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根》作者:楚执【完结+番外】   晋江VIP2025-04-04完结   总书评数:354 当前被收藏数:1454 营养液数:640 文章积分:86,452,776   简介:   我有一个十分特别的能力,很多时候,我常常不记得生活里发生的事情。今天也好,昨天也好,明天也好,我认为它们没有什么区别。   每天都要吃饭、写作业,去上学,这些日子一成不变。   偶尔我也会想起来,比如哪个同学跟我搭了话,他邀请我放学一起回家,这样的记忆碎片。   我不记得他的长相,同学可以是ABCD,我喜欢平静毫无波澜的生活。   由于我不擅长拒绝同学,某一天,我答应了和A一起回家。   平常的一天,A笑意盈盈,他微笑着看着我,那一天电线杆上的鸟雀格外的吵闹。   “这样的夏天,夏由,你喜欢吗。”他轻轻地问我。   嗓音那样的低,视线垂落的阴影浓重,令人想到柏油树下的潮湿黏土。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只记得眼前的场景。我的同学A,笑着穿过了人行横道。   ——他把生命献给热烈的夏日。   *阴湿男主,非典型完美人设   *1v1he,正文第一人称,日更早6点   内容标签: 科幻 惊悚 悬疑推理 校园 脑洞   主角视角:夏由 江绪   一句话简介:开在腐败之上的花朵   立意: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 第1章   “夏由,光俊在外面等你哦。”妈妈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请等一下。”我对妈妈道。尽管我的声音很低,我认为妈妈能够听见。   早晨的阳光穿透薄纱窗帘,映出窗外的幽然绿色,我看一眼窗外的方向,视线在叶子上停留。   我似乎听见了蝉鸣,这么快已经到了六月份。我收回目光,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玄关那里,妈妈正在打电话,橱柜上放了为我准备的便当和牛奶。妈妈一边讲电话,一边腾出手塞进我的书包。   “嗯……先这样吧……夏由,中午不要忘记热便当。”妈妈对我说。   我没有作声,扭头看了一眼,书包拉链已经拉好了,我低头去看脚下的木地板。   “妈妈,我去上学了。”我下了楼,家门开着,那里站着一道人影。灰色的人影落在我家的花池旁,是同班同学光俊。   我们有一些缘分,我可以这么形容。上学对我来说只是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至于那些遇到的同学们,事实上我对他们的印象非常浅薄。   光俊……我们只是恰好住在同一个小区,从小到大正好分到一个班,某天他对我说一起走吧,后来我们常常一起上学。   好吧,事实上,这些事情我原本并不知道,是他告诉我的。我们两个的话都不多,他偶尔会跟我讲一些话……我并没有在意。   “那个………”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地沉默的走着,他在我身后开了口,我朝他看过去。   光俊的个子很高,他常常低着头,厚重的围巾几乎遮住他脸上的雀斑,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我只能从那一片郁郁葱葱里与他对上目光。   他有一双闪躲的眼睛,我想称之为对人群畏惧的眼眸,像是我在森林里见过的蝴蝶那样。   “最近……放学要一起走吗。”他对我道,他讲出来似乎花费了很大的勇气,导致他脸上憋的通红,眼睛变得和树影一样消融。   “不要。”我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很抱歉,我和他是类似的人,我们都不喜欢处在人群之中,我甚至连交朋友都讨厌。   他没有再讲话了,我的回答令他十分沮丧。他低着头,好像在隐忍着什么,我眼角瞥到他发丝下的眼睛,他好像要流眼泪了,我注意到之后,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我不喜欢看别人掉眼泪,在我的记忆里,我永远不会有在别人面前流眼泪的时刻。   “那个……你听说了吗。隔壁班的同学……姓方的同学,他去世的事情。”光俊低低地对我道。   他吞吞吐吐,话语间有些犹豫,我从他断断续续的言语里,听不出来他想要描述的事情。   “没有。”我回答道。   这种事情似乎离我十分遥远。我们的高中管制算不上严格,但是好像人人都有沉重的心事,我不了解那些。我和他们的交集很少。或许我该说一些该说的话,可惜之类的……同情之类的。   啊……我什么也讲不出来。   “……他怎么了。”最终,我问了出来。   光俊低下了头,他什么也没有说了。我习惯他的沉默,我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我们两个走在一起,如同两棵木然的树。   “那个……今天要去书店吗。”他问我道。   我们已经到了校门口,两侧写了国立高中的大字,他的声音淹没在周围同学交谈的声音里。我闻言不由得看向他。   “不用了,光俊,我今天想早点回去。”我对他道。   学校里的樱花树,它们已经过了花期,在春天的时候,我常常注视它们,樱花落下的时刻,绚烂而美丽。   除了光俊以外,我和班里的同学不怎么熟悉。尽管这样,我却察觉到了班里的气氛有微妙的变化……他们在讨论的事情,低声地讲话,陷入低沉的氛围里。   以往这样的时刻,似乎班长会站出来,叫大家安静……我不由得看向前排空着的位置。第三排的位置在空着。   “好了,同学们,不要再议论了。我们开始上课吧。”老师在讲堂上敲了敲,议论声一瞬间停止了。   我常常无心听课,一旦保持成绩在某个水准之后,我就开始忽视它。像我这样的孩子,不关心学校里的事情,我更喜欢注视窗外,看樱花飘落,或者是蓝天白云飞逝而过的时刻。   耳机里放着的乐曲,我被它们的旋律吸引,盯着书本陷入幻想之中,幻想离开现实世界之类的……这就是我的生活。   我仿佛距离真实的世界非常遥远,明明我生活在这里,我却感受不到自己在呼吸,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大家都在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这也是我十分特别的能力,由于我在人群之中疏离,我周围的同学们,我很难记得他们的脸,对我来说昨天,今天,或者是明天,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白天发生的事情,只需要回家的一段路,我就会忘记。   放学铃声响起,这是我最期待的时刻,我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好奇心,我无视了朝我投来期待目光的光俊,背起书包离开。   成井书店。是我要去的地方。   每天放学我都会走这样的一段路,从国中到成井书店,抬头能够看到天空和交织的电线,远处火车飞驰而过的轨道青山。   偶尔我也会关注一些特别的事情。比如最近政府在大力宣传垃圾分类的活动,做了各种科普,在这种宣传下,人们开始自觉对垃圾进行分类。比如瓶子放入可回收垃圾里,塑料类垃圾单独分装,餐饮之类的避免浪费尽量不要有。   “叮咚”一声,我踏入了成井书店,书店广播里亲切的女声,入目的是缤纷凌乱的书架。我有每天固定的路线,去最角落的位置,这里有一面透明的落地窗对向外面。   能够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樱花树。   这只是一家又小又破的书店,我的同学们很少来这里,他们会在放学之后一起去玩galgame,或者是约去咖啡厅,去看地下偶像之类的。   我来这里的原因,这里有我最喜欢的漫画《漫游银河系》,它是这条街唯一授权的店铺,它的作者是越马前史,是我最喜欢的漫画家。   我对现实世界漠不关心,我所有的心情全部都给了我所热爱的作品,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够画出这么厉害的作品。   每天放学之后,我都会待在这里,购买他最新一期的作品,当新的故事按照我预想的那样发展时,仿佛我的思绪和越马前辈碰撞,我真的漫游在银河系之中。   光俊是唯一知道的人……他跟踪我来到这里,提出要和我一起看漫画,被我拒绝了。我想起他的脸来,某个瞬间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漫画上面。   很快我的思绪就消散了。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隔壁班的同学跳楼之类的……据说原本是成绩很好的学生,由于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人们从最开始的惋惜,已经逐渐的习惯了。   我描述的是像我这样的人们……像我沉浸在漫画世界里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存在的世界,我们在现实中的联系越来越少,同情心和共鸣一并逐渐的消散。   光俊仍然没有习惯,我清楚,像他那样的品质十分难能可贵,可我却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很多个瞬间,我能够理解那些想要离开的人们。由于我和他们站在一起,令我无法理解在我对岸的人们。   无论怎么说……我都不希望和他人有更多的联系。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刻,我并不想注意到某个人,我们之间明明毫无交集。当他出现在书店外面时,我常常低下头避免和他对视。   班级里有像我这样阴暗孤僻的人,也有像太阳一样温暖明媚的人。对方是那样的人,尽管我对很多人没有太多印象,由于他总是在书店外出现,所以我记得他。   我之所以记得他……我想这是大脑给我的暗示,让我避免被他认出来。去跟同学讲我每天在这里看书之类的,我不想被议论,更不想被迫和他打招呼,装作彼此认识的样子。   他像往常一样出现了,他的个子很高,身形却十分单薄。外貌应该是受女生欢迎的长相,令我想起许多漫画里苍白的美男子,尽管他看起来非常孱弱,由于他是残障人士,左眼被纱布遮住。这令他低头去捡拾瓶子时非常费劲。   据说他和外婆一起生活,由于家里贫困,每年都要向学校申请助学金之类的。在学校的时候,他总是表现的非常开朗,由于他的好相貌以及好成绩,没有人会认为他的家境是一种污点之类的存在。   他像是雪天盛开的凌霄花,面上常常带着微笑,乐于助人之类的……总之是和我完全相反的人。   有一次我们对视了,我清楚的知道,他常常放学来这里捡拾那些收纳好的瓶子,令他在学校里努力维持的体面完全消散。   他看到了我,动作稍微顿住,璀璨的樱花落下时,显得他的姿势那样拘谨,被纱布遮住的左眼仿佛在注视我。   某一刻,只有那样一瞬间。   ……我对他产生了怜悯之心。尽管那感情转瞬而逝。它仍然存在过。 第2章   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人每时每刻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那些情绪转瞬而逝,很快就会消散。   我触摸着书页的折角,我们对视过,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我们从来不主动与对方交谈。   看完一册漫画需要花费三十分钟,我可以带回家看,回家可以反复地观摩,再去寻找那些被我忽视掉的细节。   “同学,下一册可能下周会上哦。”店老板对我道。   “谢谢,我会来买的。”我捧着漫画书,我每次都会留在这里看,我等不到回家,我心心念念的只有接下来的情节,书屋角落是我常待的地方,我想它对我有非常特殊的含义。   书屋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老式风扇咕噜咕噜转起来的声音,扫去了六月初的燥热,我能够感受到风。   眼角扫到窗外的位置,直到一片阴影落在我桌上的漫画书上,门外已经没有了那道人影。对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身后,如同一道幽灵。   我这么形容,由于我看书看的入神,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书屋。在此之前,显然我们之间有一道明显的界限,以书屋的门为界限,这是我们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现在,那道界限被打破了。   “那个……夏同学。”温柔的声音传来,低沉带着犹豫,他的声音打破了围绕在我身边无形的屏障。   白色的纱布包裹他的左眼,露出的另一只眼眸深邃明亮,垂下的眼睫被阳光晒透,如同他穿的校供制服那样,好像有清净拂过的味道。   我们班级的班长,他叫江绪。   我不得不从漫画中抬头,与他对视,他明亮的眼眸盛着我的面容。映出来我深长的发丝,绀色的校服,与我无措咬紧牙的动作。   “非常抱歉打扰你……那个……我能请你帮忙吗。”他显然看出来了我的不自在,我们两个对这样的情景都很不适应。   我想起教室前空着的座位,我偶尔瞥见的一眼,我想我不应该多管闲事。   可若是主动的拜托我,在我们不那么熟悉的情况下,我不能像拒绝光俊那样拒绝他。   他的皮肤非常苍白,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透明,那是不太健康的颜色,白色的纱布包裹着,露出一部分伤疤蔓延到太阳穴。如果他没有残疾,我想他可能去做演员之类的,成为与众瞩目的明星。   残缺对于人类来说很重要吗?那么残缺的人们和普通的人们有什么不同呢。我想这要去询问发明残缺这个词汇的人。他对于这样词汇的理解,有特定的形容词语,往往携带着隐形的歧视。   “你好……班长,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小声地讲出来,食指仍然放在漫画书的折页上,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我在心里祈祷,他拜托我的不要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对于和别人产生交集,这令我非常恐惧。   “那个……今天的定点回收没有准时来,我要去看一下情况,能不能拜托你……帮我看一下门外的那些瓶子。”江绪停顿着讲出来,他深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蒙尘的宝石,我注意到他的指尖碰着校裤缝隙,他很拘谨。   我按照他说的看向门外,那里有一袋江绪拾捡完的瓶子。由于是公共垃圾,没有写谁的名字,如果放在这里的话,谁都能捡走。   ……我……我没有被别人拜托过看垃圾这种事。   可与我相比,他更加的紧张,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我的不安稍微掠去了一部分。   我的下颌线不由得绷紧,食指扣着漫画边缘,与他对视时,他期盼的眼眸,令我匆忙的收回目光,鬼使神差地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我帮你看着就是了。”我合上了漫画书。   请不要再跟我讲话了。   我瞥他一眼,他自然不会按照我想的那样,他似乎朝我笑了一下,对我道:“麻烦你了,夏由同学……我不会让你等很长时间。”   “再次感谢你。”他朝我微微俯身鞠躬。   我看着他去了太阳落山的方向,天空上交叉的电线映着他的背影,他单薄的身影好像随时能够被落日吞噬。   风扇依旧在呼啦呼啦的转,我放下了漫画书,离开了我的座椅,原本把漫画书放在桌子上,我想了想又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带出去。   从进入夏天开始,太阳落得一天比一天晚。余晖照在人身上,我的身体变得闷热,短袖制服在墙壁上映出倒影,我不由得蹲下来,用手掌扇了扇风,一旁的瓶子堆得比我要高。   各种饮料瓶,我没有事做,不由得多看两眼,注意到里面还有其他的东西。按照我的观察看,瓶子里夹杂着的,那是一台小风扇和失去后盖的计算器。   别人遗弃的物品,被江绪捡了回去。   我意识到这或许属于别人的隐私,于是我收回目光,我看着江绪消失的方向。在等待他的时间里,我仍旧想着刚刚的事情,在纠结自己答应他是否是正确的行为。   和同学相处之类的……我认为这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绿荫里的荫叶笼罩着草木,枝上有一只聒噪的蝉,它声嘶力竭地鸣叫着,贯穿我的耳膜,我被晒得睁不开眼。   蝉鸣似乎微弱的一些,我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当我睁开眼时,江绪回来了。他抱了另外的瓶子,瓶子落在我身旁的编织袋里,它们碰撞在一起刮出挠耳的声响。   “夏由同学……谢谢你的帮忙。”他的面容逆着光,轻声对我道。   我一瞬间看不清他的表情,闭眼久了突然睁开眼,这令我想起我前一天刚刚看的故事。洞穴隐喻。有一群人住在地穴里,他们被囚禁在此处,长时间生活在黑暗里,只能依靠烛光看到同伴的影子。   某一天有一个人走出了洞穴,当他注视太阳时,双目感到疼痛。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这两者莫名联系到了一起,我想它们之间毫无关联。   “……不客气。那个……没什么事情的话。”我看一眼身侧夹着的漫画书,剩余的话我没有讲,我想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很抱歉打扰你看漫画,”江绪对我道,他讲话总让人感到气弱,苍白的面容映入眼帘,我再次与他对视,看向他眼底。   “那个……隔壁班同学的事情,你听说了吗。”他又对我道。   我点点头,没有讲话,我从他瞳孔里看到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珠,我想他应该看不出来我的情绪。   这令我有些不自然,被看出来毫无波澜之类的………我并不想被议论。   明明,明明我没有做任何伤害人的事情,同学死了,却要伪装出来一副难过的样子,如果被看出来的话,我会成为冷漠的形容词。   我不关心他人的死活,只关心我喜爱的事物。   “那个……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要走了。”我开了口,讲出来抿起了嘴巴。   江绪拽着编织袋边缘,他的右眼完好无损,静静地看着我,被余光晕染出光泽,闻言低下头去,看着编织袋里的瓶子。瓶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啦的动静。   他因为我的回答,表现出不自然的模样。   “……请你路上注意安全。”他对我道。   我回了一句“你也是”,接着匆匆的离开了。我眼角瞥见了书屋顶上的那盏灯,在天黑时自动亮起来,照在江绪身上,衬映他的面容,他在看我。   “………”   我……我似乎不应该那样讲话,他可能感受的到,我并不想和他闲聊。我回家的路上思索着这件事,这是我讨厌交朋友的原因,我总是会在意对方的举止。   我的思绪,在我打开漫画书之后,它们全部都被抛到脑后。   “妈妈,我回来了。”我把书包放下来,朝楼上喊了一声。   “哎。夏由,妈妈做了一些炸物,你去给光俊送一部分好吗?拜托你了。”妈妈从厨房里探出来,厨房里飘出来炸物的香味。   “为什么要送给光俊。”   “只是觉得他早上等你的时候不太高兴。夏由……你就当是帮妈妈的忙了,请你为朋友送一些食物,妈妈相信你能做到。”妈妈稍微停顿,她看向我,观察我的表情,她总是温柔的笑着,令我讲不出来拒绝的话。   光俊有不高兴吗……我并没有注意到。光俊总是有很多心事,尽管我对他的那些心事都不感兴趣。   “我知道了。”我对妈妈道。   妈妈亲了亲我的脸颊,我看着她准备好的点心盒,爸爸大概在晚上才能回来。   “妈妈,请你帮我转告爸爸,请他回来再帮我买一层书架,我的书架不够用了。”我对妈妈道。   “知道啦。”   我告别了妈妈,拿着炸物下楼。我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当我看到玄关处的漫画书,它静静地搁置在那里。   原本灰暗的心情一扫而尽,我的心情随之变得明亮,令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这十分的微妙。喜爱某种事情,它本身对人来说具有的神圣意义。 第3章   “光俊,你在家吗?”我按了门铃,抱着的盒子炸物的香味飘出来。   我发誓,我原本只是想收回手,我刚放下来,门自己开了,看来光俊回来的时候没有关门。   真是……看来他在家。我看到了他放在玄关的校服外套。   光俊的爸爸妈妈很忙碌,每次过来,只有他和阿姨在这里。阿姨为光俊准备完饭菜就离开了,光俊会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写作业。   穿过走廊,抵达二楼,光俊没有开灯。我发出的动静不小,他应该知道有人来了。当我来到房间外,我听见了细微的声响。   那动静我能够分辨出来,低低的啜泣声,伴随着纸巾擦拭的动作,我脚步在门外停住。白天的时候,他好像也哭了。   妈妈一定要交给我这样麻烦的任务,我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光。光俊只开了一盏小灯,他正在哭呢。   “……喂。”我用手指蹭了一下门缝,合间的门随之打开了。光俊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那双沾湿的泪眼稍微睁大了,被灯光映出很浅的红,让我想起片生鱼片时的刺身。他蜷缩的指尖捏着纸巾,因为我的突然出现嘴巴维持着颤抖的状态。   “……夏……夏由。”他变得慌乱起来,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非常丢脸,慌忙的擦了擦眼泪。   我原本是不想管这样的事情的。现在没办法不管,我只好把炸物放下来,对他道:“这是妈妈让我送来的,她担心你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你。”   “话说……你为什么哭?是因为白天的事情吗。”我看向他,目光在他眼尾处停留。他这样的大个子,蜷缩着哭泣看起来很奇怪。   一点都不可爱。女性的软弱招来同情,男人的软弱只会令人厌恶。   “因为我没有同意让你和我一起去书店?”我追问道。   我的眼眸在光俊瞳孔里显得黑白分明,过分的清晰,冷静和打量在其中显现。我注意到了,我看他十分不可理喻。   “好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可以陪你待一会。”我对他道。早知道我把作业拿过来了,这样可以节省一部分的时间,一边陪伴他一边写作业,回去之后就可以直接看漫画了。   光俊眼底又有泪花闪现,他身躯蜷缩成的阴影笼罩在落地书架上。他那样看着我,嗓间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动物一样在呜咽。   “我……夏由……我给你添麻烦了吗?”他低低地对我道。   嗯。我很想这样说。我违心地对他道:“没有那回事。请你早些振作起来,尽管我不清楚你在为什么事情烦忧。”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眼角留意着他的动作。我从书架里抽出来一本书,叫做肠子的书名,落下的光影撒在书面上,好像封皮上的肠子正在挪动。   我看着光俊重新回到功课上,他的眼泪砸下来滴在草稿纸,泪水放大了草稿纸上的数字。   “方同学跳楼的时候……我正好在天台。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就那么……就那么………”光俊嗓音非常艰涩,每个音节都像是重物摩擦出的嗡鸣。   还是因为这件事。   闻言我把书放下来,他家墙壁上贴了红色的壁纸,外面的光透进来显得非常暗,如同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鲜红。   “光俊,有的时候……不需要每件事都代入。”我稍微停顿对他道,与他对上目光,我低下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别人有那样的天赋……这或许是好事。在他面前,我只能更加确认我自己的冷漠无情。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善良,没有比这更加可贵的品质。   光俊低着头写字,一边用袖子擦掉草稿纸上的湿润,他袖口蹭过去,睫毛变得忽明忽暗。   “……我只是觉得,他……他似乎是很开朗的人,不……不应该。”光俊磕磕绊绊的讲出来。   他一边讲着,眼泪又要掉下来。他的屋子太暗了,令他整张脸变得非常苍白,怪异的青白色,很像凋零散落的器官。   我合起手中的书册,封面上的肠子……就像这样的颜色,和光俊的脸色一样。他似乎夹杂了别样的情绪……受到了某种惊吓。   朋友因为同学跳楼的事情耿耿于怀……这种时刻,啊……我应该怎么安慰他。   “那个……对方是怎样的人我并不清楚。我希望你不要做出那种事。阿姨做的饭菜很好吃。”我对光俊道。   光俊稍微愣住了,他从书里抬起头看我,他闪烁的泪花。有某个瞬间,我有那样的错觉,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们仍然有距离,不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他在那个瞬间似乎想要打破这样的距离,把自己的感受都告诉我之类的。   那只有一瞬间,很快他低下头,发丝遮住他的眼眸,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谢谢你。”十分低弱的一句。   “我要回去了,如果你有事情的话,请再联系我。”我对他道。   随着我起身,他跟着我一并起身,他把我送到楼下。当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走廊里,我察觉到他在盯着我的后脑勺看。   他似乎又有话讲,带着几分犹豫,他低下头磨蹭,直到门口,我也没等到他要讲的话。   我想如果是让我留下来陪他之类的,我是不会同意的。这是我们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这正是我说的距离。   对于真正的朋友的定义,我想正是弥补了诸如此类的缺口,一个人愿意迁就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也一样。   不会有那样的时刻存在。   “那个……夏由。”光俊喊住了我。他站在家门口的位置,伫立在那里,像是一堵沉默的墙,他的视线看向别处。   “……请你注意安全。”光俊对我道。   我闻言收回目光,思绪很快转到了别处。妈妈的炸物我还没有尝,我脑海里晃过光俊的房间,那面红色的墙,令人印象深刻。   “……妈妈,我回来了。”我在玄关换了鞋。   “送过去了吗……光俊怎么样?”妈妈问我道。   “他没什么事,让我感谢你的关心。”我对妈妈道。   妈妈若有所思地看向我,她的目光总是在我脸上停留,一边擦弄花瓶,一边对我道:“你才去待了半个小时。又要回房间了吗……妈妈希望你多和同学相处。“   “夏由,你的皮肤,它们长时间不见光,显得不那么健康。”   我闻言哦了一声,没有告诉妈妈的事情。我今天久违地和同学相处了。我认为没必要告诉妈妈,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给班长帮忙的事情……不会引起我过多的注意。   至于我的皮肤,大多数宅男都和我类似吧?我有在房间里锻炼,也并不会关着灯看书,我认为保护视力非常重要。   漫画里的主角至少拥有过得去的外表……我想我的外表至少过得去,至于成绩,我想在我空闲的时候,我倒是需要注意一下它们。   我倒不是想成为漫画里的主角……至于我别扭的心思,我想没必要将它们都讲出来。   假如我的人生自白写成一部日记,那么我想我会被送到审判席上。不活在现实里的人……这样的人没有存在的意义。   学校的生活十分令人厌恶……啊,很少见的时候会让人心情好,樱花盛开的时候……那样的时刻,一切都是值得的。现在花季已经过去了。   从夏天到明年春为止,对我来说都是寒冬。   早晨,我迎着灼热的阳光来到教室,书包里有妈妈为我准备的早饭和牛奶。我有爱我的父母,富裕的家庭,哪怕我什么也不做,我的父母也会原谅我的一切。   我的目光落在第三排的少年身上,捡瓶子的少年……他看起来苍白而明媚,左眼的纱布如同天使的翅膀,身上好像有阳光的味道。   哪怕我非常的冷漠,偶尔散发出来的微不足道的怜悯心,我十分的清楚,这世上像我这样幸运的是少数。有些人仍然在艰难的生活。   我不得不佩服他,如果让我捡瓶子维持生活之类的……我想我只会选择重启人生。   不过……人说死就能死掉……哪有那么好的事。大多数的时候,只会面临更加糟糕的境遇。   这样的思绪转瞬而逝,我漫不经心地翻开书本,我想我需要偶尔花费心思在学习上。   当我打开书本时,一张便签纸从书册底下冒出来。空白的纸张上,鲜明凌厉的字迹。   ——夏由同学,谢谢你。我可以请你吃晚餐。   “………”   教室的座位是单人单桌,这让我又记起前一天的事情。那张便签纸我大概知道是谁写的。我把那张便签纸掠过去,开始写今天的功课。   老师讲的进度很慢,下午五点之后课就结束了。我今天还需要去上钢琴课和外语课。上完这两门课之后,只剩下很少的时间能够自由支配。   “同学们,我们下次的任务需要分组进行,从这学期一直到下个学期开始为止……多出来的同学可以自由组合。”   放学铃声一响,我停下了笔。 第4章   “那个……夏由同学,请等一下。”温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听见了对方在叫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夏由。”那声音在我身后,他稍微停顿,我于是停下来。   这是学校后门的方向,由于离地铁比较远,平常很少有人走。我停下来看向身后的人,江绪在我身后三步的位置停下来了。   我有些不解,我想他能看出我眼中的情绪,那些疑惑的情绪,令他感到有些无措。他低垂着眉眼,修长的指尖蜷缩。   “夏由同学……有看到我写的纸条吗。”他问我道。   “看见了,”我礼貌地回答,又对他道,“只是很小的事情,不用麻烦班长请我吃饭。”   “那个……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吗。”我问道。   当我看进他眼底,他抬起的眼眸,漂亮而脆弱的面庞,因为我的话而稍稍愣住,眼底似乎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色。   我立刻扭开脸,心里冒出几分不自然的情绪。什么嘛……我讲的话很过分吗。   “……你一定要感谢我吗?”我问出来,我想起光俊哭泣的脸,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掉眼泪了,那样的话我还要再绞尽脑汁想安慰的话语。   “嗯……我以前,经常碰到夏由同学。我和你打过几次招呼,你没有回应我。原本我还以为……你不想跟我讲话。直到昨天……我才明白是我误会了。”江绪缓慢地讲出来,他莫名从他的语调听到悲伤的意味。   和我打过招呼吗?我下意识地挠挠自己的脸,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可能是在我看漫画的时候叫过我,我没有听见。   “哦。”我不知道该讲什么,瞅他一眼,看了眼腕表的时间。距离我的课程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你要请我吃什么?”我问道。   我讲出来之后,江绪看向我。我想如果他真的有翅膀的话,他现在的翅膀应该是张开的状态。我只是答应了他,他散发出来的气场,变得舒缓许多。好像有很多小音符围绕在他身边。   “谢谢你……夏由同学。你有喜欢的食物吗……我买得起的话,可以买给你。”江绪慢慢地讲出来,不知为何,他每个字都刻意讲的非常清楚。   我不由得看向他,他脸上蔓延出很淡的红,浓密眼睫包裹的眼珠在盯着我看,闪烁的瞳孔,让人想起夜晚雪山上的星星。   我们是在演舞台剧吗?……这之类的戏码之类的,他如同为这段台词演练数次的男主角,上场依旧青涩而笨拙。   “……你大概买不起。去便利店吧。或者拉面店也可以。我想吃烧鸟和咖喱。”我对他道。   “烧鸟和咖喱的话……我可以为夏由同学买。”江绪对我道。   “很抱歉……夏由同学,感谢你为我的拮据考虑。”他又低低地补出来这么一句。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这只是为了避免他日后再来和我讲话。他似乎并不知情。像他这样的人……因为别人讲的话而开心,像太阳一样的存在,在他旁边会刺痛我阴暗的外壳。   学校里发生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偶尔会想起来一部分,比如身旁的少年,同学们都对他赞不绝口之类的。   偶尔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学校附近的街道,开了很多的烧鸟店和咖喱房。我们一路上没怎么讲话,我只是时不时地看向他,他静静地待在我身旁,察觉到我的目光之后,朝我微笑一下。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他的脸色苍白中带了些鲜活,微笑令人感到暖意,刺穿阴影之下的冰寒。   这令我想起玉川真吾的画作,里面的人类。我身边的同学,他有这种诡异与鲜活并存的美感。   他带我来到了街道最角落的烧鸟店,拥挤逼仄的小地方。他表现出几分不好意思,掀开帘布之后,明媚的眼睫向下垂落,侧过头来看我。   “夏由……这里的环境可能不太好,但是味道很不错。要在这里吗。”   我把书包放了下来,好吧,我不会告诉他我其实喜欢这种窄小的地方。它没有什么人,我们两个人待在这里像两只靠近的刺猬。   “只是吃顿饭而已,没关系。”我对他道。   我们两个在棉布团上坐下来,我看着他用纸巾把桌子角落擦拭干净。在他这样做的时候,我在旁边打量着他,他动作稍稍顿住,向我解释道。   “……我怕它们会弄脏你的校服。”他对我说。   看来他以为我平常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常常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在烧鸟屋里点酱油饮料和炸串,一个人可以待很长时间。   这倒是顺了我的意。   我眼珠转过去,想了想对他道:“喂,我已经答应和你一起吃晚餐了。以后不要再找我帮忙……还有我经常去书店,你下次只要装作不认识我就好了。”   江绪仍然抓着纸巾,我看出来他稍稍愣住,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他低头没有讲话,这样的让人误会,好像我对他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那个。”   “我们算不上朋友。”我对他道。   我们两个人同时开口,在我讲完之后,他陷入了沉默之中。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在我们两人之间蔓延。我眼角扫到他的侧脸,他微微弯曲的脖颈。   好像有羽毛掉下来了。   我稍微松了口气,我不希望我原本的生活有任何的改变。比如一顿饭之后就让我多一个朋友之类的……我讨厌那样的意外。   “嗯……夏由同学,我知道。我会那样做的,请你不必担心。”江绪半天开口道。   烧鸟很快上来了。我没有再注意他的表情,还好他答应了,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这家店的烧鸟炸的非常不错,当我在吃东西的时候,我注意到身旁有人在看我。   这是我讨厌交朋友的原因之一……我的母亲是著名的音乐家,父亲是大手公司的社长。从小到大我接受各种礼仪培养,我一定充满教养与优美。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真正吃东西的习惯迅速且没有庄重可言。我不喜欢慢条斯理,我喜欢吃街边的垃圾食品,我讨厌一切以高雅著称的事物与行为。   由于我的虚荣心……当有人观察我的时候,为了避免被人询问,那样会花费我更多的时间,我需要扮演那个所谓的表我。   那个与出身符合充满礼仪的表象自我。   我的口腔里分泌出口水,酱汁刺激我的味蕾,身旁同学讨厌的注视目光……这一切都糟糕极了。   另外……我还有的问题。有的时候,我不由得怀疑,如果有人见识过我的真面目之后,一定会对我避之不及。所以人与人之间……只是去看外表和行为去靠近对方,这实在是过于浅薄。   因为靠近之后察觉到不对就能够疏远,能够轻易的喜爱某物,必然也能够轻易的抛弃。   只是在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添加一些波澜,没有意义的调味剂。   “感谢你的招待……那个,我现在要去上课了。”我对江绪道。   他的眼睛温柔充满情绪,有时又让人感觉灰蒙蒙的,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雾。   “……我还是会去书店那里捡瓶子。”他轻轻地讲出来。   这种事情不用特意讲给我。   “嗯,再见了。”我朝他招招手,原本我还记得他的眼睛。在我坐上车之后,当我拿起被我遗忘的漫画书,那双忧郁的眼眸逐渐远去。我的思绪随之戛然而止。   如何去描述我的感受,我的大脑已经形成了某种分离,它命令我与现实世界抽离,我需要远离它们,才能彻底地沉浸进去属于我的世界。   这要如何解释呢?比如一个人要去画一幅画,要弹奏一首钢琴曲,要读进去一本书。这个时候,如果他的脑袋里胡思乱想,一直回忆着自己平常发生的事情,那么他会无法进行下去。   我们的大脑能够允许的事情非常有限,情绪沉浸在哪个地方,哪个地方会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愈发明显。   学校的生活……那是离我最远的地方。   有的时候……很少见的时候。我走在路上。当我意识到我自己仍然生活在真实的世界时,这个想法如同一道裂开的巨大口子。它令我浑身一震,我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紧接着,一股深重且莫名的悲伤情绪席卷我。   它要将我击倒。我的躯体变得难以支撑,它摇摇欲坠,那股浓重的悲伤化成巨石压在我的身体上。   我每往前走一步,这难以言喻的痛苦更深重。   “……夏由,今天吃什么?”光俊的话将我拉回现实,我低头去看自己掌心里的饭团,妈妈给我带的便当。   光俊忧心忡忡地看向我,他的敏感令他能够立刻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幻。我十分羡慕敏感的人,他们更能知悉这个世界的灰暗底色。 第5章   “妈妈给我做了便当,你想去吃食堂的话,偶尔吃一次食堂也不错。”我对光俊道。   光俊通过发丝缝隙偷偷地注视我,闻言他似乎有些高兴,小声道:“真的可以……陪我吃食堂吗。”   我又嗯了一声。他跟在我身后,不自然地摩挲着书包带子,在我身后道:“那个……夏由,小组作业,你打算跟谁一组。”   有这么回事吗?好像有这么回事,我不太清楚。老师让我跟谁一组我就跟谁一组。主动邀请别人之类的……被拒绝不会觉得很尴尬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光俊,光俊瞄我一眼,眼底透出几分期待。   “……我跟谁一组都可以。”我对光俊道。   光俊又变得欲言又止,他因为想讲话,脸紧张地红起来,我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我永远也不会主动提出来……除非他主动说出口。   我们之间的关系,总是充斥着欲言又止。   “那个……就算我们不在一组,我们可以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吗?”光俊低低开口道。   我点点头。   “你……你很厉害,同学们总是讲起你。数学总是能拿满分……夏由。”   我并没有拿全科第一名,有的时候前三名都进不去。或者说……只是成绩好,原来是可以被崇拜的吗。   我不清楚,当我看向光俊的时候,光俊讲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他似乎认为这样就很厉害了。   “如果你每天认真听课的话……你也能够做到。”我对光俊道。   光俊脸又红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刘海,“我……我有在认真听课。上课有时候有不懂的地方……”   剩下的他没有讲出来。   我们一起穿过十字路口,归根到底,人都是十分渺小的生物。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班长。”光俊犹豫地讲出来。   我闻言朝着马路对面看过去,马路的另一侧,江绪和另一位男生并肩走着。他们两个不知道在讲什么,阳光洒在江绪侧脸,显得苍白而温柔。   他身旁的人……或许大概是班里的同学。我记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仿佛察觉到我们的目光,江绪停了下来,他朝我们转过来,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我没有表情。我身旁的光俊却愣住了。光俊的表情令我注意到,他非常的不自然,可能因为他和江绪没有怎么讲过话。   光俊的瞳孔里倒映着江绪的身影,如同黑点下的重影,一只小飞虫之类的飞逝而过,留下一阵嗡鸣的痕迹。   “夏由……等等我。”   我们擦肩而过,经过时,我努力的忽视江绪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前几天我们刚刚一起吃过烧鸟,我正在努力的忘记那件事。   “铃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江绪站在讲台上。我并不是有意注意到他,而是他叫了我的名字。   “有一部分比较难以完成的任务。按照抽签顺序决定。由我,带着大家一起完成。”江绪站在讲台上,他的左眼被纱布笼罩,右眼微微弯起来,落下的阴影笼罩在其上。   “孟骄,焦忱,夏由,赵光俊。以下的几位同学,放学之后请和我一起去图书馆。关于文化祭活动的问题,请大家和我一起解决。”江绪微笑道。   文化祭之类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参与。教室里十分安静,被叫到的人都没有反应。我注视着讲台上的人,某一瞬间产生了割裂。过分的安静,感受不到大家的气息,好像这片教室只有我们存在。   我看向前排某个座位,这个时候想起来了,和江绪走在一起的男生。他的名字叫做焦忱。在班级里似乎没什么存在感。   另一位孟骄是女生,因为长相而出名,我和她没有讲过话。但是我记得,她在文化祭上拉过小提琴,做过很多次主持人。   当我开始回忆时,我稍稍地愣住了。我下意识地看向第三排黑乎乎的脑袋。因为江绪的关系,我要不得不和同学单独待在一起。不知名的线正缠绕着我,让我脱离原本的生活。   放学铃声一响,我离开了教室。和我并不怎么熟的班长,他却好像猜到了我会这么做,当我察觉到他跟在我身后的时候,我不得不瞥了他一眼。   我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我,可我又不想主动开口,万一他故意等着我问他呢。   他和我走上一段相同的路,我忍着没有问出来。由于他在我身后,令我不得不注意他,他走这段路也合情合理,上次他讲过了,他要去书店那里捡瓶子。   由于他一只眼睛看不见,他走路的时候,在过马路的时候,偶尔会停顿。去观察远处的车辆,交叉的电线落在他身后,衬映他的身影落寞而渺小。   “叮当叮当”风铃轻轻地摇晃,我踏入了书店,踏入书店时我扭头瞅一眼。江绪站在外面,他正在看我,停留在那些积攒的瓶子旁。   我收回目光到角落看书,每周我都在等待这样的时刻,当我拿到新的刊目的时候,尽管我没有讲话,我却难以抑制自己的心情,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一期会是怎样的故事?   当我思索时,门边又传来了“叮当叮当”的动静。一道影子落在我身旁,有些拘谨的少年来到我身边,他身上有很淡的皂粉味。   “夏由同学……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我很想说不可以,但是我不能那么做。我有些讨厌他,总是出现在我面前。   “……你随意。”我对他道。   他于是安静的在我身边坐下,好吧,如果他不发出声音的话我可以暂时忍受一会。如果他跟我讲话,我就离开这里。   我眼珠子盯着手里的书看,由于他在我身边,事实上我没有怎么看进去,我脑袋里胡思乱想。我努力的回想着在学校里我和他的交集,我似乎没有得罪他。   他并没有跟我讲话,而是拿了本书在我旁边看。空气非常的安静,我眼珠子转了过去,当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漫画书的时候,我稍稍顿住了。   《漫游银河系》由于题材远离现实,它的受众并不多,画风也十分特殊。但是毫无疑问,我认为越马前史前辈一定是天才。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他的作品贯穿我的整个生活……至少我愿意像他笔下的主角那样活下去。他的作品支撑了我大多数的灰暗时刻。   在此之前……我身边从未有人对这样的作品感兴趣,我很想知道,江绪是故意在学我吗?   除了这样的疑问,我还有些震惊的是,难道真的有人跟我一样喜爱这部作品吗?我不想自己的心思被窥见,脑袋里却冒出来问号。像是有爪子正在我胸口乱挠一通。   糟糕的同学……为什么偏偏要坐在我旁边和我看同一本漫画书。   我不想开口问,江绪也没有开口,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有我一个人被憋的难受。他平常不是话很多吗?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讲话了。   “……喂。”最终,我主动地开了口。   “你为什么在看这个?”我放下手里的漫画看向他。   在我的瞳孔里,江绪看向我,他眼底有氤氲细碎的光芒,闻言看向我,我们对视时,他仍旧拘谨,修长的指尖稍稍攥紧了。   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白净修长,指尖附带了薄薄的茧子,我想那是干活留下来的。   “总是看到夏由同学在看这本书……书架上很好找,有的时候我会有多余的时间。好奇之下看了……这是很好的故事。”江绪对我道。   看来就是在学我,好吧,我没有很生气,甚至还有一丝喜悦。有人通过我去了解了前辈的作品之类的,还认为这是很好的故事。   咳咳……我胸腔里的那些情感,它们仿佛要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我想我的眼睛此刻一定在发亮。   我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嗯了一声道:“确实是很好看的故事。”   他没有接我的话,我不得不又看他一眼,问道:“你看到哪里了?”   江绪闻言把书册的页码摊给我看,他对我道:“刚刚看到主角把人鱼救出来……之后呢?主角会受到惩罚吗?”   “那是当然的!他违背了上司的命令,一定会受到惩罚。”我对江绪道。   一聊起漫画,我注意到我的话似乎变得有点多了,和他讲话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那种恐惧源于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常常认为自己应该一个人分享自己的一切,现在有个人坐到了我身边,要来和我一起分享。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可当我看向江绪,江绪朝我微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很温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低下头不去看我。   “……我认为主角做的没有错。他是一位很正直的人。”江绪说。   这也是当然的。我闻言下意识对江绪道:“前辈笔下的很多角色都很值得喜欢。尽管他前期的作品很青涩,我却能看到他的努力……他有在努力想要画出更好的主角。”   更多的是信念的传递,有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前辈的落寞,仅此而已。   “嗯,我认同夏由同学的观点。”江绪对我道。   我意识到自己讲的多了,脸有点热,连忙转了回去,我悄悄地看向身旁的人,不由得抿起嘴,以后我要换个地方。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的时间,类似于小动物把这里当成窝点,现在要换地方,不喜欢。   这都怪身旁的人。   “夏由同学,能不能给我推荐一下他之前的作品……我也想看一看,可以吗?”江绪对我道。 第6章   看来他在人际交往方面非常擅长。我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原本我不打算跟他讲话了,可他又抛出让我忍不住回答的问题。   “他早期的作品有些不那么好看,当然这是大众的视角,他的每一部作品在我看来都异常出彩。如果你把银河系看完的话,可以看看他的另外两部雨中童话故事。”   “他刻画的主角总是脆弱又敏感。就像……”我把脑袋转过来,和江绪对视,我讲不出来形容词,就像我面前的人一样。   一碰就碎的人。他们看起来很需要保护,实际上非常坚强。而我正在不断学习这些品质,意识到之后,我立刻收回脑袋。   “总之,你都可以看,他的作品都很好。”我又强调了一遍。   “谢谢你……夏由同学,感谢你告诉我,我很高兴。”江绪对我道,他的道谢十分郑重,我甚至怀疑他要给我鞠躬。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感谢的地方,他这样的郑重,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他又在我身旁开口。   “上课前讲的事情……夏由同学,我们要一起去图书馆吗?”他轻轻地问我。   落地窗折射出他的眉眼,他注视着我,漫画书稍微放下来,扇动的眼睫落下,眼底带着脆弱的期待。   “我待会还要去补习班,妈妈给我安排了很多课。”我想也没想的说道。   听我这么说,他沉默片刻,又对我道:“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夏由,我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想要问你……主角救出人鱼之后呢?他们怎么样了?”   “………”我心里有奇怪的感觉,我很担心他看到这里就不愿意看下去了,毕竟前辈的故事总是讲的很慢,许多人没有那样的耐心。   “好吧,”我对他道:“就一会会。”   当我跟在他身边去图书馆时,我有自己被骗了的错觉,他走的时候还要带上他收集的那些瓶子。我并不是故意看到的。我注意到里面有很多小玩意。   像八音盒一样的东西。   “除了瓶子,被人丢下的礼物这一类的……它们也能够卖钱吗?”我问道,又看了八音盒两眼。   “嗯……并不能卖钱,”江绪察觉到我的目光,把那个八音盒拿出来,对我道,“只是觉得好看……就捡回来了。”   “我想用它来做一些别的东西。”江绪说。   那是一个老式的八音盒,它的形状很像红色的收音机,复古的红色,有两个像摄像头一样的旋转头音响,质感陈旧,像是十年前的旧物。   我想了想问道:“你想拿它做什么?”   想不通能做什么。我挠挠自己的脸,身旁的人成绩很好,众所周知的那种好,有可能考上东大的那种。   “……时光机。能让时光倒流之类的。”江绪拿着八音盒对我道。   “………”天哪,这真是一个冷笑话。冷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想这件事或许会在我脑袋里待一段时间。   除了祝他好运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马上就要上大学院了,他仍然有这样的想法,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我们很快到了图书馆。光俊也在,他看到了我,像个乖宝宝一样等在图书馆门口。原本不安的神情在看到我之后消失了。   “……夏……夏由。”光俊小声的喊我。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男一女,孟骄和焦忱。我们之间并不熟悉,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并且默契地都没有讲话。   这片蓝天之下,图书馆紧挨着地下铁,轨道在我们面前,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从闸道口经过时,那里有自助贩卖机,江绪在那里停下,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水。   “……谢……谢谢。”光俊诚惶诚恐地接下来了,他紧紧地贴着我,刘海下的双眼稍微睁大了,我察觉到他的手指在颤抖。   “不客气。”江绪微笑道,他的面容在自助贩卖机的阴影之下,显得更加苍白。   “谢谢。”焦忱同样的开口。   孟骄笑起来,“有班长这样善解人意的存在实在是太幸运了……诶,我们快点进去吧,都要被晒化咯。”   啊……我和光俊走在后面,我期盼着这种无聊的活动赶紧结束。我注意到光俊非常不自然,我瞥向他微红的脸颊,注意到前方的少女。   高中时期漂亮的女生,校供制服穿在她身上非常合适,她有一双明亮无辜的眼睛,妆容恰到好处,露出的白皙双腿纤细而灵动,很像漫画里走出来的阳光女主。   是很多男孩子会喜欢的类型吧。   室外阳光明媚,当我踏入图书馆,扑面而来的冷气将温暖全部吹散,我们选了一处角落的位置,这里靠近咖啡厅,可以进行谈话。   “班长要和我们聊什么……可以快点结束吗?我晚点还有事情。”焦忱开了口。   “迟一点也没有关系的吧?毕竟关于文化祭,我们商讨出来方案,同学们才能玩的更开心。”孟骄看向焦忱,朝焦忱笑了一下,语气非常软和。   “不会耽误大家太多时间。我已经按照去年的活动整理了一份活动事项,只改了一部分,主要想请大家看看改动的部分。”江绪说道,他拿了几分文件夹,上面标注出来了改动的部分,我们一人一份。   好吧……这种征求意见的事情,我想大家都会没什么意见,我没有任何意见,只负责同意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随意的看一眼,文化祭每个班都要选择对应的主题,有专项活动和表演节目两个部分。   “演一出悬疑剧?这实在太令人惊讶了。班长……这是你想出来的节目吗?”孟骄问道,她稍微睁大了眼睛,眼睛变得闪烁明亮。   “这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剧目。很抱歉让各位参与,班级里孟骄同学演过很多话剧,焦忱同学的父母都从事这一类工作。夏由同学和光俊同学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文化祭,这次是被同学们主动要求参与。”   光俊闻言眉眼闪烁不定,全身跟着绷紧了,他低着头没有讲话,攥着剧本的页码,在缝隙间看向江绪。   我的目光从文字上一晃而过,这是由泰坦尼克号改编的一出悬疑剧。按照我的理解来概述内容。   风平浪静的某个夜晚,一艘船上发生了凶杀案,船上剩余的四个人都是嫌犯。主角无意间登上这艘船,四位嫌犯表现各异,通过层层解锁案件陷入迷雾之中,无法指控嫌犯是哪一位。   全程没有对话,以默剧的形式,来讲述无理由的结局。最终四位嫌犯与主角一起死在船上。船随之沉没了。   “受害者只有最开始的一幕,我同时担任受害者和嫌犯的角色。夏由作为主角,其余三位和我一起担任嫌犯……默剧的形式,并不需要台词,我想我们的排练不会很困难。各位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我的身份是主角,当我看到故事的最后,我的结局是在船上自杀。这给我某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在玩游戏一样……当然参与进这种游戏并不是我的本意。   “………不知道凶手是谁吗?”光俊低低地问出来。   “嗯,只是一场默片的话,不需要知道凶手是谁吧。大家各自有自己的剧本,每个人知道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江绪回答道。   “听上去很有意思,我要扮演的是船上的歌女……是开心果又是万人迷。这是谁想出来的角色,会让人感到羞愧的。”孟骄笑起来,她眨眨眼,唇角扬起来时非常漂亮。   “……非常适合你。”江绪说道。   光俊要扮演的是内向胆小的水手,焦忱的剧本是游离在团体之外的人。而我身为主角,在里面只是一个因为好奇心驱使而想要知道结果的路人。   甚至没有给我安排一个相对正义的理由。   嗯……说起来,倒是符合我的性格,凶杀案之类的,如果发生在我身边,我大概只会因为好奇心驱使而想知道结果。正义感之类的……这样的事情与我格格不入。   “……非演不可吗?”焦忱皱着眉看完了剧本,他把本子放下来,对江绪道:“很无聊的剧情。”   “很抱歉,焦忱同学,只需要你稍微配合一下,拜托了。”江绪微笑道。   “……我去趟洗手间。”焦忱说道。   我在这个时候刚好看完了剧本的最后一行字。   ——沾染恶之根源的灵魂与恶魔一同沉没。   “我也去。”我随之站了起来,剧本被我合上了。   很不凑巧的,我和同学要一起乘坐电梯,我只是恰巧想短暂地离开原地。不知道是图书馆的冷气太冰人,还是因为别的。这里的书架重重叠叠在一起,笼罩在人身上很不舒服。   焦忱先踏入电梯,我跟随其后,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我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嘎吱嘎吱——”图书馆的电梯过于陈旧,我听见了铁锈腐蚀的声音,它们刮在我耳膜,变得非常刺耳。如同电车在我耳边与铁轨摩擦发出巨大的嗡鸣声。   紧接着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7章   电梯停了。   这样的变故令我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人,一片漆黑之中,我的同学并没有反应。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啊……这种情况,还是按紧急按钮比较合适吧。或者是等电梯自己好起来……有那种可能性吗。   “………夏由同学。”在我准备按按钮时,我身旁传来了焦忱的声音。他的语调稍微往下压,显得十分刻意,令我下意识地转眼珠过去。   我们之间有那么熟吗?他这样的语气,好像我和他很亲近一样。   “停电了,夏由同学会害怕吗?”他问我道。   在黑暗环境里我看不到他的脸,紧急按钮在靠近我脸边的位置。微弱的光芒大概能够透出我的一部分侧脸,我意识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电梯里如同蒙了一层很薄的雾,冷气从四方的缝隙钻进来,我除了感到冷之外,什么都察觉不到。   “滴——”地一下,我按下了按钮,紧急电源接通,电梯恢复了明亮,正常往下运行。在这个时候,我才回答了焦忱的问题。   “并不。”我往身后看,在我回答之后,焦忱这才看向我,他微微皱着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莫名其妙的人。   明明是他主动跟我搭话的。电梯门打开之后,我率先出去了,这样的插曲很快就被我忽略了。奇怪的同学,我没有兴趣了解。   图书馆平常有这么安静吗?今天似乎格外的安静,我总是注意窗外的景象,天已经黑下来,蝉依旧叫个不停。它们和窗外的电线交叉成为夜幕的序曲。   夏天总是令人迷恋,这并不是我这么认为的,它们在我看来聒噪而充斥着死寂。   刚刚电梯停电的事情,我和焦忱回来之后默契地没有提。您瞧吧……我们的关系就是如此,即便是白天一直相处的同学,在这里坐着也和陌生人一样。   据妈妈讲,她那个时候上学的时候,和同学的关系都很好。那应该有一个前提,电子产品并没有出现,现在人人都有了自己钟爱的事物,我们之间的交往注定变得乏善可陈。   就像我只需要登录我的ig,我就能看到越马前辈。电子产品铺织成了一道无形密不透风的网,令我们误以为自己能够轻易地抵达想去的地方。   殊不知,现实里,我们的生活距离的如此遥远。   “那么,从下周开始,我们会开始进行练习,为周五的文化祭做准备。辛苦大家了。”江绪对我们道。   “班长,要和我们一起去居酒屋吗?来个二次会怎么样?”孟骄提议道。   她问了江绪和焦忱,唯独没有问我和光俊。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我们又不熟。再说了,为什么要花费宝贵的时间在无用的聚会上?   我是这么想的,当孟骄的目光掠过我们时,我毫无反应,我身边的光俊却低下眼眸,我察觉到他的低落。   被忽视的感觉……诸如此类之类的,我余光扫到光俊落寞的肩膀,他的眼泪似乎又要掉下来了。   “焦忱,目姗同学也要去哦,要一起吗?”孟骄笑眯眯道。   原本打算走的焦忱停下了脚步。   江绪:“我就不去了,请你们好好玩。”   “嘛!班长不去也太可惜了吧。那我和焦忱去咯。”   这些对话在我耳边发生,我转瞬之间就忘记了。我和光俊一起离开,我们走出去很远,身后的人声远去。   光俊一直低着头,我故意的忽视他……直到他在我耳边发出啜泣的声音,他哭了。   “这没有什么好哭的吧……她也没有邀请我,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吗?”我皱着眉问出来,眼珠盯着光俊挡住眼睛的动作。   “嗯……我只是很羡慕……能够被邀请的同学。”光俊哽咽着说。   “那你只需要学班长就好了。学他那样总是到处对别人笑,每天做完自己的事情还要帮这个解答问题,帮那个找猫,为另外一个处理情绪问题……用不了多久,你会发现疲惫无比。如果只能这样生活的话,那实在是太逊了。”我对光俊道。   “主动帮助别人……很逊吗。”光俊眼睫沾着泪珠,他讲话气有些喘不上来。   “当然不。如果目的只是帮助同学,那么一点也不逊。但是………”我眉眼一转,若有所思地看向光俊,淡淡道,“如果帮助同学只是手段,目的只是为了彰显受欢迎,来得到某种徒有其表的虚荣,我想这是十分可耻的。”   “即便过程手段一样,出发点不同,最后的走向也会完全不同。”   话音落下,我看着光俊的表情变得呆滞,他那样的盯着我看,我感到无比烦躁,唇畔不由得崩直。   ……我讲话是不是太刻薄了。   所以说朋友这种东西,到底为什么而存在?我既给不了光俊帮助,也只会讲让他听完更想去死的话。   “……我先走了。”我对他道。   光俊仍然在原地站着,我头也不回的离开。匆匆地奔赴下一个属于我的场合。   由于母亲的关系,我去过很多音乐会,以及各种各样的画展,母亲的朋友偶尔写作,会给她寄过来一些书,我常常在书房待到很晚。   回去的路上,我再次打开了被我合上的剧本,我想创作人很有天赋,尽管故事并不出彩,笔墨却十分有余韵。我想最大的特点是……这里面的路人令我产生共鸣。   ——当我在月光之下看到这艘船,它的甲板在海水之间泛出波澜,海面静的如同一片巨大的玻璃,一切时间都在此刻停止了。   ——我内心里产生某种奇异的感觉,我朝它走去,我接受了命运的指引。上帝的低语落在我耳边,我前半段灰暗的人生它们化成翻天覆地的巨浪,将我朝着它推至而去。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它在我耳边呢喃,它需要我去拯救。在天与海面之间,光明的朝圣之道铺陈开来,即便在道路之下附着着浓稠的阴影,我依然义无反顾朝着它而去。   “……回来了?”玄关处亮着灯,母亲总是在等我,在我安全到家之前,她不会休息。   “嗯,今天有些事情,所以耽误了。”我换好鞋子对母亲解释道。   “晚餐有好好吃吗……老师说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母亲看向我道,她正在忙手头的事情,把每一期的邮票裁剪好,把它们做成旧书的标签之类的。   “最近暂时不会去琴室了。请母亲代我向老师道歉。”我对母亲道。   “我会向老师转达的,夏由………”母亲的嗓音稍微停顿,我察觉到她在看我。我耳边只有自己的袜子踩在木质地板的动静。   她大概有话想跟我说……很抱歉我并不想回答。尽管我不知道她的问题,无论是哪些问题,对我来说都一样。   人们总认为倾诉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正在承受的痛苦会有所帮助,事实上并不会有任何帮助。最重要的是情绪的根源,如果情绪的根源只是某个人的话,或许能够解决。   我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旁边是书房和电脑室,母亲和父亲的房间离我有些远。墙壁上挂有一副乔托的圣像画。那是妈妈朋友临摹的作品,坦培拉蛋彩画。   壁橱上有各种各样的瓶子,是妈妈收集的世界各地的宝石,它们组合在一起,变得五彩斑斓。   有的时候,我走在这里,走廊的灯没有开,那些瓶子里的宝石,它们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体器官。眼睛,耳朵,鼻骨,牙齿……把人体分裂成一定的数量排列在上面。   我在地板上走着,会有自己变成残缺的人的错觉,当我意识到自己缺失的地方……比如我的心脏。我的耳朵。我的眼睛。它们都被丢在什么地方了。   这个时候我会抬头去看,发现它们都被高高的挂起来。我想这是由于平常我并不需要它们。它们自动地消失了。   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我才把它们找回来……它们都是可以被遗弃的存在。   我一定是看漫画看多了……请停止这种毫无逻辑的想象。   “砰”地一声,当我关上房间门的时候,一切全部停止了。   重复的一天,除了老师讲的课本不一样之外,没什么不同……十分无聊的生活。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我按照自己原本的路线,去我的朝圣地。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一直都是这样,放学结束之后就去成井书店,去那里购买新一期的漫画书。周一买了,周一看到周日。   不对的地方……我脑海里晃出一道身影,苍白单薄的少年。他的左眼被纱布包裹住,坐在班级前列。面上总是带着微笑,眼珠脆弱而光亮。   想起来了……上周和班长一起看了漫画书。   我之所以想起来是因为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这次他提前来到了书店,比我还要早一些。   座位上容下他这么大一只不容易,他朝我微笑起来,右眼微微弯起,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颊边有两颗小痣,淡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阳光一旦照耀在他身上,他好像长出来了翅膀。   “夏由同学……这里。”他朝我招招手,我注意到桌子上还放了一些他带来的东西。他要改造的复古红时光机、两瓶汽水,小风扇和捡瓶子的塑封袋。   原本我干净敞亮的座位瞬间变得拥挤混乱起来。我不理解的地方。   ……他是想和我做朋友吗? 第8章   “……这是给我的吗?”我不由得问道,显然就是为我准备的。   江绪点点头,他分给了我一瓶汽水,坐在我身旁有些拘谨,注视着我道:“想到我们要一起看漫画书,所以准备了这些。”   “………”我好像并没有答应这么回事。看他害羞的样子,是我什么时候讲了什么话让他误会了吗。   “………可以吗。”他垂着眼问道。   有的时候,我不习惯身边有人总能看出我的想法,显得我非常的不礼貌。可我身边总是出现这样的人类。   他们过于敏锐,能够轻易地看穿我的想法。   “当然可以。”我对江绪道,讲出来之后,不大高兴地扭过去脸。   “那个……这是我平常很喜欢的樱桃汽水,夏由同学,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如果你不喜欢这个……下次我可以为你准备别的。”很轻的声音在我耳边落下。   在我侧过脸的时候,他正注视着我,我看向面前的汽水,是我会偷偷买来喝的,妈妈平常不给我买,我才不要告诉他有这么回事。   “我都不喜欢,下次不要再给我买了。”我对他道。他平常在学校里总是吃自己带的小菜,便当都买不起,有钱为什么不花在自己身上。   花在和我这种普通关系的同学上,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没有讲话,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我翻动书页的声音。   身边有人存在到底不一样,我扭过去看他,发现他低着头,刘海下的纱布遮住他的侧脸,露出来的一部分额头有烧伤的残痕。   那痕迹烙在他额头上,与他苍白美丽的面容格格不入,像是完美花瓶上出现的一道裂痕。   一定要我答应才好吗?   我不明白阳光的人的心情,他们似乎总想给别人带来快乐和幸福,为何不考虑一下自己。碰到像我这样不解风情的人,我只祈求对方不要多管闲事。   ……所以才觉得这种关系费劲啊。   我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汽水,尽管很好喝,我也没有讲出来,而是故作矜持地冷淡告诉他,“这个就挺好。”   在我讲出来之后,我很明显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他扇起的眼睫仿佛出现了裂痕,细碎的光落在眼眶边,透出一抹绯色,珍珠白里出现的璀璨光景,融化成幽黑的点。   “……嗯。谢谢你,夏由同学。”他对我道。   好吧,这样的道谢我不敢恭维,我和他也有话要讲。我想了想对他道:“前几天发下来的剧本,写的很好。”   “我也这么认为,夏由同学。那是同学们票选出来的最好的剧本。”江绪对我道。   我低头看漫画书的时候,他只看了一会,去碰他的复古红时光机。我看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螺丝刀,把八音盒撬开,对里面的电路修修改改。   “夏由同学。我有问题想要问你。”他没一会就放下了螺丝刀。   我眼珠稍微转过去,他能一边修理八音盒一边看漫画,还能顺带着和我聊天。   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天赋,还是要夸他一句一心三用。   江绪:“我想知道这里的剧情。主人公来到了海边,他之后还会回去吗?”   他指了指上面的人物。   “……你自己看,后面几页就会有答案。”我敷衍道。   他于是不讲话了,我应该没有讲太过分的话。我们安安静静地待着,至于外面什么时候开始阴天,我完全不知情。   直到玻璃窗出现了雨痕,江绪从我身旁起身,在他起来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终于要走了。   江绪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我坐的这个地方是落地窗,能够看到外面的场景。我希望他赶紧回家,把我丢在这里,这是我的幻想……现实总是不那么让人如意。   乌云笼罩在天边,我能够清晰的看见门外的江绪,我并不是故意看见的……他就在我眼前,让我不得不注意到。   雨丝打湿他的发丝,他的校服和他脸边裹着的纱布。他俯下身,去拿原本整理好放置在角落的瓶子。除了瓶子之外,那里还有捆好的纸板,纸板碰到雨水变得潮湿。   他捡拾的动作十分熟练,弯下的腰像是我见过的数学课上的函数曲线。雨幕从他身边经过,滴落至他额头处的潮湿,在他周围晕染出一片阴郁。   因为下雨,他不能待在这里,大概要把那些纸壳子和瓶子送到其他的地方。   即便有时候我非常的迟钝,我也知道一些时刻,比如像现在的时刻,是非常不体面的。他看起来很狼狈,他修长的身形完全被雨幕淹没了。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我看着他的动作,他的身形逐渐在雨幕之中消失,去了远处,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不管他也可以的吧。   事实上,这不符合我的礼仪教养,如果他不小心告诉同学们,大家大概会认为我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尽管我很不想让自己的衣服淋湿,我开始反思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境……明明一切都在我的预设之内,我和学校里的同学们,从来不会发生这样的巧合,让我不得不靠近他们之类的。   雨天会令空气变得潮湿粘热,闷在空气里,整个人仿佛被泡胀了。我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去了江绪待着的地方,伞面一大部分撑给了滞留在原地的纸壳子。   我在原地大概等了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无比漫长,直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里,他整个人都淋湿了,衬映着他的脸颊更加苍白,如同我触摸过的素描纸。   受潮起了一层霉菌。   江绪的校服粘在身上,上面出现了一些其他的液体,可能是瓶子溅出来的液体之类的……我从没有在学校里见过他这样。   我下意识地收回目光,与平日不同的情景总是会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我需要远离这样的时刻。   可由于我仍要扮演正常的人类,在他朝我走来时,我的伞面向他倾斜,接收了被淋湿落寞的他。   这样的时刻,实在是有些可笑,难道不是吗?   “……夏由同学。”他一路跑过来的,纱布沾湿粘在他的脸上,汗水顺着发丝落下,打透了白衬衫,我闻见了他身上雨水的气息。   他那样的看着我,眼里仿佛有星辰在闪烁。当他这样看着我时,我感到自己不像是一个人,像是披着皮的鬼怪之类的。阴冷潮湿的内心要渗透出来腐蚀的气息。   “……夏由同学,谢谢你。”他的睫毛落下雨水,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红,气息仍然喘不匀,就那样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尽管我盯着他的动作看,我却讲不出来让他放开我这样的话。   “这些东西……它们要送到哪里去?”我问道。   “刚刚去了回收站,只有不在联络票。我需要把它们拿回家……夏由同学不用跟我一起去,只需要在这里等我就好。”他对我道,气息非常的弱。   他松开了我,我扫过去,他在我手腕处留下了两道青色的手印。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只有我一个人在意这样的小事,我还要装作不在意,实在是太令人不爽了。   “嗯……我在这里等你。”我对他道。   原本我是这样打算的,我撑着伞待在这里,回忆起来自己上次这样的情况……我的人生没有出过这样的差池,没有谁让我撑着伞等他过。   尽管撑着伞,依旧有雨丝会落在我身上,它们侵蚀着我的衣服,我的裤脚已经湿了,潮湿的气息令我不那么舒服,撑伞撑得手也有些酸了。   这样等下去的话,我大概还要再等他一个小时。   或许……或许我今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上次……他在问我漫画的时候,我就应该回答不知道。我总是胡思乱想,只顾着自己的生活,忽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隔一段时间就要看看时间,或者看看他离开的方向,这给我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直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大概知道了。我想我可能吃了一个哑巴亏,尽管让我吃亏的人并不是有意,难道我要责怪天气吗?   “喂……我和你一起去。你家在哪里?”我问出来的时候,心情糟糕极了,我想我的语气没有那么好。   我对面的少年丝毫没有听出来,他只是露出温柔的表情,似乎因为我的举动感到坏了。他朝我鞠躬,低着头对我道:“夏由同学……谢谢你,你不用这么做,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很想说是,如果我说出来的话,大概他会浪费我更多的时间。我不想再被浪费时间。   “没有,请带我一起去,我想帮助你。”我对他道。   他温柔地注视着我,我看一眼远处的乌云,这天气简直糟糕透了,雨水仿佛顺着渗进我的胸膛,闷得我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我默默在心里发誓,从明天起,我要避开有他的场合。 第9章   “夏由同学,你是第一位提出来要来我家的人。我十分……感谢你。”   潮热的雨水,打湿江绪的侧脸,令他垂下的眼睫闷上一层湿气。他低低的讲话,余光留意着我,零落破碎拼凑而成的明亮。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轻声的低语,与雨声一同落在我耳边,令我的脚步稍稍顿住,眼帘压抑的潮热之气,它们全部闷在我的眉头之中。   并不是那个样子的。我不得不扭开脸……我只是觉得麻烦而已。而且我刚刚才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见到你。   所以不要讲这种令人难堪的话。   “你一个人的话,我会等更长时间。”我对他道。   “嗯……很抱歉。但是我仍然感到高兴……夏由同学。”他对我道。   我跟在他身后,我们穿过了天桥和神社阶梯,他家住的地方这一带很多绿植。种了大面积的枫树,过桥的时候能够看到底下的河流,每一小滩雨水都倒映出来天空与我的模样。   江绪家住在神社后面,这里紧挨着区役所。我想那是以前的区役所地址,现在已经搬走了。   那是一栋改造的一户建阁楼,它过于狭窄,令人感到逼仄的程度,像是一座直生生的长方体盒子坐落在那里,雨天变得灰蒙蒙的。顶上江绪将它加了一次防护棚,空出来一部分可以遮风挡雨,在底下放一些东西。   防护棚底下整齐地排列着他收集的纸箱和瓶子,还有各种各样的大件垃圾。有些人不想处理大件垃圾,我想他做着类似的工作,替人们处理大件垃圾,从中收取代额费用之类的。   “那个……夏由同学,你要进去坐坐吗?”他帮我把纸箱放下来,我注意到他的衣服全部淋湿了,我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家里还有茶水。”江绪对我道,他苍白的脸颊付出很浅的红晕,手指不自在地稍微蜷缩,右眼真诚地看着我。   我好奇的看着这座奇怪的房子,又看向我对面的少年,他的拘谨和客气我都能察觉。这样的房子我没有来过,我倒是想上去看看。   可我没有忘记刚刚我都做了什么,越和他接近,有种原本自己的生活在离我远去的错觉,这令我产生危机感。   “不用了。感谢你的好意,我妈妈还在家等我,我要先回去了。”我对他道。   我当着他的面给母亲打了电话,这个点爸爸应该下班了,他很快就会来接我。   在我这样做的时候,江绪在我身边守着,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在我察觉之后,专注的视线稍稍地移开。   我挂断了电话,他总是看我,这样的气氛有些尴尬,我在等待的过程中,不得不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尴尬。   “那个……听说你和你外婆一起生活。她在家里吗?”我问道。   提到这件事,江绪脸上出现怪异的表情,他盯着我看,眼珠在雨幕之中衬的漆黑深邃,如同洗涤过的天潭水。   他安静了一会,稍微低下了头。   “外婆生病了……刚刚我去看过了,她还没有醒来。”   我脸上热起来,莫名感到羞愧。面对这样的场合,他表现出的脆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些安慰的话之类的……可我不知道该讲什么。   早知道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这令我们之间的气氛更加的怪异。我偷偷地看他一眼,在他没有其他的表情之后稍微松口气。如果他在我面前哭了,我会变得很苦恼。   雨势越来越大,它们从雨棚落下来,砸在地面上,我感到有点冷。江绪一直站在我身边,直到我爸爸来接我为止。   黑色的车辆出现在道口,我稍稍松口气,终于能够从这种氛围之中离开。我朝江绪招了招手。   “那个……再见了。”我对他道。   尽管我知道他的名字,我并没有讲出来,出于某种别扭的心理,我更愿意表现出来我对他毫不在意。   我打开车门,爸爸从后视镜里看到我,他似乎刚从会社回来,屏幕上还有许多封邮件。他视线在我身上稍顿。   “夏由,看起来很狼狈。”   好吧。确实是这样,今天的我多管闲事,我想到这里,扭头又往后瞧了一眼。远远地,能看到那栋奇怪的房子底下,江绪还站在那里。   隔着雨幕,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可能正在注视着我的方向。   我总是对他好奇,打破我原有的生活规律,这样的理由已经足以让我戒备。我喜欢规律不变的生活……任何人都不可以破坏的部分。   “……只是发生了一些小意外,爸爸。”我回答道。   “那是新朋友吗。”爸爸随意地问我。   我身边的人类,每个人我都划分了对应的标签,他们在我身边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每当一段时间过去,不在我身边的角色,它们会逐渐的淡化消失。   “不是。只是碰巧走在一起的同学。”我回答爸爸道。   这段插曲在我脑袋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在玄关处等待我,她看到湿淋淋的我,不免询问了我几句。   “怎么搞成这样……夏由,湿淋淋的,和小狗一样。是淋雨回来的吗?”   是啊。按理说,我怎么会淋雨。这是因为我和某位同学产生了交集。   我打了个喷嚏,点了点脑袋,妈妈牵着我,她为我准备了干净的浴衣和热汤,要我先洗澡。   至少洗澡的时候,我仍然在想这件事。当我回到房间,我才彻底忘记这件事。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有意的避开他。   放学之后,我没有再去成井书店,而是拿了漫画书去其他地方看,天台之类的,总有没有人在的地方,可以收留我的灵魂。   尽管这样做确实能够避开……更重要的一点,偶尔,我与他碰上,当我与他对视时。他仿佛能够读懂我的想法。   他柔软的面颊苍白无力,露出的眼睛漂亮闪烁,里面的天潭水在晃动,令我想起被人践踏时溅起来的水面。很快,他垂下眼,在我身侧与我经过,只留下一缕落寞。   这十分的引人误会。我去过他家之后……就再也不愿意搭理他。