位戎马半生的男人默默地收回手。   杨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年迈的老爷子,身体微弯,步伐放慢,生怕手拄拐杖的老人跟不上节奏。   叶南锦的银边眼镜滑到鼻尖:“比《明报周刊》写的稳重。”他撞向弟弟肩膀的动作,与二十年前在军区大院如出一辙。   叶观澜将大哥的眼镜推回原位,指尖沾着棋枰上的沉香屑:“杨晟藏了瓶红酒,大嫂生日那批酒标编码,尾数是你结婚日期。”   同样是兄弟俩,但俩人长相一个跟了父亲,一个跟了母亲。叶观澜更像父亲,叶南锦更像母亲。   “要挟我?”叶南锦轻笑,指尖敲打棋谱上某处残局。   兄弟俩隔空对视,空气里彷佛能听见噼啪作响的火花,他们一个继承了父亲的剑眉,一个沿袭了母亲的凤目,此刻却同步勾起唇角——就像儿时争夺祖父那支将帅手枪时,发现弹匣里装的是巧克力。   ……   窗外忽地漫进一阵金桂香,混着厨房飘来的蟹粉鲜香,杨晟这才惊觉后背衬衫已洇湿一片,黏腻地贴在脊梁骨上。   叶观澜藉着递帕子的动作,尾指在他掌心轻巧地一勾——像那个月台风夜,两人挤在太平山观景台的雨棚下,十指在暴雨声中偷偷交缠。   三米长的海南黄花梨餐桌上,二十四道中秋宴如画卷展开:蟹粉狮子头卧在苏绣荷叶盏里,瑶柱的鲜甜裹着三年陈火腿的醇厚,在吊灯暖光中氤氲成雾。   杨晟盯着珐琅攒盒里的九宫格月饼,余光瞥见那碟港式流心奶黄——金箔纸上还沾着萍姐的指纹,在Barat水晶灯下泛着暖黄的光晕。   “这是母亲,这是大嫂。”叶观澜的掌心温度透过西装面料,熨在他紧绷的肩胛骨上。   李秋亭扶着孕肚微隆的儿媳款款落座,老坑翡翠镯子磕在明式官帽椅背,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是某种世家礼仪的开场铃。   “伯母好,大嫂好,中秋…”杨晟喉结滚动,粤语在舌尖转了个弯,“中秋快乐。”他下意识用了敬语,像小时候第一次被带去半岛酒店赴宴。   叶观澜向母亲和大嫂介绍时,李秋亭已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先吃饭。”她无名指上的婚戒滑过叶观澜袖扣,那枚翡翠袖扣今早被杨晟亲手戴上时,还在晨光中泛着春水般的绿意。   大嫂冲杨晟莞尔一笑:“你都中秋快乐吖。”地道的港式粤语让杨晟瞳孔微张,转头向叶观澜眨了眨眼——这是他们之间的密语,意思是“你早该告诉我”。   落座时,杨晟被安排在叶观澜正对面。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爱人袖口若隐若现的翡翠光泽,以及水晶高脚杯上映出的、自己微微发红的耳尖。   “小杨祖籍潮州?”叶均昌突然开口。中将先生执筷的姿势仍带着军校训练的板正,银筷尖在灯光下如短刃泛寒。   杨晟手一抖,筷尖的虾饺皮险些破裂:“系…家父祖籍潮阳。”虾饺里滚烫的汁水溅在虎口,烫出个小红点。   “难怪。”叶南锦推了推眼镜,镜片折射着烛台的火焰,“阿澜去年突然要投资潮剧纪录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弟弟,“原是为了讨某人欢心。”   “……”   杨晟差点呛住。   “他对非遗传承很有见地。”   叶观澜在桌下轻碰杨晟膝盖,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惊动旁人,又能让他感知到支持。这个动作让他们同时想起第一次商业谈判时,叶观澜也是这样在桌下轻叩他膝盖,提醒他注意合同陷阱。   “其实…”杨晟一紧张,母语便脱口而出,“其实我阿婆系潮剧名旦…”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原是郭明德为应付查家谱编的托词。   但奇妙的是,此刻他眼前竟浮现林绮岚的遗照——那位素未谋面的外祖母,相框里的确穿着《荔镜记》的戏服。   老爷子突然用潮汕话问道:“《荔镜记》第五折’掷荔‘,陈三怎唱?”老人家的乡音带着咸湿的海风味,像是从四十年代的汕头码头飘来。   杨晟指尖掐进掌心。叶观澜正要解围,忽然感到皮鞋被轻轻一蹭。   接着,他听见杨晟用略带颤抖的嗓音哼唱:“六月暑天,荔枝红透…掷过墙头,心意暗投…”最后一个音未落,老爷子已击节相和,枯瘦的手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蟹八件叮当作响。   叶观澜望着爱人泛红的脸颊,忽然想起回京前那个雨天。   杨晟蹲在林绮岚墓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花岗岩墓碑上,他哼的正是这支曲。当时自己撑着黑伞站在身后,还以为那是首普通的粤语童谣   ……   这顿家宴比杨晟预想的轻松百倍。没有繁复的世家礼仪,叶南锦会抢老爷子最后一只醉蟹,大嫂偷偷把姜茶倒进盆栽,连叶均昌冷峻的眉梢都在蟹粉狮子头的热气里软化三分。   饭厅里此起彼伏的谈笑,恍惚让他想起儿时在旺角茶楼的年夜饭。   棋盘上的厮杀却比想像中惨烈。老爷子落子如排兵布阵,杨晟的港式野路子左突右冲,两局下来竟赢回个和田玉棋篓。   目送老人离去的背影时,他正摩挲着战利品,书房门突然洞开——   叶均昌的身影割碎走廊灯光。   “伯父。”杨晟脊椎瞬间绷直,玉棋篓在掌心沁出冷汗。环顾四周,叶观澜不知何时被支开,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   叶均昌示意他过来坐,抬手要给他煮茶,杨晟连忙接过来,紫砂壶在他手中倾斜出琥珀色弧线,茶汤竟未溅出分毫。   叶均昌显然有些意外,这个香港青年点茶的手法,竟有自己儿子的影子。   “知道我找你谈什么吗?”   杨晟手下动作不停,恭敬地说:“您说。”   檀香在紫檀木茶台上方盘旋成青烟,叶均昌用裁纸刀尖挑起文件袋封口时刀身映出杨晟低垂的眉眼。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杨晟将青瓷茶盏推至红木桌沿,盏底与黄花梨木纹严丝合缝。   “澜晟娱乐刚拿到甲级资质。”刀刃割开牛皮纸的嘶啦声令杨晟喉结滚动,“这个国家项目…“刀尖突然横在两人之间,寒光掠过杨晟腕间的手表,“需要能啃沙子的制片人。”   茶汤在盏中泛起涟漪,杨晟指节泛白,却也不敢耽搁,连忙接过来。   叶观澜此刻正好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杨晟手里的项目书,脸色一变:“爸,他连普通话都说……”   “他能用粤语背整部《沁园春·雪》。”叶均昌抿了一口茶,鹰隼般的目光掠过杨晟绷紧的脊背,“但我要看他在慕士塔格峰下能不能站直腰杆。”   杨晟指尖抚过项目书《边疆纪实》烫金封皮,新疆地图在视网膜上灼出重影。项目书里夹着某军分区的红头文档,公章刺痛眼球——这哪是拍摄许可,分明是投名状。   他按住叶观澜的手腕,膝头在桌下轻碰爱人紧绷的腿,不让他多说。其实这样,杨晟心里才舒服一点,没有一点阻力,那真的太玄幻了。   “可以,我亲自去。”   叶观澜看向他,杨晟对着晃了晃手里的企划书:“去新疆哎,终于能喝到尼雅红酒了。”他笑时虎牙抵着下唇,彷佛真是贪嘴的青年——如果忽略他颈侧随吞咽滚动的青筋。   杨晟清楚叶均昌是什么意思,这是叶家对他的心性的磨砺,也是对两人感情的试炼,还有……对自己立场的考察。   为了查清父母离世真相,叶观澜默默无闻地付出七个多月。这期间的辛苦暂且不谈,仅仅是一个“关系网”,就已经足够说明付出的心血。   如果他连这微薄的要求都无法满足,那实在愧对成为叶观澜挚爱之人的名分。   叶均昌摩挲着汝窑茶宠:“一年为期,不得联系。”冰裂釉开片纹路爬上杨晟的心脏,“全凭自觉。”   杨晟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什么时候走?”   “一周后出发。”   ……   回程车上,车内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隔音突然板升起来,杨晟从窗外转回头,疑惑道:“怎么停了?”   叶观澜看着他,杨晟也看着叶观澜。   车子再次发动,叶观澜将人揽进怀里,发觉他西装内袋鼓鼓囊囊,杨晟低笑一声,从兜里拿出一块杏仁酥。   叶观澜:“……”   “吃饭时没好意思吃太多,我看茶室有,”碎屑簌簌落在定制西装上,像撒了一地星光,“我就偷偷装了一块,应该没人发现。”   车窗外圆月高悬,叶观澜的唇间还带着菊花酒的甜香,他吻住吃了一嘴杏仁酥的人,指尖摩挲着他后颈,那里有昨夜情动时留下的咬痕。   “你可以和父亲讲条件。”   “嗯?”杨晟笑着将最后半块点心喂进对方齿间,“以最少的成本得到和你共度一生,我应该偷着笑。”   尾音湮灭在突然加深的吻里。叶观澜扯开他的领带,贝母扣子弹在车窗上发出脆响。座椅随着动作发出暧昧的皮革摩擦声,加热功能让真皮表面烫得惊人。   “这不公平。”   叶观澜咬着他锁骨下的红痣。手指探进西装内袋——除了点心碎屑,还摸到个硬物,展开掌心,是今晚战利品和田玉棋篓   “爷爷给我放水…”   未尽的话被吞进口腔,叶观澜将他双和谐腿和谐架在腰侧,安全带金属扣硌在后腰的触感与二十小时前卧室的情形重叠。   杨晟突然翻身跨坐,领带松松挂在颈间:“对杨晟来说,”指尖滑过对方紧绷的腹肌“这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皮带扣弹开的脆响中,他俯身田去爱人喉结上的汗珠,“因为叶观澜…是无价之宝啊…”   叶观澜呼吸加重了,说情话他远比不过杨晟:“证明给我看。”   车载香氛混着情欲蒸腾成缺氧的甜腻。杨晟搂住他的腰,用力将两个人调换了位置,叶观澜靠在椅背上,任由他撕开自己的领带扔在一旁,接着解开了自己衬衣扣子,迫不及待地吻上去。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截断命令,来电显示跳动着王晅。   杨晟笑着按下关机键,齿尖碾过爱人喉结:“叶总不如担心自己…”指尖顺着腹肌滑进皮带扣,“禁欲一年会不会…”   未尽的话语化作鸣咽,车身在夜幕中微微晃动,车载空调出风口飘出最后一丝杏仁香。    第83章   正午的阳光穿透纱帘,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杨晟在朦胧中伸手摸索,指尖刚触到床单的凉意,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掌牢牢握住。他闭着眼睛滚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鼻尖蹭到衬衫上淡淡的雪松香,这才餍足地睁开眼   杨晟把脸埋进他腰腹间,声音闷在真丝睡衣里:“你出门啦?”尾音黏得能拉出丝,还带着未醒的慵懒。   叶观澜靠在床头,笔记本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合上计算机,指尖轻轻拨开杨晟额前的碎发:“去公司开了个晨会。”   杨晟支起身子趴在他腿上,闷笑时震得人发痒,丝绸睡衣滑落肩头,露出斑驳红痕。昨晚王晅那通电话的真正用意——哪里是八卦见家长的事,分明是提醒他们假期结束该工作了。   “他家法务部怕是要给我寄律师函了。”他忽然支起身,锁骨处牙印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上周说好要签合同来着。”   说着还戳了戳叶观澜的腰侧,指尖触到衬衫下紧实的肌肉。   叶观澜捉住他作乱的手,另一只手揉了揉他乱蓬蓬的长发:“萍姐给你炖了虫草花鸡汤,起来喝点再睡?”   “好。”   浴室磨砂玻璃映出晃动的身影,杨晟盯着叶观澜那道肩胛骨上的旧疤发呆。那道月牙形的伤痕随着肌肉起伏,像是嵌在白玉上的琥珀——王晅醉酒时说过,这是李砚滑雪时留下的纪念品。   “晟仔?”叶观澜系着袖扣探出头,见他盯着自己出神,眉峰微挑:“要我抱你去洗漱?”   杨晟赤脚踩上羊毛毯,落地镜映出满身狼藉,从脖颈到锁骨布满红痕,他故意扯开领口,转身时腰窝处的指痕清晰可见。   “叶生昨晚是属狼的?”镜中人与他目光相接,白衬衫领口下赫然露出渗血的齿痕。   叶观澜背上更精彩,纵横交错的抓痕间还留着几处结痂的牙印。   两人在穿衣镜前幼稚地展览“战果”,叶观澜说不过他,便一把按住他的后颈吻了上去,这个吻像他泡的凤凰单枞,初尝清冽,回甘时却掀起惊涛骇浪。   直到萍姐第三次敲门催饭,杨晟的睡衣扣子已经崩开了两颗。   正午的阳光把餐厅照得透亮,古董座钟的   鎏金摆锤滑过十二点。   杨晟舀着鸡汤,看叶观澜用银筷将葱丝码得整整齐齐。这个强迫症般的习惯让他想起初见时,这位叶少在米其林三星对着鹅肝皱眉的模样。   “笑什么?”叶观澜夹了块豉油鸡放进他碗里。   “笑你当年装模作样。”杨晟戳着鸡腿肉,筷尖戳破酥脆的表皮,“明明吃不得血食,偏要陪我吃五分熟的牛排。”   叶观澜腕间的沉香串滑过桌沿:“现在能陪你吃潮汕牛肉火锅了。”   这话说得轻巧。杨晟闭了闭眼,眼前又浮现出那晚的画面——叶观澜撑着洗手台干呕的背影,白衬衫下凸起的肩胛骨像两柄出鞘的刀,镜面上溅着的水珠混着冷汗往下淌。   他当时就站在门外,指节抵在门板上,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午后三点,预约的泰国按摩师带着香茅精油准时到来。杨晟趴在按摩床上哼哼唧唧,思绪却飘回昨夜的叶家宴席。   他原以为叶观澜的老派作风是家族遗传,可昨晚家宴上,叶南锦讲起荤段子时的风流做派,连老爷子都笑得呛了茶。   只有叶观澜始终端正坐着,连夹菜时袖口的翡翠袖扣都不曾碰响碗沿——像一尊被时间凝固的雕像   李砚……   按摩师突然按到腰窝处的淤青,疼痛让这个名字在脑海中炸开。杨晟想起今晨镜中看到的齿痕,与叶观澜肩上那道疤同样泛着月牙形的冷光。   “杨生,力度啱唔啱?”泰国按摩师突然用蹩脚粤语问道,手指正按在他腰际的淤青上,“杨生,这块肌肉系在太僵啦……”   “够力…”杨晟把脸埋进按摩床的透气孔里,声音闷闷的。他胡乱应着,满脑子都是王晅那句“观澜给他跪了整夜”。   当时怎么回的?好像是笑着打趣“叶总还有这么琼瑶的时候”,此刻想来,每个字都扎在心尖上。   王晅说叶观澜少年时期会翻墙去后海滑冰,会在军区大院的围墙上刻“叶观澜到此一游”。现在的叶观澜却连衬衫纽扣都要对齐军装风纪扣的标准,彷佛要把自己活成一部行走的弟子规。   杨晟的心思全拴在书房那人身上。等按摩师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赤着脚往楼上跑,木地板被踩得咚咚响。推开书房门时,满室阳光空荡荡地铺在紫檀木案几上,但扑了个空,书房没人。   他转身下楼,却在楼梯拐角猛地刹住脚步——   客厅里,叶观澜正背对着他打电话。那件棕褐色小羊皮夹克将他的肩线勾勒得锋利如刃,黑色高领毛衣裹住的脖颈修长如鹤,而那条从未上过身的阔腿裤,此刻正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若隐若现的脚踝骨。   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额发,此刻竟垂落几缕在眉骨,被阳光染成琥珀色。落地窗外的白孔雀恰在此时开屏,羽翎的光斑在他身上流动,像给整个人镀了层金箔。   杨晟手忙脚乱摸出手机,连拍十几张才罢休。镜头里叶观澜突然转身,他猝不及防按下快门,正好捕捉到那人挂电话时唇角微扬的瞬间。   “慢点。”叶观澜稳稳接住扑过来的身影,掌心贴在他后腰轻轻一按,“腰不疼了?”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好按在昨晚被他掐出淤青的位置。   杨晟仰头看他,眼里盛着的星光快要溢出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指尖揪住皮衣翻领,摸到内衬绣着的“晟”字暗纹——这是他在香港锦荣祥盯着老师傅绣了整夜的杰作。   叶观澜屈指刮过他鼻梁,京片子混着热气往耳蜗里钻:“不是杨总天天嫌我老气横秋?”话音未落,杨晟后腰撞上斗柜,青瓷花瓶晃出清脆的颤音。   这声带着痞气的调侃让杨晟笑倒在沙发上,又弹簧般蹦起来,拖鞋都跑掉一只,硬是把厨房里的孙姐和萍姐拽来作证。   两位阿姨围着叶观澜转了三圈,孙姐更是惊得粤语都冒出来:“我睇住你大,未见过你咁靓仔!”   杨晟笑得直揉肚子,突然被车钥匙的脆响打断。   李忠泉送来的钥匙在叶观澜指尖转出银光,他斜倚着门框吹了个口哨:“今儿哥带你去兜风。”那声调轻佻得像是换了个人,惊得窗外白孔雀都收了羽屏。   “不是发梦吧?”杨晟作势要掐自己,转身往楼上窜,“等我换衫!”三步并作两步的脚步声里,叶观澜蹲下来挠了挠波波的下巴,小猫咪舒服得直打呼噜。   阳光透过孔雀尾羽的间隙,在地板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像维多利亚港的粼粼波光。   疾风掠过鼓膜,将笑声吹散在初秋的北京城,阳光透过羽隙,在地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那件皮衣此刻正妥帖地裹着叶观澜的肩膀。杨晟还记得自己在锦荣祥量尺寸时,老师傅的老花镜片上缠着红线,一针一线都缝进他的忐忑与期待。   当时不过是想满足那点暗戳戳的占有欲——像中学生偷偷在情侣装上绣彼此的名字。   如今穿在爱人身上,叶观澜不仅穿上了,还倚在门框上冲他吹了个轻佻的口哨,每一道褶皱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爱人挺拔的身形。   那声调让杨晟耳根发烫,方才按摩时积攒的郁结顿时烟消云散,   快速收拾完下楼,叶观澜带着墨镜正斜倚在车旁,见他出来,嘴角一扬:“杨总眼光不错。”   杨晟耳尖发烫,过去将人抵在车门上:“叶生,今日真系特别曳啊。”指尖摸到皮衣内袋里藏着的安全套包装,顿时连脖子都红了。   话音未落就被按住后颈,茶香气息的吻落下来,叶观澜的虎牙轻轻咬着他下唇:“不及某人当年在兰桂坊跳钢管舞。”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王晅的语音混着风声炸响:“二位爷,环球影城北门停车场第三根灯柱,再不来我可要被粉丝生吞了!”   半小时前……   “叫上王暄吧。”杨晟突然说。他正往手腕喷香水,柑橘调的气息在空气中炸开,“省得狗仔又乱写。”   他装作不经意,却瞒不过叶观澜——这个向来敢在记者镜头前热吻的港岛小霸王,此刻竟在小心翼翼地替他挡箭。   叶观澜望着杨晟雀跃的背影,想起他第一次带自己去浅水湾冲浪。这个连悲伤都要配摇滚乐的年轻人,此刻胸腔里鼓胀的欢喜几乎要冲破肋骨,却在想到往事时又化作细密的疼。   而他曾经规整如楷书的人生,早被杨晟涂抹成了狂放的草书。   ……   环球影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箔泼洒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杨晟把宝马M8停进VIP车位时,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欢快的节奏。   这里有过他们初创“澜晟”时投资的第一个项目,如今那个小小的3D剧场已经变成热门打卡点,LED屏循环播放着澜晟的LOGO。   “两位创始人第一次来视察工作?”王晅蹲在花坛边刷微博,渔夫帽檐下露出半张见鬼似的脸,“叶观澜你被夺舍了?这身…”他墨镜滑到鼻尖,上下扫视那件棕褐色皮衣,“港风潮男装扮?”   “情侣装。”叶观澜抬手整理杨晟被风吹乱的衣领,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后颈,“不明显?”   他今天连腕表都换了,百年灵机械表换成了杨晟送的智能手表,表盘是两人在太平山顶的合照。   王晅的白眼还没翻完,三个举着云台的女生已经踉跄着冲过来:“晟哥!能合影吗?”其中穿格兰芬多院袍的姑娘手机壳上还印着澜晟出品的电影海报。   “当然啦!”   杨晟粤语脱口而出,墨镜滑到鼻梁,露出那双标志性的笑眼。他大大方方揽住姑娘们的肩膀,却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感觉后腰被什么硌了一下——叶观澜的拇指正抵在他腰窝,力度刚好够他感知存在。   躲进霍格沃茨城堡的阴影里时,杨晟的耳尖还泛着红。叶观澜凑近他汗湿的鬓角:“躲什么?当年在兰桂坊被二十个姑娘围着喝shots的勇气呢?”   “现在不同嘛…”杨晟喉结在阳光下滚动,锁骨处的铂金项链闪着微光,“我可是有主的人。”尾音被过山车的轰鸣吞没。   叶观澜突然朝他耳垂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流激得他差点跳起来——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每次在外面被搭讪沾一身香水,回家后叶观澜就会这样“惩罚”他。   “家室今天特批你可以…”叶观澜的唇几乎粘贴他耳廓。   王晅举着三根黄油啤酒挤过来时,正撞见杨晟在揉耳朵,他叼着吸管嗤笑:“两位加起来都五十四岁的中年了,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杨晟假装没听见,快步走向前方的人群。他蹲下来给小朋友签名的姿势很熟练,后颈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T恤领口露出若隐若现的吻痕。   叶观澜的目光像被黏住了,连王晅凑过来都没察觉。   “杨晟现在可真是…”王暄咬着吸管感慨,他今天穿了件骚包的粉衬衫,活像个人形自走打光灯,“当年那个掀桌的暴脾气小少爷哪去了?”   叶观澜的视线仍追随着那个身影:“嗯。”他声音里的柔软让王晅起鸡皮疙瘩,“很好。”   王晅突然撞他肩膀,爆米花的甜腻混着迪奥旷野的气息扑面而来:“哎,当年送走一个李砚,现在老天还你个杨晟…”他灵活地躲过叶观澜的肘击,“说真的,喜酒那天我要坐主桌,就挨着郭明德那小狐狸…”   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粤语惊呼,杨晟被一群cos巫师的中学生围住,正手忙脚乱地比划着魔法手势。阳光透过魔杖造型的泡泡机,在他身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像被施了快乐咒语。   叶观澜看着看着,突然掏出手机——锁屏照片是他们第一次谈合作时,杨晟在会议室偷吃菠萝包的侧脸。    第84章   阳光穿过悬铃木的叶隙,在叶观澜低垂的睫毛下筛落细碎的金斑。他微微眯起眼,望着那个朝他们奔来的身影——   杨晟举着三个小黄人冰淇淋,发梢还挂着侏罗纪漂流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青年奔跑时T恤下摆飞扬,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痕迹,像纹身一样烙在皮肤上。   “新疆项目批下来了,要去一年。”   叶观澜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今天的冰淇淋口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这是杨晟上周刚换的,印着“澜晟传媒”的股票代码。   王晅的吸管“啪嗒”掉在地上,他盯着好友被树影分割的侧脸,突然笑得肩膀直抖:“值啊!”他捡起吸管在黄油啤酒杯里搅出漩涡,“一年换一辈子,这买卖比我们做空文启翰还划算。”   叶观澜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他也是这么说。”   “你没拦着?”王晅说完自己先摇头失笑,“也是,杨晟要是连伯父这招’磨炼‘都看不透…”他故意用吸管戳叶观澜手背,“你俩这事儿也成不了。”   叶观澜没有反驳。   