好像我是因为嫌弃他的贫穷,他为生活奔波的狼狈,不体面……之类的。   尽管充斥着这样的误会,我仍然不愿意解释。尽管我认为他十分的了不起,我并不会因为某人的贫穷而忽视他的品格,尽管他十分值得去尊敬,尽管他的一切令我感到好奇。   这些……我全部都不能告诉他。   他在我故事里扮演的角色,只是类似于路人之类的……我们仅仅是班级里的同学,等到考学之后,我们就会分开,我可能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由于我犯了某个失误。仍然有难以避免需要接触的场合,一周前我答应出演的话剧,我们仍然要排练,这样的场合,不得不碰上。   “在这里吗……这里,这里真的可以吗?”光俊问道,用很轻的声音说,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处几乎废弃的话剧院。两年前学校里开设的社团在这里,那时候话剧社仍然热闹,后面荒废掉了,这个教室常年上锁。   江绪只申请到了这间废弃的教室。它中央设有舞台,巨大的红色幕布垂落,在黑暗中沾满了灰尘,维纳斯的雕塑倒在地上,散落了一地已经凋零的玫瑰。   这里充斥着灰尘与霉菌,常年没有见太阳,还有许多残存的道具。我想它更适合作为凶案现场之类的……总给我这样的错觉。   “在排练之前,我想我们需要打扫一下,辛苦大家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我想能够完成。”江绪开口道。   他在这个时候仿佛变了一个人。我漫不经心地看向他,思考着其中的差距。大概是他在人前,总会把脆弱与易碎全部隐藏起来,变得冷静而镇定,阳光而明媚。   与我面前的他判若两人。   “这算不算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实在是太棒啦。”孟骄稍稍侧脸,看向江绪道,“班长,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那个,目姗同学,可不可以让她过来。她不会打扰我们,只会在这里看书。”   江绪:“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是可以的。她的身体好些了吗?”   孟骄:“已经好多了。多亏了班长……如果不是你,她大概很难走出来。”   光俊偷听着两人的对话,我只想赶紧结束,我想有人和我想法一样。当我去碰角落的清洁器时,某个人跟我同时伸手。   当我们碰上,焦忱和我同时收回手,我们看向对方,他收回了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给你,我用这个。”他随意地拿起了角落的扫地机器人,机器人已经蒙了一层灰,电源线未必能找到。   “谢谢。”我对他道。当我拿起清洁器时,我又看他一眼。他在找电源线,侧脸冷漠没有表情。   我又想起那天在电梯里的时刻,怎么也设想不出来……他会那样子跟我讲话。那样温柔的语调,明明更像是班长的语气。 第10章   “我来吧。”当我拿起清洁器,一道阴影落在我身旁,江绪抓住了清洁器的上半部分。他看向我,对我道:“夏由同学,这一部分还是交给我做吧。”   “你和光俊去把帘布收拾一下……怎么样?”他侧起的眼珠,温和的嗓音,有力的手掌侧面蜿蜒出青筋。   我们之前的事情好像并没有发生,他这样让我以为的,我于是把清洁器放下来了。   “谢谢。”我对他道。   光俊显然听见了,和我一起走上舞台,这里的灯开关我没有找到,我碰到沾满灰尘的帘布,它带着腐烂潮湿的味道,并不那么好闻。   “夏由……我想我们需要一部梯子。”光俊对我道。   他抓着帘布的另一侧,对我道:“我刚刚在仓库看到了……那个。”   光俊讲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纠结的看我一眼,小声道:“我有点害怕,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   “……我去。”我对光俊道。   我想一个人处理的话是否更快,在我转身时,光俊连忙跟在我身后,他着急地向我解释:“夏由……一个人的话可能搬不动。需要两个人一起去。我和你一起吧。”   光俊所说的仓库,在戏剧教室旁边,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铁架已经生锈,门锁坏掉了,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里面非常狭窄,顶多站下两个人,没有转身的地方。   “夏由,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梯子搬出来。我们两个人,可能站不下。”光俊对我道,他跟在我身后跑过来的,气有些喘不匀。   我总是走的很快,但是不至于跟随我要跑起来的地步。   光俊的个子比我高,他慢吞吞地推开门,刘海挡住他的脸颊,显得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他就那样挤了进去。   我在门外看着他的动作,他的动作显得缓慢而吃力,印象里他似乎总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反应很久。   光俊抱起了梯子,梯子几乎贴在仓库的顶端,铁架上又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尽管它们都很整齐。在光俊转身的时刻,我听见了“叮”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那道黑影掠过光俊侧脸,紧接着是沉闷的动静,光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仍然紧紧地抱着梯子,梯子磕在墙面上摩擦出声响,在这个时候,我也看清了那掉下来的东西。   是万圣节的摆件。一个骷髅头从顶上掉下来了,正好砸到了光俊的脑袋,在他脑门上蹭破了皮。   我目睹这一幕,光俊在这时把梯子挪出来了,我接住了梯子剩余的部分。在这样的空档,我俯身把骷髅摆件捡起来,这才看向光俊。   “……你还好吗?”我问道。   光俊没有讲话,他用腾出来的一只手捂住了额头,我于是扭过头去。我们就这样原路返回,把梯子扛回去,我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听见了细微的哭音。   回到戏剧室,江绪和焦忱在清理地板,孟骄在擦拭窗户,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们。我把沉甸甸的梯子放下来,光俊在我对面,这时候我能看清他的脸。   他的眼泪打湿了发丝,腾出来的一只手捂住了额头,他与我对视,那双眼睛又要面临一场洪灾。   我猜他在想的事情,诸如为什么偏偏砸到他之类的……这种无聊的事情。只是轻微的意外,都会触碰到他敏感的底弦。   “……待会要排练了。”我什么都没有讲,只是递给他一包纸巾。这原本是妈妈为我准备的,后来都用来给光俊擦眼泪。   光俊接了,他闷闷的没有讲话,我假装没有看见,对他道:“你扶好梯子。我去把帘布摘了。”   他按照我说的乖乖做了,我们这边的动作吸引了其余几人的注意力。我听见了孟骄的声音,并没有在意,我注意到最顶上的帷幕用银钩连接在一起。   只需要把这些钩子都取下来就好了。底下偶尔有动静会传到我耳边。   “喂!你不会哭了吧……光俊,听说你的眼泪像伊豆的海水一样多。看来是真的。”   “请你有男子气概一点……明明是你个子更高,却让夏由上去。”   “哗啦”一声,巨大的红色帷幕向下坠落,我扶着梯子往下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面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扶着梯子的人变成了江绪,他正在盯着我看,这让我很不自在。   我稍稍地顿住,然后自然地下来。我又不是穿格裙的女生,为什么要担心他抬头看我。   在距离地面还有两步的时候,他自然的把手搭在我腰侧,看样子要扶我一把,在我耳边说了一声“小心”。   “谢谢你,班长,我没有关系。”我对他道。对他过度的关心非常不适。   孟骄的两句话让光俊无所遁形,我忘记讲了,光俊最害怕女孩子开他的玩笑,他担心因为反应不过来受到嘲笑。显然孟骄的话重重的伤害到了他,他在角落里嘴唇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显然,孟骄也没有想到光俊会是这样的反应,她腮帮子鼓了起来,双眼瞪着光俊讲不出来话。   “孟骄小姐,他只是有点紧张,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开了口,这是我第一次和孟骄讲话。在此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过交流。   因为我叫她小姐,她显然非常意外,盯着我看了片刻,脸红了起来,跑到了江绪身后,我听见了她的嘟囔。   “……他家里是这样教他的吗,见到女孩子都要叫小姐之类的。”   光俊因为我主动讲话,他稍稍往前挪了挪,抓住了我的袖子。我侧目看他一眼,尽管我很想把袖子收回来,我并没有那么做。   “……好了,我们开始排练了。”江绪开口道。   舞台上灯光坏掉了,另半边的灯没办法完全照到这里。地板被擦得雪亮,它们厚重如同浓郁的血色。   “让我们先来看看对于几位船员的描述。他们分别是………思念家乡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掌舵手,孤僻内敛常常流泪的水手,这座船上的百灵鸟公主………优秀勤恳的忧郁船长,以及死掉的先知航海士。”   焦忱扮演掌舵手,光俊扮演水手,孟骄是百灵鸟,江绪则同时扮演船长与先知。   而我……我是路过这艘船的路人。当我踏上这艘凶案之船,开启了崭新的旅程。   第一幕是我踏上这艘船,四位嫌犯的反应各不相同。   焦忱掌心里的剧本卷在一起,对江绪道:“班长,我们没有任何台词,要怎么去扮演……只需要几个眼神和手势就可以了吗。”   “嗯,这一点十分微妙。”江绪说道,“默剧的形式更贴近生活……类似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一类的形式。”   “很多时候,大多数的情感,不需要用言语表述出来。船上的这四位嫌犯,对待勇者都有微妙的恶意。大多数的时刻,这种微妙的恶意,即便不通过言语,只是透过眼神和肢体语言,都能够表达出来。”   “………”他称呼我为勇者。这真是非常奇异的形容,我这样的路人,被称之为勇者之类的。或许是他没有看剧本,我的动机明显不符合正常人类,既没有同情心,也没有怜悯心。   我只会羡慕每个死去的人,他们能够先一步抵达天堂。只有我仍然在这里。   “或者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讨厌的人之类的,很抱歉夏由同学。让你短暂的承受这些,本该不属于针对你的恶意。”   “没关系,我能够理解。”我对江绪道。他没必要每一件事都向我特意解释。   “接下来……我需要从舞台底下,缓慢地走上来,就像上船一样。”我对他们道。   台上还有一部分堆积的道具没有收拾,维纳斯女神的神像,侧在堆积的幕布后面,当我站在下面时,垂落的黑暗阴影将我笼罩。   我一步步地踏上阶梯,在幕布缝隙之中笼罩下来的光,它们某个瞬间像极了海水,朝着我蔓延而来,铺陈开来一条笔直的道路。   前方的人影全部都化成了亡灵。 第11章   “黎明的歌颂者,你沿着海浪朝向大海中的苍船前行,浪花在你脚底铺展沿开,当你踏上甲板。掌舵手就在你对面,他安静地看着海面。当你来到这里时,他率先向你投来目光。”   “百灵鸟一样的歌女,她吟吟地笑着,在计算着以怎样的笑容对待你。水手羞涩地看向你,船长在最远的地方。在这时,远处巨大的海浪落下,它遮掩了月色,令船上变得暗无天日。”   ……   我想我们要配合起来仍然需要一些时间。第一次演出,我们的表情都非常僵硬。孟骄笑场好几回,光俊紧张地哭了。   我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至于我的表演糟不糟糕,我并不清楚。   “大家不用紧张,刚刚开始,我们那一幕的配合还算不错。”江绪开口道。   “光俊,这水手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吧,和上面写的一模一样呢。”孟骄对光俊道。她似乎因为惹哭了光俊,因此总是想和光俊搭话。   “……现在可以走了吗?”焦忱问道。   他总是讲出来我想说的台词。   江绪应声,孟骄连忙跟在焦忱后面,剩余的话我并不是故意听见的。   “喂,你要去接目珊吗?我和你一起吧!”   教室门打开,焦忱和孟骄先离开了。我也要走掉了,我察觉到光俊在跟着我, 这很常见,然而身后还有一道影子。   从上次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夏由……你还要去书店吗?”光俊小声地问我。   “不去,我要回家了。”我对光俊道。   光俊显然也意识到在我们之后的江绪,他稍微犹豫,看看我,又看看身后的人,半天小声地扭头问了一句。   “班长,你要回家吗?”   “……嗯。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我听见了江绪的回答。   我们一起走了段路,直到我们分开,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光俊在我身旁,他低着脑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在想仓库发生的事情,或者是孟骄纵是开他的玩笑。好吧,两种我都不感兴趣。   “夏由,你认为是巧合吗?仓库里发生的事情……让人有不好的联想之类的。”光俊开了口,他嘴唇微微绷直,抬起的眼眸神色认真。   “你说的是那个掉下来的骷髅头?我认为应该是巧合。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简直是无聊的问题。   “如果我……如果我也能像你这样勇敢就好了。”光俊小声讲道。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盯着影子看。   “我想……这和勇气之类的没有关系。”我对光俊道,这个时候我们刚好路过电车站台,我看向疾驰而过的电车,它们穿过了绿色扰人的轨道。   “就像列车经过时有人跳下来一样。经常有人这样做吧……难道是故意跳在我们面前的吗?这样说每次发生人身事件的时候,总有人倒大霉。那他们是不是都是被上帝抛弃的命运之子之类的。”我慢慢地讲出来。   当我讲出来之后,我看向身旁的少年,他整个人耷拉下来,背脊弯着。或许是我讲的太严重了。   我对他道:“总之……你不要想那么多。”   光俊沉默了好一会。我们穿过长长的阶梯,路过神社时,幽暗的天色遮挡了小路,只有依稀的月光泄露出来。我走在前面,当我察觉到身后没有动静时,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天空被幽绿的树枝遮掩,树身过分漆黑,透出的月光呈出一种奇异的蓝色。风轻轻地蹭过去,有那么一瞬间,令我感到时间仿佛停止了。耳边传来沙沙的动静,令我有某种奇异的感觉。   光俊站在阶梯稍往上的位置,他脑袋仍旧稍稍地勾着,脸却抬起来,正对着我的方向,被这蓝色的光线充斥呈现出诡异的苍蓝色。他的眼珠变得非常黑,透着的色彩斑澜,目光仿佛能够分割月光,在我与他之间分散成不同的色块。   当我看向他时,他朝我微笑起来,我很少见他笑,那样的微笑……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于天使的微笑之类的,我暂时想不起来,这之间的关联。   “夏由……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吗?”他轻轻地对我道。   在他身上出现的违和感,令我感到诡异。好像我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妈妈朋友的孩子送我的洋娃娃,穿着很长的和服,我把两只不同和服娃娃的四肢扭下来,把它们随意地组装在一起。   光俊现在好像变成了洋娃娃。   啊……可我既不相信鬼神,我也没有任何信仰。就算光俊现在脑袋掉下来,我可能会以为他在扮演某种话剧之类的。   “不了……你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早点回去。你似乎身体不太舒服。”我又看他一眼,随之收回了目光。色块之类的……我陷入了某种思考之中。   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我看的那些漫画一样,当主角陷入思考时,他停下来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全部消失了。那些蜿蜒遮月的树,那些神社与台阶,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原本残存的大面积色块,与主角残留的灵魂。   很快我和光俊分别。当我坐上爸爸的车子,光俊的身影只剩下渺小的一个点,他的神情我再也看不清了。   周一的时候,我再次去了成井书店。尽管我说再也不要碰见他之类的。可我仍然要在这里买书。当我与江绪擦肩而过时,我们都没有讲话,他只是朝我点点头。   之后的两天,江绪没有来上课。   好吧。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我和他有短暂的交集,我注意到了这件事而已。   有的时候,因为做了一件事,接下来很多事情都会和这件事有关。这是我得出来的结论。我为什么这么讲,因为麻烦很快找上了我。   当我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时,他手里拿了某个人向学校申请的药补。补助费之类的,因为是优等生,生病的话可以向学校申请药物补助料金。   “夏由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去一趟江绪家里。听他说上次你去过他家……同学里只有你知道他家的地址,能不能拜托你帮老师这个忙?”   我:“……”   我到他家之后把药费放到玄关那里就好了。班主任担心江绪,另外给江绪买了常见的生病药和一些食物,小孩子之类会喜欢的食物。   穿过浅草桥,这里离浅草寺不远,我又来到了这座四方的房子前。今天是阴天,我看了下时间,来到这里花费了二十分钟,阴天的缘故,那些放在雨板底下的纸壳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好像要融化了。   家门前非常的安静,门缝间偶尔能传来很低的咳嗽声。我把药物和食物放下来时,还有药补的现金。如果现金放在这里的话,会被人拿走吧?   我思索着,犹豫了半天,决定悄悄地放到里面的玄关。我尝试轻轻地推开门,当我推门时,发出“嘎吱”的一声动静,这令我顿在原地,嘴巴不由得抿起来。   在这时,我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玄关处落下一道黑影,我刚进来,和江绪对上目光。他在楼上的位置站着,修长的手指撑着墙壁,身形犹如一张惨白的纸摇摇欲坠,低深的眼眸垂下将我的动作包裹其中。   我原本就不想跟他见面,似乎我的想法又在他面前被识破,令我脸红起来,我仍然维持着俯身的动作,钱和药品还没有放下来。   尴尬的气氛自上而下的蔓延,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面无表情,但是总归透出几分慌乱和狼狈来。   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听见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夏由同学……你是来看我的吗?”   他说着,从楼梯之上走下来,他下楼的动作显得非常艰难,我在这个时候不得不站起来。他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苍白的脸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我看清他的双眼,那双眼变得温柔而明媚。   ……总是在误会什么,我并不是自愿来看他的,只是老师让我那么做。不然我再也不会踏足这里。   他的目光令我自惭形秽,那种悄然的喜悦难以遮掩,触碰到我时,令我的皮肤感到疼痛。   “我只是被老师拜托……来送补助费。”   “……谢谢你。”他走到我面前,我们面对面,彼此都非常不自在,这份别扭主要源自于我。可我什么都不会讲出来。   “无论如何,都十分感谢你。”江绪低声讲出来,我把药品和现金递给他。   我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滚烫一片,他似乎发烧了,我这么想着。在他接过药品时,空气变得安静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眼扇垂落,一道阴影笼罩在我肩侧。   江绪晕倒了。   他砸在我身上,我险些没能站稳,他的气息掠过我侧脸,我出于本能接住了他。   他长得比我大只,将他撑起来费了我一番力气。要怎样对待晕倒的同学?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的经历。   我才不要照顾他,可他倒在我身上,脸颊蹭过我的校服衣领,包裹着纱布的眼眸若隐若现,我大概是最坏的人了。见到晕倒的天使直接把人丢下来,如果只有我和他的话,我大概会那样做。   ……只有这么一次,不会有下一次了。   当我背着江绪上楼,面前被阴影笼罩,第一次有阶梯没有尽头的错觉。 第12章   “喂。江绪。你的房间是在这里吗?”   我好不容易扶着他来到二楼,过道非常窄,窄的只容得下两个人通行。正对着的房间门开着,我猜那应该是他的房间。他当然没有回应我。   昏暗的走廊光线模糊,这一面背光,当我踩在地板上,木质地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动静,好几次我以为自己要踩空了。   空气中浮现出了某种气味,那味道不太好闻,难以形容,似乎是什么东西腐烂掉了。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里的环境只是看起来干净,我不明白那气味的源头。   江绪的房间可以用拥挤来形容。它大概只有五到六平,除了榻榻米之外,还有一张角落的旧桌子以及老式衣柜。其余榻榻米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他捡回来的器械。   我上次看到的红色八音盒,我在角落里看到了它。地上堆积了很多的线路板、钳子,螺丝刀和连接器。尽管东西很多,却显得没那么凌乱,他把东西排列的非常整齐。   我并不是有意地窥探他的生活。谁让他晕倒了呢,这些让我全部都知道了。   好不容易把他放在床铺上,我的掌心和额头布满了汗,嘴巴变得非常干燥。我刚刚已经碰到他的身体,他发烧晕过去了。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如果我走掉的话,他如果死掉了,我会被拉去枪毙吗?   照顾别人,这一类的概念在我脑海里非常模糊,我于是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妈妈,我今天可能会回去晚一点。同学生病晕倒了,我应该怎么做?”我对妈妈道。   电话那边传来了母亲温柔的声音。   “嗯……严重的话送到医院比较好。如果是发烧之类的,先把温度降下来比较好吧?”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看来是很要好的朋友呢。夏由第一次照顾同学的话,妈妈很为你感到高兴。你找一找有没有毛巾之类的……用冰水冰一冰放在他脑袋上。如果他身上流了很多汗的话,可以帮他擦一擦。同时也要注意不要让他着凉了。”妈妈对我道。   我按照妈妈所说的,在江绪房间里找到了毛巾。可能不是毛巾,至少是干净的布,我沾了冷水,把那块布折叠放在江绪脑袋上。   至于剩下的部分,为同学擦拭身体之类的,我才不会做。   难道我要在这里待到他醒来为止吗?   “喂。江绪。”我喊了他的名字。他毫无反应。   他被纱布遮掩的脸颊红透,发丝汗湿,苍白的皮肤隐隐可见底下的血管。他的睫毛像是人偶一样浓密深幽。这个时候我能仔细地观察他脸边的伤痕。   据说是小时候被烫坏的,看他的居住环境,他没有爸爸妈妈,只和外婆生活,生病了还要申请药物补助。可我来两次都没有见到他的外婆,是在工作吗?   在我们这里,年纪大的老人家工作是很常见的事情,养老金不够,又要养孩子的话,自然要继续工作。   我想这些做什么……不要再和他有太多交集了。我这么想着,眼角一转,看到了桌子上的一角图纸。   图纸在课本底下压着,我知道他的字写的非常好看,那张图纸……最底下透出了铅笔痕迹。出于某种未知的好奇心,我下意识地想把上面的书本拿开。   在我碰到书本时,身后的人传来了微弱的动静。   “……夏由。”有些低的嗓音,随之我的手腕被握住了。   额。这让我感到非常丢脸,偷偷想知道同学的隐私之类的,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躺在地板上的少年睁开了眼,他的眼睛仿佛刚刚下了一场雨,朦胧不清的雨浸透了他眼底,变得纯粹而低落。他似乎要哭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我在这里吗?我只是碰巧在这里,如果不是丢下他之后会很麻烦的话,我才不会留在这里。   干嘛因为这个哭。   我又扭回了脑袋,想起来光俊哭的时候,我最讨厌光俊掉眼泪了。原本我就不擅长讲那些好听的话,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   何况江绪比光俊长得还要好看,他哭起来像是洋娃娃在掉眼泪,类似于艺术品之类的,总是吸引着我的目光。   “喂,你干嘛要哭。我只是听老师的话来到这里……既然你醒了,那我走了。”我对他道。   他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我,我看见了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他用着尽量平静的声音和我讲话。   “很抱歉,夏由同学……我没有那样的意思,可能因为人在生病的时候总会变得非常脆弱。拜托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可我生病的时候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我瞅他一眼,计算着自己的时间,每陪他一分钟,意味着我自己的时间会少一分钟。   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手腕,他拥有的漂亮眼睛,如果我走掉的话,我可能回去之后又会被困扰。那样的话……还不如哄的他高兴一点,拜托他不要再影响我。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太久,晚点我还要回家。”我对他道。   “……谢谢你。”他对我道,随即又低声说,“很抱歉,夏由同学。我的房间太小了,让你待在这样的地方……十分抱歉。”   我察觉到他在看我,用一种温柔而低落的目光。看来我在他心里是一个虚荣而浅薄的人。居住的地方狭窄之类的,只介意这样的事情……我无法告诉他,我认为贫穷是一种美德。   尽管我知道如此,我所做的行为却非常自私而刻薄,所以他想的倒也没错,我没有和他解释的必要。   “嗯。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我随意地回答道。   “之后我还可以和你讲话吗?”他又问。   他似乎很在意这件事。我看向他,因为和我的真实想法违背,我稍微停顿了一瞬,“可以。”   我自认为掩藏的很好,可这份微妙却似乎被他察觉了。空气中安静下来,我为什么总是碰到比我更加敏感的人?这样的疑问在我心里停留。   “……你有吃晚餐吗?”我开口道,主动地找了话题。   他摇摇头,我找到了离开的理由。楼下放置的还有班主任带来的食物。我对他道:“请稍微等一下……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吧。”   我把楼下的食物拿上来,已经凉掉的饭团,我没有在他家里看到微波炉。生病的人是否能吃冰凉的食物,我并不知情,只是在我拿着食物回到房间时,江绪坐起来,他的眼神难以言喻。   他看着我,话似乎难以讲出来,只是因为我为了逃跑做的举动,单纯的感到不知所措。我想那是类似于感动的情感。   我只是为了早点离开而已。当我看见他努力地吞咽食物,我觉得这间屋子突然变得逼仄,某种情感充斥在我周围,令我无法在这里待下去。每在这里待一秒钟,都是在告诉我,我在怎样欺负一个善良温柔的人。   就像剧本上写的那样……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微妙恶意,这恶意尽管非常的渺小,可它依旧存在。如果人能感受到,那一定能够化成尖锐的小刺,戳穿伪装的皮囊。   “夏由同学……谢谢你,我今天一天没有吃饭,感谢你为我送来食物。”他对我道,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那个……你吃饭了吗。厨房里还有一些纳豆,我可以为你煮一下。我们可以一起吃。”   “不用了……你感觉身体好些了吗。”我对他道。   他点点头,我顶着他的目光,对他道,“那我先走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如果你有事情的话,可以随时联系班主任。”   他没有讲话,他可能想送我,可他的身体不允许。在我下楼的时候,我依稀能听见他努力站起来的动静。   沿着楼梯到达玄关,我停了下来。玄关处放置的补助金,两千日元的补助金,大概只能用来买普通的药品之类的。   我又看一眼楼上,确定江绪没有下来。为了以后我能够完全避免与他交集,我从书包里找到了妈妈给的零钱。两张一万日元的纸币,我把那两张纸币放在了最下面。   “嘎吱”一声,门在我身后合上,我离开了这里。   很多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只是因为同学算计之下的妥协,会为此掉眼泪之类的……我想这能够用来区分善良的人与不那么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总是不幸,他们总是过于美化人的行为,以为美德的行为一定充斥着美德的思考。   事实往往相反。这个社会将美德框在一定的高度,如果不那么做会带来麻烦或者遭到谴责。如果人违背道德也不会被谴责……我想这世上的好人至少消失百分之九十九。另外残存的百分之一……江绪一定在其中。   仍然有人天生是美德的化身。   我从江绪家离开时会经过一段路,国中附近的町道。这里常常发生一些事情……由于某些社会习惯,或者是在每个地方都非常常见的事情,总有一些倒霉鬼会被不良少年盯上。   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管的。   “喂。夏由……真的是你啊?“我身后传来了人声,笑意吟吟犹如清铃。我转了过去,对上一张漂亮清纯的面容。   孟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啊……再也没有比路上偶遇同学更糟糕的事情了。这意味着我又要开始讲无意义的废话。 第13章   “我刚刚在那边看到你,还以为是认错人了。你去看望班长了吗?他怎么样了。”孟骄对我道。她微微笑着,和我搭起话来自然而然。   “还好。”我回答道。我想尽早结束和她的对话。   更糟糕的是,显然她也注意到了巷子里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些不好好穿制服的不良少年,他们常常在这附近的巷子欺负不幸的孩子。我所说的是那些看起来畏惧他们的孩子……或者是他们认为看不顺眼的孩子。   一个人路过的时候,装作不知道或者怎么样都无所谓。可如果变成了有其他人在场,这份理所当然的冷漠变得令人无言。我们都知道的事情……所以理所当然让它发生之类的。这对吗?   “不知道今天又是哪个倒霉鬼呢?每天都在发生这种事情,就算报警,由于是未成年人,没办法追责他们。时间久的话,忽视是理所当然的吧。”孟骄看向巷子里,她一边说着一边询问我,面上仍然带着笑意,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探寻。   这样的话题讨论起来没有意义。我没有那样的想法,即便是第一次见,我也不会多管闲事。那会浪费我的时间。我不想和人产生太多的交集。   “……大概是吧。”我随意地回答道,显然,我的态度过于漫不经心,引她看向我,她突然捂嘴笑了起来。   她笑的发丝遮掩了脸颊,百褶裙稍微弯起来,那笑声毫无形象可言。   “夏由君真是好有意思……就算要敷衍我也要装的像样一点比较好吧?”孟骄一边笑,弯着的眼睛凝视着我,透出几分审视。   “我和夏由不同……如果是我的话,这种事情我不会完全不管。首先我会看被欺负的人,如果是认识的人……准确来说是有价值的人,我会出手相助。如果是没有价值的人……那怎么样都好吧。”孟骄讲出来,她讲这番话的时候隐隐带着激动,眼睛随之闪烁起来。   大概是这种仔细衡量过的谨慎,令她觉得鲜明而独特。我很想告诉她,没错,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比如以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去区分。如果一个人遭受过来自另一个人的恶意,那么这个时候当对方落在这种境地里,大多数人理所当然选择袖手旁观。自己经历过的势必要别人也经历过一遍才好……这种类似的报复心理,或许每个人都有。   而完全相反,如果是一个自己想要交好的人,那么或许值得出手相助。这样的想法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恶意要怎样界定呢?某一部分人与人性格带来的摩擦,能否被形容为恶。这样复杂的事情,我懒得去思考。   “是吗……看来你很有想法。”我对她道。   “还好啦……夏由君。今天看来我必须要出马了。被抓住的同学似乎是目珊。我不能让她被欺负……感谢你愿意停下来和我讲话。”孟骄朝我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深意,“原本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当作没听见。看来我很荣幸……拜拜。”   “再见。”我对她道。很抱歉,我确实如她想的那样。   我侧目而过,看着孟骄踏入了光影惨淡的巷子,她大概能把同学被抢走的钱抢回来吧。这是我猜测的。   十分抱歉。像我这样冷漠的人,能活到今天大概也很不可思议。   回到家里,妈妈比我要回来的晚一点,当我下楼吃饭的时候,妈妈整理了我的书包,零用钱都是妈妈放的,她显然注意到了我书包里少了两万日元。   “夏由,买新文具了吗?”   我们的相处方式总是很坦诚,可是我现在却选择撒谎,我不想告诉妈妈其实是偷偷拿给了同学,为了某些特殊的原因。   我对妈妈道:“嗯……交了牛奶费买了画笔。”   “牛奶费不是上个月刚刚交过吗。”妈妈也只是问一嘴,她不会咄咄逼人。接下来我没有回答,这件事就翻过去了。   妈妈做的便当很好吃,她煮了很多份的咖喱,吃完饭又让我去给光俊送咖喱和水果。   “据说光俊上周去看了心理医生。夏由,妈妈希望你尽可能地多关心关心同学……可以吗?”妈妈对我道。   她系着围裙,总是注视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看出来什么。可能还是因为前一阵子的新闻。隔壁班的孩子跳楼之类的,妈妈很担心光俊的心理状况出问题。   “我知道了……妈妈,我会的。”我说道。   我抱着咖喱和水果到了光俊家,当我按下门铃,我察觉到了什么,看向二楼的方向。光俊悄悄打开了一条窗户缝隙,他看见了我,浮现出惊讶而高兴的表情,窗帘很快合上了。   “夏由……等一下。”很快光俊为我打开了门,因为我又来给他送东西,他没穿鞋就跑出来了,抱着咖喱盒又要掉眼泪。   “谢谢你……谢谢阿姨。我……我原本不打算吃晚饭了。”   我伸出手指数了数,我今天给两个人送了饭,都是出于他人的拜托,这种麻烦的事情,好像总是轮到我。   “晚饭还是要好好吃的吧,你要减肥吗。”我对光俊道。   出于某种原因,我和他一起上楼。那一天夜晚,他在神社阶梯那里,他笑起来的时候,我总是没能想出来怪异的地方,我认为这之间隐藏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隐秘而不易察觉,我却感受得到。   光俊没有讲话,他低头抱着便当。尽管他个子很高,实际上他非常的瘦,总是缩着脖子,看上去像是弯曲的空心竹子。   “只是阿姨忘记了准备晚饭……我不敢一个人出门,夏由,你能来,我很开心。”光俊透出的眉眼看向我,注意到我在看他,他有些害羞。   “很开心吗?你那天不是还说要跟我一起回家。”我平静地问道。   闻言他稍微地愣了一下,眼睛睁大了一瞬间,他挠挠自己的脑袋,慢吞吞地讲道,“夏由……可以吗,我也想去你家。最好能一起睡觉。”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瞅我一眼。   “当然不可以。”我毫无疑问地拒绝了。   我进入光俊的房间,他的房间总是布置的很阴暗,我想这和喜好有关。他要在房间里吃便当,需要先把桌子收拾一下。桌子上放置的有课堂作业,草稿本,几根笔,还有几张照片。   尽管光俊背对着我,那几张照片我还是看见了,照片上的人,正是今天生病的主人公,我下午刚刚见过他。光俊偷拍了很多江绪的照片。   “抱歉,夏由……我要先把桌子收拾一下。”光俊慢腾腾地收拾着桌子,他注意到我发现了那些照片,头更加地低了,手指稍微蜷缩起来。   “那个……班长看起来总是很受欢迎。他在班里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能和别人处好关系。我……我拍这些。”   光俊很低地讲出来,他沉默下来,手指碰到那些照片,他似乎觉得羞愧,半天才讲出来。   “我想向他学习……在家里练习,学习他的姿态。”   光俊讲出来,好像憋了一口气,我如果敢提出质疑,或者疑问之类的,我猜他大概会在我面前碎得四分五裂。   “……他确实很受欢迎。”对于光俊偷拍这样的行为,我没有做出评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认为这就是光俊会做出来的事情。   让他大方地向某人主动学习之类的,反倒非常的怪异。   他紧张地注意着我的表情,我仍然非常平静,在确定我没有鄙视他之后,他突然变得难以自制,他被阴影笼罩的那双眼睛。他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他似乎极力忍耐着,但是无法忍耐,他哭了出来。   我看着他流泪。他什么都没有讲,打开了便当盒子,眼泪砸进便当里。他一边抓着饭塞进嘴巴里,一边用袖子擦掉眼泪。   什么都没有表示,这是一种尊重吗?绝对的尊重必然以绝对的冷漠为前提。一个人只有蔑视一切,才能对一切都坦然相待。   “听说你今天去看班长了……他还好吗?”光俊嘴巴里混合着咖喱,变得口齿不清,我分不清哪些是他的眼泪,哪些是便当里的汤汁。   “还好。”我又回答了一遍这个问题。   我表现的非常平静,这份平静令光俊更加排斥,他低头抓着咖喱,手指上沾满了咖喱汤,有些滴落在桌子上,空气中都是辛辣的气息。   “有的时候……我有过那样的想法。如果他没有好起来,直接死掉就好了。这样……我不会总觉得难受。似乎……因为我有这样的想法,我最近才总是睡不好,遭到报应之类的……夏由。”   光绪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认真地看向我:“夏由……你有过那样的想法吗?让某个人死掉之类的。   自己在某方面不擅长,因此嫉妒做的好的人,希望对方死掉之类的……我能这样理解吗。   很抱歉,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最喜欢的越马前史前辈,我爱着他的作品胜过爱他本人。   我唯一期待毁灭的只有自己……或者从天而降一场巨大的灾难,将这个黑暗与光明并存的人间直接粉碎,让一切归于虚无之中。拥有美德的人前往天堂,像我们这类冷漠的人和善妒的人……还是在地狱相遇更加合适。 第14章   “或许有吧。光俊……这周的排练,一起去吧。”我对他道。   他闻言泪花在眼眶中闪烁,演变成一抹光亮。他眼睛弯起来,嗯了一声,“……我会等你的。夏由。”   一周的时间转瞬而逝,没什么值得我注意的地方,或许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周五的排练,我见到了孟骄带来的女孩子。   我们在一个班里,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唯一的印象还是前几天碰到了孟骄,被小混混拦在巷子里抢了钱。我见到她时,大概知道了原因,我们的共同点,或许都是内向的人。   “班长,目珊不会打扰我们的……她来的时候反复问了我好几遍哦。担心你会介意。”孟骄说。   她身后的女孩子穿着同样的制服,她看起来很瘦,眼下的成片黑眼圈和手腕上的伤痕之类的,总是驼着背,令人联想到地雷系这样的名词。   “没关系。目珊同学,我们排练可能会有点吵,倒是我们担心会打扰到你看书。”江绪开口道。   他是在跟李目珊讲话,目光却掠过同学,朝我看过来。我和他对视,他眼底脆弱完全消失,变得漆黑明亮,那样地盯着我看,好像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关系。”李目珊小声地开口。   “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讲。”焦忱低声对李目珊道。   啊……实际上我对其他人的情感之类的,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我现在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气氛。人和人之间通过视线能够传递出来的情绪……诸如爱慕之类的。   地雷系女同学看向江绪时会脸红,而焦忱显然察觉到了,我发现他的情绪变得不怎么好,具体表现在和我对台词的时候心不在焉。   尽管是默剧,为了更加契合动作和表情,练习时配合台词去演绎。   这三个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相比之下,我和光俊,以及孟骄,我们更像是局外人。   “我们待会需要换上演出服再排练一遍……可以休息一会,请大家再坚持一下。”江绪开口道。   “知道啦,班长,演出后就放暑假了,我和目珊打算去热海……有花火大会哦,班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孟骄问道。   “……我应该没办法过去。”江绪回答道。   我和光俊坐在一起,这里的地板被我们擦了一遍又一遍。木质地板透出很细微的缝隙,底下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折射出银光,很像眼睛之类的器官,密密麻麻地注视着我们。   “好嘛……好怀念休学旅行哦,明明只过去了一个多月,为什么会有已经过去很久的错觉?”   光俊凑到了我身边,他小心翼翼地,用很低的声音跟我讲话。   “夏由……暑假打算做什么。”   自然是和以前一样。我会在家里待着,做自己的事情。   “还没有想好。”我回答道。   “那个……夏由同学,可以来一下吗。”温柔低沉的声音传来,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抬头看过去,江绪站了起来,他是有话跟我讲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我之类的……我不得不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出了排练室。他带我去了旁边的仓库,我的脚步稍微顿住。   “夏由同学……请等我一下,原本想放学的时候交给你。你放学之后不见人影……”   我看着他的动作,他一边跟我讲话,一边打开了仓库门。他从货架上小心翼翼地拿下来了什么东西,用透明材质的薄膜包裹着,我突然看清了那是什么,不由得盯着看呆了。   江绪把那一沓漫画书拿下来,上面用了很多胶水拼贴的痕迹,破旧却依然精致,能够看出原本作者的画风水平。   “我在垃圾站工作,有的时候会处理别人丢掉的漫画书。这个……是越马前史早期的短篇作品……我用了很多的胶水……”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一沓厚重的纸片在他掌心里,他讲出来,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温柔的言语,看向我时带着微弱的期待。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实际上我已经激动的快要晕过去了。越马前史前辈的早期作品,早就已经绝版了,尽管我在网上看了无数遍,并且找遍了各个网站,都没能找到原版。   我……我很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我非常想要。   我盯着他手里的那一沓纸,我猜我可能已经表现出来了,因为他注视着我的眼眸隐约发生了变化,他似乎笑了。   我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才没有表现出来礼仪失态。我憋了好一会,才抬头看向他,对他道:“你想要什么?”   要和我做朋友之类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能这一次我会无法拒绝了。如果只是每天花费一部分时间陪他,只要不是太奇怪的事情,都可以吧?   我在脑海里预设了好几种他的回答,然而他好一会没有讲话,只是苍白的脸颊变得绯红,眼底看向我时蕴藏着温和,如同在无形包容我冷漠的揣测。   “夏由同学……这只是当作感谢的礼物。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依旧可以在书店丢下我走开……我并不会介意。”他犹豫地讲出来。   “感谢你来到我家……照顾我。你愿意接受,我已经很高兴了……它们原本是被人丢下的垃圾。”   ……上帝总是让我听到诸如此类的话语,用来折磨我,把我丢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让我在底下依旧见到美好的人。   这份美好足以刺痛我,令我无法睁开双眼。   我想告诉他。就算是被人丢下的垃圾……对某人来说,可能是苦苦追寻的宝物。这份粘合起来的废弃漫画书,曾经是前辈的心血,即便被人丢掉了,它仍旧是宝物。是属于我的宝物。   “……真的可以送给我吗。”我又确认了一遍。   他嗯了一声,把那本厚重的漫画书交到我手里。我必须承认的事情,当我拿到漫画书,我的心跳动地快了几分,蔓延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感。   “那个……谢谢你。”我的脸颊莫名热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席卷我,我从来没有给哪个人道谢。   现在我抱着漫画书,道谢道得显然非常别扭,我下意识看向他,发现他仍然在盯着我看,直到我看向他,他这才收回目光,透露出几分不自在。   这份不自在笼罩在我们之间,我是因为稍微向某个人低头……对于我常年高悬的自尊心,我在向他低头。他是因为什么呢?   “没关系,夏由同学……你向我道谢,我……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低低地讲出来,我注意到他脸红了。   那一抹可疑的红晕,我盯着看了一会,这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他总是在人前表现的冷静镇定,在我面前好像变了个人……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感觉了。   是因为我平常总是很冷漠的缘故吗?   “还要排练……我们回去吧。”他对我道。   回去的路上,我抱着漫画书,感觉脚步变得轻盈,事实上我想现在就打开看,但是需要忍耐。我透过透明层去看那些粘合的痕迹,那些细小的痕迹非常细致,我想起在他房间里看到的那些八音盒和接线板,我下意识地又看向他。   在我扭头的时候,我发现他也在看我,他看我的时候像是我盯着樱花时候的模样,总是看的入神,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其他的事情。   ……一直看我干嘛。难道是后悔送我了?或者是他其实想要我报答他。当他朋友之类的。   不难猜出来……好吧,这一次,我没办法当作察觉不到。   “那个……你明天有时间吗?”我讲出来。   江绪低头看我,他脸上出现的惊讶神情,稍微侧头,“夏由同学……你不用特意感谢我。”   “这只是十分微不足道的事情。”   “哦。所以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我问出来,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别人,如果他拒绝我,我再也不会和他讲话了。   “上午的话,要去帮外婆送便当……下午可以吗。”他低声问道。   “……那明天我再联系你。”我对他道。   说到这个,他沉默片刻,随即温声道:“夏由同学,我没有line,电话亭在很远的地方……”   这是远古人类吗。我看着他微微绷紧的嘴唇,到底没有问出来,我明明上次刚刚做了决定,再也不要跟他有交集了,以后我还是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   “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我对他道。   “班长,有什么话要和夏由单独讲。我们也要听嘛。”孟骄开口道。   台上只剩下了光俊和孟骄,我注意到焦忱去了底下,和李目珊坐在一起。他坐在对方身边时,心不在焉的态度似乎收了不少。我想起来了形容词,在船上他是掌舵手的身份,像掌舵手在看月亮的时候。   “很抱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接下来这一幕演完……大家就可以回去了。”江绪开口道。   试演落幕。我和光俊一起回去。   路上,光俊偷偷地看了我怀里的漫画书好几眼,他鼓起勇气问出来,“这是班长送的吗?”   我应一声,当我看向光俊时,光俊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眼眶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啪”地砸在了地上。   当我某种喜悦的情绪被他察觉时,他犹如遭受了巨大的背叛。他沉默地流着泪,晕着的眼眶化成晃荡的海水,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直到我们分别,他没有再讲话。 第15章   “夏由,不能告诉妈妈要跟谁一起出门吗?不是和光俊吗?”妈妈问道,她总是十分好奇我交朋友,我才不会告诉她我收了别人的礼物,所以不得不请同学出去玩。   “妈妈,只是同班的同学而已。我会让阿姨送我过去,你不用担心啦。”我对她道。   “准备玩到什么时候……是上次生病夏由去照顾的同学吗?和同学出去玩总要带些礼物吧……把这些一起带上吧。”   我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却没办法拒绝妈妈,她装了一些点心,都是她自己做的。菊与刀的纹样雕琢在其上,因为爸爸的缘故,妈妈也会做牡丹点心,鲜艳的牡丹花,我在神社见过一次。   好吧。我没有告诉妈妈,我的同学其实和牡丹花很像。他原本的长相应该是那样的,阳光明艳,因为苍白的肤色和瘦弱单薄的身躯,又显得枯瘦,没有牡丹那样张扬。   我想到了形容词,他像是牡丹标本。   天空灰蒙蒙的,我在屋檐下见到了等待的少年。   江绪……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他和潮湿的暑热雨季很相配,在看到我时,他眼底散发出温柔的情绪,他微笑起来,光明降落在他身上,他又变成了天使。   怎么会有人真的在楼下等,他是担心我不会敲门吗?   “你在这里等着做什么,在楼上也没关系吧?”我对他道。   江绪闻言看向我,温声道:“夏由同学……我担心你看不到我,会直接走掉。还是在楼下等你比较好。”   他的话令我无语,尽管确实是我会做的事情。我把妈妈带来的果子交给他,塞给他时他笨拙地接过,又看向我,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我妈妈做的,妈妈让我送给你。”   “谢谢……抱歉,夏由同学,我没有为你准备这个。”他不好意思道。   “不用了……你先跟我上车吧。”我对他道。   “夏由同学,请稍微等我一下。”   我在门口稍微等了他一会,他要把那些果子都放起来。等他出来之后,我们一起上车,坐在后排的位置。这种感觉十分奇妙,第一次有人和我一起坐在后座。   他显得有些拘谨,这是妈妈的车子,价值一千万日元,底下的座椅有白色的蕾纱衬布,妈妈总是把它们都布置的非常梦幻。我注意到他很拘谨,他没有看车子的布置,也没有看旁边放置的水果和零食,只是在通过后视镜看我。   看我干嘛。   “夏由同学,我们要去哪里。”他问我道。   “咖啡馆。”我回答道。   对于他忘记系安全带这种事情,我并没有提醒,只是他的目光总是粘在我身上。我眼角留意着他。   “夏由同学……很喜欢咖啡馆吗?”   好吧,真是无聊的问题。我没有准备回答,前方闸道口的闸道落下,阿姨突然停了车,这样的空隙,我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一片温凉,与江绪的手背擦过。   我想这只是非常小的插曲……我看向身侧的人,目光不由得顿住。   江绪飞快地收回了手,他的脸变得通红,眼眸略微侧过去,绯红一路从脸颊蔓延到耳侧,比西红柿还要红。   我:“……”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不知道的会以为我有什么魔法,能一下子让人脸变得通红之类的。   还是只是错觉。   我眼眸转过去,对于诸如此类的反应,大概我本质上就是一个坏蛋,我怀着某种微妙的情绪,莫名想知道他的反应。   在我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出他的面容,我装作不经意勾到他的小拇指,他苍白的面容再次蔓延出红晕,整个人僵硬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他看向我,眼帘包裹着我的视线,嘴唇张了张,“夏由同学……”   我闻言立刻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想起有一件事我可以和他讨论,或许也只能和他讨论。   “那部短篇你看过了吗?”我问他道。   我说的是他粘合好的那一本,里面有一些内容网上没有,可能是被删减了。   “看过……因为夏由同学感兴趣,故事也很有意思。我看过的。”   他明明在我身旁讲话,却像是隔了一层东西,声音却低了很多,还有点哑……或许是他的感冒还没有好。   “你认为故事怎么样?”我问道。   我怀着某种隐喻的期盼,期待从他嘴巴里听到夸奖前辈之类的话。这是我看过最好的故事,从来没有哪个人能把主角画的那么出彩……尽管并不是发售最好的,却是我最喜欢的漫画。诸如此类的言语。   “我认为是很不错的故事。但是……”江绪说到这里,他眼底突然发生了变化,变得温柔了许多,低声对我道,“我有更喜欢的漫画家。这对我来说不是最喜欢的故事。”   “你喜欢的漫画家很厉害吗?”我不由得问道。不可能有比前辈更厉害的存在。前辈去年刚刚拿了最厉害的漫画奖。他的作品都是艺术品。   “他……他一点也不厉害。可我很喜欢他的作品。”江绪认真回答道。   “好吧……我昨天发现,本子上有删减的内容。前辈说他从恋爱对象那里得到了很多灵感。要成为主角那样的人之类的,要有丰富的情感体验。”我说道。   这是令我不解的地方,我的生活充斥着严苛的理性,感性对我来说是很少的一部分。我从不允许它们过分干预我的生活。尽管我如此生活,我却也能因为前辈的一句话就改变自己的看法。   “嗯……或许是这样没错,主角总是拥有更加细腻敏感的内心之类的。比如更加容易共情别人的痛苦之类的。这听起来很辛苦。”江绪回答道。   他看向我,露出的眼眸神色温和,漂亮的脸上蒙上光影,我发现他和别人讲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我大概知道光俊嫉妒他的原因了。   “……或许是那样吧。”   我们到了咖啡馆。从车子上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江绪稍微离我远了点,似乎担心我再像车上那样随意碰他。我假装没有注意到。   原本我以为他是想跟我做朋友之类的……我不认为我的猜测会有错。   “班长,你能请我喝一杯咖啡吗?”我问道。   很抱歉用这样的把戏,我有一些事情想要验证。我来到的这家咖啡厅,一杯咖啡的价格大概在两千日元左右,他连看病的钱都没有的话……正常来说都会拒绝吧。   我问出来之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这是又开始欺负同学了吗?算是那样的吧……如果他对谁都脸红的话。   “当然可以……夏由同学。你要哪一个?”他询问我道,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情绪,我想其中可能有喜悦之类的。   明明是自己辛苦攒下来的钱,如果没有这样条件的话,还是拒绝比较好吧?他轻易答应我时,我又不想喝了。   尽管如此,话已经讲出来,我点了最贵的那个。我看着他和服务人员讲话,他自己选了最便宜的一杯。   “班长,平常休息日的话都会去哪里……这里是第一次来吗?”我问道。   “平常的话,上午会去给外婆送便当,下午去分类点,晚上去便利店。是第一次过来……和夏由同学。我很开心。”江绪扇下眼睫。   好吧,真是无聊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不相上下。   “你不是要做时光机吗。时光机做的怎么样了?”我随意地问道。   他因为这个问题稍微愣住,随之微笑起来,白色的纱布散发着光辉,眼眸弯起来时变得深邃绚烂。   “还差一些……夏由同学你还记得,我很高兴。”   “叮当”一声,咖啡好了,服务员端了上来,尽管赠送的有奶和糖块,江绪只是用勺子搅了搅,他什么都没有放。   我丢了很多的奶块糖块,实际上我不喜欢喝咖啡,它们太苦了,我喜欢甜的东西。在我这么做的时候,江绪一直盯着我看,看我的手指,看我拿着的勺子。   正常想做朋友的话,不会这样看对方吧?   尽管他总是很快又收回目光,我仍然察觉得到。我用勺子拌完奶之后,汤匙舀了咖啡液,尝了之后,那把加糖的勺子被我放回餐巾纸上。   “那个……我去一趟洗手间。”我对江绪道。   我离开之后并没有走远。我只是出于某种直觉这样做……从我碰到他时,他某瞬间积发出来的情感,在他脸红的时刻,他低下头的那一刻,某种微妙的情感被我察觉到了。   或许以前有过同学这样对我……由于我总是对生活很忽视,我常常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这次只是意外。   我在不远处看着座位上的少年,他原本规矩的坐着,单薄的身板如同樱花木。片刻,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咖啡杯上,我不清楚他看见了什么,杯子上有我嘴唇碰过的痕迹之类的……他倏地收回目光。   没一会,他稍微侧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晕,我看着他拿起我用过的勺子。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低头吻了一下。   啊……我妈妈总说我在学校里一定不受欢迎,没有女孩子喜欢之类的。尽管性别上有些出入……正好被我抓到了。迷恋我的傻瓜。 第16章   “夏由同学,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江绪察觉到了,他看向我,眼底带着询问。   他刚刚那样做了……我盯着他看又算什么,我慢吞吞地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把勺子放进杯子里。我注意到他看见我的动作,稍稍侧过头去。   “你每天在家做什么?”我问道。   “除了打工之外吗……考学院需要做的功课很多。剩下时间的话……看书,或者做一些手工。”他轻声回答道。   他的生活完全和互联网无关,我想了想对他道:“无论怎么说,还是有携带电话更加方便吧?”   “嗯……之前有考虑过,对我来说并不是必要的,有了电话之后,担心自己会不愿意学习,或者忍不住联系同学之类的。”江绪耐心地回答道。   他讲到同学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带着几分情绪,目光在我脸颊边流连,很快又收回目光。   他这样的克制与描绘令我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讲的忍不住联系同学,难道是我吗……有这个可能吗。   “……那样的话也会错过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对他道。   比如会错过很多好的作品之类的。网络是工具,能够拓宽生活,也建立了一个新的维度,让人以为自己可以不用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从而舍弃自己的生活……很不幸,我是那样的人之一。   “嗯……夏由同学讲的很有道理。只是网络上信息很多,有的时候成为一种筛选。很多人们没有办法从里面筛选出来真实而有用的信息。这让人与人之间的误解和偏见加深,人们离得越来越远。一些人选择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这个世界也变得真假参半了。只有脱离网络……置身在现实里,这才是真正的真实。”   江绪讲了很多,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抬眸看向我,朝我微笑了一下,眼眸里透出的温柔含蓄,又出现了。   他身上所具有的某种温柔而破碎的气质。   “夏由同学……我是不是讲的有点多了,你会觉得无聊吗?”他指尖顿住,碰到了咖啡勺子。   嗯,我并不觉得无聊。他讲的十分有道理,这个时代谁能够克制的不去追随时代的脚步,谁就不会被时代的浪潮裹挟奔流。   可是我并不想告诉他,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刻,某个人因为我而辗转沉思之类的……尤其与他的气质混合在一起,总是令我故意这么做。   “确实,有些无聊。”在我这么说之后,他低下了头,此时此刻如果他有翅膀大概已经耷拉下来了吧,他漂亮的脸上垂落了某种神情。   “我们聊些别的吧……你的生活只有这些吗?没有交女朋友之类的。似乎很多人喜欢你吧。”我开口道。他在班级里那样受欢迎,因为成绩出众又出名,在学校里也很有人气。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我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颊,他左脸边的纱布下面出现了一抹红晕。他看向我,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带着无奈的慌乱。   “夏由同学……我……我没有你想象之中的那么受欢迎……只有你。只有你才这样以为。”   “感谢你夸奖我……我能这样以为吗。”他温声道。   额。他的话让我愣住,我有些后悔讲出来了,好像我很在意他一样。或者是在我眼里他是这样的。果然自己的看法很容易从言语里表现出来。这十分的糟糕。   “我才没有那样想。”我对他道。   “这样吗……”他表现出小小的失落,很快掩藏起来,对我道,“我没有与别人交往的想法。”   是这样吗?那干嘛亲我的勺子。   咖啡厅里有送的小卡片,他拿起那两张小卡片,问我道,“夏由同学,这个我可以带走吗?”   “……这种事应该不用问我吧。”我回答道。   他应一声,对我道:“今天很开心。夏由同学,很感谢你邀请我。”   平常我没有注意过这些,咖啡厅里送的卡片之类的,在我看来是很常见的事情,我常常因为理所当然而忽视了生活的细节。因为江绪的缘故,我才把注意力放在上面。上面印的图案,是关于这个月的主题,两只猫咪依偎在一起。   猫咪脸上戴了面具,黑红的配色,看起来像是人类的眼睛。   “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我讲了一句。   “是很有人气的游戏。和怪盗团的联名……女神异闻录,夏由同学有玩过吗?”江绪将那两张卡片收起来,我看着他从不知道哪里找出来的塑封袋,把它们装了进去。   “没玩过。”我回答道。   “我也没有。只是在游戏厅里见过。夏由同学,看来我们很有缘分。”他对我道。   “……”我讲不出来话。这种事情他讲出来,毫无逻辑的言语。   生活中的细节处处都能欣赏到的人……大概像这样的人才在真正的活着。他们能够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命运的美妙绝不在伟大前程里,而是在生活的缝隙之中。   所以说……尽管我懂得这些,当我置身在命运的洪流之中,我在其中被吹的四分五散。它们裹挟着我奔赴巨大的浪潮,以汹涌晦暗平静地将我埋葬,将我拖入一片未然之地。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平静——死寂一般的平静。   至于我的使命……这样的道路由我自己赋予。尽管我在这里待的常常窒息,我仍然停留在这里,没有人能让我走出去。   人的意志会将自己作为囚徒囚禁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夏由同学,感谢你送我回来。”江绪对我道。   我看着面前的少年,思绪收了回来。我仍然坐在车子里,他的家到了,要下车了。阿姨还在车上……不过我并不在意。   “……江绪。”我喊了他的名字。   我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他的反应总是令我感到有趣。更重要的事情,我看了前辈的短篇漫画,因为他告诉我要去做情感尝试,我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   在他不明所以地朝我转过来时,我从后视镜里对上了阿姨的目光……这种事情无所谓的吧。我原本就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之类的。   我生平第一次用嘴唇贴上某个人的脸颊,在他惊讶的目光之中,我闻见了很好闻的气息,他身上的气味和他家里格格不入。他的家阴冷潮湿,而他身上气息明亮,像是绵绵小雨之后阳光照晒的土壤。   “夏由同学……”他眼眸稍稍地睁大了,被我触碰的皮肤非常柔软,他的脸在发烫。   “喂……我看见你吃我的口水了。跟我交往吧。”我对他道。   在我的瞳孔里,清晰地浮现出他的眉眼,他的眼睛非常漂亮,要让我来形容的话,像是翡翠河流淌而过的河畔,凝成一片天然的深渊。   当我询问他时,化成了柔柔流淌的湖面,波光粼粼闪烁不定。银河落下来的痕迹……大概是这样的明亮与灰暗。   他在怔愣与热意之后冷静下来,面对我时恢复了纯粹的明朗。他下意识地看向前方阿姨的方向,似乎比起我更加在意阿姨。   “那个……夏由同学。我们……我们周一见。”他讲完这句话,随后下了车。   我通过车窗看向他,他在原地仍然捂着自己的脸颊,当他低下眼眸时,风音拂过他的发丝,他似乎在看我的方向。   阿姨会不会告诉妈妈之类的……就算妈妈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我回来了。”我在吃晚餐的时候,注意到妈妈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猜测可能阿姨已经告诉她了。   “夏由……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妈妈对我道。   “祝惠。你有什么不能直接讲的,夏由应该不会介意吧。”爸爸说道。   “还是问一句比较好吧,尽管身为母亲,我常常因为夏由的事情担心。”妈妈说道。   “可以。”我回答道。   “你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应该怎么样?”妈妈认真地看向我道。   我闻言没有讲话,把筷子放下来,好一会才回答道:“要分情况的吧,有些人因为开心在一起交往,有些人因为合适,有些人因为寂寞。妈妈说的是哪一种。”   “无论是哪一种,本质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如果有一方付出了真心,那么都是值得尊重的存在。而因为好奇心随意的与人交往之类的……或者是仅仅为了满足自己这样自私的想法。这样的人在妈妈心里很差劲哦。”   “妈妈认为,自私的想法与自私的行为,两者之间没有差别吗?我只要付出了时间,难道没有弥补吗?”   当我与妈妈讲话时,爸爸听着广播,爸爸的表情随意,妈妈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庄重。   “目的与行为之间是有联系的。你抱着自私的目的,怎么会做出正确的行为……除非你改变想法。妈妈只是跟你讲一讲哦。夏由总是埋头在房间里,错过了很多值得注意的事情。”   我把筷子放了下来,尽管我知道妈妈讲的是对的。出于某种自尊心的倔强,我仍然认为自己能够与众不同。   因为在我看来,再也没有比我的时间更宝物之物。 第17章   “夏由。光俊在门口等你哦。”妈妈的声音传来。   我装好了便当,往下看了一眼,光俊在我家门口。在我下楼时,光俊也看见了我。我回忆起了前段时间刚刚发生的事情。前几天还不愉快来着。   “夏由……”光俊透过发丝看我,他很快眼帘低垂下去,我注意到他的低落。与寻常不同的是,他手里拿了一本漫画书。   “我……我有东西要给你。这周我去了书店……这是最新版的漫画续集,据说很难找的到……”他慢吞吞的讲出来,讲出来之后,又悄悄打量我的神色。   尽管他在努力伪装,我却看的出来,他每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在意。   因为班长送了我一本漫画书,所以不高兴,转而送了我一本漫画书之类的。   很像我看过的某些恶俗情节,在意谁才是对方最好的朋友之类的。诸如此类的情况。   “谢谢。”我对他道,把那本漫画书收了。我很想告诉他其实不用做这种事情,我并没有讲出来。   “你有喜欢的话,都可以告诉我……我会给你买。”光俊又补充了一句。   我闻言看向他,他的瞳孔在阳光下混沌不清,常年被发丝遮掩,眼泪洗涤过一遍又一遍,变得晦涩又低落。   “……你不用这么做,我和他并不是朋友之类的关系。而且……”我看向手里的漫画书,显而易见,光俊可能费了很多的心思,不知道在哪里的书店买的,盗版漫画书。   我理解他的笨拙。有些人尽管花费心思,依旧做的不好,像妈妈说的那样,只要花费了真心,都值得被尊重。   “而且,我自己也可以买。”我对他道。   “那……你还会跟我做朋友吗。”光俊停了下来,他看向我,他的眼泪挂在眼睑,质问的声音很低。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就算我和他成为朋友,也不代表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吧。或者你认为我会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之类的。不会有那样的事。”   把任何人当作最特别的存在之类的……这是十分愚蠢的想法。这就好比自己主动地站上了天平,让对方来衡量自己的价值。   还有一件事,我也骗了光俊。我身边的任何人……朋友也好,还是周围的人也好,都是可以随意舍弃的存在。   “或者说我对你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样的话你会相信吗?或许我只是对每个人这么说,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吧。”我对光俊道。   光俊闻言愣住了,他看着我,随之眼睫闪落,低下脑袋,嘴唇张了张。   “夏由……只是讲出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一直在朝着这样努力……成为某个人的好朋友之类的,在我看来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光俊小声道。   “……”我没有话讲了。   或许是上帝抽走了我爱人的能力,谁知道呢。   我和光俊一起来到学校。学校的时间……没什么区别,照样要过下去,除了下午要排练。直到我看到某个人,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江绪。   我见到他时,他看向我的目光里隐晦而温柔,好像我们之间有了某个巨大的秘密。这秘密将我们紧密地联系起来,令他无法镇定,当他看见我时,我变成了拨动他心弦的罪魁祸首。   “那个……夏由同学,你有时间吗?可以和我聊一下吗。“   我的桌子被敲了敲。很长的时间……从来没有人来到我面前,我总是一个人看向窗外,直到江绪来到我座位前。   我们一起来到了天台。   ”那个……夏由同学,尽管……尽管我分不清你讲的话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和我开玩笑……如果是真的话。请……请和我交往吧。“   江绪讲出来,他有些紧张,抬眸看向我。他侧脸而过的模样,和身后的蓝天白云混合在一起,让我感到这一幕十分的熟悉。   像漫画里的场景之类的……或许是这样。   相比于他的紧张与忐忑,我在他瞳孔里看到我自己。我的皮囊……由于我常年在房间里待着。我的皮肤很白,它们没有血色,像是下雪时候雪鸟的羽翼。我喜欢工整有序,因此我穿衣服一丝不苟。制服板正地扣紧脖颈的位置。   我的瞳孔黑白分明,大多时候我没有表情,偶尔会若有所思低头思考。冷静与严苛令我瞳孔倒映出来深色。与天色结合,溢散出一抹暗色的红。   啊……非常抱歉,我没有任何的想法。这个时候要说我也是吗。   显然,由于我没有立刻的表示,对面的少年显然察觉出来了端倪。   他收回慌乱的模样,在我眼底之下,我的手腕碰到了一片温凉。他抓住了我的手掌,低头时落下一片落寞的阴影。   “夏由同学……没关系。就算是这样……我我也很高兴。”   “……可以和我交往吗。”   温度顺着我的手掌传来,分明是夏天,我透过触碰我的手掌,他掌心里的冷汗粘连,连带着他的情绪变化,变成一片连绵潮湿的雨水。   “……好。”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妈妈的话音落在我耳边,向母亲证明之类的……我没有那样的爱好。前辈所说的情感启蒙……我需要那样的尝试。等我尝试之后,我大概能够明白前辈的一部分情感。   “我们都不太懂……但是没关系。我相信……我和夏由都会努力做的很好。”江绪低声对我道。   他讲话总是温柔有力,与他艳丽的相貌不符合。牡丹花一样的身姿,却有松柏那样坚韧的意志。   “晚上……一起去排练吧。”   由于马上就要到文化祭了,校园里随处可见各种宣传活动。这样的工作我没有参与,交给了江绪和孟骄。我、焦忱,光俊,我们只用等待就好了。   “喂……你们两个一定要在这里等吗。”焦忱对我和光俊道。   我们三个站在同一棵樱花树下。这只是凑巧而已,因为我答应了江绪要一起走,光俊习惯跟着我。至于焦忱,他似乎不太理解我们两个跟他站在一起。   光俊闻言看看焦忱,又看看我,低声道:“我们在这里……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讲话的声音太低了,只有我能听见,焦忱没能听清。   “啊……听不清你在说什么,”焦忱抱胸道,“待会目珊要过来,她有点怕生,可以拜托你们两个挪一下地方吗。”   “……”我和光俊大概同时看向他。我没有讲话,他随意的语气,大概像赶走苍蝇一样。没有人在意。   焦忱啧了一声。我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江绪的身影,有的时候我不太明白,江绪是怎么做到……把一群差劲的人聚集在一起的。   是因为我们都要在地狱相见吗……诸如此类的。   我看向焦忱,他一直看着大楼的方向,我毫不客气地问了出来,“……你很在意李目珊?”   平常的情况下,我很少讲话,这并不代表被冒犯的时候,我要继续沉默下去,偶尔讲一下倒是也不错。   “喂……你胡说什么呢。”焦忱在原地只反应了一秒,他冷冷地看向我,朝我靠近。   “啪”地一声,我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睛,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五官深邃,他们常常克制而严谨,有时懦弱而卑怯。当他提起我的衣领时,我察觉到了他的怒意。   我喜欢一丝不苟,谁弄乱我的衣服,打乱我的秩序,会让我变得烦躁。   “你……你干什么。”光俊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向焦忱,还没有碰到焦忱就被焦忱的眼神吓退。   “……少用你那种恶心的目光去揣测别人的关系。”焦忱说了这么一句,他皱着眉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随之骤然松开我。   我倒是没有揣测,这是不打自招了吗。我的脖子非常不舒服,我低头瞥一眼,校服的衣扣在我脖颈上勒出来了痕迹。   “夏由……你没事吧。”光俊一边讲出来,一边看向焦忱,气息低了许多。焦忱毫无反应,好像刚刚的插曲没有发生。   很快,他等待的少女出现了。李目珊从大楼出来,她并没有看我们这边的方向,显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江绪身上。特地给江绪和孟骄带了冰牛奶。剩下的人没有。   我下意识地看向焦忱,有人好像和我们一样被划分成不熟的人了啊。焦忱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头时,我微微地勾起唇角。   人都是这样。自己喜爱某物时,总自恋地以为自己的感情无比宝贵,实际上,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为了可笑的爱情做了一桩又一桩的蠢事。   “……”焦忱冷漠地转了过去。   “还好有班长在……很快就结束了。这周就要演出了,演出之后就结束了吧。”孟骄笑嘻嘻问道。   “嗯,辛苦大家了。在这之后,夏休可以好好休息了。”江绪开口道。   “……来看的人会很多吗。”焦忱随意地问了一句。   “一定会的吧,服饰部做的裙子很漂亮,到时候以完美的姿态出现在舞台上……大概会成为有趣的记忆。”孟骄说。   大概会吧……我们一起前往戏剧室。我意识到新的文化祭即将开始,学校几周前的校报已经被揭掉了。   有学生跳楼之类的……这件事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第18章   “夏由同学,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江绪看向我,他的眉眼微微低着,眼帘遮住漂亮的眼珠,由于演出的原因,连边还残留着一部分红晕。那是用来假扮被害人的鲜血。   “可以。”我对他道。   我说着,看向不远处等着的少女,李目珊注视着我们的方向,我猜她可能在等人,对象显然是我身旁的少年。   “目珊同学那边,没关系的吗?”我问道。   “没关系。夏由同学。上次只是我帮助了她,吃饭之类的,我认为没有必要。”江绪对我道。不知道为什么,由于我的询问,他似乎有些开心。   江绪微微笑起来,漂亮的眼眸注视着我,低声道:“我们现在在交往……应该一起走吧。”   是这样吗。交往对象要每天一起之类的。   我于是点点脑袋,眼珠从江绪红着的脸颊扫过,稍微停留之后收回目光。   “夏由同学今天要回家吗?去补习班之类的。”江绪问我道。   他讲话的时候总是盯着我看,用低敛而隐忍的目光,好像在看什么宝物之类的。我先前只是偶尔有这种感觉,现在愈发严重。   “嗯,妈妈待会要送我去补习班。我还有汉语课要上。”我回答道。   “那个……我下午没有事做,今天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和夏由同学一起?我……我在附近等你就好了。”他对我道。   我们沿着神社的阶梯往下,这里的树木总是阴沉沉的遮蔽天空,透出的光线笼罩着我们的身影,他离我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干净的和泥土一样。   “嗯……”说实在的,我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我眼角扫到了江绪苍白的指尖,我轻轻地碰上去,如愿地看到了江绪泛红的耳尖。   “喂……补习班的话,我会整整三个小时都在里面。你见不到我……在外面等着的话……你没别的事可做了吗。”我询问道。   我只是单纯的询问,这种事情令我不能理解。有这样的时间,他在家里休息更好吧。   “抱歉。夏由同学……在我看来,为了见你,只是等待三个小时是值得的。我……我想在你结束之后送你回去。”他的嗓音落寞而温柔,唇畔稍稍绷着,仿佛担心我不开心。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我想询问前辈……是这样的吗。喜欢一个人就是将自己的全部情绪献祭,因为对方的举动而牵扯自身的喜怒哀乐。如同紧绷的琴弦一样,轻微的触碰就会发出剧烈的颤音。   “那好吧……补习班附近有咖啡店,你在那里等着就好了。那里的咖啡很贵哦……会造成负担吗?”我下意识地看向他,观察着他的神情。   像我这样差劲的人……我起了某种恶劣的心思。如果他要等待的话,我不会给他付咖啡钱。每天攒钱很辛苦的吧。为了我这样做……我只想欺负他。   “没关系。夏由同学。很感谢你为我担心。”江绪唇畔微微扬起来,他的眼眸变得深邃而明亮,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随之抓住了我的手掌。   指尖传来温凉的触感,我的手指被他攥在掌心里。皮肤触碰带来了微妙的碰撞,令我的脑袋微微倾斜,发丝蹭过他的制服衣领。我的瞳孔隐约停滞了一瞬。   江绪牢牢地攥住我,指尖磨蹭出汗,我意识到他的力气很大,我居然挣脱不开。当我靠近他时,他的瞳色会变得比平常深一些,里面仍旧有着温柔的笑意。这种隐秘的感觉……让我十分不自在。   好像被细细吐着信子的蛇类缠上了,尽管看起来温和没有毒,仍旧因为潮湿黏腻而不适。   “夏由同学……我们可以牵手吗?我很高兴。”他低声问道,视线扫过我耳侧,我意识到我更加的不自在。   这种被人看穿的慌乱之类的……我很快就镇定下来。在此之前,我没有和任何人这样亲密接触过。我不过是为了找到灵感才这样做的……我只是听了前辈的建议。等我熟悉之后,自然就会习惯了。   我脑袋里胡思乱想起来,归根到底,不过因为他长了一幅优越的皮囊。我仍旧无法摆脱人类的劣根。人们天生会被好看的皮囊吸引。和绮丽的人亲密接触……我的耳朵会变得很热。   “你不是已经牵了吗。”我不大高兴地道。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我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下意识地想扭头去看自己的耳朵,可是我看不见,我很想摸摸耳朵的温度。那样的话又被看出来,我于是没有做。   “嗯……感谢夏由同学。”江绪稍停顿对我道,“晚饭要在家里吃吗?”   当然在家里吃,妈妈会为我准备便当,做的很美味。他不会要邀请我去他家里吃饭吧。我想起了上次他家走廊里臭臭的味道,我不想再过去了。   “那我可以送你回去吗……”他询问我道。   我脑袋里不由得冒出来问号,思考着他要怎么送我回去。打车吗?东京区里打车非常的昂贵。那样的话他大概又会花费不少钱……我已经能想象到之后他要每天再去分类垃圾了。   我们现在是交往的关系,如果他开口让我陪他捡垃圾……我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想到这里,我慢吞吞地对他道:“不用了。阿姨会来接我。”   反正一会还要再见面,我看向他道:“你决定好了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这样的话……我还没有带过哪个同学回家。朋友之类的……光俊只是因为住得近,每次都是他自己过来的。   妈妈那边。阿姨肯定跟妈妈讲过了。我的妈妈最喜欢的作家是上野千鹤子,她深受女性主义的影响,凡是我家里能提供的职业,全部只要女性。妈妈和她们的关系都很好。如果我把江绪带回去,妈妈一定知道我带回来了捉弄的同学。   那又怎么样呢……我知道妈妈只会原谅我。   “夏由同学……可以那样吗。”江绪稍微愣住,他看着我,眼底的情绪我想能够称之为绚烂的温柔。像我看过的土星图片,银河亮起来的时候,总是绚烂而迷人。   我只是要带他回家,他看起来非常高兴。   “嗯。”我应了一声。眼角留意着他的表情变化,他的喜怒哀乐过于鲜活。这种鲜活和我原本的世界格格不入,我会下意识地想要探寻。   “夏由同学,谢谢你。我很高兴。”他对我道,又询问我道,“我还想问一下……我是夏由同学第一个带回去的人吗?”   这种无聊的问题。江绪眼底带着十分的期待,他那样的盯着我看,眼底的情绪闪烁不定,我瞅两眼之后扭过来,假装没有看见。   “不是。你只是其中一个。”我讲出来之后,他明显有小小的失落,很快又振作起来,再次向我微笑。   “嗯……能成为其中之一我也感到非常荣幸。”   “那个……夏由同学,去你家的话,我是不是应该给阿姨准备礼物。”他在我身后询问。   他问出来的时候,我刚好打开车门,前面的阿姨听见了动静,通过后视镜朝我们看过来。我当作没有注意到。   “不用了,你想给她准备礼物的话……下次再说吧。”   车上的路程,我一个人的时候大多时候看向窗外,或者看漫画书。现在多出来一个人,我的思绪总是无意识地飘向身侧的人。他在人前变得镇定,好像刚刚那样神魂不定的是另外一个人。   这我早就知道了。江绪在我面前表现出的柔弱的一面……那是他真实的一面吗?我脑袋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之所以这样讲,当他来到我家的时候,他表现出的温和有礼与镇定,和在我面前的拘谨完全不同。我的母亲从一开始的意外到与他相谈甚欢,与对待光俊的怜爱不同,我察觉到了母亲十分欣赏他。   这种欣赏……类似于我和母亲在观赏艺术品时,母亲见到优秀的杰作,驻足停留时的目光,和看向江绪时如出一辙。   这就如同我所说的贫穷是一种美德。尽管他没有任何出色的外衣包裹,他来到并非自己能够踏足的场合,表现出异常的镇定。在与人交谈时,不慌不忙,眼底坚定有力,温和自如。这时他原本具有的某种贫穷,反倒使他变得更有魅力。   牡丹花开在花池里未必引人注目,如果是从悬崖峭壁里生长出来,其生命力必然引人崇敬。   他们聊了些什么,我没有在意。如果是母亲的话,母亲大多会询问兴趣爱好,从来不会问家庭成绩之类的。只问对方喜欢的东西。   “兴趣爱好的话……原本我的时间大多花费在物理学上。例如舒曼共振,阿尔法波子之类的……我曾经改造过小型的赫兹仪器。不知道您有没有了解过……它们带给我的感觉如同草间弥生的作品一样。当置身在其中时……令人感到迷幻与错乱。”   他对什么感兴趣……当我听到这里时,我明白,事实上我对他一无所知。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浅层,如果不是他送给了我那本漫画书。我们之间仅仅的交集,不过是在书店门口擦肩而过而已。   至于草间弥生的作品……鲜艳的色彩,无数的圆点。它们大小的组合在一起,形成巨大令人感到眩晕而错乱的空间。当我与江绪对视时,仿佛有那样的瞬间,我置身在其中。 第19章   “学习每一门语言时,都是新奇的旅程。同样的表达,在不同的语言之中却有不同隐秘的含义……”   我在补习班靠近窗户的位置,尽管在十九层,这个位置隐约能够看见楼下的咖啡店,那里亮着灯,有某个人之类的在等我。   不同的地方。我看向窗外时,会掠过那个地方。我大约明白了,有些人认为早恋会影响成绩的原因。只要有接触,难免会在意。能够做到完全不在意的人类,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事情,把生活和感情分开。成为那样绝对理智的人,对于少年少女们来说大概很困难吧。   课程结束之后,电梯门缓缓打开。夏天的夜晚完全不冷,称得上闷热,高楼大厦之间覆盖着沉闷的阴影。咖啡厅亮着温和的光亮,我在那里看到了某道身影。   江绪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不知道他坐在那里多久,他的表情看起来温柔而宁静,眼帘遮蔽了他的思绪。倏地,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头朝我看过来,我们隔着落地窗对视了。   在看到我时,他露出了笑容,微笑令整张脸变得绮丽而柔和,纱布覆盖的左眼溢散出苍白的光晕,透明而柔弱。   如果他是一朵花的话,当我路过时,他就会盛开。花蕊朝向我的面颊,透出柔软的芳香。   “夏由……结束了吗。三个小时的课程,会不会太辛苦了。”   “嗯,还好。”我对他道。   现在似乎该回去了。我不明白等待三个小时的意义。当我看向他时,他低敛的眼眸,朝我露出害羞的微笑,紧接着,他缓缓地摊开了掌心,掌心里是两只闪烁着亮光的猫咪。   “咖啡厅里送了立牌……我正好带了电池,做了这个,送给夏由同学。”他低声讲着,嗓音略微停顿,垂下的眼皮含着我的面容。   额。我下意识地看过去,是两只用卡片折叠的小猫。很明显是赠品上的纸片,江绪在里面放置了灯心和小电池,让小猫的眼睛和耳朵会亮光,电流芯片做成了爱心形状,看起来像是文创店昂贵的卖品之类的。   我从来不觉得动物很可爱之类的……我对小动物没有感觉。只是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来这样的物品,我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   “这个……很难做吧。”我对他道,故意用了不那么惊讶的语气,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了那两只小猫,不经意地打量起来。   “并不难,只需要把电流连接起来就好了。如果有小型的显示器,还可以做成机器人。这样它们的脸上就会出现表情。只是觉得和夏由同学很像……所以做了。夏由同学会喜欢吗?”他问我道。   我也是头一次觉得小猫可爱。这种话我是不会告诉他的。我认为他在配色方面有些天赋,用了很鲜艳的组合,很像我在美术馆看的那些画。夏加尔的画作之类的……他的审美令人惊讶。   “嗯……真的要送给我吗。”我问道。   闻言江绪稍稍停顿,我与他对视时,我的掌心下意识地合上了,他眼底隐约有笑意一晃而过。   “是送给夏由同学的……夏由同学喜欢的话,我很高兴。”他温声讲出来。   我没讲过喜欢,我并没有反驳,而是把那两只小猫放回我的口袋里。   “那个……我现在要回去了。”我看见了闪烁的车灯,阿姨在对面的停车场那里等我。   “周一见。”他对我道。   我坐上车时,透过车窗发现他仍然在原地。掌心里的两只小猫亮着光,他注视着我离开的方向。人与人的情感,这是十分复杂的事情。当我要尝试理解时,会有置身在迷雾之中的错觉。   这只是我在车上的想法,当我回到家,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些迷雾全都散去了。我又变成了一个人,我和所有人都有着一定的距离。这距离永远无法跨越。   周一。文化祭的缘故,这一段时间校园都会变得非常热闹。校园里随处可见装点的吊牌与宣传册,樱花树挂上了彩灯,如同圣诞节时的六本木一般。   “夏由……演出结束之后,有事情要做吗。”光俊一路上都没有讲话,直到教学楼前才鼓起勇气开口。   他看向我,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光亮,手指不自在地蜷缩着,表情全部写在脸上。他担心我会拒绝他。   很抱歉,确实是他想的那样。   “有事。”我对光俊道。   原本答应了妈妈要去看画展,还要参加汉语测验。可能还有一部分时间要分给江绪,剩下很少的时间留给我自己,我很吝啬,不想再分给其他人。   “嗯……今天有一部口碑很好的电影上映……原本想和夏由一起去看。”光俊讲出来,他止住了话音,尾音隐约有了哭腔。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察觉到他要哭了,脑袋突然有点痛,下意识地看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今天没有时间。改天吧。”我对他道,假如我直接说了不去,大概他会掉小珍珠了。那意味着到达教室之前我都要饱受折磨。   “改天……真的可以吗。”光俊问道。   我“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他跟在我身后,我扫到他擦了擦眼泪,恢复了呆滞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那之后……一定要一起去。”他小声道。   今天的演出之后就会放假,之后只剩下测验,这学期就会结束了。同时意味着我们的高中生活结束。   我和光俊来到了戏剧室,孟骄和焦忱已经过来了,他们两人在忙碌着处理舞台。李目珊同学仍旧在角落的位置看书,只是时不时地朝台上看一眼。除此之外,由于提前发了宣传册,来了很多要看舞台剧的同学。   “夏由,光俊。嗨!”孟骄看到了我们,朝我们招招手,眼睛跟着亮了起来。   她已经换上了演出服,选了一款浮夸华丽的裙子。为此她今天特意卷了头发,黑色的卷发披散着,戴了绿色的隐形眼镜,黑发碧眼……很像来自欧洲某座城堡的公主。   “你好。”我对她道。   光俊犹豫着,在我身后也说了一句“你好”。   “你们两个来的太迟了啦……看看我今天选的裙子怎么样。配上我的舞鞋,还有我在仓库找到的面具。”孟骄笑起来,她舒展着身体,把银色的面具摘下来拿给我们看。   那是一张做工十分精致的面具,摸起来冰冷而沉甸,耳边自眉尾扩散出花纹,中间有一个倒十字的图案。在西方的宗教信仰里,正十字意味着正统教,而逆十字通常意味着邪恶与反叛。   “非常漂亮。”我回答道。   闻言焦忱朝我看了一眼,上回我们之间发生了不愉快,那种事情我已经忘记了。面对他的视线,我坦然地看过去,装作没有察觉。   我察觉到我的手腕被碰了一下,光俊在我身后,我看过去,他的嘴唇动了动,眼里透出类似于不安的情绪。   孟骄显然也察觉了,她飞快地把面具收了回去。她笑盈盈地看向光俊,稍微侧头,“我在仓库里看到了一些巫女用品,钩子和十字架之类的,可能是之前的学姐学长用来演出的用品。这个面具刚好合适我们的舞台剧……光俊,你总不会见到某个图案之类的,就认为充满不详和诅咒之类的吧。”   光俊低着头没有讲话。这样的时刻,我察觉到孟骄言语里的质问。这是十分奇怪的事情。当人们察觉到一个人气场很弱时,总会充满气势,好像随意侵犯对方的边界也没关系。   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我想未必是对人。放在动物身上,尽管我不喜欢小动物,也不讨厌它们。我认为弱小理应受到保护,以及更大的尊重。换到人身上,某些时刻为什么总是变成了……弱势者被侵犯理所应当之类的。   “无论有没有……这种东西还是不太好。用完还是早些归还更加合适吧。”我开口道。   当我看向孟骄时,她扭过了脑袋,显然有些不高兴。   “大家现在可以去换衣服了。”温和的嗓音传来,红色的幕布下面,江绪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他轻轻地敲了敲墙壁。   我们各自去了自己的换衣室。我出去的要早一些,这一类的演出服我偶尔被妈妈要求穿,去演出参加节目之类的。   漆黑的走廊,巨大的幕布遮掩了外面的灯光,只有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进来。幽暗的环境中,角落里放置了一扇全身镜,镜子折射出奇异的光芒,倒映出门外的人影。   江绪站在那里,他和镜面融为一体。他既要扮演受害者,又要扮演船长。受害者身上残余着血迹,褐色的衣衫与凌乱的发丝,他脸颊边沾上了血迹,鲜红的血透过镜面折射出来,绮丽的面容添了一抹诡谲的美感。   “夏由……准备好了吗?”他朝我微笑起来,鬓边的血迹化成一朵血红的花。   这是一出默剧。闪光灯落下时,我作为勇者登场了。台下的观众,他们的面容被冷冷的灯光照耀着,面容变得苍白呆滞。当他们看向我时,仿佛我真的置身在这艘船上。这艘充斥着不幸命运的沉船。   整个演出非常顺利,我们已经排练过很多次,排练时总是意外频发,在真正演出时,我们各自都扮演的非常出色。这样的插曲……大约在结束之后,会在我记忆中画上一个句号。   红色的幕布落下时,四周变得沉默下来,随即响起一片掌声。热烈的掌声将鲜红淹没,我们的视线随之被黑暗替代。   我们各自回去换衣服。在这期间,我没有看到任何人,我所处的换衣室非常的安静。过分安静的环境,令我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我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   那是一声沉闷的响声。如何形容的话,带着某种奇异,比如妈妈用刀子贯穿鸡肉胸脯时,类似的声响,充满了诡异与不详。人天生对于危险有这样的直觉。   我换好衣服出来,我们的换衣室按照顺序,声音从角落里传来,空气中浮现出某种味道。   最角落的换衣室流出某种液体,颜色和鲜红的幕布一致。明烈的光影充斥着我的视野,我掀开了换衣室的帘布。   房间里,孟骄倒在血泊之中,她的胸口被弯钩贯穿。她身上的演出服没有来得及换,面上保持着惊讶的神情,维持着某种优雅的姿势倒下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我意识到我的脚底粘了某种东西,深色的黏稠物之类的。   夏日,光影,同学的尸体。   如果我不是在做梦的话……我大约听见了命运在耳边敲响的钟声。 第20章   “夏由同学……再确认一次。你当时没有看到任何人对吗?也就是说,案发当时,只听见一声奇怪的动静。”   警察先生的面容停滞在我视线里。我的大脑短时间里难以思考,脚底仿佛还有黏腻的触感。   我看着孟骄被抬走,她青白的脸颊盖上了一层白布。   “这是你们学校第二起案子。上一起在一个月前。隔壁班姓方的同学,方周叶同学……你有见过他吗?”   焦忱冷漠地回答,“只打球的时候说过几次话,不怎么熟。”   我们彼此之间隔着一扇玻璃。我看见了光俊蜷缩的身形,光俊被吓得再次掉下眼泪,焦忱的冷漠平静,与我的镇静。我想我们大概没有一个人为同学的死去感到难过。   没有难过的感觉……同学死掉之类的,只会因为要来警察局感到麻烦。其余的事情……血粘在鞋底,清洗起来很麻烦。   “不能当作人身事故处理吗……和我们根本没有关系吧。”   “你们最近一个月都在戏剧室里排练,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她和陌生人交往或者见面之类的。”警察问道。   “没有。我们并不熟。”焦忱回答道。   同样的问题询问我。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当我意识到我毫无情绪波澜时,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面前警察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那些血迹……落下来的钩子。同学奇怪的死法,每一样都令人头晕目眩。   江绪……江绪在哪里。   我没有看到江绪的身影,他似乎在另外的审问室。   “夏由同学,我叫小林贵志。很抱歉询问了你这么多的细节,一定是很不好的回忆……请你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有任何线索,请联系我。”   面前的警官拿了名片给我。他大概刚从警校毕业,拥有一双坚毅的眼睛……令我想起越马前史前辈的某部漫画。拥有漆黑意志的警官之类的。与他对视时,我的皮囊会被刺痛。   仍然有正义的人,刺穿我麻木不堪的灵魂,把我虚伪的皮囊剥下来丢进火海。   我们三个被同时放出来,光俊在原地等我。他脸色苍白,泪珠挂在睫毛上,嘴唇哆嗦着,在我出来之后,抓住了我的袖子。   “夏由……你……你没关系吧。”光俊哭着问我。   我和不远处的焦忱对上目光,他与我对视,我们彼此错开目光。我意识到我们是同一种人。这种微妙的察觉……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大概是看到某个垃圾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也一样是垃圾。这样的感觉。   “我……我没关系。你还好吗。”我回答光俊道。   “怎么就死掉了……原本还好好的。夏由……你看见了吗。她手里抓着的面具。很像……很像女巫的诅咒之类的。”光俊把我的袖子抓到变形,他的嗓子带着颤音。   “啊……可能真的是女巫的诅咒吧。专门诅咒冷漠的人类。”我随意地回答道。   我话音落下,光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眼珠微微怔住,变得极其不自然,他看向我,随之移开视线,睫毛压下的泪珠闪烁不定。   某个瞬间,我有那样的想法,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讲之类的。我并没有问出来。我想起先前他对我的欲言又止。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就好像我不愿意他跟我一起去书店一样。   他变得沉默不语,我没有兴趣去追究他这种变化。找到杀害同学的凶手之类的……那和我没有关系。   下一个死的会是我吗?   偶尔我会冒出来这样荒唐的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是属于我的命运。除了接受以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或许我该回家了。回到我自己的秘密基地,任何时候被影响情绪都不是一件好事。我喜欢毫无波澜的生活。   “喂,我要走了。”我对光俊道,他仍旧失神,我想起我在他家见过的场面。他大概又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什么时候起,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牢笼。   “你可以来我家吃晚饭……我妈妈会准备你的晚饭。”我对光俊道。   这并不算我发出的邀请,我妈妈知道的话,一定会这样做的。   光俊闻言闪烁不定的双眼抬起来,他愣愣地看着我,那对眼睛无论怎么哭,仍旧下垂着显得怯弱,眼泪没有洗掉卑怯。   “夏由……谢谢你。”   “我……”光俊张了张嘴,他眼帘低下来,嘴巴仍旧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却什么都没有讲。   “班长呢……他还好吗。”光俊小声问道。   “我不清楚。”我回答道。   今天回去的非常晚。我从警署出去,门外种了很多樱花树。樱花的枝叶笼罩着我,缝隙里落下的光变得五彩斑斓。月光穿透玻璃窗折射出来的光,透着草木的幽暗痕迹。   我有某种奇异的感觉……大多数时候,我在校园之外。由于每天的生活非常枯燥,我选择忘记了很多事情。那些被我遗忘的事情……是否和同学的死有关,我并不清楚。我只是冥冥察觉到,我现在大概在某个边缘。被拉进了某个事件之类的。   尽管我有这样的直觉,我却并不清楚原因。   “夏由。”焦急的嗓音传来。   我转头,江绪在警署门口,在我看见他时,他朝我招了招手,随即微笑起来。   “抱歉,耽误了一些时间。”   江绪来到了我面前,他是跑过来的,气息落在我耳侧,面上依旧挂着微笑,他低头看我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眸更加漆黑。深邃的如同见不到底的井水。   “你还好吗?”他指尖碰到我耳侧。   温凉的触感,低头注视我时,我察觉到他在观察我的神情,出于某种担忧的观察。耳朵传来黏腻的触感,他掌心里有汗,这样摸我的耳朵,好像某种湿润冰凉的东西舔在上面。   令我很不舒服。   我再次感到头晕目眩,在与江绪对视时,他的神情表现的过分镇定,他在捕捉我的情绪,如果我表现出来不自然,他大概会笑起来。   “还好。你在隔壁审问室吗?”我装作不在意,瞥一眼他的指尖,侧过耳朵不让他再摸。   “嗯……被问了很多问题。还不清楚能不能找到凶手……孟骄同学死的很惨。”江绪温声道。   好吧……其实我有一点点在意。听说同学死掉了,和亲眼看着同学死掉了,这是两回事。那门缝处的血迹,变成了阴影渗透进我的灵魂。   “不聊这个了,夏由同学……这种扫兴的事情还是不要讲了,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吗?”他轻声问我。   我闻言稍微愣住,下意识看向他,他露出的右眼微垂看我,眼眸里情绪温柔镇定。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很让人不舒服。我没有和他讲过这是扫兴的事情。毕竟这是我隐秘的心思,被人看穿……奇异的感觉。   “……要去哪里。”我问他道。   “嗯……距离并不远。不过……夏由同学,这样随意地被我带走没关系吗?”他轻笑出声,低沉的笑音落在耳侧。   偶尔这样放纵一次大概没关系吧。我看向他,他牵着我时,奔跑起来会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这种窒息的压迫感引起心脏剧烈跳动,让我暂时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   江绪的眉眼明烈逼人,他又怀有某种温和的气质。被纱布遮住的左眼,我注视他时,第一次产生了好奇的感觉。好奇他左眼的模样。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询问道。   我们穿过了樱花树,穿过了神社,走过了漫长的阶梯。月色笼罩下来时,能够看见晦暗不明的天空,以及东京都的绚烂灯火。   “神社后面……这里有一棵百年樱花树。在这里很适合看天空,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星星。”他对我道。   风色迎面而来,从很远的地方落在樱花树下。我们今天的运气并不好,云层遮蔽了星星,这里的繁华掩盖了浪漫的繁星。   这里连接着陡峭的楼梯,我朝下看过去,从这里摔下去,大概会死掉吧。当我回头时,江绪注视着我,他的眉眼和夜色一样漆黑,幽暗之中夹杂着明媚的温柔。   “夏由……那里很危险,回来比较好吧。”他对我道。   这种事情我自然知道……不如说我在做某种试探。非常抱歉,我对他持有某种怀疑。如果他要把我推下去之类的……看来他并没有那种想法。   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江绪在我耳边道:“请不要做危险的事情。”   我侧眼看见他明亮的眼眸,他唇畔弯起来,垂落的眼底遮掩了眼珠。他像抱孩子一样把我抱起来。   他的笑容越明媚,越令我意识到我刚刚的想法是多么过分。啊……对比起来,我简直是十足的混蛋。   “喂……”我注视着江绪的面容,手指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衣领。我必须承认……我没有道德也没有良知。当我看见他如此明媚时,第一时间想的只是玷污他的明媚。   “我们是在交往,对吗?”我淡淡询问道。   他看着我,眼里是明晃晃的答案。我轻轻地凑过去,当我贴上他的嘴唇,他眼眸稍稍怔住,天潭水一样的湖面晃荡出波纹。   “夏……夏由。”   他的耳朵红起来,将我困在樱花树下,恍惚间我有要被他掐死的错觉。舌尖抵在一处时,濒临窒息的感觉愈发明显,牵连着痛意。他注视我时,眼底的明媚变得沉郁潮湿。 第21章   前辈曾在书中告诉人们,爱情会赐予人们勇气与灵感,人类肢体交缠的时刻,属于最原始对生命力的渴求,一切美妙都蕴藏在其中。   我既没有感受到其中的美妙,也没有富有勇气。除了疼痛之外,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和我想象的并不同。   “叮咚”一声,妈妈给我开了门。我猜我的嘴巴不怎么好看,不然妈妈不会一直盯着我的嘴巴看。可能她已经知道了,我和同学亲嘴了。   “夏由……爸爸说你出来的很晚,是和同学见面了吗?”妈妈询问我道。   “光俊已经在家里等你很久了哦。”   换鞋进入玄关,客厅里,妈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光俊拘谨地坐在原地,听见动静之后看过来,他的刘海几乎遮住眼睛,正在偷偷地看我。   “还好只剩下测验了。考试结束之后不要再去学校比较好吧……一个月里发生了两起事件。”妈妈对我和光俊道。   我坐在光俊身边,光俊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他突然顿住,看到我嘴角的伤口,气息发生了变化,我注意到他的手指蜷缩成了拳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我猜测他的想法。他大概会觉得我和班长亲嘴……做了更多的事情,担心我受伤或者不高兴之类的。   “嗯……还是不要去学校比较好。”光俊小声回答道,他用余光看我,指尖碰到碗筷,发出叮当的动静。   “那个……夏由,要考哪个学院?”   “东大或者早稻田。”我回答道。   光俊不讲话了,他低着头,我注意到他偷偷地看向我,好像做错了某件事,声音低的几乎要听不见。   “……不去美术学院吗。”   我闻言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美术学院也不是非去不可吧。把画画当作职业之类的……想象起来感觉很恐怖。”   “何况我只是喜欢看漫画。”我看向光俊,朝他投向目光。   “光俊想去美术学院吗?”妈妈问道,她把寿司端上来,给我和光俊一人放置了一盘。   “阿姨……我不去美术学院。我大概……大概会上一个很普通的大学。只是想到要和夏由分开……会很难过。”光俊说道。   “就算不在一个学校,也可以经常联系的吧,”妈妈对光俊道,“夏由的朋友也不多,光俊的话夏由一定也会想念的。”   “是这样吗。”光俊低下头来,嘴巴张了张,没有讲话了。   “……谢谢阿姨。”光俊低声道。   “你们还这么年轻,不要有那么多烦恼了。光俊,没关系的啦,除了夏由以外,我相信光俊在哪里都能交到很好的朋友。”妈妈摸了摸我和光俊的脑袋。   光俊的眼眶泛红,嗯了一声,他把妈妈给的寿司全部吃完了。   我的舌头也破了,吃东西的时候会感到很疼,这导致我的食欲消退。我喝茶的时候,低头看见茶水里一抹红色晕开,很淡的颜色,舌尖瞬间发麻产生痛意。   “……夏由,阿姨,我回去了。”光俊离开了。   直到光俊走之后,妈妈在我对面的位置,她这才看向我,把茶水放了下来。   “夏由……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是同性恋吗。”   这次妈妈没有等我的回答,她直接就问了出来。   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我觉得都无所谓。只是想了下假如江绪是女人,那感觉好像也不会差。我只是听了前辈的建议随便地找了一个交往对象而已。这和我是不是同性恋又有什么关系。   “妈妈……我想我应该不是。就算我交往过男人,我以后也只会和女人结婚。”   反正我也不会爱上谁,总有人会因为我的徒有其表被蒙骗,只需要从里面选择最合适的就好了。   “请不要讲这种混蛋话比较好吧……尽管妈妈爱夏由,也不希望夏由变成那种混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吧?”   哦。我没有讲话。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还可以和妈妈在一起。妈妈一直都爱我。   何况,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爱情之类的……有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多的爱。世界上每一对情侣都是因为爱在一起的吗?纯粹的爱不会出现在人类身上,说到底,爱上某人只是满足了自己的欲-望。   优越的皮囊与优越的家境,加上符合社会性的优秀品格,只需要满足其中两样,就会有人前仆后继。   “请你好好想一想吧……不要一直待在房间里了好吗。”妈妈对我道。   我没有听进去,我没有回应,上楼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什么事情。   “妈妈……休学旅行的相册,在哪里?”   我在书架找到了相册。这份相册是一个月前拍摄的,首先是班级里的合照。我翻开了相册,上面有我、光俊、孟骄、焦忱,李目珊,还有江绪。   从局外人的角度去观察自己,这是十分奇特的感受。我常常面无表情,与周围的笑脸格格不入,我从来也不在意自己身边有谁。当我发现我身边是光俊,江绪站在我身后的位置时……我才大概意识到。   左眼蒙上纱布的少年,他的另一只眉眼,微微往下垂落,没有看向镜头,他在看我。   而光俊因为紧张,他离我很近,悄悄地拉住了我的袖子。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我自身性格的阴郁,总是化成一抹浓重的阴影,将我和一切分开隔离。我总是独自置身在阴影里,忽视了其他。   我对拍照一点兴趣都没有。除了合照之外,几乎没有我的身影……唯一拍到我的只有我在看书的侧脸。公园的长椅,我一个人坐在那里,这张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江绪……班级里很多人都和江绪合照了。他微笑的时候很温柔。   在这温柔之外,他总是看向其他地方,我翻遍了所有的相册,他在休学旅行的时候大概有什么烦恼。微笑里透露着沉思与低落。   我忘记的事情……我和同学太久没有接触。那些被我忽视的细节,现在突然回想起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吧……不要管比较好。   尽管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们的期末考试依旧照常进行。一大早,阿姨和妈妈一起送我来到考场,隔着两排樱花树,我看见了江绪,江绪在校门外朝我招手。   “夏由,考完试的话阿姨在后门等你哦。不要忘记了午饭。”妈妈对我道。   我点点脑袋,看向校门外,江绪还在那里,我犹豫了下,脚尖转了个方向。   “考完试之后……夏由要做什么?”江绪摸了摸我的耳朵。   我察觉到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这令我不自在,我扭过来,对他道:“继续上补习班之类的……或者去看漫画书。”   “之后我们还能见面吗?”他问我道。   “……可以吧。”我说。   “嗯,考试好好考。”他微笑道,“还有……为夏由准备的幸运饼干。我自己做的……夏由可以收下吗?”   我闻言看过去,他拿出来的礼品袋,像面包店里包好的那样,里面是黄油饼干,烤的似乎很像那么回事。   “我知道了,你也是。”   我和江绪分开,当我侧过脸时,我意外地看到了焦忱。焦忱微微皱起眉毛,他在不远处对我道:“喂……今天考完试之后,我有话跟你说。”   “放学后一起走吧。”焦忱对我道。   我没有回应。这算是知道了,我们之间微妙的关系,我想他明白我根本不会拒绝,一起排练的同学死了之类的……或许他知道一些什么。   考试在五点钟结束。   放学铃声一响,宣告着我们的高中生活结束了,我合上了笔袋。尽管前几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气氛并没有很压抑。归根到底,他人的事情总是离自己很远,人类能够共情的事情非常有限。   我在教学楼门口看到了焦忱,他也看到了我。我们两个人走在一起,默不作声地出了校门,我没有按照和妈妈的约定去学校门口。   我们走了另一条人少的路,太阳在五点钟依旧高悬天边,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焦忱看看我,又看看不远处的天空,他的表情隐约有些烦躁,最终是他先开了口。   “喂……你有没有感觉有奇怪的地方。”他问我道。   “嗯……你觉得哪里奇怪。”我随意地问道。   “哪里都很奇怪。人怎么会突然死掉……感觉和做梦一样。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吗?会不会是我们之间的某个人杀了她?”焦忱看向我,他的眼中带着审视。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我回答道。   我们两个同时沉默下来。我留意到树木的光影,当阳光过分炽热时,那些光影变得明烈分明,如同一扇扇被分开的窗户。   “你有没有觉得……”焦忱稍稍顿住,半天才讲出来,“……有些奇怪。”   一辆汽车从我们面前飞驰而过,消散了焦忱的声音,我没能听清。我闻言看向他,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刺得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你说什么?”我询问道,刚刚没有听清。   四周安静下来,刺眼的光散去,我的瞳孔一点点聚焦,焦忱没有讲话。他只是注视着我,某个瞬间,我与他对视,他的双眼变得漆黑而深沉,微笑起来的时候透出某种违和感。   明晃晃的天,电线杆上的鸟雀非常吵闹,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一个平常从来不爱笑的人,突然变得爱笑,五官僵硬地扯起来,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吧?或许他需要去看看精神科之类的。   “这样的夏天……你喜欢吗?夏由。”   啊……我在那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没等我回答,我看着他在一片鸣笛声穿过了人行道。   ”砰“地一声,汽车极速停止,血溅在了我脸上。 第22章   “夏由同学……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当事人发生车祸时你和他在一起。监控显示他突然穿进车流之中。你在他身边……他有和你说什么吗?”   警官的声音传来,这是第三起命案,他的眉眼显得锋利而清晰,那样审视着我。   我的大脑处于一种迷幻状态,眼前的一切,它们仿佛有了波纹,变成了晃荡的湖面,四处掺杂着鲜血。   “……有,”我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他问我喜不喜欢这样的夏天。而且……”   我张了张嘴巴,还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讲什么……同学可能精神有问题之类的,突然变得不像自己,这要讲出来吗?可能这个案子要变成灵异事件了。   “夏由同学,你不用紧张,先休息休息吧。”小林贵志把录音器放了下来。   他敲了敲玻璃窗,外面的警务人员进来,给我们送来了两杯咖啡。   “连着两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想必你非常辛苦。你依旧能够保持镇定,已经非常了不起。”小林贵志把咖啡放到我面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用紧张。”   “警官,”我开了口,碰到咖啡杯,温热的温度,在夏天居然让我感到不那么寒冷,实在是荒谬。   我轻轻地垂下眼,看着晃荡的咖啡液。   “你相信超自然事件吗……这一类的事情。”我问道。   “我并不相信,夏由,就算是超自然事件……这背后一定也有原因吧。”小林贵志看着我道,“如果没有原因,不会有选中的人……这并不是无差别杀人事件。我们现在在做的,正是在寻找源头。凶手无论是否具有超自然能力。他作案的原因。”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在此之前……”我开口,略有些犹豫,这个时候还在思考要不要多管闲事,最终我讲了出来,“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和他们并不熟悉。”   “你们在一起演戏剧。平常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们之间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哪里奇怪。我察觉到的只有我们保持距离的相处方式。每个人之间都有距离,我们如同扮演角色的路人相聚在一起,碰巧在罪恶的船上汇合。   这要如何形容呢?我可以向警官说吗?如何来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之类的。这细微的冷漠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把它当作作案动机的话,全世界的人类都要陪葬。   “警官……我想我需要先整理一些思路。我们之后再联系。”我对他道。   小林贵志把咖啡放下来,他闻言应声,认真地看向我道:“夏由同学。我相信你……你还会再联系我吧。”   “……会的。”我回答道。   我们这片土地上,每个人都尽量地不给别人添麻烦。文明社会向上形成一定的高度,人类互相之间的冷漠成为了一种天性。   前不久,我刚刚目睹了一起惨烈的车祸。摔破的脑袋,被碾压过后的躯干,积压的鲜血。充斥着死亡的景象充斥在我的脑海里,我在路上一直想着这件事。直到我回到家之后,这一切全部消散了。   人类的生活能够做到和情绪分开吗?当习惯了麻痹与沉沦,一切悲剧性的事件在其中也显得微不足道。   原本我尚且因为同学的死而昏沉,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漫画书时,我的大脑自动的屏蔽了一切。   啊! 一切的悲伤。   全部离我远去了。   留下来的只有碎片的影像。   书籍。音乐。电影。漫画。   我把自己放进其他人的故事里。   现实里的我不存在了。只剩下我的躯壳。我的灵魂钻进了书里。我伴随着书籍一起冒险。一切悲伤情绪都离我远去了。   只有事实没有情感。任由一切发生在我的躯体上。我已经不属于我的躯体。   这一切……都让它过去。一切都会结束。   “砰”地一声,我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这让我放下了手中的笔。我的眼珠缓慢地转过去,掉下来的是光俊送我的漫画书。拿回来之后我没有打开看过,里面有东西掉出来了。   我眼珠停滞间,一张纸片轻飘飘地落下来,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痕迹。   两个牵着手的男孩子,一个表情冷淡,另一个害羞的笑着。旁边有光俊的字迹。   :夏由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把笔放下来,低头去够那张纸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令我在房间里喘不过气来。周围的书籍全部都离我远去了,把我重新拉回残酷的真实。   良知之类的……那是我没有的东西。我自己死掉无所谓,如果光俊死掉的话,会很麻烦吧。要死也应该是我死掉,把麻烦留给光俊无所谓。   假设我们现在正在船上,我和光俊,还有班长……我们三个人在甲板上。凶手在暗处。   杀了那么多人总有共同点吧。我回想起来,焦忱和孟骄的话,他们和我是相似的人。做出来什么事情我大概都不会意外。   我把那张纸夹进书册里。   夏由……这样的夏天喜欢吗?   我脑海里回忆着这句话。那样的神态,微笑着询问我,令我有某种奇异的感觉。对方在询问我时,他的细微表情。那样的看着我,好像很在意我的看法一样。   班长给我的电话,他要在电话亭接电话,我打开备忘录,拨通了陈旧的座机电话。   “……喂?是夏由吗?”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嗓音。   “嗯,是我。明天的话,可以见面吗?”我看了眼手机屏幕。   “可以……我担心夏由会给我打电话。一直在这里等待。夏由打电话给我,我很高兴。”他对我道。   他讲话时稍微停顿,电话亭大概会很冷吧。明明是夏天,我却有这样的想法。   “今天的事情结束了吗……夏由,夏由还好吗?”   “还好,”我回答道,我听出他的紧张,反而轻松了一些。   “那我们明天见面再讲吧。”我挂断了电话。   我难以想象有人会在电话亭前等待。我最讨厌等待,宁愿迟到也不愿意等。 这件事我睡前在想,早起妈妈给我穿衣服的时候我也在想。尽管我十八岁了,我仍旧处理不好校服的内侧扣子,都是妈妈帮我。   有妈妈在,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和同学出去要这么早吗?夏由。”妈妈询问我道。   “嗯。今天要约会。”我说着,看向妈妈,一瞬不眨地盯着妈妈看,妈妈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妈妈看着我,微微侧头,漂亮的脸上佯装不解。   “夏由以后不是要找女孩子结婚吗?和男孩子约会无所谓吧……难道还需要夏由付钱吗?”   我闻言没有反应,依旧在原地站着,盯着妈妈看。   妈妈很快败下阵来,她给我准备了两万日元。这是固定的数目。   我想了想,跟妈妈解释道:“他的家庭条件不太好,我担心他拿不出钱来。还是准备一下比较好吧。”   妈妈:“哦。这样啊。妈妈还以为夏由不会和家庭贫困的孩子一起玩呢。很像是夏由会做出来的事情哦。”   我扭过头,不跟妈妈讲话了。妈妈有时候会变成坏蛋。   妈妈在我身后问道:“要阿姨送你过去吗?”   原本要的。因为妈妈的话,我打算一个人坐地下铁过去。尽管我没有坐过……我不至于地下铁都坐不好。   直到我在地下铁打转了一个小时。我不想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一定会笑话我,给班长打电话更好一些吧。   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立刻就接通了。   “喂……夏由。你在地铁站吗?可以稍等我一下吗。我去找你。”   这感觉十分奇妙,只要给他打电话就会接,有麻烦会过来帮我解决之类的……和妈妈很像。这世上妈妈最爱我。现在,第二个和妈妈一样的人出现了。   “……夏由?”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江绪在人群里。   地铁的冷气开的十足,他没有穿制服,我们已经从学校毕业了。我记得他写过的校牌,字迹清晰凌厉。奈良江绪。   他的发丝垂下来,艳丽的面庞显得温柔,纱布裹住左眼,露出的眉眼清晰而分明,唇畔扬起来,朝我微笑。   当他向我走来时,我闻见了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清新的味道,穿过人群来到我面前。   “很抱歉,夏由……让你等了很长时间。”   “也没有等很久。”我对他道。   “你一直在电话亭那里吗?”我问了一句。   “嗯……电话亭离得并不远。不过昨天想到了,夏由可能会联系我。我用回收站的旧携带电话做了这个。”   江绪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了他改造的携带电话。那是很旧的款式,大概只能用来接电话和发短信之类的。尽管如此,我仍旧看了好一会,变废为宝之类的,这是我不擅长的事情。   “……看来你很厉害。”我勉为其难地评价道。看起来和科学家一样之类的,我才不会讲出来。   江绪闻言稍稍顿住,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随即眼睑弯起来,眼底浮现出灿烂的笑意。   他突然凑过来用嘴唇碰了一下我的耳朵,我被吓了一跳,由于我的反应迟钝,我没能躲开,只是在原地被他亲了。   好闻的气息落在我耳畔,伴随着他带笑意的低沉嗓音。   “夏由,谢谢你这么觉得。我很高兴。”   高兴和亲我耳朵之间有关系吗?我皱了下眉毛,并没有问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把脑袋扭了回来。 第23章   “夏由,请跟我来。”   我在不知不觉间被江绪抓住了手指,他牵着我,我稍微动了动,跟在他身后。他牵着我左绕右绕,很快就离开了那个令我头疼的换乘点。   “……你为什么起来的这么早。放假也要工作吗?”我问道。   “我有早起的习惯,家里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今天没有事……今天只负责和夏由在一起。”他朝我微笑道。   好吧,地铁站人很多,我不喜欢地下铁。江绪牵着我随着人群挤上地铁。地铁上的人们十分安静,有的在看漫画书,有的在低头看手机。我只是有一些情绪冒出来,江绪总是能察觉。   “人太多了吗……只有两站,很快就到了。”他对我道。   我的脸颊碰到他的指尖,温凉的体温传来,在他低头看我的时刻,隔绝了我看其他人的视线。   “这样好些了吗?”他低声道。   我和他对视,在狭窄的电车里,他捧着我的脸,我不得不看向他,察觉到他微微睁开的漆黑眼底,从我的眉眼到我的嘴唇。   这让我浮现出那一晚的记忆……从警察局出来,我们在樱花树下接吻之类的。某种难以言喻的背德感充斥在记忆周围。沾着血的疼痛,麻木的口腔,仿佛要被吞噬的恐惧感。   我回想起来,嘴唇莫名发麻,耳朵也有点热,我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   他的掌心仍旧碰着我的脸颊,我没有讲话,地下铁会晃晃悠悠,我不愿意抓着很多人碰过的扶手,只能扯住一小片江绪的衣角。   “喂……听说你老家在京都,那里的地下铁也是这样吗?”我问道。   东京的地下铁,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安静,尤其是上班族,他们的气质总是沉甸甸的,在地铁上一言不发。   我只是在想,既然是同一片土地,意识形态总是相似的。无论是关西也好,关东也好。哪里的人们都一样,想法总是相似的。尽管性格不同,某些地方总是趋于同质化。   “夏由说的是哪个方面?拥挤程度的话差不多吧,京都的话人可能少一些。人们在地铁上总是不讲话,但是如果是中学生,或者是出去玩的时刻,大概会讲话吧。”   “就像我和夏由一样,我们低声讲话也没关系的吧。到站了……我们走吧。”   江绪牵着我下车,他的掌心温凉,总是抓我抓的很紧,紧到有些疼。我的手指侧面出现淡淡的红印。很像一片片吻痕。   “这里有新一期的刊载发行,要一起在这里看漫画书吗?”江绪问我道。   我迟钝的反应过来,他带我来到了越马前史前辈的专区,有新一期刊载的漫画,这里还有很多靠近角落的阴暗座位。旁边挨着咖啡厅,是我会喜欢的地方。   什么嘛,为什么猜出来了我的喜好。   我不喜欢被猜透,我盯着书架上的漫画书看了好几眼,他一定偷偷观察过我,不然怎么会这么了解我。讨厌细腻的人。   “没有别的地方了吗……如果没有别的地方的话,这里似乎也不错。”我对他道。   “……嗯,”江绪侧头看我,眉眼闪烁不定,“这里也不错吧。夏由和我一起待在这里……可以吗?”   我点点脑袋,我只需要在座位上坐着。江绪拿了最新一册的漫画书,我想起我书包里妈妈给我装的两万日元,现在似乎派不上用场了。他为我付了钱。   在他结账的空档,我低头算数,不知道他要分多少垃圾才能买一本漫画书。因为我性格里恶劣的一面,十分喜欢看人倾尽其力献上重要的东西。对江绪来说钱很重要,所以我喜欢他为我花钱。   崭新的漫画书摊在我面前,除此之外,还有赠送的礼册。这种礼册之类的,需要在sns上转发抽奖之类的,我没有抽中过,江绪却拿到了。   “喂……这个也要送给我吗?”我问他道。   “嗯。都是给夏由的。”他对我道,微微侧脸看我,眼珠里带着柔和的浅笑。   我看他从书架上拿出来了一本物理书,我想起他上次和妈妈的对话。我问他道:“你很喜欢物理吗?”   “算得上喜欢。喜欢微观层面的东西,尽管它们看起来十分渺小,却能够改变世界……我觉得这十分有趣。”江绪触碰到书页温声道。   他这样说时,眉眼浮现出一层光晕。如何去形容,大概眼底的光亮如天体一样厚重而熠熠生辉,令人感到希望无限。   这是很好的事情吧,喜欢着某物某件事,并因此感到幸福。这十分难得。   我并没有讲出来,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看书。我没有非常近的朋友,现在作为交往对象在一起。这种奇妙的感觉,我并不排斥。何况他不但给我买了漫画书,还送了我礼册。   “夏由呢?夏由有喜欢的事情吗?”他问我道。   我埋在漫画书里,对他道:“我喜欢看漫画。”   虽然听起来十分的低级。人类总是这样觉得,连人的喜好都要分成三六九等。实际上它们没有任何差别,相比音乐哲学那些晦涩的东西,我更喜欢漫画,既然都是避难所的话,那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看的很少,大概都是夏由看过的那些……我们在这里看书没关系的吗。好不容易约会一次,要不要去一些更有意思的地方。”江绪稍停顿道。   我察觉到他在观察我的表情,那种谨慎感蔓延出来。好像我变成了某种奇异的事物。如何去形容……类似于某个人迷恋上了月亮,为了月亮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之类的。   之所以这样形容,只是我意识到,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那种珍贵的感情。   “没关系吧。你觉得做其他的事情更有意思吗?”我问道。   “……并没有,”江绪,“只要能和夏由待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可以。”   总是讲这样的话,好像他的世界只有我一样。某个人的世界只存在某个人之类的,那样的话实在太可怕了。我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住,盯着面前的漫画看,我停止了思绪。   他不但给我买了漫画,还给我买了小蛋糕和咖啡,在隔壁买的。那是我之前吃过的店。妈妈给我买过,抹茶口味的鲷鱼烧和抹茶牛奶。   在他看书的时候,我在吃东西,好吧。我并没有用斯文的吃相,风卷残云地把食物吃完了。我的吃相一定很不好看,那又怎么样。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他在看书的时候,偶尔会抬头看我,看我腮帮子鼓起来也没有任何反应,毫不介意我的吃相,还帮我擦嘴巴。   这一点和妈妈不一样,妈妈会让我吃慢点,江绪只会担心我噎着,给我擦嘴巴。   因为我们是交往对象,他喜欢我,就会包容我的一切之类的。这样的想法浮现出来,令我产生古怪的感觉。他的指尖碰到我的嘴角,我盯着他看,温凉的触感从我唇畔蹭过去,总觉得空气变得更加粘腻了。   江绪看我的时候,像我看好吃的蛋糕一样,我有类似的感觉,如果我再盯着他看,大概也会被当成甜品品尝,我扭开了脸。   “喂……今天找你不止要看漫画,还有其他的事情。”我对他道。   “那个,我觉得同学的死有些奇怪。我打算去查一查那位方周叶同学……你和我一起吧。”我对他道。   “嗯,那样的话……是不是能和夏由经常见面了?”他看着我,神情十分认真。   算是那样吧……我没有讲话,他的眼睛总是无比鲜明。漂亮的像宝石一样,像前辈画过的宝石。   “喂……那样的话,要花很多钱。给我买漫画书,买甜品和咖啡,这些都需要很多钱吧?那样的话……你之后的工作岂不是会很辛苦。”我询问道。   在我讲出来之后,江绪眼底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笑了起来,温和的笑容令人联想到绽开的向日葵,灿烂的令人无法直视。植物的气息总是令人感到纯净,和江绪给人的感觉一样。   “夏由……你是在担心我吗?我可不可以这样以为。”他碰到了我的手腕,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视线蹭过我的面颊。   “请不要那样以为,我只是担心我的交往对象。”我回答道,在内心里叹了口气。   “就算夏由这样讲,我依旧很高兴。除了我以外,我无法接受夏由有其他的交往对象。”他低声道。   好吧,就算他这样想,事实上我认为换一个人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总会有人对我很好,我最不缺的就是爱。缺爱的人总会把爱献给我。就像书里写的那样,令人迷恋的,往往是爱意丰盈的体面与从容。   “我妈妈给我准备了很多零花钱……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我可以给你买礼物。”我对江绪道。   江绪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那样看着我,好像能够猜透我的心思,指尖相触的时刻,他用牙齿蹭过我的指腹,低头吻在了上面。他眼底很沉,朝我微笑起来。   “……夏由。我不要礼物。”   “我只要夏由。” 第24章   “哪怕我给予的很少也没关系吗?”我在电车驶过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你已经给了我很多。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像是做梦一样。”他低声道, 朝我微笑起来。   我不太理解这种感情,只是在与他对视时,我能感受到他的情意, 从眼眸深处散发出来的光芒。那样的璀璨温柔, 像是夏日初现时流淌而过的日光。   “那我们之后再联系。”我对他道。   “夏由同学,请联系我, 我会等待你。”列车驶过时,我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变得遥远。   我回到家时,发现家门口多了一道人影。这个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千代田区挨着茂密的树林,蝉鸣异常的聒噪。夕阳的残影落在光俊身上,光俊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突然听见了动静,回头朝我看过来。看到我时, 那对瞳孔发生了变化。原本紧缩的瞳孔稍微放大,他的眼眶挂着泪珠, 嗓间发出了低低的哭泣音色。   “夏……夏由。”   “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我妈妈应该在家。”我对他道。   我随之按下门铃, 我察觉到光俊在看我,他盯着我看, 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之类的。妈妈为我开了门,我对光俊道:“进来吧。”   “呀! 光俊也在,是和夏由一起回来的吗?怎么哭了, 是夏由欺负你了吗。”妈妈连忙给光俊递了手帕。   “没有……夏由没有欺负我。”光俊立刻颤声解释道。   “光俊有烦恼的话, 不跟夏由讲,也可以跟阿姨讲哦。”妈妈道。   光俊:“谢谢阿姨。”   “喂,光俊, 你跟我来书房。”我对光俊道。   妈妈:“夏由,茶水还没有喝完哦,稍微等一会吧。”   光俊闻言立刻站了起来,他朝妈妈鞠躬道歉,“阿姨……我,我想先和夏由去一趟书房。”   “需要茶水的话可以跟阿姨讲哦。”妈妈对光俊道。   长长的楼梯,我走在前面,光俊在我身后。我打开了书房的门,桌子上有我放置的同学录照片。孟骄和焦忱的照片被我单独找出来了。   “光俊,我有问题要问你。”我在书房坐下来,朝他看过去,他看见桌子上的照片,五官开始颤抖起来。   眼泪砸在地板上,空气中只有光俊忍着哭泣的嗓音。   “你有没有什么……什么要对我讲的事情?”我问了出来。我想这或许是连接这几起案子的关键,前提是光俊愿意告诉我。   “……夏……夏由。”光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他胡乱地把眼泪擦掉,难以忍受地蹲下来,发丝缝隙间的双眸看见桌上的照片,他浑身一颤,往后退了一步,眼眸稍微睁大了。   光俊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令人联想起橱窗里挂着的和式娃娃。   “夏由……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   “一定会这样的吧……接二连三的死掉……这就是属于我们的结局。”   光俊眼底泛出恐惧的光泽,瞳孔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的照片,他的嘴唇颤了颤,整个人变得无比僵硬,仿佛轻轻一触就会整个人炸掉。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胡乱想象比较好吧……请不要把它想象成连环杀人案件之类的。如果是从高中算起,我们的高中时代已经结束了。”我对光俊道。   我意识到他现在的神智不那么清醒,恐惧是最严重的负面情绪,它会让人丧失一切理智。至少,我要先帮他找回理智。   “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不是吗?先想想目前能做什么比较好吧?你之前讲过目睹隔壁班的方周叶同学跳楼,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了解的信息吗?”   “……光俊?”   光俊闻言五官依旧维持着僵硬的表情,我似乎唤起了他不好的回忆,他嘴唇张了张,颤抖片刻,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抱歉。我们聊点别的吧。你吃过饭了吗?”我随意地岔开了话题。   “……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我询问道。   刚好在这个时候,妈妈敲了敲书房的门。   “夏由,光俊。我做了一些甜品哦,草莓蛋糕要不要?”   我观察着光俊的表情,直到我妈妈进来,光俊才回过神,他的脸色没有那么僵硬了。我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他的意识逐渐地恢复了正常。   “光俊不要再掉眼泪了,阿姨看了很心疼哦。你和夏由都是阿姨的宝贝。”妈妈拍着光俊的后背叹了口气,为光俊擦掉眼泪。   我闻言扭过脑袋,尝了一口草莓蛋糕。大概全日本的孩子都是妈妈的宝贝。加上爸爸是中国人,全中国人的孩子也是妈妈的宝贝。   “好啦,不要有烦恼了。一起来帮阿姨做寿喜烧怎么样?”妈妈脸上挂着灿烂的笑,这笑容感染了光俊,光俊脸红起来,眼泪没有再掉了。   在安慰人方面我极其不擅长,还是妈妈比较擅长。   我们一起下楼,光俊扯着我妈妈的围裙,他慢吞吞地下楼,在下楼的时候侧目看我一眼,然后低下了脑袋,他似乎在犹豫什么。   “那个……夏由。隔壁班跳楼的同学,他好像和班长住在一个地方……他们认识。”光俊用很轻的嗓音讲出来,讲完立刻收了话音。   光俊悄悄地看向我,他在观察我的表情,我闻言对他道:“我知道了……之后我会去问江绪。”   吃饭的时候,光俊坐在妈妈身边,他一直粘着妈妈。还好爸爸不在,不然爸爸会吃醋的吧,我是不会吃醋的。   “夏由,这一周的补习班,不要忘记去哦。”妈妈对我道。   “妈妈,最近我有事情,补习班先不去了。”我回答道。   更重要的事情……我在夜晚联系了江绪。当我拨通电话,那边立刻接了。   “喂……是夏由吗?”   温柔的嗓音传来,他那边有些吵闹,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钟了,他还在外面吗?   “是我。我们明天见面吧。”   “我明白了。我要去接夏由吗?”   “不用,我自己会过去。喂……你那边很吵,你还在外面吗?”我问了出来,看了眼手机屏幕。   “还有一份工作没有做完。抱歉,夏由,很吵吗……现在有没有好点。”江绪询问道。   他大概到了外面,没有了嘈杂的声音,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色。   好吧,我要讲的话已经讲完了。他那边很安静,他似乎在等我讲话,我没有其他话要讲了,我隐隐察觉到应该讲一些别的,交往对象之间的关心之类的。在我看来,如果没有实际行动讲话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关心他这么晚还在外面兼职之类的,我既没办法做到陪他一起,也没办法完全解决他的工作问题。所以还是不问比较好吧。   “好点了,我要休息了,再见。”我对他道。   “嗯……夏由好梦。我很想你。”电话被挂断,只剩下最后温柔的尾音。   我也并不是没有事情做,事实上我多次讲过时间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去完成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至于我能不能完成,这取决于我生命的长度。   据说人在做梦的时候潜意识里对于某人的印象,正是人对待某个人真正的看法。最有力的佐证,人会根据自己的梦境对某个人产生情感变化。假如梦里做了很讨厌的事情,醒来之后对这个人莫名戒备,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于我枯燥平淡的生活来说,我常常做梦只是梦一些天马行空的事迹。再者是妈妈和爸爸,光俊偶尔出现,其他人没有了。最近总是和班长接触,也梦到了班长。   尽管我和他原本交集不多……偶尔,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被他带有的某种气质吸引。我自己封闭自己在门里,他站在门外,他总是温柔又破碎,像是不小心掉入人间的天使。尽管我有些好奇,我也说过了,我在门里,他在门外。我绝不会主动踏出这扇门半步。   只是在他经过时,我在缝隙之中抬眼,不经意地看向他,我的目光瞻仰了部分美好的灵魂。   “……夏由。”   “夏由。”   当我回过神来,江绪站在我面前。他温柔的眉眼带着很淡的不解,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见我还没有回神,用掌心贴上了我的额头。   “你在思考事情吗?夏由……能不能听见我讲话。”他问我道。   “可以听见,”我回过神来,只是突然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做的梦,走神的时候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吧。   “喂……江绪,这是我妈妈为你准备的寿司,我们出来太早了。”我对他道,从书包里找出来妈妈让带的寿司盒。   “这样吗,替我向阿姨道谢……我很荣幸。”江绪微笑道。   “不用道谢……早上没有工作吗?”我问他道。   听他之前讲过,早上的时候要去给外婆帮忙送便当。现在的时间出来的话,便当拜托了其他人吗。   “原本是有事情的……一次不去也没关系吧。”江绪想了下道,他看向我,微微停顿道,“夏由会介意这个吗。”   “工作暂时没办法辞掉……如果夏由介意的话,辞掉也不是不可以。”   “我没有说过我介意吧,”我从书包里拿出来保温杯,里面装有妈妈给我热的牛奶,早上的天气也很热,脑袋要出汗了。   我瞥向身旁的少年,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看我耳朵边出的汗之类的,我有些不自在,我想了想道,“我们先去把你没做完的工作做完吧。你兼职的店里有冷气的吧?我带了漫画书,你工作的时候,我在旁边看漫画书就好了。”   “夏由……真的可以吗。”他微微低头,垂下的眼睑落下阴影,嗓音微微抬高,攥住了我的手指。   指尖磨蹭在一起,他的体温很舒服,不像我那么热,我没有挣开,我点点脑袋,想了下又补充道。   “你要请我喝饮料。”   “嗯,可以,那个……”江绪侧目看我,漆黑的眼珠分明,晃荡出一圈深邃的波纹,很快又垂下眼眸,“夏由刚刚……叫了我的名字。”   我疑惑不解地看过去,他的指尖蹭过我的指腹,纱布下的脸颊蔓延出一层红晕,漂亮的脸上神情低落。   “……我想再听一次。”   我:“……”   他的表情令我感受到一些微妙的情绪。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干嘛提这样奇怪的要求。我又忍不住看向他,发现他仍然盯着我看,绮丽的眼底带着微不可见的期待。   “江绪?”我喊了他的名字,对他道,“请你不要提奇怪的要求。”   我看着他的面庞变得绯红,那样的颜色,像是洁白的山茶花染上一层薄薄的月季红,他眼帘变得柔和,什么都没有讲,只是攥着我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唇边,低头不语。   “喜欢,夏由叫我的名字。”   “……我很幸福。”   江绪一路牵着我。幸福之类的……只是被叫名字就会觉得幸福,这样容易满足的幸福,我也想要拥有。如此来看,幸福离我非常遥远。我从来不会因为谁叫我的名字就会幸福。   不幸的人常常以为是生活让他们变得不幸。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彩票机,过着怎样的人生,只需要你站在彩票机前伸出掌心,人类将这样的随机事件称之为命运。   尽管如此,有些人没能拥有世俗意义上的幸福生活,他们仍旧努力的活着,这难道不是令人感到美好的事情之一吗。   正因为美好距离我如此遥远,尽管我处在封闭的门里,我也会被吸引朝外看去。江绪在那里。   江绪打工的地方在咖啡店,他告诉我外婆的便当他清晨已经送过去了,不用再过去。我低头算他的工作,不清楚他一天打几份工。自己的时间自己不能支配,这样的生活……我看着桌子上他做的小机器人,他还能够利用空余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夏由,我会忙碌一段时间,让它们陪你玩,可以吗?”   这是江绪讲的话,他给了我两个小机器人。我看出来了,他似乎很喜欢小猫。机器人也是做成小猫的形状,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巴缝隙露出来尖锐的牙齿,看起来好像随时要抓人。   小猫很可爱吗?我抬头看过去,吧台的位置,江绪在那里忙碌。他换上了工作服,艳丽的面庞微微低着,神态认真,扣子扣在脖颈最上面的位置,讲话时喉结会微微颤抖。左眼的纱布为他添了一抹病态的温柔。   倏地,他察觉到我在看他,转过来与我对视,朝我微笑了一下。   笑起来的时候眼底灿烂而明亮,他眼睑下的卧蚕变成弯曲的弦,透出微醺的红晕。唇畔扬起来,五官显得绮丽无比。   拥有这样的皮囊,如果去歌舞伎町之类的……大概会成为最受欢迎的牛-郎吧。江绪并不会那样做,尽管贫穷,有原则的人不会践踏自己的灵魂。身体被污染的时候,灵魂也会被侵蚀。这是我们之间的不同,是我的话,大概已经下海了。   我在桌子上摊开漫画书,两只机器人小猫我把它们放在了书角的位置。我低头看漫画书的时候,总觉得时不时地有目光落在我身上。   当我抬头时,发觉吧台处的少年空闲下来就会看我。我于是把小猫挪了挪,放在我面前的位置,尝试用它们挡住江绪的视线。   看漫画的时间转瞬而逝,中午的时候人变得少了,这个时候是吃饭的时间。直到我面前落下一道阴影,江绪换好了衣服,我眼尾边传来温凉的温度。   “夏由,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一直在看书的话,眼睛会不会痛?”   我摇摇脑袋,对他道:“不觉得眼睛痛。听说你和方周叶同学住的很近……你们认识吗?”   突然提起这个名字,江绪思考了一下,他看向我,闻言回答道:“是之前遭遇事故的同学吗?我们确实离得很近……曾经是小学同学。”   “是吗?你们关系怎么样。”我追问道。   “关系的话,见面会讲话。”江绪组织了一下语言,“夏由同学对他的事情很好奇吗?”   “只是觉得可能有关联而已。同学同时死掉三个……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吧。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我回答道。   “夏由讲的很有道理,尽管我和学校里的同学交集很多,实际上我认为我对他们也不太了解……去看看倒也不错。”江绪对我道。   “我知道他家在哪里,要一起去看看吗?”   我点点头,对他道:“那我们现在过去吧……午饭的话,去便利店随便买一些就好了。”   “便利店没关系的吗?“江绪闻言看向我,眉眼透出若有所思,”夏由等了我很久,餐食也随便吃的话……总觉得跟我在一起变得很辛苦。”   额。我并没有那么想,如果爸爸妈妈不在家的话,家里有什么我吃什么,有老鼠药或许就会吃老鼠药,我不觉得吃便利店怎么样,反正节省时间就可以了吧。   觉得我在受苦之类的,我又不是城堡里的公主王子之类的。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请你不要这么想,你等待我也花费了很多时间吧?请把我当成和你平等的人看待。我并不认为你的餐食、你的日常生活,与我有什么不同。”我对他道。   我在他眼底看到我的倒影,无比的清晰,他眼底浮现出的情绪将我包裹,类似于某些柔软物质的情绪,某个瞬间,我以为他要晃荡出来波光粼粼。   “夏由……你总是讲这种话。这种想法和很多人不太一样。”江绪讲出来,朝我微笑了一下,他的脸颊很红,眼底却有些低落。   我不理解他产生的这样复杂情绪。由于我的迟钝,我不知道要讲些什么,我们一起去了便利店,我给他买了一个丰盛的三明治。希望食物可以带走他的低落,让他恢复明媚。   “想的太多会让人变得容易悲伤,不要那样比较好吧。我们一起吃这个,可以吗?”我询问他道。   江绪应了一声,他眼睫落下,扇落一片阴影,   我们的三明治很快热好了,一起在便利店门外吃便当之类的,这种奇妙的感觉。我侧目朝身旁的人看去,江绪认真地吃着三明治,我看向他时,他总是在看着我。他朝我露出微笑。   “对于那位方同学……你知道一些什么吗?”我询问道。   “他的成绩很好……母亲似乎非常严厉。在我兼职的时候,经常碰到他去补习班。尽管我们走同一条路,我们在学校外面并不讲话。学校里可能会打招呼。”江绪说。   这十分常见,在学校里因为是同学之类的,不得不微笑打招呼。一旦出了校门,彼此无视,大多数人的关系都是如此,淡漠又平常。   “听起来很普通的国中生。”我评价道。   “他跳楼没有任何原因吗?”我又问。   “嗯……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或许能知道吧。”江绪看向我,他的手掌放在我脑袋后面,碰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夏由同学和之前不太一样……我还以为你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江绪温声道。   或许是那样,对我来说,好奇或许是支配我这样做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我只是避免被牵连吧。任何高尚的理由,那和我没有关系。   “你不担心吗……成为下一个目标之类的。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我看向他道。   ”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比起死亡,对我来说,意志更加重要。“江绪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对我道,“在我看来,如果完成了某样意志,死亡是所有人的终点,终点不过提前到来了而已。如果意志没有完成,那样抱有遗憾的死去,或许会觉得难过吧。”   “……夏由同学认为呢?”   他讲话时,我低头看向我们走过的小路。树木落下的阴影笼罩住我们的影子,遮蔽出一片阴凉,阳光的色块被分成好几部分。   我和他的想法一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对待某一件事却有相同的看法,这算是拥有某种缘分吧。   我这样想,却并没有讲出来。   “……很了不起的想法。”我对他道。   他闻言朝我看过来,眼底溢散出温柔的光。   “那个……我很喜欢和夏由同学讲话。尽管夏由同学总是看起来很冷漠,却总能意外的讲出来令人……令人感到高兴的话。我很开心。”   “你这样觉得吗?事实上如果和其他同学这样讲,得到的回答尽管不相同,也会有和刚刚类似的感觉吧。”我对他道。   “只要两个人坦诚相待,得到的回馈都会是正向的。”我分析道。   “还是不一样的。夏由同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坦诚相待。大部分人……人与人之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顾忌。能够坦诚相待……这是很少见的时刻。只有一方是不够的吧。”江绪对我道。   我不得不承认他讲的有道理。如果只是单方面的坦诚,那么坦诚的那一方就会成为傻瓜。   可我……我也并没有对他十分坦诚。他这样相信我。某种意义上,是不是也变成了傻瓜。   “初中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方周叶同学的关系还不错。我们会一起去补习班,他去补习班,我去兼职,我们会走同一段路。每次都会路过这里,这里的公园有秋千和草地,我们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江绪停了下来。   我们面前的是年代悠久的公园,隔着一段距离我看见了秋千和草地。夏天的太阳非常明媚,照在秋千上,秋千随风缓慢地晃动。   江绪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那里有一片房子,我看见了江绪家,江绪指的地方在他家后面,那里有一排红色的房子。   “他家在那里。第一座红房子。”江绪对我道。   “高中之后我们就自然而然地疏远了。我偶尔会听到一些消息,自从他出了事故之后,他的母亲精神状态很不好。原本……他的母亲很期望他考进大学院。”   “考进大学院之类的……是丈夫的遗愿之类的吗。”我问道。   江绪闻言朝我看过来,他眼底浮现出很浅的笑意,那笑意并不深,很快就散去了,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温和。   “大概是那样。把所有期待都放在孩子身上,大多数人没办法承受的吧。就算考进大学院,依旧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凭借考上大学院就能改变人生之类的……这已经是太老的传闻。”   “原本,人们应该待在各自属于自己的地方。”江绪说道。   我闻言问他道:“那么你觉得自己应该待在什么地方?”   待在东京都的郊区之类的,像很多人一样,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停留在原地之类的。   “我……这原本就是属于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很忙碌……我之所以会花费时间在学习上,只是偶然看见了某个人之类的。他和我的人生完全不同……会有想要参与进他的人生那种想法。为了某个目的……只好变得更加辛苦一些。”江绪平静道。   他的语气带着低落,他很快微笑起来,仿佛在讲其他人的故事。   我想了想,对他道:“如果人只是按照原本被划分好的,各自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那样的话实在太无趣了吧。尽管社会在朝着僵硬化发展,正因为如此,才更加需要不愿意接受命运洗礼的人们。这样的人才是时代的主角。”   江绪轻笑起来,他的眉眼变得漆黑而明亮,他注视着我,低低道:“你说的没错。夏由……你相信那种事情吗?人能够凭借努力冲破各方的束缚之类的。”   “我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但是总有人能够做到。”   有像我形容那样的人们,他们不那么冷漠,不那么麻木,与我截然不同的人。   我面前的就是其中一位。我看向他,好一会才开口,“你不就是自己所说的那一类人吗?你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按照你的成绩,已经足以改变你现在的一切。”所以不要总是像在讲其他人那样的事情一样消极了。   江绪看向我,他表情稍稍发生了变化,眼底透出温柔的笑容,可不知为何,我察觉到他始终蒙了一层阴影,夏日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晒透。   “嗯……夏由说的没错。我已经改变了很多。”   “就像现在一样……我们的生活正在蒙上一层未知的迷雾。结局是未知走向,假如是剧本里写的那样,我们每个人都通向死亡的话,在死之前至少要知道真相吧。”我开口道。   我在江绪的瞳孔里看到我自己,我神情平静,眼底被天色浸透,透出很淡的绯色,显得我的五官更加阴郁,如同海面上的一层迷雾。   “一切罪恶……总有缘由的吧。”   我们来到了江绪所说的那栋红房子前。我按下了门铃。   这是二十代以前的房子,背光显得阴沉,房子的女主人应该十分喜欢植物,在屋檐下布置了大量的绿植,可惜它们全都死掉了。   我按了三次门铃,里面传来动静。一位瘦小的女性为我们开了门。   这位中年女性,她的双眼被泪水浸满,眼睛因此而肿胀,瞳孔显得涣散无力,出来甚至没有整理好鞋子,她的鞋子穿反了。   她沉默着没有讲话,我意识到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某件很残酷的事情。我的目光从她枯竭的双眼掠过,在原地开口道。   “阿姨,你好,我们是方周叶的同学……我们之前有过约定要来他家里,可以上门拜访吗。”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讲话是否冒犯。我注视着面前的女人,丈夫死掉了,一个人守着孩子,孩子也死掉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被抽去灵魂一样的活着。   “……不需要。”我听到了这样一声细弱的回答。   门随之在我们面前关上。   “我们提起这种事,可能她仍然无法接受。”江绪对我道。   他察觉到我的表情变化,我的指尖随之被握住,温凉的温度传来,他朝我微笑了一下。   “再想想办法就好了……总会有办法的。”   “……今天就先这样吧。”江绪,“明天,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看向紧闭的房门,或许拜托警官更好,至少要去他家里看一看。闻言我回答道:“明天的话不用见面了……如果需要见面,我会再联系你。”   何况,我看向面前的人,兼职的话应该很忙吧。   “夏由之后还会联系我吗?”江绪看向我道,嗓音有些低。   “看情况,应该会吧。”我回答道。   我察觉到他仍然攥着我的指尖,力气大的令我抽不出来,我于是对他道:“你也回去吧……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吗。”   我察觉到江绪的情绪,他盯着我看,神情像是我向妈妈要钱那样,带有某种暗示,他的目光掠过我的嘴巴。他是想跟我亲嘴吗?   “喂……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跟在我身后,红房子在我们身后远去,我听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夏由……我有名字。”   我并没有叫他的名字,只是眼珠转了过去。在他看向我时,我碰到了他的衣角,对上他漂亮的眼睛,我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巴。他的脸立刻变得通红。   “你盯着我看了一天,就是想做这种事情?”我询问道。   “我不会那样想,是夏由在引诱我。”他对我道,随即碰到我的唇角。   我闭上眼,察觉到疼痛时看向他。他的眼眸因为情绪晕染变得浓墨一般,晕开一片绮丽的黑暗。被这样注视时,他的瞳孔将我完全笼罩,有只看着我的错觉。 第25章   “夏由同学, 我很高兴你能联系我。关于死去的几位同学的事情,具体的……我们明天见面再讲。”   电话那头的警官挂断了电话。   “夏由,吃饭了哦。”妈妈喊我。   我于是下了楼, 爸爸刚好回来了, 妈妈正在收拾爸爸的衣服。尽管她在抱怨,语气却非常缓和。   “工作再忙, 至少早回来一点吧,这样也不至于总是见不到夏由。”   “是这样吗。”爸爸说道,“夏由, 你想见爸爸吗。”   我闻言夹了一块三文鱼,默默地没有讲话。反正每天都会回家,见不见都可以的吧。我和爸爸也没有话讲。   “有妈妈在。”我回应道。   “祝惠,你看, 他被你照顾的很好,完全没有见我的想法。夏由还是更喜欢妈妈呢。”爸爸感叹道。   这是难免的吧。妈妈的生活只有我, 我为什么还要更喜欢爸爸呢。   我没有接爸爸讲的无聊的话,早早地把筷子放下来了。我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位同学的母亲。如果我死掉了,我的母亲可能不会变成那样……鞋子穿反之类的, 母亲不会失去那样的体面。   “夏由,今天吃的很少哦。”妈妈对我道。   “我不吃了, 妈妈,明天我也要出门。”   吃完饭之后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刻,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房门被敲响, 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夏由,妈妈煮了红茶,至少喝一点吧。”   “妈妈放在外面就好了。”我扭头喊道。   “记得趁热喝哦。”妈妈走掉了。   我喜欢妈妈煮的红茶。白天的时候江绪也有煮红茶, 他煮的红茶拿铁也很好喝。   夜晚。妈妈又要敲了一次我的门。我醒来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大概十二点左右。平常这个时间妈妈早就睡觉了。   “……夏由,你在房间里吗?”   我没有讲话,看了眼床头的小熊。