远处杨晟正被一群cosplay的学生拦住合影,他耐心地弯腰配合她们,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线滑进衣领。这个细节让叶观澜想起上周夜半,他吻过那道湿漉漉的凹陷时,杨晟也是这样微微颤抖着弓起背脊。   “哎。”王晅突然用手肘撞他,冰啤酒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叶观澜的袖口,“当年出柜时…”他难得收起嬉皮笑脸,“后悔过吗?”   树影忽然摇晃起来,一阵风掠过,吹起叶观澜一丝不苟的额发。他望着终于脱身朝这边走来的杨晟,青年左耳的钻石耳钉在阳光下璀璨如星。   “一切都刚刚好。”   叶观澜接过杨晟递来的冰淇淋,两人的指尖在杯托下方短暂相触,奶油沾在交接处,很快被杨晟用纸巾擦去。   叶观澜注视着对方鼻尖上快要融化的冰淇淋,喉结微动,最终只是递过一张纸巾:“化了。”   杨晟接过纸巾时,小指在叶观澜掌心轻轻一勾,快得像是错觉。他转身对王暄扬起唇角:“王总,你的海盐味。”阳光穿过他晃动的发丝,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王恒举着手机假装自拍,镜头却对准了两人倒映在啤酒杯上的侧脸。   过山车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混着游客的欢笑,将这一刻的暗涌完美掩盖。叶观澜的墨镜映出杨晟的轮廓,镜腿内侧刻着的“To my lionheart”字样,只有戴镜人才知道它的重量。   ……   玩了一圈后,王晅正好遇上了几个生意夥伴,叶观澜便和杨晟撤了,说带他去个地方。   叶观澜的黑色路虎碾过南锣鼓巷的碎石子路。杨晟额头“咚”地撞上挡风玻璃,疼得粤语都冒了出来:“谋杀啊!你考驾照时贿赂考官啦?”   抬眼却见霓虹残缺的刺青招牌在暮色里苟延残喘,“青”字只剩半边幽光,像被砍了尾巴的壁虎。   “补个生日礼物。”叶观澜拔钥匙的动作干脆利落,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真皮座椅在他起身时发出暧昧的呻吟,彷佛像昨夜杨晟被他按在身下时的动静。   杨晟的指尖在碳纤维方向盘上划出白痕:“搞咩啊?”他瞪着那扇贴满涂鸦的玻璃门,上面用萤光喷漆写着未成年人禁止入内,“你要纹…”   话音未落就被拽进店里。冷气混着消毒水味劈头盖脸砸来,杨晟的球鞋踩上斑驳的亚麻地垫,留下个沾着颜料的灰脚印。   纹身店比想像中更像个秘密基地。檀香与碘伏的气息里,戴黑色口罩的男人从工作台后起身,丸子头翘起的两撮呆毛让他看起来像落魄艺术家而非纹身师。   “哟,稀客。”纹身师的拳头亲昵地撞在叶观澜肩头,却在看见杨晟时挑眉,“现在开始?”转身时旧木板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杨晟猛地拽住叶观澜的腕表带:“你要纹身?”铂金表扣硌得掌心发疼。   叶观澜反手扣住他五指往楼上带,力道大得让杨晟的鞋底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像只被强行拖去洗澡的猫。   二楼的无影灯亮得人睁不开眼。杨晟看见两张并排的纹身床,消毒柜里的金属器械泛着冷光。   直到被按在铺着一次性床单的台面上,他才明白叶观澜的用意——那人修长的手指正抚过他肩胛骨上那道滑雪留下的疤痕,那是少年时期在瑞士为李砚受的伤。   纹身师递来的iPad上,两张设计图幽幽发光。杨晟的指尖悬在显示屏上方,呼吸突然凝滞——设计图署名处那个“澜”字,笔迹与三年前签在他第一份合同上的一模一样。   “水墨半瞳,宋徽宗工笔技法。”黎生调试着机器,针头在灯光下闪过寒芒,“0.15mm单针勾睫毛,瞳孔里藏着你最想铭记的日子。”趁着叶观澜去换衣服,他压低声音:“观澜改了十七稿,有次通宵到东方既白。”   杨晟知道那个日期——叶观澜冒雨来香港接他那晚,海边的细雨把两人的西装都浇透了。   另一张设计图让他指尖发颤——叶观澜肩胛骨上的金丝单眸,眼睑轮廓竟是他接吻时唇形的3D扫描图。   最隐秘的是角膜反光处那个“晟”字,瘦金体小得需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温感墨水。”黎生点燃艾草香,烟雾中他的声音忽远忽近,“观澜的金线遇冷变暗红,就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杨晟泛红的眼尾。   第一针刺入后腰,杨晟咬住了叶观澜递来的手帕,带着叶观澜惯用的冷香。   疼痛像火舌舔舐脊椎,却在瞥见身旁人同样苍白的唇色时化作暖流——叶观澜正纹着更复杂的金丝眸,额角汗珠滚落进锁骨凹陷,机器嗡鸣中他始终睁着眼睛。   投影仪将两处纹身合成完整成太极图,阴阳鱼眼是彼此的瞳孔,九龙城寨的轮廓与曜变天目釉纹理水乳交融,宛如宿命的对视。   “他问我要睁眼还是闭眼。”叶观澜系衬衫纽扣时突然开口,喉结上的汗珠滚进领口,“我说…”他扳过杨晟下巴,拇指重重碾过他的下唇,“当然睁着,我要你连我灵魂颤栗的瞬间都看得清清楚楚。”   杨晟猛地吻上去,咸涩液体渗进唇齿。无影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砖墙上,像两株根系纠缠的榕树——一棵来自京城的雪松,一株生于港岛的紫荆,在疼痛与爱意中野蛮生长。   ……   后海的夜风裹着火锅香气扑面而来,铜锅里的红油翻滚着辣椒与花椒,像二人此刻火辣辣的背。   杨晟龇牙咧嘴地对着后腰喷消炎喷雾,白雾在霓虹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叶观澜的定制衬衫被血丝洇出暗红纹路,倒与窗外的宫灯遥相呼应。   “俩疯子!”王晅的啤酒杯重重砸在木桌上,泡沫溅到刚上的毛肚拼盘,“知道纹身圈最忌讳同时做情侣图案吗?”他指着杨晟后腰出的小半截纹身贴,“尤其你们这种。…”   “知啊。”杨晟的筷子尖在红油里划出漩涡,七上八下涮出的毛肚突然拐弯,“会分手嘛。”蘸满蒜泥的毛肚准确喂进叶观澜嘴里,辣得那人喉结滚动。   “所以我纹的是’晟‘他纹的是’观‘——”   叶观澜咬住他撤回的筷子尖,金属牙套磕出清脆声响:“拆开了…”舌尖卷走辣椒籽,“也能活。”   王晅的酒杯悬在半空,啤酒沫顺着杯壁滑落。他突然扬手泼向夜空,琥珀色的液体在霓虹中划出弧线:“操!敬你们这对…”玻璃杯倒扣在桌上,“…狼狈为奸的狗男男!”   返程的副驾驶上,杨晟像只受伤的猫科动物蜷缩着。   霓虹透过天窗在他睫毛投下碎影,叶观澜等红灯时突然撩起他衣摆。温热的呼吸拂过红肿的纹身,惊得杨晟一把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疼~”车载显示屏亮起黎生发来的完工照,两处纹身在闪光灯下宛如活物。   “现在人赃俱获…”杨晟的指尖滑过显示屏里叶观澜肩胛骨的金丝纹身,“叶总可不能吃——”   油门猛地轰鸣,推背感将杨晟钉在真皮座椅上。叶观澜的轻笑混着引擎声传来:“就去洗了?”   车子碾过满地梧桐叶,杨晟望着后视镜里逐渐消失的南锣鼓巷。那家纹身店的霓虹终于完全熄灭,像只疲惫闭上的眼睛。   他突然低笑起来,手指在安全带扣上轻敲摩斯密码:“不…”喉结上的汗珠滚进衣领,“你找一个,我砸一家纹身店。”   ……   接下来几天叶观澜把工作都推了,杨晟则准备要去新疆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简单几件衣服,背个旅行包就可以了。   毕竟是去拍纪录片,不是去参加时尚周。   拍摄行程表上的首站“新疆乌鲁木齐“四个字在杨晟眼前晃了一整天。   他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笔记本计算机显示屏的蓝光映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百度页面开着十几个窗口,全是关于新疆的旅游攻略和气候注意事项。   “看什么呢?”叶观澜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水珠顺着锁骨滑进松垮的浴袍领口。   杨晟头也不抬,手指快速滑动触控板:”查查有什么好拍的,听说那边风沙大,得准备…”   话没说完,笔记本突然被合上。   叶观澜修长的手指按在计算机外壳上,俯身时带着沐浴露的薄荷香:“新疆的一切,要用眼睛去看。”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杨晟不由自主松开了鼠标。   “要回香港吗?”叶观澜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杨谦……应该想见你。”   杨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默了一会才摇摇头:“不去了。”   杨谦目前已经收监,杨家人经过这件事情已经全部被瓦解,起不了大风浪。但他们兄弟之间,关系或许缓和不了了。   杨晟不知道怎么面对同母异父的大哥,但启荣集团的以后,还是要交给杨谦。   叶观澜便不再多说,手指穿过他微卷的发梢,杨晟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却被反扣住手腕拉了起来。他踉跄着跌进叶观澜怀里,浴袍带子松散开来,露出大片蜜色胸膛。   “让他也尝尝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杨晟把脸埋在他颈窝,呼吸间全是熟悉的雪松香,“反应他死不了。”   叶观澜的手顺着他的脊椎滑下去,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感受到微微凸起的骨节。他低头吻在杨晟耳后,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颤了颤。   “明天早上……”杨晟声音发软,手指攥紧叶观澜的浴袍,“你不要来送我。”   回答他的是突然加重的力道。叶观澜将他抵在落地窗前,冰凉的玻璃贴着他发烫的背脊。   窗外是北京城的万家灯火,而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人的气息。   “杨总怕我哭?”叶观澜咬住他的喉结,舌尖滑过突起的软骨。   杨晟仰起脖子,呼吸变得急促:“我……唔……”   未完的话语被炙热的吻封住。   叶观澜的吻从来都是温柔的,今天却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拆吃入腹。   杨晟被吻得双腿发软,只能攀着他的肩膀勉强站稳。浴袍带子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散开,温热的手掌贴着他的腰线往下滑。   “观澜……”杨晟在换气的间隙呢喃,声音已经染上情欲的沙哑,“今晚……还睡吗?”   叶观澜充耳不闻,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扔在床上。   杨晟陷进柔软的羽绒被里,看着叶观澜扯开浴袍欺身而上。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勾勒出他紧绷的肌肉线条。   “今晚哭过……”叶观澜咬着他的锁骨,手指灵活地解开他牛仔裤的扣子,“明天就不可以再哭了。”   杨晟还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和谐冲击得弓起腰背。   ……   十月的北京浸在铅灰色晨雾里,庭院那株百年银杏抖落一地金箔。杨晟拖着登机箱穿过碎石小径,轮子碾过枯叶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灰雀。   二楼落地窗前,叶观澜手中的汝窑茶杯早已凉透。他看着杨晟弯腰与司机交代行程,驼色风衣下摆扫过沾露的波斯菊。   那人总是这样,连离别都要演出几分刻意洒脱。   “叶生当真不下去送?”萍姐捧着食盒进来,瞥见窗沿凝着的白霜,“这系杨生特意煨了陈皮红豆沙,说给您压秋燥。”   叶观澜的指节叩在杯沿,青瓷映得腕骨愈显苍白。   昨夜杨晟伏在他膝头翻杂志时,还念叨着要带潭柘寺的银杏回来做书签。此刻那人却站在庭院中央,仰头冲他飞吻的模样神情酷似戏剧落幕时演员的谢幕。   晨风卷起杨晟的围巾,他忽然转身冲着玻璃窗比划手语——不知什么时候新学的聋哑人动作。   叶观澜看着那双翻飞的手,在雾气氤氲的玻璃上译出“等我回来”的轨迹,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应声。   改装版银魅激活时碾碎了满地碎金,通过防弹玻璃,杨晟望着逐渐缩小的别墅轮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翡翠袖扣。   这是今早换衣服时从叶观澜枕下摸来的。   直到机场高速的路牌开始后退,他才发现风衣内袋里多出个锦囊,拿出来一看,沉甸甸装着五台山求来的平安符。   别墅重归寂静,叶观澜仍立在原处,直到茶渍在杯底结成褐色的环。他忽然伸手触碰玻璃上那个正在消散的飞吻,呵出的白雾与晨露融成一片。   玄关柜上的鎏金座钟当当敲响,二楼露台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惊的两只白孔雀乱串,地面上,那只凉透的汝窑杯终于跌进银杏堆里,碎成十七八片秋光。    第85章   晨光刺破戈壁滩,十月底的新疆早晚已经需要穿羽绒服了。   杨晟蜷在兵团平房的通铺上,被窗外拖拉机轰鸣惊醒。他坐起来搓了搓胳膊,通铺上横七竖八睡着十几个节目组的人,其他人已经陆续起来了。   他摸黑套上沾满棉絮的工装裤,指尖蹭到墙皮剥落处,那里刻着歪斜的“2023年日采棉289公斤王建军”。   棉桃要赶在霜降前摘完,所以他们要在六点前就得到地里去。   棉田在五公里外的缓坡上。杨晟挤进拖拉机后斗,膝盖顶着台裹着防尘布的摄像头。   戴碎花头巾的哈萨克斯坦大娘阿依努尔拍拍他肩膀,递来块用报纸包着的奶疙瘩。   杨晟笑着接过来,咬下一角,酸腥味冲得鼻腔发麻,大娘却笑得露出镶金牙,比划着让他学自己把奶疙瘩含在腮帮子里化开。   拖拉机已经碾过晒场边的白杨林,惊起乌鸦叼着棉絮飞向天际线处的雪山。   霜雾还贴着地皮游走时,棉田已浮起零星的碎花头巾。   河南大姐张春霞往杨晟手里塞了条靛蓝粗布围裙,兜袋里鼓鼓囊囊装着棉桃。   “系紧喽!去年有个娃子没系牢,叫棉壳划破肚皮。”她说着一边在肚子上比划。   阿依努尔蹲在地头示范摘棉手势。皲裂的拇指抵住棉壳凸起的脊线,“咔”地脆响里,五瓣雪绒齐齐整整窝在掌心。   杨晟学着她的动作,用拇指抵住棉壳凸起的脊线,棉壳却像蚌壳般顽固,   旁边戴白帽子的回族小夥马明远笑出声:“杨哥,你得跟相亲似的轻点儿!”他随手抛来只棉桃,杨晟接住时被尖壳刺得倒吸冷气。   杨晟慌忙擦掉指尖血珠,把镜头对准马明远灵巧翻飞的手指。   年轻人摘棉的动作忽然放慢——拇指压壳、食指勾绒、小指扫尾,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棉絮在晨光里绽成微型蒲公英。   杨晟看着他们动作,再次学着用指甲抠进壳缝,棉絮却揪成了疙瘩,露水顺着腕子滑进袖管。   “慢些,地头的棉花不赶火车。”   张姐把铁皮桶咣当搁在他脚边。杨晟发现她摘棉时总先拈一下棉桃底部——那里有条淡褐色的缝合线,据说是棉花与植株告别的印记。   他们第一站来的是新疆石河子,现在正是棉花采摘季节,放眼望去,无垠的棉田如同云朵般洁白,连绵不绝,一片茫茫无际。   节目组来这里已经有一周了,现在已经不需要人工采摘了,大多都是机械采摘。但头花要出口,仍然需要人工采摘。   无人机掠过棉田时掀起的风扑在杨晟脸上,他蹲在地头摆弄着节目组发的运动相机。   镜头里穿迷彩服的兵团技术员小赵正调试着土壤湿度传感器,金属杆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   “小杨,发什么呆呢?”张春梅把电动采棉机的钥匙抛过来,“去三号地块练练手,别碰坏导航系统就行。”   杨晟手忙脚乱接住钥匙,运动相机差点掉进滴灌带。   “张姐,这比考驾照还难吧?”   他指着操作屏上跳动的经纬度坐标。棉田尽头升起淡青色晨雾,二十台采棉机正在雾中列队。   “当年我们开的是烧柴油的老铁牛。”张春梅掀起驾驶座,露出底下充电桩接口,“现在充满电能采八十亩,中午记得开回来换电池。”   智能手表震动起来,节目组的提示消息在显示屏上跳动:请记录机械化采收与传统手采的对比。   杨晟扭头望见田埂另一侧,几位维吾尔族老人正挎着白布兜弯腰采摘,霜花在他们藏蓝色棉衣上凝成细碎光点。   “阿姨,我能试试吗?”杨晟凑近最外侧的帕提古丽大妈。   老人耳背,迳自把棉桃凑到他眼前:“瞧这五道裂口,机器一爪子下去全糟蹋了。”深褐色的棉壳在她掌心轻脆绽开,云朵般的棉絮完整吐出。   “这是给婴儿被的特级棉。”技术员小赵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的平板显示着这片棉田的三维模型,“机器采收留茬高度误差超过两厘米就会伤到棉根,所以保留了两百亩手工区。”   帕提古丽突然往杨晟怀里塞了半兜棉花:“帮我把这送到质检站,顺便捎点热馕回来啊。”   浓重的口音混着棉絮往他耳朵里钻。运动相机记录下杨晟手足无措的模样——左手攥着智能钥匙,右臂挂着老粗布棉兜,像个人形科技与传统的缝合怪。   烘干厂的全玻璃幕墙折射着正午阳光,杨晟在自动门前来回晃了三次才找到感应区。   “又卡机了?”质检员热依莎从发送带旁探出头,维吾尔式小花帽下露出蓝牙耳机的蓝光,“把棉样放进左边那个扫描口。”   “这是帕提古丽大妈…”杨晟话音未落,热依莎已经抓起对讲机:“赵工,三号地块西侧湿度超标,让无人机补喷点落叶剂。”   转头瞥见杨晟呆站着,噗嗤笑出声:“别紧张,HVI检测仪比大妈们温柔多了。”   液晶屏跳出纤维长度:38.51毫米。热依莎吹了声口哨:“破纪录了啊!”她敲敲玻璃后的全自动打包机,“去年这种特级棉全出口了,今年总算能留给本地纺织厂。”   回程时杨晟的电动三轮车陷进田埂,车载导航不断提示“偏离路线”。   远处传来张春梅的笑骂:“让你走北斗导航划的绿线非抄近道!”   三个哈萨克斯坦少年从白杨林窜出来,领头的阿达力扔给他一捆麻绳:“拖车鈎在底盘右边,APP能遥控解锁!”   当夕阳缓缓沉没在地平在线,杨晟无力地斜倚在兵团简陋屋舍的门槛上。   节目组导演递来保温杯:“今天素材够了,你早点…”   话没说完就被屋里的喧闹打断。帕提古丽正挥舞着化验单嚷嚷:“我的棉花比机器采的每公斤多卖两块三!”   “您这身板还能采几年?”张春梅亮出手臂上的运动手环,“我昨天走了三万四千步,心率都没上过一百。”   “我爷爷九十三岁还能摘棉花!”老人扯开外套露出保暖背心,“华为牌的,我孙子给买的,能测血压!”   杨晟忽然注意到墙角的老式秤杆——黄铜秤砣上刻着1993,秤盘却装着太阳能充电板。   小赵蹲在旁边调试传感器:“这是帕提古丽大妈非要留着的,说新电子秤没手感。”   夜幕降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棉田里的传感器亮起星星点点的蓝光。   夕阳像一颗熟透的沙枣,沉沉地坠在棉田尽头。杨晟摊开双手,指缝里嵌满了细密的棉丝,在暮色中泛着毛茸茸的光。   “嘶——”杨晟瘫坐在棉田垄沟里时,倒吸一口凉气。   裤管里钻进十几颗带刺的棉籽,扎得小腿生疼。后颈火辣辣的,晒伤的皮肤像被烙铁烫过,轻轻一碰就簌簌掉皮。   他摸出水壶灌了一口,温水混着汗水滑过喉咙,带着铁锈的腥味。   杨晟仰头望向平房矮墙上那几株向日葵——曾经金黄灿烂的花盘如今枯槁地低垂着,像被抽干了生命的空壳,黑色的种子早已被贪嘴的麻雀啄食殆尽。   “小杨!”张春霞拎着空布袋风风火火走来,粗糙的手掌往他工装兜里一塞,“拿着!”杨晟低头,五颗饱满的棉桃静静躺在掌心,壳面上用红漆点着朱砂痣,像小姑娘眉心的花钿。   “特级里的特级。”她眨眨眼,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带回去当种子,种哪儿都是晴天。”她说话时,发梢沾着的棉絮在夕阳里飞舞,像细碎的雪花。   杨晟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咧嘴一笑,两个酒窝更深了:“谢谢张姐。”声音有些哑,不知是被棉絮呛的,还是别的什么。   晚饭后,暑气未消。杨晟拖着酸痛的身子挪到门前,发现大家已经三三两两坐在水泥地上乘凉。   老周蹲在门槛上卷菸,报纸裁成的烟纸泛着陈旧的黄,菸草碎屑洒了一地。见他出来,老周递过一根歪歪扭扭的手卷菸:“尝尝?”   “我抽不惯这个。”杨晟摇摇头,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雪莲烟盒,弹出一支叼在嘴里。   打火机的火苗跳动,他看见自己手背上被棉铃划出的血痕已经结痂。“棉花要采多久才能完?”他吐出一口烟圈,看它被晚风吹散。   老周眯着眼数了数日子:“全部整完得11月下旬喽。”他突然凑近打量杨晟,“小夥子香港人?口音听着像。”   “是,香港人。”杨晟笑了笑,发现两个酒窝的位置晒得黝黑,摸上去刺啦啦的疼。他望着远处连绵的棉田,想起维多利亚港的霓虹——那里现在该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吧?   “瞅见西头那排白杨没?”老周用菸头指了指。暮色中,笔直的白杨像一排列队的士兵,树梢上挂着几颗孤零零的棉铃。“底下埋着第一代采棉机,85年苏联货。老周啐了口痰,“履带都锈成棉铃壳了,当年可是咱农场的宝贝疙瘩。”   杨晟沉默地听着。夜风裹着柴油味从棉田深处飘来,混着泥土和枯叶的气息。   他掐灭菸头,火星在鞋底碾出焦黑的痕迹。这时小赵拎着手电筒走来:“杨哥,要做夜间巡检了。”   “我跟你去。”杨晟拍拍裤子站起来,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运动摄像头。取景框里,他们的身影在棉田垄沟间起伏,像浪里行舟。   “现在不用守夜了。”技术员调试着云台上的红外摄像头,显示屏亮起幽幽的蓝光,“去年植保无人机逮到过野猪群,好家夥,十几头呢。”   “会有狐狸吗?”杨晟突然问,镜头扫过远处黑黢黢的胡杨林,“我前天在戈壁滩见过骆驼,双峰的。”   技术员笑了:“戈壁滩狐狸多的是。见过野狼没?”见杨晟摇头,他指向更远的黑暗,“等你们到胡杨林,或者克拉玛依油田区,那才叫多。半夜里眼睛绿莹莹的,跟鬼火似的。”   杨晟没说话。他调整焦距,让镜头对准天边的银河。    第86章   星光落进取景框的刹那,他很想念香港的万家灯火,更想念某个人的体温。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刻的静默,连同他微微发抖的呼吸声。   再次回到平房,杨晟发现帕提古丽正用他的笔记本计算机视频通话。   显示屏里的小男孩用汉语喊:“奶奶,我们学校收到你寄的棉花了!”   老人得意地戳戳杨晟:“看看,上海小朋友拿我的棉花做航天服模型呢!”   夜幕低垂之时,节目组下达了次日的使命:亲身参与棉种筛选的实践环节。   杨晟在充电台灯下翻看今天的笔记,突然发现棉兜里多了串烤包子。   ——帕提古丽不知何时塞进来的,羊油渗过棉布,在纸上洇出半轮油汪汪的月亮。   他翻出相机看今天的画面,有一株被棉壳压弯的野向日葵,花盘上栖着只蓝翅蜻蜓,薄翼沾满棉绒,像是刚从云朵里孵化的精灵。   取景时他的衣角扫落几朵棉桃。库尔班老人摇着头拾起来,用衣襟仔细擦拭。他掏出自制的桃木卡尺量了量棉丝长度,把合格的那朵塞进红布袋,剩下的揣进自己兜里。   棉花骨头硬,你得比它软。   在那个夜晚,当最后一车棉包被运走之后,杨晟独自在晒场上捡到了一枚裂开的棉桃。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壳中残留的棉丝纠缠在一起,宛如一朵尚未消散的云彩。   库尔班老人抽着莫合烟说:“留着吧,这是没赶上好时候的云娃娃。”   杨晟写下今日笔记:   特级棉纤维长度≥29mm(相当于三粒小麦并排)   每公斤带壳棉桃约320颗(库尔班老人闭眼数了五分钟)   阿依努尔的药膏止疼效果持续2小时37分   远处兵团纪念馆的轮廓渐渐隐入夜色,杨晟忽然觉得,那些沉默的采棉机残骸也是另一种形态的棉桃。   ……   12月7日,大雪节气,石河子室外温度-21℃。   杨晟身披节目组准备的加厚棉质工作服,蹲守在智能化轧花车间的中央控制室内。   液晶屏上跳动着各环节数据:3号生产线回潮率9.8%,皮棉杂质率1.2%,都是优等棉指标。   山东籍的技术能手赵峰递给他一杯蒸腾着热气的棉籽奶茶:“来,品鉴一下,这是我们厂的新研发成果。”   “这温度传感器的反应真是迅速。”杨晟手指着显示屏上的波动曲线,他方才在棉田中辛勤劳作,晒得通红的鼻尖透露着劳动后的痕迹。   “德国海尔的设备,误差不超过0.5%。”赵峰敲了敲钢化玻璃外的流水线,银色机械臂正将棉包送入打包机,“不过最绝的还是老周那双手。”   透过玻璃,杨晟看见维吾尔族质检员周海提站在分级台前。老人并不看自动分拣机的绿灯,只是抓起把棉花贴近耳廓,灰白胡须随着棉絮蓬松的簌簌声颤动。   “周师傅,您这是?”   “听棉花说老家的事呢。”老人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北疆的棉沉,南疆的棉飘,像不像天山南北的人?”   打包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喉咙的野兽。赵峰的对讲机里爆出一串电流杂音,他脸色骤变,抄起扳手就往三号线冲。   杨晟紧跟在后,那双大头棉鞋在环氧地坪上打滑,差点摔个趔趄。   液压设备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死死咬住半捆雪白的棉包。液晶屏上猩红的“E-47”代码不断闪烁,像警笛般刺眼。   “操,又他妈是地膜!”赵峰一把掀开安全罩,热风枪喷出的气流将他汗湿的刘海吹得支棱起来。机油味混着棉纤维特有的尘土气息在车间里弥漫。   杨晟突然发现周海提不见了。转头看见老人正佝偻着背蹲在原料口,老花镜滑到鼻尖,枯树枝般的手指在发送带缝隙里摸索。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找这个?”周海提突然直起腰,两指捏着片指甲盖大的塑料膜,像展示战利品似的晃了晃,“精量播种机漏的。现在推广可降解材料,这种老古董…”他摇摇头,塑料膜在指尖簌簌作响。   杨晟接过来对着顶灯细看。阳光穿透那层薄如蝉翼的塑料,折射出虹彩:“像琥珀里的虫子。”   “你小子该去文联。”赵峰啐了一口,拳头砸在重启按钮上。设备发出嗡鸣,显示屏重新流淌起绿色的数据流。他抹了把脸上的油污,“晚上食堂见,给你看真正的诗。”   员工餐厅蒸腾着辛辣的香气。古丽正在大铁锅里翻炒棉籽豆腐,辣椒皮在热油里噼啪作响。   杨晟蹲在角落剥蒜,忽地发现冷库门上贴着张泛黄的《轧花厂能耗对比表》。手指抚过那些数字:2020年1387度,2023年902度。不知是谁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笑脸。   “看这个。”赵峰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他拎着平板计算机挤过来,显示屏上是棉花质量追溯系统。输入今天的生产批号,卫星地图立刻定位到一片棉田,数据瀑布般倾泻而下:北纬43°21',10月8日采收,施用过枯草芽孢杆菌…   “扫这个码,”赵峰指甲敲了敲包装袋上的二维码,“北京那边能看见咱们车间直播。”   杨晟扫码的手有点抖。手机显示屏一分为二:左边是轧花车间即时画面,自己穿着蓝工装的身影赫然在列;右边突然蹦出一条弹幕——“新疆棉花真的不用手摘了?”   他下意识望向窗外。暮色中,六台采棉机的红色示廓灯在棉田里,像一群钢铁萤火虫。残雪覆盖的田垄上,履带碾出的辙痕延伸向地平线。   “回他!”古丽把锅铲往竈台一摔,围裙上沾着辣椒籽,“就说我们开采棉机的丫头,比他们三里屯玩超跑的还威风!”   冬不拉的琴弦突然震颤起来。阿娜尔罕抱着胡杨木做的老琴,皱纹里藏着棉花纤维。女工们用棉粕包装纸折的星星挂满圣诞树——虽然离圣诞节还有半个月,但谁在乎呢?   “咱过的是棉花节!”保管员托合提把棉铃壳串成的花环往杨晟头上套,奶糖的甜香从他口袋里飘出来,“杨记者,来跳舞!”   杨晟被推进人群时,余光瞥见大显示屏上的直播间人数突破十万。   弹幕如暴雪般掠过:“亚克西!”、“求链接!”、“新疆棉花YYDS!”突然有条金色弹幕格外醒目:“北京纺织学院李老师:正在教室投屏,学生们问能不能连麦周师傅?”   赵峰眼疾手快把麦克风塞给周海提。老人抚了抚胸前的“光荣在岗30年”徽章,喉结上下滚动。全场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片的嗡鸣。   “棉花啊…”他生涩的普通话像砂纸打磨过,“是躺着进厂的雪,站着出去的云。”   深夜的职工公寓,地暖烘得人发烫。杨晟躺在床上,手机在掌心不断震动。新注册的“轧花厂夜话”账号像被塞了把跳跳糖,粉丝数每刷新一次就蹦高一截。   最火的视频里,周海提布满老茧的手掌特写占满显示屏。   三粒包衣棉种在射灯下泛着幽光,像沉睡的黑珍珠。“这是中棉113,”老人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抗低温的硬汉子,零下二十度也冻不死。”   置顶评论来自农业局官方账号,蓝V认证闪闪发亮:2024年兵团将全面推广双膜覆盖技术……   杨晟的手指悬在显示屏上,突然发现素材库里还有段漏网之鱼。   画面中,阿娜尔罕教女工们用精梳棉条编杯垫。棉线在她们指间飞舞,宛如丝绸。背景音里,古丽和赵峰的争吵格外清晰:   “智能车间省下的人手,正好搞棉文化体验馆!”   “你就惦记旅游那点钱!咱厂该引进静电纺纱……”   无人机的探照灯滑过窗外,在轧花车间的外墙上投下几何光斑。杨晟给这段视频敲下标题:“消失的工种,新生的职业。”   发送前,他又添了行小字: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棉花温暖世界的初心。   他想起晚饭时周海提的话。   老人掏出笔记本时,杨晟注意到他拇指上的茧子正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的卷角。那本1978年出厂的棉花检验笔记内页已经泛黄,却依然能闻到淡淡的棉籽油味。   “现在年轻人用微波检测仪,三秒钟出数据。”老人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几丝棉绒,在灯光下泛着银光,“但那些年用牙嗑出的老棉,暖和得能焐化西伯利亚的寒流。”   杨晟突然想起行李袋里的铁盒。他翻找时,铁盒里的棉种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冬夜里篝火迸溅的火星。   石河子143团的种子被单独装在密封袋里,便签上的字迹因为反覆触摸已经有些模糊:比牙齿更坚固的是种子——周师傅监制。   卫生间的镜面蒙着水雾。杨晟用袖子擦出一块清晰的局域,将两粒裹着蓝色农药膜的种子放进嘴里。牙套的金属光泽与农药的化学蓝色在镜中诡异地和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重复周海提三十年前的动作。   手机警报声刺破寂静。气象预警的红光映在镜面上,像一团跳动的火苗。   杨晟捞起衣服冲出门,摄像头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零下二十五度的寒风灌进肺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三号仓的移动测温仪前,周海提正把整张脸埋进棉花堆。老人抬起头时,鼻尖沾着几缕棉絮:“返潮了,地暖升温2℃。”   “您这鼻子比德国进口的传感器还准。”赵峰的手指在控制屏上快速滑动,显示屏蓝光映着他冻得发青的嘴唇,“去年大赛输给您,我认了。”   “我闻的不是湿度,”周海提把一团棉花塞进杨晟掌心,“是三十年前上海知青眼泪的味道。”   棉纤维在体温中渐渐舒展,杨晟想起周大姐晾晒的棉被。智能棉仓的换气系统发出嗡鸣,雪粒从透气孔钻进来,在他睫毛上凝成细碎的冰晶。    第87章   深夜的平房静得能听见铅笔滑过纸面的沙沙声。杨晟的笔记本上躺着几粒从棉包上摘下的棉籽,在台灯下投出细长的影子:   “奎屯扎花厂的老赵说,1949年产的锯齿轧花机跟莫辛-纳甘步枪的枪栓同源。他拍打铁皮机身的声音,让我想起纪录片里志愿军装填子弹的声响。”   “129级棉绒分级标准中,特级棉要满足’握紧成团,松手如雪崩‘——这分明是在形容北疆的初雪。”   “维吾尔工人捆扎棉包的红蓝麻绳,绳结样式暗藏着塔里木河支流分布图。”   “棉籽榨油坊的砖墙被熏出梵高《星空》的笔触,每一道油渍都是时间的指纹。”   ……   庆功宴的火光映红了仓库的铁皮屋顶。帕提古丽大妈的棉杆篝火噼啪作响,一颗火星溅在杨晟袖口,烧出的焦痕像朵微型棉花。   “明天转场克拉玛依!”导演老陈举着棉粕酒的手在发抖,“那边零下二十度!”   场务小刘撞开木门,怀里抱着的暖宝宝哗啦洒了一地:“哥几个现在下单加厚抓绒裤还来得及!河南话叫’中‘!”   杨晟蹲在充电桩旁,运动相机缝隙里的棉绒像团微型云朵。张春梅大姐的三轮车碾过积雪,甩来的烤包子用棉纱布裹着,还带着烘干车间的余温。   启程时的霜雾浓得像融化的锡水。杨晟蜷在依维柯后排,录音师老周和司机巴合提的争执声在晨雾中时断时续:   “连霍高速有国家电网快充!”   “你懂个球!”巴合提的拳头砸在方向盘上,“阿拉山口的风能把电动车吹成哈萨克斯坦牧民的冬不拉!”   车过奎屯时,大地的颜色开始蜕变。棉田的银白被抽油机的铁锈色蚕食,磕头机的剪影在天际在线起伏,像群朝圣的机械僧侣。   急刹车让杨晟的镜头撞上前座。   “野骆驼!”巴合提的惊呼中,三头成年野骆驼带着幼崽横穿公路。母骆驼睫毛上的冰珠折射着晨曦,像戴了顶钻石王冠。   导演老陈的摄像头已经伸出车窗:“小杨!自然光!现在!”   军大衣裹着杨晟滚进雪窝。运动相机在零下十八度发出濒死般的蜂鸣。母骆驼在五米外驻足,幼崽的蹄印在雪地上绽开成串梅花。驼群隐入雅丹地貌,杨晟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冻成了相机上的金属部件。   “接着。”录音师抛来的暖手宝画着抽油机卡通图案,“上周踩点的兄弟说,这玩意在油井边上比对象还管用。”暖意顺着掌心蔓延时,杨晟突然想起周海提的话——有些温度,确实需要血肉之躯来记忆。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他们才到克拉玛依,越野车碾过结霜的公路,停在一家亮着橘黄色灯光的牛肉面馆前。   杨晟推开车门的瞬间,零下二十度的寒风裹挟着戈壁滩的沙砾扑面而来,刮得他脸颊生疼。他下意识裹紧了身上那件叶观澜去年送他的加拿大鹅羽绒服,领口处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面馆里热气蒸腾,杨晟挑了最角落的位置。第一碗牛肉面端上来,滚烫的汤面上浮着厚厚的红油,香菜和蒜苗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第一碗,又接连要了两碗。   节目组的场记小姑娘瞪圆了眼睛,小声跟摄像嘀咕:“杨老师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杨晟听见了,但没搭话。他低头喝光最后一口汤,感受着滚烫的汤汁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   这一个月来,他每天都要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空气里站十几个小时,跟着工人三班倒。此刻他手指关节还残留着冻疮的痕迹,指缝里洗不掉的油污提醒着他这趟“改造”之旅的艰辛。   最折磨的不是严寒,而是思念。每当深夜回到简陋的板房,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时,他总会想起北京公寓里那张床,想起叶观澜温热的怀抱。有次半夜冻醒,他差点就摸出手机了,却在按下开机键的前一秒想起叶均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靠你们自觉。”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   面馆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某科技公司CEO特邀投资人出席活动的画面一闪而过。杨晟盯着显示屏上叶观澜清瘦了些许的侧脸,喉结动了动。一个月不见,他的叶生好像又把自己熬瘦了。   “杨老师,咱们该出发了。”执行导演过来提醒。杨晟点点头,最后看了眼电视显示屏,转身走进凛冽的晨风中。   越野车再次驶入茫茫戈壁,杨晟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采油机,想起临走前王晅欲言又止的表情。   车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杨晟用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画了个爱心,又在下一秒慌乱地抹去。前排的摄像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调整了下镜头角度。   这确实不是普通的节目组。   杨晟早就注意到,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灯光师虎口有茧,而女场记的站姿明显受过专业训练。但他不在乎,既然叶均昌要看他吃苦,那他就吃给叶家人看。   越野车碾过冻土,颠簸中杨晟摸到羽绒服内袋里硬硬的东西——那是张被体温焐热的照片,叶观澜在书房办公的偷拍。他不能拿出来看,但指尖摩挲着相片边缘的触感,就足以让他在这个寒冷的清晨,感受到一丝隐秘的温暖。   ……   早餐后,他们从克拉玛依出发,然后经过白堿滩,来到了此次拍摄地油田区。杨晟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被戈壁吞没。   “还有二十分钟。”副驾上的巴合提叼着莫合烟,烟丝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零下二十度的寒风像钝刀割着脸颊。杨晟刚推开车门就被迎面而来的风掀了个趔趄,防寒面罩瞬间结了一层白霜。他急促的呼吸在探照灯下凝成冰晶,睫毛上挂着的冰碴随着眨眼簌簌掉落。   “嗡——”   无人机升空的蜂鸣声刺破天空。杨晟本能地后退半步,靴底在冻土上打滑。镜头里,数百台磕头机在雪原上起伏,钢铁关节的摩擦声穿透呼啸的北风,像某种远古巨兽的喘息。   “杨老师别愣着啊!”老陈小跑过来,把滚烫的暖手宝塞进他怀里。塑料外壳贴着掌心,烫得他一个激灵。“港岛中环夜景看多了,没见过这阵仗吧?”导演的镜片上覆着厚厚的冰花。   杨晟的牙齿在打颤,粤式普通话被冻得支离破碎:“雷…雷克萨斯4S店…都比这暖和…”话音未落,巴合提就拽着他的后领把他拖进皮卡,力道大得差点扯断围巾。   车载导航显示他们正驶向“克-89号智能井场”。中控屏跳动着即时数据:钻速17转/秒,井温87℃,原油含水率0.3%。   杨晟盯着那些闪烁的数字,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呼吸着全国1/7的原油产量。   “到了。”巴合提推开车门的瞬间,寒风像冰水般灌进杨晟的领口。他倒吸一口冷气,冻僵的脚趾在靴子里蜷缩起来。   银灰色的集装箱建筑群在雪原上格外醒目。   气闸门“嗤”地一声打开,维吾尔技术员艾力江探出半个身子:“歪朋友,冻傻了吧?快进来喝玛仁糖茶!”他浓密的眉毛上结着冰霜,笑起来时像两把小刷子。   杨晟张了张嘴,却发现下巴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臃肿的迷彩军大衣,又跺了跺厚重的作业靴——这身行头在香港足以过冬,在这里却像个蹩脚的笑话。   恒温25℃的中控室让杨晟恍惚回到叶观澜的书房。整面墙的监控屏上,地下三千米的钻头正撕裂岩层,压力曲线图像心电图般跳动。   “这是…真的油田?”他凑近闪着红光的显示屏,鼻尖几乎粘贴玻璃,“我以为全是泥浆和油桶。”记忆里那些好莱坞电影里的油田场景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老陈嗤笑着调出预采镜头。无人机俯瞰视角下,数百台磕头机如同机械向日葵数组,在雪原上划出完美的几何图形。   “国家能源集团去年在这儿投了智慧油田系统,”他敲敲键盘,“地下油管比港铁线路还复杂。”   突然响起的警报声让杨晟险些打翻热茶。   艾力江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别慌,AI在调整钻井角度。”技术员指向某块分屏,钻头轨迹正以0.01度的精度偏移,“西侧岩层有微小裂缝,现在自动灌注纳米封堵剂。”   “我能摸摸真油吗?”杨晟的问题让众人哄笑起来。巴合提直接拎起他的后颈:“走,带你开开荤!”   户外,雪花诡异地停止了飘落。夕阳的余晖将戈壁染成金红色,像打翻的调色板。老王正用蒸汽枪融化井口冰碴,见他们过来,扯着嗓子喊:“小心烫着!”   铸铁阀门被扳动的瞬间,黑金色原油喷涌而出。在落地前,这些粘稠的液体已被零下低温凝成沥青状固体。   老王摘下手套,掌心的疤痕像干涸的河床:“当年我们拿脸盆接喷油。”他踢了踢脚下的油块,“现在这口井一天采的油,能装满三架A380客机。”   杨晟蹲下身,指尖触碰原油块的刹那,刺骨寒意混着硫磺味直冲鼻腔。运动相机记录下他皱眉缩手的滑稽模样,也记录下戈壁落日里,这个香港青年眼中闪烁的震撼与敬畏。   ……    第88章   夜幕如墨汁般倾泻而下,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度。   杨晟跟着智能巡检车在雪原上跋涉,靴底踩碎积雪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红外镜头里,埋地输油管道像一条条燃烧的血管,在皑皑白雪下蜿蜒伸展,散发著诡异的橙红色光芒。   “为什么非要来这地方拍?”杨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呼出的白雾在防寒面罩上结了一层冰霜,“观众更爱看大盘鸡和那拉提草原吧?”   陈导没答话,只是把一根未点燃的香菸凑到鼻尖深深嗅着。车厢内微弱的仪表盘灯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远处炼化厂的灯火如星辰般璀璨,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香港靠金融和航运立身,”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这里用黑金养活着半个中国的车轮子。”手机显示屏亮起,克拉玛依的卫星夜景图上,交错的光带如同人体脉络般清晰可见,“看这些动脉血管,每一滴原油都是国家的血液。”   杨晟怔住了。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们的拍摄行程如此“错乱”——那些歌舞升平的画面,早被无数博主拍烂了。而这片荒原上沉默的钢铁巨兽,才是真正支撑起繁华世界的脊梁。   返程的越野车上,巴合提放起了哈萨克斯坦冬不拉弹唱。   杨晟呵化车窗上的冰花,远处“磕头机”群正以某种古老祭祀般的韵律起伏,钢铁身躯与银河相接,宛如正在进行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   艾力江把平板计算机递过来,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让杨晟瞳孔微缩:今日原油产量9824吨,相当于为全国每辆新能源车提供17公里续航电力。   “我现在信了,”杨晟把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玻璃传来地下输油管细微的震颤,“地底真有龙脉。”   老陈翻着行程表突然笑出声,皱纹里夹着的雪粒簌簌落下:“明天带你看更带劲的。”   职工休息区里,巴合提敲了敲结霜的车窗:“进监控站暖和会儿?现在都是远程操控了。”他黢黑的脸被防寒面罩勒出深深的痕迹。   杨晟跨进集装箱改造的中控室,暖气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墙上密密麻麻的监控屏让他想起香港证交所的交易大厅,只不过这里跳动的不是数字,而是地心深处的脉搏。   “看到那个红点没?”艾力江指着某块显示屏,“地下三千米的钻头正往东偏了0.03度,AI在自动校准。”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像在弹奏某种未来乐器。   老陈突然眼睛一亮:“杨老师想不想体验下老式采油?”话音未落,巴合提已经把那件带着羊膻味的皮袄兜头扔过来:“穿上!比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冲锋衣顶用十倍!”   站在功勋油井旁,杨晟按照老周的指导扳动铸铁阀门。金属手柄传来的震颤让他想起小时候孙姐磨豆浆的石碾子,只不过这震动里还夹杂着来自地心的轰鸣。   当年这口井喷油时,工人们用搪瓷脸盆接;如今一天的产量,能灌满整个天山天池。   艾力江突然指向西边地平线:“沙尘暴要来了。”他咧开嘴,牙齿在月光下白得晃眼,“明天魔鬼城的镜头才够劲道。”   深夜的值班房里,双层玻璃挡不住采油机永不停歇的震动。   杨晟蜷在睡袋里翻看白天素材,突然发现骆驼回眸的瞬间,自己呼出的白气在镜头前凝成了七彩光晕。   墙角传来老陈的鼾声,与巴合提用哈萨克斯坦语哼唱的石油工人谣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淩晨三点,杨晟被尿意憋醒。摸黑出门时撞见阿孜古丽在走廊煮奶茶,电磁炉的蓝光映着她冻得通红的脸颊。   “喝点再出去,”她递来搪瓷缸,热气在寒夜里蒸腾,“外头体感温度零下三十七,小心把命根子冻掉。”   推开铁门的瞬间,暴风雪像千万根钢针扎进皮肤。   杨晟跌跌撞撞摸到厕所,发现智能马桶圈上贴着温馨提示:“极寒模式激活,加热时长增加至三分钟。”   他苦笑着想,这大概是最硬核的科技与最原始的生理需求的完美结合。   回到室内时,阿孜古丽正往他睡袋里塞暖宝宝。“明天拍输油管道,”她指指窗外那条蜿蜒的黑色巨龙,指甲缝里还沾着油污,“记得给镜头贴发热贴。去年有个摄影师的脸粘在取景器上,撕下来时掉了层皮。”   杨晟点头回应着,蜷进睡袋,听见隔壁技术员在梦话里报数据:“井深3542米…孔隙度22%……”   他摸出帕提古丽塞给他的新疆长绒棉,借手机闪光灯看见纤维里凝结的冰晶,像是把整个北疆的冬天都偷偷藏了一角在口袋里。   ……   六点整,越野车在狂躁的风沙中艰难激活。车载气象站的警报灯闪烁着刺目的红光,风速指针死死钉在七级刻度上。   巴合提粗糙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哼唱的哈萨克斯坦民谣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挡风玻璃上,砂砾如机枪扫射般噼啪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死神的叩门。   “这时候的雅丹才显灵呢!”