小熊正对着门外的方向,这个时间找我做什么,妈妈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嘛。尽管我这样想,我眼睛没能睁开。   月光从窗边透出的缝隙洒落,我听见门边传来“嘎吱”一声动静,妈妈进来了。   我隐约扫见了一角围裙,白色的围裙,妈妈总是能把它们穿的很干净。那一角围裙出现在我床边,妈妈似乎在我床边坐下来了。   妈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察觉到她在看我,月光下她的面容十分苍白,眼睛黑而浓密。她朝我微笑着,这种表情很少在妈妈脸上出现,她低敛地微笑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看我的眼神非常怪异。   奇怪的想法让我脑袋清醒了一点,我睁大了眼睛。妈妈只是在床边看着我,她的眼睛变得和夜色一样密不透风,朝我微笑着,微微侧脸,陷入某种陶醉之中。   “夏由……很喜欢小熊吗?”   “抱着小熊睡觉的样子很可爱呢。”   我在妈妈的瞳孔看到了自己。我只穿了睡衣,床边的小熊在我怀里,这是妈妈之前给我买的,我刚睡醒表情有些呆滞,被子被我踢开一角,我没有穿睡裤。月光落在我的脚踝上,我感受到了冷意。   就算是妈妈……也不能这个时间随意进我的房间吧。   我有点不高兴,翻身用被子把自己遮住,我的小熊和我一起埋在被子里。我没有听妈妈讲话,我只希望她赶紧出去。   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走的,我很快又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我仍然记得这件事,吃早饭的时候妈妈为我准备了牛奶,还帮我熨衣服,让我原本的质问变得语气轻了很多。   “妈妈,还是不要随意进夏由的房间比较好吧。”我学着妈妈平常的语气对妈妈道。   “嗯?这样子吗……妈妈有随意进过夏由的房间吗。”妈妈好奇地看向我。   昨天就有,妈妈还要装不知道。总之我已经讲出来了,她应该明白我的暗示吧。   “总之……不能就是不能。”我补充道。   “知道了哦。”妈妈回应道。她似乎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我出门了。”   我和小林警官约的地方在咖啡厅,交番附近的咖啡厅。我赴约的时候,时间刚刚到点,隔着一扇落地窗,我看见了小林警官。他比我早到。   “很抱歉来迟了。”我开口道。   “没关系,这离警局很近。夏由同学你来的时间刚刚好。”小林警官对我道。   “要喝点什么吗?”他问我道。   “和警官一样的就好。”我在他对面坐下。   他换了常服,看起来没有比我们大多少岁,刚毕业的警校生之类的,由于他带有镇静坚毅的气质,我会偷偷观察他。   “请再来一杯和我一样的咖啡。”小林警官对服务员道,随之看向我,“夏由同学,你最近的生活怎么样……还算正常吗?”   “您所说的正常是什么含义。”我询问道。   “按照你的感觉……人的直觉能够反映很多事情。虽然有时也有个人内倾的偏差。在我看来,夏由同学的话,反倒询问感觉之类的很合适。”   他搅弄着咖啡液,把里面的奶糖拌开。   “我认为我的生活很正常。”可能因为我的反应很迟钝,或许有不同的地方,我需要非常仔细的留意才能注意到。   “我很担心发生这样的事件会影响你。你们仍然是孩子……很抱歉我用这样的形容词,只是在我看来,你们年纪很小,不应该遭受这样的经历。”小林警官斟酌着对我道。   “听说你们昨天去方同学家里拜访了。请你们不要介怀……他母亲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这是我们原本收集来的资料,你需要调查日志之类的,来找我就好。”   小林警官递给了我档案袋,我闻言询问道:“真的可以吗?这些资料能够打开吗。”   小林警官应声,“再怎么说……夏由同学能够帮忙协力破案,没问题。”   “里面有一封方同学的遗书。尽管生活并不宽裕,她母亲全部挣来的钱都供给他去上私塾了。方同学因此很有压力。”   我打开了档案袋,里面装有三名死去同学的照片。最上面的信笺,落款是方周叶的名字。是他写的信件。   内容并不多。   :今天听见了同学们有寒休去北海道度假的计划。我很想去看看北海道的雪。学习已经很辛苦了,我根本不会跟妈妈讲。   我总是在想,大概只有我的生活非常不幸。反正穷人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改变贫穷的命运。学费一年一百五十万日元,为此我和母亲都过的十分拮据。   我不理解的事情。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过期便当好吃……或者理所当然地去便利店请求扔掉的便当之类的。我觉得很丢脸。还有一件事,我为了维持成绩拼命学习。   可是仍然有人不需要很辛苦,可以轻易达到我拼尽全力取得的成绩。有人也不觉得吃过期便当丢脸,看到这种人,似乎都在碾压我可笑的自尊心。   我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可我并不后悔。   我们的结局就应该是这样。一起死掉。身体成为名为死亡的雪,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平静而生冷的文字,透露出了一股绝望的意味。看到有人不觉得吃过期便当丢脸,我下意识地想到了江绪。如果他形容的那一类人真的存在,江绪大概就是那样的一类人。   在我们都在因为自尊心而苦手时,有人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将自己摊陈开,他的明媚与坦然,总是令他在人群之中熠熠生辉。   “警官,我有一个问题。”我开口道。   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的遗书死后被研究吧。但是非常抱歉,因为牵扯到其他人的生死,所以逐字逐句都需要被理解。   “他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这是什么事情?”   “夏由同学。我和你一样,也对这件事情非常好奇。只可惜……这位方同学非常封闭。他的同学对于这件事不得而知。从他母亲那里也无法得到有用的信息。”   “说到这个,我也有事要拜托夏由同学。”小林警官对我道。   “很多同学前来做笔录,他们因为一些原因……我想你大概明白,怕麻烦之类的。这一类的原因,可能很多事情没有讲出来。夏由同学和他们是同学关系,说不定你更容易得到有用的信息。你们是同一级的同学,距离的更近。”   小林警官并没有讲完,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对他道:“警官,我也并没有你想象之中……具有让他人坦诚相待的能力。但是我会努力的。”   “谢谢你。请你有线索之后,随时联系我。无论是怎样的结局,我想至少给人们一个真相。”   剩余的资料,关于焦忱和孟骄,仍然在调查之中。这三起案子看起来毫无关联。   小林警官站起身,他对我道:“请你和光俊同学也要注意安全。需要警署的帮助,请随时联系我。”   “再见。”   我看着小林警官离开。北海道的雪之类的……只要活下去,总有机会能看到的吧。一定要今年冬天去吗?   我刚出咖啡厅,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来源是通话过的电话号码。   “你好。”   “夏由……你好。”温柔的嗓音传来。   昨天刚刚分开,今天就打电话过来了。我看了眼手机屏幕。   “你的兼职做完了吗。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   “嗯……做完了。因为想夏由。我有打扰到夏由吗?”   我对他道:“没有。”   “那……可以见面吗?我昨天有了新发现。有东西要送给夏由。”   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没必要见面吧。尽管我这么想,我还是同意了。每天回家还有精力做别的事情,看来江绪很有精神。   “夏由在原地等我就好。附近的咖啡厅之类的,我很快就过去了。”   我并没有去咖啡厅,而是在门口的槐树之下。我很快见到了人,从电车站台赶下来的少年。江绪来到我面前,纱布下的面容包裹着一层绯红,我看清了他抱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玩偶,一只玩偶小熊。黑色的玩偶小熊,却用了五彩缤纷的布料,看起来五彩斑斓。   “喂……你要跟我见面,就是要送我这个吗?”我问道。   “那个,抱歉,夏由,让你等了很久……这个,”他拿着小熊,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变得很不好意思。   “有的时候,我晚上睡不着,不知道做些什么好。昨天晚上也失眠了。于是做了这个。想……想送给夏由。”   江绪的右眼被阳光晒透,染上炽热的颜色,我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小心翼翼地抓着小熊,期待着我的回复。   我床头也有一只小熊,没有妈妈给我买的可爱。我的那只是白色的像天使,我更喜欢天使小熊。   不过……这是他自己做的。我没有看到明显的线头,他好像做什么都很擅长。好吧,我顶着他的目光,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毕竟我们是在交往的关系。   “这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吗?”我抱在怀里,摸了摸小熊的耳朵,看起来和商店里卖的一样。   “嗯……没有那么难。只需要画好图纸,把布料按照图纸裁剪,再缝合在一起就好了。”江绪朝我解释道。   他注视着我,眼底溢散出异样的情绪,在我抱着小熊的时候,他的脸变得更红了,从脸颊红到了耳朵尖。   我看他两眼,他这副模样实在引人注意。我只是接受了他的礼物,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你想要什么礼物?便当之类的……我可不会做。”我对他道。他送了我小熊,我也要送他一只吗?同学很多送亲手做的便当之类的……我并不会做。   “那个……夏由想回礼吗?不需要夏由做便当。我会做,我可以给夏由做便当。”江绪温声道。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我询问道。接受礼物总要回礼的吧。   “我想要一个拥抱,可以吗?”他看着我道。   由于他看着我的目光过于炽热,让我觉得十分不自在,干嘛这种事情还要询问,我扭开脸,“嗯”了一声,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耳朵。希望不要也变成他那样红通通的。   “……夏由。”没等我反应过来,我整个人被江绪抱起来了,我不明白他哪来的力气,我整个人悬空,失重令我被迫抱住他,低头撞进一片陌生的气息,属于江绪身上的温暖明媚。   他讲话嗓音很低,充斥在我耳边,缠绵的好像要把我含进嘴巴里融化掉。   “喂……江绪。”和人过分的亲近,让我的心跳变得很快,我在他怀里不知所措,只想让他赶紧松开我。   “放开我,我要生气了。”我对他道。   我撞进他的瞳孔里,他眼底蕴藏着的明烈,如同最绚烂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昏暗的光影。   “抱歉。夏由……我只是觉得你抱着小熊的样子很可爱。喜欢……喜欢夏由。”他在我耳边道。   不仅不放开我,还顺带亲了下我的耳朵。 第26章   “好了, 请放我下来。”我又讲了一遍。直到我的脚落在地上,我才稍微松口气。   我看着江绪的侧脸,想起来了什么, 问道:“你觉得吃过期的便当丢脸吗?”   “嗯?”我的问题让江绪稍微顿住, 他仍然抓着我的手指,闻言对我道, “我并不觉得丢脸,便利店常常有很多卖不完的食物,外婆经常会拿回来。”   “那会拉肚子吗。”我好奇道。   “我倒是不会, 如果是夏由的话,可能会拉肚子吧。”江绪说。   “夏由看起来更加脆弱,需要小心一些。”   好吧。我想了下,我们看过同样的漫画, 我对他道:“越马前辈有一部作品访谈里讲过自己。他在便利店的时候会低价买很多那种临期食品。既能填饱肚子,又能节省时间。”   “在他出名之前, 好像确实过了一段艰苦的生活,”江绪说道,随之看向我, “夏由好像很崇拜他。就算是这样,也不需要同样的去买来吃吧。”   我的想法被他看出来了, 我没有讲话,好一会才对他道,“只是突然想到了。人需要有各种各样的经历, 不是吗?完全只过着自己的生活之类的, 那样太无趣了。”   和他讲没关系的吧,我认为他并不是思想浅薄的人。我们聊过的很多话题,都能够明白彼此的意思。   “嗯……夏由说的很有道理。你想过那种艰苦的生活吗?拥有那样的体验之类的。”他看着我道。   “也没有吧。”我张了张嘴巴, 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我只是崇拜前辈。”半天,我说出来这么一句,斟酌地讲出来。   “夏由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和夏由一起去便利店。晚上就有兼职……要一起去吗?”江绪看了眼时间,他拿出来的手表是改造过的。   他用机芯在上面镶嵌成蝴蝶的形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让整只怀表仿佛具有了生命力。   就算他不走上学这条路,凭借他做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他也能当个发明家之类的吧。毕竟他心灵手巧。   “……可以吗。”我问了出来,“是在你们家附近的便利店吗。”   “嗯,离得很近。夏由……要和我一起去吗?”江绪问我道,他眼睑透出淡红,眉眼弯起来,落下一片温柔的阴影。   我的手掌被他攥着,他侧头看我时,我脸颊碰到他的发丝,闻言我扭过了脑袋。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不过我下去还要去一趟补习班。我们晚上再见面吧。”我开口道。   当我讲出来时,他仍旧抓着我,眼底透出的情绪包裹着我,视线稍稍地偏移,遮住眼眸的纱布被发丝盖住。   “我没有事情做。可以和夏由一起吗?”   我触碰到他温凉的手指,闻言对他道:“你跟着我也没办法见到我。去的话意义不大。”   “……我想去。”他低低地对我道。   “至少,我在等待的时候,夏由知道我在等待。”   “那好吧,”我说,“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   我们一起去了补习班。我在上课的时候他在楼下等我。楼下的咖啡馆,他在那里。如他所说的那样,有人在等我之类的,尽管上课的时候我没有分心,在休息期间我仍然会想起来。   走廊的落地窗位置,从这里能够看到楼下的咖啡馆。我透过落地窗能够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修长单薄的身影,在屋檐下如同模糊不清的墨点。我不知道盯着看了多久。   喜欢别人需要这样做吗?就算我再喜欢一个人,我也不会这样做。   课程结束之后下起了雨,江绪在雨幕之中,他撑起了一把伞。原本他只是站在那里,在看到我之后,他微笑起来,撑着伞朝我走来,离开了漆黑的屋檐。   “四个小时的课程,夏由很辛苦呢。”他对我道。   辛苦的到底是谁啊……我看着他温柔的面容,最终没有讲出来。我和他走在一起,和某个人撑同一把伞之类的,我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   “现在去便利店吧。我要吃临期的便当。”我说道。   尽管不是非吃不可,我也没有脆弱到那种地步,只是吃快变质的食物就会拉肚子之类的。   “……夏由。”他看向我,眼底隐约有些无奈,最后什么也没有讲。   快到便利店的时候仍然在下雨,江绪撑着伞,我在他身旁的位置。雨天便利店亮起微弱的灯光,如同海面上的一扇飘摇小舟。   “看来附近人并不多。”我说道,在快要进门的时候,我没有注意,一脚踩进了泥水里。   我低头看我的鞋子。鞋子脏了。江绪收了雨伞,他同样地注意到了,我看着他拿着纸巾俯身,我只能看到他埋下的侧脸。   “喂……你做什么。”我愣住了。   他低头认真的为我擦鞋子,我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握住,那些脏污的泥水,被江绪用纸巾擦掉。   他漂亮的侧脸低下,绮丽的眉眼注视着我的鞋袜,他的动作非常自如,被他注视的泥水有了神圣的意味。   “……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吧。”我感到浑身不自在,这种不自在来源于我的教养,或者是我的信仰之类的。   任何人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愿意为他擦鞋子。同样地,只是有钱就要求别人做有舍尊严的事情,这也是一种傲慢的索求。没有要求自愿为别人做这种事情,更是莫名其妙。   我怀里的小熊朝向江绪的方向,他让我的心情变得乱七八糟,我抓紧了小熊,眼睛也一并睁大了。我张张嘴巴,半天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脚踝被触碰的位置在发麻。   “抱歉。看见夏由的鞋子脏了,下意识这么做,”江绪放开了我,他扫见我的神情,目光稍微停顿,他眼睫抬起,瞳孔稍微顿住注视着我。   “总觉得……夏由的鞋子不应该脏之类的。”江绪缓缓开口道。   “……我做错了吗。”他看向我,温柔的眼底带着若有所思。   由于他天生的好皮相与优越气质,我如果责怪他好像是一种罪行。我的不自在让我脸上发热,他让我变得不知所措,我又无法怪罪他,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   “……请你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好一会,我才对他道。   “喂,你以前和别人交往过吗?”我询问道,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一任的交往对象都是这样的。   擅自低微地对别人好,把对方抬在很高的位置,这样很容易被轻贱吧。   “叮咚”一声,江绪换上了工作服,他闻言眉眼抬起来,看向我道,“我没有和别人交往过。”   “夏由呢……除了我,还有和其他人交往吗。”   “这个很重要吗?”我反问道,又对他道,“如果你再交往其他人,还是不要像这样比较好。”   江绪把空缺的货架填上,闻言问我道:“哪样。”   “刚刚那样……不要再做了。”我对他道。   江绪没有讲话。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个子很高,身体却非常清瘦,从背面只能看到发丝遮掩的脖颈,苍白的肤色隐隐透出来。   “嗯,夏由不喜欢的话,以后不做了。”低落的嗓音传来。   我抿起了嘴巴,这样子好像我是坏人一样。难道又变成了我在欺负他吗?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这里有监控室吗?”我问道。   只有江绪在这里的话,完全可以查看一下监控吧。方周叶的家离这里并不远,他所说的便利店的临时便当之类的……在这里拿的可能性很大。   “在里面。夏由要看监控吗?”   我点点脑袋,由于外面下雨,这个时间没有客人过来。监控室只有电脑屏幕在亮着,店里和店门口各自都设有监控。   “……夏由有好奇的事情吗?”江绪在我身旁问道。   “今天看了方周叶的遗书。他很在意的事情之一,每天只能吃过期便当之类的。看一下比较好吧……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我大致摸索了一下,把时间拉到一个月以前,时间调了一下,因为是靠近东京边缘的地方,平常来的人并不多。甚至客户都很固定。   很快,我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一个是方周叶,另一个是江绪。   江绪在这里兼职,每天晚上过来,行动非常的规律。换上工作服,补充货架,收银,到时间下班,每天会带两份便当回去。   我看看屏幕,再看向身侧的少年,非常奇妙的感觉,无意间知道了对方的工作时间之类的。好像和过去的江绪碰撞在一起。   偶尔,江绪会偷懒,我注意到他在收银台旁边拿出来了物理书,一边对着书本,一边在做一些小东西之类的。   “夏由……这一段可以跳过吗。”江绪在我身旁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做的东西看起来很有趣。”我说道。   屏幕下一秒切换,江绪身后出现了另外的人,和他同样的工作制服,那个人说了什么,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江绪就把东西都收起来了。   “嗯,没有什么,只是很快被骂了。被责怪的时刻,还是不要被看见比较好。”江绪说。   我还没有反驳,很快方周叶又出现了。他每天来买打折的便当,监控中出现的少年常常低着头,我注意到他在江绪收银时,会买正常的便当,路过打折的便当时看也不看一眼。   他们两个因为认识,会简单的打招呼。   少年时期的虚荣心作祟……不想让同学知道自己拮据的生活条件,这十分常见吧。 第27章   “那个, 我要回去了。”我看完了监控,大致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内容。   方周叶经常来这里买过期的便当,江绪在这里时, 会买正常的便当。最重要的事情, 是要找出来他在遗书里写的所谓过分的事情。   “我……我送夏由回去。”江绪把手里的便当放下来。   “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阿姨可以来接我。”我朝他扬了扬电话, 给阿姨发个消息就好了。   “那个,还有一件事,”我拿了一把便利店的伞, 透明的雨伞,撑起一小片模糊的天空。我看向收银台处的少年。   “我没有觉得……你被人责怪怎么样之类的。你理解我的意思吧?”我讲了出来,讲出来这番话我也觉得非常别扭,可是我仍然要讲出来。   “这种毫无意义的兼职之类的, 没必要为它尽心尽力吧。我的意思是……允许自己犯错误。你不用在我面前扮演完美的角色。”   事实上,人总喜欢在各种人面前扮演完美的角色, 好像那样会让他们在别人心里的形象变得有所不同。除了生死攸关的事情,没必要每件事都放在审判台上。没有那个必要。   我看见了不远处的车灯,江绪看向我的目光, 他似乎有话想跟我讲。他没有机会讲出来,雨滴从伞面落下, 我离开了。   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待着,总是出门让我感到无比疲惫。我在车窗看到便利店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光点,在雨幕之中逐渐地消失。   “夏由回来了……下雨天没有被淋湿吧?”妈妈总是在等我。   “没有。同学打了伞。”我回答道, 顺便在玄关换了鞋子。   这个时候, 我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它们被擦的非常干净。   “妈妈会帮我擦鞋子吗?”我问道。   “嗯?”妈妈因为我的问题慢半拍地反应了一下,闻言看向我, “夏由在讲什么哦……一定要妈妈为你擦鞋子吗?如果是夏由的要求,妈妈会答应的吧。”   我“哦”了一声,低头没有讲话,总是会想起来。江绪俯身的神情,那个时候,我好像不是我了,在江绪面前变成了一尊神像之类的。   半夜下起了大雨,我在睡梦之中被一通电话吵醒了。电话铃声在我耳边,我睁开眼时房间里一片漆黑。手机屏幕亮起来,现在是凌晨两点钟。   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冷意,视线一点点地聚焦,我看向不远处的方向,房间门似乎开着。是妈妈来过吗。   这个时间点醒来,我起来把门关上了,至于那通电话,我并没有在意。   那通电话是江绪打来的,我在清早看到之后,给他回了电话。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那边几乎是立刻接通。每次都这样的巧合,令人感到不可置信。   “你有什么事情吗?身体还好吗。”我询问道,剩下的没有讲,半夜给我打电话的原因之类的。   “我给夏由打电话了吗,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之类的。非常抱歉。夏由很早起床了……今天也要去补习班吗?”   我应了一声,叼了一片妈妈烤的吐司,上面抹了很多的开心果酱。看了眼时间,现在出发刚刚好。   “你没事就好……我要去补习班了,不跟你讲了哦。”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上午去补习班,下午我要去找光俊,不知道光俊现在怎么样了。我在sns上查到了方周叶同学的id。他的头像是一片黑色,名字用了自己的缩写。   我查看了他的社交媒体,很多发的都是各种可以报名拿到奖金的比赛。除此之外,有很少的生活镜头。学习的桌子,作业,窗外,偶尔有地下酒吧。   那家地下酒吧距离并不远。我打算下午和光俊一起去。   我上补习班的楼下有一家咖啡店。江绪好几次在那里等我,我在经过走廊时,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阴天的缘故,那里依旧有一片微不可见的阴影。好像有人在那里驻足一样。   “喂……夏由。”   “请出来吧,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在我话音落下之后,我看见二楼的窗户打开了,一颗脑袋从那里探了出来。光俊的头发似乎更加长了,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即便我看不清,我却能感受到,他原本死气沉沉的气质,一瞬间触发了某种鲜活。   “夏夏夏夏夏夏……夏由。请等我一下。”   没一会,光俊从家里出来了。他穿了睡衣和拖鞋,在我来之前,他可能在吃东西。嘴角仍然残留着某种食物的残渣。他身上有一股糖果的味道。   他的眼睛稍微睁大了,在车窗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着,嘴巴动了动,眼角闪烁出来泪珠。   “喂,光俊,你又要哭了吗。请不要这样比较好吧……你吃过饭了吗,嘴巴边有东西。”我指了指他嘴角的位置。   “对不起。”光俊连忙道歉,他擦了擦嘴巴,闻言点点脑袋,“吃了阿姨做的饭菜。原本在房间里吃饭来着……没有想到夏由会来找我。还以为毕业了夏由就会忘记我之类的……我很高兴。”   光俊看向我,又收回目光,脸颊稍微红了一点,他勾下了脖子。   “你先上车吧。我也是有事情才来找你的。”我对他道。   光俊上了车,他在我旁边坐着,手指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他看了看我,嘴巴半张着,“夏由找我有什么事情?”   “要去一趟地下酒吧。光俊和我一起去吧。”我对他道。   由于他身上的糖果味道过于明显,我看着他清澈的眉眼,不由得问道,“你吃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一股糖果的味道?”   闻言光俊拽了一角自己的衣服,凑上去闻了闻,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确实有味道。非常抱歉……夏由。阿姨今天心情不好没有做饭。给我买了很多便利店的零食,一不小心吃了很多。糖果之类的……我很喜欢甜味。”光俊解释道。   “心情不好就可以不做饭吗……要不要换一个阿姨比较好。”我随口问道。   “嗯……夏由说的有道理,”光俊说着,视线不大自在地看向窗外,随即变得沉默起来。   我明白其中的含义。他并不会主动提出来,他总是很能忍受。   “我妈妈很想你。你如果暑假没有事情的话,可以来我家吃饭。”我对光俊道。反正妈妈总是提起光俊,我这样讲也没问题吧。何况他一个人在家。偶尔会担心他突然死掉。   “总是过去……会不会打扰到夏由。我……我很开心,那个,我更怕夏由讨厌我。”光俊低头说道,指尖不自在地抠弄着座椅。   “这和我讨不讨厌你没有关系吧。我并不会讨厌你,饭是妈妈做的。如果觉得你总是吃很多的话,也是妈妈讨厌你才对吧。”我分析道。   “何况……被人讨厌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吃到好吃的饭,其他的都无所谓吧。”   他人的意志和行为还是分开比较好吧。总是纠结于别人的想法之类的,这种事情毫无意义。   “嗯……谢谢夏由。我,我很高兴。”光俊张了张嘴,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的嗓子很低有点哑,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讲话了。   “我们去地下酒吧做什么?”光俊问道。   “只是去看看而已。没别的事情。”我说道。   很快到了地方。霓虹的灯光牌,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变幻的灯光闪烁出奇异的红光,落在楼道中央,行人随之变得梦幻而迷醉,仿佛随时都能飘走。   “夏由……真的没问题吗。看起来会有很多奇怪的人。”光俊悄悄地抓住了我的衣角,看了一眼灯牌,咽了口水下去。   “没问题的吧。阿姨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如果有问题的话,给阿姨打电话就好了。”我说道。   光俊所说的奇怪的人。在地下酒吧随处可见。化着浓妆的男孩子女孩子,他们身边总是烟雾缭绕,经过他们时传来一阵哄笑,打量的目光透过烟雾传来,对上一双双笑意盈盈而没有善意的眼睛。   我一不小心地扫到了他们手上的伤痕。成片很浅的刀痕,一定要在手腕上留下这种痕迹吗。或许去医院治病更合适吧,一边自残一边又在酒吧堕落,只会被人们认为是在无病呻吟吧。   想死的人和假装想死的人。这是两类人。前者有原因,后者的原因都是自己造成的。一切理由都不是自己堕落的理由吧。就算无法改变环境,至少能改变自己……难道不是吗?   他们之中,或许有人能够从泥潭之中挣扎出来。好吧……我无法保证自己在同样的环境里仍然保持这样的观点。即便如此,我想依然有人能够做到。有人会在泥潭里依旧不放弃自己之类的。这一类人总是通往命运指引的不同选择。   “喂喂……穿睡衣的第一次见哦。这是哪种组合啊……就是说啊,这种地方睡衣族能随意出入吗?”   询问的声音传来,光俊被吓了一跳,他的反应更是引起了哄笑。那些烟雾冲进我的鼻子里,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我闻言停了下来,对于这种冒犯,至少讲出来比较好吧。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我看过去,视线稍微地停顿,一瞬不眨地盯着讲话的人。   我平常总是不苟言笑,看起来像个死人。我盯着人讲话的时候,似乎会让人感到阴沉难以捉摸。我目睹讲话的少年变得不自在,他手里的烟头忽闪忽灭。   “……夏由。我们走吧。”光俊小声讲出来。   我和光俊一前一后的下楼梯。我能想到最坏的结果,人总是畏惧反抗的结果。即便因此突然死掉之类的……那也没有办法。   方周叶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这种地方能做的事情,除了喝酒抽烟,以及认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还有其他的目的吗?   抽烟可以一个人在家里抽,喝酒可以去音乐酒馆。那么特意来这种场所,是为了艳遇之类的……或者只是为了堕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这里的灯光过于昏暗,哪怕有监控,人脸的辨识度很低,加上有许多隐蔽的角落,监控取证很难。   周围的音响令我的耳膜震动,让我主动地去和这里的人们交谈之类的……我并不是很愿意。我看向身侧的光俊,光俊好奇又畏惧地在我身后,让他去做更加不可能。   我低头看了眼电话,向频繁联系的少年打了电话过去。   “……夏由?”   “那个,你现在正在工作吗?如果不忙的话,可不可以过来一趟。”我开口道。   “可以……请夏由稍等我一下。”   在我打电话时,光俊盯着我的动作,他知道了我在和谁通电话,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脑袋低了下去。   “夏由……在跟班长打电话吗?”   我点点脑袋,对光俊道,“我们两个都不擅长的事情,还是请班长帮忙比较好吧。”   二十分钟之中,我见到了江绪。他似乎刚从兼职的地方过来,帽檐压住了他深邃的眉眼,五官在彩灯的笼罩之下变得愈发浓郁,如同一朵散开的美丽牡丹花。   “……你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江绪问道,嗓音听起来很平静。   “有事情要做,班长,请你帮我们询问一下……有些事情需要打听。”我开口道。   闻言江绪的眉眼稍顿,他侧目看向我,眼珠压下的阴影,我们仅仅是对视,我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明白其中的意思。   因为他比我更加敏锐,我之所以不叫他的名字,只是想在光俊面前掩饰我们的关系。他察觉到了。   “……”江绪,“什么事情需要打听?”   “那个,我查过了方周叶同学的sns,他来过这家酒吧。担心监控不太好找,我带了他的照片,拜托班长帮我们问一下……这里的常客有没有人见过他。他平常和哪些人交往接触之类的。”   我事先并没有向光俊说明理由,直到我拿出照片,光俊才看向我,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他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讲出来。   “……只是为了这个吗。”江绪接过了照片。   我闻言不由得反问道:“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原因吗?”   “我只是担心夏由。夏由看了漫画书之类的,或者是你喜欢的前辈有那样的经历,夏由也会过来这里想要体验之类的。”江绪说着稍稍顿住,没有继续讲了。   他的话令我愣住了,我看进他眼底,看到一片倒影出来的绮丽光影,将我完整地笼罩在他的瞳孔中央。   自己的心思全都被另一个人猜透之类的……这种情形再糟糕不过了。 第28章   “你好, 请问你们有见过照片上的人吗?他是我同学……”   我和光俊在一边站着,看着江绪主动地去询问,他神情温柔又镇定, 总是能够轻易地给人好感。   “哎呀, 没见过哦。他经常来这里吗?你可以去问问那边的常客们。”   “谢谢您。”   江绪按照对方所说的,找了吧台那边的熟客。他和对方交谈了大概十分钟左右, 江绪又拿了另一张照片,不知道他们讲了什么,很快江绪回来了。   “他们告诉我, 见过方周叶同学,我给他们看了焦忱和孟骄的照片。方周叶在这里和焦忱碰过面。他们两个曾经一起来到这里。大概是某个周五晚上的时候,具体来这里做什么……这个并不清楚。”   “……我明白了,”我对江绪道, “谢谢你。”   “只有这么一件事。我们回去吧。”我对他们道。   江绪走在前面,我跟在江绪身后, 光俊在我身旁稍稍靠后的位置。我们重新走出口处的楼梯时,那里只剩下一地的烟头和酒瓶。还有针剂之类的。   “那个……夏由。”光俊在我身旁开口道,他有些犹豫, 红色的灯光映在他发丝边,他抬眸看向我。   “同学死掉之类的……我还以为夏由不会感兴趣。夏由……突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吗?”   我的脚步停下来, 归根到底,我确实不在意这种事情。被卷进去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我看向光俊, 光俊犹疑而期待的目光……他希望我说的话。   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之类的……拜托, 这种话我永远也不会讲。   “只是很好奇,说不定凶手就在我们身边,这种感觉不是很奇妙吗?”我随意道。   “……这样吗。”光俊稍稍侧开了目光。   “嗯……很像夏由呢。”   “像夏由这样的人……才会成为主角吧。不会畏惧危险, 总是让人很敬佩。”   “只有你会那样想吧。你不也陪我过来了吗?只是按照行为来看,我们并没有任何区别。说到底,我根本不在意成为某个主角之类的。故事里的主角之类的……除了苦难,没有任何好处。”我对光俊道。   生活里一切都需要前提。如果我真的生活在某个故事里,我宁愿当一个配角之类的,只需要拥有完整的个人意志,而非苦难本身。   “可即便那样……能成为的人,依旧很了不起。”光俊低声道。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能不能让我也听听。”江绪听见了动静,眉眼侧了过来,霓虹的灯光映在他的左眼,纱布一并染红了。   “没什么……那个,光俊,可以稍微等我一会吗。我有话想单独跟班长讲。”我对光俊道。   “嗯……那我……我在阿姨那里等夏由。”光俊开口道,他看向江绪的方向,不自在地转过去,“夏由……会回来的吧?”   “会。”我回答道。   直到光俊上车,两边是热闹的街道。远处是歌舞伎町一条街,这是东京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五彩斑斓的灯光连接着嘈杂的人群。   “夏由……有话要跟我讲吗?”江绪问了出来,他微微低头看我。   “刚刚照片的事情,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我询问道。   “嗯……原来是这个。没有了。不过我另外知道的事情,方周叶同学和焦忱同学,他们都很喜欢篮球和棒球,我在棒球场见过他们。这么看来,他们似乎很熟悉。”江绪说道。   “……哦。”我回应道,剩下的还是拜托小林警官再去查一下比较好。   “……”江绪注视着我,他眼底略微停顿,神情略微低落。他抓住了我的手,我闻见了他身上的气息,他逼迫我离他近了很多。   “夏由,你在生气吗。”   温柔的气息蹭过我耳侧,我和他对视,他离我很近,发丝碰到我脸颊,我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瞳孔的纹路,细密匝匝的睫毛,眼底一片焦急的神情。   “嗯,有点。”我说道。   “喂……你很了解我吗?还是不要随意地猜我的想法比较好吧。”我对他道。   “抱歉,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担心夏由。”他对我解释道。   “……对不起。”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江绪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他眼底的脆弱显而易见,眼波晃荡而出的瞳色,像忧郁的烟波蓝海水,或者是翡翠湖连成的宝石。   “没关系。我只是讲一下。已经原谅你了。”我对他道。   “那个……我现在要回去了。”我没有忘记光俊还在等我,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我的手腕随即被握住了。   身后的少年拉着我,我朝他看过去,他的眉眼翻涌出来情绪,一瞬间显现出来,变得逼仄而汹涌,很快那些情绪全部消失了,恢复了平日的温柔与镇定。   “夏由……我,我只要分开就会想夏由。夏由……夏由有想我吗?”他低低地问出来,最后一句很轻。   我不明白他的想法,又有些明白。他或许只是不想和我分开。   “……偶尔会有。”我想了下回答道。总不能说根本没有,有的话也是看见咖啡店才想起来。   我挠挠自己的脸,他看我的目光像舔过的糖果一样黏腻,又要伪装成克制的模样,看来他也很辛苦。   不知道前辈交往对象的时候是否会有这样的烦恼。既然交往了,总要负责的吧。对于对方的期望与爱意。   “好吧。你跟我过来。”我牵上他,在原地待了太久,总有路过的人看我们。   “……夏由,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人们找不到的地方。”   在地下酒吧后面,这里的楼层挡住了人群,并非热闹之地。漆黑的夜晚,空气中只有我不那么顺畅的呼吸声,我在这里停了下来。   “夏由。来这里做什么?”江绪看进巷子里,那里有很多流浪猫。我们打扰了它们的休息。   “我要向你道歉。我并不想让光俊知道我们的关系……可以那样做吗?”我询问他道。   江绪闻言看向我,半天“嗯”了一声,“可以。”   好一会,他又开口问道,“那个……夏由喜欢他吗?”   “……”我闻言不由得盯着他看,“我想,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同性恋。这很少吧。我们只是朋友。”   “抱歉。我只是觉得,夏由配得上让所有人喜欢。”   我的妈妈都没有这么夸过我,讲这种让人不自在的话。我下意识地捂住了他的嘴巴,碰到一片温凉,我稍稍歪头看向他。   “来人少的地方还能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要上补习班,平常也很忙,没办法总是见面。你可以给我发讯息……有空我会去见你的。”我凑近在他耳边道。   当我靠近他时,他犹如变成了紧绷的弦,气息发生了变化。当我吻上他,他眼底的情绪变得难以自制,燃烧了一团绮丽绚烂的焰火。   他变成了一团火焰,在轻轻地蚕食着我的灵魂。   “江绪……你喜欢跟我接吻吗?”我抽出空隙问他,他的耳尖变得很红。   他盯着我看,好像要把我钉在我身后的墙壁上,变成蚕蛹和我穴居一处。   “喜欢。那样的时刻……会有得到夏由的错觉。”他对我道。   他抱着我时,我们的体温触及一起。这种被他束缚快要窒息的感觉……这是爱情吗?因为喜欢对方,会忍不住想要侵犯对方的边界之类的。   “好了……可以松开我了吗?”我询问道。他仍然抱着我,我脑袋晕晕的,自己变成了鱼缸里缺氧的鱼。   江绪的眼睛过于漂亮,像是宝石,或者蝴蝶的翅膀,森林里滴落的琥珀,地穴深处的矿石一样。我被他认真地注视时,偶尔会被他的情绪感染。   “不可以。”他低声道。   他亲吻我时,我在原地没动,那道视线晃了神,栽进了他怀里。流浪猫从我们身边经过,飞快地走开了。   这种迷醉的恋爱精神会腐蚀人类的心灵,和我原本想的不同,我原本只是想安抚他,变成了一种引诱,这种亲吻行为延续了一个多小时。   当我回到车里,光绪一直在等我,我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睛,可能他已经哭了一场。   “夏由……夏由有很多话要跟他讲吗?”光俊问我道。   我应该庆幸现在是夜晚,不会让我发热的脸变得非常清晰。   “嗯,讲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光俊低下头不讲话了。我看向窗外,窗外的风景飞逝而过,路过那些昏暗的巷子时,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些衣着奇怪的男男女女。   我内心里产生某种奇异的感觉,尽管我对于这种行为并不认可。我脑海里晃荡出来某道身影。左眼蒙着纱布的少年。   假如是江绪的话,成为这样的人……我想象不到,可我无形之中,却觉得那一层烟雾没有那么令人厌恶了。堕落变得情有可原。   “妈妈?假如是很贫穷的人,有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院。东大之类的……有可能吗?”我问道。   据我所知,江绪外婆攒了很久很久卖便当的钱,才支付得起江绪的学费。   “只要能读书的话,都是有可能的吧。可是生活中不是只有这样的人哦,还有很多孩子,由于各种原因没办法读书。他们有些会成为坏孩子……只要不欺负别人的话,一些坏习惯是可以接受的吧。不应该对他们过度苛责。”   我的妈妈是非常善良的人。是那么回事……可现实里除了欺负别人的人,还有另外一种人存在,并且是存在的大多数。他们是旁观者。这符合人类社会的某种生存美学。只要不牵扯到自己,虐待同类是可以接受的。 第29章   “夏由同学, 十分感谢你提供的线索。经过走访调查,尽管效果微乎其微,仍然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小林警官开口道。   我们依旧约在咖啡厅, 他带来了很多资料, 其中有同队棒球队成员的口供,学校里方周叶和焦忱的对话内容, 以及对他们两人的评价。   “根据描述,他们两个只是普通的队员关系。偶尔搭话话并不多。至于他们一起前往地下酒吧。据我从酒吧相关人员那里了解,找到了一部分监控内容。方周叶同学总是在周五晚上过来, 周五常常会有畅饮活动。不需要付钱。”   “而焦忱,他的家境情况要好很多,很多时候跟朋友一起过来。他们最后一次碰面,是在一个半月前。之后再也没有碰面, 再后来方周叶同学跳楼了。”   一个半月以前,是修学旅行前后。那个时候……我对那部分记忆非常模糊, 只记得自己大多数一个人待着,我和同学没有交集。   “您可以去查查焦忱。如果说他们真的一起做了什么事,焦忱那边可能会更加好查。去查他的钱花在什么地方之类的。”我对警官道。   “我明白了。夏由同学得出这样结论的原因是?”   “只是一种猜测, ”我回答道,“假如是我的话, 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自身条件不足的情况下,我会寻找帮手,以部分筹码进行交换。”   “好的。十分感谢你的建议。”小林警官拿出来了另外一份资料, 上面黑白色的头像, 属于孟骄。   “我去走访了孟小姐的家人和朋友。无论是家里人还是朋友,对她的评价都很高。她非常擅长社交,据她的朋友形容……她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给予别人帮助。这样的评价无法与死因联合在一起。”   “我明白了, ”我想了想,对警官道,“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警官。”   “你请说。”   “如果有可能的话,请警官一并查查我和光俊。在发生案子以前,事实上我对学校里的许多事情都不太了解。我可能忽视了很多细节。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细节非常关键。”   我说道:“至于光俊那边,我想他有自己的原因不愿意告诉我。请警官尽量地保护他。”   “我明白了。夏由同学。我会去做的。接下来我会去调查焦忱同学的金钱往来。我们之后再联系。”   小林警官压低了帽檐,他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停下来,帽檐下清晰的眉眼看向我。   “夏由同学,尽管这样的提议非常合理,我仍然想告诉你。或者你有担心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之类的……我看过你们排练话剧的剧本。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只能是勇者。”   “再见。”   桌上的咖啡已经化掉了,我坐在原地没有动,可能是出自正派人的言语,让我一并受到影响。有某种错觉,我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正义在行动之类的。   两周的时间一晃而过。高中的终末测验成绩出来了,我的分数刚好碰到东大的分数线超出来一点点。能够考上东大算得上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和妈妈分享之类的,妈妈一直觉得我一定能够考上,光俊也是如此。我能想到的人……我想到了江绪。   我知道他在哪里兼职。盛夏的一大早,我迎着灿烂的阳光出发。透过车窗的时候,我能看见阳光洒落在樱花树的枝干上,车子里的冷气和温暖的阳光交织,形成恰到好处的明媚。   “阿姨,在这里停下来就好了。”我对阿姨道。   车子停在便利店不远的位置,我下车的时候才意识到,我拿着成绩单来找他的样子,会不会太刻意了一些?这样一点也不像我。   于是我又折返回去,成绩单揣在口袋里,从冰箱里拿了饮料和便当,假装是过来给他送便当就好了。这可是妈妈给我准备的便当。   当我靠近便利店的橱窗,江绪并不在里面,收银台站着的并不是江绪。他早上没有来这里兼职吗?   我于是给江绪拨了电话过去。   “……夏由?”   “你在哪里?”   “嗯,在工作。夏由……早上没有去补习班吗?”   “没有。今天是报名的时间,所以没有去补习班。”我看一眼手里的饮料便当,对他道,“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小会,传来了温柔的言语。   “我待会去找夏由吧。我在回收站这里分类……夏由不用过来。稍微等我一会可以吗?”   回收站,江绪在那里找到绝版漫画书的地方。   “阿姨,我们去回收站。”我对阿姨道。   我的电话还没有挂断。我对电话那头的少年道:“喂,不能总是你来找我吧,偶尔你也等我一下。你吃饭了没有,我为你准备了便当哦。”   我讲出来,那边没有讲话,我想起来从地下酒吧那天起,我忙着自己的事情,忘记联系他了。   “那个……我最近都不用去补习班了。你如果有空的话,请和我见面吧。”我对他道。   “好……夏由愿意见我,我很高兴。可以的话……夏由在门口等我,可以吗?”   人都有某种心理,他人越是不让看的东西,这样讲出来……总会令人更加想要窥探。偶尔,我也会有这样的窥探欲。   回收站在稍微偏僻的地方,大部分是书籍和瓶子的分类工作。卷帘门在上面收着,这是一间巨大的空房子,只有墙角有工作台,其余的地方堆满了大型分类袋。   空气中是浓郁的消毒水气息,我进来之后下意识地寻找某道身影。里面有很多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年纪大的老年人。在人群之中的黑乎乎脑袋……某道清瘦的身影,我很快找到了人。   我盯着看的空档,不远处的少年察觉到了,他侧目,温柔的眉眼转了过来,看到我之后目光稍微停顿。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无奈。   好吧。被发现了。我于是站在原地没动,他朝我走来,并没有靠近我,而是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夏由。不是说了要在门口等着吗?这里很脏。”   “……我没有那样觉得。你能来我也可以来的吧。”   江绪带我去了换衣室,换衣室离工作的地方有些距离,这里位于山岗上,空气中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   “今天为什么没有在便利店工作?”我询问道。   “这里的薪水更高一些,”江绪随意地回答道,看向我道,“夏由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找了个座椅坐下来,注意到他在换衣服,我怀里还抱着饮料和便当,我把饮料和便当放下来,“这个,想送给你,就过来了。”   “只是为了送便当吗?”江绪一边换衣服一边跟我讲话。   我注意到他的身材,视线看向别处,又看过去,因为他经常工作的关系,身体会呈现出运动的线条,我一不小心看见了,若隐若现的背部和腹部线条。   经常看漫画的关系,我分辨出来,他的身材应该很好,和我这种常年待在房间里的完全不同。有些人只是看着单薄,实际上身体像艺术品。   “还有一件事。今天出成绩……你查成绩了吗?”我问他道,视线从他换下来的衣服上掠过。   “嗯?还没有。夏由考的怎么样。”   “还不错。刚好够到了东大的分数线。”我装作不经意地拿出来了成绩单,这是妈妈为我打印的。其实不用拿出来也可以的吧,我一定要拿出来给江绪看吗。   闻言江绪稍稍意外,很快眼底溢散出来温柔的情绪,他笑了起来。   “夏由带来了成绩单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原本就是要给他看的,我看着他低头看成绩单的神情,他纱布下的脸颊浮现出红晕,喜悦的心情仿佛能够传递感染我。我低头看过去,我不自觉地在晃悠双腿。   “很厉害呢。夏由……夏由准备去哪个部?”   “……法学部吧。”我随意地回答道,反正在我看来哪个部都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想去法学部?”江绪问道。   “喂……那天我们见到的孩子们。还记得吗?我只是感兴趣……假如让贫穷的孩子和富有家庭的孩子有同样教育资源的权利,他们会不会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之类的。”我第一次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   我知道面前的少年,不会因为我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尊重每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还有一件事我不会告诉他。实际上我只是联想到了他而已。他的生活很辛苦,明明拥有很高的天赋,这份天赋被生活搓磨,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嗯……夏由是这样想的吗?很了不起。”江绪眼底映照着我,他唇畔扬起来,“只是实践起来非常困难哦。教育资源平等意味着再分配。很有可能富有的父母生下来的孩子竞争不过……很多时候,已经得到的人们不会愿意把资源拱手相让。”   “夏由会愿意吗?自己的孩子可能得不到原本的资源之类的……从富有变得贫穷。”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说到底,孩子如果在学习上竞争不过,那也可以像穷人一样做其他的事情吧?不一定要从事精英领域。如果非要从事精英领域的事业的话……那么看来职业平等之类的完全是谎言。”   “何况……本身想让自己的后代也享受自己相同的待遇,这难道不是一种傲慢吗?即便有才能的人,因为我们的社会制度和资源分配,全部都被埋没了。久而久之,社会也会出问题吧。”   我讲出来之后,意识到自己讲的有些多了。   江绪轻笑起来,他眼底晃荡出来波光粼粼的湖水,和阳光一样的耀眼。他轻轻地靠近我,蹭到了我的鼻尖,在我脑袋上亲了一下。   “谢谢你……夏由。如果碰到你这样的人的话,我想被埋没的人也会变的心甘情愿吧。”   “那你呢……你的成绩在我之上。你要和我一起去东大吗?”我问出来道。   脑袋上的唇印好像有温度,贴在我皮肤上变得很热,我扭开了脑袋,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嗯……夏由。即便事物常常以不同以往的姿态出现,可有的时候,那只是一时,最终,它仍然会回到属于它的地方。”   江绪嗓音十分平静,“我只是平时的成绩还不错……高考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自己有某种直觉,我可能会考出来最差的成绩。”   “我平常在分类站工作,往返便利店。有的时候,当我能取得好成绩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能够以后……以后可以离开这里。以体面的形式出现在夏由面前之类的。事实证明……那只是我的错觉。”   江绪眼底化成一小片寂静的湖,如同刺眼的阳光折射在镜面上,过分的灼热令镜子破碎,灵魂由镜面拼凑而成。   “只是一次发挥不好的话,再来一次也没关系吧。发挥失常只是失误,请不要过度责怪自己。平常的你都做的很好,大家……不止是我,大家都很相信你。相信你能够改变自己的生活,所以不要气馁。也要允许自己有失误的时候吧。”我对他道。   闻言江绪好一会没有讲话,他看着我良久,随之微笑起来,“是啊……夏由说的没错。错过了一次机会,还会有下一次的。”   “不讨论这个了,这是夏由给我准备的便当吗?”江绪问道。   我点点脑袋,实际上只是妈妈为我准备的便当,我拿来送给他了。   他拿着便当的时候,阳光落在他侧脸,脸颊上好像长出来了绒毛,像天使的翅膀那样。他唇边浮现出的笑意,令我不能直视。   就这么喜欢吗……我浮现出来奇怪的想法,之后要不要为他做便当之类的。   我在一旁看着他吃饭,原来有人吃饭可以真的做到不急不慢,我们讨论的事情,我认为也十分有意思。那些遥远的事情,离生活很远的事情,当我讲出来的时候,江绪会和我一起探寻真相。   绝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可以有失误的吧。我总是强调这件事,同学因为冬天不能去北海道跳楼之类的……这样把某一时刻的结果放大,好像未来不论怎么做都只剩下这一个结果之类的。   这一切都有个前提,活着。无论怎么样,活下去。只要活下去……说到底,人过于渺小,处在巨大的时代变化之中,未来不过是淙淙飘散的河流,将我们冲散至属于自己的地方。 第30章   “无论如何, 重要的是不能放弃自己的意志。这是越马前史前辈讲过的。他对我的影响很深,我想现在用来鼓励你。”   我看向江绪,江绪眉眼倒映出阳光折射的光。他“嗯”了一声, 对我道:“谢谢你。夏由。”   闻言我脸又些热, 其实这种话很无聊吧,因为喜欢某个人的作品, 一直把那些虚无缥缈的道理挂在嘴边之类的,即便是真理,它们依旧距离生活非常遥远。   我应该讲些其他的比较好吧。   “那个……就算你考不上东大, 哪怕去了很差的学校。你那么厉害,做其他的事情一定也能做的很好。就算做的不好,碰巧我不太缺钱,你要用钱的话可以跟我讲。”   “……”江绪闻言看向我, 他蹲在地上,眼角的笑意蔓延出来, 他趴在了我的腿上,因为忍笑呼吸全部落在我腿上。   “嗯。谢谢夏由。我要怎么报答夏由才好。有的时候有那样的想法,我想成为女人之类的, 这样可以多一种手段纠缠夏由。”   “请不要讲这种话比较好吧。”我闻言对他道,“你如果是女人, 也做不出来那种事情吧。能变成女人的话我也要变,我想像我妈妈一样美好。”   男性天生具有的某种缺陷,他们会被欲-望支配行为。失去理智的时候, 不能称之为人了, 而是某种披着皮囊的怪物。而女性拥有更多的理性,缺陷在情感需求上,这种缺陷倒成为了浪漫的的点缀。   “就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想变成女人, 全世界的女人都想变成男人一样。人们互相只能看到对方受利的地方,而看不到吃亏的地方。”我说道。   “还有……请不要用嘴巴贴在我的腿上。”我推了推江绪,他闻言抱着我,抬头看向我。   他抬起头,我能看到他的五官。我的目光在他左眼处停留,从纱布底下蔓延出来的疤痕纹路。有的时候,我很想问一问是怎么回事。看一看之类的,可我莫名又有些害怕。担心会碰到他的伤口之类的。   “今天我们可以约会哦。你要跟我去约会吗?”我问道。   “那是我的荣幸。”江绪看向我,他艳丽的面庞稍侧,“夏由想去哪里?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看电影。漫画里主人公们经常一起去看电影。我没有那样的经历,我想和你一起看电影,可以吗?”   “……可以,要去电影院吗?”   电影院里很多人。我家里也有看电影的房间,我想了想对他道:“可以去我家看吗。冰箱里有妈妈做的甜点,我们还可以喝饮料。”   还可以拿妈妈的毯子之类的,这些待遇电影院都没有。   “嗯。可以。”江绪说道,他温声问道,“那个,我可以去夏由的房间吗。”   闻言我看向他,“去我房间里做什么,我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我的房间我没有让除了妈妈以外的人进过。那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   我想了想讲话有点不太好,又补充道,“请你放心,你上次送我的小熊,它的待遇很好,和妈妈送我的一样摆放在床头。”   江绪嗯了一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颊上,稍微停顿之后收回视线。   “如果夏由喜欢的话,我还可以给夏由做很多。”他对我道。   “我有两只就足够了。一只是妈妈送的,一只是你送的。它们两个在我床头刚刚好,多了要放不下了。”我回答道。   我们一前一后的出了换衣室,外面阳光明媚,我看向身后的少年,尽管他十分温柔,却又总给人的感觉像是易碎的花枝。   我不知道要讲什么,低头碰到了他的指尖,带他离开了临时工作的地方。   “夏由……可以在外面牵手吗。”他指尖传来温凉的温度,攥紧了我的指尖。   “没关系的吧。反正阿姨上次见过了,我们在车里亲嘴。牵手又怎么样。”我随意道。   上车之后阿姨并没有看我们,回到家一共半个小时的路程。快到家的时候我注意到江绪低头闻自己的衣服。   “喂,没有味道的,你身上的香味很好闻。”我也凑了过去,轻轻地在江绪脖颈边嗅了嗅。   江绪见状看向我,耳朵变得有点红,他的下颌线稍微崩起来,视线看向其他地方。   “夏由。我知道了,不要离这么近。”他用手掌推开我的脑袋。   也没有很近吧,不是已经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还会这么害羞。   “妈妈,我回来了。”我推开门,没有听见动静。   “妈妈不在家,看来她出门了。”我对江绪道。爸爸也出去了,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只有我和夏由吗?”江绪问道。   我察觉到他的拘谨,他看向我,视线落在我身上,又收回去。这个时候我有点明白了,他在因为什么事情不自在。   总是盯着我之类的,原本爸爸妈妈在家还可以有所克制,只有我们两个,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我。只是用目光,马上要把我吃掉了。   “我们把冰箱里的甜点都拿出来吧。”我怂恿道。   如果妈妈在的话,没办法都拿出来,妈妈不让我吃那么多零食,现在妈妈不在,我可以全部吃掉了。   “还有饮料,冰淇淋,这些都可以拿。”我确定江绪拿不下了,才就此作罢。   江绪看向手里的食物,若有所思道:“夏由……我们大概吃不完吧。”   尽管他这么讲,他还是帮我一起拿上楼了。走到阶梯上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微停顿,在我身后道。   “夏由……家里有夏由的味道。”   这话讲的很奇怪,像是小动物的巢穴都有自己的味道之类的。   “快进来吧。”我打开了门,电影室平常没人用,阿姨每天还是会打扫。   江绪进来之后,我就把门关上了,房间变得漆黑,仿佛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只有昏暗的屏幕亮着灯光,食物摆放在桌子上,我拿了两条毯子。我和江绪一人一条。   “你想看什么类型的电影?”我问道。   “夏由喜欢什么类型的……科幻吗?”江绪坐在我身边问道。   “是很喜欢。前辈的漫画有一部改编成了电影。我们要不要看那个?”我问道。   “当然可以。”江绪回答道。   我注意到他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离我的位置有些远。交往对象都是坐在一起看电影的吧,我于是挪了挪,挪到了他身边的位置。   “你不想跟我坐在一起吗?”我问他道。   江绪看向我,他的面容在模糊的光线里一并昏暗。他看向我的目光,眼底闪烁的情绪,某种深谙的情绪转瞬即逝。   “没有不想。只是和夏由单独待在一起,容易让我的心情变得混乱。”   “怎摸个胡乱法。”我拿起果子塞进了嘴巴里,讲话变得含糊不清,他听清了,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开始放电影了。”   这是一部由漫画作品改编成影视的电影。电影主要讲的是对生活的思考与主人公的成长。漫画原本是限制级,电影全部都拍了出来。其中有大段的18岁往上的尺度。还好我们都成年了。   电影里的声音传来时,我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人。江绪看向屏幕,面上没什么表情,察觉到我的目光朝我看过来,我们对视时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只是原封不动地坐在那里,看向我的目光温柔而深邃,空气里的因子变得有迹可循,连接着目光变得密不可分起来。我的心也受到了影响,莫名地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夏由……这也是要跟前辈学习的内容吗?”江绪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眉眼侧过来。   再怎么说我也成年了吧,学习这种事情又怎么样。   “只有我吗?你也需要学习的吧……难道你跟别人做过这种事。”我问道。   我们原本就离得不远,他笑起来时我看的分明,艳丽的眉眼变得绚烂夺目,温柔的面庞变得有几分轻挑,嗓音落在我耳边,好像在磨蹭我的耳朵。   “我只在梦里做过。和夏由做过……这种事情。”   电影里响起主人公的独白,前辈把这种事情形容的非常美妙。我侧脸看向屏幕,脑袋又转了过来,对江绪道:“那你要跟我做吗。”   我轻而易举地讲出来,空气中安静了片刻。江绪看向我,他眼底的情绪变化,盯着我看的时刻。   他的目光仿佛化成了啮痕,在我的灵魂上留下了印记。   “夏由。请你不要讲这种话。”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只是做的话,和谁做都可以。”我只是想体会前辈所说的快乐。   在我话音落下时,对面的少年眼眸恢复了平静。他那样看着我,好像我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一样。   事实上,我说的也代指他,他和其他人做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我有预感,如果我讲出来,他会生气。   “夏由,请你过来。”他低声对我道。   我朝他靠近时,他的手指碰到我的唇畔,我稍微愣住,朝他看过去,他指尖碰到了我的牙齿,仿佛在将我的嘴巴掰开,我感受到了痛意。   “人们总是说,对于艺术家来说,缪斯是最好的灵感。事实上不是那样的吧,灵感之类的,在谁的身上都能够出现的话……缪斯也可以随意舍弃。”   “……我能成为夏由的缪斯吗。”他在我耳边询问我道。   我的嘴巴很痛,不解地看向他,与他对视时,出现某种疑问。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的错觉?好像我的心思他全部都知道一样。 第31章   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如此自然而然。   江绪垂下的眉眼, 他看向我时苍白的脸颊浮现出红晕。他的眼珠将我笼罩,变成深不见底的星空,言语化成绵延清晰的轻吻, 柔柔地落在我耳畔。   前辈在作品中如此描写。   :性与爱之间密不可分, 彼此却又距离的十分遥远。如果仅仅是因为性而爱,这爱十分的短暂, 如过眼云烟,很快就会消逝了。而因爱而性,因果颠倒的同时, 感受也完全不同了。只是触碰到彼此,已经感到幸福来临。祈求的不再是感官之间的摩擦相撞。   我对这一切都感到非常陌生。可我能感受到江绪的情绪变化。他触碰我时,好像我变成了他最渴望之物,带着某种名为爱的信仰, 跪吻我时亲吻变得神圣。   在他碰过的地方,全部都化成了烈焰。火焰蔓延燃烧, 带着势要毁灭一切的决心,留下蜿蜒的痕迹。令我与他一同奔赴毁灭。   尽管他对我有某种信仰……这信仰之中掺杂了难以描述的情感,变得难以自制。他无法完全温柔的对待我, 时而珍重温柔,时而辗转莫测, 偶尔有那样的时刻,显露出落寞与孤寂。   我总是十分相信前辈的话,我想去理解前辈的感受。却总因为过于相信他做了一些愚蠢的事情。没有愉悦, 只有痛, 这痛意将我的灵魂撞的分散。   懵懂之间,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在冷汗之中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江绪的面容。他的发丝汗湿,眼睫因此变得厚重,渲染了一层绮丽。我在他瞳孔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他盯着我看,用目光已经将我亵渎了一遍。   “……夏由,很辛苦吗。”他抱起我,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   “……嗯。请快点结束吧。”我对他道。   他用了某种姿势,将我困在他怀里,令我变成只能依靠他的模样,我坐起来的样子一定滑稽可笑,可我没办法讲出来,甚至只能主动地讨好他。   这感觉实在是糟糕。   “……我认为,”他的发丝碰到我的唇畔,湿淋淋被洗涤过的眉眼落向我,他轻轻地掐住了我的脸,“还是不要找别人比较好吧。夏由……可以吗。”   这个时候询问我实际上非常过分的吧。他明明知道我讲不出来话,还要质问我。我的反应变得十分迟钝,感官被屏蔽,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另外的地方。   他没有听见我的回答,却微笑起来,面容因为绯红更加浓郁,凑过来亲我的鼻尖和耳尖。   “……我可以以为,这是同意的意思吗。”   他变得令人难以应付。   我并不知道这种行为持续了多久,嗓子被粘住了懒得讲话,我一讲话他的情绪会发生极大的变化,我大概变成了一个软乎的沙包。在他玩腻为止,他不会把我放下来。   因为这种事情责怪他的话……毕竟这是我提出来的建议。我好像又吃亏了,并且又变成了哑巴讲不出来话。   妈妈到夜晚才回来。我在床上待着,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这感觉实在是糟糕。嗓子痛,身体也痛,我什么也做不了……模模糊糊之间似乎有人敲了我的门。   “夏由在里面吗……给你热了饭菜哦。”妈妈的声音传来。   我没有理会。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又来了一趟。这一次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进来了。   门缝那里的身影,妈妈端了粥过来,她有着不符合平日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我没有精神跟她讲话。   “妈妈……请出去,可以吗。”我讲了出来,后知后觉的疼痛,眼泪要掉下来了。   “嗯……给夏由煮了粥,夏由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吧。”妈妈的嗓音十分温柔,她看着我,目光在我眼尾的位置停顿。   一道阴影落在我眼前,妈妈把粥放在了床头,随即把我抱起来,让我坐了起来。妈妈抱我的时候,姿势过于熟悉,令我想起下午发生的事情。   她在我床边坐下来,把粥冷凉之后放至唇边。   房间里十分昏暗,我尝了一口粥,不是妈妈平常做的口味。里面似乎放了皮蛋虾仁之类的,味道意外的不错。   “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夏由好好休息吧。”妈妈温声对我道。   我没有讲话,脑袋扭了过去,裹在被子里,瞅妈妈一眼,希望妈妈赶紧出去。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动静,妈妈出去了。我很快又睡了过去……睡前总感觉有某些奇怪的事情,在我脑袋里一晃而过,我忘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之后才勉强下床。拜托妈妈给我送了三天的饭菜,我只是担心妈妈看出来,看出来我和同学发生了关系之类的……妈妈一定会取笑我。   “夏由出来了?来吃饭吧,身体好点了吗?”爸爸先看见了我,询问道。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回答道。   桌子上摆了一大桌菜,妈妈在厨房里忙碌,我看见了妈妈煮的汤,妈妈以为我生病了,给我煮了汤。   “好久不见夏由哦。”妈妈的声音从料理台传来。   “祝惠。还是不要打趣他了吧,”爸爸笑起来,对我道,“你们母子真是心有灵犀。你妈妈半夜放心不下你,还起来去给你熬粥。”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是你搞错了吧。”妈妈从厨房里出来了。   妈妈和爸爸的对话并没有影响到我。我打开了手机,休息了三天,江绪给我发了很多消息。除此之外是光俊发来的消息。   “妈妈,我下午要出趟门。”我对妈妈道。   “生病刚好,要去哪里?”妈妈问我道。   “只是去咖啡馆,很快就回来了。”   今天是和小林警官见面的日子,我们依旧约在咖啡馆。路上因为我在思考某件事情,我在咖啡馆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小林警官从警局出来,他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   “夏由同学,有什么心事吗?你在这里站了很久。”小林警官看着我,他坚毅的眉眼映着我的身影。他看起来比上次要憔悴一些。   我闻言才回过神来,摇摇脑袋,对警官道:“小林警官,我们先进去吧。”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甚至我们点了上次一样的咖啡。   “小林警官,您看起来似乎很疲惫,这阵子一定很辛苦吧。”我开口道。   “感谢你的关心,夏由同学……我想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我们仍然在接近真相,这就足够了。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查了焦忱同学的流水。他在五月份划出去了一笔较大数目的汇款。时间正是在你们修学旅行前一段时间。”   小林警官:“我去调查了他打出去的账户,收款人在池袋居住,是一位年逾70姓中村的老人。我去调查之后发现,老人的账户一直是孙子在看管。那笔钱不出意外也被孙子拿走了。”   “这是那位中村十连的资料。”   我打开了文件袋,上面打印了中村十连的基本信息。男,21岁,初中之后辍学,一直在池袋活跃,曾经因为两次轻度违法行为被逮捕。照片上的男生五官稍显阴郁,化了妆五官大面积的阴影,脸色苍白双目无神。   焦忱打给了对方一百万日元。打钱给这样一个混混,这和方周叶遗书里所说的事件会有关联吗?   小林警官的话音落在我耳边,我在思考时,自动地屏蔽了他的声音。某件令我困惑的事情……我的目光稍微停顿,看向对面的警官。   “警官,您做过-爱吗?”我问了出来。   我的询问令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小林警官喝咖啡的动作顿住,他被呛了一下,神情稍微发生了变化。   “……夏由同学,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想这是公事以外的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想要得出结论的话,还是找本人再做一次,或者找其他人试验一下比较好吧。   “还是回到我们刚刚的话题吧,”小林警官说道,“在五月中旬的时候,这位中村十连消失了。我猜测他应该是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我们已经查到他目前藏匿的地点。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明白了,警官。关于其他人的信息?有进展吗?”我问道。   “孟骄那边,仍然没有。至于夏由同学和光俊同学。你们两人这里暂时没有发现问题。请你们多多注意安全。”他对我道。   我稍微停顿了片刻,随之反应过来,对小林警官道:“我明白了。小林警官。在九月之前,我想这桩案子可以解决的吧。”   “九月是你开学的日子吗?但愿会如此。”小林警官道。   “那个……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警官。现在国中也是放假的时候吧。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我开口道。   “……当然可以。”   我们在咖啡馆分别。当我走出来时,太阳刚刚落山,天边尽头形成璀璨的光影,它们由于光的折射形成大面积的色块,在空气中割裂散落世间。   好几通讯息都没有回复,我给发讯息的主人打去了电话。   “喂……你现在在哪里?”   “夏由?在便利店。夏由的身体怎么样了?”   他的嗓音总是很温柔,我看向远处的霞光,给人被晚霞映照的感觉。   “已经好多了,要见面吗?”我询问道。   “我去找夏由吧……夏由在哪里。请稍微等我一下,可以吗。”   我在原地站着,闻言对电话里道:“请稍微等我一会,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在地铁站门口见面,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会等待夏由的。”   我并没有去地铁站,而是让阿姨把我送去了他工作的便利店附近。隔着落地窗,我看见了收银台那里的少年。   他跟同事讲了什么,同事点了点头,看来是正常的交流。   我看着他进了里面,大概是去换衣室换衣服之类的。没一会,很快人出来了。江绪换掉了工作服,在他出来时我仍然在原地没动。   直到他走远,我才跟在他身后。我注视着他的背影,他似乎毫无所觉,总是低头去看讯息。他用的电话很老了,只能用来接收电话发短信之类的,看起来更像是外婆会使用的电话。   江绪去了公交站台。   我在他不远的位置,下一趟去地铁站的公交车在五分钟之后。晚霞在天边尽头一点点地消失了,它们犹如潮水一样退去。   正常情况下,人难以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如果想要感受时间的流逝,只需要在一个好天气,看日落就好了。太阳在即将落山时,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那一抹圆会逐渐被夜色吞噬。   五分钟之后,通往地铁站的公交车从道路尽头缓缓地驶来,灯光照亮了地面。江绪在站台那里,公交车却并没有停下来。   接下来是第二辆第三辆……都没有停下来。站台那里的少年神色如常,他似乎习惯了。   直到十分钟之后,我看向站牌,并不直达,需要绕一圈远路才能到达地铁站。这辆车在站台旁停了下来,江绪上车了。   我上了次趟公交车。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我看向外面,依稀能够看到前一趟车的影子。在我的幻想里,它会通往某个未知之地之类的。或者在我面前消失。   这些都没有发生,抵达站台之后,下来了很多人,江绪也在其中。   其中似乎有认识的人,江绪和对方打了招呼,人群散开了,只剩下江绪在那里。他在那里等待我。   他的身影很像是一扇孤灯,在黑暗里撑起来,有时昏暗有时明亮。   我在约定的时间前到了站台,他看到我时,整个人变得明亮起来,恢复了平日的温柔明媚。他朝我微笑起来,我触及到了他的体温。   “夏由……身体真的好些了吗?”他询问我道,明亮的眼底映着我打量他的神情,碰了碰我的眼尾。   “好些了。”我回答道。   “要一起去吃晚饭吗?”我问道。   “我很开心……夏由这么快就联系我。我以为夏由生气了,会暂时不联系我。”江绪说道,他神情平静,看向我时才稍微出神。   “嗯……没有那么回事。”我说道,尽管一开始是很生气,后来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我们在初中第一节课都上过生理知识课的吧?江绪有上过吗?”我问道。   尽管我们不在一个初中,但是初中的课程都会有吧。   “……上过,怎么了,夏由。”他眼底对我的温柔包容,某个瞬间,令我无法问出来。   “无论是男性和女性做那种事,还是男性和男性,男性射-精的时候都会有某种液体的吧。”我讲出来,随之看向他。   “江绪……似乎没有那种东西。” 第32章   “是这样吗……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江绪的嗓音很低。   “夏由……很介意这件事吗?”他静静地看向我, 垂落的眼尾洒下一片温柔的寂寥。   我凝视着他,仔细地审视着他的五官,我看清自己的瞳色变得漆黑, 我脸上没有笑容, 闻言稍稍侧过脸。   “这不只是一个问题吧……并不是介意不介意的问题。”我说到这里,突然讲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着我的神情, 他似乎也因为这个突然的问题感到不知所措。他沉默片刻,看向我道:“夏由……我需要去医院吗。”   我闻言稍微愣住了,侧目看向他。他温柔地注视着我, 带着细微的不解。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不明白,可能是不愿意明白。   “……没什么。不需要。晚餐我们要吃什么。”我随意地换了话题。   去往附近的食品店的路上,我们穿过了神社的阶梯。这里由红色的神木隔开, 依稀可见山坡上的排排墓碑。楼梯黑的有些看不见,突然之间, 我的手腕被握住了。   “小心一些。”耳边传来低声的话音。   我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他仔细地盯着路面,走在稍微前面的位置, 这样如果我摔下来的话,他第一时间能够接住我。   “夏由之后要去上学的话……我想在夏由学校附近找一份兼职, 可以那样做吗?”江绪询问我道,他的眼眶在夜色的渲染下变得夺目。   “不太好吧。你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围绕着我转……这不是原本属于你的生活,难道不是吗?”我回复道。   我和他对视, 在楼梯的尽头停了下来, 巨大的樱花树笼罩着我们。只有一线月光洒落,我在月光之下,只是一道光, 轻而易举地将我们分开。   “并不是不能见面的意思,”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是不希望,你的生活只剩下等待我之类的……那样的话我会喘不过气来。”   “我们之间的付出过于不平等,这是不对等的关系。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吧。在我们在一起之前,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吗?常常听同学说能在图书馆见到你之类的。”我开口道。   “……原本是那样的吗,”江绪的面容被阴影遮住,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生活只剩下夏由了。无论是工作的时候,还是吃饭睡觉的时候,总是想起夏由。如果没办法和夏由一起生活……我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很抱歉,”他突然笑了一声,“这听起来非常的匪夷所思吧。可这就是……是我全部的生活。”   我们明明距离的那么近,对视的时候彼此看到对方,却又感觉如此遥远。任何一个人,如果把全部的心都交给另外一个人,那么他已经失去自我了,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   “如果能上课的话,还是去上课比较好吧。