巴合提突然狂笑起来,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越野车如同受惊的野马,嘶吼着冲上沙丘。   杨晟死死抓住车门把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胃里翻江倒海。   魔鬼城外围,七级狂风将无人机戏耍得像只垂死的鸽子。场务们刚支起的帐篷像被无形巨手掀翻,钢钉从沙土中崩出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杨晟推开车门的瞬间,整块帆布呼啦罩下,防风镜立刻被砂砾打出密集的脆响,像是千万颗子弹同时击中。   “我的设备!”女编导小林尖叫着冲向被风卷走的遮光罩,蒙古族向导乌力吉如闪电般抓住她的背包带。“逆风走!”他怒吼着,声音淹没在风啸中,“顺风跑不过死神!”   十二级风压得杨晟耳膜生疼,鼻腔瞬间灌满带着铁锈味的干燥空气。   眼前的雅丹群在狂风中扭曲变形,那些屹立千年的岩柱此刻如同千万头被激怒的青铜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戴上!”乌力吉粗粝的大手将带滤网的防护面罩拍在他脸上,蒙古汉子拇指上的老茧刮过他睫毛上凝结的冰碴,带来一阵刺痛。   杨晟透过三层护目镜望去,赭红色岩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沙粒在沟壑间形成金黄色的死亡湍流。   小林刚支起的三脚架发出金属疲劳的呻吟,合金支架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蹲下!”乌力吉如猛虎扑食般将她拽倒,两米高的防风罩擦着头顶呼啸而过,眨眼间就变成了地平在线一个绝望的黑点。   杨晟突然感到一股巨力袭来,冲锋衣下摆被风掀起,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被拖行出三米远。后背重重撞上岩柱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肋骨的哀鸣。   “抓紧凸起!”乌力吉的吼声在风啸中支离破碎。   指尖传来的触感异常光滑——亿万年的风蚀将砂岩打磨出大理石般的肌理,却也冰冷得像死人的皮肤。胸前的运动相机疯狂震动,取景框里,百米外的雅丹顶部正被风刃削去棱角,沙雾中浮现出的尖顶轮廓,宛如地狱里崛起的哥特教堂。   “过来!”乌力吉拽着安全绳把他拖进风蚀洞。洞内回荡着诡异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的啜泣。   维吾尔族摄像师艾合买买正在调试红外热成像仪,显示屏上的数据令人心惊:“风速每秒32米,温度零下19度。”   杨晟刚要开口,满嘴沙粒呛得他弓身咳嗽,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洞内所有人都成了土人,彼此只能通过眼睛辨认。   他终于明白了艾力江那句话的意思——魔鬼城要刮风才像魔鬼城,而这风,分明是魔鬼的呼吸。   “喝这个。”小林递来的保温壶里,辛辣的咸奶茶滑过喉咙,像吞下一把烧红的刀子。   乌力吉掏出激光笔,紫光扫过洞顶时,岩壁显露出层层叠叠的沉积带,宛如树木的年轮,又像大地的皱纹。   “每层代表五百年,”他敲敲岩壁,回声沉闷如丧钟,“你现在靠着的,是东汉时期的沙暴。”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杨晟感到一阵眩晕,彷佛触摸到了时间的骸骨。   洞外突然传来金属撕裂的惨叫。艾合买买的无人机失控撞向岩壁,残骸瞬间被沙瀑吞没,连个火花都没留下。   “GPS失灵了。”他盯着平板计算机上乱跳的坐标,脸色惨白。乌力吉却掏出个青铜罗盘,磁针在剧烈颤动:“跟着这个,磁针是骆驼骨做的,比电子设备可靠。”   杨晟好奇地凑近,手指轻触罗盘边缘。这古老的仪器在狂风中依然固执地指向北方,彷佛在诉说一个关于生存的真理。   正午时分,风势稍缓,却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杨晟跟着乌力吉爬上鲸背状的岩丘,运动鞋在钙化层上打滑,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趴下。”向导突然按低他脑袋,动作粗暴却准确。上方两米处,砂砾流如子弹般掠过,将岩面刻出崭新的沟槽,碎石溅在护目镜上,发出令人胆寒的脆响。   “这就是魔鬼的雕刀。”乌力吉抓起一把石英砂,任其在指缝间流淌。   杨晟注意到他手套食指磨穿了洞,露出的指尖结满黑红色的血痂,那是与魔鬼城搏斗的勋章。   远处传来小林变调的惊呼,她发现某处岩缝里卡着半截钻头,锈蚀表面刻着“1958·地质三队”的字样。那扭曲的金属,像极了某个探险者最后的呐喊。   返程时,杨晟的防护面罩突然发出刺耳的“嘶嘶”声,滤网彻底堵塞了。他下意识伸手去抓面罩,指尖触到一层细密的沙粒——那些该死的沙尘已经渗透了每一个缝隙。    第89章   “接着!”乌力吉的声音穿透风沙。   杨晟抬头,看见对方正扯下自己的护具扔过来。那一瞬间,他看清乌力吉黑红的脸膛暴露在沙暴中,细密的血珠正从毛孔中渗出,在脸上划出无数道细小的红线。   “用内循环呼吸法。”乌力吉的嘴唇开合著示范,沙粒打在他的牙齿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杨晟学着他的样子用鼻子吸气,嘴巴呼气,却尝到唇间一股腥甜。他分不清那是被沙粒割破的伤口渗出的血,还是风中裹挟的矿物质的味道。   就在黄昏前最后一小时,魔鬼城突然献出了它最珍贵的馈赠。夕阳穿透沙幕的瞬间,整片雅丹群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泛起琥珀色的幽光。   乌力吉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发疯似的冲向一处新月形岩壁:“快拍!就现在!”   杨晟颤抖着举起相机,取景框里赫然浮现出天然蚀刻的采油工群像——那些模糊的安全帽轮廓与身后磕头机的剪影在暮色中完美融合,彷佛是大地的记忆在发光。   回到越野车旁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车身的漆面已经被打磨成了哑光质地,小林跪在地上哭着整理设备:三块镜头的镀膜全毁了,存储卡槽里积满了细沙。   乌力吉却突然大笑起来:“值了!这场沙暴刮出了三年未见的老岩画!”他摊开粗糙的掌心,露出一枚铁结核石片,上面的纹路竟与杨晟工牌上的节目组LOGO惊人地相似。   引擎轰鸣着离开时,乌力吉突然高声唱起歌来。杨晟听不懂歌词,但那旋律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他的胸腔。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跟着节奏轻轻敲击膝盖。   “梦中的额吉。”乌力吉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什么?”   “这首歌,叫《梦中的额吉》。”   乌力吉再次唱了起来,那属于蒙古人特有的嗓音在车厢里回荡,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杨晟在后视镜里最后望了一眼魔鬼城,那些咆哮的巨岩重归寂静,唯有风蚀纹在暮色中闪烁,像是大地的皱纹里嵌着金粉。   ……   暴雪封山前的最后一天,独库公路还在勉强通车。杨晟蜷缩在越野车后排,氧气面罩在他脸上勒出深深的痕迹。海拔表指向2870米时,他的太阳xue开始突突跳动,像是有人在他颅骨内敲鼓。   当海拔攀升到3100米,筑路老兵王铁柱的石头房突然出现在弯道尽头。老人掀开军用棉帘时,屋内的铜火锅正冒着腾腾热气。   杨晟的目光却被墙上的等高线地图吸引——上面钉满了彩色图钉,每个红钉旁都标注着姓名和日期:** 1976.5.18 塌方牺牲。   “比计画早到两小时?”王铁柱的声音粗粝得像砂纸。车载氧气瓶发出“嘶嘶”的喷气声,混着导演老陈的催促:“前面就是散列勒根隧道,抓紧拍王老检修防滑链的镜头!”   “我…我去帮王老。”杨晟抓起运动相机推开车门,零下三十度的风立刻灌进他的肺部,像吞下了一把碎玻璃。   王铁柱正跪在雪地里敲击防撞墩,羊皮袄后背结满了冰甲,远看像头苍老的北极熊。运动相机录下老人用铁锹敲击路面的节奏:“空鼓声代表下面有冰层,现在那些AI雷达也学我这招。”   “扶稳三脚架!”王铁柱头也不回地喊道。   杨晟刚摸到金属支架,指尖立刻被黏掉一层皮。镜头里,老人用改锥刮去冰层,露出混凝土表面暗红的斑痕。   “这路段每米浇筑混凝土0.75方。”王铁柱突然敲了敲杨晟的登山杖,“知道为什么?”见对方摇头,老人扯开领口,露出一道横贯锁骨的疤痕:“76年塌方,九个弟兄的血肉全在这段路基里。”   智能手表突然震动报警——血氧82%。   杨晟晃了晃头,雪花在取景框里拉出虚焦的斜线。   王铁柱猛地拽住他胳膊:“蹲下,快蹲下呼吸!”老人粗糙的手掌按在他后颈,硫磺皂的味道混着雪沫钻进他的鼻腔。   “当年我们扛水泥上达阪,每人兜里揣两头蒜。”王铁柱从怀里摸出保温壶,倒出褐红色的液体,“沙棘汁,比你们那些氧气瓶管用。”   酸涩的汁液滑过喉管,杨晟瞥见老人虎口上的冻疮叠着老茧,像极了风化的岩层纹路。   狂风在隧道口撕扯出刺耳的啸叫,杨晟不得不将运动相机死死抵在胸前。取景框里,王铁柱佝偻的背影在新能源重卡的LED大灯照射下,像一株倔强的胡杨。   车载AI机械的女声不断重复着警告,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讽刺。   “扶我上去看看泄水孔。”老人突然指向峭壁,皲裂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发颤。   杨晟咽下涌到嘴边的劝阻,沉默地系紧安全绳。冰爪在冻土上打滑的瞬间,他听见冲锋衣面料与冰粒摩擦发出的脆响,像无数碎玉砸在鼓面上。   “踩我膝盖!”王铁柱猛地托住他的后腰,力道大得惊人,“当年李班长就是这么托我躲过落石的!”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发出年轻时的光彩。   杨晟的喉结动了动,智能手表在腕间疯狂震动,血氧数值不断下坠的警报和心跳声在耳膜里共振。   冰瀑在悬空栈道下泛着诡异的幽蓝,泄水孔喷出的冰晶在镜头里炸开时,杨晟想起小时候打翻的银河玩具。   老人夺过相机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换岗!”他粗糙的手掌掠过杨晟额头,“去拍烈士碑,那儿风小。”   碑林前的雪地上,新鲜的车辙印像一道伤疤。小林正往碑角摆放苹果,冻僵的手指差点碰倒积满雪霜的搪瓷缸。   “运输队刚送的,”她呵出的白雾凝结在睫毛上,“他们爷爷都在这条路运过物资。”   杨晟刚要开口,胃部突然痉挛。半消化的沙棘汁喷溅在雪地上,刺目的猩红让他想起老兵故事里1952年那个雪夜。   小林扔来的加热贴带着少女体温,她操控无人机的动作娴熟得像在打游戏:“看,北山羊踏出的小道——”   监视器里,野性的蹄印与现代公路在暴雪中达成某种神圣契约。杨晟突然意识到,这条天路从来都不只属于人类。   返程时越野车在冰面上跳起死亡圆舞曲。王铁柱摸出道钉的动作像西部牛仔拔枪,生锈的金属卡进轮胎纹路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当年用这玩意儿当防滑链,”老人缺牙的咧嘴笑在暮色中格外明亮,“比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电子玩意靠谱多了。”   海拔表指向2200米时,车载制氧机终于发出悦耳的激活声。王铁柱破锣般的嗓子惊飞岩缝里的雪鸡:“同志们呐迈开大步——”跑调的筑路歌谣混着涡轮增压器的轰鸣,在峡谷里撞出奇妙的回音。   “停!”杨晟突然拍打车窗的力道吓坏了所有人。雪坡背风处,九具北山羊冰雕保持着冲锋的阵型,犄角上的年轮记载着人类筑路史之前的时光。   王铁柱掰开领头羊口腔的动作像个熟练的法医:“门齿磨损严重,老死的。”他声音里的如释重负刺痛了杨晟的心脏。   暮色吞噬最后一缕天光之际,杨晟在平板计算机上看到了真相:小林融雪冲洗的不仅是他的呕吐物,更是一个城市青年对荒野的傲慢;王铁柱露出的手表表盘上,刻着“筑路二代赠父六十寿”的模糊字迹。   智能手表显示血氧回升到89%,但杨晟知道,有一部分自己永远留在了海拔3100米的泄水孔前。   他悄悄将最后一片加热贴塞进老人磨破的鞋底,风雪中传来三十年前的号子声,与新能源重卡的电机嗡鸣交织成跨越时空的二重奏。   ……   风骨之城·绿盾之战·塔城老风口防风林   天刚蒙蒙亮,塔城气象站的橙色预警灯就在狂风中剧烈摇晃。   马建军粗糙的手掌里躺着几粒暗红的枸杞,不由分说塞进杨晟手中:“含着!这玩意儿比你们那些进口润喉糖顶事。”   身后,十级大风撕扯着新栽的梭梭苗,但埋在地下的滴灌带却纹丝不动,像一条条蛰伏的黑龙。   时间:1月18日 09:00-17:00   气温:-19℃~-12℃   风速:10-12级(瞬时达14级)   能见度:<50米   “底下铺了加热丝,”马建军跺了跺沾满沙土的工装靴,智能手环显示地表温度-12℃,“零下三十度都冻不坏这铁疙瘩。”   杨晟注意到他安全帽上反光的小镜片,在风沙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激光水平仪。”马建军咧嘴一笑,皲裂的嘴唇渗出丝丝血迹,“我们这代治沙人,早就不靠铁锹吃饭了。”他掏出手机,防风林的3D模型在狂风中倔强地旋转,每一棵树上跳动的数字都是生命的倒计时。   次日清晨,金属碰撞声撕裂了帐篷里的宁静。杨晟猛地惊醒,防风绳在风中发出濒死般的哀鸣。   他刚掀开帐篷帘,砂砾就像霰弹般轰在脸上。踉跄后退时撞翻了取暖器,残存的电量指示灯在沙尘中明明灭灭,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头盔戴反了!”马建军的声音穿透风墙,一顶带着护目镜的安全帽砸在杨晟胸口。他肩章上的梭梭苗刺绣已经被风沙磨得发白,像一段即将被黄沙掩埋的记忆。   远处,三十米高的沙丘正在移动,像一头饥饿的巨兽。梭梭林在风墙中弯成满弓,随时可能折断。   “滴灌系统还能用?”杨晟吼着指向沙地中时隐时现的黑色胶管。   马建军掀开防沙罩,露出闪着银光的加热丝:“石墨烯的!零下三十度照样输水!”说着把一捆钢制网格塞进杨晟怀里,“抱紧了,这是最后两卷防沙障!”   十点十七分,监控塔的警报声刺破苍穹。    第90章   古丽娜尔冲进临时指挥所,柯尔克孜族特有的深目高鼻上结满冰霜:“七号区破了!新栽的五千棵胡杨苗!”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人心上。   马建军抓起尼龙网就往外冲。镜头剧烈晃动中,杨晟跟着他奔向沙地车,运动相机记录下他狼狈的跌倒姿势,像一只被风戏弄的布偶。   车载显示屏上,七号区的三维模型正在流血——代表破损的红斑以每秒两米的速度扩散,像一道正在溃烂的伤口。   “坐稳!”哈萨克斯坦司机别克猛打方向盘,车身在沙浪中划出惊心动魄的S形轨迹。   后视镜里,节目组女编导小林死死抱住摄像头,呕吐袋刚掏出就被风撕成碎片,像一只被解剖的白鸽。   离破损点百米时,车体突然下沉。   “流沙坑!”别克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指节发白。   古丽娜尔抄起铁锹跳下车,工装裤腿瞬间灌满黄沙:“把网格铺成Z字形!”她的声音在风中支离破碎。   杨晟深一脚浅一脚地搬运钢桩,运动相机拍下他扭曲的面容:嘴唇被砂粒刮出血珠,睫毛上挂着冰沙混合物,像戴了一副破碎的水晶面具。   “斜四十五度砸!”古丽娜尔扯着嗓子示范。当钢锤砸偏的瞬间,她伸手托住杨晟手腕,虎口的老茧像砂纸般粗糙。   “拉网!”马建军在二十米外挥舞萤光棒,像黑暗中的灯塔。   杨晟刚抓住尼龙绳,狂风突然掀起整片网格,将他狠狠拽倒。砂粒灌进领口,后颈像被烙铁灼烧。   “蜷身!”古丽娜尔扑过来压住网绳,杨晟瞥见她防沙面罩内侧凝结的冰珠——那是生命在严寒中最后的证明。   十二点零六分,最后一块补丁完成。   古丽娜尔用冻僵的手指点击智能手环,防风林APP弹出即时数据:“风速11级,沙障完整度恢复至92%”。这个数字在狂风中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坚强。   马建军突然拽过杨晟的围巾:“借用下!”撕拉一声,围巾变成布条,缠住渗血的钢桩接头,像给伤员包扎伤口。   回到补给站时,小林突然发出一声哀嚎。杨晟凑近看时,发现摄像头镜头变成了毛玻璃——那些比面粉还细的砂粒在树脂镜片上凿出无数细密凹痕,像一场微型沙暴的永恒化石。   “喝这个。”古丽娜尔摘下结冰的护目镜,眼尾的晒伤斑在昏暗灯光下泛着紫红。她递来的保温杯里,琥珀色的骆驼刺蜜混着沙粒沉在杯底,像封存的沙漠记忆。   杨晟舔了舔开裂的嘴唇,沙粒在齿间咯吱作响:“为什么选种胡杨?”   “吱呀”一声,马建军掀开地窝子的铁门,暖气裹着羊肉抓饭的香气汹涌而出。   “它们的根会分泌碳酸氢钠,”他脱下手套指向墙上的标本框,胡杨根系在沙土中蜿蜒出北斗七星的形状,“就像大地的中和剂。”   古丽娜尔突然扯开工装内衬,杨晟慌忙扭头却听见她爽朗的大笑:“看这个!”她指着内衬上刺绣的太阳纹,金线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我奶奶说,梭梭林的影子连起来,就是柯尔克孜族的护身符。”   她指甲缝里的沙粒簌簌落在图纸上,在等高线间堆出微型的雅丹地貌。   预警器在下午三点二十八分尖叫。监控屏上,沙墙像被惊动的响尾蛇群贴着地表游来。   杨晟握钢锤的手抖得厉害,防沙靴里的脚趾不自觉蜷缩,彷佛能触到北京四合院地暖的温度。   “怂了?”马建军扔来激光测距仪,金属外壳在杨晟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看看五百米外。”   镜头穿透昏黄的沙雾:去年栽下的柽柳已蹿到两米高,柔韧的枝条在狂风中交织成一张绿色滤网,沙粒撞击在叶片上发出细雨般的声响。   当最后一根钢桩楔入流沙,杨晟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北斗七星的破洞。新栽的胡杨苗在钢制网格后挺立。他瘫坐在尚有余温的沙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接着!”古丽娜尔抛来沾满沙粒的葡萄糖液,“今天你运了三点六吨网格。”见他愣神,她晃了晃智能手环,银链在腕间叮当作响:“心跳峰值到过178,比栽树机器人还猛。”   杨晟突然一愣,想起上次在协和做的体检,叶观澜盯着心电图时微蹙的眉峰,随后又笑了起来。   返程时,别克突然急刹。飞扬的沙尘中,车灯照亮地面上蜿蜒的印记——黄羊群趁风势稍减穿越防线,蹄印如精密的刺绣,恰好绕开所有新栽的苗木。   当杨晟的镜头捕捉到这奇迹般的路径时,古丽娜尔的声音混着沙沙的电流声传来:“它们认得梭梭的味道,就像认得回家的路。”   入夜后的地窝子像口沸腾的火锅。晚饭后众人很快陷入沉睡。   杨晟独坐桌前,台灯在日记本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马建军的安全帽内衬贴着女儿的照片,背面歪歪扭扭写着:爸爸的树林能到北京;   古丽娜尔的工具包侧袋永远塞着一支鹰笛,沙暴间隙的笛声是防风林工人的指南针;   别克的车载音响循环播放《玛纳斯》史诗,他说发动机的轰鸣是最豪迈的冬不拉;   小林在防沙面罩内侧画了渐变色刻度线,记录着每日吸入沙尘的浓度变化。   窗外,沙海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身后节目组的鼾声此起彼伏,杨晟望着手机屏保上叶观澜的笑颜,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个永远显示“无信号”的角落。   呼噜声在板房织成密网,他的笔尖悬在日记本上颤抖,最终落下的三个字被突然灌进的夜风掀动,像是叶观澜翻动项目书时修长的手指。   最后,他在日记本上郑重写下那三个字,墨水在纸页上晕开,彷佛沙漠里突然绽放的花。   ……   原定返程日遇上强沙尘暴,节目组被困在光伏基地。   杨晟隔着玻璃幕墙拍摄,黄沙中的太阳能板数组如黑色海洋。   沙尘暴来得比预报更凶猛。杨晟的防风面罩已经变成了土黄色,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砂纸。他隔着玻璃幕墙拍摄,远处光伏板数组在黄沙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在混沌中的机械巨兽。   “现在正是光转化率最高的时候。”技术员小张调整着追日系统,防护镜后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知道为什么吗?”   见众人摇头,他指向天际线:“沙粒散射形成了全角度光照,就像……”   “就像我们给板子撒了金粉!”维吾尔清洁工阿依努尔突然插话,玫红色头巾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的话引来一阵哄笑,却在下一秒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杨晟的镜头捕捉到阿依努尔弯腰的动作。后来他才知道,她拾起的是一片残缺的陶罐底,古老的釉色在沙尘中依然泛着幽蓝的光,与光伏板的镀膜如出一辙。   “戴上这个。”小张突然把带呼吸阀的护目镜拍在他脸上,“PM10浓度破千了,你们节目组可真会挑日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透着隐隐的兴奋。   玻璃墙外,阿依努尔正在给机器人编队充电。她的身影在沙暴中时缩时展,像团跳动的火焰。   “现在进场!”小张猛地拽开气密门。   狂风裹挟着砂砾撞进来,杨晟踉跄着扶住门框,运动相机差点脱手。他感觉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切割裸露的皮肤。   “抓紧牵引绳!跟着我的黄头巾走!”阿依努尔的笑声穿透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杨晟佝偻着腰钻进数组区,太阳能板在狂风中发出金属震颤的嗡鸣,像是某种远古巨兽的低吼。   “低头!”小张的喊声在耳边炸开。一块光伏板擦着杨晟后脑勺掠过,在45度角戛然而止,准确接住穿透沙尘的稀薄阳光。   “像不像磕头机?”小张突然凑近,防毒面具让他的声音闷如钟鸣,“都是采集能源,只不过这次拜的是太阳神。”   杨晟抹去护目镜上的沙尘,发现光伏板的起伏节奏竟与记忆中的采油机遥相呼应。这一刻,他彷佛看见了工业文明与自然力量的奇妙对话。   警报器突然尖叫起来。   “F区支架松动!”阿依努尔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电流的嘶嘶声。   杨晟跟着她冲向更衣室,舔舐干裂的嘴唇尝到血腥味。纳米防护服自动贴合时带来的刺痛让他想起帕提古丽大妈的棉手套——那种粗糙却温暖的触感。   “别去!”小林拽住他的胳膊,眼睛里盛满担忧。   杨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声“放心”就转身冲进了沙暴中。他听见陈导在后面喊了什么,但风声太大,只隐约捕捉到“香港小子”几个字。   故障点位于数组边缘,六块光伏板在风中如垂死蝶翼般扑棱。阿依努尔将液压钳甩上肩,动作利落得像个战士:“扶稳升降梯!”   杨晟死命压住颤抖的铝合金支架,砂粒打在手背上泛起细密的血点。