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们还能见面。请不要等待我。”我对他道。   “只要需要夏由,就能够见面吗?”江绪询问我道。   我应了一声,在月光下看他的身影,他和我一样有一道很长的影子。月光洒落在他身侧,令他的身形变得有些透明。   “去吃披萨可以的吧?”我询问道。   “可以。只要是夏由喜欢的,我也会喜欢。”他眼底溢散而出的温柔,令人无法直视。   三天的时间转瞬而逝。   我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重新看了一遍三位同学的死因记录。一位是跳楼,一位是被工具捅穿心脏,另外一位也是自毁。与其说是自毁,被某种奇怪的东西控制住了也是有可能的吧。   “那个,你好……我是国中的毕业生水木夏由。已经和学校提交过返校的申请。”   八月的酷暑,帽檐的阴影遮住了部分阳光,太阳依旧热烈的刺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蝉鸣在学校附近的场所最严重,落在耳边让人想起上课的时刻。   我顺利地进入了学校。我并没有走出多远,恍惚间侧目而过,看到靠近操场的活动场地那里,秋千在一晃一晃地晃动。有人在那里,形影单只的晃着秋千。   这个时间是放假时间,按理说应该没有人在才对吧。   我在即将收回目光时稍微顿住,对方也看见了我,我看清了那是谁。坐在那里的人显然也很意外,他睁大了一双眼睛,眼睛里已经有眼泪流出来。   “夏……夏由……我这是在做梦吗?回到学校就能见到你……是我在做梦吗?”光俊看着我,他的嗓音模糊不清。   “……”我,“并不是做梦。喂……光俊,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朝光俊的方向走过去,从上次之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系过。他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令我非常的意外。   “这算是我们心有灵犀吗?”我从口袋里拿出来了纸巾,递给了光俊,颇有些无奈,他的眼泪仿佛流不尽。   “我想并不是那样的,”光俊低声道,“夏由不会有那种感觉吧。我……总是会想起发生过的事情,尽管时间在流逝,我好像仍然属于这里。”   光俊说着看向我,略微犹豫道,“只有夏由……夏由的时间是向前的。”   “请不要胡说八道比较好吧。每个人的时间概念都是自己赋予的。客观来说,还是不同的吧。你是怎么到这里的?”我询问道。   闻言光俊看向身后的位置,那里有空隙,可以直接翻越进来。   “夏由……夏由来这里做什么。”光俊小声问道,他握紧了秋千绳。   “有事情要做,”我看向他道,“既然正好碰到了……要不要和我一起?”   光俊闻言稍微愣住,他眼眶里的泪水又要止不住了。   “……可以吗。我给夏由发的讯息夏由没有回复……我以为,夏由已经不想理我了。”   “没有那么回事吧,请不要总认为是自己的问题。”我好像确实忘记回复了,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那个,抱歉……我可能只是忘记回复了。”   “说起来,你也没有去我家吃饭。”我说道。   是我妈妈总是念叨,不是我在意啦。   “我以为那只是客套话之类的……抱歉。我之后一定会去的。”光俊对我道,他的脸红起来,又是哭又是高兴的,他看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关系……不要有负担。不勉强自己也没关系。你来的话我妈妈会很高兴。”我对他道。   光俊跟在我身后,我从小林警官那里拿到了办公室的钥匙。办公室对我来说并不难找,我记得班主任原本的位置。档案室里也有标记,每个班的学生情况。   “夏由……你要找什么?”光俊在我身后询问道。   我刚好找到了属于我们班级的档案。光俊在我对面看着,他见我在翻同学的档案,立即明白了意思。   “那个……夏由,还在调查他们的事情吗?”   “嗯。”我回应道。   翻出来焦忱和孟骄的档案,都是已死亡。我继续往后翻,我和光俊的档案和大部分同学一样,需要转寄,意味着升学了。   另外的呢?我的指尖蹭过档案袋,艳丽的少年面容映入眼帘。江绪的档案……上面是一片空白。五月份提交了退学申请。   退学之后还能回来上学吗?我拿着江绪的档案,注视了很长的时间。光俊也看见了,他眼中浮现出相同的疑问。   “光俊……有那么回事吗。非常抱歉,我记不太清了,修学旅行回来之后,班长请了几天假,你还记得吗?”我询问道。   我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原本我对他压根不了解。我们的交集完全是从修学旅行之后开始的。   “嗯……嗯。班长那几天请假了。我记得。”光俊说道,他的视线看向别处,莫名有些闪躲。   我想这不是我的错觉,好像光俊知道些什么,按照他的敏感,他似乎能比我察觉到更多的东西。   “光俊……那个,可以告诉我吗?”我看向他。   “……什么。”光俊低下脑袋,他看着桌面,不愿意抬头看我。   空气中沉默下来,我注视着他被发丝遮挡住的眼睛,等了一会之后,没有下文了。我于是收回了目光。   每个人都有秘密,这很常见,我甚至不愿意带光俊去书店,他不愿意告诉我也很正常吧。   我又翻了一份我们班级的出勤报告。关于江绪的出勤情况,有的时候是空白,有的时候是出席,这十分的不常见。   “走吧……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我对光俊道。   光俊跟在我身后,我们路过了公示牌,那里已经全部擦干净了。高考的倒计时也好,同学的死亡也好,随着暑假的结束,一切也随之会消失。   “夏由。夏由……最近和以前很不相同,我以为夏由会继续去书店之类的。这种事情……没必要那样好奇吧。”光俊在我身后道。   “确实是那样,我也认为这种事情非常耽误我的时间,”我看向光俊道,“大多数时候,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偶尔……也会有那样的时刻,我的良知会唤醒我。”   “无论是为了死去的同学,还是为了光俊,至少要查明真相……不是吗?请你不要认为时间在停滞不前。如果那样讲的话,我的时间大概从很早开始就停滞不前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走过来了……只要不放弃自身的意志,即便处在十分艰难的痛苦之中,纵使时间流逝的非常缓慢,也总会过去的吧。”   “名为阴影的岁月,迟早会退去,请你在任何时刻……不要先放弃自己。” 第33章   “夏由同学, 很高兴见到你。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了?”小林警官询问道。   “警官,我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了……我想已经很多次了。您那边有什么进展吗?”我询问道。   “有。中村十连前几天在半夜出门,我们派了人去逮捕他。我们抓住了人, 目前在审讯, 他什么都不愿意说。”小林警官说道,他隐约叹了口气。   “昨天在审问的时候,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崩溃。有一些轻生倾向,他宁愿轻生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这十分的棘手。”   “听起来确实非常麻烦。事实上……最近我也有一些线索。我想他们有可能称之为线索,仅仅是有一些头绪。您可以让我和他见一面吗?”我询问道。   说起来, 我的那些猜测如果告诉小林警官,他一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精神失常之类的。可在某些方面,却又具备着合理性。我们本来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荒谬世界……不是吗?   我只是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假设班长这个人根本不存在的话,那么理所当然的, 他在我身体里,射不出任何东西。可为什么他的出勤记录有些是出勤?为什么我们都知道他的存在?如果他存在的话,为什么警官只提到了我和光俊, 从来没有提起过他。   我的话音落下,小林警官看向我, 他眼底浮现出清晰的色块。从我面容的棱角,到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透过光的折散无比分明。   “按理说不可以。但是我想……总有例外的时候, 我会向我的上司申请的。夏由同学……说到这个, 我有一些题外话想和你讲。”他对我道。   “在我中学的时候,我很喜欢看一些侦探类的小说。阿加莎……或者是柯南道尔之类的。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哪一篇,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它的名字叫做《尼罗河上的惨案》, 你有看过吗?”   我对他道:“警官,我有看过。您喜欢这种故事吗?相比于推理,它描述的某种爱情色彩更多吧。”   “我想你说的对。相比于爱情色彩,其中对于人性的合理性描述的更加确切。凶手作案总是怀有某种目的,甚至某些时刻赋予它们崇高的理念。这种崇高的理念很容易令他们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小林警官缓慢地说道。   “而凶手之所以轻生也不愿意承认,某种时刻……他们的理念和这个社会原本的道德理念相悖,这是令人矛盾的选择。他无法做到完全相信自己,也无法摒弃自己,这会令他们陷入痛苦之中。”   小林警官看向我,他的眼里有着某种镇定的力量,绽放出奇异的色彩,他身上的正义与生机,让在一旁迟钝的我甚至能够感受得到。   “您说的对。小林警官……您是一位好的警察先生。我想……我很幸运能够遇见您。”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被他人的情绪感染,我讲不出来话,半天只说出来这么一句。   “夏由同学,谢谢你。尽管你身上总是散发着颓丧的气质,我们这个时代的孩子……很多数都是如此,可我仍然在你身上能够看到善良的余韵。这令我感到高兴。”   “再见……我会再联系你的。”我们依旧在咖啡馆前分别。   我看向对面剩余的咖啡,咖啡杯见底了。   离开了咖啡馆,我应该回去我原本的生活,去补习班之类的,或者回到我的房间里,那才是我原本的生活。可我想起某个人对我说过的话,一直在等待我之类的。我站在咖啡馆门口犹豫不决,不知不觉间,我原本的生活已经距离我非常远。   我的步伐朝着反方向而去。   我怀着某种心思,具有的预感……大概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所以在分别前见面,这样理所应当。   便利店的兼职非常枯燥,对着每一位客人怀着笑容说欢迎光临,或者整理货架收拾垃圾之类的。也有一些少见的好处,可以免费领到快过期的便当,可以帮便利店收拾废弃的垃圾。   我来到便利店时,江绪正在收拾那些纸壳子,原本的纸壳子被他分开,他用绳子将它们整齐地束缚在一起。   他做事非常的专注,直到我出现在他身边,他视野里大概看到了我的身影,抬头与我对视,眉眼出现了意外的神情。   “夏由……为什么不提前联系我。”他把多余的绳子放下来,下意识地用手指蹭了蹭围裙,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   “我也是刚刚做完事情。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你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我们去约会吧。”我对他道。   江绪闻言看向我,他眼底稍微停顿,温柔的湖面浪花在轻轻翻涌,变成一弯弯倾斜的弦月。   “很快就结束了,夏由来找我……我很高兴。”他说着,对我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夏由想和我去哪里约会?”   “总是问我想做什么……偶尔也要做一些你喜欢的事情吧。”我对他道。   我看向墙边的角落,那里有他收集的废弃电路板,小型电子设备之类的,我想是他用来做东西的。   “我只上过物理课,老师做的实验之类的,我会做的很少。上次你做的小机器人也很可爱……我们可以一起做吗?”我询问道。   “当然可以,夏由……夏由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吗?”江绪低声问道,看向角落处的电路板,他稍微停顿。   “原本不感兴趣,只是因为对你感兴趣。”我回答道。   我话音落下,面前少年的面容瞬间涨红,他总是十分镇定,这份慌张很快被掩饰起来,带有羞涩的冷静之类的,让人联想到盛夏的气息。热烈又鲜活。   “夏由还是不要讲这种话了……我会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会对我感兴趣之类的……这对我来说,是我无法承受的幸福。”他低声道。   “是你才对吧。不要总是讲这种话啦。你每次这样讲,我以为我不再是人啦,变成了天龙人之类的?你知道天龙人吗……我不要当那种蠢货。”我对他道。   江绪笑了起来,他眼底的温柔情绪,晃荡而出一部分内敛,他的唇畔弯起来,垂眼注视着我,他的视线好像有温度,要将我的皮肤灼伤。   “你如果是天龙人,我会去one piece里做放弃航行的海贼。从此以后只有保护你这一使命。”   “那样的话大海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回答道。   江绪牵着我进入了便利店,我想起上次没有给他做过的便当,在sns上很火的视频之类的,好吧,不是我特意去搜索的。只是我提过一嘴,我的手机里就出现了。   “你吃饭了吗?我还没有吃午餐,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餐吗?”我问道。   “……当然可以。夏由想要吃哪里的午餐,一会一起去吧。”他对我道。   “……我可以做便当。sns上有很多视频,或许可以试一下,用便利店的食材之类的。”我对他道。   “是这样吗?”江绪问道。   好吧。他不知道理所当然,只需要准备面食,芝士片,放入饭团溏心蛋和蟹柳。我按照这样的配方做了两份,据说是韩国人发明的。   在我这样做的时候,江绪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动作,他认真的神情让我以为自己好像在做某种学术研究。   “好了。”微波炉叮一下就完成了。   “要尝一下吗?”我推给江绪,他眼底透出的亮光,其实只是煮了泡面而已,好像我给他做了国宴一样。   “我想稍等一会再尝,可以吗。”他对我道,双手合十捏着泡面桶,低头看了好一会,纱布下的面颊透出绯红。   “……随便你。”我对于他的反应已经不奇怪了,我们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缺爱的人。只是别人煮了一份面,都要感动的好像要掉眼泪了。   人们总以为这是自身的某种感性,事实上轻易地被他人打动这一类人,只配得上同样廉价的爱。这非常考验人的道德感,毕竟人的私心难以言喻,能轻易就虏获的真心,何必再花费更多的心思。   味道并不怎么样,果然因特网上大部分视频只是为了宣传而已,某一时期的风格形成的风气,总能带来商业价值。我这么想着,注视着对面的少年,江绪按照顺序一样样的品尝。   “那个……夏由所说的,我想了下……我可以去看医生。”   江绪对我道:“尽管有些医院不能去,也有一部分……是能去的。我们去看医生,有没有可能,治好之类的。”   “……”我听完了,看向玻璃窗外,又看向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有些医院不能去,有些却能去。和公交车一样吗?有些能坐,有些却不能坐?”我稍稍歪头问道。   他闻言稍稍愣住了,手里的动作停下了,食物被他完整吃完了。他和我对视,某个瞬间,我们彼此抛弃了自己的身体,以灵魂在对视。   “……夏由说的没错。生活里有两部分,分别是可以抵达的地方,和无法抵达的地方。”   “尽管是这样……有诸多的不便。凭借努力这些都能够克服……夏由在意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他对我道。   “……”一瞬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们的感受完全不同,无论我说什么,在某些时候,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人间的爱,或许能够跨越生与死的界限。我没有那种情感,当他注视我的时候……我对他仅有的情感,或许是怜悯。 第34章   很多的时刻, 事物总是以未知的面貌出现。这种现象并非真相真的无迹可寻。凡是有人牵扯的事件,总是伴随着目的。这几桩案件只有蛛丝马迹的线索牵连在一起。由于死者的关联性,也能够连成一条虚幻不可见的直线。   接下来只需要下赌注就可以了, 真相到底如何, 成功还是失败……很快就会揭晓答案。事实上,我对于赌博十分的不擅长, 仅仅是凭借自己坚定的直觉去那么做,这样即使赌错了满盘皆输,最多是押上自己的性命而已。   “夏由同学, 请进来吧。”小林警官对我道。   随着审讯室的门朝我打开,我跟在小林警官的身后一并踏入审讯室。这里背光,门缝处的最后一抹光线合上,我见到了戴着镣铐的少年。   对面的少年张了一张称得上清秀的面容, 警局没有为他提供任何可以装点他外貌的东西,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无法遮住, 耳朵上的钉子因为无法定期清理变得肿胀,有人进来,他手上的镣铐动了动, 朝我看过来。   我猜测他的精神状态应该不太稳定,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 他从见到我时发生了微妙的各种情绪变化。   “十连同学,请你不要有压力。这位是来看望你的夏由同学。他比你小了两岁,请你先见他一面……可以吗?”小林警官开口道。   他为我们两个人准备了饮料, 为对面的少年准备了热牛奶。他的身体想必不太好, 嘴唇的颜色和脸色一样病态的白,闻言眼珠缓慢地挪动,盯着我一动不动。   “你好, 很抱歉的打扰你,是我拜托小林警官和你见面的。”我生平第一次努力微笑,居然是为了讨好一个嫌疑犯,所以说啊,人生充满荒谬的时刻。   对面的少年闻言没有任何表情,他像是看虫子一样看我。好吧,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他的目光某个时刻在我穿着的校服上稍微停留。他很早就辍学了,我不知道他对待学校是怎样的看法。   既然是会痛苦的要自杀的人,我认为这类人至少有一点点的良知在的吧。真正的坏人,具有完完全全利己思维的那一类人,他们压根不会有轻生的想法。   “这个人,你认识的吧?”我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左眼戴着纱布,正看着镜头的方向微笑,艳丽而又脆弱的面庞。照片上的人是我的班长,也是我的交往对象,是奈良江绪。   对面的人,中村十连,他看清了照片上的人,他只是看了一眼,麻木地收回目光,什么都没有说。   “小林警官,可以让我和他单独讲话吗?你可以出去一下吗?”我看向小林警官道。   “……”小林警官稍微沉默了一下,压低了帽檐,“时间不能太久。”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察觉到对面的少年略微不安,他的指甲刮在镣铐上,低头看着桌面,尽管他的嘴巴已经干的起皮,他却没有喝桌上的牛奶。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答应做坏事呢?真的能成为杀人犯吗?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在朝着轮盘下注。   “喂,这个人你认识的吧……是你做的吧?”我依旧拿着照片,仔细地观察着对面少年的表情,我的眼珠微微地移动。   空气中安静下来,他压根不跟我讲话,只是在等待着时间过去,只要时间过去了,就会结束这场会面。   “如果是你做的话……感谢你做了这一切。说实话,他这个人其实超级讨厌的。”我晃了晃手里的照片,尽量不去看照片上的少年。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成为对他的亵渎。   只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我不得不这样做。不得不诋毁他。   闻言中村十连眼皮稍微动了动,他的手指蜷缩在一起,眉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汇聚成阴影,弯曲的脖颈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弧度。   “你知道他的吧?每天在同学面前扮演完美的角色之类的……实际上和我们有同样的出身,都是出生在贫民区,每天装作一副努力的样子,真是讨厌死了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不是吗?”   我的尾音稍稍上扬,面上怀揣着某种微笑,我看向他,尝试融入他所在的阴影之中。只要幻想自己是和他一样的垃圾就可以了,这没有那么难,本身我也是半个垃圾吧。   “生活依旧够讨厌了,我每天活着都是为了早点死去。过期的便当之类的也讨厌死了,我甚至买不起喜欢的饮料,我讨厌死了这种生活……可有的人却能适应,这样好像自己变得和垃圾的存在没什么区别。难道出生在这样的环境是我的过错吗?他的存在好像告诉我就是我的过错一样。我也只是想平静的生活吧。”   我看着中村十连道:“保持成绩也十分的困难,你很早没上学了吧?还好没有念书了……不然只有更大的痛苦在等待着你。我要维持成绩十分的辛苦了,可他却能轻易的维持优秀的成绩,对他来说学习并不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明明辛苦的要死啊……一看见他好像我的努力变成了笑话一样。”   “像我们这样的人,没办法做到不怨恨他吧。我明明有在拼命的好好生活,一看见他,就觉得自己还不如直接吊死比较好。反正像我这样的人和他相比简直就是失败品一样的存在,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所以我要感谢你……是你拯救了我。你不止拯救了我,如果我们的同胞在死后得知,一定会很高兴吧。没有了他,大家都高兴了。”   我讲出来这样的话,我整个人也随之蒙上了一层阴影。我注视着他,看着他的表情发生细微的变化,他的眼珠注视着桌面一动不动,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桌面上。   灰蒙蒙的落在桌面,添了一层朦胧的锈迹。   “不止如此。他还常常以为自己是个救世主,简直恶心死了啊。”我继续说道,“明明自己已经够的够糟糕了,还努力的帮助别人。帮助抑郁的女同学回归生活之类的……这很讨厌吧。”   “要我说啊……反正这个世界已经够烂了,这种具有美德的人,他们更适合出现在神话故事里被歌颂,一旦真正的出现在生活之中,带给别人的只有痛苦。他抢走了其他人的阳光,令别人只能感受到黑暗之类的……是那么回事吧?”   “对吗?我说的对吗?你在哭吗?喂……你有在听我讲话吗?你为什么要哭……不会不是你做的吧?像你这样的人真的能拯救别人吗?如果不是你做的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吧?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能告诉我是谁做的吗?我要崇拜他……喂,你有在听吗?我在跟你讲话呢。”   “中村十连。这是你的名字吧。你不会只知道掉眼泪吧……喂,请不要这么逊可以吗?我只是讲了一小部分而已。还有更多……你要听吗?”   “嫉妒别人是很常见的事情吧?如果上帝告诉我嫉妒会受到惩罚的话,那如果给予我同样的生活我就不会那样做了啊。所以说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对吧?你稍微有点不礼貌吧……请你回复我可以吗?”   “喂……你不会认为自己和我这种臭虫不一样吧?哪里不一样?你倒是说啊……我至少没有勇气去打钉子磕-药滥-交之类的……你能做到这些都非常了不起呢。以后我要成为你这样的人,完美的社会渣宰,那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对吧?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所有人回归原本的位置。”   我看着他的脖颈一点点地弯了下去。他的眼睛贴上了桌子,触碰到了那一片锈迹。他的喉咙里发出来了某种怪异的声音,更像是铁块挤压出来的动静,压抑而难堪。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明明做了一件完美的好事啊。为什么要这个样子……是有人逼你那样做的吗?无论怎么说,你现在某种意义来说都是英雄吧?你为什么要掉眼泪呢?我可以理解成是鳄鱼的眼泪吗?无论怎么说,你都做了一件好事,还是不要哭比较好吧。轻生之类的更没有必要。”   “我崇拜你这样的杀人犯,所以就当是为了我……请你活下去好吗?”   “……啊——”他的声音再也无法压抑,那双眼睛放大而扭曲,变成了盛满泪水的玻璃球,他捂着自己的脑袋,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嗓音,混合着颤音的哭声。   “——啊————啊啊啊————”   镣铐碰撞的动静传来,他发出的声音尖锐而刺耳,类似于人类遭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发出的声音,他全身蜷缩在一起,仿佛已经无法承受重量一般地倒了下去。   “是我说的太过分了吗?你们这种人就是这样想的吧。所以说啊……垃圾就该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或者关起来最好,给他们一点自由,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危害社会。”   “喂,你起来啊。”我看着地上扭曲成一团的人,我低下头看他道,“是谁让你们的生活变得不幸?是自己吧,就算出生无法改变,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自己选择吧。只怪罪已经发生的事情,那么不幸岂不是没有尽头。因为你是废物对吧?”   “废物才会不断地怪罪别人,从来不反省自己身上的问题之类的。就算没办法上学,你至少有手有脚,还有终端电话。手机上是有课程的吧?你有看过吗?耳朵上的钉子是别人逼着你打的吗?夜店也是别人逼着你去的吗?药也是不磕就会死的吗。反正统统都是别人的错,你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反省自己吧。”   “人是别人逼着你杀的吗?是那样吗?反正也不怪你吧……你只是收了钱,剩下的是你做的也不该责怪你,对吗?”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人性的话,全部交代比较好吧……你那卑微的一文不值的自尊心,留着下地狱去吧。”   我闻见了某种难闻的气味,那是属于人类的尿骚味。我看向他的裤子,他失禁了,以一个非常难堪的姿势。   简直是糟糕透了。我不知道要讲什么好。所以人有的时候非常矛盾对吧,有胆量做穷凶极恶的事,却连反抗生活的勇气都没有。   我出了审讯室,审讯室传出的尖叫声已经吸引了许多警官先生,小林警官在外面等待我,他看向我,表情略微有些复杂。   “我都听见了。夏由同学……请告诉我,你这么做的原因。”   “抱歉,小林警官,我也只是在下不知道结果的赌注。”我对他道,至于我这么做的原因。原因无他,那位美德的化身一直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我刚刚说的话有些严重了。很抱歉。我认为向下的堕落是能够被允许的,如果那样能让他更加好受一些的话……可无论怎么说,至少不应该伤害无辜的人。”   何况是与他一样辛苦挣扎的人。对他人的了断也是对自我的了断,人类常常是一个整体,毁灭了别人也就等同于毁灭了自己。   “我知道的……夏由同学,很抱歉让你演了这样一出戏。辛苦了。”小林警官对我道。   “我也并没有把握,只是某种猜测,如果真相和我猜测的完全不同,我想我可能做了一件坏事。”我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某个答案,答案近在眼前,却又离我很远。   “接下来有消息的话……我会再联系你的。请你注意安全。”小林警官对我道。   “抱歉,警官,我还想询问您一个问题。”我并没有离开,而是仍然在原地站着。   我看向他,伸出手掌,对他道:“您相信有某种奇异的存在吗?我是说……假如事情的发展会超出预料之类的,那样的时刻,您会怎么做。”   “夏由同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小林警官看着我道,“难道你要告诉我,这桩案子可能没有结果?你是这个意思吗。”   “并没有那么简单,如何去形容……类似于我们目前正在一座房子里。而凶手可能在房子之外,即便我们知道了凶手的存在,也无法走出房子。警官,这个时候要怎么办?”   “夏由同学,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无法理解。”   “抱歉。这只是我的某种猜测。您看过我们在学校的戏剧吧。您还记得那场戏一共有几个人吗?”我问道。   “我想这或许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四个人死掉了两个,还剩下你和光俊。”   完全是预料之中的回答,我并没有回答。警官先生,事实上还有第五位。第五位是受害者也是凶手之一,他至始至终在我们身边。   我看向远处,江绪在对面的街道等待我,他朝我微笑起来,远远地看着我。   “小林警官,我的同学在等我……再见。” 第35章   “只需要像这样……夏由。把电丝圈放在这个位置, 然后连接主板就可以了。”江绪耐心地对我道。   我按照他说的那样,很快制作成了一只小狗。小狗是用各种各样废弃的小零件拼成的,我特意在左眼的位置上给它也找了一块纱布。接通电源之后, 小狗的脑袋会发亮, 形成光圈一样的图案。   “是这样吗?”我询问道。   “……嗯。”江绪看了眼我手里的小狗,目光在小狗的左眼上稍微停顿, 对我道,“夏由,是按照我做的吗?”   “算是吧。你平常喜欢和这些待在一起吗?很有趣。”我对他道。   这里是回收站的电子分类室, 平常没有什么人过来。江绪常常过来,他在这里放置了很多东西。比如他的水杯,他常用的手套,显微镜和细微精密的工具。   “算是吧。”江绪对我道, 他低敛地笑了一下,“做的最成功的, 应该是这个。”   他拿出来了我之前见过的那个红色收音机。红色收音机内部被完整地改造了一遍。两只音箱里穿插了排列有序地管线,透过黑色外层隐隐发出亮光。   “这是你说的……时光机?”我不由得问道。   尽管我经常看漫画,好像沉浸在里面, 看来我并不是最喜欢幻想的。眼前的人才是吧,我不知道该说他天真好还是烂漫好……居然真的做了出来。与之相比, 我似乎更不可思议吧。和杀人犯在一起之类的,我又好到哪里去。   江绪应了一声,他的眼睛呈现出某种光辉, 闪烁折射的光珠, 眼睫下的卧蚕微微弯起,把那台红色收音机放置在我面前。   “尽管看起来很普通,我用它捕捉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我们身边很多听不见的声音, 比如植物的声音。这和它们活动的声波频率有关。夏由要听一下吗?”   江绪看向我,他眼底变得熠熠生辉,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他微微侧脸,视线温柔而又迷人。   “只需要按这个就可以了吗?”我问道,收音机上有一个按钮。   “嗯,夏由,我们需要先去外面,去找一棵你喜欢的树。可以那样做吗?”江绪对我道。   “可以的吧……我们一起去吧。”我说。   我和他一前一后的出门,看来收音机是他的宝贝,被他小心翼翼的对待。今天的天气很好,在回收站坐落的小山坡上,有几棵杜桑树,它们的叶子在阳光下发散。我和江绪来到了树下。   江绪把收音机放了下来,它歪在小土坡上,我一并在旁边坐下来,侧目看着江绪的动作。   “只有树木的声音吗?人会不会发出声音之类的。”我问道。   “有。每个人都不一样。我认为这和意识和灵魂有关,有的人发出的声音焦躁不安,有的人发出的声音宁静优雅。”江绪对我道。   “这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不是亲眼所见,大概以为是在做梦吧。”   “接下来要录入杜桑树的声音了。我和夏由这段时间不能讲话,需要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江绪对我道。   好吧。天气实在是太好,在树荫下不会觉得很热,我在草坪躺下来,毛茸茸的草坪碰到我的后颈和我的耳朵,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身旁的人在低头摸索着收音机。   这情景就像旧唱片里的那样,两个孩子在小土坡上,讨论着宇宙和幻想,抬眼能够看到天空,闭眼能够闻见彼此的气息。   见我躺下去,江绪依旧坐着,他看向我,我看不清他的五官,直到他抓起我的手,他似乎在轻轻地在我掌心里写字。我没有留意,睁开一只眼看他,他左眼的纱布略微低落。   我感受到了他的字迹。   ——请一直和我在一起。   我假装并不清楚,没有回应他,他以为我睡着了,只是看着我。   “夏由……夏由。”他推了推我,我睁开眼,看来时间已经到了。   “有一件事……我想问夏由。夏由从来不问……我为什么没有进警局。”他低低地对我道。   “……嗯,”我想起光俊对我的欲言又止,或者是我不允许别人踏足我的房间之类的,我对他道,“很多时候,人们都有不愿意讲的事情吧。问不问或者知不知道之类的……没有那个必要吧。”   我认为他是具有美德的那一类人,即便他是凶手,也总有原因的吧。这种意志凌驾在法律层面以上,纵使道德与法律判他有罪,我心底对于美德的定义会赦免他。   “你想去吗……说起来,小林警官那里如果有消息的话,我们一起去吧。”我看向他道。   “嗯。如果夏由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夏由。尽管有的时候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比如有些车子能坐,有些不能坐之类的。我隐约知道,在我面前的规则是那样。搭乘过的公交车可以坐,如果司机换了人,不可以坐。”江绪慢慢地讲出来道。   “我只能活在一部分人的世界里,不能踏足另外人的世界。”他逆着光对我道。   “……我明白了。”   换言之,就是活在过去?对吧。停留在某一部分人的记忆里之类的,时间随之停止了,没办法再往前。我想这是对生命一个极好的解释。活下来的人们,他们每时每刻都能接触新的事物,展开新的关系。他们的时间是无限前伸的。   而死去的人们,他们的时间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随之结束了。不再有时间的概念,留下的只有过去,他们的未来也只能活在过去里。   “这是杜桑树的声音。”   江绪按下了按钮,收音机缓慢地转动,播放出细微的动静。那声音如同毫无头绪顺畅连接在一起的乐符。微渺而动听,沙沙地在耳边飘过。   给人非常奇妙的联想,尽管从没有听过,一旦听见,就能感知到植物的生命力。   “非常了不起的发明。”我对他道。   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小林警官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接了电话,电话那边讲了什么,我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他温柔的眼底略微垂落,触碰着掌中的收音机,声音随之静止了。   “……我明白了。没错,那是我们修学旅行的地方,请你稍微等待我一下,可以吗?”   我挂断了电话,看向江绪道:“小林警官告诉我有了线索,他交代了一个地点。要一起过去吗?”   “嗯。夏由愿意让我过去的话,我会很高兴。”江绪脸颊边的纱布稍侧,他眼底蕴藏的情绪,随着阳光的折射一并分散。   我和他一起离开。我们离开了回收站,离开了这个不知名的土坡,离开了杜桑树。明明刚刚还在一起谈论远离世界的事情,下一秒我们却又被拉回真实的世界里。   我们修学旅行的地方在御岳山,离东京都不远。到达那里花费了我们大约一个半小时。   当时我们住在山上的一间旅社,小林警官正在那里,熟悉的地方。这家旅馆被我们学校承包,我记得当时我是和光俊住在一间,大部分的时间,我在房间里看漫画,没有参与同学的活动。   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形成一片雾霾般的青雾。这座山风景如画,美得令人驻足,过分浓郁的树枝遮掩覆盖成幽暗的阴影,高悬在明日之下。   重新走上这段路,我眼角能够看到身旁少年的步伐,我干涩的记忆,尽管我努力回忆,我甚至不记得他的身影。   “那个……对不起。”我开口道。   如果说每个被牵扯的人都具有某种罪恶的话,罪恶就是罪恶,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恶意,产生的罪恶也是同等的。   我想我怀揣的两种罪恶,冷漠与麻木。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讲出来了这一句,冥冥之中,从我们有意识地交集以来,这算是受到了指引吗?   闻言江绪微微地顿住,他看向我,眉眼的阴影形成柔软的弧度。   “……没关系,夏由。”   “那个……很抱歉这么讲。我第一个观察的人类。是夏由。我听过夏由体内的声音……那里常常一片沉默。偶尔会传来宁静而枯涩的声音,像琴弦断裂的声音。我想我可以理解,我也从来没有……没有讨厌过夏由。”他对我道,嗓音有些低落。   这条路也走到了尽头,小林警官站在那里,他看见了我,也只看见了我。   “夏由同学。很抱歉让你立即赶过来。案子牵扯到了完全无关的人。他并不是凶手。高考前就退学的同学。奈良江绪……你对他还有印象吗?”小林警官对我道。   “我们在井里找到了一具尸体,经过对比之后是奈良江绪的尸体。这位同学在三个月前被害了。”小林警官停顿道,“凶手是中村十连。那么……杀害孟小姐和焦同学的凶手,至今下落未明。我想我们……我们似乎走错了路。”   警官,并没有走错。表面上看我们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远,实际上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就像我形容的房子……如果无法走出去,我们即便知道真相也没有任何意义。   “只有他一个凶手吗?还没有其他人之类的,旁观者。”我问道。   “还有他的同伴之类的。其他人教唆,动手的只有中村十连。”小林警官对我道。   我没有讲话,看着警官先生把那具尸体抬出来。白布遮掩之下只剩下一具骨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头骨似乎受了钝器的打击,那里凹陷下去一块。   “……死在夏天之前,很可惜吧?”我看向身旁的少年,询问道。   “原本是那样,”江绪对我道,“但是……死了之后才有勇气跟夏由搭话。偶尔会有那样的时刻,死亡似乎是值得的。” 第36章   “夏由同学。你看起来十分平静。我想我不能理解你所说的含义。”小林警官对我道。   “嗯……我想这个难以解释, 警官,很抱歉我无法确切地告诉您。那些只是基于意识的自我蒙骗,您们有去他家里看吗。”我问道。   “房子里有他外婆的尸体, 在房间里腐烂了。据我了解, 他原本是十分优秀的孩子,被虐待致死……这是一件惨案。身为公职人员……我对此感到抱歉。”小林警官压低了帽檐, 他眼睫下有浓重的阴影,某种挫败感缠绕着他。   “我想如果他知道的话会希望您……不要责怪自己之类的。”我看向不远处的少年,他在收银台后面忙碌, 做咖啡之类的。可能有些人,看不见他,只能看到饮品从取餐的地方冒出来。   远处的江绪和我对上目光,他朝我温和地笑了一下, 手里的咖啡放在了吧台的位置。   “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无法回到过去。不是吗?请不要为此沉重……您找到他的尸体, 我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对小林警官道。   “谢谢你,夏由同学。凶手仍然下落不明,我想我们之后还能联系吗。”小林警官询问我道, 帽檐下投来目光。   “很抱歉,小林警官, 月初我就要开学了。我可能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这件事情我认为已经可以结束了。让一切回归原本的样子……当然有必要的情况,您可以联系我。”我对他道。   “……我可以理解, 夏由同学, ”小林警官看向我道,“希望早日看见你的名字出现在杂志上。”   “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他压低了帽檐道。   我略微愣住了,闻言没有讲话, 看了他片刻,对他道:“谢谢你,警官。”   “再见。”   “再见。”   我看着小林警官离去,他离开了。我们之间犹如一场非常短暂的旅程,接下来他大概会为更多的人们沉冤昭雪吧,他身上具有的坚毅寻求真相的意志,一定能够支撑他不断前行。   在我的瞳孔里,不远处的少年忙忙碌碌,他低下的眉眼明媚动人。他和其他人做的咖啡味道不一样,只要同时喝过不同咖啡师做的咖啡,大概就会明白。即便是同一款咖啡,每个人做出来的口味却是不同的。   这就好像人之间的个性不同。   我并没有离开,在咖啡店待到了江绪下班的时刻。我有话要跟他讲。   “夏由。”江绪换下了工作服,他用工时攒的积分之类的换了一份小蛋糕,那份草莓蛋糕出现在我桌子上。   “感谢你等待我……很抱歉。”   “谢谢。”我对他道,“没关系。”   “快要到东大的开学日了,不用再去补习班了吗?”他在我对面坐下,微微低头看着我。   “嗯。你和外婆的葬礼,我拜托了妈妈,会花钱给你们办,”我对他道,“只是以后稍微有点麻烦,不能再出现在妈妈面前。”   “……我明白了。”他看着我,眼底带有的情绪,像我那时逃避他一样,变成了毫无波澜的天潭水。   “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他问我道,语气很低落。   “我认为,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吧……那个,接下来我可能会很忙碌,你每天只等待我之类的,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明确的选择。如果□□已经死亡了,是不是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之类的。”我开口道。   我知道自己在说非常残忍的话,尽管我对他有感性上的怜悯,我能够接受他参与我的生活,那只是暂时的。在事件结束之后,我们的关系理所当然的,也应该到此为止了。   “嗯……我明白夏由的意思,”他看着我道,“我的身后有一扇门,那里应该是夏由所说的,我该去的地方……睡觉的时候也总会有声音,告诉我应该走了。但是……我想见到夏由,我不想到那里去。”   “我并不觉得等待夏由是不幸的事情,只要每天能够见到你……这样的生活我能够忍受。”   “那个……原本,我和光俊要一起被带走吗?”我问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带走夏由……光俊是夏由的朋友,尽管我对他有过执念,我不会再对他做什么。”江绪对我道。   “……谢谢你。就像我上次说的,一个人的生活全部只有另一个人,这种扭曲的感情,我不希望发生在你身上。人应该往前走之类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要讲什么。   对上他的眼眸,他完好无损的眼睛,眼底酝酿的情绪,那份情绪将我笼罩,我莫名变得难以开口,我似乎正在伤害他。   “抱歉。”我对他道。   “夏由不用向我道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可以偶尔出现在你身边吗?”   我想了想,对他道:“你知道的吧……那个,我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看漫画上,或者自己待在房间里。这令我无法每时每刻关注自己的生活……我很容易忽视你,我的意思是……交往对象之类的,对我来说只是暂时的,我迟早要回到自己该做的事情上。”   “如果给你带来了痛苦,我非常抱歉。抱歉……或许,当初我不该……引诱你。”我对他道。   “我没有觉得痛苦。夏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我全部都可以接受,只请求你,允许我偶尔见到你。可以那样做吗?”   我没有讲话,所以一开始我的结论是正确的,与人的交往非常麻烦,这样不清不楚的牵扯下去,总是会令人难以抉择。   “这样……我认为是在允许自己作践你。我不能那么做……班长,很抱歉。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我手里的咖啡没有喝完,他送的那份蛋糕我也没有带走。我离开了咖啡店,透过落地窗,我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过于深刻,仿佛能过穿透我虚伪的皮囊。   让一切全部回归正常,我的生活回到原本的位置。我可以继续去书店,重复我该做的事情,这一切全部归于平静之中。   回到家,我隐约听见了动静,玄关那里有两道身影,我认出来了是光俊的鞋子。光俊哭了,我妈妈在安慰他。   透过玄关的位置,我换了鞋子,妈妈显然也听见了动静,朝我看过来,我对上了一双泪眼。   “夏由回来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哦……突然死掉了,那么好的孩子。夏由看起来很好哦……光俊什么时候能向夏由学一下,偶尔也要冷漠无情比较好吧。”妈妈对光俊道。   “马上就要开学了,还是不要伤心了比较好吧,”我对光俊道,“都结束了,不用担心。”   光俊和我对上目光,他的泪眼闪烁不定,我猜他最近都没怎么睡好,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差。这令我陷入思考,只有我仍然像以前一样,真的是我太冷漠无情了吗。   并不是那样,只是我更加能保持理性。悲伤没有意义,人们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会认为生活里的一切失去意义。只有保持清醒,才更加利于生活。   我的这种清醒,不符合正常人类,我深深的明白,偶尔我可能会有些晃神,一旦有那样的时刻,我会立刻提醒自己,不要对那些事情产生好奇。   光俊没有回答我,我没有再讲,从口袋里拿出来手帕递给他,对他道,“那个,我上楼了,需要我的话请敲门。”   这话也是告诉妈妈。我需要尽快地回归我原本的生活,当我踏入自己的房间,触及到床头某人送的小熊,我看了一会,把它拿起来,放进了角落的柜子里。   下次选交往对象的话,还是选正常的比较好吧,至少是人类好一些吧。如果是某种奇怪的东西,也会让人忍不住在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前辈……前辈有没有类似的经历?我从书柜里拿出来新一册的漫画,就算我不买,妈妈路过书店的时候也会帮我买下来。我看进漫画书,很快就把这些事情抛到身后了。   最后光俊也没告诉我他到底做了什么,我想他能够确定的事情,知道江绪回来了之类的。我没有询问他,就像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和班长交往了,也没有告诉妈妈我们睡觉了。   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到了九月份我去大学报道了。在这期间我几乎没有出过门,由于学业的繁重,我很快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尽管我想努力的忘记,生活中也总是有奇怪的地方。我的性格在高中的时候不那么出挑,不合群没有招到明显的讨厌,到了大学之后,由于小组作业的关系,我既不爱搭理人也不喜欢和人交流,同学们有些明显的讨厌我。   那又怎么样……反正人们的喜欢都十分肤浅,我并不在乎。   只是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上一秒还对我冷言嘲讽的同学,下一秒突然朝我微笑起来,还给我送咖啡送礼物,帮我标注课堂笔记之类的。   停电的时候邻居会来帮我修电之类的,买东西能够抽到一等奖,老师总是给予我最高的排名,我的生活仿佛充满了善意。而这份善意,原本是不应该的,要我形容的话,这些人照顾我时的气质,都很像班长。   他具有的某种能力,变成我妈妈或者我朋友之类的,然后解决我身边的各种困难。好像他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这种时刻都有人监视的感觉,我并不喜欢,是我讲的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以这种方式隐藏在我身边,让我非常的困扰。   “喂,你能听见我讲话吧?我不是讲过了吗……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我特意找了没人的走廊,讲了这么一句,空气中非常安静,没有人搭理我。   “不要这样比较好吧。请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讲完,依旧没回应,当我扭过头,走廊入口处,我的同学惊讶地看着我。   我:“……”   从那以后,还有了其他的传闻,同学以为我有精神问题之类的。还有些同学以为我有幻想症,幻想自己有虚拟女友之类的。 第37章   “喂, 夏由,社团的活动,你这次也不参加吗?”   身旁的同学和我搭话, 他的脸有些熟悉, 我记不起他的名字。我甚至想要对方永远不要跟我讲话,说实在的, 只是因为我太自私了,不是吗?   “抱歉,我不准备参加。”   “不要跟他讲话比较好吧, 傲慢无礼的家伙,为什么还要贴他的冷脸?”   “再怎么说……”   我听见了身后的对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一切校园生活都是如此。   “夏由, 明明不想这样的吧……和同学们还是好好讲话比较好吧。”身旁传来低声的言语,温柔而耐心。   江绪出现在我身边, 他在没人的时刻偶尔出现,像是我的影子那样。他认真地看着我,眼帘敛起一片自助饮料机的投影。   “你还是不要管比较好吧。我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还要花费在社交上的话……你应该明白, 那意味着什么。”我回复道。   “鱼和熊掌的故事,听过的吧?你既想要来自朋友的陪伴, 又想不花费时间,那是不可能的。时间应该花费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江绪闻言没有讲话,他沉默地注视着我, 在我身后微笑了一下。   “或许夏由说的没错……我只是担心夏由而已。一个人……总会孤独的吧。”他对我道。   我没有讲话, 当我来到图书馆,我故意找了身边有人的位置。我在图书馆解决自己的功课问题,他没办法坐在我身边。偶尔, 我会抬起头看向他,他在对面书架那里,一个人待在阴影深处。   阴影笼罩着他苍白的面颊,我注视着他,他的面容在我的瞳孔里与光影融为一体。在他察觉到我注视他之前,我很快收回了目光。   “夏由今天看的书……似乎非常晦涩。”江绪跟在我身后道。   “或许是那样吧。实践理性批判……这是越马前辈推荐的书。”   “很有意思吧?人到底是目的还是手段……夏由怎么看。”江绪轻声问道。   啊……假如他还活着,我们大概有可能成为朋友之类的。他问出来了我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老实说……这个问题或许非常明了。人人都知道目的更加重要。问题在于,那些至高无上的道理,那些形而上的思想,它们总是距离生活很远。我想你应该明白吧……例如今天是吃吐司面包还是烤番薯。把这种问题也要上升到思想层面,没有任何意义。它们离人类的生活很远。并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追溯原因。”我对江绪道。   江绪闻言稍稍侧目,深邃的目光稍微停顿,他唇畔扯了一下。   “夏由总是能够巧妙地绕过问题……或许你去做辩论家更合适。”他说。   “有这种职业吗。辩论家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辩论的。何况以此为职业,为了观点鲜明而鲜明,为了不同而不同,我想那会变得非常无聊。”   “那个……我现在要去咖啡店了。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吧。”我看了眼时间,他今天已经在我身边待了很长的时间。   据我的观察,最开始他还会隐藏自己,这种隐藏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地越来越少。大部分的时间,他总是待在我周围,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江绪闻言没有动,他仍旧站在原地,注视着我,温柔的眉眼稍稍落下,我侧眼扫见他僵直的指尖。   “夏由……我们不能一起去吗?”   他低低地问我道。左边的纱布穿透了阳光,苍白破碎的面容,眼眸中压下的期待,如同一株萎靡的苍菊花。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努力地移开目光,对他道:“我想我需要一个人待会。你也要有自己的事情做,请不要让自己的生活以我为基准。我不喜欢那样。”   周围的同学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认为我在和空气讲话,或者是在自言自语。这种来自于异世界的悲伤,令我有幸能够体验得到。人类的关系多么渺小而疏远,仅仅是死亡,就把我们永远地隔开了。   江绪没有讲话,他只是看着我,他的眉眼浓郁深邃,注视时令人难以呼吸。啊……谴责控诉我之类的,尽管我察觉得到,我也并不会在意。   像我这样冷漠的人,一切对我来说又怎么样呢?   我们这样的关系维持了一段时间。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他同样的事情。他出现的时候,我假装无视,去做自己的事情。总之,我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完,每周我都要前往书店,去买新一期的周刊。除了在学校的时间,大部分时间我仍旧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在我忙碌的空隙,偶尔我抬起头来,我的房间里有另外一名少年。他在书架下面,可能忙着做他的红色收音机。他会打开我搁置在角落的科普书籍,去看那些晦涩的物理知识。   他并不打扰我,只是观察我的反应,在我看向窗外时询问我。   “夏由,我想用夏由的杯子喝妈妈端来的茶水……可以吗?”   “……”我也有好奇的地方,看见他喝水,我忍不住问道,“吃掉食物或者喝水之后,它们会到哪里去?”   “嗯,我也不清楚。总之都没有味道,也并不会上厕所。”江绪耐心地回答道。   “既然没有味道,那为什么还要喝?也不是非喝不可吧。”我说。   江绪闻言不讲话了,他在我的房间里这样自然,我想我应该生气吧,由于我的情绪非常寡淡,产生愤怒对我来说也是困难的事情。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我问了出来,他总是看着我,用一种温柔而执拗的目光。   “不会。之前……没有和夏由讲过话,我一直很想和夏由搭话。死掉之后才有机会,这样的机会……我非常珍惜。”江绪对我道。   好吧,我不能理解。我偶尔也会有生理需求,这十分好理解吧,在我做那种事的时候,他注视着我,察觉到我不高兴,又假装看向别处。   “喂……你可以出去吗?”我询问道。   “我不会打扰夏由。”他对我道。   这不是打扰不打扰的问吧。偏偏在我脆弱的时刻理直气壮起来,我目光在自己手上停滞,又看向他,当我与他对视时,我又有些疑问。   江绪来到了我面前,我们有过身体接触,这非常好理解。男性的欲-望总是坦然又可耻,当我们触碰到彼此,陷入某种气氛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变得自然而然。   我之前所说的那些……让他离开我之类的,那些话都变成了没用的废话。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对他道,“死掉了……为什么还会有感觉?”   我看向身后的少年,侧目而过时耳畔碰到他的气息,他低头凝视着我,很快侧开目光。   “这和死不死掉没有关系吧。我仍然有记忆……仍然喜欢夏由。只要看着夏由,总会有那样的念头,想要融进夏由全部的生活。”   他消瘦的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温凉的温度,碰到我眼睫末端的发梢一触即逝。   “也会有困扰的事情……夏由不喜欢我之类的,令我很苦恼。”他从身后抱住我,嘴唇贴到我的后颈,嗓音有几分落寞。   我从来没有讲过不喜欢他之类的话,如果说喜欢的话,喜欢这个概念在我这里非常模糊。   “可以不用继续抱下去了……我要睡觉了。”我对他道。   “……我想和夏由一起睡。”江绪开口道。   我没有理会他,困意席卷着我,我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在我闭眼之前,依稀看见我和他搭在一起的指尖。   “今天的选修课为欧洲法史。在上这堂课之前,诸位东大的天才们,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有法首先要有德,法与德之间密不可分。人类对于法律的修正,源于道德延伸的尺度,以此为前提对人权进行扩充……”   讲到法律,会与道德联系在一起,老师提到了道德,又与人类情感关联,提及人类情感,总是无法避免的提到爱。   情爱之类的……人类社会大多数的爱以各种衡量为前提,绝对没有无法衡量的爱。无法衡量的爱,诸如上帝爱人之类的……我想到这里,看向落地窗旁的座位。阳光穿透落地窗,形成十字架的阴影,如同一道圣光落在江绪背上。   我所说的这种衡量,归根结底,只是人本身自恋的一种投射。诸如一个完美的恋人,具有大众意义上的优秀品质,长相品格出生之类的,纵使全部达到标准,迷人而令人心动,假如他无法与他人建立联系,或者解释为无法出现在公共视野里,那么他的全部品格约等于没有。   人的喜欢,需要建立在他人的认可之上,这种认可本质上摒弃了自我,畸形而不明媚。我十分清楚这其中微妙的问题,清楚并不意味着要解决。那和我没有关系。   “夏由……等等我。”   我稍微慢下来脚步,看向身后的少年,对他道:“不一定要和我上同一堂选修课吧。物理系的教室……或许你应该到那里看看。”   “嗯……只是来听听,感谢夏由的建议,下次我会过去的。”   由于我们已经做过那种事,某种微妙的气氛蔓延在我们之间。我看向他,想了想道,“你可以听完课再来找我,我会在教学楼下等你。”   “对你有好处的吧……仅靠自学,距离物理学始终有一定的距离。”我说道。   闻言他稍稍地愣住,他的眉眼停滞了片刻,眼底随即溢散出情绪,如同一滴泪滴落在湖面上,晕开了水花。   “……夏由,会等我吗?”他问出来,伸出手好像要触碰我,却停滞在半空中没动。   “只会等你五分钟。”我看了眼时间,没有更多的时间腾出来等他。   没必要因为五分钟的时间就感动的要死要活吧。我无法理解,他的情绪如同灼热的火焰,与他对视要把我烫伤。   我的灵魂与他完全不同,我是一片蓝色沉寂冰封的湖。湖面与火焰相触,灼热的温度令我浑身不适。   “五分钟的时间足够了,夏由……夏由着急的话,我可以从楼上跳下来。”他还要说剩下的话,被我捂住了嘴唇。   反正我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啊……随他们怎么想吧。   “喂,江绪……这种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讲比较好吧。可以随便说的吗?”我问道。   “嗯,以后不随便讲了。”他的嗓音透过我掌间模糊不清,我察觉到掌心的触感,他轻轻地吻在我手掌,黏腻之中带着礼貌克制。 第38章   “这是最新一期的jump期刊, 有消息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书店老板递过来了漫画书。书店的老板是位年纪很大的爷爷,他戴着老花镜,透过眼镜看了我一眼。   我猜他或许有话想跟我讲,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 又收回了目光。   “夏由,好了吗?怎么愿意跟妈妈一起出门了。”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手里的漫画变得沉甸甸的, 我对老板说了句“谢谢”,转过身看向妈妈,对妈妈道, “是妈妈的命令的话,夏由一定会照做的吧。”   妈妈闻言笑了起来,对我道:“要是平常也那样的话就好咯,妈妈今天很开心哦。夏由可以出来见见阳光, 这是很好的事情吧。”   “初旨参拜只会给出门的人送上祝福哦。”   有那么一回事吗。我并不相信妈妈讲的话,一方面, 我是为了我的漫画书才出来的,另一方面,我要陪妈妈出来买东西。   “那个……妈妈, 要去一趟银座吗?我想买一条围巾。”我对妈妈道。   尽管有些人可能感受不到寒冷,他仍然在我房间里, 还是稍微照顾一下比较好吧。   “是要送给光俊的吗?夏由最近有没有跟光俊联系?”妈妈询问道。   “没有,忘记了,”我对妈妈道, 察觉到妈妈的目光, 我又补充了一句,“他应该也放假了吧,我会联系他的。”   妈妈闻言微笑起来, 笑的时候很温柔,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嗯”了一声,“妈妈相信,夏由是个好孩子。”   过完年就要十九岁了,已经不算是孩子了吧。我这么想着,却没有避开妈妈的手。   围巾并不是送给光俊的,我和妈妈一起前往商场,为江绪选了一条红色的围巾,新年和红色最相衬吧。我买完围巾之后不想再陪妈妈逛下去,还好碰见了妈妈的朋友,我只用负责在咖啡店等着就好了。   “请给我一杯抹茶拿铁。”我对服务员道。   点完单之后,我找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东京都的咖啡店,有些办公人员在这里办公,我并没有偷窥别人的兴趣。好吧,我必须承认,我只是无意间看见了对方在画画。   我路过了一个男生,他的打扮很奇怪,长头发盖住了额头中央,是在学怪盗基德的发型吗?偏偏生了一张英俊的脸,这样的打扮并不显得违和。他戴着耳机,薄薄的眼皮稍微抬起来,眼珠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穿着制服,看来还在上大学,是美大的学生吗?我有这样的疑问,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负责在这里等妈妈,空隙还可以看漫画。   我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看过去。在我坐下来的空档,对方已经进行了收尾,电脑已经合上了。   我打开漫画书,事实上,我已经对于越马前史前辈的画风非常熟悉,可以说过目不忘。以至于我再次打开漫画书确认了一下,刚刚扫见的那个分镜。   突然之间,一阵震颤席卷了我,我下意识地看过去,对方已经收了电脑离开了。现在喊的话来得及的吧……我张了张嘴巴,整个人感到头晕目眩,我的嗓子如何也发不出来声音。   前辈……越马前史前辈。会有那种可能吗?   “啊……”由于紧张,我只仓促地发出了一个音节。我站起身,差点掀翻了咖啡杯,由于我的失礼,周围的人朝我看过来,我没办法讲话,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离去,掌心冒出来了一层汗。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内敛与匮乏,如果刚刚勇敢一点,说不定能够叫住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种可能已经在我心里掀起万丈波澜,令我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我有幸能够碰到越马前辈之类的,这种事情,原本我从来不敢想。   “……前辈!”我出了咖啡店,在银座十字街头,这里人来人往,过路的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向我,他们的面容全部都变得模糊不清。没有前辈的身影。   我扶着自己的膝盖,我感受到自己手掌在颤抖,恍惚间自己变成了一只骤然展翅的苍蝇,我找不到方向,只能呆滞地停留在半空中。   “夏由……夏由。”直到妈妈叫了我的名字,我被拉回现实。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好像做了一场梦,如同一道陨石砸在我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我在某一刻意识到,我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生活了。   “夏由,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吗?”江绪问道,他低头看着围巾,抱着好一会,脸上露出微笑,那笑容美丽而脆弱。   “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祝你新年快乐。”我对他道。   “谢谢……今天出了什么事情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江绪看向我道,他目光稍稍停顿,掌心落在我的额头上,眉眼染上关心。   “没有。晚上光俊大概会过来,你如果有想吃的食物可以告诉我,待在我房间里不要出来比较好。”我对江绪道。   江绪:“我明白了。”   “今天的课程还好吧?”我一边询问道,一边从书架那里找到了越马前史的分镜作品,随意的翻开,我好一会没有移开目光。   人就是会这样,原本我对怪盗基德没有任何感觉,现在突然有了某种兴趣。前辈喜欢那种发型,一定有原因的吧。或许我有空要再看一遍柯南。   “嗯,努力的话能够听懂一些。原本要去实验室……那里有空余的位置,我并没有去。”江绪对我道。   他戴上了那条红围巾,白色的纱布裹住左眼,右眼明亮而温柔,渲染出一层温度,熠熠生辉的宝石,破碎闪耀着。   “为什么没有去?”我询问道。   实验室有空余的位置很难得吧。   “嗯……不想告诉夏由。”江绪朝我微笑起来。   好吧,我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情,并没有继续问下去。我把那本分镜集放在了桌子上,楼下传来了门铃声,我猜是光俊过来了。   “来了。”我和光俊一个学期没有见,我原本以为,上大学之后,他仍然会经常来找我。当我打开门,露出熟悉的身影,光俊似乎更加瘦了。   他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又和以前不太一样,原本遮住眼睛的发丝,现在变得密不可分,我甚至难以看清他的眉眼,他枯瘦的手指无措地按在门铃上。我们碰面,他干巴巴地半天才讲出来话。   “夏……夏由。好久不见。”   “进来吧,”我对他道,“很抱歉最近才联系你,学校里的事情很忙,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他好久才回复我。   我走在前面的位置,侧目向后看去,光俊跟在我身后,我注意到他低着脑袋,他低头磨蹭着手指,受伤的食指,他正在无措地刮蹭伤口。   “抱歉。”我又道了一句歉,想了想,补充道,“很抱歉,有的时候,我总是忽视别人。如果你有事情的话,可以联系我。”   闻言光俊愣了一下,他看向我,我在这时才看清他的双眼,他清澈的眼底被疲惫覆盖,此时眼眶中泛出了泪花,浸湿了遮挡眼帘的发丝。   “谢谢你……夏由。我……很抱歉,是我应该道歉才对。我总是以为……总是以为,是夏由不想联系我。”光俊费力地讲出来,他嗓音很低,混合着声带摩擦的动静,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讲话了。   “……对不起。”   “喂,”我注意到他下意识的动作,似乎在按压自己的伤口,我按住了他的手掌,他食指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受伤了不要碰比较好吧。请你在这里待着,我去拿医药箱。”我拉着光俊坐下来。   当我去拿医药箱的时候,我脚步稍微顿住。我今天似乎格外的多管闲事,以前没有吧?是因为碰到了越马前史前辈吗?增加了我的表现欲,某个时刻,我也有那样的想法,见到某人之前……我想成为善良美好的人之类的。   我意识到了这样的一件事,看来爱情实在是了不起的情感,能让一个人彻底的发生变化。仅仅因为我崇拜前辈,令我发生如此大的转变。爱上某人而去改变之类的,似乎变得可以理解。   “哎!光俊宝贝,夏由这段时间确实很忙哦,不过寒假有很多时间。以后经常过来就好啦……阿姨还等着光俊来拜年呢,给光俊准备了和夏由一样的压岁钱哦。”妈妈出来了,她穿着围裙,揉了揉光俊的脑袋。   “光俊的头发太长了吧……阿姨待会帮你修理一下怎么样?”妈妈问道。   我把医药箱放下来,闻言没有抱希望,没想到听见了光俊的回答。   “……好。”   我低头为光俊处理手指的伤口,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手背上。那泪滴如同铁块一样灼热,我不知道要不要抬头,光俊现在一定很不好意思吧。   耳边落下来呜咽声,我和妈妈同时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妈妈先开口了。   “好啦光俊……不要难过了,有难过的事情随时可以跟阿姨讲哦。夏由也可以。不想回家的话住下来也没关系,家里房间很多哦。”   “好了。”我帮光俊包扎好伤口,抬起头来,光俊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他的脸色涨红,眼睛却干枯的没有色彩。   “不是每个人……每个人都像阿姨和夏由……和阿姨夏由……一样。”   “我……总是令……令别人感到厌烦。”光俊低低地讲出来。   “不要这样想比较好吧。别人厌烦你又怎么样,只要你自己喜欢自己就可以了。总是在意他人的目光之类的,你又不是陈列柜上的商品,需要给自己找个好买家。请自己成为自己的主人。”   我为光俊递上手帕,当我注视他时,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样的时刻……人们似乎总在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困扰着,这个世界令大多数人支离破碎,尽管撞的粉碎,仍然会在天亮之前重新把自己拼凑起来。   “没关系的啦。光俊……就像有些人擅长画画,有些人擅长做菜一样。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擅长同一件事情吧,光俊只是恰好不擅长处理这一部分……那又怎么样呢?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吧。不要把别人的恶意归结在自己身上,光俊在阿姨看来是很好的孩子,比夏由还要好哦。”妈妈用我的手帕给光俊擦了眼泪。   妈妈对光俊很温柔,光俊自己不知道的吧。自己总是展现出来柔弱的一面,总是让年长的女人为他心碎之类的。   “光俊去歌舞伎町的话会很受欢迎吧,”我闻言插了一句道,“只需要掉眼泪就好了,会有很多年长的女性喜欢的……妈妈是客人的话一定会给光俊开香槟吧。”   “夏由……你在乱讲什么呢?”妈妈看向我。   好吧,这才是我的本性,我收回刻薄的态度,瞅见了果盘,对妈妈道:“妈妈,我要上楼一趟。”   妈妈没有理我,光俊看向我,他注视着我,我朝他眨眨眼,回以他一个微笑。尽管这微笑非常僵硬,我原本就不爱笑。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每天笑嘻嘻的,我无法理解,我的笑容只是为了安抚光俊而已。   “砰砰砰”我敲了敲门,房间门打开,江绪坐在我床边看书。我注意到他从学校捡了一些破烂回来。   说起来,我总是喜欢怜悯他人,这是遗传妈妈吧。   江绪只是坐在那里,房间里明明开了灯,当我看见他时,我的心底翻涌出来的某种复杂情绪,那种情绪令我无法忽视。   “妈妈在楼下和光俊聊的很好,今天做了很多点心……有寿司,你喜欢吃哪种?我会为你留下来的。”我对他道,在他身边坐下来。   “谢谢夏由。”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   “这是在做什么?”我询问道。   “上次跟夏由讲过的……声波捕捉器。今天去听的课讲了舒曼共振,我想进行新的尝试。”江绪回答道。   “我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每个人的声音不一样……我认为这声音来源于灵魂深处,似乎是很难改变的。这样说或许难以理解,用通俗的话来讲,把人比作功能性的量子,量子之间的运动轨迹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如同命运一般……命运通常来说是无法改变的。”   江绪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我看见他捡回来的零件,拼凑成了一半蝴蝶的翅膀,在光晕底下微微扇动。   “就像地球的共振频率,有周期性的循环,每一期的循环难以避免,这种变化成为永恒。”   “有那么回事吗?你这样认为?”我不由得看向他问道。   “无法改变之类的……说起来太绝对了吧。”   “嗯……我相信命运。就像我会爱上夏由一样,诸如此类的。不管何时,只要我遇见夏由,我一定会被夏由吸引。” 第39章   “今天也要去图书馆吗?”我询问道。   江绪闻言嗯一声, 他带上了那只做了一半的蝴蝶,低下头时略微不好意思,对我道, “想尽快做好给夏由看……夏由会一整天都待在家的吧?”   “嗯……应该会吧。”我对他道。   事实上, 我对他有所隐瞒。自从我在银座那家咖啡店偶遇到可能是前辈的男人,从那天起, 我每天都会出门,前往那家咖啡店。   我想见到前辈。   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我看来,也没有告诉江绪的意义。尽管我收留了他, 并且我们做了很多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   那并不意味着……并不意味着,我要对他毫无保留之类的。   “再见。”我送走了江绪,当我一个人待在房间时,又拿起那本分镜画集。   前辈, 会是你吗……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夏由, 又要出门了?”妈妈询问道。   我拿起了围巾,点点脑袋,对妈妈道:“大概晚上才回来, 妈妈不用做我的晚饭了。如果光俊来找我的话,让他用手机联系我就好了。”   “虽说经常出去是好事, 但是夏由未免出门太频繁了吧。”妈妈嗔怪道。   “妈妈未免太多要求了吧。好啦,我出门了。”我说道。   熟悉的路线,我在银座十字路口的咖啡店蹲守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等待的时光, 总是充满期盼而难熬……事实上我早已习惯, 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是如此。   “喂……夏由,是夏由吗?”   我没有等到前辈,先收到了来自光俊的电话。   “不是我还能是谁?”我反问道。   “阿姨说你不在家, 夏由……你在外面吗?”光俊小声问道。   “嗯……我在银座这里,你如果想来的话可以来找我。”我说道。   “……真的可以吗?”光俊声线晃得厉害,我以为他又要哭了。   “可以。不要问其他的事情就好了。”   大概今天也会像前几天一样一无所获,光俊的心理状态才更值得担心。   “你好,请给我来一杯抹茶拿铁,换成燕麦奶。谢谢您。”   我在放下咖啡杯的空隙,听见了某道男声……我的动作不由得顿住,我抬眼看去,在前台看到了某道身影。   那一瞬间,我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事实上,我有很多次的幻想,遇见前辈的场景。他大概是位大叔或者年长者之类的,后来我从前辈撰写的采访中得知事实上他非常年轻。   本人只比我年长几岁之类的,眼前的青年看起来要更加年轻。前辈在采访中告诉人们,他对画画产生兴趣是在初中,当时临摹了大量的拉斐尔前派艺术家。后来在日本青少年艺术节上落选,转为开始画漫画。   大概因为前辈先前总是临摹圣像画,他的作品很多分镜参考了黄金比例,参考了经典画作的视觉效果,因此更加能够振奋人心。   一个漫画家表现得分毫不像漫画家才十分了不起。前辈并没有死气沉沉,并没有总是摩挲自己的指尖,没有因为努力的厚重而忽视生活中的细节。   这是多么的了不起……我不敢想象。至少,他看起来,只像是普通的大学生之类的,东大或者早稻田的学生,或者美大之类的……就算不是这些名校,是普通或者不太好的学校。在我看来,前辈仍然了不起。   我的视线情不自禁地在他身上停留,直到他发觉朝我看过来,他没有麻烦服务员,而是自己端了托盘,嘴巴里还叼了一根巧克力棒。   他的眉眼散漫而漆黑,漫不经心地朝我看过来,凝视人时变得非常锐利。当他看向我时,如同一把柔软的刀子在纸上轻轻地划开了。   我在那一瞬间僵在原地,我笨拙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我低头去看桌上的咖啡,会不会他已经察觉到了,我看人的时候没有很明显吧。   其实我的目光并没有完全收回,我偷偷看向他的屏幕,他坐下来只是随意地勾了几条线。我却已经看出来他要画什么。   每个月,每周,我都会去书店买他的漫画集,他的所有漫画,我基本收齐。那些剧情和内容以及他的风格,早已在我心里留下深重的痕迹,我能够仅凭几条线辨识出他在画哪一部的主角。   好不容易见到了……不敢想象的事情,前辈就坐在我身边。为了等待这一天,我做了很多的准备,比如带了毫不相干的书籍之类的。我要和他搭话吗?尽管我在心里已经练习了很多次,当我真的坐在他身边时,我紧张地不知所措。   很多时候……我不能够理解他人的心情。比如面对某些人时,会在意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以前我从来都没有那样的烦恼。现在……当我身临其境时,我大概明白了。   “夏……夏由。”门口传来了小声的动静,远远的,光俊看见了我。   咖啡厅里人很多,有些女孩子聚在一起讨论着身边的趣事,也有很多国外的游客,韩国人或者中国人之类的。我注意到的一些事情,比如很多中国的游客在吃完餐食之后,并不会主动地收拾桌子。   在日本,这是理所当然的礼节。尽管他们不懂,我在咖啡厅里坐了很长时间,有一些年轻敏锐的人们,当他们发现之后,会立刻转变自己的习惯。我的爸爸是中国人,因此我妈妈对中国人很有好感。   在我看来,这份好感或许并不是来自中国人,准确的来说,是年轻的一代。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年轻的一代人们,他们总是更容易修正自己,不会自以为是年长者而位居名为道德的高地。   光俊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因为人多,他有些拘谨。他似乎是赶过来的,脸非常的红,坐下来歇了好一会,眼睛亮晶晶的。   我妈妈帮他修理了头发,发丝剪到鬓角的位置,眼睛露出来了一部分。头发不至于扎到眼睛,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阴沉了。   “夏由……我没想到,你会来咖啡店……要在这里看书吗?”光俊问道。   他小声的讲话,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来了漫画书。除了漫画书之外,还有一份熟悉的便当,看起来像是妈妈做的。我猜他走之前见到了我妈妈,我走的时候妈妈甚至没有给我塞便当,却给光俊塞了。   “嗯,感觉这家咖啡店的味道还不错……你要喝什么?和我一样的可以吗?”我询问道。   我的余光留意着和我隔了走廊的青年,他并没有戴耳机,正低头专心的画画。由于他的装扮,倒是吸引了很多女孩子的注意力,他偶尔会看过去,朝女孩子随意地笑一下。   “可以……只要是夏由选的,我都喜欢。”光俊说道。   “夏由很喜欢这里吗?这家咖啡店是连锁店吧……家门口的那家不符合夏由的口味吗。”光俊又问道,讲的时候有些犹豫。   好吧。我佩服他的敏锐,总是能抓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算是那样吧。”我随意地说道。   我和光俊讲话……前辈全部都能听见。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我有些古怪,我摸摸自己的耳朵,耳朵变得有点热。   “夏由愿意叫我来到这里……我从阿姨那里听说这件事……我…我很高兴。”光俊对我道,他握着咖啡杯,眼睫下遮掩的情绪,像是破碎拼起来的镜面。   “我感觉……离夏由更近了一点。”光俊吞吞吐吐道。   我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隔壁的青年,在他放下笔时,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这时,我们再次对视了。   隔壁的青年看向我,他大概是觉得我们的对话有意思,电容笔放在鬓边的位置略微撑着,发丝落下来,看向我们的目光略微带着探寻。   我立刻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畏惧,复杂的情绪充斥在我心间,我的手指碰到咖啡杯的杯壁,能够在光俊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僵硬的神情。   “……光俊可以试着再交一点其他的朋友……那样的话或许更好吧。”我对光俊道。   在这时,身旁的青年站起了身,他的东西还放在桌子上。我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他而去,顶着光俊的目光,我也站了起来。   “光俊……抱歉,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匆忙道,随之追了出去。   前辈……我不想这一次再看着前辈离开。我有问题……我有问题,在我看来,用我的一切去换和前辈交谈的一个钟头,那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夏由。”光俊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并没有理会。   当我出了咖啡厅,一楼是一间花店,花店位于商超楼下,旁边是711和罗森的便利店,小巷子贯穿这里。我出门下意识地左顾右看,扭头和楼道里的青年对上目光。   前辈靠在墙壁边,他似乎在等我,和我对视的瞬间,他微笑起来,漆黑的目光如同燃起的灯芯。他那样看着我,仿佛能够看穿我。   “喂,同学,你刚刚一直在看我……我猜你或许有话想跟我讲。所以我出来了。”他开了口,声音意外的清朗,很像阳光灿烂时的风铃声。   原来是这样吗?我闻言愣在了原地,某种情绪充斥在我心间,我无法形容,要和他讲吗……比如我认出来了他在画的分镜之类的。我是他的十级脑残粉之类的。   这样讲的话,大概会令我们变得疏远吧……我原本只是想问他问题,可当他向我搭话时,我却又有了别的念想。   上帝,请原谅我。我仅仅只是想离我梦想之中的人类近一些。哪怕我撒一些谎言,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那个……我看到你在画画。你是美大的学生吗……我只是很欣赏,很欣赏会画画的人类。尤其是利用空余时间做这些事情的人,我觉得十分值得钦佩。”我组织语言回答道。   “噗嗤”一声,对面的青年笑了出来,他笑的时候眼睛弯起来,鼻梁变得更加立体,五官如同一道剪影……很像我在他笔下见过的那些主角,总是阳光又自信。   我认为自己常常待的地方……那是一片阴郁的水底。当我见到阳光又自信的人类,前辈……前辈理所当然是这样的人,让人见之自惭形秽。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不是美大的学生,那只是我的工作哦。工作……你明白的吧。爱好当成工作之后,意义完全不一样的啦。嘛……你欣赏我感到很开心。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越马。”他朝我伸出手,眉眼晕出一片灿烂的微笑,笑起来时虎牙若隐若现。   前辈……没错。是那么回事,前辈在向我自我介绍。我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头晕目眩笼罩,令我难以维持镇静。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要大喊大叫……前辈,我能够和前辈握手了。   我咬住自己的舌尖,血腥伴随着痛意传来,我努力地维持着镇静,掌心出了一层冷汗,我悄然地在口袋里蹭掉了那些汗,朝他回以握手的姿势。   “前辈你好。我的名字叫做水木夏由。我是一名东大法学部的学生……很高兴认识你。”我咬着舌尖讲出来话。   “你经常来这里吗?”我询问道。   “嗯……偶尔会过来一趟。这里的十字路口总是很繁华,无数的人经过,对我来说是很有意思的体验。在这里能够见到很多有意思的人类。”他回答道。   “我……我和前辈的想法一样。”我连忙道。   闻言前辈看向我,他有一双十分锐利的眼睛,微微睁开看人时,缝隙里的光影形成一片苍白的深色,白纸上的深重墨迹连成池。他眼睛稍弯起来,注视着我时,我恍惚成为了被渲染的白纸,已经被他看透了。   “嗯……夏由。我听见了你的名字,很动听的名字呢。很高兴认识你……我刚刚也有注意到你哦。可不可以问你一个冒犯的问题。”   “你请讲。”   “……可以把你画进我的短篇故事里吗?”他问我道。   我稍微愣住了,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反应过来,我连忙道:“当然可以了,前辈……我荣幸至极。”   尽管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感觉,我只是感到……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能够成为前辈的主角,难道我不应该高兴吗?   “十分感谢你。我想我们有缘还是会再见的。就聊这些……你的朋友一直在等你哦。”前辈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身后的位置,光俊在位子上坐着,他看着我的方向,眼底带着魂不守舍的担忧。   我还想再见到你之类的……这种话我讲不出来,我只是察觉到他对待我的情绪,令我心底裂开了一条缝隙。   所以……人类到底为什么要在意另一个人。完全是自讨苦吃。 第40章   “那个……夏由。我今天很高兴。虽然……虽然我不知道今天那个人是谁。那个……如果让夏由不高兴的话, 我希望……还是不要再和他见面比较好吧。”光俊说道,快到家了,他嗓音很低。   我情绪的细微变化, 全部都被他察觉,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我不由得停下脚步。那些被我忽视的情绪, 我甚至自己不曾察觉到。   “嗯……我明白的。大概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吧。”我下意识地朝光俊微笑起来,当我意识到之后,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光俊闻言稍稍愣住, 他看向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嘴唇翁动片刻,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个……还有一件事。原本不愿意告诉夏由……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讲出来的必要。有的时候……我觉得夏由什么都清楚。”光俊低声道。   “嗯……似乎是那样。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我认为事实更加重要。”我回答道。   “总之,你仍然可以联系我。我说的那些都作数……要去我家吃饭吗?”我在门口停下来, 已经到家了。   光俊在我面前站定,我们从咖啡厅带回来的咖啡,他仍然拿着, 他摇摇脑袋,朝我抿了一下嘴巴。   “中午已经来过了……我没关系的。夏由……谢谢你。”   “最后还有一件事。虽然我知道讲出来没有意义……但是夏由经常鼓励我, 我认为言语或许有一些……作用。”光俊说着,目光看向别处,眼帘垂落。   “我……经常做噩梦, 做噩梦的时候, 如果夏由在梦里出现,我就不会害怕了。抱歉……我回去了。”   我在原地停留,看着光俊离开, 他的背影仍旧有些低落,勾着脑袋匆匆地走掉了。   其实可以不用讲出来的吧……光俊常常把每一件事都变得复杂无比。我指的是生活里无数的小事。比如一个梦,一个朋友,或者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够让他在意。敏感的人能够从细微里感受到幸福,这意味着他们离痛苦也更近。   “妈妈,我回来了。”我在玄关处换了鞋,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   我抬头时,楼梯处,江绪站在那里。   江绪手里拿了一只电子蝴蝶,用机芯拼接而成,栩栩如生的电子蝴蝶。拿着蝴蝶的少年左眼蒙着纱布,露出的右眼干净明亮,他朝我微笑起来,如同苍白的雏菊花,顿时生动夺目起来。   “夏由……你看这个。”   江绪说着,他按了某个按钮,蝴蝶的翅膀扇动起来,停留在他指尖,背面的翅膀变幻交织出璀璨深邃的蓝色,很接近大蓝闪蝶的颜色,变幻出阳光闪烁的光泽。   “我是按照夏由的灵魂频率植入而成的……它扇动翅膀的时候,就像夏由在轻轻呼吸一样。夏由……夏由会喜欢吗。”温柔的声音传来。   江绪认真地注视着我,他眼底一片温柔的情绪,繁星在他眼底盛开,延伸到蝴蝶翅膀上成为倾落的银河。   很漂亮……那又怎么样。我……我并没有笑出来,我如果笑出来,大概笑容也非常僵硬。我从咖啡馆里回来,仅仅和前辈交流了几句话,我的心情却跌落至谷底。   就像整个人被浇了一盆冷水,而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直到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啊,原来是这种感觉。   “嗯,很漂亮。”我没什么情绪地回答道。   “你很有天赋……在这方面。”我对他道,我走上了楼梯,他看向我,离得近了,我能清晰地看清他的眼底。   眼睫垂落时,我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充满平静的眼底,冷漠而又没有起伏。   “夏由……有什么心事吗。”江绪看向我,稍微停顿道。   “没有。对了……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我停了下来,想了想对他道,“最近几天我想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你可以不要来打扰我吗?”   我看向他,尽管我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我的心底却希望他能够答应。拜托,请给我处理自己情绪的时间。   “……可以。夏由。夏由如果想见我的话,请随时告诉我。”江绪对我道,他低头看向蝴蝶,收回了目光。   我闻言没有回头,径直地离开了,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才意识到自己活了过来,还能够呼吸,那种紧张绷起来的感觉消失了。   桌上放置着前辈的那本画集……尽管,尽管他看穿了我,我感受到了痛苦。可我……可我仍然崇拜他。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充斥在我内心,令我无法冷静下来。   就像妈妈之前讲座的内容一样。尼采告诉人们不要崇拜任何人……可是人们却因尼采这句话而更加崇拜他。诸如此类的情感。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大概到了晚上,妈妈来敲了我的门,我头也不抬地对妈妈道,“妈妈,晚饭放在门口就好了。最近不要叫我吃饭了。”   我明白的……我一切都明白的,我始终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是……我也会有迷茫的时刻。当我迷茫时,我想询问前辈……前辈是否会和我有一样的烦恼。   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在房间里待了七天的时间。七天时间一过,我独自出门去了书店,依旧是同一家书店,老板认得我。   “请给我越马前史的最新期刊……谢谢您。”   “这周长篇停刊了哦……他新上了一篇短篇故事,画的是小提琴家的故事。我早上已经看过了,是很好的故事。”   “下期jump周刊有消息的话我会联系你的。”老板把全新的漫画递给我。   我盯着那本漫画看,前辈说要画一本短篇……他只花了一周的时间。这是能够做到的吗?一周之内创造一个好的故事之类的……我踌躇着没有打开,自己变成了上面的主角之类的令我感到畏惧。   “啊……这么一看,主角和你长的有点像耶。”老板随口说道。   封面上的少年与我一样,看来前辈一眼看出来了我是怎样的人。封面上的少年阴郁低落,看上去冷静疏远,又好像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堕入某种深渊之类的。   “灵感来源于一位俄罗斯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好像叫《涅朵奇卡》,很有意思的故事呢……”   我的心情难以平复,那是前辈最喜欢的作家,前辈画过很多地下室的主角,也是对于那位作家的致敬。   故事的内容非常简单,某位在小提琴上稍有些天赋的少年,他立志要成为小提琴家,只是每个时期,总有各种事情吸引他。诸如路过的小提琴大师……母亲充满抱怨的婚姻,或者是妹妹的少女心事,一切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最终这些琐碎的事情……令他距离自己的天赋越来越远。   某天,当他再次拿起小提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拉不动琴弦了,年少的天赋全部消失不见,成为了自己先前所说的没有天赋的人。   “怎么样……是很好的故事吧?”老板问道。   “嗯……我看过原著。那位小提琴家是涅朵奇卡的养父……他确实在小提琴上有一些天赋。这算是大多数人弊病的地方吧……一旦沮丧发作就开始责怪自己没有天赋之类的。”我开口道。   “啊呀! 我是没有看过书……只是他能把那种感觉画出来……您一定能够明白的吧。看到结尾恍然大悟的那种感觉。何况虽说这个主角并不努力,却一点也不讨人厌哎。”   人物所有的品质,归根结底需要作者去塑造。哪怕是不努力的人,如果作者塑造得好的话,也能够引起人们的共鸣打动人们。   话虽然是那样讲……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成为艺术家。大多数人的天赋既没有到达那个高度,也不具有深度,只会徒增痛苦。   “嗯……是那么回事,前辈果真很厉害。”我说道。   前辈以我为灵感,塑造出了这样的人物……我在前辈眼里是那样的人吗?不够努力之类的。这是令我困惑的地方。   我……我想知道答案。   看完那部作品之后,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我怀揣着这样的情绪,再次来到银座;来到了那家咖啡厅。我点了同样的饮品,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问问题之类的。   我内心的那些情绪,它们全部会聚在一起,形成名为痛苦的漩涡。我渴望前辈能够给予我答案,让我能够拥有一些力量对抗这些日益积攒的痛苦。   我从上午九点待在咖啡厅……不知道在咖啡厅待了几个小时。直到外面天黑了,咖啡厅要打烊了,只剩下几缕微弱的灯光,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该回去了。   妈妈给我打了电话过来。   “喂……夏由,还在外面吗?请早点回来吧……不要让妈妈担心比较好吧。”   妈妈温柔的嗓音传来,我从座位上坐起来,我拿起那本漫画书。尽管没有答案……当我待在这里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人有的时候并不需要过度解读,既然前辈觉得我不够努力,只要我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吧。   我的世界原本就是一片忧郁的海底……祈祷能够从某人那里得到一束光之类的,这种弥赛□□节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原本是准备打车回去的……不知怎地,我偏偏想让自己陷入苦难的境地里,我自己走了回去,好像我的世界正在下雨一样,让整座东京都一并附带名为悲惨的命运。   “啊呀……怎么这么晚。”妈妈给我开门的时候,她刚刚睡醒,玄关只亮了一盏昏暗的灯。   “嗯……抱歉。妈妈。不小心回来晚了。”我对妈妈道。   “妈妈早点休息……还有一件事,在开学之前不用为我准备晚饭了。”我对妈妈道。   当我讲出来时,妈妈的神情欲言又止。我抬眼看向楼梯上方,在酒柜那里,江绪站在那里,月光下他的身影犹如透明。   我看向江绪,在我们对视时,我率先移开了目光。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地变远了,我不得不承认,是我有意想要疏远他。说起来……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的关系多么重要。感情在我看来是最微弱的一环。   仅仅凭借喜欢去维系的关系……我无法保证自己一直喜爱某物某人,何况原本我们有交集,也仅仅因为我同情他。   “那个……抱歉。”经过他时,我讲了这么一句。   江绪注视着我,他温柔的眼眶,落满凄美的月光,眼睫深处的阴影覆落而下,他久久地看着我,某一瞬间,他的眼眸再次化成了天潭水。他似乎有话跟我讲。   “夏由……不用道歉。我做的蝴蝶……可以留在你的房间吗?”江绪轻声询问道。   我应了一声,实际上我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我经过他时,有那样的错觉,他的身影轻薄地仿佛随时会消失。   原本那是我所期盼的吧……我们各自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   当他看向我时,我总能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与恶劣。原先……原先我答应他的那些,我对他讲的那些话,我想起来那些话,是我讲的让他留下来。我不应该这么对他……尽管我知道,我却没有心力能够做到。   面对他时,我如同在面对卑劣的自己,我愚蠢又轻佻。我想我们的关系……大概是夜莺与玫瑰那样。能为一朵玫瑰寻死觅活的人,必然也能冷淡地将玫瑰抛弃。   剩下的……我没有再想了。当我踏入我的房间时,一切全部消失了。无论是江绪……还是光俊,还是前辈的话,它们全都消失不见。   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哪怕我有些不妥的做法,只要母亲答应了都会做到。我如愿以偿地在房间里待了一个月,一直到开学为止,没有见任何人。   开学之后,我的生活重新归于繁忙之中。每天的功课做不完,我抽出时间去图书馆,剩下的时间在房间里待着。   很多的时候,我有一些迟钝,直到春天的时候,樱花开了,那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由于我见到了樱花,想起来我曾经在樱花树下和某个人接吻。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江绪了。   那天我们只是很简单的对话……他留下一只蝴蝶给我,然后就不见了。   他会去哪里?在那栋小阁楼里,或者在图书馆,在其他他记忆中存在的地方之类的。或者是回到他身后的门……前往那里去。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在房间时,无意间看见了他留下的那只蝴蝶。我拿起那只蝴蝶,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江绪的字迹。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啊……我看了谁?光俊还是前辈。无论是谁,事实上,我们的关系有到那种地步吗? 第41章   我想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每件事情都需要去理解。我并非要成为全知全能的人。至于江绪的心事……我也并非要去了解的吧。   书架上仍然放着几本关于物理知识的笔记, 高中的时期我了解一些,因为那是必须要学习的功课,大学之后我没空去看。   他写了很多的公式, 我认为他十分地了不起……从很多层面上来说, 单单是他仍然存在,这是一个值得探寻的问题。   我并没有去探寻, 我的时间紧接着投入进了其他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忙碌,对于我生活里少了一个人之类的……这种事情我并不会过分在意。从理性层面上来讲,人最终的走向是自己独身一人, 其余人不过是生命之中的倒影。   “夏由。就算功课很忙……还是注意休息比较好吧。”妈妈对我道。   爸爸闻言从电视机收回目光,对我道:“学习法律知识非常辛苦的啦,祝惠……夏由有自己的规划,那也是很好的。”   “虽然这样说没错的啦, ”妈妈看着我道,“夏由偶尔放松一下也没关系吧?身体最重要……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   “夏由已经足够懂事了, 妈妈很幸福哦。”   “我吃好了。”我放下了筷子,对妈妈道,“我知道的……妈妈也要注意休息。爸爸也是。”   今天我的时间好不容易空闲出来, 我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当我踏入我的房间,衣柜里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大概是妈妈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有关紧,我听见了衣帽间的动静。   一只小熊掉在了地上,熟悉的玩偶, 我盯着看了一会, 走过去把玩偶重新放好。   前男友之类的……我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我要去做自己的事情。尽管我这样想着,我在榻榻米上坐下来, 时而看向窗外,心情无法镇定下来。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桌上放了前辈的分镜漫画书,他新作的手稿……书柜上是江绪留下来的物理笔记,一定是我最近太忙的啦,所以心情有些不太好,让我没办法专注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待了多久,快天黑的时候我出门了。离得不远的街道有很多的樱花树,夜色下樱花翩然而落,我喜欢樱花,触碰到的时候会感到幸福。   前往熟悉的银座街头……我再次来到了那家咖啡店。在我抵达时,咖啡店已经快要打烊了,这里没有前辈的身影,我猜他不会再来这里了。   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在居酒屋前常常能看到醉酒的人们,他们看起来过分的高兴或者痛苦。有的时候,我羡慕他们剧烈的情绪变化,我的情绪感受……由于我的迟钝,我总是感受不到。   我的心情是一片平静的湖,仅此而已。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熟悉的地方。浅草街道这里,那里有一座横起来的房子,不远处熟悉的便利店,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哪里。   这是江绪的家。他已经死掉了,外婆也已经死掉了,我和妈妈一起给他们办的葬礼,这里的房子理所当然地没人住了。   门牌上写的有奈良两个字,看上去像是江绪自己写的。好吧……实际上我有一些在意的吧,无缘故离开之类的,好像是我的原因一样。   更重要的事情,我在自己的房间待不下去,这对于我来说是十分微妙的感觉。好像我一直追求的东西,在某一天,突然地离开了我。并非他人的离开导致,而是我自身不再宁静。   如果我不能做事,那么漆黑的长夜对我来说万分难熬,我努力的一切……一切全部都失去了意义。   我的躯壳依靠着一截细弱的树枝支撑着,现在树枝消失了,我的躯壳成为了真正的躯壳。我并不觉得生活有什么意义,一切意义……并不是活着本身,而是那一截树枝。我渴望它在我的身体里生长出芽叶。   有人因为我而支撑着活下去之类的……我毫不在意。我只在意自我,我的自我追求在一切之上。   我在门口站了很长的时间,这样的夜色,我渴望月色能够穿透我的躯壳,带走我的魂灵,短暂地消逝。   安静的夜晚之间,电话响了起来。   “喂……夏由。现在有空吗?请来一趟医院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妈妈生病了?”我询问道。   “不是我啦……是光俊。光俊生病了哦,夏由请快点过来吧。”   我离开了这里。从我所在的位置打车到了圣路加医院,医院里不止有妈妈,还有躺在急救车上的光俊,以及光俊的爸爸妈妈。   “哎哟……你们没有听他讲过吗?他每天在家里睡不着……为什么要滥用药-物。就算工作再忙也要顾及一下孩子吧。”妈妈开口道,尽管她的语气非常温和,我听出来了她在生气。   光俊的父母之类的……我很少见到,夫人和丈夫看起来不和,儿子生病来到了医院,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大于对光俊的关心。   我见到了那些药片,因为抑郁症和情感障碍之类的混合着止疼片安眠药一起吃……光俊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他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服食药片之类的天使,令我联想到这些。   “……抱歉。”光俊的妈妈开口道了歉,“我们最近在忙着离婚事务……感谢您送他过来。”   光俊的爸爸简单地朝妈妈点点头,我们一起看着光俊被推进急救手术室。据医生说光俊大概需要洗胃之类的。   在这里等待之类的……事实上没有意义吧。我像是被迫参与了这场闹剧,原本我应该在房间里待着,我现在也想回去……我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脑袋里乱糟糟的,如果我讲出来,妈妈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孩子。事实上我也并不在意……光俊也很痛苦吧。我去他家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些异常,由于我总是“尊重”他,我并没有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我们彼此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将对方隔开。偶尔会经过对方的门前,稍作停留,最终他并没有敲开我的房门。而我路过他时,粘连在我身上的痛苦,它们拖着我的身躯,让我无法伸出手。   “夏由……要回去吗?妈妈守在这里就好了。”妈妈对我道。   “没关系,”我说,反正我回去也没有事情做了。   这种感觉像是心底被扎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小孔,非常细微的疼,伴随着呼吸蔓延上来,停止呼吸的时候,疼痛又消失了。   “那妈妈去打个电话,夏由在这里守着好不好?”   我点点头,光俊的爸爸妈妈也出去了,长椅上只剩下我。我透过玻璃层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显示屏上的手术中字眼,剩余的只有寂静机械发出的回音。   医院十分冷清,我认为这里的灯光惨白到令人感到寒冷,如同置身在冬夜之中,墙壁成为刺目的雪,雪地里只剩下鲜血交织的红色。   “他的情况不太好。服食的药物侵蚀了胃部……暂时无法进食,需要住院。另外……病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之后可能还需要转去心理科。”   医生的话我听了之后没什么表情,但是妈妈掉眼泪了。妈妈在心疼光俊,这是我意识到的事情,我……我也应该流眼泪吗,可我学不会这样的事情。   有的时候,我会为自己的麻木感到不知所措。同学因为药物住院之类的,还有心理问题……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只是我见过的,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样的时代……我们这样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难道不是吗?   或许不怪我们。我们只是爱幻想了一些……幻想这个世界能够像我们想象之中的那样美好。当我们进入到这个世界时,真相告诉我们,美好只是幻影,人类之间……只有恶意无处不在。   尽管如此,恶意成灾的人类间,美德才显得弥足珍贵。   或许仍然有人要说……是我们太脆弱了之类的。我有时也会这样认为,可我仍然有一个问题……难道这个世界是只为那些坚强的人们而设立的吗。假如全世界只剩下了所谓坚强的人们,那么想必十分有趣。剩余的坚强人们,他们之中会重新划分,从“最坚强的人”到“一般坚强的人”,再到“没那么坚强的人”。   由此可见,人类永远在不停地淘汰同类。   这些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着其他的事情,我需要花费时间去验证一个结果。   我从医院离开,重新回到了家里。我上楼时,感到我的步伐异常沉重……我回想起前辈的短篇漫画。没有天赋的人……这样的词语形容人类实在是残忍。   耳边仅仅能够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我在房间门口停下来,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它跳动的十分缓慢。我迟钝地感受到了疼痛。   有人用闷棍敲在了我的后脑勺上,令我有些站不稳,我下意识地跪在地上,我捂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变快了,令我无法承受。   我要回到房间里睡觉吗?还是要像普通的十九岁孩子一样玩游戏之类的……全部都是可以的吧?为什么仅仅是打开这扇门,对我来说如此困难。   啊——   我的喉咙在发出无声的尖叫,它们争先恐后地从我的身体出来,我看见了无数个自己。从学校回到家的自己,楼道里端着餐盘的自己,或者是拿着漫画书的自己……他们全都跑了出来,要离开这幅残破的躯壳。   某份沉郁的情绪将我击倒在地,我可以安慰自己……再等一等也是可以的吧?只需要等几天……或许过几天就好了,我的生活能够恢复如初。   我从地上起来,我好像吐了,吐在了地上,我感到非常抱歉。我要麻烦妈妈了,我带着余下的呕吐物来到了床上,睡过去就好了……梦境是痛苦的短暂消逝。   天亮了,我拖着自己的身躯前往学校……或者是医院。我守在光俊的床边,当他醒来时,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歉意的微笑。尽管身体非常痛苦……我察觉到他得到了某种解脱。   因为他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吗?还是那些听说他生病前来看望他的同学们?光俊……你是因为这些感到高兴吗。为了那份虚假的爱去伤害自己之类的,做出了这样蠢的事。   处在弱势的人们,因为性格的柔弱,比起伤害他人实际上更擅长伤害自己。以为虐待自己就会得到他人的愧疚之类的……这无疑于将刀刃放在他人手中,将刀刃对准自己。   我能做的只能在此向上帝祈愿,祈愿世上不再有喜爱苦难的人类。   “谢谢你……夏由……谢谢你来看我。那个……可以拜托你帮我买一些漫画书吗。如果可以的话。”光俊对我道。   “当然可以。”我说。   我来到了楼下的书刊店,这里上了崭新一期店jump杂志,荣登第一的依旧是越马前史前辈。短篇故事由于人物塑造的过于高超……被评选成为了新一度最受欢迎的主角。   “欢迎光临! 要来一期越马前史的短篇吗?”   我站在书架前,服务员十分年轻,她笑起来的时候令人联想到有村架纯。   “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漫画而生的……对吧?越马前史天生就适合讲故事呢。”   我没有讲话,漫画书在手里沉甸甸的,当我看向封面的主角,恍惚间有与他对视的错觉。拜托……虚拟人物没有任何灵魂,仅仅因为故事打动,也没必要只是提起就会心脏震颤吧?   “嗯……我也这么认为的。”我回答道。   我拿了两本越马前史前辈的漫画书,到了前台结账。   似乎听见了风声,我扭头看向窗外,樱花随风在行人身后飘散。尽管我并不提倡伤害自己的行为,我在看书的时候,偶尔也会有那样的疑问。   诸如一切哲学的命题是以自杀为论点一样。人如果失去了生命的意义……或许只要再找一个就好了。可如果一个人千辛万苦才找到自己要追寻的道路,无论是放弃还是割舍,都成为了一种沉重。   仅仅是……感到疲惫。一切都是如此。   我伫立在樱花树下,当风声轻轻驶过,我在樱花盛开的缝隙间,听见了来自躯体深处发出的声音……那是我的灵魂在低泣。   不远处通往新宿的列车疾驰而过,我在摧毁自己时毫不犹豫的意志,我想它们更加坚定。   ——让我的鲜血成为樱花雨的点缀。   ——风停了,一切悄然归于寂静之中。 第42章   我死掉了。   大概是这样, 从第三视角去看自己的尸体,非常奇妙的感觉。我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指尖上残留着鲜血。站台上的人们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路过我的鲜血, 他们似乎在因为电车推迟而抱怨。   说到底,我的生命并不值钱, 抵不过人们宝贵的十五分钟之类的……我十分能够理解。因为我也是那样的人。   现在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是对不起。请大家原谅我一下,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而已。   说起来,我对这世上毫无留恋, 现在应该前往所谓的西天了吗?或者是前往地狱……还是新一轮的人间。我明明已经死掉了,为什么依然会感到疲惫。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人们的话音在我听来朦胧地隔了一层,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在站台上见到了赶来的妈妈, 妈妈失声痛哭的模样……和我想象中并不同。   我的母亲出身良好的中流阶级,外婆从小对她十分严格, 母亲一向大方得体。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掉落鞋子或者是发丝凌乱……在人前失态之类的,并不存在。   拜托……我的尸体已经血肉模糊了,还是不要再抱着比较好吧。可是妈妈仍然抱着我, 她的眼泪砸在我的手掌上,穿透□□刺穿我的灵魂。   “夏由……夏由……夏由!”   我明明听不见人们的声音, 可是我知道妈妈在叫我的名字。   我迟钝地在原地站着,尽管我很想上前擦去妈妈的眼泪之类的。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死掉了,我碰不到妈妈, 这样的事情无法改变。   我……我只是不明白。妈妈……妈妈常常践行理性的职责。妈妈是在为我难过吗?或许我应该向妈妈道歉。   那些全部难以说出口。我常常难以忍受痛苦, 尽管难以忍受,我却不愿意讲给别人。在我看来,归根结底, 向他人倾诉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祝惠……祝惠! 冷静一下。”   我置身在人群之中,爸爸的表情我也没有见过。他把妈妈扶起来,我看见爸爸妈妈身上染上我的鲜血。我一瞬不眨地盯着妈妈的手掌看。   “真是可怜……好像是东大的孩子。明明考上了那么好的学校,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哦。”   啊……难道考上东大就会没有烦恼了吗?看来大家都被世俗上的功利法则洗脑的非常成功。大家已经忘记了,很多时候,个人的痛苦能够凌驾于一切附带条件之上。每个人都有选择痛苦的权利吧?   我讲不出来话,也不打算讲出来。   现在我应该去哪里呢?很快我的尸体就会清理掉吧。我想睡一觉……拖着灵魂继续去哪里去之类的,我没有那样的想法。   下辈子,请让我成为一棵长眠的树,不再降临于痛苦的人间。   我需要找一个睡觉的地方……然而我似乎已经没有了困意,身体的五感全部消失,我只感到疲惫。我的情绪恢复了平和,如同阳光照在湖面上,我在人群中穿行,人们看不见我。   就算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吧。一个人靠近另一个人,又能得到一些什么呢。我们每天穿过很多街道,在路上也不会和陌生人讲话,那样的话和我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哦。   我一直在东京都游荡……其余和我一样的人类,我并没有发现。我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却逐渐地能够听见另一种声音。那种声音从一切生物的内部发出来,我想用声音去描述,不如用频率去描述比较合适。   之所以会这么形容……我只是想起来了江绪讲的那些话,他给我听过的植物的声音,和那种声音类似。   我出席了我自己的葬礼。在葬礼上见到了虚弱的母亲,我的父亲,我的外婆外公……还有坐在轮椅上的光俊。大学同学之类的……我的老师和班长来了。   他们守着我的遗像,看起来庄重肃穆。   光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似乎更瘦了,留起来的长头发重新遮住了眼睛。他的眼里总是常含泪水。   “砰——砰——砰——”我听见了遥远来自地壳深处的震动。   我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在我面前出现了一道门。无论是葬礼,还是母亲父亲,他们全部消失了。我面前只剩下通往门的一条路。   门出现的瞬间,我明白了,那里正是我该前往的地方。   当我走在仅剩的道路,在即将踏入门的瞬间,我的脚步稍微停顿。我想起了什么,尽管我已经死去了,仍旧令我停下脚步的事情……我仅仅是稍稍停顿,随之走了进去。   我不希望有来生,只管毁灭。这正是我的目的……我只要毁灭,我并不期盼毁灭附带的再生。一切光明令我畏惧,我只愿待在暗无天日的深渊。   毁灭——   毁灭——   毁灭啊——   “啊——我不是说过了吗?没事不要联系我。放学之后我要接目珊回家。这话我已经跟你讲过很多遍了吧?而且那个书呆子经常走这条路……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樱花随风飘逝,我睁开了眼,面前摊陈开的漫画书……银河系的第一百一十话,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是很久之前的漫画。   没死掉吗?还是指引我来到了什么地方。我低头看向这具身体,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仍旧穿着国中的校服。   窗叶上挂着的风铃,熟悉地方……这是成井书店没错。   我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我抬眼看过去,不远处的两名少年。啊……已经死掉的同学,一位是焦忱,另一位是隔壁班的同学,方周叶。   这是什么已故逝者的聚会吗……我这么想着,却看见了书店老板。   我努力的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然而十分抱歉,我对于读书时的记忆非常模糊,如果是平常的我,可能同学从我身边经过,我也不会留意。   现在之所以能够留意,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因为另外两名同学也是死人,同类之间互相注意到,这很好理解吧。   “我知道……那个,马上就要修学旅行了。我打算在修学旅行的时候动手,你说的算数的吧。只要我找人揍他一顿……会给我一笔钱去北海道…”   “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你吗?喂……怎么说成好像是我让你这么做的。我们明明一起计划的吧。难道你不讨厌他吗……到底是谁一直嫉妒他啊。”焦忱无所谓地说道。   “是我们一起计划的事情,”方周叶说道,“我也很讨厌他。”   “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   两名关系并不密切的少年,一旦谈起共同讨厌的人,他们好像亲近了一些。只要有共同的敌人之类的,就会变成朋友吗?   啊……我仍然在看书,我听了毫无波澜,依旧能够保持镇定。我大约明白了,修学旅行会成为某个人生命结束的转折点。   “走了,一会他该过来了。一个总是来这里看书,一个来捡瓶子。两个都很晦气啊。”焦忱说了这么一句。   只是看书捡瓶子的话还好吧……在背后说人坏话和找人教训同学的人才应该更加晦气吧。   他们两个走了。   过去了大约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我并没有看漫画书,我对于漫画的情节已经非常了解。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直到某道身影出现。   左眼蒙着纱布的少年,他穿着和我同样的校服,制服衬映着身体修长挺拔,他弯下腰捡瓶子的空档,自然而然地朝我看过来。   对上窗外少年温和的眼底,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看他,他稍微顿住,指尖碰到掉落在分类袋之外的水瓶,他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情绪。   很快,他自然地收回手,像是无意间对视那样,沉默地整理着瓶子。   我的生命重新开始了……我能够这样理解吗?我合起漫画书,当我起身时,门口的风铃声随之晃动,书店老板注意到了我。   “今天这么早就看完啦?要不要再来一期jump的杂志?”   “不用了。”我回答道。   我目不斜视地出了书店,当我经过江绪身边时,他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倒是很想问问他,是否知道自己不久后就会死掉之类的。那样的话太过于不可思议……何况他跟我说过的吧,喜欢我之类的。   然而我经过他,他毫无表示,直到我走远了,他仍然在做着手里的事情,仿佛我们碰见只是巧合。   手机显示的日期在四月底,距离修学旅行不远。让我主动的跟人搭话之类的,我才不要那么做。   从书店回到家,妈妈正在准备晚饭,我今天回来的很早,妈妈有些意外,用围裙擦了擦手,面上带着微笑。   “夏由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一切如同荒诞的戏剧,而我是戏剧的主角之一。明明刚目睹母亲参加完自己的葬礼,现在母亲完好地出现在眼前。   “想妈妈了。”我对妈妈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闻言妈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她把我抱住了,我鼻尖前都是妈妈身上好闻的味道。   “怎么啦?夏由也会想妈妈吗?妈妈以为夏由永远不会讲出来这种话呢……妈妈很高兴哦。”   “嗯。我去叫光俊过来吃饭……可以吗。”我对妈妈道。   “……当然可以啦,”妈妈的表情更加意外了,她笑起来嗔怪道,“夏由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以前都是妈妈让夏由过去,夏由才愿意过去,这是突然长大了吗。”   发生了一些事情,夏由已经死掉了。可这些都不能告诉妈妈。   “算是那样吧……妈妈如果觉得奇怪的话,那我不去就好了。”我说道。   “妈妈开玩笑的啦。夏由尽管过去就好了……妈妈很喜欢光俊哦。”妈妈给我塞了一个炸好的番薯丸。   我拿着番薯丸塞进嘴巴里,出门的时候,路过鞋架旁的置物柜。我的余光扫到了我带回来的漫画书,我的心脏突然一痛,我匆匆地收回了目光。   嘴巴里是甜美的食物,喉咙深处却依旧发苦,这苦涩的味道从我灵魂深处蔓延上来,要把我整个淹没。   我熟练地到了光俊家楼下,按了两下门铃,光俊打开了房间的窗户。他脸上出现意外的神情,睁大了一双眼睛看我,半天才讲出来话。   “夏由……夏由,等等我。”   “请你收拾好再下来吧。来我家吃饭……可以吗?”   我在楼下等了光俊十分钟,以前我大概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吧,我总是认为自己的时间很宝贵,吝啬于把它们花费在别人身上。现在……现在,我已经死掉了,反正无所谓了。   “夏由……夏由,是阿姨想我了吗?”光俊喘着气,他用手指抠弄着自己的掌心,发丝缝隙里的眉眼转向我,眉眼之中低落又带着几分期待。   我对他道:“不是妈妈让的,是我想邀请你去我家吃饭……不可以吗?”   光俊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我,脸颊飞快地浮上来红晕,他嘴巴动了动,好一会才开口,“可以……可以。夏由……如果是夏由的话……我很高兴。我……我高兴地……我不知道要怎么讲出来才好。”   他结结巴巴地讲出来,意识到自己的狼狈,突然止住了话音,他低下了脑袋,我猜他大概要掉眼泪了。   “……没关系,”我说道,我用余光看他的手腕,他手背浮现出来的血管,我想起他住院的样子。   “以后如果放学之后没有事情做,请和我一起去书店吧。”我对他道。   光俊看向我,他眼眶里积压的泪水溢散而出,他连忙转了过去,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鼻尖变得通红,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他的嘴巴里。   “喂……你不愿意吗。只是一起去书店而已,不至于感动到这个程度吧。说不定你去了之后,就会发现非常无聊。”我说道。   “不会……夏由愿意和我呆在一起,我……我很高兴了。”   “孩子们,在楼下站着干什么……来吃饭啦。”妈妈喊道。   “这话应该是我讲吧。你愿意陪我去看书,我也很高兴,不要总是觉得对方付出比较好吧。光俊也付出了很多……不是吗?”我踏入玄关之中。   “哎呀……光俊怎么哭了?是夏由欺负你了吗。”妈妈一见到光俊掉眼泪,连忙拿了手帕给光俊擦眼泪。   光俊摇摇脑袋,对妈妈道:“阿姨,没有。刚刚……风吹进眼睛里了。”   “阿姨……现在不是在做梦吧?今天真的不是您叫我过来的吗?”光俊声音很低,他悄悄地看我一眼。   或许是那样吧。让我回到这样的梦里……是我的良知在指引我吗?   我也有这样的疑问。 第43章   “夏由……我、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吗?”光俊小声开口, 他一边讲话一边看我。   我学会的事情,只要和他亲密互动就可以了吧。尽管我不太喜欢这样,只要光俊喜欢就好了。   “你不喜欢鱼籽包吗?”我问道。   光俊连忙摇摇脑袋, 仔细捧着手里的鱼籽包, 对我道:“喜欢……我很喜欢鱼籽包。”   因为马上要到修学旅行了,学校的气氛很欢快。这是我如今才注意到的事情, 以前我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周围。现在回到过去,看到熟悉的面孔……穿着制服的同学们,后来大学都没有再见过。   “喂, 你们两个……看点路比较好吧。”不怎么耐烦的语气,我抬眼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光俊手里的鱼籽包差点戳在焦忱身上。   光俊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手, 干巴巴地道歉道:“对……对不起。”   焦忱翻了我和光俊哥一眼,他指尖搭着书包, 我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个小小的挂件,是个双马尾的卡通人物,看起来很像班里的阴暗女同学。那位女同学的名字叫做李目珊。   “焦忱同学……好好讲话也是可以的吧。”我开口道。   光俊闻言忧心忡忡地看向我, 张了张嘴巴,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反驳。平常我压根不会在意别人讲什么吧。   “啊……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必要非和你们两个好好讲话不可吗?”焦忱毫不在意地说道。   久诚焦忱和小李目珊。在焦忱死后……我回忆起班上的那位女同学, 她常常在sns上发的一些个人日志,并没有对同学的死亡有太多感觉。自从得知江绪死后,她就没有消息了。   并不是没有人在意班长。尽管周围的同学充斥着冷漠与疏离, 也会有人记得江绪给予过的温暖。只是这份记忆不曾付诸于口。   我和光俊仍然在原地站着, 焦忱走掉了,光俊捏着鱼籽包串,张了张嘴巴道:“夏由……不要把他讲的话放在心上啦。”   “没有放在心上。我们进去吧。”我说道。   “大家早上好。今天我们要填写修学旅行的合宿表……本次修学旅行选址在御岳山。请大家按照顺序填写。”   刚踏入教室, 温和的嗓音传来,讲台上的少年在纷发表格。阳光落在他明艳的侧脸,在睫毛上洒下一层金纱,穿透眼眸犹如染上圣光,令人联想到张开翅膀的天使之类的。   我的目光稍微停顿,看向顶上的天花板,这段记忆也想不起来了……我似乎忘记了太多的事情,在我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如果我记得没错,我是和光俊住在一起。   还有其他的事情……某些细节地方,值得注意的事情。我努力地想了想,没等我想出来,我仍然在原地站着,视线出现了焦点。   “那个……夏由同学,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温和低沉的嗓音传来,面前的少年看向我,深邃的眼珠笼罩着我的身影,面上浮现出很淡的疑惑。   我的袖子被扯了一下,光俊在我身旁没有讲话,同样带着几分不解。   我和江绪对视,他眼中平静坦荡。好吧,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看来好像他根本对我不感兴趣一样……好像我们只是陌生的同学。   这样更好吧,我仅仅是有些好奇,有的人即便在意也能装作完全不在意。不像我只是在咖啡厅碰到越马前辈,整个人就无法维持镇定。   “嗯……夏由好像确实和平常不太一样哦。”孟骄看向我,唇畔扬了起来,笑意有些深。   “目珊……你有没有玩过一款游戏。那种沉浸式的单机游戏里……有一些npc角色之类的。我们水木同学好像NPC突然觉醒了自我意识之类的。终于开始观察周围的同学了。”孟骄说着把自己逗笑了。   她询问的同学并没有讲话,我察觉到目光,李目珊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朝孟骄摇了摇头。   “夏由……夏由才不是NPC。”光俊小声地反驳了孟骄一句。   “喂,光俊……我听见了哦。”   闻言光俊不讲话了,我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嗯……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平常上课我大部分的时间在看窗外,课后妈妈为我请的老师讲的比学校老师好很多。重要的事情……我眼角扫到了熟悉的双马尾挂件。   我扭头看过去,对上了冷淡的目光,四目相对……我和焦忱只隔了一道走廊。   原来他和我只隔了一条过道,原先我从来没有记忆。身边坐的人是谁之类的……我压根不会在意。   我并不是会主动搭话的类型,焦忱同样也不是,这么看来,尽管我们两个隔得不远,高中三年没有讲过话……他讨厌我似乎讲的过去。   上课铃声响起来,让我感到又些恍惚。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樱花树,我看向前排的位置,第三排那里……江绪的背影。   修长的脖颈,苍白的皮肤,发丝略微遮掩衣襟。从背后依稀可见脸颊边的纱布块,他的坐姿笔直,竖立地如同赏心悦目的花瓶。   上课的时候我并没有听课,而是从书桌底下拿出来了漫画书。当我把漫画书放在书本底下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和焦忱对上目光,他面上带着嘲讽的冷笑。   像他们这种运动系的男生,大概不喜欢沉迷漫画的我们。我看他一会,收回了脑袋,继续低头看漫画。   一上午的时间转瞬而逝,放学铃声一响,随着我们鞠躬结课,走廊上瞬间热闹一片。我在这时收了漫画书,看向前排的少年……妈妈给我带的有便当,据我所知,江绪也有外婆带的便当。   “今天放学去涩谷怎么样?那里新开了一家店哦,是露露代言的品牌。”   “我上次刚刚拿到了她的亲签。”   “……班长……班长。”那道身影走在前面,我开了口,叫了江绪两遍,两遍都没有反应。直到第三遍,他的脚步停下来。   江绪扭头,他眼底笼罩着我的身影,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盯着我看,似乎不确定,温和的面容稍稍停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夏由同学……是你在叫我吗。”他很轻地问道。   “嗯。班长,是我在叫你。”我回答道。   由于奔跑,我的气息稍微乱了点,他的身高比我高出一些,我低头时被他的身影笼罩,扫见一截他的下颌线,他的气息依旧平稳没有波澜。   江绪:“……有什么事情吗?”   事实上,我并不清楚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我只记得自己看到了那扇门,而这扇门,江绪曾经和我讲过,是可以选择不进入的。我认为……一切由江绪而起,不如直接来问他吧。   “班长,很抱歉打扰你。我最近在看舒曼共振有关的物理书籍。舒曼波……关于频率的那些,我认为很有趣。听说班长你很了解,你可以为我讲讲吗?”我问道。   他注视我时眼里毫无波澜,表面温和,深层的情绪却令人看不明白。闻言他轻轻点头,对我道:“可以。只是现在要先吃饭……我们边吃边讲吧。”   我跟在他身后,我们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我盯着他的侧脸,他在察觉之后,礼貌地朝我微笑了一下。   “……”   人总是有很多面的,这很常见吧。他在死掉之后变得温和而执拗,有时透露出脆弱的气质。如今在我面前扮演的形象又有所不同,礼貌而疏离。   “难得夏由对物理有兴趣……这很不同寻常呢。你所说的舒曼共振,指的是地球电离层空间脉冲的频率。这样似乎不太好理解,或许可以理解为地球同样的拥有一颗心脏。这个心脏跳动的频率可以被定义为舒曼共振。”江绪对我道。   我看了眼他碗里的便当,是外婆为他准备的便当,鸡肉亲子井盖饭。米饭似乎太多了,而菜没有那么多。和妈妈为我准备的相比,妈妈给我准备的米饭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菜品。   因为我在看他的便当,他指尖稍顿,随之眼底垂下,温声询问道:“夏由困惑的……具体是哪一方面。”   “你说的我理解了。除此之外,植物也会发出声波,可以称之为它们灵魂的频率……是这样吧?人类和动物也有类似的脑电波和声波相似,每个人的脑电波各不相同,频率也不一样……是这么回事吗?”   闻言江绪看向我,他稍微停住,似乎在认真的思考。   “夏由总结的很对……没错,是你形容的那样。植物的声波是无声的话语,我想这是对于生命的一种认知。它们也会讲话也会有情绪,只是不像人类和动物依靠发出的声音和面部表情表现。它们通过声波来表现情绪。”   江绪说着止住话音,他似乎一下子讲的有点多了,侧目对我道:“……夏由可以理解吗。”   我点点脑袋,他讲的很容易理解,我又询问道:“那植物的声波,和人类的脑电波,它们发出的这种频率,与舒曼共振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嗯。要讲到这个……这或许是更加复杂的问题。从微观层面上来讲,宇宙需要观察者,这个夏由可以理解吗?”   “……”我没有讲话,好一会才回答道,“无法理解。”   “夏由可以先去看一些书。之后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我很高兴……班级里有同学同样地对物理感兴趣。”江绪温声道。   “哦。谢谢你。”我对他道。   我们在之前已经吃过很多次饭了,我对他没有太多的戒心。于是我在他面前展现了我并不文雅的吃饭姿态,反正只要吃完就可以了,我吃的一点也不慢条斯理。   余光里能够扫见江绪修长的指尖,原本他在正常的吃饭,我注意到他握筷子的动作越来越慢。   我从缝隙里抬起头,和江绪对上目光,他目光落在我唇边,盯着我唇边看。   “夏由同学……不用着急也是可以的。离上课时间还有很久。”江绪对我道。   “……我习惯了。谢谢你,班长,”我擦了擦嘴巴,看向他道,“班长你为什么那么对物理感兴趣。”   不同时期的江绪也会有不一样的回答吗。   “嗯……一开始是因为比赛有奖金,后来慢慢地喜欢上了。”   我注意到他的米饭并没有吃完,只吃掉了一部分。他的筷子好半天没有动,是我在这里影响到了他吗……我于是站起身。   “谢谢你。”我说道,直接走也是可以的吧,我想了想,还是扭了头,“那个……我先回去了。”   在我出门之后,我并没有走远,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扭头朝休息室看去。江绪仍旧坐在那里,他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在原地似乎在发呆。   “夏由……你去了哪里?我没有找到你。”光俊对我道,他原本蹲在地上,一看见我就站了起来。   “我去吃饭了。喂……光俊,你的头发是不是该剪剪了?”我提议道,这样讲他大概率会支支吾吾不愿意剪,我想了想妈妈会讲的话,转换了一下语气。   “喂,光俊……你的眼睛那么漂亮,露出来会更好吧。”   我学着妈妈的语气讲出来,光俊脸上立刻浮出了红晕,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的,嘴巴维持着张大的姿势。   “夏由……夏、夏由……那个,你刚刚说的话……可以,可以再说一遍吗?”光俊捂着自己的脸,眼底变得亮晶晶的。   我想到了少女漫里的女主人公,犯花痴的表情,和光俊现在的表情一样。   “……不了,”我说道,总觉得光俊会从一个极端变成另一个极端,就算想要让他好受点,似乎也不能总是夸他。   “你觉得我的眼睛好看……这是真的吗……夏由……”我的袖子被光俊扯住,他轻轻地拽住我,我看了眼唯一一个在班里的女同学,对方沉默地坐在那里,像是铅笔留下来的浓重痕迹。   “嗯,我觉得光俊的眼睛很漂亮……李目珊同学,你认为呢?”我看向对面的双马尾少女。   被我突然叫到名字,李目珊吓了一跳,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不知道讲什么,黑色指甲扒拉在课本上,看看我又看向光俊。   “嗯……唔……嗯。”她干巴巴地发出几个音节。   “看吧,目珊同学也这么认为。”我说道。   我和女同学对上目光,她脸颊被厚厚的妆容盖住,暗色的眼影遮住了她原本下垂的眼睛,和我对视之后,她慌乱地收回目光。   “谢谢你,目珊同学。”我经过她时对她道。 第44章   “夏由, 不看漫画书了吗?”光俊看向我手里的书,很小声地问出来。   “嗯……最近新出的都看过了。”我回答道。   我和光俊一起坐在书店角落,光俊坐在我身旁, 我注意到他脸颊边始终浮着红晕, 他拿了两本美少女杂志,和流行趋势有关。   说起来, 以前我没有在意过光俊的喜好,喜欢看什么书之类的……那些我并不知道。   “光俊喜欢这些吗?”我询问道,指了指封皮, 上面拍摄了新一季模特封面。   “嗯……我,我喜欢看女孩子穿好看的衣服,感觉很漂亮,喜欢。”光俊回答道,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夏由……夏由会觉得这样不太好吗?像个变态之类的。”   “还好吧,光俊看的是时尚杂志, 又不是色-情杂志。”我随意道。   话音的缝隙间,我看向窗外,外面的少年和我们仅仅隔了一扇落地窗。江绪准时出现在书店外, 他换了工作制服,熟练地收拾着堆积在一处的瓶子。   “喂, 光俊……我们待会一起去吃饭吧。”我说道。   “真的可以吗……总是去夏由家里,我很不好意思。”光俊小声道。   “不回家吃,在学校附近……叫上班长一起, 可以吗?今天我向他请教了问题, 答谢一下比较好吧。”我用手指点了点门外的少年。   “……请教问题?夏由……夏由想和班长做朋友吗?”光俊看向我,他眼底充斥着紧张的情绪。   我想起来他问过的问题,对他道:“算是那样……所以先问问光俊, 光俊和我才是最好的朋友吧。如果光俊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光俊闻言愣了一下,他发丝缝隙里的双眼略微睁大,睁着一双眼憋了半天,那双眼闪烁出泪珠,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我眼睛有些痛,才不是因为夏由讲的话……是因为最近去了神社的缘故吗。我的愿望都实现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我对他道,“所以你同意吗?我们可以一起吃饭的吧?”   “如果是夏由的愿望……我、我当然会同意了。”光俊结巴地开口,他眼底依旧亮晶晶的,被泪水洗涤过了一遍,没有任何杂质。   “哦,”我点点头,想了想又对光俊道,“那有一件事要拜托光俊了。光俊去和班长讲一下吧……邀请他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可以吗?”   光俊呜咽了一声,“只要是夏由的愿望……我、我一定会去做的。”   他答应我时答应的十分悲壮,等他哭完了,他要去和江绪搭话时,才意识到任务的艰巨。我们和江绪都不太熟。   光俊走到门口的位置,他在原地呆了半天,看看江绪的方向又看看我,和我大眼瞪小眼。   “没关系。光俊如果觉得勉强的话……回来也可以。”我说道。   人和人保持距离时,才会拥有某种美感。而有的时候,这种距离也极其容易放大偏见和负面情绪。只有近距离接触,去了解对方,灵魂相互碰触,那种偏见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光俊很少和人讲话,是不是太勉强他了?我在这么想的时候,视线里,光俊朝着门外少年的方向走去。   他过去时,江绪显然看见他了,放下了手里的动作。江绪同时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和他对视,他稍微顿住。   两人面对面,光俊勾着脑袋,像个缩起来的鹌鹑一样。光俊努力地朝江绪比着手势,不知道光俊讲了什么,江绪点了点头。   没一会,光俊小跑过来,对我道:“班长同意了……不过他还有工作,要我们等他把工作做完。”   “光俊很厉害呢,”我模仿着妈妈的语气说道,光俊脸上更红了,他表情露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我盯着他看了一会,收回了目光。   虽然借用妈妈很可耻,但是很明显非常有用。抱歉了妈妈,我根本不会安慰人之类的,只能用模仿的方式,这样似乎我身边的朋友会更加高兴一些。   “要等他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我们帮他一起把工作做完怎么样?”我提议道。   “可……可以。”光俊干巴巴道。   我和光俊一起出现在江绪面前时,他显然有些意外,听完我的要求之后他陷入了沉默之中,温和艳丽的面容显不出情绪。   “我一个人很快就能做完了。不用夏由帮忙……夏由稍等我一下就可以了。”江绪对我道,他的语气非常温柔,眼底略微垂下。   “哦。班长能做的事情,我们大概也能做的吧。”我说道。   “没错,”光俊小声附和道,“有我们帮忙的话,会更快一些。”   江绪抬眼看向我,他漂亮的眼底睁开,静然一片苍穹的尾珠,静静道:“会弄脏夏由的衣服。”   “……”这种事情好像无关紧要吧,他这么认真地讲出来,反而有些奇怪。   “我不介意,”我对他道,又强调道:“弄脏了也没关系。”   “……”江绪闻言没有再讲什么,他低下头,侧脸落下一片阴影,他给我和光俊各递了一部分瓶子。   我和光俊跟在江绪身后,我在江绪身旁,光俊在我稍微靠后的位置。我留意到江绪手臂上显出来的青筋,他走的并不快,时不时地留意着我和光俊的情况。   什么都不讲有些尴尬,我看着江绪的侧脸,他现在好像和之前相比,更加内敛一点,令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班长,这些每天都要做吗?”我开口问道。   明明我知情,我只是想找找话题,把瓶子放下来,在靠近墙角的位置,我看到了什么东西。一台红色的收音机……音箱还没有拆卸下来,剩余的电流板仍然没有拼接。   “每天都要做。”江绪回答道,他的位置遮挡了那台红色收音机。   “那……那很辛苦吧。”光俊开口道,他憋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讲出来。   江绪看向他,回答道:“还好。”   “夏由同学,我们要到哪里吃饭?”江绪问道。   “学校附近的餐厅可以吧……那个,班长,以后有问题,我还能问你吗?”我问道。   江绪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看一眼,我的制服被蹭脏了,在口袋下面的位置印了两道灰尘痕迹。   我伸手把那两道灰痕擦掉了,耳边传来了温和的嗓音。   “……可以。放学之后我需要去兼职,夏由同学请在学校的时候找我。”   我们一起去吃了饭。原本我和光俊坐在一起,中途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之后我在江绪身旁坐下来。   在我坐下之后,明显地,江绪的气息略微绷紧了,他侧脸看向我,自然而然地把汤勺放下来。   光俊眼里浮现出疑问,由于江绪在场,并没有直接问出来。   “班长,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我开口道。   “那个……隔壁班的方周叶同学,你认识吗?”   “……”江绪没有立刻回答,思考了一会才问道,“夏由是因为打听他才要和我见面的吗?”   算是那么回事吧,虽然凶杀案我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可仍然相差一些细节。   “嗯。算是吧……所以班长认识吗?”   “方周叶同学……是经常和焦忱同学一起打棒球的那位吗?”光俊开口道。   “没错。我最近有在关注他,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情,班长知道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我问道。   江绪注视着我,他只看了我片刻,收回了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嗓音冷淡了几分。   “我和他家住的不远,我们并不怎么熟。如果要打听他的事情……夏由同学还是找其他人更加合适。”   “他的成绩似乎也很好吧,和班长差不多,只比班长落后一些。”我对江绪道。   “那……那很厉害了。”光俊说道。   “班长怎么会不知道他?住在一起的话,应该经常碰面吧。”我说道。   “嗯。”江绪静静地回答了一个字,“偶尔会见到。”   “夏由同学没怎么吃东西……是这里的饭菜不符合口味吗?”江绪问道,他看向我,半敛的眼眸抬起,温和地绕开了话题。   “……没有。”我回答道。   “晚饭也是要好好吃的吧,夏由同学那么瘦,看起来像单薄的纸张一样……请好好吃饭。”江绪开口道,他用公筷为我夹了很多饭菜。   对面的光俊看着江绪的动作,低下脑袋小声问道,“不好吃吗……夏由,我觉得还可以。很多甜食,夏由应该会喜欢吧?”   “……”   最终我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江绪只是陪着我们吃了个饭,我们在餐厅门口道别,我注意到的一件事,赠品的小猫贴纸江绪收了。   我想起来他会做小猫机器人……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班长……班长的话很少,是不喜欢我吗?”光俊问道。   “那也应该是不喜欢我吧?就算不喜欢我们两个又怎样,只要我们努力下去……总有一天会喜欢我们的吧。”我说道。   闻言光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嗯”了一声。   “光俊……等一下。”我对他道。   他在原地站着,由于常年站不直,背微微驮着,发丝盖住他的眼睛。由于我叫他的名字,他稍微站直了一点,在原地再次变得不知所措。   “请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去了二楼拿了我原本放置在床头的小熊。这原本是妈妈买给我的,可我并不会做噩梦,应该把他送给更加需要它的人吧?   “这个给你……把它放在床头的话,就不会做噩梦了。你的黑眼圈常常很重,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吧……希望你能睡个好觉。”我对光俊道。   光俊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现在流眼泪,应该不是因为难过吧。他把小熊抱在怀里,好一会没有讲话,我不小心瞥见了他的手腕。   还是不要再伤害自己比较好吧……很多时候,人不应该总是把错误归咎于自身。过度自省必然招致毁灭。   “我……我、我最喜欢夏由。”光俊低声道。   “拜托你不要讲这种肉麻的话比较好吧。希望你对女孩子也能讲出来……这样对女孩子的话大概很多女孩子会喜欢吧。”我说道。   “我们明天见,晚安,光俊。”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又看了一些物理书,对于那道门,我仍然毫无头绪。   清晨,我拿了妈妈煎好的小熊饼干。我拿了三人份的,一份要给光俊,一份给班长。   光俊在楼下等我,我直接把小熊饼干给了他,他不管第几次收到礼物,总会表现出意外的神情,把小熊饼干捧在掌心看了好久。   “光俊……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我问道。   光俊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他脸上浮现出绯红,支支吾吾地半天讲不出来话,好一会没讲话。   “班里的女孩子没有……不过可以告诉夏由……夏由问我我很高兴。我喜欢香烟杂志的一位模特,她很早就没有念书了……在做地下偶像。”   “我喜欢……默默看着她。”光俊小声道。   我“哦”了一声,以前光俊没有告诉我过,我也没有问过。   “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她的演出。”我对光俊道,我们一起踏入教室。   我的目光落在讲台上的少年身上,江绪来的很早,黑板上有他板书的字迹。他的字迹凌厉分明,与他温和的外表格格不入。   “班长,你有空吗,我有问题想要问你。”我对江绪道,一边拿出来了前一天的笔记。   我没有抬头,眼角扫到了江绪的手指,苍白的指尖覆盖上很淡的粉笔灰,他手指的形状非常好看,像是弹钢琴的手,那双手常常用来做一些低廉的活,因此有茧子。   “抱歉,夏由同学,我待会要去趟办公室。”   我闻言翻笔记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看他,与他对视,他依旧温和的模样,眼里带着些许歉意。   “……没关系。”我说,“那我下课再来。”   “班长不在,被班主任叫走了。”   “抱歉,夏由,我需要去一趟活动室。”   “有同学叫我,抱歉,夏由同学。”   “要先吃饭了,抱歉,夏由同学。”   “夏由同学……我需要去一趟厕所。”   就算我反应再迟钝,被他拒绝了三次之后,我也明白了,他是故意在躲着我。至于这份原因,我并不清楚,我脑袋里不由得冒出问号。   “我也要去洗手间……班长,我们一起去吧。”我慢吞吞地开口道。   江绪稍稍顿住,他没有说什么,我跟在他身后,我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洗手间,他这才停下脚步。   “对夏由同学来说……是非问不可的问题吗?” 第45章   江绪侧目看向我, 他眉尾落下光晕,眼底宁静一片。好似只是随意的问题,并不怎么在意, 眼睫扇落无声的情绪。   “嗯……班长自己说过的吧, 让我看书的时候有问题来问你之类的。”我说道。   我们两个人在厕所门口对话,怎么看都有些奇怪。江绪闻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看向别处又看向我,目光稍微顿住。   “……是物理问题?”他问道。   我点点脑袋,不然还能是什么问题, 我们也没其他好聊的吧。   “……”江绪唇畔略微绷紧了,他苍白的脸颊浮上红晕,看上去有了血色。   我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起上厕所, 怎么看都有些奇怪。他在我身旁自然地拉下拉链,我仅仅是出于好奇看一眼, 扭头的时候正好和他对上目光,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班长,我问你问题你很烦吗。”我扭过了脑袋, 开口问道。   “没有,”江绪回答道, “夏由同学……如果是物理问题的话,放学之后可以吗?”   “放学之后我要去书店,班长也要过去的吧……我们可以一起走。”我说道。   我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水声, 又看了他一眼。江绪察觉到我的目光, 他稍微侧过身子,动作略微不自在。   “那就按照夏由同学的提议。夏由同学……在外面等我或许会更好。”江绪委婉地建议道。   许多男生会喜欢炫耀自己的性-器的吧,如果有很好的尺寸, 不会吝啬于向他人展示。我察觉到当我看向他时,他的背脊挺直的有些僵硬,优美的脖颈弯折下来,如同低头的黑天鹅。   我走了出去,在走廊上等人的空隙,我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影。孟骄和李目珊在那里,不知道孟骄讲了什么,逗得李目珊笑起来。   “那个……班长,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名少女。   “李目珊同学不怎么来学校……听说她有抑郁症,那是真的吗。”我歪着脑袋询问道。   尽管涉及到其他同学的隐私,但是之后还会涉及到一起凶杀案,还是追问清楚比较好吧。   “夏由同学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江绪看向了我手指的方向,对我道,“她的身体情况不太好……之前确实有那样的情况,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只是猜测……这个时代似乎人人都会得那样的病症……还是不要生病比较好吧。事实上,心理状态不好的时候,明明很明显……不是吗?”我说着,朝江绪微笑了一下。   就像李目珊同学和光俊,他们在人群中十分明显,看起来敏感而消瘦,仿佛一碰就碎。   “嗯……是那样没错。夏由同学是在关心我吗,我感到很高兴。不必担心,我的心理状态很健康。”   “那班长怎么看……这种事情之类的。”我询问道。   阳光穿透窗台,落在走廊上,江绪闻言看向我,他的眼底变得温柔而脆弱,如同暗淡光泽的宝石。   “夏由同学在问我的看法吗?我认为……这是时代难以避免的问题吧。我们这一代人拥有更好的教育条件和生存条件,哪怕是最穷的穷人,愿意吃苦的话也是能够养活自己的吧,便利店的时薪有一千五百日元左右,足够维持生活……我想问题在于,人在生存之后面临的困境是对于处境的质问。”   “我们存在的意义,不只是为了生存下去……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努力的活着只为生活变得更好之类的。问题在于大多数人们尽管知道要追求意义,活着的价值之类的……他们并不知道方向,只能在原地打转。一直处于同一种生活状态,没有任何希望,同时生活的境地需要面对很多事情。尽管人类大多时候能够非常坚韧,也总有脆弱的时刻,这种脆弱会轻而易举地打倒他们,让他们无法直面生活。”   “何况,尽管我们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人与人之间却变得更加冷漠了。在贫苦的境地时人类尚且有同一种信仰,那种信仰将人们连结到一起。现在人们各自有自己相信的事物,我们离得更加远了,明明群居在一起,彼此之间却隔得很远,各自处在孤立的境地里。”   江绪耐心地讲道,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说的似乎有些多了,朝我微笑了一下。微笑时脸颊边的纱布微微皱起来,露出耳畔的红色伤痕。   “班长……班长的表达能力很好,你说的好极了。”我对他道。   “谢谢你……夏由,”江绪对我道,“夏由同学……最近也变得很不一样呢。看到你比之前活泼了一些,我由衷地为你高兴。”   “快要上课了,我们回去吧。”他对我道。   “什么嘛,班长,最近你们两个经常走在一起呢,男孩子也会一起去洗手间吗?”孟骄朝我笑起来,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她身旁的少女在原地站着,李目珊没有讲话,她在孟骄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江绪一眼,飞快地低下了头。   活泼……我变得比之前更加活泼了吗?我低头陷入沉思之中,看向自己的手腕,我没有伤害自己的爱好,那种疲惫感在接触到鲜活的同学们之后,似乎短暂地消逝了。   “孟骄……最近好像又长高了呢。”江绪开口道。   “有吗?那样很好吧。虽然不能成为可爱的女孩子了,但是可以成为女子气的女孩子。”孟骄说道。   我抬头的间隙看向身侧的少女,和李目珊对视了,她似乎努力地提了一下肩膀,发现很奇怪之后松下来,刚好和我对视,她变得尴尬起来。   “女子气也没什么不好吧。”我说道,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见。   “是那样吗?夏由,男孩子大部分还是喜欢可爱的女孩子吧。那种像男子一样的女生……实际上不被划分在女人的范围里。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吧。”孟骄若有所思地看向我,唇畔扬了起来。   “像男子一样的女生不但不讨好男生,还会和男生抢夺资源,男生不喜欢很正常吧……你很在意他们的看法吗。”我随口问道。   闻言孟骄笑了起来,她眼底变得亮晶晶的,她凑到我耳边笑的花枝乱颤。   “真不愧是水木家的孩子……夏由,有空带我见见你妈妈,可以吗?我也想读女子学校哦。”   我摸摸自己的耳朵,对她道:“我考虑一下。”   眼角侧过身旁的少女,我记得她死的时候被一把弯钩穿透了心脏。孟骄轻轻地碰到耳边的发丝,展现出完美的侧脸,笑容重新归回了可爱端庄。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上课铃声响起,我回到了座位上。我目不斜视地经过身旁的人,察觉到焦忱的目光,我们一起回的教室,焦忱看着我眼底情绪不怎么好,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喜欢上地雷女之类的……实际上是很小众的事情吧?焦忱时刻都在观察对方,看来属性差不多,地雷男之类的……尽管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喂,合宿表,只剩下你了。”焦忱不耐烦道。   我差点忘记了这件事,表格仍然在我座位上。   上一次我是和光俊住在一起,我看向表格的空白位置,只剩下两个,焦忱和光俊的名字下面是空的。这么看来,上一次江绪和焦忱住一个房间。   “填好了。”我放下了笔,把表格递给了焦忱。   焦忱的表情充满了不耐烦,他随意地瞥一眼,然后目光顿住了,气息瞬间变了。   “喂……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班主任只说了两个人一个房间吧,你有什么问题吗,”我看向他道,“我填的哪里不合理之类的。”   “谁要跟你住一起?你为什么要选我?”   为什么要选他之类的,这显然非常明显。尽管我并不知道修学旅行发生了什么,让凶杀案再次发生之类的……我没有那样的恶趣味。我只能够尽自己能做的事情,不让某个人再次遭遇厄运。   我没有理会焦忱,如果厄运牵连到我之类的……本来我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厄运降临时我会欣然接受。   “光俊,合宿表格我填了和焦忱住在一起。抱歉……我没有填你。”我开口道。   我斟酌着字词,对待敏感的人,我明白了一些,他们对于很多细微的事情无法理解,需要另一方去解释,避免他们胡思乱想。只是耐心地讲出来,实际上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吧。和妈妈的眼泪与光俊吃的那些药片相比,我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值钱。   “为什么……是夏由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吗?”光俊问出来,又有些犹豫,他张了张嘴巴,注意到有些不大合适。   这个不合适的原因,在于我现在的表现已经和之前不同。   “当然不是。只是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在我写的时候好像很担心我写和他住一起……我这样有点坏吧。他不喜欢我,我偏偏要和他住一间。”我说道,我努力地挤出来微笑,我笑起来一定很难看。   闻言光俊倒是笑了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发丝下的眼睛变得很亮,嘴巴里的牙齿露出来一部分,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没有……夏由。夏由很可爱。”光俊低声道。   “不跟我住一起没有关系……夏由告诉了我,告诉了我原因,我很高兴。”   光俊说着,偷偷看向我,“很多时候……夏由总是很完美,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现在……现在这样也很好,让我感觉……和夏由近了一些。”   我看向前方,“现在就不完美了吗?”   “完美,”光俊立刻紧张起来,改口道,“夏由在我心里是最完美的人。”   好吧。尽管我对奉承毫无所觉,倒也没有那么反感。   我和光俊一起来到便利店,一起在货架上挑选巧克力和饼干。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我扫到了两道少年身影,对光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光俊不明所以,好奇地看向我,看懂我的手势之后,立刻点了点脑袋。   “喂……不是说最近不用见面的吗?我之后还要去寮补习。”方周叶说道。   进来的是方周叶和焦忱。他们两个刚从棒球场过来,焦忱去前台那里买了一罐运动饮料,从我的视角能够看到他的半张脸,明显他的心情不怎么好。   “发生了一点意外。本来我一定会和他分到一间房间。中途某个混蛋插-进来了……总之,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把他叫出来。”   “把他叫出来并不难吧。”方周叶说道。   “不难?”焦忱看向他,“你有什么好办法?他的防范心很强,你知道吧?”   “我有办法。这个交给我就好了……就算他防范心很强,他有个很明显的弱点,你知道的吧?”   “……你指的是什么弱点?”   我静静地听着,这时,我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比了个手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他是残疾人。