他透过防风面罩看着阿依努尔在半空拧紧螺栓的身影,突然想起张春梅教他操作采棉机时的样子——同样的果敢,同样的坚韧。   “看东边!”阿依努尔突然摘下面罩大喊。   沙幕裂开一道缝隙,夕阳将光伏板染成琥珀色。千万片六边形板面倒映着晚霞,宛如众神打翻的蜂蜜罐。这一刻的美,让杨晟忘记了呼吸。   “转化率峰值!稳住!”小张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激动得有些变调。   回程的装甲车在沙丘间颠簸,阿依努尔用维吾尔语哼着古老的歌谣。   杨晟发现她在记录本上画着什么,凑近一看,是沙暴中的光伏数组,角落里还描着油田的磕头机,两种截然不同的能源采集方式在她的笔下奇妙地融合。    第91章   次日清晨,沙尘暴奇迹般消散。杨晟在拍摄最后的空镜时,王铁柱老人的道钉在掌心泛着冷光。   “给。”小张突然跑来,将一枚矽晶圆片拍进他手里,“掺了克拉玛依原油的提纯矽。”他指着芯片上细密纹路,“石油和阳光,本来都是远古生物攒下的能量。”   杨晟握紧芯片,突然给了小张一个拥抱。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有些意外,却又莫名地合情合理。   阿依努尔隔着玻璃挥手,玫红色头巾换成了印着光伏数组图案的丝巾。   杨晟的背包忽地震动,是清洁机器人远程赠送的电子相册,主页正是他在沙暴中拍摄的陶片与矽片特写——古老与现代的奇妙相遇。   车子激活时,杨晟透过后视镜回望。晨光中,光伏矩阵正在融雪反射下闪烁,彷佛大地睁开了无数银白色的眼睛,凝视着这个正在改变的世界。   ……   冬寂·塔克拉玛干   杨晟跪在沙漠公路117号里程碑旁,防风面罩早已被呼出的白气冻成硬壳。睫毛上凝着的冰碴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挂了一串细碎的水晶。   他调整着镜头焦距,对准维吾尔养护工艾合买提用牙齿咬开冰封滴灌带的画面。   “脸嘛别拍。”艾合买提突然转头,被钳子磨秃的指尖直戳镜头。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油渍,“我老婆子在乌鲁木齐当老师,看到这双手又要寄护手霜。”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笑,嘴角渗出的血珠瞬间凝成红珊瑚。   杨晟喉头一紧,默默移开镜头。呼啸的西北风卷着盐堿沙打在脸上,生疼。   他抹了把取景器上结的霜,想起三天前自己还在嘲笑摄制组准备的-40℃防护套有多夸张。现在连三脚架的铝合金关节都冻得吱呀作响,像是在抗议这刺骨的严寒。   艾合买提从皮卡后斗拽出裹着棉被的茶壶,浓酽的砖茶冒着白气浇在滴灌带裂口上。冰层崩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像一串细碎的银铃。   “喝!”沾满冰屑的搪瓷缸突然怼到眼前。杨晟还在犹豫,艾合买提已经掰开他冻僵的手指,硬塞了进去:“茶冷了就当镜子照,你们拍纪录片的眼睛该看看自己。”   杨晟低头,茶面上倒映着一张陌生的脸——皲裂的嘴唇,发紫的鼻尖,还有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他抬头看向节目组偷笑的同事们,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在罗布人村寨的最后一家渔屋,百岁老人亚森·库尔班正用红柳枝串起塔里木河冰层下的鲤鱼。   杨晟的镜头刚对准滋滋作响的鱼皮,老人突然用生硬的汉语哼起《我们新疆好地方》。那声音沙哑却有力,像沙漠里突然涌出的泉水。火堆旁散落的鱼鳞闪着蓝光,像撒了一地碎星星。   “娃娃,来!”亚森布满褐斑的手突然捏住杨晟的耳垂,那温度烫得他一个踉跄。   老人把烤鱼塞进他怀里,鱼眼珠在高温下爆裂,流出琥珀色的胶质:“吃!眼睛亮!”   杨晟忍着腥涩咀嚼,抬头发现老人正用鱼骨在沙地上画古河道地图,干枯的指尖渗出血珠,浸入那些蜿蜒的线条。   深夜收工后,摄制组意外发现亚森独自跪在冰河边。   月光下,老人解开羊皮袄,嶙峋的胸膛贴着冰面。他哼唱的音调让杨晟想起敦煌壁画里飞天的飘带,悠远而神秘。   收音师激动地举起麦克风,却被向导一把按下:“这是罗布人和塔里木河说悄悄话,咱们的机器听不得。”   杨晟默默关掉了挂在胸前的运动相机,突然觉得自己的镜头如此苍白。   慕士塔格峰西麓的冰洞里,柯尔克孜族采冰人别克用狼髀骨凿击冰壁。   杨晟的镜头追随着纷飞的冰屑,突然被别克拽到一道冰裂前:“看!三百年前的雪花睡在这里。”   幽蓝冰层中果然封着细如发丝的晶簇,像被凝固的星尘。“”你们夏天喝的冰镇酸奶,都是我们冬天存进去的月光。”别克边说边把凿下的冰块装进骆驼皮囊,突然将一块冰晶塞进杨晟领口。   彻骨寒意激得他尖叫,整个冰洞顿时回荡起空灵的笑声:“记住这冷,等七月你坐在葡萄架下吃西瓜时,就能尝到冬天的味道了。”   返程时骆驼突然跪地,别克轻抚它结霜的眼睫:“它闻见三十里外的暴风雪了。”   杨晟学着他用雪搓热骆驼的膝盖,指尖触碰到的毛发里藏着细碎的沙粒与盐晶。   远方地平线开始翻涌灰黄色波涛,别克却掏出鹰笛吹响,穿云裂石的声音刺破风雪:“骆驼听这个走得稳,比你们那个…GPS有意思!”   二月的最后一个拍摄日,杨晟在塔克拉玛干腹地迷了路。沙丘背阴面的积雪未化,像撒了糖霜的千层酥。   他索性躺成大字,发现云缝中漏下的阳光正把摄像头影子拉成胡杨树的形状。   维族司机买买提找到他时,正用坎土曼敲击越野车轮胎唱木卡姆。“年轻人总想找沙漠的心脏,”他扔给杨晟一颗冻梨,“其实沙子的心跳在每粒石英里。”   咬破梨皮的瞬间,冰凉的汁水溢满口腔。杨晟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的一个傲慢问题。   “您觉得新疆最美的是什么?”   此刻他知道了答案——是艾合买提冻裂的手掌纹路里嵌着的沙粒,是亚森用鱼骨画出的消失的河道,是别克冰洞笑声震落的千年冰晶。   所有这些,都比摄像头捕捉到的更锋利,更柔软,更像活着的新疆。   ……   越野车在塔什库尔干河谷剧烈颠簸,杨晟的额头第三次撞上车窗。冰川融水已经漫过轮胎钢圈,浑浊的水流裹挟着碎石拍打底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操!”司机老马猛打方向盘,车轮在泥浆里空转,溅起的泥点子“啪”地炸在运动相机镜片上,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杨晟摇下车窗,混合著冰碴的寒风立刻灌进来。远处山脊上,野杏花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被风卷着掠过灰褐色的岩壁,像场不合时宜的春雪。   “城里人总挑雪化时来。”艾尼瓦尔嚼着风干肉,油脂沾在他翘起的胡须上,“车轮子比旱獭还会打洞。”   柯尔克孜向导的帽子随着颠簸叮当作响,银铃铛在杨晟耳边晃出一串刺耳的音符。   杨晟调整头顶的运动相机时,金属扣突然夹住一绺翘起的头发。他疼得倒吸冷气,这个龇牙咧嘴的表情被广角镜头忠实记录——后期肯定会成为节目花絮里的笑料。   “我要拍肖贡巴哈尔节。”杨晟用袖子擦拭镜头上的水雾,GPS显示海拔已经3800米,他的太阳xue开始胀痛。   “艾尼瓦尔!”他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冲锋衣立刻被冰水浸透,“帮我看看这个红灯是不是在录?”   向导慢悠悠绕过车头,靴子踩在泥水里发出令人不适的咕唧声。突然,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怼在镜头前,羊膻味混着马奶酒的气息扑面而来。   “城里人的玩具。”艾尼瓦尔黢黑的手指戳了戳相机,指甲缝里还沾着羊油,“我们帕米尔的春天要用鼻子录。”说着抓起把湿漉漉的羊粪塞到他手里,“闻闻,青草在羊肚子里发芽了。”   “……”   杨晟的手僵在半空,羊粪的温热触感透过手套传来。   他刚要发作,镜头却自动对焦到艾尼瓦尔身后的山崖——六个塔吉克斯坦汉子像蜘蛛般悬在百米峭壁上,沙棘枝扎成的长扫帚正扫过岩缝。   七十岁的阿帕克老人立在崖顶,羊皮袄被山风鼓成帆,吟唱的古调被收录成断续的电波声。   “他们在给山神掸灰!”艾尼瓦尔揪着杨晟的后领往后拖,冲锋衣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你挡着春祭的道了。”   杨晟踉跄着后退,靴跟撞到块温热的物体——那是刚产完羔的母羊胎盘,暗红色渗进初融的冻土,像幅抽象的血色地图。   “喝口马奶酒暖暖胃。”艾尼瓦尔憋着笑递过羊皮囊,“阿帕克说镜头吃不下整座山的灰。”酒囊上还沾着可疑的污渍。   在南疆过春节时,节目组用冻硬的馕饼当年糕,矿泉水瓶当酒杯。杨晟蹲在帐篷外啃着冰凉的囊,王晅的电话突然炸响。   “澜晟上了部纪录片。”王晅的声音在卫星电话里断断续续,“今晚开播。”说完就挂了,像在躲避什么。   那晚杨晟躲在临时厕所里,手机是偷偷从向导借来的,显示屏的蓝光映着他开裂的嘴唇。主页推送的纪录片封面是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出品方写着“澜晟北京娱乐公司联合香港明德娱乐”。   《港岛记》三个字像记闷拳砸在胸口。   镜头扫过太平山顶的淩霄阁,那里有他经常靠过的栏杆;掠过庙街大排档的霓虹灯,他和郭明德曾在那分享过一碗艇仔粥;最后定格在深水埗的老唐。楼,褪色的春联还留着去年除夕他们一起贴的胶带印。   杨晟的拇指摩挲着显示屏上熟悉的街景,喉结剧烈滚动。   厕所铁皮墙外,摄制组正在分食最后的巧克力,欢笑声透过薄钢板传来。他把拳头塞进嘴里狠狠咬住,咸腥的血味在口腔蔓延,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酸胀。   叶观澜……用整个香港向他们不能公开的关系告白。    第92章   喀什百年茶馆的雕花木窗将正午阳光筛成细碎的金箔,杨晟胸前的GoPro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扫过满墙铜壶。   那些被烟熏黑的铜壶在镜头里泛着幽暗的光,像一群沉默的守夜人。   “你的铁眼睛喝不喝茶?”老人沙哑的嗓音裹着药茶香,没等港岛青年解释,粗陶茶碗已淩空飞起。   杨晟刚要解释这是运动相机,老人已经拎起粗陶茶碗。   深褐色的药茶在空中划出一道琥珀色的虹,准确落入三米外客人的碗中。GoPro的广角镜头里,茶汤表面荡开的涟漪将阳光折射成细碎的金砂。   “春分茶。”老人腕间的艾德莱斯绸绷带拂过镜头,那些鲜艳的几何图案在取景框里一闪而过,“昆仑山的雪菊要配去年晾的桑葚,就像年轻的骏马要配老骑手。”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弹了弹镜头,杨晟的耳尖瞬间烧红。当他颤巍巍模仿抛茶动作时,茶汤泼进十二生肖浮雕桌缝,沿着犄角旮旯淌成微型塔里木河。   茶馆里爆发出的笑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买买提江抽出英吉沙小刀,刀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他削了块鹰嘴豆馕,刀尖挑着在镜头前晃了晃:“先让你的铁眼睛学会吞咽。”馕块的碎屑落在镜头盖上,像细小的雪花。   暮色爬上艾提尕尔清真寺尖顶,GoPro的电量告急提示音与晚祷的钟声同时响起。   老人用茶渍在桌面勾勒迷宫。杨晟低头换存储卡的功夫,褐色水痕已干涸成喀什噶尔的血管脉络。“跟着茶痕走,”老人喉间滚过苍老的笑,“能找到七十二座没上旅游书的老门楼。”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经年的茶垢,在桌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杨晟低头更换存储卡的工夫,茶渍已干涸成一张褐色的喀什地图。陈导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来,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下午去和田,知道桑皮纸吗?”   杨晟茫然摇头,喉结上下滚动。现在的他早已不是港岛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也不是北京城里西装革履的杨总。   五个月的新疆生活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的印记——头发扎成淩乱的小揪,胡茬像戈壁上的骆驼刺,曾经白皙的手指如今粗糙得像老树的枯枝。   新疆的冬天冷得刺骨。拍戏的明星裹着羽绒服还直打哆嗦,而他们拍纪录片,什么都要亲身体验。   杨晟从没叫过苦,但夜深人静时,他常对着窗外的星空发呆。   每当拍到罕见的美景,回看时总会不自觉地微笑,那笑容里即藏着隐秘的喜悦,也有苦涩,像是发现了无人知晓的宝藏。   “不知道就对了。”陈导掰开热馕,蒸汽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不知道才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馕的麦香混着奶茶的咸香,在寒冷的早晨格外诱人。   和田吉亚乡的桑皮纸作坊里,杨晟的GoPro正在经历职业生涯最剧烈的震荡。   玉素普老爹的鎯头第四次敲在他手背上时,相机正巧从工作台边缘记录下全程——杨晟龇牙咧嘴的表情在鱼眼镜头的畸变下,活像颗被踩烂的沙棘果。   作坊的木梁上悬着二十年前的老黄历,纸页被堿水汽熏得卷曲发黄,像枯死的胡杨树叶。穿堂风掠过时,那些纸页哗啦作响,彷佛在嘲笑这个笨手笨脚的学徒。   “汉人娃娃的骨头是玻璃做的?”   老爹扯过杨晟通红的手掌,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肿胀的皮肤。阳光透过天窗照下来,老人鼻尖悬着的汗珠在杨晟手背上投下颤动的阴影。   “桑树皮都比你有韧劲!”他突然松手,杨晟的手掌“啪”地落在工作台上,激起一片纤维碎屑。   三百年的老桑树在窗外抖落新芽,麻雀叼着桑皮碎屑从窗棂间掠过。   杨晟的GoPro歪斜地卡在堿水桶沿,镜头里老爹的背影在蒸腾的热气中微微扭曲。粗布衫下嶙峋的肩胛骨随着捶打动作起伏,像两把在桑皮上耕作的古老犁铧。   “要听纤维断裂的声音!”老爹的鎯头砸出密集的鼓点。陈年的桑皮在重击下舒展成絮状,发出细微的脆响。GoPro的麦克风捕捉到奇妙的声纹:沉闷的捶打声与檐角铜铃的震颤,竟合成一段即兴的木卡姆。   杨晟再次举起鎯头,飞溅的桑皮纤维粘在他汗湿的脸上,像长了层白胡子。   “不对!”老爹夺过工具,枯瘦的手臂爆出盘错的青筋,“捶打是和桑树讨价还价——”木槌在空中划出淩厉的弧线,却在接触桑皮的瞬间变得轻柔,如同抚摸新生羔羊的脊背,“你得先还它三分温柔,才能换来七分筋骨。”   作坊角落的土竈咕嘟冒着泡,大芸根茎在铁锅里翻滚,散发出苦涩的药香。当杨晟终于捶出一片合格的桑皮絮时,落日将堿水池染成流动的琥珀。   老爹突然揪下他一根头发,发丝在夕阳中闪着微光,被轻轻摁进纸浆里:“留个信物,明年这棵桑树就认得你味道。”   杨晟疼得直搓头皮,却笑得像个挖到宝藏的孩子。   GoPro最后的电量里,半透明桑皮纸迎着晚霞舒展经络,纸纹在逆光中化作流淌的金沙河。   作坊阴影里,老人用袖口抹眼的动作被镜头诚实地记录。杨晟摸着刺痛的头顶傻笑时,不知自己乱发间粘着桑皮絮,像戴了顶歪歪扭扭的西域王冠。   晚上节目组要拍牧民毡房,这里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转移了阵地。   毡房外的风裹挟着粪类气息涌入,杨晟缩了缩脖子,把最后一块馕饼摁进羊肉汤里。浓白的汤汁溅在运动相机镜头上,他随手用袖口抹了把,袖口的羊膻味混着桑皮纸的草木香直冲鼻腔   “杨老师再来一碗吃一哈?”哈丽的母亲掀开铜锅盖,蒸汽扑灭了艾尼瓦尔刚点着的莫合烟。   “不了不了。”杨晟摸着滚圆的肚子摆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藏在裤兜里的油纸包,那里藏着艾尼瓦尔偷偷塞给他的牦牛肉干还带着体温,像揣着块暖手石。   来新疆以后他的食欲大涨,因为这里治好了他的洁癖,安抚了他浮躁的心。又加拍摄时都是干体力活,他不吃饱没力气干活。   牛粪火塘噼啪作响,在毡房里投下跃动的影子,杨晟的运动相机歪倒在羊毛毡上,广角镜头正对着天窗外的银河。   十二岁的哈丽突然掀开毡帘闯进来,怀里抱着的春羔差点撞翻摄像头,身后跟着小林。   “节目组来电话了。”小林晃着杨晟的卫星电话,显示屏上还粘着羊毛,“老陈说再不传素材回去,他就要骑骆驼来收尸了。”   这里的拍摄行程快要结束了,老陈带着一部分人去了其他地方拍摄夜景,他和小林留在这里。   杨晟摸出充电宝的动作顿了顿,腕间被艾尼瓦尔攥出的红痕还在发烫。下午学套马时那老牧民的手劲,像要把他骨头捏出酥油来。   毡帘猛地被掀开,艾尼瓦尔裹着风雪撞进来,皮袍子上的冰碴簌簌往下掉:“小杨,你的铁骡子喝饱泥浆了。”   向导满身柴油味挤到火塘边,顺手往茶壶里撒了把盐,“下午教你的本事,给观众演演?”   镜头剧烈晃动起来——艾尼瓦尔突然抓起杨晟的手腕,把沾着羊粪的掌心怼到镜头前。   “闻闻,正宗帕米尔春天!”   沾着羊粪草屑的掌心怼上镜头,运动相机忠实地录下杨晟扭曲的表情。栅栏外的母羊适时发出“咩——”的长音,翻着白眼踱过画面,那眼神活像看到自家羔子啃充电线。   小林和哈丽笑的前俯后仰。   “陈导您看,这才是沉浸式拍摄……”杨晟刚对着镜头挤出职业微笑,老陈的怒吼从扬声器炸开:“我让你拍民俗不是拍粪!明天再交不上正经。……”   “啪!”哈丽怀里的羊羔一蹄子踩断通话,少女趁机摸走运动相机,镜头扫过她腕间晃动的铜铃,定格在火塘边打盹的春羔鼻尖——那里沾着片鸢尾花瓣,像天神随手点的朱砂。   艾尼瓦尔笑得打翻盐罐,晶粒在火光中炸开细小的流星:“你们节目组比转场的羊群还吵。”他掏出个油纸包扔给杨晟,“喏,真正的宝贝。”   镜头凑近时,三只风干的蝴蝶标本正在树脂里振翅,翅脉间凝着昆仑山的雪粒。   深夜,节目组的无人机突然降落在毡房外。   老陈捎来的补给箱里塞着氧气瓶和防晒霜,还有张潦草字条。   “再拍不到能过审的镜头,赞助商要把你填进魔鬼城当背景板!”   杨晟苦笑着把字条塞进火塘,转头发现哈丽正用他的运动相机偷拍睡觉的春羔。   “这个角度好,”女孩把镜头对准火塘边的铜茶炊,跳跃的火光在金属表面流淌成河,“像不像阿塔说的火焰河?”   运动相机录下她睫毛上的火光,腰间别着用彩线编织了一半的马鞭穗子,腕间铜铃随着动作轻响。   远处传来艾尼瓦尔用柯尔克孜语哼唱的催眠曲,混着母羊咀嚼夜草的沙沙声。   “阿塔说疼的时候看星星,”哈丽指向天窗,运动相机随着杨晟仰头的动作拍下银河倾泻的瞬间,“羊羔眼睛和星星一样干净。”   她掏出智能机点开某短视频APP给杨晟看。   少女账号里全是她拍的岩羊和转场驼队,最新一条点赞过万的,赫然是他撅着屁股刨车轮的狼狈相。还有一张照片,是哈丽偷偷用美颜滤镜给杨晟拍的照片,高原红被P成粉红兔耳特效。   杨晟:“……”   艾尼瓦尔粗粝的笑声混着柯尔克孜语民谣从夜色深处浮来,杨晟忽然觉得防风灯的光晕在眼前晕染成片。    第93章   月光从天窗漏进来,与火塘余烬交织成光毯,轻轻覆盖着他沾满桑皮碎屑的头发。   哈丽悄悄将不知何时编织好的马鞭穗子系在他背包上,铜铃在寂静中发出梦呓般的轻响。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慕士塔格峰时,运动相机仍在默默记录:   杨晟蜷缩在花毡上的睡姿,哈丽给他盖上的绣花毯还留着奶香,还有毡帘缝隙外一闪而过的母羊——它对着初升的太阳又翻了个白眼,彷佛在嘲笑人类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想像。   离别那天,老杏树的残花坠入溪流,像无数驼队奔向绿洲。艾尼瓦尔抛来的车钥匙缠着缕胎衣羊毛,指着南边山脉隐约的绿意:“跟着云影走,那拉提的鼠尾草该开疯了。”   无人机嗡嗡声中,镜头扫过春祭崖壁。延时摄影突然激活:冻土裂开处,紫色鸢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破大地,彷佛帕米尔在快进自己的心跳。   当车碾过第一丛野蔷薇,杨晟在存储卡角落发现了哈丽的秘密——某夜毡房顶的星空。银河倒转时,十二只春羔的瞳仁像撒在天鹅绒上的碎钻。   喀什老城的茶渍地图开始发霉,桑皮纸作坊飘出蒸煮新麻的雾气。   杨晟摇下车窗。最后一块鹰嘴豆馕的碎屑随风飘散,像场小小的春祭。后视镜里,帕米尔的春天正被成千上万只北归蓑羽鹤的翅膀裁剪成碎片。   此刻的赛里木湖刚挣脱冰甲,第一波水雾漫过公路界碑。   后视镜里,北归的蓑羽鹤正将春天裁剪成碎片。手套箱里的相机微微发烫,彷佛预感到即将扑满镜头的薰衣草花海。那些被春雪浸润过的齿轮,终将在夏牧场的马蹄声中苏醒。   新疆的夏天,来了。   ……   晨雾如液态汞浆漫过克孜勒塔斯沟,杨晟蜷缩在洇湿的睡袋里调试镜头,胸前的GoPro指示灯在灰蓝雾霭中明灭,像头饿狼幽绿的眼。   三百米外,哈萨克斯坦牧人巴合提江正给头马系铜铃。三千头绵羊的银背撕开雾障,金属铃音被踏成齑粉。杨晟刚要按下快门,破空飞来一只小皮靴踢翻三脚架。   “摄像头架反啦!”十岁的叶尔波力像头愤怒的猞猁冲来,红扑扑的脸蛋沾着马奶酒渍,“羊群从东南坡下来,太阳会烧烂你的铁眼睛!”   男孩用树枝在结霜的草地画出光路,杨晟才惊觉自己犯了致命错误——二十万的电影镜头正对着六月朝阳最毒辣的角度。   冷汗顺着冲锋衣内衬往下淌,他突然意识到这里的阳光比北京毒辣十倍。   “你这个铁疙瘩比马鞍还硌人。”叶尔波力用树枝戳他胸前的运动相机。晨雾在男孩睫毛凝成细碎冰晶,让他想起故宫屋檐下的冰溜子。   杨晟转动备用电池,金属外壳折射出七彩光斑:“这是记录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你阿妈煮马奶酒时第三个气泡的形状。”   话音未落,冰凉的小手突然扯开他冲锋衣拉链。寒气像毒蛇钻进脖颈,叶尔波力已抢过相机往破毡帽上绑:“你们汉人总把眼睛捂在怀里!真正的眼睛应该长在头顶!”   “小崽子!”杨晟的怒吼惊飞了旱獭。   他们在鼠尾草花海里追逐,运动相机颠簸著录下诡谲画面:赤脚踩碎的血色露珠、牧羊犬扑咬时炸开的金棕色绒毛、巴合提江给头马系铜铃的剪影在晨光中熔成金水。   直到杨晟拽住男孩掉色的绿腰带,才发现相机被调成了每秒960帧。   “看!”叶尔波力指着显示屏里被无限拉长的晨曦,“这才是哈萨克斯坦的时间——比马奶酒发酵还慢,比猎鹰俯冲还快。”   午后核对拍摄计画时,巴合提江突然扬鞭示意。杨晟走近的瞬间,缰绳带着马汗腥气砸进掌心,相机镜头正对牧人虬结指节上的刀疤——那是去年冬宰时被种公羊顶伤的勋章。   “你们记者像旱獭蹲着拍,把马背拍成英雄海报。”巴合提江的鞭梢滑过杨晟耳际,“草原要用骨头记住。”   没等反应过来,杨晟已被拎上枣红马。马鞭破空声炸响的刹那,惊马如离弦之箭窜入花海。   运动相机仰拍的画面里,天空碎成万花筒:秃鹫翅尖擦过太阳形成日蚀,转场队伍在七色坡投下锯齿状暗影,老妪用牛角梳给头羊编辫子的手指特写…   “腰要像发酵的奶豆腐!”巴合提江的吼声混着风压砸来。   杨晟刚调整相机角度,侧面突然冲来光背马。野苹果准确砸中眉心时,他看见叶尔波力逆光的身影:“你拍反啦!阿塔说汉人总盯着羊屁股,真正的故事在马蹄铁上!”   身后炸响鞭声,枣红马发疯般冲向断崖。   杨晟的惨叫惊起整片草原的云雀,运动相机却忠实地记录下:被疾风拉成丝絮的彩云,悬崖边缘绽放的蓝色鸢尾,还有马蹄铁与燧石撞击迸出的金色火花。   暮春的伊犁河谷,杨晟被马鞍硌疼尾椎骨时,终于明白巴合提江为什么总把摄像头称作“”会眨眼的马驹”。