我从其他地方打听来的,他外婆帮他问了能够做眼科手术的医院……他去了。并且去了很多家……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骗他就好了,他一定会出来的。”   接下来陷入了沉默之中,焦忱没有讲话,方周叶也没有再讲话。他们似乎都意识到了某件事情。   向对方散发恶意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是残障人士。当想起蒙骗对方时,才发觉这是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   直到他们两个离开,我从货架最上方拿了一排巧克力棒。光俊拿了和我一样的味道,久久地没有反应过来,依旧看着焦忱他们离开的方向。   “他们……他们要做什么。说的是班长吗?”光俊问道。   “嗯。”我回答道,注视着光俊的神情,想起来了光俊无数次的欲言又止。   “……大概是要做什么坏事吧。”   光俊嘴巴翁张了片刻,他想说什么,发丝遮住了眼眸,低下头去却没有讲出来,跟在我身后低头看着巧克力棒。   “焦忱同学看起来很讨厌班长,光俊知道原因吗?”我问道,扭头看向光俊。   “……”光俊视线先是看向其他地方,又看向我,好一会才开口,“大概是因为……李目珊同学吧。”   “焦忱似乎很喜欢她……目珊同学更在意班长吧。”光俊低声道。   “原来是这样……那光俊觉得,这是可以伤害同学的理由吗。以这种微不足道的原因去教训失去左眼的同学……实在是太差劲了吧。”我淡淡道。   光俊没有讲话,他抿起嘴巴,和我对视慌乱地收回目光,“嗯”了一声,算是表示了,他声音低的令人听不见。   “可是夏由……很多时候,人更情愿展示差劲的一面。” 第46章   “班长, 你的兼职要做到几点?”我开口道。   今天是周五,晚上九点的便利店,由于位置的偏僻, 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坐在落地窗旁边, 窗户倒映着外面的景色,漆黑见不到尽头的夜晚, 以及我与收银台处少年的身影。   “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夏由同学,请先回去吧。”   我没有讲话,叮铃铃的声音传来, 妈妈给我打了电话。   “喂……夏由,怎么还没有回来呢?在外面和同学玩吗。”妈妈的温柔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嗯……今天要晚点回去了。妈妈,对不起哦,不用等我。”我回答道。   “那请注意安全。”妈妈叮嘱道。   我挂掉了电话, 原本盯着格子里面的关东煮,抬眼看向穿着工作制服的清瘦少年。江绪清晰的右眼, 注视我时眼尾漆沉,他眼珠停顿片刻,稍微侧过脸去。   “这里的关东煮好吃吗?”我随意地问道。   “……夏由可以尝尝。”江绪对我道。   我“哦”了一声, 随意地指了指,江绪帮我放进碗里。我看着他的动作, 注视着他低下去的侧脸。   去询问对方为什么要去做眼科手术之类的,这非常的冒犯吧。或者直接告诉他不要相信某个人之类的,也十分奇怪吧。   “班长。上次你说我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具体是哪里?”我询问道。   江绪把关东煮递给我, 我注意到他并没有让我付钱哎。这样子也是可以的吗?我并没有问出来。   “上次讲过的吧, 夏由变得比之前活泼了。”江绪静静说道。   “嗯……我想起来了,”我低头看着碗里的丸子,夹出来一个放进嘴巴里, 橘子皮做成的牛肉丸,混合着清甜的微苦。   “我只是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的事情,自己的微弱举动。比如我多说一些话,表情更加柔软友善一些,对待身边的人更加关心一些……这样原来会,打动到其他人之类的。”   我说着,看向身旁的少年。江绪在我对面的位置,我侧过眉眼,他眼底清晰地浮现着我的身影,我的字句晃进他眼底的湖泊,引起了细微的动静。   事实上,在他主动向我搭话之前,我从未注意过他……像这样盯着他的眼睛看之类的。他的眼睛如此漂亮,如同天然倒映的池水。   “尽管我的反应非常迟钝,我以前注意到的细节……因为我忽视,发生了一些事情。相较于那些事情再次发生,还是稍微改变一下自己更好吧。”   何况,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或许能够称之为命运之类的。   “夏由说的那些……我不太明白。如果是夏由的话,夏由不是还有要做的事情吗,投入时间给周围的人之类的,看上去不像是夏由会做的事情。”   江绪温声说道,他眼底压下的情绪,温和的言语落在耳边,转化成弦音戳动我的心府。   “那个……”我看向他,“班长所说的我要做的事情……是指什么?”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明明我隐藏的很好吧,为什么大家都好像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好像知道我在努力隐藏的事情,有种被他人包容的违和感。   “我也不太清楚呢,”江绪随意道,“总觉得夏由每天很忙,从来不和班级里的同学过多交流,大概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吧。”   江绪碰到自己脸颊边的纱布,修长的手指倒映出阴影,右眼略微弯起来,浓密的眼睫辉映,他朝我微笑了一下。   “夏由……大概很辛苦吧,人去选择和大部分人不同的道路,意味着更加艰辛吧。连参加社团的时间都没有,很少见夏由笑起来呢。”   我略微顿住,眼眶里他温柔的神情,单纯的言语,某一刻令我的灵魂肿胀起来。那股疲惫感从脚底蔓延出来,原本我已经遗忘了,一旦提起来,它就会再次找上我。   “也没有那么辛苦,大家都很辛苦吧……班长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兼职,相比来说我更加幸运吧。尽管我不能改变班长的境遇之类的……可在我看来,班长这类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我说道。   讲出来心底的想法之类的……这意味着把自己摊陈到他人面前,任他人审判。我原先不喜欢这种感觉,何况冷漠寡言是我的天性。如今一切都改变了……眼前的世界由荒诞不经充斥而成,我将自己摊陈开任它处置。   “……嗯,大家都很辛苦。”江绪略微低下了头。   我拿着的关东煮热气消失了,这热气蒸腾到江绪脸边,令他的耳朵变得通红。我注视着他的耳尖,目光好一会没有移开。   现在……我大约能够理解了。人在死过一次之后,原来会变得有所不同。   他性格里的温柔内敛原本占了一大部分,与先前差别很大……那双漂亮的眼睛非常擅长隐藏情绪,令人无法洞悉他的内心。   “雪代孟骄……班长和她很熟吗?”我询问道。   “她那样的女孩子大概很受欢迎吧,班长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吗?”尽管我知道答案,我仍然想从那双眼眸里窥见情绪。   “并不怎么熟。雪代同学似乎有一位哥哥,哥哥极其优秀……是很出名的音乐剧演员。曾经在报纸上出现,很擅长和政-客打交道,常常出现在有名的场所。”江绪说道。   “啊……雪代心?是她哥哥吗……我和妈妈去看过他的音乐剧。”我回忆起来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经忘了那名音乐剧演员。仍然记得是因为,雪代心在妈妈她们那里很出名。   “我也不清楚。”江绪回答道。   “有一位那么优秀的哥哥,应该很幸福吧。”我讲出来,当然不代表是我的想法,只是大部分人都会这么认为的吧。   可以和别人介绍之类的。雪代心……那是我哥哥。诸如此类的挺起胸脯,借用血缘关系,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接触到优秀的人类。   “……夏由同学这么认为吗?”江绪抬眼看向我,字句稍微停顿。   “我没有兄弟姐妹,完全感受不到。就算有……我想也和我没有关系吧。我信奉理念,他人的成就本质上和自己无关,如果是亲近的人之类的,只会为对方感到高兴。而并非与有荣焉……这之间的细微差距,我想班长明白。我并没有听见孟骄提起哥哥,应该是前者吧。”我也并不确定。   “嗯……孟骄同学曾经给学校投稿过关于设立女性主义的社团,后来因为大部分男生不同意这种名为不可爱的团体为由否决了,”江绪说道,“我看过她写的信,措辞非常锋利,很像她的性格。”   “里面借用了大量水田宗子、林真理子,牟田和惠等等女作者写的书。尽管她看起来外表非常的女孩子,我指的是符合男孩子审美的漂亮,实际上并不是那样吧。”   “如果是性格好强的女孩子,未必会把哥哥的成就当作自己的成就。本身由于性别划分,父母更容易把男孩当作倾注对象去培养吧……而对女孩子的要求,只有漂亮与乖巧。这只是部分例子,如果是独生的女孩子,境遇又不一样。凡是有兄弟的家庭……很少会把女孩子作为继承人去培养吧。这其中细微的矛盾,在人们眼里已经成为理所应当,要改变起来非常困难。”   江绪讲完之后,眼底的情绪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对我道:“夏由同学……我是不是讲的有点多了。”   “并没有,班长其实很擅长讲话吧,清楚又有逻辑性,”我说道,“我只是惊讶……班长你懂得很多啊,女性主义这些你居然也会了解。这和物理学压根搭不上边吧。”   “夏由的母亲也很了解这些吧……所以夏由去听过座谈会之类的。由于同学们总是对这类的话题非常敏感,我了解一些。”江绪解释道。   江绪继续补充:“尽管有所了解……由于性别本身的差异,很多时候,实际上仍然和女同学们本身的想法有差距。”   “我妈妈如果见到你,大概会非常喜欢你吧。我妈妈喜欢的两类男生,一类是弱势的男子,第二类是了解女性主义的男子。班长正好两类都符合呢。”   前者是符合女性温柔敏感的气质,后者是可能会站在偏向于女性的位置。妈妈对这两类人天然有好感。   “嗯……夏由所说的这个,如果我是女孩子的话,大概夏由妈妈会更喜欢吧。说起这个,尽管有了解女性主义的男子,他们为女性发声,本质上性别不同,由此带来的负面效应可能更加深重吧。”   男人为女人发声,而剩下的女人赞同这个男人的言语,那么男人本身的性别处在一个尴尬的地位。除非他能真正的变成女人,不然女性主义的存在实际上是反男本身,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这其中的区别在于女人离开了男人仍然能够独自生活,而男人的性别分化建立在女人之上,女人是第二性,而他们是第一性,因此他们离开女人才难以生存。   “是那么回事……不过这终究只是人类存在的矛盾之一。有很多事情,事实上建立在各种矛盾之上。”我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江绪问我,他注视着我,眼底的湖面晃荡开一圈圈的波纹。   “爱。”我回答道。   “原本我并不清楚,但是和班长交流的过程中逐渐地清楚了。爱超过无数种矛盾本身。也有原本并不对女性主义感兴趣的男人,这种才是大多数吧……由于爱妻子爱女儿或者爱女性本身,而为女性发声。仍然有这样的存在……尽管微弱,却也是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江绪闻言沉默片刻,“夏由……这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说起来就好像女性会爱男性超过自己本身那样的……不可思议。”   “那种很多吧。很多妻子为了丈夫宁愿自己缩衣节食之类的,明明自己生活更加容易,依然要和丈夫生活在一起。很多男人明明难以忍受妻子,由于繁殖的性-欲甘愿一辈子和妻子生活在一起。我想这也并非爱……只是很多时候,人类本身过于匮乏,为了追寻安全感自愿和伴侣一起被埋进坟墓。”   “无论是难以忍受孤独的人们,还是难以忍受寂寞与欲-望的人们,最终都会踏入同一座坟墓场。他们踏入进去之后互相抱怨,彼此不能让自己满意……而互相满意的自古以来只有那么一些……这一类幸存下来的被人们称之为爱情。”   “……嗯,”江绪对我道,“ 夏由不相信有爱情吗?”   这个问题我难以回答,我只是不太了解,我对于情感的认知过于匮乏。爱情……说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仲夏夜窗外的蝴蝶与作家,或者是阿列克谢.伊万诺维奇与波丽娜。   “铃——”好在下班铃声响了,我不用再回答这样的问题。   “现在已经很晚了……夏由同学,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江绪看了眼时间,他把微波炉按了关闭。   我注视着他在黑夜里垂下的眼眸,落下时犹如蝴蝶轻轻地落在花骨朵上,坠入一片名为天空的海洋。   “夏由同学……为什么突然会对物理感兴趣?”   我来之前已经想好了答案,早在我问问题的时候,可我看向他时,他眼底充斥的平静情绪,镜子一样映照着我。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我却莫名知道,他会因为我讲的话而泛起涟漪。   “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突然感兴趣了。无意间看到了一本书之类的,感觉很有意思。”我说道。   我讲出来之后,江绪没有什么反应,他沉默片刻,朝我微笑了一下。我想那或许是某种名为失望的微笑。   江绪期待的答案……因为某个人之类的,突然对物理感兴趣。我不会那样做,那样的行为并不属于我。我的意志……并不会因为某个人过分停留。   “最开始是这样的……但是我和班长交流的时候,也很有趣,我认为能够继续进行下去。”我对他道。   尽管我总是走开,可我偶尔也会停下来看向他,看他有没有在追逐我的脚步,这种也是可以的吧?   我们出来的时候下雨了,我已经被阿姨发过信息,阿姨在不远处等我。   夜晚灰蒙蒙的天空,樱花已经开败了,只剩下微弱的晚风与清凉的雨丝。我们站在屋檐之下,地面被大雨洗涤的如同一面镜子。   “我送你吧。”身旁的少年为我撑起一把伞,从刚刚起他一直没有讲话,修长有力的手指骨节凸出一部分。   “明天我会空出来时间……明天一起去图书馆吧。” 第47章   “夏由最近总是出门哦。”妈妈倒了一杯热牛奶, 看了眼客厅里笨钟的方向。   “妈妈不是希望我不要总是待在房间里吗?现在不应该高兴吗。”我反问道。   闻言妈妈微笑起来,对我道:“有那样的事情吗,无论怎么样, 只要夏由开心就好啦。”   “是和同学一起出去的吗……要不要给同学也准备一份点心。”妈妈把点心放进我的书包里, 装了两个人吃的分量。   “我知道了哦,妈妈再见。”   阿姨送我到了和江绪约定好的图书馆, 前天刚刚下过雨,空气里依旧有湿润的味道。远远地,我看见了江绪的身影, 他低头正在看手里的东西,侧脸清晰浮现。   我很早以前就意识到的事情,他艳丽的长相非常出众,在人群中一眼看得到, 身体如同精心雕琢的雕像。被蒙住的左眼添了病态的柔弱,温柔的气质冲散了几分……令人联想到断臂维纳斯之类的。   “夏由?”远远地,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   “班长来的好早哦。”我对他道。   “并没有比夏由早多少……下周的修学旅行,听说夏由选了和焦忱同学。这样的话,光俊同学不会难过吗。”江绪在我身旁询问道。   “应该不会吧, 班长……我和光俊解释过了哦,”我说道, “倒是班长你,你更想和焦忱同学住在一起吗?”   “并没有那样的事情,和同学们在一起都会很开心。”他垂下了眼眸。   “班长, 上次的问题……你说的宇宙需要观察着。那是什么意思……你还没有告诉我呢。”我开口道。   “……嗯, 夏由跟我来,”江绪略微停顿,他看向我, 眼底充斥着一片镇定的柔和。   “我很高兴……有同学会问我这些问题,”江绪低声道,“好像我们之间有了共同的兴趣爱好一样,关系变亲近了一些。”   “我可以讲给夏由同学听,相比起来,既然已经来到图书馆了,还是夏由同学自己看之后,我们再交流讨论,更好一些。”   江绪带着我来到二楼,他对这里很熟悉,熟练地领着我到了物理学藏书区。我们穿过书架的缝隙间,他从书架上为我挑选了两本书。   “这两本……夏由看完之后可能就会明白一些。”温柔的嗓音从顶上传来。   我看着他的动作,接过书册时碰到了他的指尖,温度相触,我抬眼看向他,他没什么反应,一触即分。   “班长,这些内容只是看封面似乎就很难。”我说道。   “夏由的话……应该没关系的吧。很多内容,从另外一些领域来看是共通的。夏由的理解力很好,我想是没有问题的。”江绪耐心回答道。   “今天不用兼职吗。”我问道。   “原本是要兼职的,”江绪说道,“下个月的零用钱已经足够用了,取消一天没关系的。”   好吧。我忍不住又看他一眼,这种人十分厉害吧。我书包里有妈妈每周放的零用钱,假如需要我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取得微薄的薪水,那么我宁愿不花钱之类的,大概会去做流浪汉吧。   我佩服诸如江绪这样的人类,他可以耐心地规划完时间做完工作,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认为这十分了不起。   相比来说,他更加的坚韧努力,在同学之间熠熠生辉之类的。   我……我想到这里,却又收回目光。我没有忘记,我们之间最终的结局。对待这一类人,他们既有责任又有担当,相比我这种情绪状况都不稳定的人……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吧。   “这个……送给夏由同学。夏由同学上次请我吃了晚饭,这是咖啡厅里赠送的小猫立牌,我认为它们很可爱。”身旁的少年对我道。   他的身高比我高,我眼角掠过他眼睑下的位置,他的唇畔微微绷直,掌心里摊陈开两个小猫机器人。他用小猫立牌改做了小猫机器人,中间连接了电路板,开关在小猫尾巴的部分。   我看向他,他左眼被纱布蒙上,露出的右眼眼睫附带了阴影,细润的瞳仁凝了一层温和,深邃的漩涡藏匿的湖泊宝石,注视着我时闪烁着明亮的光泽。   尽管与之前的情节毫不相同,他却送了我相同的礼物。   “夏由……不喜欢这个吗?”他修长的手指略微动了动,语气中有些犹豫。   “我没有讲不喜欢吧,只是有些惊讶……这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吧。”我开口道,再次触及到他掌心的小猫机器人,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把那两只小猫拢进自己掌心,低头时动作非常小心,两侧是向前延伸的书架,那两本书被我用胳膊夹在身侧。   “没有费太长时间……其实做起来没有那么麻烦。”他对我道。   “小心一点。”突然之间,我身侧的书本撞到了书架,险些磕到脑袋。我眼前落下一道阴影,江绪用手掌挡住了我的脑袋,额头传来温凉的温度。   我察觉到他的气息掠过我的耳侧,蔓延至后脖颈的位置,令我的耳朵染上一层温度。他的手掌从后面捂住我脑袋,这个姿势看起来好像从后抱住了我。   图书馆里过于安静,我站在原地没有动,耳朵动了动,我很想挠耳朵,向后扫了眼身后的少年,慢吞吞开了口,“江绪……谢谢你。那个,我可以自己走。”   江绪放开了我,由于他在我身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身后传来的字句。   “那个……夏由刚刚讲的没有听清。刚刚是叫了我的名字吗。”   这个时候讲出来莫名有些奇怪,我侧过脑袋,把夹着的书本调整到前面的位置,对他道:“是。江绪是班长的名字吧……只是平常叫班长比较多,叫名字会觉得很奇怪吗。”   “并不奇怪,”江绪说道,眼珠里凝视着我困惑的脸,又收回目光,“夏由同学很少喊我的名字。”   “……”我没办法回答。在此之前,我们连话都没有讲过几句,自然不会喊名字。就算对光俊,我也很少喊名字。   我们在图书馆找了座位坐下,旁边是咖啡厅,这里的座位可以供人交流。我和江绪面对面坐着,他为我找的书是两本研究类的实验书籍。书本的内容非常枯燥,里面引用了大量的专业名词,好在名词类的都有解释。   对于我上次提出的问题,我在书本里找到了答案。我想如果用书本里的知识来解答,它们是这样的:   根据广义相对论的逻辑,假设宇宙是一片磁场,一切物质都能够借用时空来产生作用力。这个作用力会导致磁场弯曲,现在我们来假设宇宙的磁场是网格状的巨大空间,其中不同的星体在空间里作用力使网格突现发生变化。   而在星体之间,一切的物质同样地具有作用力,以每个物体建立一道从时间到空间的三维坐标轴,那么每个物体自身所在的空间作用力程度并不同。   现在再进行进一步假设,地球除了引力之外,自身地壳深处会产生震动频率,而这种震动频率,是为了对应物体内部产生的作用力。举个例子,一种物质生来具备的两种特性,一种决定了他是什么,即存在属性。另一种决定了他的作用,即交流属性。   我们先前所说人类身上存在的两种力,即一种是在某一时间空间上存在的存在属性,另一种即是他的交流属性,他与地球宇宙之间共同存在发出的这种频率,被称之为交流属性。   这种交流属性,可以理解为人类的深层意识,也就是所说的灵魂会发出的频率,注定每个人发出的频率都不同。如同树木、草叶,不同的植物,不同的动物,发出的频率各形各异。   那么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即我们所说的磁场作用力与深层意识的作用力。从低纬度上来看二者毫无关联。下面引用我们所提出来的“观察者”。我们假设宇宙是一片巨大的试验场,那么所有的作用力都是对于深层意识的解答。物体与磁场之间的沟通,需要这种深层意识的作用力来回答。   而这种回答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例如,当你提出来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而活着?十分抱歉,这种有无数答案的问题,宇宙无法解答。这个世界对应能够解答的只有一个二元论的问题。   比如我是否应该活下去,对此,宇宙自然会告诉你答案。它能够最基础物质拥有的两种答案来回答你。下面只需要你去做一个实验,进行提问。   这个实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根源性的二元论问题。   一切问题归根结底都可以拆分为二元论问题,对应的两个答案,只需要选择更加倾向的一方就好了。诸如我是否应该活下去,活下去还是死掉,选择更加倾向的一方。大部分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这或许正是宇宙给予我们的答案。   活下去的话需要面对无尽的痛苦……还是死掉更好吧?尽管活下去非常痛苦,可是死亡并不是一瞬间的结果,死掉前也是需要受罪的吧?死亡本身也存在偏差,没有死掉的话,接下来为了死亡而做的事情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二者相比的话,还是活下去更好一些吧?与其自己无法下定决心的死掉,还是等待某一天的意外来临更好吧。   这个时候,生与死的欲-望存在一个叠加态,并没有非哪个不可,只是相较来说,倾向于生一些。   再比如另外一个问题,我是否需要念书。听说在那些不良高校里,有很多学生都不愿意继续念书,在上初中高中的时候有了辍学的念头。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也有很容易的解答。即念书的意识是否大于求生的意识。   很多孩子既没有非常不想念书,也没有非常想念书的念头。通常也是两者的叠加态,这是人为造成的磁场,说白了……只是由于念书之后才能得到一些社会性的称赞吧?如果听到早早辍学又没有作为的孩子,和读完了学校也没有作为的孩子相比。人们总是会称赞后者,而认为前者“这点事情都做不成的话,以后又能做些什么呢”抱有这样的态度。   事实上人既不会什么事情都做得好,也不会什么事情都做得不好。只是读书不好的话,哪怕会做饭、会收拾房间,喜爱动物,或者是有自己喜欢的人类,这都是弥足珍贵的吧?人与人之间并不存在行为凌驾于个体之上一说。   这其中又有细微的差距,很多孩子并不存在自己本身的意识。孩童时期容易把自己的个人情绪当成个人意志。因为一时的情绪辍学之后身体又无法吃服务类行业的苦,到那个时候大概会后悔的吧。   即便如此……这一类人被称之为废物之类的。由于我也是废物之一,就算我后来考上了东大,我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剩下的生活,大概也会被称之为“懦弱的人”之类的。   对此我想说,社会需要精英的存在,同时也需要诸如此类懦弱的人的存在。什么时候,全日本都能够温和地接受懦弱的人类,大概那个时候是人类的进步吧。毕竟我们并没有与精英抢夺资源的欲-望,我们的要求仅仅是活下去。   只是大多数时候,获得社会资源的人们,会认为一切理所应当。认为剩余没有价值的人,呼吸也是一种罪过。我想我不会成为那样的人类。   当我们一起死掉的时候,我们才会真正的平等吧。无论是富有勇气的人们,还是怯懦的人们,我们共同享有死亡的权利。   这些问题短暂地解决了……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看到的那扇“门”,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我看向身旁的少年,他正注视着我,我与他对视时,心情产生奇异的感觉。   “我想我明白了一些……观察者。我们都是观察者……对吧。”我开口道。   “嗯,这么理解没有错,夏由……夏由读完了,我很高兴,”江绪温声道,“原本我以为,带夏由同学来这里,夏由会觉得无聊之类的。”   “并不无聊吧。”我说道,看向对面的少年。   他眼底翻涌出来的情绪,和封皮上的银河星辰一样闪耀。只是因为我刚刚讲的话?我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大概变得欢快了一些。   “那个……我们以后也能一起看书吧?”我询问他道。   对于两天之后的修学旅行来说,至少我要先和他在一起比较好吧。被虐待致死之类的……我不会让他再遭受那些。   对此,我有另外一个疑问,选上我或许只是因为我并不讨厌他。我有一个问题……假设换成是另外一个我讨厌的同学,尽管知道他有如此的命运,我会无缘无故地消释自己的恶意而去解救他吗? 第48章   “当然可以。只是很多时候……我可能没有时间。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我很乐意和夏由同学待在一起。”江绪对我道。   “哦,”我应了一声,想起来了什么, 从书包里拿出来了妈妈给我带的便当。他都给我送礼物了, 我回礼也是应该的吧。   “这是妈妈让我给你的,一些她自己做的点心……用微波炉加热一下会更好哦。”我把便当拿给他。   里面有妈妈做的三文鱼寿司, 烤的墨鱼丸以及笋丁灌汤包。   “……是给我的吗。”江绪问道,拿着便当好一会没有讲话,盯着看了好久。   “嗯, 妈妈很喜欢去图书馆的孩子,让我代她打声招呼哦。”我说道。   “我……谢谢。谢谢夏由同学和阿姨。”江绪唇畔稍微扯了一下,手指依旧放在饭盒上。   “喂……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我停了下来,看向他道, “如果……那个,你想来找我,也可以来找我的吧。”   “尽管我并不擅长物理, 我会钢琴小提琴,还会法语德语……如果你想学的话, 可以找我。”我说道。   “夏由很厉害呢,”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他真的在笑的时候, 眼底变得绚烂而迷人。他深邃的眼眸变成了绽放的烟花, 和天空融合在一起形成梵高笔下的星空,美丽而震撼。   “我会的……夏由讲出来这样的话,很令人意外。”   图书馆里设有漫画专区, 都是当代热门的漫画。我们这片土地上,漫画文化已经非常久远,出名璀璨的漫画家不计其数。   “这里……要来看看吗。在成井书店的时候……尽管夏由同学并不记得了,我经常会去那里买东西,不是还有卖饮料和食物之类的。经过夏由同学的时候,好几次想要打招呼,夏由同学总是看漫画看的非常入神。”   “越马前史……夏由喜欢的是他吧?”江绪温声问道。   我没有讲话,站在漫画陈列架前,为首的就是越马前史的新作,是我每周都会买的连载漫画。我注意到身侧的少年在看我,无声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他注视着我,艳丽的面庞笼罩上一层我见过的脆弱,那种脆弱感透过神情展示出来,显出几分微妙,他似乎在担心我生气。   这种感觉……我向他人竖起了一道墙壁,他们明明知道有墙壁,却依旧轻轻地想要敲开门,又担心我生气。   “嗯……是那样的,”我回答道,视线从漫画区收回,“我现在已经不看了。”   空气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我察觉到身后人的视线,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还是不讨论这个话题比较好吧……讲点其他的事情之类的。   “为什么。”江绪在我身后开了口。   “原因?”我停下来,看向他时能够从他眼底看见我自己,我的神情依旧能够称得上平静,我想努力地朝他微笑一下,可是我笑不出来。   最终只是僵硬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只是……突然觉得没有意义而已。”我说道。   我的手掌突然变得没有力气,我低头看去,看见自己的指尖在无助地蜷缩着,食指的位置凸出一节茧子,我习惯性地摩挲着自己小拇指侧面。   “很多事情……不需要意义吧。当然……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夏由同学想开了最好,我常常认为……能够有持之以恒喜欢的事物,本质上非常了不起。”江绪开口道。   他的语调温柔而沉重,好像无声地落下了某些东西,他认真地看着我,观察着我的神情,我的行为举止都在他的注视之中。   “班长说的没错。那些……那些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说道。   “这是我后来意识到的事情,”我稍微停顿道,“即便是可以轻易舍弃的事物……原来在某一时刻也会感到……后知后觉地镇痛之类的。”   “不聊这个了吧,聊起来好像变得很沉重。班长……有没有电话号码?我们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吧。”我说道。   闻言江绪再次沉默了一下,他眼睫垂落,对我道:“夏由同学……我没有电话号码。”   “没关系,我给你我的电话号码。公共电话也是可以打的吧?你想联系我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我从书包里找出来卡片,在上面写了我的电话和我家的地址。   “夏由同学……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他接过了卡片看向我。   他嗓音中的期待,眼眸中包裹着的情绪,如同一片雪山之上轻盈落下的雪花,注视时感到冰凉的细微疼痛。   “当然了。班长……我很乐意和你成为朋友。”我说道。   “路上请注意安全哦。再见。”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手掌里捏着那张卡片,耳尖蔓延出来浅色的红晕,与左脸边的纱布映衬在一起,苍白而又明媚。   “夏由回来啦……光俊来了哦。”   我回到家,妈妈的嗓音传来,我顺着看过去,看到了客厅里坐着的光俊。光俊见到我,身子下意识地坐直了,面上带着些许紧张。   “夏……夏由。那个……可以来打扰你吗。”光俊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可以,”我开口道,把可以换成了当然可以,我想了想,主动说道,“今天我和班长去图书馆了哦……图书馆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书,我们下次一起去怎么样。”   “图书馆,”光俊挠了挠脑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好意思道,“我可能看不进去书……可以看漫画杂志一类的。夏由想去的话……当然可以。”   “嗯,杂志也没关系,光俊今天在家里做什么呢?”我把衣服换下来,自然地在光俊身旁坐下来。   “我在家里……睡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光俊回答道,略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小熊有作用吗?”我又问,对此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   “有……有的,”光俊连忙回答道,透过发丝缝隙看我,眼帘下泛出一片红。   他抓住了我的衣袖,低声道:“有……很有用。以前做噩梦的时候,有夏由在……就不会害怕了。最近……已经不做噩梦了。”   “所以睡的更久了。”光俊挠挠自己的脸。   “那是好事吧……马上修学旅行了,据说要拍照哦,”我说道,看向遮住光俊眼睛的刘海,“今天帮光俊把头发剪掉怎么样?”   ……   周一的修学旅行,我们要坐校车前往御岳山。   上次的修学旅行,我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只当作是一场课外活动。这次拜托妈妈为我准备了很多东西,都是户外可能会用到的。   国中前停着整齐的旅行车,我找到了属于我们班级的那一辆。大家都穿着同样的校服,我在人群之中看到两辆旅行车之间,有两名少年在那里。   焦忱和方周叶同学,他们两人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显然也看见了我,立刻止住了话音。焦忱打量着我,他一贯漠然,只是侧了我一眼,我们互相都当作对方不存在。   应该是那样的吧……我看向焦忱身旁的同学,方周叶同学是隔壁班的孩子,学习成绩十分优异,和江绪的年级排名不分先后。   他的长相称得上清秀,只是那双眼看人时总是飘忽不定,与人对视时无法坚定,他似乎经常熬夜,眼睛下常年的黑眼圈,看起来非常辛苦。   我和他对视,他立刻收回目光,我注意到他往后挪了一点点,这让我看见他的鞋子。当季的运动鞋,在男孩子之间非常流行……尽管鞋子洗的很干净,也能看出来用胶水和麻线粘合了很多次。   “水木夏由……你在看什么呢?”焦忱略微不耐烦地开口。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当我注意到他的鞋子,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我想大概是有几分难堪在其中。人在孩童时期的虚荣心,会令他们备受折磨。   “喂……你想去北海道吧?”我稍微歪了歪脑袋,盯着方周叶开口道。   我的这句话让他们两个同时愣住,对于一个贪财一个善妒的两名罪犯,事实上,我用什么样的态度都无所谓吧?   “……你在说什么呢?”焦忱皱起了眉头,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沉了下来,眼珠盯着我看。   “……”方周叶看向焦忱,也不太明白什么情况,我注意到他悄悄地用手肘戳了下焦忱。   “没什么,”我扭过了脑袋,对他们道,“只是去神社许愿的时候巫女告诉我的,她说隔壁班有个同学为了去北海道,接下来会做出令他后悔一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谁。如果你们班里有那种人的话,提醒他一下比较好吧。”   “喂……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我脑袋处蒙上一层阴影,旁边方周叶的脸色已经白下来,我猜焦忱要像上次一样把我提起来了。   他们棒球社的男生经常这么做吧,看谁不爽之类的,就要尝试用武力解决问题。我并不提倡这么做,因为我毫无还手之力。   “焦忱同学。”在焦忱的手掌落下来之前,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侧过脸去,那道阴影依旧悬在我脑袋上,有人握住了焦忱的手腕。   江绪的侧脸蒙上了一层阴影,那道阴影横在他的鼻梁上,眉眼变得更加深邃漆黑,他盯着焦忱看,眼珠蔓延出温和的情绪。   “这里有很多同学,还是不要在这里吵架比较好吧。”   我视线转移到焦忱脸上,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我的唇畔不由得扬了起来,原来在这个时候我才能笑出来。   “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来替你们处理。”江绪说道。   “……不用了,班长用不着你操心。”焦忱收回了手,把拳头收回了口袋里。   “水木,夜晚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吧。”焦忱看向我道,留下这么意味不明的话,和方周叶一起走开了。   “夏由同学……你没事吧。”江绪注视着我道,他平静的目光掠过我脸颊,我这才回神,朝他摇了摇脑袋。   “没事。班长……看来他并不怎么欢迎我。我如果晚上和他住在一起的话大概会挨揍吧。”我开口道。   “夏由同学可以和我换房间。”江绪对我道。   “这样不太好吧,班长管闲事的话,他揍你的话我也不情愿,”我停下来说道,“班长和光俊住在一起……如果是榻榻米的话,我们三个人一起睡也没关系的吧。”   “……”江绪稍微停顿了一下,半天才说道,“如果光俊同学没问题的话,我也没意见。”   “以前很少见到夏由同学和他们讲话……夏由,更喜欢打棒球的男生吗?”身后传来温和询问的声音。   这话问出来非常奇怪,我为什么要喜欢打棒球的男生之类的,而且我们刚刚的气氛也不像是在好好讲话吧。   “班长……你平常有什么兴趣类的运动吗。”我询问道。   他的身板看起来非常单薄,虽然个子高,总觉得会风一吹就倒了。   “嗯,”江绪陷入了思考之中,认真回答我道:“好像没有……每天做的兼职算是运动了。搬运东西和垃圾分类,都需要花费体力。”   好吧。我不由得看向他,实际上我见过他的身材,很像杂志模特之类的,单薄之下覆盖着匀称的力量感,那些都是辛苦工作换来的吧。   我看他时,他察觉到朝我微笑了一下,我看了一会之后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摸我自己的嘴角,我的嘴角依旧是平的。   大概只有其他人威胁我的时候我才能笑出来。   那也并不是真正的笑容,而是一种嘲讽。   妈妈如果知道的话,大概会讲我吧。只会表达傲慢的孩子,和天使之类的孩子走在一起,对比就会非常明显吧。   我上了旅行车,班级里的同学们都到的差不多了,他们的脸上充斥着笑容与欢乐,大部分都是如此。车上有我、江绪、光俊,孟骄和焦忱,我们一起前往御岳山。   这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很早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在一起演出了一场戏剧,全场默剧没有台词。故事的内容我不太记得了,我大约知道自己扮演着勇者的角色。   我们都在一艘船上,那是一艘承载着罪恶的船只,其中大家各自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每一名角色都没有好下场。   现在我只是突然记起来了,船上的角色似乎都走向了死亡结局,我看着一张张的笑脸,我们的结局似乎和剧本中的如出一辙。   不知是否是在扮演角色时,一并继承了命运。 第49章   “这……这是给夏由留的座位。”光俊张了张嘴巴, 急得脸上涨红了。   “没有规定谁不能坐吧?而且是我先来的哎……光俊同学,你非要和夏由坐在一起不可吗?”孟骄随意道,话音间已经坐下了。   我上车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眼见着光俊眼泪要掉下来了。他刚刚剪了头发, 泪花在眼里闪烁更加地明显,孟骄瞅见之后笑了出来。   “喂……你不会要哭了吧?光俊, 你是爱哭鬼吗?”   “没关系光俊,我就坐在你后面……雪代同学,还是不要逗他了比较好吧。”我对孟骄道。   “はい、はい、分かりました!(是、是、我知道啦!)”孟骄应声道。   光俊后面的位置在空着, 我看见了陈旧的背包放在靠窗的位置。背包后面用了不同颜色的缝布,有人精心缝起来的布料,形成某种秩序的美感。   那是江绪的座位。   我在靠近走廊的位置坐下来,前面的位置是孟骄和光俊, 往后最后一排那里,李目珊和焦忱在那里。我用眼角留意着身后, 尽管焦忱在大多数时刻冷漠、对身边的人毫不在意,当他在李目珊身旁时,表现出某种不自然来。   “早食还没有吃哦, 我带了许多草莓蛋糕,喂……你别哭了啦, 分你一个可以吧?”孟骄眨眨眼,正好有人路过,她朝着江绪也笑了一下, “班长, 需要草莓蛋糕吗?只要二十日元哦。”   “……不用了,我吃过早饭了,”江绪对孟骄道, 这才看向我,“夏由同学。”   对于我们要坐在一起,江绪表现得十分镇静,我为他让开了位置,当我们一起坐下时,我侧目看向他,他低着头整理书册,清晰的眉眼浮现出来。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眸看向我。   “夏由同学,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这些手册需要分发,请帮我传给其他同学。”江绪对我道。   “哦,”我应了一声,从座位缝隙间递给了光俊,孟骄也拿了一本。   “这是什么啊,出行注意手册,老师不是在课上已经讲过一遍了吗。”孟骄随意地翻着看了几页,一旁的光俊也看过来。   “嗯,山上很多禁止出入的地方,上面都有标明,还是注意安全比较好吧。”江绪回答道。   随着议论声和欢快的低语,车子开始出发了,两侧驶过郁郁葱葱的景色,绿意从窗边飞逝而过,伴随着阳光浸透的阴影穿透玻璃。   车厢里的光线忽明忽暗,穿过隧道时,一切都变得漆黑,陷入了黑暗之中。出隧道之后,陷入白昼之间,空气都变得透明了。   “夏由……吃过早饭了吗?”我察觉到身旁的少年看向我,他眼里倒映着我,受阳光折射半透明如同玻璃珠。   “吃过了,班长,”我回答道,从书包里拿出来了耳机盒,“我带了这个。”   “今天的话没关系吧,电子产品之类的……你要一起听歌吗?”我询问道。   “……可以吗。”江绪温声道。   “当然可以,”我把耳机分给了江绪一只,他眼底倒映着掌心的耳机,看向我时眼底温度分明。   “你有喜欢听的音乐吗?”我问道。   “我想先听夏由……夏由喜欢的歌曲。可以吗?”   前半程我们在听音乐,后半程我睡了过去,身旁有人的话可以当作抱枕使用,我碰到他的肩膀时,他没有讲话,我想这是某种默许。靠近时,能够听见他的心跳声。   尽管江绪总是面上表现得温和镇定,靠近时他的心跳还是会发生变化。   “夏由……夏由,醒醒了。”温柔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通红的耳朵。   江绪用手掌轻轻推了推我,见我睁开眼,他注视着我,下意识地收回目光,片刻之后才又看向我。   “我们到了。”他对我道。   “目珊醒醒啦……我们到御岳山了。”身后传来孟骄的声音。   “喂,光俊……我晚上和你们住一起,可以吗?”我凑过去对光俊道。   光俊愣了一下,随之眼睛亮了起来,“当然……当然可以了。我、我不介意……班长可以吗?”   “班长已经同意了。”我说道。   “同学们,我们先收拾自己的东西,下午的时间自由活动,晚上要一起吃饭哦。”   在靠近地铁站台的地方,这里有学校为我们订的酒店,我下车的时候注意到,其他班级还没有过来,我们应该是来的最早的。   “知道啦!”随着欢快的应声,同学们三三两两的下车,如同细密的蚂蚁朝着酒店翻涌而去。   酒店位于御岳山山脚下,仍然有一些距离。远远地看过去,碧绿的山峰隐在云层之中,无穷的青色朝下蔓延,遮掩了一部分天日。   “夏、夏由……这里、很漂亮。”光俊憋了半天,看了眼江绪的位置,努力地讲了出来。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这样出来玩的机会,三年只有一次,十分难得。”我说道。   “床铺是榻榻米吗?”我询问道,由于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不是榻榻米的话大概会很不方便吧。   “去、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光俊说道。   男生的房间在一层,和女生们分开。江绪走在前面,他用房卡打开了房门,里面是和式的房间,地上铺了两张被褥,房间里温暖又明亮。   “这样很好哦,晚上再找前台要一床被褥就好了。”我看向光俊,发现光俊的背包装的鼓鼓囊囊的,我问他道,“光俊,你的书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是一些零食和杂志啦。”光俊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江绪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我看着他的动作,他做事非常的干净利落,换衣衣服都折成了四方的方块。他从书包里拿出来了一些小零件……洗漱用品,以及那一台熟悉的红色收音机。   在他收拾时,光俊也好奇地看过去,嘴巴张了张,没有问那是什么。   “班长……这是时光机之类的吗?”我问道。   红色收音机被江绪擦拭的非常干净,全部的零件几乎装完了,江绪注视着那台收音机,闻言应声,伸手摸了摸收音机的脑袋。   “时光机……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夏由同学……似乎懂得很多。”平静的声音落下。   江绪看向我,他眼底毫无波澜,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只是随意的询问。   某一个瞬间,我察觉到异样的感觉,与他对视时,他仿佛能够透过我的身体去与我的灵魂对视交流。敏感的人……他们过分的敏锐,能够感受到许多微妙的细节。   “只是觉得看起来像而已,”我回答道,“班长为什么要带上它?”   江绪:“之前和夏由聊过的……这是我改造的机器,它能够捕捉人类和动植物的交流属性,也就是所谓的频率。这里有很多高山植物,我想倾听植物的声音。”   “那十分了不起吧,对吧……光俊。”我说道,光俊闻言立刻点了点脑袋。   “我们可以一起去吗?”我又问。   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当然可以。”   光俊:“我什么都不懂……没关系吗。”   “没关系,”江绪回答道,看向光俊道,“光俊去的话,夏由大概会很开心吧。”   我并没有讲好吧,我看向光俊,光俊的脸颊立刻变得红了,剩余的话我没有讲出来。   “晚上可能没有时间,我现在下去一趟。”江绪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起了身。   “我也去,班长,我和你一起吧,”我对光俊道,“光俊,我们去拿一下被褥,很快就回来哦……你有没有想吃的零食,我刚刚看到楼下有零食机。”   光俊愣了一下,原本抿起的嘴角收回,在原地略微不知所措,回答道:“我、我都可以……会不会太麻烦夏由。”   “并不麻烦,那我随便带啰。”我说道,顺便带上了房门。   江绪在我身侧,他看着我的动作,对我道:“夏由同学,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班长要领的是我的被褥,我一起去也没关系的吧。”我说道,有很多同学已经收拾完东西了,三两结伴的下楼,我在人群中寻找着焦忱的身影。   其他班级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过来了,我看过去的时候,身旁的少年开了口。   “夏由在找人吗,焦忱这个时间大概还在房间里。”江绪说道。   “……”我看向他,他眼底依旧温和镇定,对视时他朝我微笑,我不由得扭过脸。   “班长还是不要误会比较好吧,我并不是很关心他。他刚刚还在找我麻烦……我只是有好奇的事情。”我解释道。   我说完了,江绪并没有讲话,他从来不问……问的很少。察觉到我不愿意说明之后,他不会主动问。   “被褥的话,我自己来也可以的吧,不用班长为我下来一趟。”我说道,看着江绪填写了领被褥的表格。   “班长如果出门的话,还是告诉我一下比较好吧。这种地方虽然漂亮,但是看起来很危险……还是不要一个人出门比较好吧。”   我看着江绪把被褥整个抱住,到我这里只有枕头可拿,我跟在他身后。他闻言稍微停顿下来,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   “可以理解成……夏由是在关心我吗?”他看向我道。   他眼底晃荡出一片宁静柔和的春水,明烈而深邃,如同一片冰湖在融化,照耀在我的瞳孔里。   “……可以那么理解,”我说道,他总是如此镇定,我有时看向他,会产生一些恶劣的心思,让他不再镇定之类的。   “江绪总是很照顾别人……我偶尔关心一下也是可以的吧。”我歪头问道。   他眼底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表情笼罩在阴影之中,眼睫扇落遮掩了思绪,侧过身不再看我。   “……当然可以。我很高兴夏由这么做。”   回到了房间里,光绪守着床铺在看杂志,我为他买了一些清淡的零食。粥和小薯条之类的,没有辣椒。   “光俊经常吃重油的食物,偶尔还是吃点清淡的比较好吧。”我说道。   “夏由、夏由买的……我都会吃掉。”光俊说道。   我眼角扫着身后的少年,江绪在帮我整理床铺。我是不是去帮忙比较好,家里都是妈妈帮我铺床,出来之后有同学帮我,还是不要帮倒忙比较好吧。   至少现在来看,江绪一直和我们待在一起,不会让焦忱有可趁之机。班长遇害的时间……在修学旅行,只要顺利地熬过这三天就可以了吧。   两个小时的时间转瞬而逝,直到孟骄敲响我们的房间门,到了晚上聚餐的时间。   “喂……班长和光俊在不在?到吃饭时间了哦。”   我过去开了门,孟骄身旁的女生,李目珊在稍微靠后的位置,她听见开门的动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孟骄:“你们三个都在哎……走吧。”   “雪代同学下午在做什么?”我随意地询问道,注意到李目珊的目光时不时看向我身旁的少年。   “嗯?我下午在和目珊收拾东西,然后去了便利店和咖啡店,我们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哦。”孟骄回答道。   “这样……其他班的同学下午也都到了吧。听说酒店是旅游酒店,你们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之类的。”我问道。   “奇怪的人没有见到哦……夏由怎么突然问这个。”孟骄饶有趣味地看向我,“不会是你们准备了恶作剧吧?”   光俊:“……什么恶作剧?”   我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侧目与江绪对视,他眼底倒映着我的神情,我收回了目光。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前几天做梦梦见了修学旅行……酒店着了大火,很多同学死掉了。”我说道。   “……”周围陷入了沉默之中,孟骄先打破了沉默,面带笑意问道,“这真是不吉利的说法哦……夏由同学,你梦到谁死掉了?”   光俊比划着手势道:“说、说出来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吧,”我说道,看向身旁的少男少女,对孟骄道,“我们四个,除了李目珊,全都死掉了。”   江绪:“……”   光俊自然不介意我开的玩笑,李目珊低下了脑袋,孟骄反应了一下,随之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夏由同学……你在讲冷笑话吗。实在是太有趣啦……都死掉的话那也不错吧?”   “嗯,确实不错。”我回答道,说话间来到了一楼。   顺着人群看去,我差点忘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角色。在酒店前台那里,站着一群服装奇异的男女。我想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们……地下酒吧之类的。为首低着背的萎靡少年……我们曾经在警察局见过。   他的名字叫中村十连。 第50章   “还有外校的学生吗。”我问道。   “可能有一些是游客之类的, 山上也没有规定游客不准进入吧。”江绪回答道。   我的目光一直在中村十连身上停留,无他,再次见到他, 总有种命运奇妙的碰撞那种感觉。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像是长在污水边缘即将腐烂的花根。   “看起来不像是好孩子。”我评价道。   闻言光俊看向我,嘴皮子碰了碰, 小声道:“夏由……夏由,第一次这样说。”   “很新奇。”光俊说道。   “嗯?原来夏由也会按照这些标准去分人之类的……我原本以为夏由不会那样想呢。经常出入酒吧之类的,奇怪的装扮……好孩子也偶尔会去吧。”孟骄说道。   “哦, ”我回答道,“只是感觉而已。”   “吃饭的地方就在旁边吗?”我问道。   “嗯,就在酒店旁边哦,订了烤肉店的包厢。听说这家非常美味呢。”孟骄回应道。   “那你们先去吧, 我想去对面的便利店买点饮料。”我停下来对他们道。   “嘛,”孟骄应一声, “那早点回来哦,帮我带两瓶魔爪可以吗?”   “哦。”我再次应一声,注意到江绪和光俊同时看向我, 我瞥过去,“只是去买东西, 你们不用和我一起。”   光俊:“夏由你……你早点回来。”   告别了他们三个,我去了711便利店,尽管是这样偏僻的地方, 711和罗森仍然在一起。隔壁的罗森便利店门口, 那群孩子在那里。   其中一对男女去买东西了,剩下中村十连和两名男生在外面等着,他们穿的非常单薄, 大部分都是黑色的装扮,挑染的头发和钉子之类的,在人群中非常醒目。   我从货架上随意地拿了两瓶魔爪,这种能量饮料很好喝吗……女同学们似乎很喜欢,我选了三得利茶和抹茶奶。   座位是公共区域,这种场合不可以抽烟吧,显然他们并没有打算遵守。买东西的男女回来了,拿了很多的啤酒,易拉罐酒瓶摆放在地上,散落着烟头。   “喂……中村,你说的是真的吧?真的可以拿到很多报酬之类的……那我下个月真的可以不用工作咯。”提着啤酒瓶的女孩子问道。   “是真的吧……没看到那位老板,高中生就穿得起名牌哎。对他来说没有多少钱吧……哪有这样划算的买卖。”中村身旁的男孩子开了口。   他话锋一转,对中村道,“不过只有一件事哎……中村你可以吗?这种事情以前没有做过吧,万一做不到的话……”   剩余的话男生没有讲,他们一起哈哈笑出声,这种笑声有种诡异的默契,烟雾朝着中村十连吹过去,吹得中村十连摇摇欲坠。   “只是揍一顿,没什么不可以的吧,”中村十连开了口,他长时间没有讲话,嗓子带着沙哑,“总之……这件事一定要做成。”   中村十连说着,由于我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尽管我表现得非常镇定,中村十连依旧注意到了我。   他看向我,我们对视时,他眼底一片死寂,在烟雾中被燃烧殆尽的枯地,他静静地凝视着我。   “那是谁……也是高中生吗?喂……没问题吗?”一旁的男生也注意到了我。   我在这时把耳机取下来,仍旧在位子上坐着,假装他们并不存在。   “喂……中村,我们别在这里待了吧,换个地方。”女生提议道。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朝着酒馆后山的方向去了。我看了眼天色,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晚上了,不知道他们要上山做什么。   “喂,夏由……怎么还没有回来?”   “马上回去。”   我看了眼通话记录,是孟骄打过来的。我看了一会,我们之间有好友位,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加上的。   烤肉店里班主任订了很多的包厢,光俊和江绪坐在一起,由于他们是一起过来的,孟骄和李目珊也在。而因为李目珊在,焦忱坐在李目珊身旁,他看见我进来,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都在等你呢……提前帮你选了座位,可以吧?”孟骄对我道。   “感谢夏由同学带来的魔爪……真的是,夏由同学平常我们不怎么讲话,没想到你是很热心的人呢。”孟骄感叹道,把饮料分给了李目珊。   唯一的座位在焦忱和江绪中间,我于是坐下来,江绪看向我,并没有讲什么。光俊隔着江绪看我,表情依依不舍,变得有些低落。   “不客气,用热心形容我实在是担当不起吧。”我说道。   我身旁的两名少年,江绪温和镇定,另一边显然并不想让我坐在他身边,散发出的气场冷漠逼人。   “焦忱同学,你心情不好吗?”我询问道,眼底映出他的身影,面对他时,我眼底似乎带着笑意。   这笑意极其浅薄,犹如一道尖锐的刺,温吞地扎进他的瞳孔,逼视着他想要刺穿他的外壳。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面部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因为有女生在场,他冷冷地回复我,“水木同学与其关心我,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小心因为嘴巴挨揍。”   “没有那回事吧,”我说道,“我不怎么和同学们讲话……焦忱同学也知道的吧。一般让我开口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朋友,另一种是令人产生困惑的人。”   “夏由……请尝尝这个吧。”我还没有讲完,江绪从哪里给我夹了小菜,打断了我和焦忱的对话。   “没错没错,先吃饭,你们男孩子不要吵架比较好吧……焦忱同学,不要吓到目珊比较好吧。”孟骄开口道,她凑近身旁的女孩子,也学着江绪给李目珊夹了小菜。   “我左边是爱哭鬼,右边是胆小鬼,两个小鬼都有哦……不要着急。”孟骄也给光俊夹了小菜。   光俊被说是爱哭鬼,张嘴想要反驳,没能讲出来,盘子里的小菜并没有动。   另一边的李目珊抱着魔爪饮料,她非常小声地跟孟骄道了谢。我注意到她偷偷看我和焦忱,用一种担忧的目光,大概是怕我们争吵之类的。   “其实原本先生让我叫夏由的时候……我还以为夏由不会过来呢。夏由这是第一次和我们吃饭吧?之前的聚餐从来没有来过。”孟骄说道。   是这样吗,我并不记得了。上一次的修学旅行聚餐,我好像确实没有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光俊当时去了,孟骄也在场,所以他们两个一定发生了什么,和江绪有关的事情……不然不会在死亡名单里。   这种聚餐之类的……我注意到身旁的少年。江绪吃的并不怎么多,光俊也是如此,我大概知道光俊是不自在,尽管努力地尝试融入大家,依旧非常勉强。   至于江绪……我想起来的事情,上次我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好像吃饭的动作也很慢。当我注视他时,他的筷子会自然而然地停下来。   我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看向他,与他对上目光。他眼底倒映着我,筷子略微顿住,侧目看向我,眼里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班长还是多吃一点比较好吧,”我开口道,我把焦忱面前的烤肉都夹进了江绪盘子里。   “焦忱同学已经很强壮了……还是少吃点吧。班长看起来很单薄,多补充蛋白质。”   伴随着孟骄“哈哈哈哈”的笑声,她笑的毫不矜持,裙子要翻出来了,焦忱的脸上表情不怎么好看。李目珊放下了勺子,连忙按住了孟骄翻开的裙边。   光俊看向我,盯着我看,眼底闪烁不定,筷子没有动,好像在说他也要。   “……谢谢你,夏由同学。”在我给光俊夹菜的空档,江绪向我道了谢。   这顿饭什么也没有发生,回去的路上,我思考着其中的原因。第二天我们要进行毕业照的拍摄,那时我在场,加上班级同学都在,发生事件的可能性不大。   由于我的参与,命运的轮盘无声的发生了变化……这十分显然。   “夏由同学……不喜欢焦忱同学。为什么?”江绪在我身后问道。   “我、我也……我也看出来了。”光俊连忙道。   我们三人前前后后地走在楼梯上,这种感觉,有种一起说秘密的感觉。   “算不上讨厌吧。”我说道。   实际上班级里的同学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由于对美德善恶的划分,开始接近他们。对待焦忱,由于我知道既定的结局,我的态度无声地化成充满恶意的小刺。   我:“只是……由于一些原因。我没必要解释吧,何况我的讨厌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像他那种人……才不会在意别人讨不讨厌他吧。光俊也要学习学习这种思维比较好吧,拥有被人讨厌的勇气之类的。”   光俊闻言愣了一下,支支吾吾了半天,脸上红起来,“我、我……我会努力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被夏由讨厌。”   “你什么都没做的话,我不会讨厌你的吧。”我说道。   我讲出来时,江绪并没有插话。我扭头看向他,他神情依旧镇定,察觉到我的目光,温声问道,“夏由同学,怎么了?”   当事人依旧是最冷静的那一个……所以才总是让人在意吧。   “班长……夜晚山上看起来很危险,就算是需要捕捉植物的声波,还是白天做比较好吧。不要晚上一个人出去。”我说道。   “没、没错,”光俊附和道,“夜晚……夜晚很危险。”   “嗯,我不会出去的,”江绪侧头看向我,“夏由不用担心。”   尽管他这样承诺了,我想起来许多事情。那时候我和小林警官一起返回御岳山,在那里看到的尸骨……江绪的尸骨。   我在黑暗之中睁开眼,身后的光俊睡得并不安稳,面前的少年面容在月光下依稀可见。垂落的眼睫与漂亮的面部线条,和记忆之中遭受钝器打击的头骨融为一体。   “……”我在黑暗环境之中伸出手,钻进被子缝隙碰到了江绪的身体。   温热的温度传来,体温是不一样的,死掉的时候灵魂没有温度可言,现在非常温暖,很像灼热沉敛的宝石。   “……”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面前的少年睁开了眼,我的手掌随之被扣住,他凝视着我,空气中安静下来,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讲话。   我很想问问题之类的,为什么他还没有睡?讲话的话会吵醒光俊的吧。   月光下注视着他的眼眸,在漆黑中无法看清,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轮廓。他依旧抓着我的手指,或许是不解我的动作,我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反正只要他不出去就可以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任他抓着我的手腕,我闭上了双眼,触碰到的温度,鼻尖传来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其实还没有完全睡着,只是某种动静再次将我吵醒了。我半睁着眼,面前的少年略微低头,我的手背传来了温凉的触感。   那是嘴唇贴在皮肤上的触感,清晰而令人发颤,我在那一瞬间立刻清醒了。   江绪用嘴唇亲了我的手背……我意识到这样的一件事,于是我立刻闭上了眼睛。就算是这样,他不表现出来,我装作不知道就可以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很快就睡着了,我睡觉的时候总是抱着我的小熊,那是妈妈买给我的,后来我送给光俊了。   当我醒来时,我半个人在自己的被子里,剩下半边靠近江绪,我注意到我把他几乎要挤出去。我们的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耳朵碰到他的胸口时,能够听见沉稳的心跳。   “……夏由?”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我摸摸自己的耳朵,扭头看向他,他垂眼看我,与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醒了的话,还是不要抱着比较好吧。”他低声道。   我立刻松开手,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之后,我又看向他,他眼底一片平静,好像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做一样。   明明以前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吧,为什么现在会感觉不自在之类的。我挠挠自己的脸颊,收回了目光。   “班长……你昨天没有出去吧?”我问道。   “……没有。”江绪回答道。   “光绪还没有醒吗?”我看过去,被子里鼓起了一个包,沉甸甸的只随着呼吸起伏。   江绪:“让他再休息一会比较好吧,昨天他很晚才睡。”   “班长怎么知道的?”我问了出来,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半夜醒了几次,”江绪顿了顿,对我道,“夏由……脸很红。感觉很热吗。” 第51章   “我的脸很红吗?”我稍微侧过脸, 看向江绪。   这时,被子里探出来脑袋,光俊睁开眼, 他眼底下泛着很淡的黑眼圈, 瞳孔仍然处于没有睁开的状态,看向我和江绪。   “光俊,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我问道,主动地岔开了话题。   “嗯、嗯,可能是不习惯的缘故, 换了地方……希望今天晚上能好点吧。”光俊小声道。   “夏由……班长,什么时候醒来的?”   我:“没比光俊早多少哦,我们也是刚刚起来。”   “今天要拍摄毕业照吧?我们早点下去比较好吧。”我开口道。   今天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山侧隐约阴霾, 可见另一半天空之上的乌云。我记得了一些细微的事情,天气预报似乎说会下雨来着, 最后没有下雨。   半山腰这里的小凉亭,是我们拍照的地方。   “你们来的这么晚!来拍照啦,班长只差你们三个了哦。”孟骄朝着我们招了招手。   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吧。上次拍毕业照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 这次和光俊站在一起,班长在我身后。我前方是孟骄和李目珊, 焦忱在班级最后排的位置。   我看着阳光穿透树林,光的形状隐约可见,照相机对准我们的时候, 我仿佛成为了拿着照相机的工作人员, 能够看到我们的面容。一群稚嫩却又死气沉沉的孩子。   “好啦!剩余的时间自由活动哦,同学们要注意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有问题请随时联系老师。”班主任对我们说道。   “我有事情需要处理……去班主任那里。”江绪对我道。   “哦, ”我看向他,对他道,“那你能早些回来吧?”   江绪眼底带着些许情绪,他静静地看着我,随即收回目光,“嗯”了一声,对我道,“很快就会回来。”   “请夏由不用担心我。”嗓音非常温柔。   江绪走掉了,我远远地看向焦忱的方向,他似乎也没有睡好,在毕业照拍摄结束后,就讲起了电话,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   尽管我很想去偷听,但是焦忱已经发现我了。他和我对视,眼底染了一层郁气,看向我时面无表情,身影与浓重的山林融合在一起。   “夏、夏由……夏由最近,突然很关注班里的同学,有什么原因吗?”光俊在我身边开了口。   我走到了我先前待的凉亭的位置,远处孟骄拿着相机正在四处给同学们拍照,不出意外的话,上次这个时间我大约正在看漫画书,坐在同样的位置。   “确实有一些原因……那个,我倒是有一些事情想要问光俊。”我对光俊道。   “光俊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之类的?”   我看着光俊,盯着他露出的双眼,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躲藏,很快垂下眼眸,扣弄着长椅边缘的纹理。   “夏由……说的是什么事情?”光俊小声道。   “班长。光俊可以告诉我吗……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我不想你有烦恼之类的,或者是我和班长很亲近,会让你困扰之类的。”我缓慢道。   闻言光俊扣弄长椅的动作顿住,他仍旧低着脑袋,陷入了沉默之中,好一会才开口,嘴唇翁动片刻,“我和班长……并不熟悉。”   “即便一开始有些不高兴,可是夏由在迁就我……我、我没有那么难过了。”   光俊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只是……上次,我们一起听到的吧,那个……焦忱同学和隔壁班的同学要一起教训班长之类的。我明白、明白夏由不告诉班长的原因,夏由是出自好的原因。我……我并不一样。”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班长被班主任叫去了,我看到了那些人准备的工具……他们开了一辆皮卡车过来,就在吃饭的地方那里。车子里有绳子、酒精,还有扳手和一些奇怪的东西,看起来非常危险。”   光俊一边说着,一边屏住呼吸,仿佛能够感觉到看到那些东西的不祥预感。他的喉结微微颤动,吞咽之后没有再讲了。   “我讲出来……夏由、夏由会讨厌我的吧。我和夏由不同……即便我看见了,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我不告诉、只是因为……不喜欢班长之类的。”光俊掉下来眼泪,他眼底被泪水肿胀一片,溢散出破碎的情绪。   “……”我开口道,“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看见吗?”   光俊犹豫了一下,对我道:“我当时和孟骄同学一起……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那你希望班长死掉吗?”我问了出来。   问出来之后我有些后悔了,光俊惊恐地看向我,他怯懦温顺的眼底,却透露出片刻的阴暗情绪,那双泪水的眼眸变得灰蒙蒙的。   我意识到他给出的无声的答案。   仅仅是因为讨厌对方就希望对方死掉之类的……这个社会这样的人类很多吧?应该说人类就是这种生物吧?那么应该这样吗……对于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之间,多么浓烈的恨意都贯穿着敏感而虚弱的内心,那些恨意并不是真的。   “对、对不起。”光俊的眼泪更加汹涌,袖子擦不干净,他哭的鼻尖红起来。   “没关系,光俊,你不用向我道歉……你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这算是一种勇气吧。我知道在另外一个地方,光俊没有讲出来的勇气……那是过去的光俊,现在光俊已经和之前不同了。”我对他道。   “请不要再哭了。”我拿出来手帕,隔着手帕,我们的手腕触碰到一起。   “光俊还是不要在意别人比较好吧……就算他很受欢迎,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那种人。既要有受欢迎的人存在,也要有不受欢迎的人存在,无论是哪一种……本身都一样可爱的吧。我认为光俊就算不受欢迎……在我心里,在我妈妈的心里,光俊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所以没必要在意其他的事情吧?还是光俊更加在意在其他人那里也受欢迎之类的,我觉得光俊不是那样的人吧。”   我为他擦掉眼泪,注视着他明亮而黯淡的眼睛,他的眼睛常常被眼泪侵染,变得哀伤而低落,覆盖着浓重的压抑阴影。   “这是我妈妈给我讲过的话哦,小的时候……我没有那么活泼,也并不合群,老师经常讲我有自闭症之类的,妈妈总是这样安慰我。现在我学过来安慰光俊,光俊不用担心,我会觉得你这样做不好之类的……讲出来已经很厉害啦。”   我对光俊道。   他仍然流着眼泪,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嗓间发出来低低的音色,如同小提琴的绝弦吱呀作响。   我低下头,光俊抱住了我,我们的姿势像雕塑神像那样。人的语言是能够传递情感的,有力度的语言能够成为心灵的指引,我在他眼底变成了明灯。   “我仅仅有一个请求。光俊……至少帮一帮他好吗。我们仍然是同学之类的,不要让那种危险的事情发生比较好吧。”我说道。   我拍了拍光俊的后背,担心他会被自己的眼泪噎到。远远地,我看向不远处的方向,焦忱打完了电话,隔着一阵空气,我们短暂地对视了。   “这是怎么了?”江绪回来时,看到的是我和光俊坐在一起的场景,他的目光稍稍顿住,扫过光俊哭过的眼睛。   “刚刚拍完毕业照,光俊大概有些舍不得吧,”我对江绪道,“我们下午还有活动吗?”   “都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可以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吧?”我开口道。   江绪闻言看向我,“夏由说的是什么事情。”   “那个啊,”我说道,“班长你不是要听植物的声波吗?我们下午可以一起去的吧。”   “现在我们先看一下路线比较好吧。另外……叫上其他几位同学一起比较好吧。”   我们选择了一条较为安全的路线,大片的松树与杜桑树、针叶林,红枫木和紫藤花。在充满山泉的小道上,溪水淙淙而过,贯穿伏石蕨与菖蒲草。   “喂,夏由……你说的是真的吗?能够捕捉到植物的的声波之类的,如果真的能做到,班长要成为大科学家了吗?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比较好。”孟骄开口道,嘴巴里叼着的棒棒糖令她的腮帮子鼓起来。   李目珊同学戴了厚重的遮阳帽,几乎把她的脸颊遮住,她盯着泉水看,似乎在找里面有没有鱼。   “垃圾拼成的收音机更合适吧。”焦忱开了口,尽管他脸色难看,他时不时地看向李目珊的方向。   因为喜欢这一种美好的情感,可以忽视掉其他不喜欢的地方,他还愿意过来,是我没有想到的。   “焦忱同学不要这样讲比较好吧,能把不用的零件拼凑在一起更加了不起吧。”我说道。   我回复孟骄道:“嗯……我也是听班长说的,班长待会给我们看看就可以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目珊,小心脚下哦,”孟骄叮嘱道,一边看向我身后的光俊,眼中带了些好奇,“喂,光俊,你怎么又哭了,你真是个爱哭鬼!”   “要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和你一样就好了,那么女人们应该高兴死了。”孟骄说道。   闻言焦忱翻了孟骄一眼,孟骄注意到了,笑嘻嘻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江绪走在前面的位置,他始终表现得非常安静,被他抱着的红色收音机随着脚步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电丝在摩擦的细微动静。   “班长。”我上前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江绪侧脸过来看向我,他面容艳丽温和,稍微慢下来脚步,“怎么了。”   “我叫了其他的同学过来,班长也讲讲话比较好吧。像我们之前聊过的那样……你其实懂得很多吧。”我说道。   尽管他停下来等我,我仍然没有松开他的衣袖,扯开他衣袖的时候,能够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很淡的洗衣剂味道。   “嗯……夏由想要我讲什么。”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他眼底倒映着我的身影,看向我触碰他的指尖,扫了一眼侧过。   “物理学……大家不一定感兴趣吧。”江绪说道。   光俊注意着我们这边,我担心他又要掉眼泪了,因为我拉着班长之类的,还好我提前有准备。我从口袋里拿出来了巧克力,递给了光俊。   “喏。光俊,这个给你,只给你带了哦。”我说道。   光俊愣了一下,巧克力拿在掌心里,眼底的眼泪收了回去。   “确实不感兴趣哦,对八卦更感兴趣,”孟骄接话道,看了一眼身旁安静的少女,“班长不如讲讲自己的情史吧。恋爱过几次之类的……去过几次地下酒吧?有没有和地偶约过会?”   李目珊闻言小心翼翼地看向江绪的方向,眼里细微的光芒闪动。   时刻注意着李目珊的焦忱见状表情可谓称得上阴沉……男人之间的嫉妒心之类的,谁说不存在的?   “班、班长……应该不会去地下酒吧。”光俊小声开了口。   “嗯……有去过一次,”江绪说道,眉眼侧过来看向我,“恋爱次数的话……我每天忙着打工兼职,没有那样的时间。”   江绪:“这个问题问问夏由更好吧,夏由同学总是一放学就走开了……有没有恋爱经历之类的。”   “夏由同学一看就没有吧。他能留意到谁会对他有好感吗?即便有好感……也会因为夏由的漠不关心被冷却吧。”孟骄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她说完又端倪我的神情变化,“夏由同学会介意我这样讲嘛。”   “不介意,”我说道,“就算我对身边的人漠不关心……感情的话,确实有过。”   上一辈子的感情史也算的吧,我和江绪交往过。   我说完了,空气突然陷入了安静之中。光俊嘴巴里的巧克力掉在地上,李目珊竖起了耳朵,焦忱颇为意外又嘲讽地看过来。   江绪稍停顿,指尖摩擦在红色收音机上发出尖锐的动静。他眼底一片平静,仍然看着我,注视我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   “是吗。”江绪问道。   “嗯……不要讲这个比较好吧。班长……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更加好奇。既然我们都在这里,不如先听听我们灵魂的声音吧。”   我戳弄着江绪怀里的收音机,“能不能分辨出人类灵魂的好坏之类的……可以尝试吗?”   “真有那种东西的话,会不会看出来有人的灵魂是恶魔之类的,”孟骄笑起来,饶有兴致道。   我闻言与她对视,朝她微笑了一下,“虽然看不出来是不是恶魔,如果是孟骄同学的话……手里大概会多一把天平吧。”   用来衡量如何把每件事的意义最大化之类的。 第52章   “人的灵魂真的有声音吗?像人的性格一样。每个人的性格都不相同……可是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们有时却有相似的性格。”   江绪闻言没有讲话, 我们找到了一块靠近河水的大石头,这里在山谷里非常的安静,只有细微草木摇晃的动静。   “嗯……有的人灵魂像植物一样安静宁和, 有的人像海浪之下汹涌的浪潮, 有的人像绷紧的琴弦碎裂,有的人像森林底下燃烧的火焰。”   江绪把收音机放下来, 按了某个按钮,对我们道:“接下来需要安静一段时间……大概几十分钟就好。”   他话音落下,我们都没有再讲话。   我在江绪身侧坐下, 光俊和我坐在一起。孟骄和李目珊在对面的石头底下坐着,焦忱则是站在李目珊身后。   阳光轻轻地在我们身上晃过,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我们一起看向那台小小的红色收音机,十分奇妙的感觉。一群人聚在一起, 尽管什么话都没有讲,却因为物理距离拉近, 似乎心灵上的距离也没有那么远了。   波光粼粼的河水如同海面上的浪潮,巨石化成了一艘汹涌行驶的船号,我们一起坐在甲板上, 静静地等待着时光流逝,直到停止航行为止。   我察觉到指尖的触感, 顺着看过去,江绪碰到了我,他垂眸看向我, 右眼眼底笼罩着阳光融入的浅影。明明没有讲话, 我却能够知道他想表达的字句。   风声在耳边轻轻地晃过,化成一缕飘逝的缠音。   “好了……可以了。”江绪开了口,按下了收音机的按钮。   “我是按照顺序记录的, 大概能够听到变幻的旋律之类的,很像一首曲子。”江绪说道。   “用我们灵魂编织的曲子吗?那可真有意思……好吧,比我想象中有意思的多。”孟骄说道。   我察觉到袖子被拽住,光俊略有些不安,在我身后小声地开口道:“会不会……会不会有人灵魂的声音很难听之类的。”   “嗯……这其中,并没有好听与难听的划分。就像植物一样,尽管每株不同,但是大抵上是相似的。人类的话……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我们也是一个整体。”   江绪按下按钮,他侧脸神情认真,音乐缓缓地放出来,首先是树木和草木的风声。率先出现的是坚硬物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像是两块生坚果壳相撞,发出沉闷的动静,紧接着滚入草甸树皮里。   “唔……这声音听起来非常不舒服,感觉很狂躁,是焦忱的吧?”孟骄开口道,笑嘻嘻地看了焦忱一眼。   焦忱原本一直是漠然的态度,闻言看向孟骄,眼珠透黑。   “雪代,还有比这更狂躁的……我的拳头你要尝尝看吗?”   焦忱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目珊下意识地看向他,稍稍地离他远了点,焦忱扭过脸去闭嘴了。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孟骄略微眨眼道,“焦忱同学肯定不会打女人吧,打女人的话……任何一个女人都只会害怕你吧。”   焦忱闻言冷笑了一下没有讲话,眼底明晃晃地在说,你算是女人吗?   “下一段是目珊同学的吧……目珊同学经常不讲话,是怎样的旋律,十分令人好奇呢。”我开口道,看向对面的少女。   我叫了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双手指尖缠在一起,眼神中浮现出不安,抿起了嘴巴没有讲话。   坚果壳之后的旋律十分低而安静,细微的仿佛没有,如果要用语言形容的话,轻的像是山谷里的兰花在半夜凋落,花叶落下时的那一声轻微的声响。   尽管轻微,却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深谷之中,悄然无息却又激起阵阵的波纹。   李目珊听清之后看看江绪的方向,脸上红起来,她脑袋低着,看上去有些低落。   “这……也能被称之为声音吗。”李目珊开了口,她的嗓音非常动听,带着几分怯弱。   “怎么不算……明明很好听吧。”焦忱接话道。   “很像目珊同学的性格,是动听的声音。”江绪开口道。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我说。   光俊立刻道:“我、我……我也一样……”   “像是小鱼在水里吐泡泡的声音,很可爱吧……和目珊一样卡哇伊。”孟骄凑过去对李目珊道。   李目珊因为孟骄的靠近稍微睁大了双眼,她画的笨拙的烟熏妆把漂亮的眼睛几乎遮住,透过那些眼妆,那底下藏着的瞳孔,像是我在橱窗里见过的玩偶的眼睛精致而缺乏神采。   接下来是孟骄和光俊的声音。