当枣红马突然扬起前蹄的瞬间,他本能地将设备搂进怀里,后背着地的刹那,草尖刺过后颈的触感竟比摄像头红圈镜头还要锋利。   “现在你知道哈萨克斯坦小孩为什么五岁就会拍纪录片了?”巴合提江策马绕着他转圈,银马镫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个哈萨克斯坦汉子像拎羊羔似的把他拽起来,掌心粗粝的茧子蹭过他手腕内侧,“草原会吃掉笨手笨脚的摄像头。”   后来在剪辑房回放素材时,杨晟才发现这混账故意掰歪了相机角度。四十五度俯拍的画面里,马蹄溅起的泥土裹着去年冬天的草籽,他的影子正以每秒十七帧的频率与牧草纠缠——像极了被风揉碎的云影。   毡房里的热气在入夜后愈发粘稠。古丽娜尔掀开熏马肠锅盖的刹那,运动相机镜头蒙上白雾,彩虹在氤氲中一闪而逝。   “你们的机器吃不得热乎气。”她扯开杨晟冲锋衣领口,把GoPro拽到起伏的胸前,“让它也尝尝马肠子的魂儿。”   毡房爆发出羊皮鼓般的哄笑。   别克老人醉眼朦胧地怼近镜头,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篝火:“八三年冬,苏联人扛着铁箱子来拍片,让姑娘在雪地里光腿转圈圈…”   老人镶着金牙的嘴突然被塞进块颤巍巍的羊尾油,古丽娜尔灵巧的手指正拆解马肠衣,暗红色肉块坠入木碗时,溅起的马奶酒在镜头里化作星子。   杨晟胸前的GoPro默默记录着这场精密手术:21:13:07肠衣剥离时拉出蛛丝般的银线,21:13:19肉块激起的涟漪在碗沿凝结成琥珀色光晕,21:13:33他喉结滚动三次仍未咽下古丽娜尔递来的烈酒。   “摄像头先吃!”叶尔波力倒挂在毡房屋梁,脏手指戳着镜头傻笑,“它刚吞了我三个哈欠!”少年脚踝的银铃随着晃动炸响,惊得老陈的斯坦尼康在胡杨枝头微微一颤。   篝火舔舐夜之际,老陈果真如壁虎般攀在树干。这位纪录片狂人总说自己的脊椎是云台结构,此刻夜视镜头正将画面切割成双重时空——上半部是杨晟僵硬的脖颈随舞步生锈般转动,GoPro在胸前画出毛糙的∞字。下半部叶尔波力赤脚踏出萨玛瓦尔舞步,脚掌与大地接触的0.3秒内完成七次变奏,草屑在他趾缝间迸溅成金色碎屑。   “肩膀要像被鹰叼着!”巴合提江突然钳住杨晟双肩,酒气在GoPro外壳凝出水雾,“头颈是风筝线,眼珠子是追风筝的人!”他布满伤疤的拇指按在杨晟突起的颈椎骨,力道准确如调试摄像头阻尼器。   古丽娜尔的手风琴骤然切进快板。   杨晟感觉后颈汗珠顺着脊沟滚落,频率竟与都塔尔琴的扫弦共振。叶尔波力偷塞进他衣领的沙枣随舞步滚动,在棉布与皮肤间敲击出细碎鼓点。   当GoPro绑带断裂的瞬间,杨晟脱口而出的“Kutte!”(等等)引发山洪般的哄笑——他永远不知道,这句走音的哈萨克斯坦语被老陈的录音笔捕捉,与十二串银铃的震颤在频谱仪上交织成天鹅形状。   篝火舔舐着最后几根枯红柳枝,火星子噼啪爆裂的瞬间,古丽娜尔突然扯开杨晟的冲锋衣拉链。   冷空气灌入他汗湿的胸膛,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运动相机的红光却在此刻亮起。   “哈,现在你才像个柯尔克孜巴郎!”她指尖翻飞如蝶,艾德莱斯绸的流苏穗子扫过杨晟紧绷的腰腹。   金红交织的丝绸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老陈的监视器突然炸开一团橘红色光晕——那是热成像镜头里,丝绸拂过杨晟腰间时留下的残影,像团燃烧的凤凰尾羽。   杨晟的喉结上下滚动,古丽娜尔带着羊奶香的手指正抵在他喉结下方。她忽然拽住绸缎猛地一扯,他踉跄着栽进篝火圈,膝盖重重磕在滚烫的砂砾上。   “抬头!”她甩开羊皮袄,银饰在月光下叮咚作响,“颈子要像天鹅,眼睛要像猎鹰!”   子夜的风裹挟着雪山的寒气,杨晟的冲锋衣早被扔在骆驼刺丛里。他的脖颈机械地左右平移,后颈的汗珠滚进脊背沟壑。   老陈的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诡异画面:年轻人的头颅始终与地平线保持准确平行,而背后流转的银河在长曝光中化作乳白色漩涡。   “错了!”古丽娜尔突然抓起块风干马肉砸过来,“要想著有根银线从眉心跳到月亮泉!”她赤脚踩上杨晟的膝盖,粗糙的脚底板带着戈壁的灼热,“来,跟着我的刀鞘动——”    第94章   镶银匕首在她掌心翻转,刃尖挑着杨晟的下巴画弧。当北斗七星移过沙枣树梢时,年轻人终于找到了节奏。他的肩胛骨如展开的鹰翼,脖颈的摆动带动腰间的艾德莱斯绸,在热成像仪里划出连绵的火流星。   老陈按下停止键,发现脚边的防晒霜铝管正被沙蚁大军搬运。月光将这支银色队伍投射在监视器边缘,宛如正在穿越显示屏的机械蜈蚣。   他摸出酒囊灌了一口,劣质白酒混着沙粒在齿间研磨——镜头里,古丽娜尔正把馕饼掰碎塞进杨晟嘴里,丝绸的流苏缠住了年轻人的腕表,在夜视模式下泛着幽绿的光。   ……   夏炽·伊犁:赛里木湖的十二时辰   晨光剖开博罗科努山脊的瞬间,杨晟蜷在芦苇荡里打了个寒颤。三脚架上的霜花正簌簌坠落,取景器里掠过一抹雪色弧光——疣鼻天鹅修长的脖颈切开湖面,喙尖挑起的涟漪里裹着碎钻般的晨星。   “哥哥,你拍反了。”   赤足踩碎露水的声响惊起水鸟,塔玛夏腰间的皮囊晃出奶疙瘩的酸香。少年黧黑的手指越过杨晟肩头,直指西岸赭红岩壁。   晨光正沿着千年岩画爬行,将狩猎图染成渗血的伤疤。   “爷爷说,画天鹅要等太阳踩上克孜勒塔格的头顶。”少年掰开杨晟冻僵的手指,塞进块温热的羊油皂。   杨晟嗅到指缝里渗入的羊膻气,混着沙枣花的苦香。   正午的赛里木湖泛起钴蓝色的眩晕。白桦皮船剖开镜面时,努尔兰老汉的渔网正滴落液态阳光。   二十尾高白鲑在船板下翻出珠光,老人舀起半瓢湖水泼向镜头:“你们的机器太干,要蘸着赛里木的眼泪拍。”   虹膜状涟漪在取景器绽开的刹那,冰雹砸碎了湖面的鎏金。   杨晟趴在观鱼台拍摄水底森林,十年生的水绒草突然被哲罗鲑搅成翡翠漩涡。塔玛夏顶着毡房毛毡冲来,冬不拉的雨声裹着少年滚烫的喘息:“暴雨天能听见铜铃响!”   防水麦克风确实在震颤。后来在博物馆见到唐代鎏金鞍具时,杨晟才明白那是沉船与浪花的千年对谈。   落日将余晖锻成金箔时,努尔兰的铁锅正蒸腾奶香。老人掰开鱼头,露出脑腔内透明的迷宫:“这是赛里木湖的地图。”   远处传来天鹅的晚祷,杨晟第一次放下机器——有些神谕该用瞳孔曝光的。   子夜的赛里木湖正在分娩月光。夜潜灯惊起的萤光水蚤化作星河,杨晟却撞见更震撼的仪式:万千鲑鱼逆流跃向砾石滩,鱼尾击水声似远古萨满的鼓点。   塔玛夏在暗处掀开防水布,鱼骨拼就的星图泛着磷光:“每颗星星都该有条鱼托着。”   破晓前的雾瘴里,杨晟终于等到“蓝冰呼吸”。甲烷气泡在上升中凝结冰晶,像湖神撒落的珍珠项链。   塔玛夏的冬不拉突然弦断,少年指着消融的冰晶:“湖灵在收走她的耳坠。”   关机时,叶观澜的话突然撞进心里。   杨晟闭上眼,眼皮存储了七种蓝——孔雀石粉研磨的晨雾,青金石末调和的子夜,还有松石绿染就的,塔玛夏瞳仁里闪烁的古老寓言。   在新疆的最后一站,杨晟跟着节目组来到了阿勒泰。九个月的时光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他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时,就已经奔向了终点。   这九个月,漫长得像是过了一辈子,却又短暂得恍如昨日。   他站在喀拉库勒湖畔,看着镜面般的湖水倒映着慕士塔格峰的雪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茧子——这是他在喀什老城拍打手鼓时磨破的,在帕米尔高原追逐鹰舞时被粗糙的牦牛绳勒伤的。   这些茧子像是大地的印章,在他曾经养尊处优的手上烙下了属于这片土地的印记。   “杨老师,机器准备好了。”场务小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接过那台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摄像头,金属外壳灼烧着掌心的茧,却让他莫名安心。   这温度,这触感,都让他想起在禾木村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图瓦族老艺人用布满皱纹的手,教他如何用朽木雕刻出能召唤五种风声的鹰哨。   银河在夜幕降临的那一刻倾泻而下,北斗七星倒映在牧民手中的马奶酒里,随着涟漪轻轻晃动。   他下意识摸出手机,想要拍给叶观澜看,却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他苦笑着收起手机,对着星空喃喃自语:观澜,这里的星星会醉倒在马奶酒里…   暴风雪困在乔戈里峰的那七天,成了他最珍贵的记忆。柯尔克孜族老牧人教他辨认羊肩胛骨上的纹路,那些神秘的线条能预知天气的变化。   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他们挤在毡房里,就着酥油茶的香气,听老人讲述雪莲如何在冰裂隙中查找生长的微光。   在伊犁河谷,他遇见了最后一位会制作传统锡伯弓的匠人。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弓弦时,他彷佛看见了香港狮山上出土的青铜箭镞。   那一刻,时空在取景框里交错,西迁史诗与岭南考古在剪辑台上碰撞出令人颤栗的火花。   该转场了,导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阿勒泰带着松香和雪味的空气充满胸腔。   这九个月教会他,最好的镜头从来不是刻意追求的画面,而是当生命自己从取景框里生长出来时,你恰好伸出的、布满茧子的双手。   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雪山,转身走向摄制组。掌心的茧子硌着摄像头,像是大地的低语,提醒他永远不要忘记这片土地教会他的一切。   ……   白桦林里的走音笛   晨雾像融化的羊脂般浸润着喀纳斯的白桦林。杨晟猫腰钻入这片银色帷幕时,靴底碾碎的腐殖质正散发出类似普洱茶饼的醇厚气息。   镜头焦点在**老人手上游移——那十根皲裂如老树根的手指正用猎刀削着桦树皮,刀刃与纤维摩擦发出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您这笛子能吹《鸿雁》吗?”杨晟刚举起防风麦克风,突然被塞了满嘴苦涩。   老人树皮般粗糙的拇指按着他下腭:“含软了再说,这倔脾气比我家那头不肯配种的公驴还硬。”   树皮汁液顺着喉管灼烧,杨晟呛出的眼泪惊飞了树梢的北长尾山雀。**的笑声震得露珠簌簌坠落,他刀尖挑起片金黄的桦叶:“你们汉人拍东西太急,楚吾尔笛要等第一片黄叶吻到湖水才开音。”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蹄声。牧羊少年阿依登像道褐色闪电掠过,杨晟的卡其色防风帽转眼成了羊群间的飞盘。   **削笛子的动作没停,走调的黑走马小调惊动了松枝间的松鼠,那团火红的毛球竟顺着老人膝盖爬上肩头。   正午阳光刺破雾霭,杨晟发现摄像头不见了。监视器显示屏里,驼鹿角绑着的机器正记录着神奇视角:白桦树冠在风中翻卷成金色漩涡,一支新削的笛子乘着落叶缓缓坠向湖面,像被天空放逐的月亮。   在可可托海的矿坑前,杨晟第一次明白地质学家的浪漫——他们把三号矿脉的赤铁矿称作“大地胭脂”。   “知道这抹红最后去哪了吗?”向导用靴尖踢着碎石,“全抹在克拉玛依抽油机的铁嘴巴上了。”   吐鲁番的葡萄沟里,晒得黝黑的维吾尔姑娘告诉摄制组:“我们这儿的情话是’我的甜能经得起四十度风干‘。”   杨晟的镜头追着这句话拍完了整季,直到某夜在库木塔格沙漠,他为了捕捉银河下的驼队擅自离队。   沙暴骤起,GPS信号碎成雪花点,他反而盘腿坐在沙丘上,嚼着酸倒牙的驼奶疙瘩想:昨晚《港岛记》 第三集那个航拍转场,滤镜浓得像阿勒泰的蜂蜜酸奶。   忽然有束光刺破沙幕。牧驼人江布尔值的马灯在风沙中晃成橘色光晕:“迷路的小马驹!”老人用冬不拉琴柄敲他头盔,“骆驼粪比北斗星靠谱,跟着金色粪球走!”   回到骆驼客的毡房,杨晟的宝贝摄像头被塞进暖炕烘烤。   陈导的咆哮震得铜壶里的奶茶泛起涟漪:“你他妈是制片人!要是被流沙吞了,我们是用无人机撒纸钱还是拿斯坦尼康当招魂幡?!”   缩在花毡角落的杨晟瞥见阿依登在导演背后做鬼脸,小孩用两根食指把嘴角扯到耳根,活像被风干的哈密瓜。   江布尔值突然用匕首柄敲响空奶罐:“都听着——”老人故意拉长声调,“好骆驼奶的酸味往西飘,那是天山的方向。馊了的往东飘,准是吹到哈密魔鬼城了。”   哄笑声中,杨晟的胃袋发出悠长鸣叫,比驼铃更响,比江布尔值的冬不拉琴弦更颤。阿依登趁机把烤馕塞进他怀里,馕坑的余温透过粗粝表面,像握着个小太阳。   晨曦的柔光逐渐透过厚重的驼毛帐篷,杨晟在砭骨的寒冷中缓缓睁开眼帘。他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摄像头,却触到一片冰凉黏腻,镜头盖里盛着半凝固的酸奶,在低温中结出细密的冰晶。   监视器里是夜间自动拍摄的延时画面:银河与沙丘的曲线间,一队野骆驼正优雅地穿过他们昨夜的迷途。   后来江布尔值在杨晟背包缝了串骆驼铃:“下次迷路记得摇铃,沙漠的风会传话。”   十月的新疆已经染上金黄的秋意,杨晟跟着节目组返回了乌鲁木齐,最后的拍摄,他们将在这里完成。   陈导给他们放了两天假,让大家好好休整一下。    第95章   杨晟拖着行李走进乌鲁木齐酒店,镜子里的人影让他怔忡——那个皮肤皲裂、眼窝深陷的流浪汉,真的是半年前从北京出发的香港贵公子吗?   热水冲刷过身体,混着沙粒的血水在瓷砖上蜿蜒成河,杨晟洗漱完栽头便睡了,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这才缓过来。   朦胧中,帕米尔高原的春雪再次落进眼眶。那天在肖贡巴哈尔节的赛马祭台上,他咳出的血沫在雪地里绽成红梅。   塔吉克斯坦族少年**拽着他的衣领怒吼:“汉人兄弟,我们鹰族敬重不要命的勇士,但瞧不起找死的蠢货!”   可当镜头捕捉到枣红马踏碎冰溪的刹那,少年又第一个跳进刺骨雪水捞起坠落的他。   杨晟因严重高原反应从三米高的木架跌落,左臂尺骨裂痕在X光片上蜿蜒如昆仑山脉。   “你当拍纪录片是玩命?”随队医生包扎时斥责。   杨晟却盯着纱布渗出的血迹笑:“**大叔说,没被雪山打耳光的人拍不出真正的鹰。”   他后来在日记本写道:血渗进冻土时,我听见了喀喇昆仑的心跳。   七月的赛里木湖给了他更残酷的教训。为捕捉天鹅破壳瞬间,他在芦苇丛中连续潜伏52小时。   第四天淩晨,他像具尸体般浸在腐殖质沼泽中,直到高烧让眼前出现七彩光晕,哈萨克斯坦牧民用土法将他绑在马背上颠簸下山。   哈萨克斯坦姑娘塔玛夏的眼泪滴在他滚烫的额头:“摄像头比命重要吗?”   昏迷前最后的感知,是牧民们轮流用胸膛焐热的输液管,那些带着羊膻味的体温,比任何退烧药都滚烫。   咔嚓——   葡萄沟晾房里的那声脆响至今在梦境回荡。48万的摄像头坠地瞬间,他扑出去的姿态像极了护崽的母兽。   后来在病床上,陈导红着眼眶骂:“你他妈当自己是防震海绵?”而他只是盯着石膏笑:“机器没事吧?”尾椎的隐痛现在成了最忠实的记事本,在阴雨天提醒着他那些差点永眠的素材。   最痛的记忆来自魔鬼城的夜晚。沙暴掀翻营地时,他跪在流沙里刨到指甲翻裂,指缝间的血珠被月光照得像散落的石榴籽。   柯尔克孜少年赛买提递来骆驼刺镊子时,他竟在呼啸的风中听清了那句:“风沙吃掉的画面,会从你眼睛里长出来。”后来在备用卡里发现的弹唱视频里,少年抱着热瓦普吟唱:“迷路的人啊,别数星星要数心跳。”   在零下30℃的慕士塔格冰洞,电池集体罢工,杨晟用体温唤醒最后一块电池,将摄像头绑在牦牛角上完成冰川移动延时拍摄。   杨晟不知道叶观澜当时收到损毁报告时,第一次在电话里失态:你他妈的把拍摄当行为艺术?   陈导当时都没敢出声,硬着头皮让叶观澜发泄了一通。   但杨晟当时写在日记本上的一句话是这样的:这里的美值得用骨头去丈量。字迹被冰晶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叶均昌对他和叶观澜的情感稳定性测试近乎残忍,比昆仑雪崩更锋利。入疆前收走杨晟的卫星电话,只允许每周通过专门线路通五分钟话,而那个人还不能是叶观澜。   第一次通话时,杨晟丝毫没有考虑打给了王晅,他兴奋描述白桦林的晨雾,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酒杯碰撞声。   “我在东京谈版权,长话短说。”盲音切断时的忙音,比塔克拉玛干的夜风更刺骨。   中秋夜在喀什老城,杨晟用三十个馕饼在百年茶馆换到三分钟通话机会。   信号断续中他喊:“今天拍了十二木卡姆老艺人的手,那些皱纹里…”   电话突然传来女声娇笑:“王总在洗澡。”   杨晟默默挂断,把剩下的馕饼分给附近的学校。   老茶馆主人赛力克递来热沙玛瓦,安慰他说:“孩子,茶水要喝到第三壶才回甘。   就像圣诞夜独库公路的暴雪中,那件莫名出现的奢侈保暖衣,最终让他明白:标着价码的温暖,终究暖不透冻僵的灵魂。   三月某日,某境外基金会通过层层关系居然找到了杨晟,许诺四个亿赞助换取反映一个文化冲突的镜头。   对方特助在喀什五星酒店摊开合约:“只要符合要求,这个数后面加个零。”   杨晟的摄像头突然转向落地窗,拍下对方错愕的脸:“您现在的位置,是艾提尕尔广场东侧300米。1949年,这里处决过煽动分裂的匪首。”   他抽出存储卡泡进奶茶:“卡里存着十三个民族的微笑,您买不起。”   塔城老风口的胡杨林下,兵团老人皲裂的手指抚过防风林。陈导要求改拍歌舞的呵斥声中,杨晟固执地将二十六分钟长镜头剪进成片。   审片时老人突然指着显示屏:“这棵树,是我和维吾尔兄弟一起种的。”皲裂的指尖与树皮摩擦的沙沙声,比任何配乐都震撼人心。   镜头微微颤抖,那是杨晟第一次在拍摄时落泪。   归程前夜,杨晟在乌鲁木齐暗房冲洗最后一批胶片。暗房里的红光像凝固的血,杨晟将最后一张相纸浸入显影液时,手腕不受控地颤抖。   药水腐蚀着指甲边缘的裂口,他却恍若未觉。三十二卷胶片记载的不仅是新疆,是那个骄矜的香港公子被戈壁风沙剔骨重塑的全过程。   他抚摸过相纸上维吾尔少女赠的艾德莱斯绸,布料经纬间还缠着吐鲁番葡萄藤的清香。   显影液里浮现的画面让他震颤:石河子棉花地里的自己腰上挂着尿素袋,里面装满了属于新疆的白玫瑰。   克拉玛依油田的星空下,自己与维吾尔维修工并肩躺在采油机阴影里。   魔鬼城岩洞中,哈萨克斯坦老人用血泡手指在岩壁描画。慕士塔格冰面上,柯尔克孜孩童用体温为他融化冻结的镜头盖……   八卦城里的特克斯人的时间计量单位是一壶奶茶≈拍摄3个长镜头。坎儿井水折射率与艾德莱斯绸经纬密度相同。   全城76家商铺共用同一把馕铲,磨损弧度与太极坛台阶完美契合。真正的八卦不在街巷布局,而在老匠人布满裂纹却暗合卦象的掌心纹路。   他能通过沙粒摩擦声判断沙暴级别、尝一口马奶酒便知是否掺水、看见彩虹会本能计算色温值。   因为突发状况,原定拍摄赛里木湖冰融期的计画延迟。   他在湖畔帐篷里发高烧,塔玛夏用野薄荷给他刮痧。   “蓝冰要等西风舔过湖面七次才出现,”老牧人指着云图,“你们城里人的时间表比不过天鹅的翅膀。”   手机相册从自拍变成各族老人笑脸、随身携带的不再是信用卡而是十三把民族小刀,每把代表一个帮扶过的家庭赠予。   ……   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玻璃幕墙将暮色折射成碎片。叶观澜站在接机口,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自动门那端时,他的呼吸凝滞了。   驼色冲锋衣裹着的身躯像一株被风沙重塑的胡杨,右手小拇指因冻伤永久性蜷曲,却稳稳托着贴满胶布的摄像头。   机场大厅的人流如湍急的河水奔涌,他们却似河床底两块历经冲刷的卵石,在喧嚣中沉淀出静止的默契。   杨晟干裂的唇角缓缓扬起,皲裂的纹路里还嵌着塔克拉玛干的沙粒,却绽开比胡杨林更倔强的笑容。   叶观澜的瞳孔在航站楼惨白的灯光下收缩成针尖,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男人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像在吞咽某种尖锐的痛楚,最终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的三个字带着血锈味。   “辛苦了。”   感受到那结实而温暖的怀抱紧紧包围着他,杨晟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他想要表达,不辛苦,我真的目睹了许多绝美的风景。   但那一刻,他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声,只有将叶观澜抱紧。   羊绒大衣裹住对方,叶观澜闻到了戈壁滩的味道——沙枣花的苦涩混着昆仑雪水的凛冽。   怀里的身躯比记忆中单薄许多,肩胛骨像两片将碎的玉。他低头看见杨晟发顶新生的白发,突然被某种尖锐的疼痛刺穿眼眶。   “欢迎回家。”这句话像淬火的刀,烫得杨晟肩头一颤。   杨晟的额头抵在他锁骨处,呼吸透过羊绒面料烫进皮肤。他想说塔里木河的落日像熔化的铜,想说帕米尔高原的星空会唱歌,最终只是更用力地攥住叶观澜的后襟。   “好想你……”叶观澜的嗓音低哑得不像话,每个音节都裹挟着三百多个日夜发酵的思念。他向来克制的唇舌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剖白,彷佛要把这些年压抑的情话一次性倾倒干净,“晟仔……”   这声“晟仔”在空气中震颤着落下,带着前所未有的珍视与渴求。杨晟能感受到环抱自己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我也是…”杨晟的额头抵着他锁骨,呼吸透过高定西装烫进皮肤:“快要想疯了…”沙哑的气声里带着罗布泊的干燥,“每个没有信号的夜晚…”   环抱着他的手臂在发抖。不是风沙侵蚀后的虚弱,而是某种更为隐秘的、几乎不该属于叶观澜的颤抖。   就像沙漠旅人终于找到绿洲时,连捧水的双手都会背叛意志般颤栗。杨晟突然意识到,原来昆仑山的雪水不仅能淬玉,也能蚀穿最坚硬的克制。   ……   当晚在书房,叶观澜翻开那本边角卷曲的拍摄手记   最后一页贴着半片风干桑树皮,背面是维吾尔文与汉字平行的句子:真正的镜头,应该长在人民的瞳孔里。   墨迹旁粘着星形的沙粒,在台灯下像帕米尔高原的星光。他忽然明白杨晟眼中新的光晕从何而来——那不是掠夺美的镜头,而是盛装生命的容器。    第96章   孙姐手中的擀面杖“咣当”掉在地上,萍姐的虾饺皮从指间滑落。两位老人怔怔望着门口的身影,厨房砂锅里飘出的陈皮鸭汤香气突然变得浓烈到刺鼻。   去年他离家时,竈上煨的也是这个汤。   “晟仔……”萍姐的粤语哽在喉头,布满老人斑的手悬在杨晟裹着纱布的右手上方,像对待一件出土文物般不敢触碰,“点解搞成咁啊?”她颤抖的指尖最终只敢碰了碰青年开裂的唇角。   杨晟被两位阿姨按在沙发里,餐厅桌上还摆着未包完的虾饺。   “这哪里是拍纪录片…”许姐用围裙角擦眼睛,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当年《变形计》拍山区孩子都没这么…”话没说完就被萍姐用手肘捅了一下。   “值得嘅。”杨晟用手笨拙地给萍姐擦泪,尾指那道刀疤蹭过老人眼角的皱纹,“睇下,我同观澜种嘅蓝花楹都开花了。”   他指了指窗外,紫色花云在暮色里轻轻摇曳,去年离家前夜,他和叶观澜赤脚在暴雨中栽下的树苗,如今已高过二楼阳台。   叶观澜沉默地倚着博古架,看着杨晟被两位老人团团围住。青瓷缸里的锦鲤在摆尾,溅起的水珠落在他手背,才惊觉自己指甲早已掐进掌心。   博古架玻璃倒影中,杨晟正笨拙地用左手给孙姐看相机里的照片,脖颈晒脱皮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   直到陈皮鸭汤的香气转为焦糊,两位老人才慌慌张张奔向厨房。   叶观澜立刻上前扣住杨晟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青年“嘶”地抽气。指尖触到那些在帕米尔高原冻出的裂纹时,他突然松开手,转而十指相扣地握紧。   楼梯间的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身后渐次熄灭。昏黄的光斑掠过杨晟耳后添加的伤疤,照亮叶观澜绷紧的下颌线。   雕花木门“咔嗒”落锁的瞬间,沉淀了整日的檀香混着跌打药油的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唔……”   杨晟的后腰狠狠撞上门把手,脊椎骨与金属碰撞的钝痛还未来得及传递到大脑,就被叶观澜炙热的唇舌封住了所有声音。   这个吻带着铁锈味,是杨晟下唇被咬破的血,混着叶观澜衣襟上的雪松香,在唇齿间酿成苦涩的酒。   叶观澜的手掌垫在他脑后,指节被冰凉的瓷面硌得发白,黑暗中视觉被剥夺,触觉便格外清晰。   他的指尖探入杨晟体恤下摆,手掌在他后背快速略过,确定有新伤,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新伤?”沙哑的声线擦过耳膜,杨晟能感受到对方胸腔剧烈的震动。他下意识蜷缩,却被抵在门板与滚烫躯体之间。   叶观澜的拇指按在腰侧那道三寸长的疤上,那是半年前戈壁滩落石留下的印记。   “我会替你讨一份奖励回来。”   窗外蓝花楹簌簌作响,惊起两只夜枭。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叶观澜侧脸割出明暗交界的线。   杨晟摇摇头,声线不稳:“不,我要自己去要。”   叶观澜捧住杨晟的脸,拇指擦过他眼尾的潮红。恍惚间又看见一年前在香港码头找到他时的模样——也是这样通红的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泪。   “伯父说过…”杨晟的指甲陷入叶观澜掌心的肉里,“一年后要我们一起去老宅。”他忽然笑起来,“我要他把你完完整整地交给我,否则…”   叶观澜的吻骤然变得凶狠,犬齿撕咬着唇瓣,像是要把他生吞入腹。杨晟踉跄着跌进锦被堆,昂贵的苏绣刮过伤痕,激起一阵颤栗。龙涎香的味道霸道地侵入鼻腔,他终于确信自己真的回来了。   “不然你就怎样?”叶观澜撕开他的体恤,布料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刺耳。黝黑的皮肤上,摔伤、擦伤、冻疮层层叠叠,像一幅残酷的抽象画。   杨晟抓住他后颈的碎发,在剧痛与欢愉交织的眩晕中,突然想起离京那日他不让叶观澜送自己的场景。   “不然……”他弓起身子咬住叶观澜的肩膀,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我就在你家门前长跪不起。”染血的唇勾起顽劣的弧度,“再挂个冤字牌,像古装剧里击鼓鸣冤的刁民。”   叶观澜的动作顿住了,胸腔震动发出低沉的笑声,这笑声渐渐变得不可抑制,最后竟带着几分哽咽。   杨晟环住他的脖颈,鼻尖蹭过他的耳廓:“观澜,好攰,想瞓觉。”   “睡吧。”叶观澜手指轻触显示屏,遮光帘立马拉开,黑暗如潮水般吞没房间。他将人圈在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杨晟汗湿的长发,“我陪你。”   不到五分钟,怀里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叶观澜藉着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细细描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谁能想到这个在零下二十度雪山里摸爬滚打的人,是当年那个连喝酒温都要计较的矜贵少爷?   等杨晟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叶观澜才藉着床头灯的暖光,像拆解一件易碎文物般为他褪去衣物。当睡裤布料滑过大腿时,一道狰狞疤痕赫然显露,像条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疤痕边缘还留着粗劣缝合的针脚。叶观澜的指尖悬在半空,眉头拧成死结——这处重伤,节目组的周报里只字未提。   温热的毛巾浸满中药浴盐,叶观澜忽然想起去年那通卫星电话。陈导支支吾吾的声音混着塔克拉玛干的风沙:“杨老师左臂骨裂…不过已经…”   叶观澜盯着显示屏上23:55飞往乌鲁木齐的航班确认信息,指节在实木桌面上叩出血痕。办公室的门却在此时被猛地撞开——   “他是自愿留在那的!”王晅夺过手机狠狠砸向地毯,登机牌在他手中化作纷飞的雪片,“你他妈以为这是受罪?”碎纸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这是杨晟第一次——不靠叶观澜三个字就能证明自己!”   毛巾擦过肋下的冻疮,杨晟在睡梦中轻哼一声。   叶观澜的指节泛白,想起自己最终只是寄去一箱冻疮膏——通过最普通的邮政快递,混在剧组的常规补给里。   他亲自跑去邮局,在包裹单上伪造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捐赠”的字样。快递员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穿着旧毛衣的男人,在柜台前反覆修改了三遍寄件人信息。   不是怯懦,不是退让。   叶观澜轻轻抚过那道疤痕,这是他们用三百六十五天淬炼出的默契——要光明正大地,一起回家。   窗外,那株蓝花楹的投影正轻轻摇曳着。   叶观澜俯身时,一滴水珠落在疤痕尽头,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不知是未干的发梢水,还是熬了三百六十五个长夜后,终于决堤的月光。   ……   雨丝在落地窗上交织出朦胧的纱帘,将晨光过滤成柔和的灰调。   杨晟整个人陷在蓬松的鹅绒被里,像只餍足的猫般舒展身体,后腰处的水墨半瞳纹身若隐若现——那是只永远半阖的眼,此刻睫毛处还印着几枚淡红的齿痕,如同被朝露打湿的桃花瓣点缀在工笔画上。   他伸懒腰时,真丝被单滑落至胯骨,露出腰间一道新鲜的指痕,在晨光中泛着暧昧的青紫。   智能窗帘感应到主人苏醒,缓缓拉开时惊飞了窗台上避雨的麻雀,翅膀扑棱声混着雨滴敲打玻璃的节奏,彷佛某人在他身上留下的韵律回放。   “猪猪~”他故意拖长尾音,嗓子还带着昨夜喊哑的余韵。   “猪猪不在服务区,”AI管家用字正腔圆的粤语回答,“但检测到您床头柜第三层抽屉有叶生留的手写卡,建议查阅后再点餐哦。”   杨晟笑得把脸埋进枕头,发梢扫过脖颈处的吻痕——那里还残留着爱人用红酒冰镇过的温度。   他伸手摸出那张烫金卡片,叶观澜淩厉的笔迹力透纸背:冷藏室第二格有冰镇鸳鸯奶茶,微波炉叮三十秒可得菠萝包,以及…   可惜后面的字被咖啡渍晕开了。   “叶生好贴心啊~”他对着空气晃了晃卡片,像只得意洋洋的猫,“那我要冻柠…”   “温馨提示,”AI突然打断,“叶生设置若您空腹喝冻饮,将激活《关于某人胃痛打滚的监控录像循环播放程序》——附带群发王晅、郭明德。”   杨晟叼着的菠萝包“啪嗒”掉在真丝床单上,奶油顺着指缝滴出暧昧的轨迹。这时AI突然切换成叶观澜的声线,连呼吸频率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仲唔乖乖饮热汤?”那气声彷佛就贴在他耳后。   “喂!你这是作弊!”他差点被奶茶呛到,喉结上的吻痕随着吞咽动作起伏,“我要投诉AI模仿雇主声…”   “投诉信道已关闭。”AI用机械音欢快地说,全息屏突然弹出《家规》第233条:撒娇投诉需对着主卧摄像头比心完成验证——附:7月3日示范视频。MP4。   画面里赫然是杨晟醉酒后抱着摄像头喊老公的黑历史。   “……”   杨晟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看着AI操控的扫地机器人追捕逃跑的菠萝包碎屑,像在看微型警匪片。   “我说,”他突然压低声音,“你该不会连我们昨晚…呃…的动静都录下来了吧?”   “本系统已自动过滤**声波。”扫地机突然亮起桃心表情灯,投影出分贝统计图,“但根据声纹分析,您昨晚23:17的台词与书房新到的《犯罪心理学概论》 第七章第三节高度吻合——需要我朗读’审讯室特殊技巧‘章节吗?”   “叶观澜!!”杨晟抄起鹅毛抱枕砸向摄像头,“你给AI安装的什么鬼数据?!”   羽毛纷飞中AI淡定弹出新通知:【下午三点整提醒:您昨日淩晨2:38网购的鳄鱼皮颈环已送达,需要播放叶生收藏的《束缚艺术入门》教学视频吗?】   雨幕中突然传来指纹锁解除的“滴”声,杨晟手忙脚乱关投影时,AI完成终极补刀:【温馨提示,叶生的虹膜识别通过率100%,逃跑路线建议优先考虑消防信道——虽然您弄坏的手铐还挂在信道扶手上。】   当萍姐推开门时,只见杨晟正骑在扫地机器人上与AI吵得面红耳赤,她默默放下姜撞奶,把“请节制使用智能家居”的纸条贴在门后,默默摇摇头走了。   下午五点的阳光慵懒地穿过落地窗,在胡桃木地板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杨晟盘腿坐在地毯上,发间的小兔发箍随着他整理行李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叶观澜属兔,这已经是杨晟买的第N个兔子发箍了。以前的粉耳朵的悲惨命运如出一辙:不是被波波当磨牙玩具叼得支离破碎,就是被椰椰偷偷藏进猫窝当抱枕。   关于生肖这件事,两人曾有过一场激烈的辩论。   同岁的他们,一个属兔一个属龙,全因公历农历转换的阴差阳错。更复杂的是杨晟有三个“生日”。   林绮岚用儿童节为他筑起母爱的乌托邦,杨启铭用三月二十三日的假契约维系虚伪体面,而真正涅盘重生的日子,是十一月十二日的那天。   杨晟自己都糊涂了,叶观澜给他解释了一番,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他应该比叶观澜大才对……   “所以按实际年龄我比你大!”杨晟当时盘在叶观澜腿上,手指绕着对方衬衫纽扣较劲。叶观澜只是轻笑,用民法典拍他额头:“晟仔小朋友,法律只认身份证日期。”   “啪嗒”一声,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波波和椰椰立刻竖起耳朵,两团毛球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门口,却在看到满地的“障碍物”时紧急刹车。一猫一狗对视一眼,敷衍地在叶观澜裤腿上蹭了蹭,转头就扎进了那堆新疆特产里。   “叶总,麻烦让一下。”   阿华提着两个行李箱,汗珠顺着下巴滴在爱马仕地毯上。他身后还有三个未拆的物流木箱,上面盖着新疆特产的红色印章。   “……”   叶观澜侧身让开,看着客厅里堆积如山的包裹,挑了挑眉:“这是把新疆搬回来了?”   “回来啦?”杨晟从物品堆里探出头,兔耳朵发箍歪在一边。他献宝似的举起一把奶枣:“我买了超多好吃的!”阳光在他发梢跳跃,像给他镀了层金边   叶观澜走近,手工皮鞋碾碎了几粒葡萄干。他伸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指尖沾上沙漠风尘的气息:“我去换衣服。”   话音未落就被勾住脖子。杨晟像警犬般在他颈间深嗅,鼻尖蹭过动脉时,嗅到熟悉的雪松香混着会议室残留的咖啡苦。   他满意地眯起眼:“冇野猫味~”   “只有家猫。”叶观澜的吻落在眉心,余光瞥见阿华正把脸埋进冰箱门憋笑。厨房飘来萍姐的骂声:“死仔包!把我腌了三个月的醉蟹碰倒了!”    第97章   等叶观澜换好衣服下楼时,正赶上王晅表演“五体投地”——椰椰蹲在门口偷吃葡萄干,一个没注意就把进门的王晅绊了个狗吃屎。   “王总来就来,怎么还行这么大礼?”杨晟盘腿坐在地毯上,笑得前仰后合。   王晅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狗毛:“我还在想哪个小偷敢偷这一片儿。”   “王总现在这样倒像个小偷。”杨晟记仇地回击,眼睛亮晶晶的。   “嘿,你小子找打是不是?”王晅一个箭步冲过去,两人顿时在地毯上扭作一团。   叶观澜淡定地坐在沙发上喝茶,新闻里正播报着最近的财经新闻。   “卧槽!”王晅突然惊呼一声,抓着杨晟的右手,“你…拍纪录片弄的?”他盯着那根蜷缩的小拇指,声音都变了调。   杨晟抽回手,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啦,已经不疼了。”他随手扔给王晅一把精致的英吉沙小刀,“这可是好东西,买不到。”   王晅翻来覆去地看:“我拿这个干嘛?切水果都嫌小。”   “不要还我!”杨晟作势要抢,王晅连忙把刀塞进兜里。   “要要要!我拿回家供起来,每天上三炷香行了吧?”   杨晟抓起一颗红枣砸过去,王晅接住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嚯!这枣可以啊!”说完直接捞起杨晟面前那袋红枣。   “那是我亲手摘的!”杨晟抗议,抓了几颗塞给叶观澜,“等闲了,你一定要去看看。”   王晅嚼着枣,含糊道:“或许明年就有机会。”   “什么机会?”杨晟好奇。   王晅看向叶观澜:“你没告诉他?”   “武侠剧,新疆取景。”叶观澜放下茶杯,走过来坐到杨晟旁边,“郭明德也投了。”   杨晟眼睛瞬间亮了:“金庸群侠?”   “不,原创剧本。”王晅说。   “有本子吗?我看看!”杨晟兴奋地坐直。   叶观澜往他嘴里塞了块炒馕:“改天再看,等郭明德到了你们再……”   “叼!郭仔要来北京?”杨晟差点跳起来。   叶观澜淡定解释:“他想给你个惊喜。”   “啊?”杨晟狐疑地盯着他,“那你告诉我?”   叶观澜面不改色:“嗯。”   杨晟:“……”   王晅在旁边“嘁”了一声,白眼快翻到后脑勺——叶观澜这坛陈年闷醋坛子什么德行,他可是从小见识到现在。   比如有次杨晟和公司女演员多聊了几句,叶观澜看见了,转头就让人家全年无休拍戏,从古装拍到现代,从都市拍到沙漠,直接累到那女演员见到杨晟就躲着走。   “观澜啊…”王晅突然猛吸鼻子,作势在空气中嗅探,“这醋味浓得,不知道的以为萍姐在厨房酿了三年老陈醋呢。”   叶观澜面不改色地抿了口龙井:“剧本需要。”青瓷杯底在玻璃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响,水面倒映着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   杨晟叼着哈密瓜片一脸茫然:“咩啊?   王晅藉着递水果的姿势压低声音:“叶总防贼呢——特别是你那会弹吉,还会写情歌的’青梅竹马‘。”   杨晟:“……”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观澜的醋劲儿就像他泡的茶——表面波澜不惊,底下暗流汹涌。   公司年会上那个虎牙歌手的事还历历在目。   小夥子刚唱完自创曲,杨晟不过夸了句“虎牙可爱”,第二天艺人部就收到叶总亲批的“艺人特训计画”。等那孩子从长白山回来,见到杨晟就跟见到教导主任似的,立正鞠躬一气呵成:“杨总好!我戴了牙套!”   杨晟:“?”   再比如,某次业内酒会,一位女制片人藉着敬酒的机会,手指“不经意”地滑过杨晟的手背。当晚,这位制片人正在谈的一个项目就被临时撤资,而投资方……好巧不巧,是陈昊……   最离谱的是,某次杨晟去探班,在片场夸了句某男演员的腹肌练得不错。   隔天,这位男演员就收到了一份“特制”健身计画,训练强度直接翻倍,还附带一句:既然杨总喜欢,那就练得更明显点。   男演员:“???”   “叶总~”某晚杨晟故意蹭到书桌前,指尖卷着对方领带,“你这些暗箱操作…”他瞟了眼抽屉里没关严实的商业竞争三十六计,“是不是太明显了?”   叶观澜正在看文档,头也不抬:“不明显,他们都没发现是我做的。”   杨晟:“……”   钢笔突然被抽走,杨晟跨坐到他腿上:“不如我先验收下叶总的腹肌?”手指顺着衬衫缝隙溜进去,“看看有没有因为吃醋…”   话音未落就被反压在真皮座椅上,叶观澜咬着他耳垂低语:“现在知道家有悍妻的传闻怎么来的了?”   窗外的夜风忽然缠绵起来,枝桠在玻璃上划出细碎的暗影,沙沙声与书房内此起彼伏的“商业探讨”交织成韵——真皮座椅的吱呀,文档散落的簌簌,还有偶尔泄出的几句粤语碎念,统统被婆娑树影揉碎在十一月的晚风里。   ……   今年的中秋格外不同。   杨晟第一次以“家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踏进叶家老宅的大门。   庭院里桂香浮动,红灯笼高悬,叶观澜的妹妹叶婧卓刚从英国毕业回来,怀里抱着年初刚出生的小侄子,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杨晟的领带,惹得满堂笑声。   饭桌上,老爷子亲自给杨晟夹了一块蟹粉狮子头,笑眯眯地问:“小杨啊,听说你在新疆拍的纪录片拿奖了?”   杨晟一怔,下意识看向叶观澜。   叶观澜垂眸夹起一块剥好的虾,指尖沾着一点蟹醋,神色如常地替他应道:“嗯,国际纪实类银奖。”   老爷子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又给他添了一勺桂花糖藕。   杨晟低头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心里却有些发涩——那部纪录片拍完后就一直被压着,连他自己都没敢提上映的事。   家宴结束后,叶均昌把两人叫进了书房。   书房里檀香袅袅,叶观澜熟练地烫杯沏茶,青瓷茶盏在他指间转了一圈,茶汤澄澈透亮。   叶均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档袋,推到杨晟面前:“打开看看。”   杨晟指尖微颤,拆开封口,一沓文档滑了出来——赫然是他那部新疆纪录片的完整版权证书,以及广电总局的过审批文。   他猛地抬头,喉结滚动:“这……”   叶观澜泡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在杯沿晃出一圈涟漪,又被他稳稳控住。   “片子是你拍的,版权自然归你。”叶均昌端起茶杯,语气平静,“至于什么时候上映,怎么运作,你们自己决定。”   杨晟攥着文档,指节发白。   叶观澜放下茶壶,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温热:“谢谢爸。”   叶均昌啜了口茶,淡淡道:“日子是你们自己过,我们不多干涉。只有一点——”他抬眼,目光锐利,“不能公开。”   杨晟眼眶发热,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谢谢父亲。”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很开心。”   叶均昌放下茶盏,指尖在紫檀木桌面上轻叩两下:“你俩得空多回来陪老爷子下几盘棋。”他目光扫过墙上泛黄的全家福,声音忽然沉了几分,“人老了,就图个儿孙绕膝的热闹。”   杨晟和叶观澜对视一眼:“是。”   从书房出来,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两人的脚步声。   杨晟胸口发胀,一把拽住叶观澜的手腕,将人按在转角处的雕花木屏风后。   “叶观澜,”他嗓音低哑,用粤语问,“你爸这是……同意了?”   叶观澜没说话,只是抬手抚上他的后颈,拇指摩挲着那块敏感的皮肤,直到杨晟呼吸渐重,才低低“嗯”了一声。   杨晟猛地抱住他,整张脸埋进他肩窝,闷声道:“l love you。”   叶观澜喉结滚动,掌心贴着他的脊背,半晌才哑声回应:“I love you。”   “咳咳。”   一声轻咳从身后传来,两人触电般分开。叶均昌站在走廊尽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杨晟耳根烧得通红,叶观澜却低笑一声,拽着他的手腕大步往外走。   “回家。”   一上车,俩人便迫不及待的吻在一起,杨晟被按在了真皮座椅上。   叶观澜的吻又凶又急,舌尖撬开他的齿关,带着茶的清苦和未散的酒气。   杨晟仰头承受着,手指胡乱扯开他的领带,金属扣砸在车窗上,“咔嗒”一声轻响。   “唔……”杨晟喘和谐息着偏头,“车窗……”   叶观澜低笑着按下座椅侧边的玉璧纹按钮,柚木隔板缓缓升起,将驾驶舱彻底隔绝:“陈师傅说后舱用了九层隔音棉。”他忽然俯身咬开杨晟领口的盘扣,“就算你在这里唱《帝女花》,前边也听不到分毫。”   杨晟的指尖正抚摸着座椅头枕上的暗纹刺绣——那是用铂金丝线绣的九龙戏珠图,龙睛嵌着缅甸鸽血红宝石。   “叶总好大的手笔。”   “你总说我是困在金丝笼里的凤凰。”叶观澜解开袖扣,昂贵的丝绸衬衫滑过杨晟裸露的膝盖,“这次给你造个会飞的笼子如何?”   这是叶观澜特意新提的劳斯莱斯魅影·紫禁特别定制版,专属定制包含故宫元素手工彩绘,防弹装甲升级,星空顶藻井投影系统,还有虹膜+指纹安全系统。   总价不低于1.15亿人民币,当然,叶观澜不可能开这辆车,是他送给杨晟的定情礼物,还有一套暂时无法估价的四合院。   “叶总…”杨晟的尾音被颠簸碾碎在喉咙里,他忽然想起这辆车的悬挂系统能承受迫击炮冲击,“你确定这车…嗯…够结实?”   叶观澜咬着他颈间的和田玉平安扣,手指摸向中控台下方的应急按钮。随着咔哒轻响,六个隐藏式液压支架瞬间落地,将车身稳稳固定在夜幕中。   “现在,”他含住杨晟的耳垂轻笑,“我们可以试试陈师傅说的‘抗九级地震’功能了。”低哑的粤语混着热气往耳蜗里钻:“而家得未?”(现在可以了吗?)   杨晟浑身发颤,西裤布料摩擦着真皮座椅,发出暧昧的声响。叶观澜的掌心贴着他的腰侧往下滑,指尖勾住皮带扣,“咔哒”一声轻响,金属扣弹开的瞬间,杨晟猛地绷紧了腰腹。   “叶总今天,”他抓住叶观澜的手腕,“要这么急?”   叶观澜没理他,直接扯开他的衬衫下摆,温热的掌心粘贴腰窝,指腹沿着脊柱缓缓上移,所过之处激起一片颤栗。   杨晟倒抽一口气,手指深深陷进座椅真皮里,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你刚才……在书房就想了,是不是?”叶观澜的唇贴着他的喉结,齿尖轻轻碾磨,“父亲给你文档的时候,你腿都在抖。”   杨晟羞恼地瞪他,却被捏住下巴再次吻住。这个吻比之前更凶,叶观澜的犬齿刮过他的下唇,留下一道细微的刺痛。   杨晟吃痛,下意识张唇,却被他趁机侵入更深,舌尖扫过上腭,激起一阵酥麻。   他的手胡乱摸索着,终于扯开了叶观澜的皮带,金属扣砸在车座下的声响被淹没在交缠的呼吸里。   杨晟的指尖触到滚烫的肌肤,烫得他指尖一缩,却被叶观澜一把扣住手腕,按在了自己腰后。   “摸。”他哑声命令,“这是你的底盘。”   杨晟耳尖烧得通红,下身瞬间就硬了,他指尖发颤地粘贴去,掌心下的肌理紧绷而灼热,随着呼吸起伏。   叶观澜闷哼一声,突然掐住他的腰,猛地将他抱到自己腿上。   “嘶——”杨晟猝不及防,膝盖磕到车载冰箱,疼得抽气,“叶总家暴啦~”    第98章   首都机场的贵宾信道外,杨晟斜倚在黑色红旗的车门旁,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防弹玻璃窗沿。   航站楼的玻璃幕墙折射着秋日骄阳,光束在车头那面迎风红旗徽标上摺射出冷冽的金属光泽,引得往来旅客频频侧目。   “阿少,郭少出来了。”阿华看了眼手机,墨镜下的嘴角抽了抽。   ——后视镜里,杨晟正第N次在调整领带夹的位置,那枚嵌着和田玉的铂金夹,是去年叶观澜出席APEC峰会时戴过的。   杨晟抬眼望去,接机口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   郭明德穿着萤光粉纪梵希衬衫从海关闸口晃出来,LV行李箱上摞着爱马仕橙的包装盒,活像棵移动的圣诞树。   香港仔果然走到哪里都要做孔雀。   他墨镜滑到鼻尖,张着嘴僵在原地,手里最新款的Vertu手机“啪嗒”掉在理石地上。   一句字正腔圆的粤语粗口。   “顶…顶你个肺啊!”港普都吓出了颤音,“国礼车?!”   杨晟施施然走过去,鳄鱼皮鞋尖不偏不倚踩住滚到脚边的手机。   “郭少对北京湿度不太适应?”他弯腰拾起手机时,袖口露出半截江诗丹阁阁艺术大师系列,“路上堵车,只好开辆最不起眼的。”   郭明德机械地转头,看着这辆搭载主动电磁悬架的红旗:车头两侧威严的旗杆灯,C柱上镌刻的牡丹暗纹,连轮毂盖都是景泰蓝掐丝工艺的凤凰涅盘图。   他的手指悬在C柱上方不敢触碰,鎏金腰线在阳光下泛起涟漪般的纹路。   “杨晟你癫啊!”他指尖离车身还有三公分又触电般缩回,“这车漆碰掉一点都要写进外交演示文稿吧?!”   “全北京城就三台能上长安街的民用版!”他突然凑近车窗,“让我看看后排元首座!”   “先上车。”   杨晟憋着笑拉开车门,紫檀木香氛混着真皮气息扑面而来。   郭明德几乎是踮着脚尖钻进去的,后背绷得笔直,活像参加阅兵仪式的士兵。钻进后座时差点撞到脑袋,真皮座椅上的苏绣团花纹路让他僵住动作。   “杨晟你个冚家铲,这他妈是礼宾车!”   车厢内弥漫着龙涎香的气息,郭明德正襟危坐地陷在阿尔坎塔拉麂皮座椅里,连手机拍照都只敢开静音。   车载冰箱弹出青瓷茶盏时,他手一抖,半杯明前龙井全洒在了羊绒脚垫上。   “叼!”他手忙脚乱掏出手帕,“这个要赔几多……”   “扑街仔,紧张什么。”杨晟笑着肩膀只抖。   郭明德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怼着车顶的苏绣云纹拍视频:“阿妈你看,这个就是电视上…”   话音未落车身突然急刹,他整个人扑在前排椅背,镜头正好录下挡风玻璃前缓缓降下的红旗车队。   “系好安全带。”杨晟看着好友手足无措的模样,嘴角终于绷不住上扬,“带你去尝地道的豆汁儿。”   郭明德拍了下中央扶手箱,镶着和田玉的箱盖应声弹开:“等等!这不会是去年APEC那批……”他指着内衬上暗绣的朱雀纹,“国宾车队同款编号?”   “嘘——”杨晟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腕间百达翡丽在暗舱灯下闪过冷光,“叶生跟北汽签了十年维保协议,这车现在算我们澜晟的固定资产。”   车子驶上机场高速,郭明德终于瘫进零重力座椅。   “你同叶公子拍拖三年,倒是把他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学全了。”他晃着香槟杯。   杨晟笑着说,“比你家游艇便宜。”   “那辆太招摇。”杨晟按下车窗,秋风卷着银杏叶飘进来,“上周开去金融街,被证监会的人拍了车牌。”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手套箱抽出本烫金手册,“对了,后排有车载焚香炉,你要不要试试武夷山大红袍?”   郭明德翻到车辆配置页突然怪叫:“防弹玻璃?氮气加速?这他妈是民用轿车?”他指着参数表的手都在抖,“你们平时拿这车当婚车还是装甲车?”   “接你当然要用最高规格。”杨晟憋笑憋得肩膀直颤,“上个月叶生见法国著名艺术家,这车过朝阳门还免检呢。”他故意用粤语补了句,“够唔够威水啊?”   后视镜里,郭明德正对着车窗哈气,在防弹玻璃上画了只竖中指的卡通猪。   杨晟刚要骂人,车载智能系统突然响起字正腔圆的播报:“前方五百米有交警临检,已为您切换至礼宾通行模式。”   两人瞬间僵住,只见中控屏弹出电子通行证,车前立标升起微型国旗。当红旗L5缓缓驶过检查站时,年轻交警啪地立正敬礼。   “前面有外宾车队,我们走东二环特殊信道。”   郭明德捂住嘴笑得浑身发抖:“杨晟你扑街!开国礼来接机还装低调!”   车窗外,秋日的银杏大道上,金黄的落叶追着红旗车队翻飞。   郭明德捧着茶杯,突然想起什么:“喂,这车…叶观澜真舍得让你开出来?”   车子驶入三环主路,阳光透过防弹玻璃在他侧脸投下淡淡光晕。   他指了指自己领口的和田玉领针——那是叶观澜今早亲手给他戴上的。   “他说…”杨晟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要接你这位香港贵客,总得拿出看家宝贝。”   话音刚落,车载电话突然响起叶观澜的声音:“玩够了?记得加98号油。”   后座两人瞬间噤声,郭明德用口型比划:“管家公查岗了!”   杨晟红着耳尖去摸中控屏,却不小心按到座椅按摩键,顿时满车厢响起暧昧的震动声。   车厢里的震动声突然变得极有韵律,仿若某种不可言说的节拍器。   郭明德手里的茶杯差点摔在羊绒地毯上,他盯着中控屏上跳动的“泰式指压”图标,嘴角缓缓扬起危险的弧度。   “杨晟你……”他故意拖长音调,指尖敲了敲泛起雾气的隐私玻璃,“原来这才是’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   杨晟手忙脚乱地去戳中控屏,镶钻袖扣咔地刮花了防爆膜:“闭嘴!这是座椅按…”   话音未落,按摩强度突然跳到五档,他整个人被推着撞向前座,吓得阿华喇叭发出惊天动地的长鸣。   车载AI用播音腔温柔提醒:“检测到异常震动,已为您开启空气悬挂稳定模式。”   郭明德笑得直拍檀木扶手:“扑街啦!叶公子知道你在他宝贝车里搞震震乐吗?”   他忽然捂住领口做惊恐状,“我是不是该给《苹果日报》爆个料’豪门密会,红旗国礼惊现车……”   “收声啊你!”   杨晟终于摸到物理按键,整辆车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香槟气泡破裂的声响。   他耳尖红得滴血,后视镜里映出叶观澜的视频通话请求正在疯狂闪烁。   郭明德悠哉地抿了口茶:“接啊,说不定人家想加入呢。”   他故意按下车窗,让秋风吹散自己憋笑憋到扭曲的表情,“放心,我保证不告诉叶生你拿他的宝贝车当情趣…”   “郭明德!”杨晟抓起扶手箱里的苏绣靠枕砸过去,却忘了这是带香氛喷雾功能的定制款。   薰衣草精油霎时喷了两人满头满脸,车载警报器立刻尖叫:“检测到危险液体!已激活生化防护模式!”   防弹车窗唰地自动锁死,车顶突然弹出六个微型喷头。   叶观澜的声音从降噪系统里幽幽传来:“宝贝,你最好解释下为什么触发三级防护警报。”   ……   杨晟接到郭明德没回酒店,而是直接把他接回叶观澜送他的那套四合院里。   今天早上出门前,他正对着衣帽间的镜子调整领带。水晶吊灯的光晕里,叶观澜的影子悄然覆上来,带着雪松尾调的体温粘贴他的后背。   “客房换了防过敏床品。”那人指尖滑过他后颈,准确解开被翻折的衬衫领,“酒柜第二层添了郭少爱的山崎25年。”镜面映出他垂眸时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   杨晟怔住,银灰色领带从指间滑落。他没想过让郭明德知道叶观澜的身份,更没想过让他住家里来。   镜中倒影里,叶观澜的唇正贴在他后劲的疤痕上,那处他纹了叶观澜的私章图案,挡住了伤疤,此刻被吻得发烫。   “其实可以住瑰丽…”杨晟声音发涩,喉结在对方掌心下滚动,“你的一切,我不想…”   叶观澜转过他的身子,袖口翡翠扣碰到镜面发出清响,“那时候连李忠泉都没赶上,是他拚命保护你,”指尖抚过他新生的发茬,“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   叶观澜替他整理着袖口,随后打开旁边的抽屉,露出满屉未拆封的定制袖扣。   “去年你说要集满十二生肖。”他拾起龙纹那对,鎏金龙目在暗处泛着幽光,“现在集齐了。”   杨晟蹲下身,指尖扫过丝绒盒里的兔形扣——那是他抱怨本命年被赶出香港,醉酒后说的胡话。   眼眶突然酸得厉害,他抓起兔形扣往自己衬衫上按:“怎么不早说?今天该戴这个…”   叶观澜握住他发抖的手,龙纹扣准确卡进法式袖口,“今晚戴我的生肖。”温热的唇印在腕间动脉,“反正你早把我套牢了。”   感应灯随着笑声渐亮,照亮整面照片墙。   有一张是上周他在厨房煮车仔面被烫到跳脚的抓拍。照片右下角有行钢笔小楷:我的米其林三星主厨。   “叶观澜……”他红着耳尖去挡,却被拦腰抱坐在智能中岛上。恒温石材贴着西裤,凉得他轻颤。    第99章   下午的太阳为四合院披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檐下的宫灯随风次第摇摆着,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杨晟执起那把乾隆年间的紫砂壶,水流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陈年普洱的醇香顿时在石桌上弥漫开来。   “叶生眼光毒啊。”茶香氤氲间,郭明德目光掠过院角那株盛放的蓝花楹,“这宅子前有照后有靠,藏风聚气,放在过去怕是王爷府邸的规格。”   杨晟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打转,眼底浮起几分得意:“他找了故宫修缮队的老师傅,光是地砖就仿了三个月金砖工艺…”   话音未落,手机显示屏亮起,叶观澜发来的定位在簋街最火爆的麻小店,后面跟着句:【已清场,记得带解酒药】。   杨晟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指尖在手机显示屏上轻轻一点,将它反扣在青石桌面上:“婚房。”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像片羽毛掉进平静的湖面。   郭明德举到唇边的茶杯顿住,眉头微蹙:“嗯?”他狐疑地打量着好友反常的表情。   “这是他送我的…”杨晟的酒窝越陷越深,手指抚过石桌细腻的纹路,“婚房。”   “噗——”郭明德一口陈年普洱直接喷了出来,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他剧烈地咳嗽着,茶水顺着下巴滴在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上。   “咳咳…什么?!”声音都变了调,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杨晟慵懒地向后靠在藤编椅背上,午后的阳光穿过他扬起的左手无名指——那枚看似朴素的铂金戒圈突然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若凑近细看,内壁镌刻着“To my lion heart”的铭文,还有两人第一次相遇的经纬度坐标。   “他问我…”杨晟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戒圈,嘴角噙着餍足的笑,“愿不愿意被困在这金丝笼里。”尾音消失在茶杯边缘,琥珀色的茶汤映出他眼底的星光,“我说,荣幸之至。”   郭明德猛地放下茶杯,瓷底在石桌上磕出清脆的响。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和着龙井咽了下去。   “29岁,家庭、事业巅峰…”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焦躁的节奏,“你就不怕哪天他腻了,回头找个女人传宗接代?”   这个问题像把钝刀,却准确剖开了世俗最现实的横截面。   杨晟却突然笑起来,目光落在廊下那盆蓝雪花上——那是叶观澜每天晨练后亲自浇灌的,泥土里还混着去年从新疆带回来的昆仑砂。   “怕什么?”他屈起指节轻叩戒圈,金属发出悦耳的轻鸣,“这是他亲手锻的笼子。”   郭明德嗤笑着摇头:“杨少好大口气。”   茶香氤氲间,杨晟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叶家的规矩,从来不是用来束缚真心的。”   恍惚中,那蒸腾的热气里浮现出塔克拉玛干的星空——三百六十五个孤寂的夜晚,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条短信,只有每周准时送达的补给箱里,藏着叶观澜亲手放进去的冻疮膏和维生素。   这是叶家最严苛的试炼,也是他最决绝的告白。   当他在零下二十度的风雪中护住摄像头,当他在和田的沙暴里用身体盖住拍摄素材,那些艰难时刻里,他总能看到补给箱上“澜晟传媒”的logo——那是叶观澜在临行前,和节目组定下的规矩:所有外景设备必须印公司标志。   “总要给他…”杨晟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声音轻得像昆仑山巅的雪,“……一份配得上叶氏子孙的聘礼。”   郭明德望着茶雾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喉头突然发紧。   曾几何时,这个和他一起在九龙城寨偷芒果的少年,如今连执壶的手势都带着从容不迫的贵气。茶汤在杯中流转,倒映出杨晟眼角新添的细纹。   “到时候可别哭得要死要活啊,”郭明德突然用杯底敲了下石桌,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我可不给你疗情伤。”他故意拖长的尾音里,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   杨晟闻言轻笑:“别人我不知道…”他的指尖沾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个∞。阳光透过蓝花楹的枝叶,在水痕上映出细碎的光斑,“但叶观澜这样的男人…”水迹渐渐晕开,像他们交织的命运线,“要么不给,给了就是一辈子。”   阳光的光晕笼罩着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影壁上。   郭明德忽然想起那年冬天,杨晟裹着军大衣在零下二十度的喀什街头,对着镜头说“这条拍完就能回家”。   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能咬牙扛下这样的苦。况且以杨晟当时的千亿身价,完全没必要。   如今看着杨晟谈起叶观澜时眼底的光,他突然懂了——有些爱,不必宣之于口。就像这四合院里的蓝花楹,扎根时无人知晓,绽放时却惊艳了整个春天。   郭明德慢悠悠地品完一盏茶,突然倾身向前:“晟仔,这些年你在北京风生水起,我家门槛都快被媒婆踏平了。”他晃着茶杯,琥珀色的茶汤映出玩味的笑意,“从港岛名媛到内地千金,个个都说跟你是青梅竹马。”   杨晟摇头轻笑,院角的蓝花楹簌簌飘落几片花瓣,恰巧坠在茶盘边缘的茶渍上,像是给这世俗的对话盖了个淡紫色的封印。   “记得当年杨家的满月宴么?”郭明德突然用茶针拨了拨茶宠,“你抓周抓到算盘,镜头闪过那些叔伯脸上的表情…”他故意拖长尾音,看着杨晟指尖一顿。   茶烟袅袅中,杨晟彷佛又看见那些避他如蛇蝎的世交,如今却捧着族谱来证明“三代世谊”。最可笑的是林家,当年当众撕毁婚书,现在竟想用旁支庶女来再续前缘。   “辛苦啦。”他屈指弹飞落在杯沿的花瓣,紫砂杯底在石桌上磕出清响,“改日送你套顾景舟的茶具,就当…封口费?”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天光斜照在两人之间的茶海上。   那些趋炎附势的嘴脸,那些前倨后恭的转变,此刻都沉淀在茶汤里——就像这泡了七巡的普洱,再浓的世故,终究会淡成回甘。   ……   簋街的红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油腻的塑料桌布上,麻小的香气混着啤酒泡沫在露天座位弥漫。   郭明德掰开龙虾头的动作带着港式茶餐厅的利落,辣椒油溅在纪梵希衬衫袖口也浑不在意,却被他当抹布似地揉成一团。   “这次多住段时间?”杨晟的尾指勾着虾尾一扯,花椒粒簌簌落在盘沿,“带你见识下新北京。”   郭明德灌了口燕京,啤酒沫沾在唇边:“住到你赶人啦!”筷子突然指向杨晟,“浅水湾飙车的赌约,该兑现了吧?”   杨晟正给叶观澜碗里添醋,闻言差点打翻调料瓶。去年郭明德在浅水湾那场车祸,差点让郭家老爷子心脏病发作。   服务员送来第四扎啤酒,叶观澜不动声色地抽出湿巾:“不如先考内地驾照?”他擦拭手指的动作优雅得像在签亿元合同,“下午你的右舵车在建国门逆行,交警系统都弹出警报了。”   “郭仔!”王晅姗姗来迟,他瞥见叶观澜面前堆成小山的虾壳,挑眉吹了声口哨——叶总亲自剥的虾,可比清场更显诚意。   郭明德蹦起来,接住王晅抛来的茅台,“系好久不见啦!”两人碰拳的力度震得桌面晃动,虾壳纷纷滚落。   坐下后,四个人先喝了一杯。   “我这次可是带着正事来的。”郭明德突然正经起来,他压低声音,“有部港剧要翻拍,我想拉澜晟一起做。”   杨晟的筷子顿在半空。去年圣诞夜,郭明德对着狗仔醉醺醺宣布进军娱乐业时,全港小报都在唱衰这位公子哥。   如今启荣式微,英皇邵氏都收缩战线,倒真成了破局之时。   “你大哥那边…”杨晟欲言又止。政务司新规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港娱头顶,郭家大哥正是执剑人。   郭明德突然大笑:“我大佬说,与其让我在家炒股惹祸,不如放我去烧钱。”他掏出手机划开备忘录,“看!连东周刊的专访标题他都帮我拟好了——《郭家二少:用港片精神再创黄金时代》。”   杨晟嘴角一抽,指尖在啤酒杯上敲出轻响:“我怎么觉着,你大哥这是甩包袱呢?”   “错!”郭明德笑得狡黠,“我哥给廉政公署写了承诺书。郭家产业全在阿姐名下,我名下的影视公司注册在开曼群岛。”   夜风卷着麻小的香气掠过餐桌,叶观澜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那里有澜晟新租的办公室,正对着香港驻京办的窗口。   “剧本到时候发我看看。”叶观澜突然开口,冰啤酒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在合同草案上,“不过女主角得用澜晟的港星。”   杨晟在桌下踢了郭明德一脚:“听见没?叶总这是要捧你金牌制片人。”他眨眨眼,“正好躲躲你阿姐安排的相亲。”   郭明德刚要反驳,手机突然震动。显示屏上是郭家大姐的短信:【衰仔!又把我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气跑了?】后面跟着十几个愤怒表情包。   王晅适时举起手机:“巧了,文启翰也在接触一个港片翻拍项目。”他坏笑着看向叶观澜补充,“听说他打算让宋见微参演女主。”   叶观澜垂眸总夹子剥虾,杨晟却突然枪口调转:“王晅,听说你当年追过宋见微?”   “噗——”王晅的茅台直接喷进小龙虾盆里,“放屁!那是陈昊造谣!”   “哎,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杨晟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调料碟乱跳,“我亲耳听见陈昊说,你追他表妹被当跟踪狂,差点被堵巷子里!”   “错了。”叶观澜突然出声,三双眼睛齐刷刷转向他。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是环卫阿姨把他当小偷,连人带手机塞进了分类垃圾桶。”他比划着,“可回收那个。”   “叶观澜!”王晅一脚踩上塑料凳,红木餐桌都震了三震。他指着杨晟鼻子:“上周末慈善晚宴,某位’白月光‘送了叶总两瓶1945年木桐!”   杨晟手里的虾钳“咔嚓”断成两截:“老情人?”   叶观澜的睫毛在霓虹灯下投出阴影:“……”   “比李砚还早三年!”王晅趁机补刀,“人家现在还是苏富比亚洲区总裁,上周拍下的红酒直接空运到叶总办公室!”   杨晟攥着啤酒杯的手指节发白,酒精和醋意同时在血管里翻涌。他盯着王晅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感觉太阳xue突突直跳。   叶观澜这样的男人,从大学时代就是行走的荷尔蒙发射器,这些年身边男男女女的追求者都能拍成一部剧了。   “不就两瓶破酒嘛!”他猛地灌了口啤酒,泡沫沾在嘴角,“王总这么八卦,不如去当狗仔?”声音拔高了八度,像只炸毛的猫。   王晅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我小心眼?”他指着自己鼻子,眼睛瞪得比小龙虾还圆,“刚才是谁听到’老情人‘三个字就把虾钳捏碎了?”   郭明德左右摆头的频率堪比看网球赛,在杨晟和王晅之间来回摆动,手里的龙虾钳跟着节奏一开一合。   他悄咪咪摸出手机想录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不录下来以后怎么在兰桂坊吹牛?   就在他指尖刚碰到录制键时,杨晟突然一个眼刀扫来。那眼神郭明德太熟悉了,去年在澳门赌场出千被抓时,杨晟就是用这种眼神让他乖乖掏空了钱包。   “郭仔…”杨晟眯起醉眼,突然用粤语快速说了句:“你同王总个表妹嘅事,要我而家同叶生倾下么?”   “咣当!”郭明德手一抖,龙虾钳直接栽进啤酒杯。金黄的酒液溅起三尺高,正好泼在王晅那件定制的阿玛尼衬衫上,在胸口洇开一片可疑的水渍。   “喂!那次在兰桂坊是误会!”郭明德手忙脚乱地去擦,像个被抓现行的登徒子,“我同佢表妹真系清清白白…”   王晅一把扣住他手腕,眯起眼睛:“什么表妹?我哪来的表妹?”   叶观澜的乌木筷突然横在三人之间,在油腻的桌布上投下一道阴影。   他目光先扫过郭明德瞬间涨红的耳尖——那上面还留着上周被大姐拧出来的淤青;又落在杨晟紧绷的下颌在线,那里正有一滴汗珠顺着喉结滑进衣领。   “解释清楚。”叶观澜的声音比冰镇啤酒还冷,“或者…”他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我现在就致电郭家大姐,聊聊聊聊某人在佳士得把雍正粉彩蝠纹碗说成贗品,害她流拍的事。”   郭明德顿时面如土色。那只碗可是大姐在伦敦拍卖行花了380万英镑拍来的心头好。要是让她知道是自己暗中给《艺术鉴藏》杂志爆的料……   “叶生!”郭明德一把按住叶观澜的手机,喉结疯狂滚动,声音都变了调,“其实杨晟系话…”余光瞥见王晅捏着断筷的手背暴起青筋,硬着头皮胡诌:“话你…你床…床上好威猛!”   叶观澜&杨晟:“???”   空气瞬间凝固。叶观澜的筷子尖“咔”地戳进桌布,杨晟嘴里的啤酒“噗”地喷在郭明德脸上。   “叼!讲错!”郭明德手忙脚乱抹脸,“系话王总表妹…”   王晅:“……”   王晅的筷子“啪”地断成两截:“我妈独生子女,”他阴森森凑近,“要不要我现在打电话问问我妈?”   杨晟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我去结账!”转身时差点撞翻服务员手中的托盘。   “叶总,你家这位…”王晅晃着酒杯欣赏杨晟同手同脚的背影,“吃醋的样子比金像奖颁奖礼还精彩。”   叶观澜注视着杨晟在柜台前微微发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从钱包抽出一张黑卡:“他忘带这个了。”   郭明德盯着叶观澜走向收银台的背影,突然贼兮兮凑近王晅:“赌五十万?三分钟之内…”他拇指暧昧地滑过杯沿,“杨晟肯定把叶生按在…”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啪”的一声——洗手间方向传来巨响。透过磨砂玻璃,隐约可见杨晟揪着叶观澜领带把人拽进隔间的剪影。   王晅翻了个白眼,把最后一只小龙虾塞进嘴里:“这俩疯子…”麻辣的滋味在舌尖炸开,他突然眯眼盯住郭明德,“你们在兰桂坊做…”   “我去睇睇叶生有几威!”郭明德弹簧般蹦起来,逃跑时带翻了酒杯。他边跑边摸出手机——这种价值连城的黑料,不录下来以后怎么在牌桌上敲诈叶观澜?   隔间内   杨晟把叶观澜抵在瓷砖墙上:“那个苏富比总裁…”   叶观澜用沾着麻小香气的指尖抬起他下巴:“她今年六十二岁。”   “……”   “是母亲的闺蜜。”   杨晟涨红的脸慢慢埋进叶观澜肩窝:“……丢脸死了。”   叶观澜低笑着吻他发顶:“回家慢慢审你…和郭仔的’表妹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