前者发出的声音与小提琴弦木的声音相似,曲调直往高音逼去,利得几乎穿透人的心灵。后者是沉入海底的蜡瓶灯,陷入晦暗之后,蜡烛和海水融在一起,伴随着海浪一起翻涌,浪潮涌入绝寂之中。   “啊……班长,看来你真的算是发明家,我现在认可你了。”孟骄笑吟吟地开口道。   光俊绞着手指,不安地看向我,悄悄打量着我的神色。我发现了他的担忧,对他道:“光俊的声音也很好听吧,让人联想到海底的灯神之类的……或者是住在螃蟹贝里的王子。”   光俊:“想……想听夏由的。”   话音落下,江绪按下了收音机的按钮,对光俊道:“目前的载片只够收纳一部分,没办法全部录入。”   我扭头瞅江绪,问道:“我和班长的没有嘛?”   江绪“嗯”一声,对我道:“夏由想听的话,我们下次再录。”   “剩下的载片需要录植物的声音。”   “什么嘛,只有我们四个,这也太不太公平了吧……有种被窥探的感觉。”孟骄说道。   “没关系的吧,孟骄同学,你想听的话,下次可以和我们一起过来,这是可以的吧?”我说道。   “我们是同学……不是吗?”   我问了出来,迎着风,孟骄停顿片刻,她眼眸注视着我,随即笑了出来,“没错,我们是同学……想出来随时可以一起出来。”   “嘛……从夏由嘴巴里讲出来真的是奇怪,如果是以前的话……才没有同学一说吧。就算是同学,也未必说得上话之类的。”   我察觉到了某道目光,朝着主人看过去,焦忱注视着我,他眼底隐藏的情绪,我大约知道一些。   “算是那样的吧……不过人总会变化,就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我们录入了植物的声音,相处算得上融洽。回去的路上,我落在最后面,光俊始终跟着我。   “光俊,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我对光俊道,“那些人仍然在这里,我担心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要去找班主任一趟。请你和班长待在一起可以吗?不要让他落单就好了,拜托光俊你了。”   个人的力量始终薄弱,如果借助他人的力量尽量避免一切不安的因素,这样会好很多吧。   “我……我知道了。”光俊张了张嘴巴,脸上涨红了,垂下了眼眸。   “夏由你……一个人去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吧,我很快就回来,请不用担心我。”   在我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酒店楼下的楼梯处,江绪站在那里,他看着我的方向。我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当我看向他时,他下意识地收回目光。   那样的神情让我想起来之前我回家的时候,他总是在楼梯口那里等我。我不知道等待一个人的过程有多么煎熬,因为我并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其中有一些差距……他死去的时候情感更加外泄。在他仍然活着时,他常常不愿意和我对视,目光仅仅会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这时候天刚刚黑,陷入夜幕之中,一到了夜晚,整座山变得寂静而沉落。我去了班主任那里,简单地述说了情况。附近有可疑的情况,那些孩子们有没有驾驶证是一回事,还有他们车上的那些酒精和药品之类的……以防万一还是查清楚比较好吧。   既然要检查,附近有警署过来会戒严。把他们全部都抓走带去询问之类的……只要他们不和江绪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江绪的危险就会小很多吧?   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非常容易,我拥有所谓好学生的特权,一边是我妈妈是名人,一边是我过得去的成绩。在老师当面联系警署之后,我才离开了老师的房间。   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仍然亮着,我在下楼时看到了某道身影,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罗森的上方设了喝咖啡的地方,咖啡桌那里,颓郁的少年坐在那里,他手边放置着烟瓶酒瓶,看样子是在等人。   中村十连在等人。   至于他在等谁……我去了便利店,随意地买了一些咖啡和糖果,在陈列柜那里挑选了很久,直到看见焦忱上楼。   我拿着咖啡和糖果出了便利店,我在门口停留,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到上方的动静。   沉闷的声响,酒瓶落到了地上,那大概是拳头砸在□□身上的动静,紧接着是闷哼声,桌椅碰撞在一起,声音清晰而刺耳。   “……全都搞砸了……我给你付那些钱是白付的吗?你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带着你的那些朋友赶紧给我滚。”   “……搞砸了……什么意思……我…我会做得好的……别这样……”   “我说过的吧?让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偏偏走漏了风声……现在有人知道了。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了,我们都会完蛋。”   “……我并没有告诉别人……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好的……”   “你嗑多了吧?这两天也没见你们行动……接下来不会再有机会了……行了,之后我会找别人做。如果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不会放过你。”   “那钱呢……之前说好的吧?至少付一半的费用。”   空掉的易拉罐酒瓶从楼梯处滚下来,落至我脚边。我捡起那个易拉罐,把它放进垃圾桶里。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脚下的阶梯,我注意到山间的小道上有很多石块。它们很多用的是山里现成的石块,因此形状不一,踩在上面和人造鹅卵石的感觉并不一样。   以前我没有注意过这样的事情吧?我大多数的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感受到的只有自己被无限放大的情绪,而忽视掉了周围的细节。   我回到酒店,光俊过来给我开了门。他看到我之后,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夏由……你没事吧。”   “没事……给你们带了咖啡和糖,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朝着房间里面看过去,江绪坐在被子边,被子上放了很多书。我看了眼表上的时间,今天还有两个小时才过去,原本这是江绪的死亡日期。   “班长要看我的杂志……我在跟他分享杂志。”光俊不好意思道。   “看杂志很没意思吧……我们是三个人,可以一起玩纸牌。”我说道。   我在江绪身旁坐下来,他已经洗完澡换上了睡衣,坐在他身旁时,能够闻见沐浴露的香味。   江绪注视着我,他眼底温柔而平静,咖啡放在他手边,他轻声向我道谢。   “谢谢你,夏由同学。”   “最近总是出门,似乎很辛苦呢。”他对我道。   “没那么辛苦吧……班长,我注意到了楼下的石道,山里有很多漂亮的石头吧……你知不知道学校附近哪里有好看的石头之类的,我想去找一些。”我说道。   光俊:“山里有的话,明、明天就可以去。”   我:“我不太喜欢这里。虽然很漂亮,天边却总有一抹乌云,会给人不好的预感之类的,还是不要在这里比较好吧。”   江绪神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安静了一会道:“我确实知道一些地方……夏由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他说着,又对我道:“我记忆之中……夏由并没有那么迷信。”   “大概是那个梦境的缘故,班长可以理解的吧。尽管很多时候理性使人清醒,却并不符合客观规律。事情的发展有时更倾向直觉、第六感,这一类和理性无关的东西。”我说道。   “好、好深奥,”光俊,“夏由懂得,很多。”   “嗯。我明白一些,像夏由所说的那样,人并不能完全受理智支配,”江绪打开了咖啡,咖啡液溅出来一些,落在我的手腕上。   “抱歉,”我还没有动作,他用纸巾为我擦拭手腕,碰到我时,他的动作稍微停顿,抬眼看向我道。   “大多数时候,人总是会受情感的困扰。喜爱某物……明知不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类的,还是无可避免地继续喜欢下去。尽管像这样的人很多……这才是大多数,可夏由并不是那样的人。”   他收回手,垂下了眼眸,“在我看来……夏由属于少部分能够保持理性的人。”   我明白一些,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他眼底隐藏的情绪令我无法理解,那份欲言又止之下的含义。 第53章   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 大概不会继续追问下去吧。   “你所说的理性的一面,我想我能理解……但是,事实上, 我并非你认为的那样, 能够常常保持理性。”我开口道。   我从眼睫缝隙里看到江绪的身影,对他道:“很多时候, 或许只是我不善表达……许多情绪无法展现出来,反应比较迟钝之类的……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吧,我只是没有那么敏锐, 并不是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性。”   空气中安静下来,我看清江绪的眼底,包含着我苍白而单调的面容,我的脸上似乎总是只有这一种表情, 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身边的一切。   江绪的目光稍微停顿,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讲, 我注意到他的耳朵有点红,红晕令他眼睛周围的伤痕消逝了一些。   “我、我知道的……夏由,夏由常常反应很慢。”光俊憋了半天开口道。   光俊看向江绪, 张了张嘴巴道:“夏、夏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介意。”   “至于你所说的喜爱某物之类的……只是喜爱这一种情感, 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吧。当然如果想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人总要为自己的欲-望负责,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我说道。   “……”江绪垂下眼, “夏由说的没错。”   “喜欢是一种美好的情感, 欲-望却充满污浊。可是人类的情感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单一,往往同时包含。”   “这个时候需要面临选择吧,”我思考道, “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就要接受来自欲-望的反噬。”   “何况……人在每个阶段喜爱的事物都不同,放下执念会更好吧?”我说道。   “如果……”江绪问道,“没办法放下呢?”   江绪抬起眼眸,嗓音十分平静,碧波的眼底泛起涟漪。   “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还是生活里的一切,都非常枯燥无味,总有人……信念无法支撑自己的生活。喜爱的事物是唯一支撑这些的动力,只要想起来……才能够活下去。很抱歉我描述的有些难以想象,但是总有这类人存在吧?”   我闻言稍稍愣住,注视着他的面容,我下意识地摩挲着指腹侧面的茧子,那种钝痛感再次蔓延上来,令我屏住了呼吸。   某个时刻,我认为我走在一条漫长且孤独的路上,在某个瞬间,我看到有人和我一样,被困在某个地方。我们彼此都无法抵达自己想要抵达的终点。   这样宁为玉碎的人们,充满了纤细的脆弱感。他们处在危险边缘,可能稍微一下的打击,会导致他们滑落深渊。   “抱歉。班长……我,我也不太清楚。”我对他道。   我扭起自己的手指,将它们藏在掌心之下。地上摊着的那些纸牌,手持宝剑的士兵,姿态严格而肃穆,利剑锐利几乎穿透方格。   “我只知道的一件事。班长你一定看过战争之类的纪录片吧?一战二战之类的,在战争过后,那些怀揣着巨大伤痛的人们,他们沉浸在悲伤里,有些很难走出来……他们常常于严肃崇高,视理想中的生活高于一切。然而事实上,生活里既没有崇高的理想,也没有伟大的高尚……反而是那些本身喜爱平淡的人们,他们更能长存。”   “大概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习惯自己的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然后继续调整方向靠近自己的目标……大概是这样吧。”我说道。   即便我十分清楚,可是我仍然深陷其中。   “……谢谢你,夏由。”江绪对我道。   光俊盯着我看,随之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张了张嘴巴道:“就、就算夏由这样说……那些、那些有理想的人们,实际上非常了不起吧。”   “至少他们知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之类的。而有些人们……他们甚至不了解自己的喜好,没有任何理想,习惯于生活里的麻木、困顿,之类的……除了吃饭睡觉繁殖之外,没有其他的需求。这样的人类……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吧。”光俊小声道。   “这是痛苦的苏格拉底和快乐的猪,二者之间的区别……这样形容比较合适吧。尽管我们伟大的哲学家提倡精神上的满足更加重要,哪怕创造出一个人人都是哲学家的世界,也总有人会无法适应吧?”我说道。   我:“归根到底只是一种选择,没有哪种选择更加高尚或者低级,并不是有思考的人们才更加有意义。追究意义之类的……实际上才是最没意义的吧。”   “我们不是要玩纸牌吗?”我晃了晃手里的牌,“还是不要讨论这些比较好吧。”   尽管我这样说,我们三人互相对视,江绪眼底一片温和,光俊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们都有些害羞……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   修学旅行的夜晚,隐约阴霾的天气,温暖的房间和饮料零食……一起讨论宇宙   哲学,幻想。我有些理解前辈所说的“朋友”之间幸福的含义了。   “光俊会玩纸牌吗?”   “我、我不会……夏由可以教我的吧,拜托了。”   “……可以。”   夜晚,我们三个躺在一起。灯光暗下去之后,我看向外面的天空,耳边是江绪和光俊很轻的呼吸声,天空在凌晨的时候闪烁出星辰。那星光忽明忽暗,我盯着看了很长的时间。   这样的时刻,像窗外的星辰一样,它们在我视野里晃过,我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它们。它们只是在我眼前轻轻地划过,留下一道曳力的拖尾。   四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短暂的如同梦境。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我才反应过来,我注视着不远处的少年,那不是我的幻觉,他仍然在那里。   人只要肯努力的话,有一些事情还是能够改变的吧?至少江绪还活着,我改变了故事的走向。接下来……至于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   “夏、夏由……等等我。”光俊在我身后喊道。   我停下来,对他道:“光俊今天我们没办法一起了,我要去银座那边……吃晚饭前回去,拜托你替我和妈妈讲一下吧。”   现在我明白的一些,有的时候,自己的事情没必要全部自己做,适当的拜托朋友一些,可以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   “银、银座?”光俊有些语无伦次,“要我、我去讲吗?”   “嗯……光俊在我回家之前可以待在我的房间里吧。妈妈会同意的……如果她要出门的话,拜托光俊跟她一起吧。”我说道。   光俊闻言脸红了起来,他眼底浮上一层亮晶晶的水雾,变得闪烁不定。   “去夏由的房间……真的可以吗?可以那样做吗?”   “可以的吧,只要不在房间里吃东西就可以啦。”我说道。   我和光俊在学校门口分别,前往地下铁。路上我路过了成井书店,脚步稍微停顿,看向书店对面的分类点,江绪没有在那里。   他大概在便利店之类的……我放学之后没有见到他。   熟悉的路线,我从学校来到了银座门口的那家咖啡店,距离我碰见前辈的那一天还有很久。我在咖啡厅里点了同样的套餐,在同样的位置等待着前辈。   我什么也不做,只在这里等待。等待某个人的心情之类的……我这个时候大概能够理解一些,怀揣着微妙的期待,度过漫长而煎熬的时光。   窗边一道侧影落在咖啡边,我朝窗外看去,咖啡馆窗户上贴了海报和最近的新闻。咖啡店招收学徒、池袋街头的混混无差别杀人事件之类的……窗户倒映出外面的人影,我看见了某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转瞬而逝,我以为是我的错觉。我从咖啡店里出来,在店尾的花店门口见到了江绪。   江绪显然看见了我,他眼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温和的面容随即恢复了镇静。他站在花束前,修长的指尖去触碰雏菊的花瓣,随即收回手。   “班长。”我喊了他。   “……”   他跟随我来到咖啡店,我眼角扫到他的神情,尽管他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好像不是跟着我过来的一样。我为他点了一杯略苦的咖啡。   “班长你想过来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讲的吧……下次请记得跟我讲,这次原谅你了。”我说道。   江绪在我对面坐下,他抬眼看向我,闻言“嗯”了一声,沉默片刻解释道:“只是担心夏由。”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班长,我已经成年了,是成年男子。”   “夏由最近都没有去书店。”他说道。   “我最近大概不会过去了,都会来这里。在这里等一个人。”我对他道。   他低头搅弄着咖啡液,静静地问道:“是等朋友吗?”   “不算是朋友吧……只是偶尔打过照面,见过面的关系。之所以要见他……是因为有问题要询问。你听过那句话吧?某个人愿意用一生的财富去换和苏格拉底一下午的时间之类的。”   “我并没有那样的财富,有的只有时间……花费时间去等待的话,期待能够碰面吧。”   听到我讲的话之后,他放下了勺子,眉眼清晰地浮映出来,询问我道:“……他会来这里吗。”   我点点脑袋,除了咖啡之外,我还点了舒芙蕾。我把甜品朝向他的方向推了推,柔软的奶泡跟着晃动,像是两片交叠甜蜜的云彩。   “谢谢夏由,我不喜欢甜食,”他稍微侧过脸,我注意到他纱布边的脸颊又红了些。   “夏由一个人在这里……画画吗?”他问了出来,嗓音带着几分犹豫。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在他瞳孔里看到自己的面容,我的脸色苍白而平静。闻言我没有什么反应,自如地回答道,“没有……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做。”   “坐在这里的时候我在想,等待的时光实际非常难熬……尽管我已经有等待过的经历。”   江绪:“如果能见到对方的话,等待是值得的吧。”   我没有讲话,我总是讨厌等待,因此在我的人生事故之中,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等待。这个世界总会痛击人类的薄弱之处。   “班长……你的兼职没关系吗?”我问道。   “有关系,但是比起来一个人在便利店……我喜欢和夏由待在一起,”江绪闻言看向玻璃窗上的海报,“做咖啡的话……应该没有那么难吧。”   “以后放学……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他陪我在咖啡店待到了深夜。我们静静地坐着,各自打开了一本书,我打开的是科幻文学,他打开的是物理学书籍。   “班长,那个……你外婆家的便当店,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吧?”我询问道。   “……”江绪闻言从书本缝隙间抬眼,他眼底刻有的温和认真,好像天使在捧读圣经之类的。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的话,去教堂兼职神父也没关系的吧。   “如果夏由喜欢的话……下次一起去吧。”   “只是可能……不是夏由想象的那样。那家炸鸡店很小,破旧的只有一块牌坊……会弄脏夏由的校服。”他低声道。   我指尖触及到书页,并没有翻到下一页。   “校服弄脏的话也没有关系吧,让妈妈给我洗一些就好了。相比来说如果班长带同学回去的话……外婆也会很高兴吧。”我说道。   至少我妈妈是这样的。   妈妈曾经告诉我,把贫穷的孩子放进富有的环境里,孩童时期被刺痛的虚荣心可能会难以想象。我并没有太顾及,因为在我看来,眼前的人比很多富有的孩子更有涵养更高尚吧。   “嗯,她会很高兴。”江绪看向我道,侧脸与光影融在一起。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似乎近了一些,由于我想和他讲话,这一天并没有让阿姨来接我。我们一起走在前往地下铁的路上,耳边听着对方的动静之类的,风声缓缓落下,走到樱花树前,很可惜花季已经过去了。   夜晚的街道非常安静,闪烁的灯牌藏匿在巷子里,倒映出残影。那些绚烂的灯光,在夜晚交织,偶尔传来巷子里的酒瓶碰撞的声音。   这样的夜晚总是迷人而又危险,我们走在一起,指尖不经意地碰到,我侧过眉眼,他并没有在看我,而是木讷地收回了手。   刻意闪躲的指尖,伴随着一声“哗啦”的动静打碎了夜晚的宁静。   巷子里晃出一道身影,少年的面容惨白没有血色,酒气熏的他五官低迷而沉郁。他眼珠泛出淡淡的血色,混合着红与黑撞成大片的浓烈色彩。中村十连出现在我们眼前,以一道绮丽的声色。   他手里拿着的锋利刀刃,在月色之下折射出绮影。   “喂……你们的生活也太容易了些吧。说把人甩掉就甩掉之类的……从来不懂别人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肯努力站出来啊……”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的轮回之类的……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子朝我迎面而来。在我放大的瞳孔里,另一道单薄的身影撞入视野。   耳边传来了清晰的动静,刀尖刺入肉-体,鲜血染红了制服。我嗓间难以发出声音,在这时,我隐约察觉到天际晃出一道明亮的色彩,仔细看去,那是一扇透光的门。   “喂……江绪。”我脑海陷入一片绝寂,因触及到鲜血指尖变得颤抖。 第54章   “啊……”一声呻-吟, 利器掉落在地上。   我用手掌捂住了江绪的伤口,视线里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某种异样的情绪在我胸腔之中蔓延, 它们着急地要从我的身体冲出来, 嗓间被溢满的情绪塞满讲不出话。   中村十连骤然清醒了过来,他无神的双眼瞳孔不断放大, 向后撞在墙壁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泪往下砸落。   受害者还没有落泪, 凶手反倒哭了出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拜托……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明白的一件事……那一刹那间江绪毫不犹豫挡在我面前,在他看来,保护同学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吗?   不应该是这样吧……不应该。   我感受到面前少年的体温,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温和的面庞难以维持,垂下的眼眸映着我的神色, 他的嘴唇由于失血蒙上一层灰色。   那沾着血的手掌触碰到我的脸颊,我眼里的破碎情绪与他的手掌相融合。依稀间我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尖叫声,紧接着是警笛嗡鸣的刺耳锐鸣。   即便是这个时候, 我也没有问为什么,我本能地察觉到令我畏惧的事物。一旦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和“喜欢”或者是“爱”相关之类的字眼, 会让我难以承受。   “啊——”我嗓间发出了一声尖叫,难以形容的情绪将我整个吞没,我什么话都讲不出来。我只能发出某种类似于哭泣的尖叫声, 我抓着江绪的衣角, 温热的鲜血不断地从我掌间冒出来,过分浓艳的色彩撞的我头晕目眩。   我没有哪一刻这么厌恶过红色……那是血的颜色。浓烈的血侵染江绪,令他变得脆弱奄奄一息。   江绪的眼底映照着我的神色, 他担忧地看着我,努力地朝我挤出来了一丝微笑。他似乎讲话了,可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耳边只剩下如有若无的嗡鸣,那嗡鸣声将我席卷,令我无法思考,我只能发出“啊——”的声色,即便是这个时刻,我也没有掉下眼泪。   在我视线里,出现了一层雾,那层雾笼罩在我眼里,我无法看清江绪的神情。直到我的手掌被人拉开,眼前撞进了穿着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   “你好,同学,他现在需要治疗……请你撒手。”   我紧紧地抓着江绪的手腕,医护人员的声音在耳边非常细微,闻言我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我才松开手。整个过程之中我的灵魂仿佛被抽离出去,只剩下身体在麻木的行动。   这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处的鲜血往下流淌,血迹蔓延到车厢的缝隙深处。   我看向支架床上的少年,他已经闭上了双眼,左眼处的纱布摘下来,露出左半边脸可怖的烫伤。伤痕从眼睛向四周蔓延,狰狞的血管装点着那张温和的面容,他的整张脸如同一张灰色画像。   有什么东西滴落至掌心,灼烫至极,泪水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模糊了我掌心的纹路。   我耳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非常缓慢。它们化成了被束缚在琴上的琴弦,血管绷紧缠绕,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拗动着艰难起涩。   时间从未过得如此缓慢……每一分每一秒变得无比漫长,跳脱了时间的界限,成为无法跨越的沟壑。   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之类的……问凶手是没有意义的吧。弱势之人被当作泄愤对象……什么时候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我能够早点察觉的话,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你是伤患的同学吗?知不知道他亲人的电话?”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同学。”   我眼前晃过医护人员的面容,他们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模糊之中车辆化成了前往天堂的福音列车,白衣天使围绕着我。他们的表情司空见惯的麻木之中带着同情,床上的血迹没有擦干净。   “……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时钟总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残酷地向前。恰好我看见了墙壁上的时钟在转动,我这样想道。   我不记得自己的回答,我仅仅是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巨大的无力感化为浪潮将我击倒,占据我的身体,令我失去身体的支配权。   是不是应该问医生……非常抱歉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我自己明白的吧,就是死掉的意思,没办法治疗的意思,救不了的意思。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我记错了,明明是冲我来的,江绪只是替我挡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是在做多余的事情吧?我明明已经死掉过一次了……我跳轨了,被碾的七零八落。我不觉得那时候更疼,现在尽管我好好的,可是我非常地不舒服。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理性全部消失了。   这是江绪的用意吗?让我不再做理性的人之类的,这样的办法也太极端了吧?不要这样做比较好吧。明明可以有其他的办法吧?有更加温和的方式……这样地刺痛我们彼此,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无论我如何质问,他并不会给我答案。他已经死掉了……这么轻易地在我面前死掉了,留我下来很残忍吧。我讨厌等待,讨厌时间给出的答案。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讲清楚吧……我们明明还有很多话说。就这样死掉的话,我要怎么和外婆交代?难道要外婆一起死掉吗?上一次也是这样吧……没人照顾外婆了,外婆一个人死在了家里。尸体臭掉了。   我们不一样的吧?相比来说妈妈至少能够照顾好自己……所以还是我死掉更加划算吧。为什么要做赔钱的买卖。   救护车抵达了医院,没有人愿意为江绪做手术了。我在楼廊尽头看到了妈妈和光俊,我看向他们,他们同时看向我。   妈妈过来抱住了我,我想我看起来非常狼狈。我身上的血迹染在妈妈身上,妈妈以为我受伤了……尽管我很想告诉妈妈我没事,可我讲不出来话。   我依旧握着江绪的手腕,明明还有体温,刚刚我们还约定好了,下次要一起吃炸鸡饭。只是没有心跳了而已……没有心跳了而已。   ……一切都如此令人绝望。   把我的经历画成四格漫画,我的记忆反复停留在江绪被刺的那一幕,我在其中难以抽离。我的房间里非常昏暗,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昏睡,我的大脑陷入了某种困顿之中……令我病倒了。   有的时候,人自发地会生一场大病,只是为了逃避某些突如其来的事件。   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或者是需要等待,江绪死之后还会再出现的吧?就像上次那样,我还记得他,只要我仍然有意识,他就能够存在。   做梦的时候,他总是在我梦里出现。有时他在兼职的咖啡店,有时在便利店,有时在垃圾分类点,无论在哪里,他总是在努力工作,神情认真。有时他会看向窗外的方向,我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梦境里出现我常去的书店,他在分类垃圾时,我总是在低头看书。有时候他从我面前走过,他侧目看向我,我常常忽视掉了。   梦里的他低落破碎,眼底化成晃荡而出的天潭水,他总是隔着窗户看向我,直到我从那里离开。   陆陆续续的梦境,我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我的臆想。关于我过去的记忆,我只记得一些碎片,丢失了许多。现在那一部分丢失的沉底之物,从被我遗落的角落里冒出来。   我努力地回想着,除了去寻找他的身影之外,我没有心思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纵我这样冷漠的人,伯乐因我而死之时,到底难以释怀。   六天的时间过去了,第七天的时候,我和妈妈一起去参加了江绪的葬礼。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在葬礼上见到了江绪的外婆。他的外婆仍然活着,葬礼上来了很多同学。外婆十分辛勤,风霜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耷拉的眼皮因为哭泣而发胀,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江绪的葬礼……我意识到那扇门距离我越来越近,直到葬礼结束,它出现在我身后。   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生活……放学之后一个人去书店之类的,这些都是可以的吧?世界上没有哪个人离开某个人就无法生活,我十分清楚这些事情。   只需要努力地保持理性,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样就足够了。   放学铃声一响,我去了图书馆。我对待光俊不再那样的温和,我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漠,我变得寡言少语,我去查看了许多和物理有关的书本,我想明白那扇门存在的意义。   江绪死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中村十连被抓进了监狱,我的高考成绩比上一次更好,依旧选了东大的法学部。   尽管盛夏在消逝,我冥冥之中却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这个无尽盛夏之中。   正常的生活变得离我非常遥远,尽管我每天的生活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不断地重复,大部分时间仍旧自己待在房间里。   偶尔注视窗外时看向外面的樱花树,我没有心情再去关心草木的动静,脚下的鹅卵石之类的……我全部的时间,重新陷入挣扎的痛苦之中。   “夏由,今天不用去图书馆了吗?好久没有看漫画书了哦……夏由还是要注意休息比较好吧。”妈妈对我道。   她为我买回来了崭新的漫画书,越马前辈的新作。妈妈知道我的喜好,总是会为我买期刊……她带回来的作品我已经看过了。   “妈妈……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为什么……人会因为发生的某一件事,而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生活。”   妈妈闻言对我道:“这是难以避免的。只要不断地生活,总是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事件。能够走出来的人们都非常了不起……夏由不要过分地自责,满怀希望地活下去更加重要吧。重要的并不是活下去的意义,而是努力活下去,单单是做到后者已经令人精疲力尽了……前者过于沉重,还是不要思考过多比较好吧。”   “江绪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他救了夏由……如果他还活着,也不希望夏由继续难过下去吧。”   或许妈妈说的对……可我并不认为他是那样想的。我身后的那扇门,那是江绪的意志产生的凝结物,我或许可以这样理解……至今我不明白这扇门的目的。   “嗯……我明白。妈妈,有一件事要讲一下。”   “我很爱妈妈,”我对妈妈道,“还有……今天晚上我不回来吃晚饭了。”   我在楼上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光俊在楼下。他在楼下等着,并没有进来,也没有按门铃。尽管我看见了他,我却假装没有看见,我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为此,我写了一封信,放在了他楼下的信筒里,希望这个时空的光俊能够不要难过。   信件内容如下:   光俊,很抱歉最近没有理你,我为我的情绪无法自控感到抱歉。请你不要怀疑是自己的问题,我总是没办法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而逃避现实。我在意识到之后有在努力改正……这是一封告别信。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前的我总是忽视你,请你坚定自己。我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是你的内敛、胆怯,眼泪还是嫉妒心,它们都值得被喜欢。   我们是好朋友的吧,如果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很长的时间没办法鼓励你,请你记得这句话,不要讨厌自己,努力做勇敢的人。   请你好好吃饭,不要再吃冰冷的食物,自己先努力地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吧?如果爸爸妈妈不在家,过御节或者平日,都可以来找我妈妈,请帮我照顾好妈妈。   我常常感到抱歉,由于自己的阴郁,牵连光俊无法获得阳光。尽管很辛苦,请光俊努力一些,挣脱黑暗朝着有光的地方前进。   不要总是令自己陷入痛苦之中。   ——水木夏由。   我走进地下铁,去了银座门口的那家咖啡店。由于无差别的杀人事件,街道近来有些冷清。我站在咖啡店外,咖啡店里人很少,隔着玻璃窗,空位置上没有人。   不同的时空,同样的时间,由于欠缺微妙的缘分,我并没有碰到前辈。   我看向身后的那扇门,即便踏入了另一个时空……可能等待的只是死亡之类的。比起死亡,有更加令我畏惧的事情。   ——我畏惧灵魂的沉肃远胜于生命的厚重。 第55章   这里是一片白日梦境, 门内闪烁着温柔的光波,那些在空气中漂浮的小点儿,犹如粒子凝聚成形。它们呈自由态沿着轨道运动, 形似星辰光晕落下, 斑驳成绚烂的星空。   我一直沿着这条笔直的隧道往前,直到前方浮现出一扇门, 它越来越近,穿过我的身体。   不知还是否有明天。   如果有明天……这名为时空之门的意志产物,是否允许我改变某个人的命运。   “夏由, 早起要去上学了哦,怎么还在睡懒觉啦……夏由?”   我随着梦境睁开眼,入目的是妈妈担忧的面容,妈妈依旧留着平成时代的发型。爸爸在房间门口, 低头看了一眼表。   “时间差不多啰。祝惠……夏由起床了吗?”   我回来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是属于孩子的手掌,我床头放置的小熊和电话手表,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妈妈给我买的。书架上放置的漫画书……那本书册,是我在平成二十九年买入的。   “等一下哦,夏由是哪里不舒服吗?妈妈看看有没有发烧。”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   “妈妈, ”我发出了声音,属于孩童时期未变声的音色。   我注视着母亲柔软的面庞, 妈妈摸完我的脑袋,把我抱在了怀里。我现在大概是在上小学吗?   “好啦,别生气啦。还在和光俊闹别扭吗?他是因为喜欢夏由才会那样做的吧。夏由主动讲话问他会比较好吧……太安静可是会吃亏的哦。”妈妈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我道。   小学时期的事情我几乎记不清了, 只记得光俊经常跟着我, 以及我孩童时期的自闭内敛。   “来嘛,给妈妈笑一个好不好。”妈妈扯着我的嘴角,我被迫扬起嘴巴, 妈妈在我脑袋上亲了一下。   “嘛,差不多了。”爸爸再次提醒道,站在门口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夏由和洋娃娃一样,就算不笑也很可爱。”妈妈把我抱到床边,为我穿制服。   平常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做,今天我却想让妈妈做。我扫到了桌上的作业本,上面写了五年级下册。我现在是在读小学的话,距离那一天还有漫长的七年。   说起来,我们是在高中之后才相遇,现在的话我们根本不认识吧。   “好啦,便当带去学校吃吧。夏由,该上车了哦。”   我背上了书包,学校离家并不远。现在是三月份,街道边的樱花盛开烂漫,天边的日光穿过花层落下,空气柔软而明媚。   “爸爸,在我学校附近,还有很多小学吧?”我问道。   尽管都是学校,学校与学校之间却有差距。比如我和光俊所在的小学,可以不用参加升学考试直接升入最好的初中部。而剩余的学校,需要通过升学考试争夺剩下的名额。   这么想来,我意识到,家境不同的情况下,江绪能够考入国中最好的班级,一定很辛苦吧。   “是哦。夏由在的学校是最好的学校,大概很多孩子会羡慕哦。有些孩子即便非常努力……却没办法拥有好的教育机会,夏由能够幸运地拥有,应该好好珍惜吧。”   “哦,那我能转学吗?”我问道。   爸爸闻言通过后视镜看我,爽朗地笑了,回答我道:“当然不可以。”   “爸爸这么讲,只是想让夏由更加努力吧。当然夏由不努力爸爸也不会责怪你……嘛,你妈妈大概也不会同意吧。”   “夏由成绩很好的话,在学校应该会受欢迎吧?”   爸爸还停留在谁成绩好谁就会更受欢迎这样的想法,事实上并不是那样吧,孩子们之间可以攀比的不只有成绩。上到家境下到相貌,这些隐形的优越阶级,在孩童时期就已经建立。   任何一样都有可能会处于被歧视的位置,什么时候所有的孩子学会平等待人……那大概不是容易的事情。就像社会达尔文主义那样,强者天生应该被崇拜之类的,推崇这样的思想整个社会接下来都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吧。   “并没有那么受欢迎。他们只知道聊功课和天-皇,好没意思。”我说道。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学门口,我下了车,和爸爸说再见。   樱花烂漫,入眼的孩子们三两成群,笑声时常落在耳边。我在班级门口看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那是上五年级的光俊,他背着书包乖巧地待在我教室门口。   这个时候他爸爸妈妈还没有吵架要离婚,光俊被照顾的很好,他的衣服和鞋子都非常干净。脸上吃的婴儿肥,双眼没有日夜受泪水洗涤,明亮而怯弱,抓紧了书包带子支支吾吾地看向我。   “夏、夏由……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光俊小声问我道。   其实昨天的事情我都已经不记得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我回答道。   因为我讲话了,他的表情有点惊讶,睁圆了一双眼看向我,婴儿肥的脸上瞬间通红。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吗。我不是故意弄坏她的文具盒……我、我只是不想你有别的朋友。我们说过的吧……要一辈子做好朋友之类的。”光俊在我身后道。   那种话我不可能会说吧,我闻言看向光俊。我与他对视,五年级的光俊有些忐忑,好像能够透过这具小小的身体看向未来常常哭泣的光俊。   “我没有讲过吧……如果你下次再这样,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就算是我有其他朋友,也不代表我们不是朋友吧。”我说道。   “那、那样的话……夏由经常和她一起出去玩,一定会丢下我。”光俊开口道,稚嫩的声音有些低落。   我侧目看过去,他眼底蒙上一层水雾,眼眶发红,水灵灵的好像要哭了。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对他道,“没有那回事。”   “我不会那样做吧,就算有朋友,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扑通”一声,我扭头的功夫,连忙又看过去,光俊捂着自己的脑袋,他不小心撞到了脑袋,整个人用手捂着,这下眼泪掉下来了。   “喂……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吧。”我说道。   光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疼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低声对我道:“夏、夏由刚刚讲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周末你来我家做客怎么样,让我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我说道。   “可、可以那样吗?”光俊捂住脑袋的手松开,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夏由今天跟我讲了好多话,还邀请我去做客。”   我闻言捏了一下他的脸,他疼的立刻变了脸色,我这才松手,他的脸颊红了一块。   “感觉到疼就不是在做梦……要上课了,拜拜。”   五年级的功课压根不需要听吧,我的课本都整理的崭新,摆放的井井有条。我注意到这样的事情,事实上我已经不记得了,再次触碰它们有种观察小时候自己的感觉。   另一侧放了两本画册,画册上有我临摹的各种图案,漫画里的主人公之类的,我认出来全部都是越马前史的作品。被称之为天才的越马前史前辈,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出名,从我在书架上第一次见到他的作品时,就深深地吸引了我。   这是他早期的作品,现在的作品还十分稚嫩。他这个时候大概在读高中吧,漫画里的主角都是热烈的高中少年。   我翻开画册,上课的时候我常常利用间隙时间画画,妈妈给我补的课已经补到初中的内容了,上课时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听课。   那些稚嫩的笔触,我触摸到它们,纸上的少年翻然跃出。   我盯着看了好一会,收回了目光,扭头去看窗外的樱花树。   下午两点,放学铃声响起,阿姨来接我。   尽管我不知道江绪在哪里上学,但是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我知道他家在哪里……浅草区那里,我过去看看也是可以的吧。   “阿姨……那个,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开口道。   阿姨没有立刻同意,她先给我妈妈打了个电话,在妈妈询问之后,才同意和我一起去。   车子缓缓地行驶过街道,我把车窗打开,风声呼呼地灌进来。   这一带区域有很多简易建造的房子,我看到了那栋奇怪的四方格房屋,它矗立在那里,比我高中时期见过的要更加破旧。上面的棚子还没有来得及建,门窗非常陈旧,外面只用了纸皮裹住,看上去摇摇欲坠。   “夏由,要下车吗?”阿姨问我道,她看向外面的房子,显然不能理解。   “要。”我说道,在我即将下车的时候,我的眼角突然扫到了什么,我朝窗外看过去。   那间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一道小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孩童时期的江绪。他换下了学校的制服,穿了不合身的衣服,他的身形非常瘦弱单薄,脸蛋没有长开,双眼完好无损,漂亮苍白的脸上尚且没有高中时期的温和镇定,眼珠黑白分明。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注视着他的左眼……现在,他的眼睛还好好的,还没有发生意外。   他怀里抱着十几分包裹好的鸡排,看样子是要给外婆送东西吗?   “阿姨……我去帮帮他。”我对阿姨道,随后车把门关上了。   我小跑过去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种被琴弦裹住的感觉又来了,面前的江绪仍然好好的,左眼没有受伤,脑袋没有被重器击中,腹部也没有受伤。我在奔跑的过程中,感到呼吸滞涩,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了。   我来到江绪身前,他注意到了我,朝我投来目光,我们对视时,他顿住了脚步,确定我是冲着他来的。   “那个……请让我帮你。”我开口道。   孩童时期的江绪盯着我看,他的双眼沉默而没有色彩,眼珠深黑密不透风,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闻言他稍微侧了侧身体,把鸡排换了个方向,保持着距离打量着我。   我出现在他瞳孔里,我看到气喘吁吁的自己,我的脸颊涨红,神情之中出现了强烈的情绪变化,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吧。   至少我们是同龄人……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认识。突然说要帮忙之类的,看起来很奇怪吧。   我想到这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冷静下来,和他保持着安全的正常距离。   “那个……你抱着这么多东西准备去哪里?我可以帮忙吗。”我开了口,重新地组织了语言。   “……不用了。”江绪开口道,他拒绝了我。   我注意到他停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黑白分明的眼珠抬起来,又戒备地看向我身后的车子。车子停在他家门口,大概他会感到不舒服吧。   “很抱歉……打扰你了。那个……我的名字叫做水木夏由,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我讲出来之后,江绪完全没有反应。   我注意着他的表情,他抱着鸡排大概有些吃力,或者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反应有点慢,先是盯着我看,然后收回目光,扭头看向自己的家。   “……那个,我外婆说过,不能和奇怪的人做朋友,请你回去吧。”江绪慢慢地开口道。   “……夏由。”阿姨打开车窗叫了我。   我在原地顿住,盯着面前的孩子看,还有很多时间的吧……我还是不要太着急比较好。   “那个……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说道。   上了车子之后,我看向车窗之外。江绪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抱着鸡排朝着炸鸡店的方向走,他的身影在日光之下,单薄而渺小,很快化成黑点在视线里消失了。   小学的时候下午两点就放学了,江绪在放学之后要去给外婆帮忙。从小学就开始做这么多的工作……一定非常辛苦吧。   爸爸跟我讲过他小的时候也非常辛苦,挣脱环境花费了非常巨大的代价,如果从小到大都在辛苦的环境下长大……那么生命的意义应该安放在哪里呢。   我越是这样代入,越是认为他了不起,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常常怜悯他。他在我身边经过时,我原本只是感到可惜,我仍然在原地站着。   现在我却控制不住走进他的生活,想要改变他的境遇之类的。   这种救世情节并不符合我的性格……我只是…只是……想起他义无反顾的那一幕,令我难以遗忘。   有的时候,我不免有些惊讶。原来像我这样冷漠无情的局外人,当与具有美德的人们接触时,他们的善意会烫伤我的外壳,令我的灵魂产生拗动。   他们……有的人类,尽管他们贫穷而落魄,善良与坚韧为他们注入底色,他们是遗落人间的天使……他们才是人类值得存在的意义。   如果这类人们不存在了,留给人间大概只有自我毁灭作为唯一尽头。 第56章   “夏由, 妈妈听阿姨讲夏由今天去了奇怪的地方哦……为什么突然要去那边?”妈妈问道。   闻言爸爸也朝我看过来,现在我只有五年级,爸爸妈妈关心我也是很正常的吧, 担心我和奇怪的人交往之类的。   我盯着碗里的寿司看, 对妈妈道:“妈妈……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空气之中安静下来,爸爸从平板里抬头, 和妈妈对视了一眼,他们的表情中带着细微的惊讶。   “夏由先说说看是什么事情,”妈妈把牛奶放下来, “真是难得……夏由第一次向妈妈提要求呢。”   “对夏由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很重要的事情,”我说道,从小到大,我很少向父母要什么, 大多数时候,只要认为我喜欢, 妈妈都会给我买。   可如果是某个人的话,对妈妈来说可能有些难办吧。   “那个……我今天去的那个孩子的家,妈妈可不可以收养他?”我问道。   “噗”爸爸喝茶的动作顿住, 妈妈立刻给爸爸递了手帕,爸爸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夏由啊……你要让爸爸妈妈收养另外一个孩子嘛?怎么啦, 想要兄弟姐妹?”爸爸问道。   我摇摇头,这件事和爸爸大概说不通吧。   “可以吗?妈妈?”我注视着妈妈道。   “祝惠啊……还是不要轻易答应孩子比较好吧。”爸爸在一旁道。   “收养不是一件能够轻易做的事情哦……夏由首先要跟妈妈讲一讲理由吧。妈妈至少要知道原因……可以吗?”妈妈对我道。   “如果那孩子有亲人的话,提出来收养实际上非常冒犯吧。尽管家庭条件不好, 可是夏由……有些家庭的孩子只需要有爱, 不需要很多钱。”   “他只有一个外婆,夏由喜欢他,”我学着妈妈的口吻说道, “他外婆赚钱也很辛苦,他每天放学还要去给外婆帮忙。妈妈,我想要他和我一起上学,不可以吗?”   “理论上来说是不可以的吧,夏由在自己有能力之后可以那么做哦,去帮助自己想要帮助的人,夏由现在能够拥有好的物质条件,是爸爸妈妈提供的吧……爸爸妈妈为夏由提供这些因为夏由是妈妈的孩子,对于其他的孩子,只是因为夏由喜欢,理由有些牵强哦。”妈妈说道。   我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眨地盯着妈妈看,妈妈稍微停顿一下,又转了话音。   “不过……因为爸爸妈妈爱夏由,也不是不能破例。夏由想要帮助别人是好的事情,首先收养是一项不礼貌的行为,对方有外婆又有生存能力,夏由还是不要那么做比较好吧。妈妈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之类的……首先,妈妈要先和夏由一起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可以吧?”   “除此之外,妈妈还有一个问题哦。夏由是只帮助他一个吗?以后如果碰到比他更加可怜的孩子,到时候怎么办。尽管妈妈能够协助夏由几次,也没办法给予所有孩子帮助吧。”妈妈看着我道。   “你母亲说的没错。”爸爸在一旁赞同道。   “没有别人,我只喜欢他,妈妈不相信我的喜欢吗?其他人怎么样暂时和我没有关系吧……夏由只想帮助他而已。至于其他人,说来说去,物质上的帮助实际上意义不大吧……要从根源处解决问题比较好吧。”我说道。   “这样吗?”妈妈问道,“那为什么夏由非要帮助他不可。”   我对妈妈道:“这个不能告诉妈妈。”   “好吧。妈妈相信夏由哦,夏由承诺的事情总是能够做得很好,所以妈妈也愿意给予信任。明天有空的话……我们去拜访一下,可以的吧?”妈妈问我道。   爸爸:“我可以送你们过去。”   “不可以,我们还没有成为朋友,上门拜访很奇怪,”我对妈妈道,回想起今天对方根本不搭理我,我又说道,“他外婆开了一家炸鸡店,我们直接去买炸鸡比较好吧。”   “好嘛,我可以陪夏由过去……夏由下次也要陪妈妈一起去看音乐会,可以的吧。”妈妈看着我道。   我闻言不讲话了,“嗯”了一声,实际上我根本对音乐会不感兴趣。   “今天倒是讲了很多话,”爸爸说道,“还是多交点朋友比较好吧。祝惠……如果你想去音乐会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   “不用啦,我们喜欢的场所不同,夏由陪我更好吧。”妈妈道。   “爸爸妈妈晚安。”我上了楼。   我躺在床上,月光通过窗户洒落。我回想起今天见到的孩童时期的江绪,尽管我会辛苦一些,如果有可能的话,让他不再失去一只眼睛,这或许是值得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比妈妈起来的还要早,去敲了妈妈的门。   “夏由?”妈妈为我开了门,略有些意外地笑起来,“起来的这么早?要去找那位小朋友吗。”   “等一等妈妈哦,妈妈需要梳洗一下。”我于是开始等妈妈,等待妈妈为我挑好衣服做好早饭。   “妈妈需要想一个合适的理由吧,”我说道,“我们不能只是过去买炸□□。”   “嗯……我们先一起过去看一看,好吗?”妈妈耐心道。   坐在车上时,妈妈对我道:“还是第一次见夏由这个样子呢。至少夏由愿意交流了,妈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哦……妈妈想先见见夏由喜欢的孩子,可以吗?”   “可以,”我看向妈妈,我的妈妈她不是最漂亮的存在,她发表的论文里不赞同女性过度“装点”自己,可是因为爸爸和外婆注重所谓的体面,妈妈又总是打扮的很漂亮。   “妈妈,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我说道。   人有的时候做自己利益相悖的事情,那是很少见的时刻,往往是因为更加贪心……但是也有高尚的付出之类的。   “嗯?”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什么事情。”   “我看了妈妈写的文章。妈妈写要拒绝男性凝视,实际上只要成为妻子,去发挥妻子的功能,难免被凝视吧。那么妈妈所要维护的女性权益,和妈妈本身作为妻子的立场,实际上是违和的吧?”   这是我心里的疑问,我问道:“作为妻子,妈妈不应该写那种文章比较好吧?作为女性权益者,妈妈不应该结婚比较好吧?”   “嗯……夏由居然会看妈妈写的文章,好嘛,妈妈也会不好意思。”妈妈意外道。   “结婚不结婚归根到底只是一个选择。只是二者相对比,自己更宁愿倾向哪一样去做出决定而已。夏由所说的绝对理论,在生活中往往是不存在的,生活中大多数的时刻是两者共存。很多女性发声只是由于结婚对象没有得到期望之中的满足,并不是反对结婚本身。如果有一个完全满足欲-望的对象,女人们都会愿意结婚的吧。男人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把女人们都变成了理想之中的样子。只要有女人发声去争取权力的话,女人们也能够把男人变成和女人一样,拥有某种属性。”   妈妈:“嘛……和夏由说的这些还太早了哦,夏由不需要有那样的烦恼,妈妈只希望夏由去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夏由总是认为很多事情只有两个答案,是或者不是之类的……事实上不是那样的吧,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大片的灰色。人类只是在大片的灰色之中选择自己倾向的决定。”   “重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夏由所说的都是按照结果去决定的,我们能够决定的结果实际上非常少吧……陷在其中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不过夏由说的十分有道理。一旦接受了某个身份,或者是认同某种意识,难免会陷入偏见与狭隘之中。妈妈也常常非常担心哦,妻子这样的身份会成为维护凝视之类的帮凶之类的。”妈妈说道。   “夏由愿意和妈妈讲这些……妈妈很高兴,”妈妈对我道,眼睛弯起来,“和你爸爸讲这些,他大概无法理解,爸爸只会认为自己的生活过好就够了……别人的生活没必要管之类的。尽管是那样,妈妈希望夏由能够帮助那些由于各种原因无法过好自己生活的人们。”   “在适应这个社会之中各种规则的同时,去保留一份善良。”   我注意到妈妈在讲这些的时候,阿姨一直在通过后视镜看妈妈,阿姨已经五十多岁了,我平常和她讲话很少,她也不跟我和爸爸讲话,只有妈妈讲话的时候表情才会发生变化。   那种类似于崇拜的情绪,或许在女人们看来,妈妈会很有魅力吧。   炸鸡店的位置在浅草寺旁边的街道上,这条街道靠近游乐场,热闹又嘈杂。它只有一块狭窄的牌子,上面的字还是手写的,贩卖炸鸡便当和棉花糖,便当只需要三百日元一份。   我看见了江绪。外婆在油锅前忙碌,屋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光,但是外婆把陈旧的小店收拾的十分干净,给人很温馨的感觉。江绪坐在一排饭团前,他正在装便当,低头干活的样子非常认真。   “那位是夏由说的孩子吗?”妈妈问道。   “小姐,是他没错。”阿姨开口道。   “很可爱的孩子呢,长得和娃娃一样,夏由喜欢漂亮的孩子吗?”妈妈问道。   “不是那样的吧,就算他丑陋我也会喜欢,”我说道,虽然不愿意承认我确实欣赏他的长相,那样讲出来会显得我非常浅薄。   “妈妈要去买炸鸡吗?”我催促道。   我一边看向窗外,江绪现在的五官已经有了绮丽的影子,尽管瘦弱又苍白,很容易辨别出会是美人的长相。他装完了便当,盯着外婆看了一会,拿起了一边的书本。   他拿着的书,我努力地想要看清上面的字,眨眼也看不清。   “好哦,夏由在车上等妈妈一下,可以的吧?我和阿姨过去。”妈妈说道。   妈妈的气质和这条街道格格不入,她留我在车上,我只能趴在车窗边紧张地看,在妈妈下车之后,江绪立刻就注意到了这边,视线在我妈妈身上停留。   本来妈妈也不吃炸鸡之类的,怎么看都非常奇怪吧,好在我妈妈的神情动作似乎都很自然。江绪外婆擦了擦围裙,不知道我妈妈讲了什么,外婆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江绪为我妈妈装了便当,自始至终没有讲话,在妈妈走后,重新拿起了那本书。只是空隙间,他看了一眼这边,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后座的窗户顿住。   我和他隔空对视,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有种他知道我坐在这里的错觉。虽然车子一样,但是他应该认不出来是同一辆吧?   “夏由,妈妈买来了便当哦,”妈妈一上车,我闻到了炸鸡的味道,妈妈对我道,“妈妈跟外婆讲了,用了夏由喜欢吃炸鸡饭的理由……以后每天小朋友都会来送炸鸡饭,妈妈给他付打车费和十倍的炸鸡饭费用。只不过要辛苦夏由了……天天吃炸鸡饭的话,夏由可以接受吗?”   妈妈理所当然道:“是外婆辛苦炸出来的,既然是夏由选择的,夏由怎么看?”   “没关系的吧,”我说道,就算吃一个月的炸鸡饭,我扭过了脑袋,“可以让光俊经常来我们家吃饭。光俊很喜欢吃炸鸡饭。”   “就算给十倍的费用,也才三千日元,妈妈,会不会太少了。”我又问道。   闻言妈妈看向我,略微缓声道:“确实不多。不过三千日元也不好赚的吧。夏由倒是可以尝试一下……卖画之类的,如果能卖出去三千日元,妈妈就考虑下改变主意。”   闻言我没有讲话了,我听出来妈妈在开我的玩笑。过了一会儿,我又跟妈妈强调道:“我年纪还小,现在妈妈就让我出门赚钱的话,爸爸一定不会同意吧,妈妈对我要求太高了。”   妈妈笑了起来,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   “好嘛,你现在嘴巴倒是会说了。”   “妈妈,还有一件事……如果他来我家的话,可以让他跟我玩一会吗。”我问道。   “嗯,那当然可以啦,刚刚妈妈看见了哦,他应该和夏由差不多大吧……在看高等数学哦,看来是非常厉害的孩子呢。”妈妈说道。   “说起来,夏由这两天都没有去补课,为了之后能够轻松一些,夏由还是也补补课比较好吧。”妈妈说道。   我并不想去,但是妈妈已经帮了我很多,最终我没有讲话,算是同意了。还有一件事……今天应该能吃到炸鸡饭吧? 第57章   “叮咚”一声, 有人按了门铃。   我透过显示屏看到一张小小的脸,江绪站在外面。他的衣服很多都很大,不知道是不是二手衣服之类的, 他今天还带了便当盒, 里面是我的炸鸡饭。   “请进。”我为他开了门,他站在玄关外面, 显然没有进来的打算。   听见声音之后,他看向我,表情发生细微的变化, 眼珠里情绪不明,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抱着炸鸡饭没有讲话。   他大概能猜出来一些吧?   “您的炸鸡饭。”江绪双手捧着便当盒,他尽管这样说, 表情却没有那种意味,黑白分明的瞳仁盯着我看, 好像已经看穿了我。   应该不至于是我想的那样吧……我们现在都是五年级的孩子的话。   “谢谢你特意为我送过来……喂,我们前几天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我开口道。   “……”他回答我道, “记得。”   “您特意过去让外婆送便当的吗。”他又问,瞳仁里一片安静。   “也算是那样, 我只是求了我妈妈每天都要吃便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吧,我想和你成为朋友之类的,你愿意吗?”我跪坐在玄关门口, 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便当盒。   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你也进来,可以坐。”   孩童时期的江绪没有讲话,他经常去给外婆帮忙, 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之类的,可能会把我想成了奇怪的人。那是对成年人特有的考虑,如果是孩子的话,那些标准都用不上。   “我们才见过两次,应该算不上朋友,”他说道,捏着自己的便当包,对我道,“我还要去给外婆帮忙,非常抱歉。”   “喂,”我喊住了他,这么走了可不行,我对他道,“至少陪着我把便当吃完……可以吧。”   因为中午不用给我做饭,妈妈这几天都不在家里,和阿姨们出门忙别的事情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来到这里的意义,我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左眼。   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是那张绮丽面庞的点睛之笔。鼻梁化成有坡度的陡崖,眼珠成为垂涎的宝石,其上的蝴蝶展翅落下,侧目而过化成一幅生动的杰作。   他闻言没有讲话,也没有走,思考了片刻,在玄关门口坐了下来。   炸鸡饭空气飘香,因为用了打包盒的关系,米饭仍旧是温热的。我已经在不同时期的江绪面前展示过我的吃相了,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这个年纪的我吃东西的动作还非常有礼节,大概再过个半年左右,为了节省时间,我大幅度压缩了自己的吃饭时间,从那以后,吃饭的姿态变得越来越风卷残云。   “喂,我妈妈告诉我你在看高等数学……你上几年级了,看起来还是小学生。你能看得懂吗?”我询问道。   炸鸡饭很好吃,鸡排炸的并不油腻,里面的肉也非常鲜嫩,我埋头吃饭,如果天天吃的话似乎很幸福。   “有些看不懂。”江绪回答道。   我埋头吃饭间看向他,他坐在我身边,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认真地看着我吃东西。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上几年级呢。”我说道。   江绪:“五年级。”   他讲话不紧不慢,话语间非常镇定,只是时不时地盯着我看,大概是有些好奇,面容之下把紧张的稚气全部藏了起来。   “那和我一样,”我说道,“喂,以后我们可以经常玩吧?反正你要过来给我送饭,陪我玩一会也没关系……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江绪没有讲话,他坐在我身边,脑袋略微低下来,我注意到他的嘴角略微平直,看起来好像很为难。   “有时间的话可以那样做,下午还要上课,我们的学校应该离得很远。”江绪说道。   我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他的学校是什么样子的。他又要上课,又要帮外婆干活,还要抽出时间学习,实际上非常辛苦吧。   “喂……让阿姨送就好了,那我们就算不一起玩,一起做题也可以。高等数学我也会一些。”我说道。   尽管后来他在学习上的天赋在我之上,但是他现在只有五年级,而我已经考上东大回到这具身体里了,所以教教他不过分的吧?   “……”江绪漂亮的小脸扭过来,上下打量着我,“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了。好吧……你不相信的话,下次带上练习册就好了,看看我们谁先解出来就好了。你能做到的事情,别人也未必做不到吧。”我说道。   他没有讲话,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下移,盯着我的嘴角看。我的米饭已经吃完了,大概是嘴巴沾到东西了,我拿出来纸巾擦了擦。   “外婆炸的鸡块很好吃……下次请帮我带亲子井饭,可以吗。”   “……可以。”江绪说道,他站了起来。   “喂,你要走了吗?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我说道。   “什么问题。”他的脸颊侧过来。   “你的眼睛……有没有受过伤之类的。”我问道,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闻言孩童时期的江绪投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对我道,“没有。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只是随便问问,每天看书不近视的话,非常了不起。”我随意地编了个借口道。   “再见。”   “再见。”   在江绪离开之后,我上了二楼,看着他的背影离开。高等数学之类的……我从窗户边回到书架前,我记得妈妈有给我买过,我上上下下找了三层,在最角落的位置找到了资料书。   尽管我讲的非常自信,还是先看看比较好吧。在他面前描述的很厉害,如果到时候讲不好大概会很丢脸吧。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我早早地坐在玄关等人。   江绪出现,他依旧背着那个便当包,这次不止有便当,按照我们的约定,他带来了高等数学的资料书。   “嗨!”我朝他招了招手,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等他,他目光稍微顿了顿。   “我在等亲子井盖饭哦。”我说道。   他把便当放下来,我注意到他除了带了资料书,还有干净整洁的草稿本,和两只铅笔,两只橡皮。   我盯着看了一会,看来孩童时期的班长非常认真细心,橡皮和本子都有一支是用过的,另外的一份是新的。   “这是给我用的吗?”我问道,拿起了那块崭新的橡皮。   江绪点点脑袋,又看了看我身上的校服,上面写的有千代田区国立小学之类的。他没有穿校服之类的,我想了想,问道,“你没有校服吗?”   “有,担心校服弄脏,放学之后就换下来了。”江绪回答道。   “炸鸡的话确实穿校服不太方便,但是写作业不影响……如果你觉得麻烦的话,下次可以穿校服过来,反正吃完午饭还要去学校不是吗?”我说道。   他清晰的瞳孔里晃出我的面颊,我年少时期尚且没有那样的阴郁,只是普通的小男孩而已,稚气的脸上浮现出疑惑。   “嗯,”江绪点点脑袋,“那下次,我穿校服过来。”   他说完又看向我,我没有注意他,我打开了便当盒,今天是亲子井盖饭,外婆还给我装了几个小番茄。   “那你吃过饭了吗?”我询问道。   江绪:“吃过了。”   “好吧,就算是这样……你在这里等我吃饭,会不会很无聊之类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说道,把便当放下来。   我从冰箱里找到了一些甜品和牛奶之类的,抱出来放在他面前的地板。   “都是我妈妈做的哦,不过是给我做的,你也吃一些吧,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吃饭吧。”我说道。   孩童时期的江绪略微愣住,罕见的浮现出不好意思,我看着他的面颊红起来,现在才有一些小孩子的模样,之前一直在强装大人之类的,大概很辛苦吧。   “……谢谢。”江绪对我道,看了一眼那些七七八八的零食。   “你妈妈……很厉害。”江绪说道。   “确实很厉害,你还是尝一下再做评价比较好吧。冰淇淋你可以吃吗?我们偷偷吃一些没关系的吧。马上就要夏天了。”我把冰淇淋朝他那边推了推。   江绪面上有些犹豫,眼底遮掩住明亮,他碰到了冰淇淋杯上的勺子。在确认我的态度之后,他才轻轻地拿起勺子尝了一下。   “吃不完的话……不会浪费之类的吗。”江绪把勺子放了下来。   “浪费就浪费吧,相比来说,你尝到了美食心情变好更加重要吧。过于勉强全部吃掉的话,肚子会痛。”我说道。   “每样尝一下就好了。”我用手臂撑着脑袋,侧头看向他,朝他微笑了一下。   我的笑大概很奇怪吗?江绪盯着我的笑容看,看我一眼又收回目光,思考着什么,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讲话。过了一会他才开口。   “你为什么要和我成为朋友?”他问道。   “因为喜欢外婆的炸鸡。”我说道,米饭和饭菜全部吃完了,这个理由十分充分吧。   “……”江绪稚气的脸上没有表情,大概被我的回答堵住了,不知道要讲什么,最终没有再接话,他又吃了一口冰淇淋。   “我们来做题吧。今天可以先做一部分的吧……说起来,如果你碰到不懂的问题,会去问老师吗?”我问道。   “不会。”江绪回答道,他把剩余的零食收拾起来,我的便当扔给了扫地机器人。扫地机器人出现的时候,江绪盯着看了好一会,眼中浮现出奇妙的神色。   “我家附近有个阿姨,她在东京都市区教数学,我不会的会去问她,她都会告诉我。”江绪说道。   我翻开了他的草稿本,他的字迹非常好看,整齐工整的陈列在草稿本上,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就是秩序。   “哦,那你有不懂的问题吗?可以让我看看吗。”我对他道。   他闻言看向我,我翻开他的资料书,一整页答案都写满了,最后一道题在空着。   “这道题我还没有解出来。”他绷着小脸道。   “哦……那你看好了,”我眉眼转过去看向他,“如果我能解出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不会是很过分的要求。”   “放学之后陪我出去玩……这样的要求可以吗?”   “……”江绪原本要说什么,他想了想,对我道,“可以,如果你解得出来的话。”   “我可以和外婆讲。”   尽管他的情绪隐藏的很好,我还是看出来了,他不怎么相信我能解出来,他似乎对我们家的机器人更感兴趣。   “你可以摸摸它,这是我妈妈回来组装的。”我把扫地机器人叫了过来,给江绪玩。   在他抚摸扫地机器人的空档,我打开了崭新的草稿本,用铅笔开始计算。我使用草稿本和江绪使用的方式完全不同,用几个字来形容:毫无秩序感。   一页只能写一道题目,各种计算的过程混合在一起。我的字也很不好看,我喜欢破坏秩序感,过度整齐令人厌倦。毫无秩序感却依旧能解出来正确答案,这样才更有意思吧。   原本江绪的注意力在扫地机器人上,他一直摸机器人的肚子,我猜测他大概想打开机器人的面板看里面的线路板之类的……毕竟他长大之后也做了很多类似的玩具。   在我计算到一半的时候,另一颗脑袋凑了过来,江绪认真地盯着我的草稿本,略微顿住,眼底浮现出异样的情绪。   “你做过这道题吗?”他问我道。   “没有,做过类似的题目,我也会一些数学的。”我说道。   当我在纸上写出来正确答案的时候,不需要看答案,大概看过程,我想他已经理解了。   我的那张草稿纸被他拿过去,他低头看了一会,眼中一片平静,再抬眼看向我时,我在他眼底看见了明晃晃的情绪变化。   孩童时期的江绪:“我们可以做朋友。”   “那我们的约定呢?放学一起出去玩,这个作数吗?”我询问道。   “作数,”江绪说道,他拿着那张草稿纸,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册里,“这个请让我带走。”   “你想去哪里玩?”江绪问我道,他漂亮的眼睛泛着光芒,“你喜欢图书馆吗?”   “喜欢是喜欢,但是现在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去图书馆太无趣了一些……嗯,我们之后再去图书馆怎么样?”   我看向门外,远处街道边的樱花树在阳光下绚烂夺目,樱花落在行人身上,纷至了一场名为浪漫的雪。   “这次的约定……一起去看樱花吧。” 第58章   “夏、夏由……你要去哪里?”   一放学, 光俊出现在我教室外面。今天是周五,马上又是两天的周末,可以不用待在学校里。   “今天我有事情要做哦, 要和新认识的朋友去看樱花。光俊有什么事情做吗?”我问道。   我书包里装了今天的作业, 这个年纪的我还是可以收到很多情书的,因为我至少脸长的好看, 除了不爱讲话之外,也没有很让人不喜欢吧。   “新认识的朋友?”光俊问道,抓紧了书包带子看向我, 眼睛一瞬不眨,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才两天不见夏由又有新朋友啦……那、那我们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当然了,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一起去的吧。”我说道。   “我、我想去, ”光俊立刻道,“我想见见夏由的新朋友……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我注意到光俊眼底雾蒙蒙的,鼻尖也变红了,我戳了一下他的脸, “我们一起去。他和光俊一样……都是很好的人哦。”   “光俊还是不要担心比较好,觉得我有新朋友就会忘掉光俊之类的, 我不是那种人吧。”我说道。   “嗯!”光俊点了点头,他鼻涕泡冒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用手帕擦了擦鼻涕。   “好啦, 那你跟我一起回家。”   我和光俊一起回到家,妈妈探过门口看到了我们两个,笑了起来, “一起回来的吗?光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留下来的话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哦!”   “妈妈!那是晚上的事情了,我们要一起出去玩,带一些便当就可以了。”我说道。   我让江绪下午再过来,当我听见门铃声的时候,我对光俊道:“光俊,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哦,他过来了。”   “便当装一些点心之类的……”妈妈说道,正好看见我领着江绪进来,光俊也看了过来。   “妈妈做的点心我们都很喜欢吃哦,”我说道,“江绪,这是我的好朋友光俊,光俊,这位是奈良江绪。”   江绪的便当包里惯例装了我的炸鸡饭,他给我送了几天饭,注意到我每天都吃完之后,偶尔会换成炸鱼块和炸三鲜,没有每天都是炸鸡,荤素搭配。   “你好。”江绪说道,他看向厨房那里的妈妈,收回了视线,手掌放在便当盒上。   “你好。”光俊也盯着江绪看,看向江绪的脑门,注意到江绪比他要高之后,受伤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妈妈准备三人份的便当啦。芥末也放三份,江绪是更喜欢甜味还是咸一点的?”妈妈问道。   我闻言戳了一下江绪,“妈妈在跟你讲话哦。”   “……”江绪看向我道,“都可以。”   “那每样都来一点吧,你们三个要注意安全哦,早点回来。”妈妈对我们道。   “好哦。”我对两边的孩子道,“我们走吧。”   我们要去目黑川,需要乘坐山手线的地下铁。昨天跟妈妈说过之后,妈妈告诉了我地铁路线,担心我迷路,还给我画了线路图。如果是五年级的话,可能会迷路,实际上我已经十九岁了,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   “今天大概人会很多,我们看完樱花一起去玩游戏机怎么样,我攒了很多零花钱哦。”我说道,从书包侧兜里拿出来钱,妈妈每天给的零花钱,我这一周目都没怎么花。   “夏、夏由……好厉害。”光俊说道,“我这周的零花钱全部花掉了。”   江绪的目光在我手里的零用钱上稍微停顿,在一旁道:“我没有零花钱,今天外婆给了我一千日元。”   “一千日元也很多了,那你可以请我们喝饮料吗?”我询问道,和光俊双双看向他。   “我可以请你玩游戏机,”我凑过去道,“喂,江绪,这买卖很划算吧。”   “……”   “嗯,可以。”江绪在我凑过去的时候稍微侧过头,点了点脑袋。   “这是你的校服吗?为什么你穿起校服看起来比我们正经很多。”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校服了,校供制服穿在他身上,莫名已经有了初中生的帅气感。   光俊闻言小声道:“因为……他比我和夏由要高。看起来像中学生一样。”   “我、我以后也还会长高的。”光俊说道。   “光俊以后个子一定会很高。”我说道,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比班长高了吧。   “真的吗,夏由?”光俊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说道,又去拽江绪的袖子,“不过有没有可能是校服的原因,喂,江绪,我们要不要换一换。”   “……应该不是身高的原因,”江绪对我道,他任我拽着他的袖子,目光掠过我和光俊,对我们说,“我想……你们穿校服更好看。”   由于他讲话的神情认真,令我和光俊的动作都顿住,光俊的脸立刻红起来,我摸摸自己的耳朵,耳朵也有些热。   “那你今天过来,外婆那边会很忙碌吗?”我询问道。   江绪点点头,“我提前把便当送过去了,也打包了很多份。”   “外、外婆。”光俊努力地想要插进去话,凑在我和江绪中间。   “江绪的外婆是开店的啦,做的炸鸡超级好吃哦。光俊想吃的话下次可以尝一尝。”我说道,按住了光俊的脑袋,担心他摔倒。   “……好。”光俊说道。   我们三个一起进地下铁,江绪走在前面,光俊一直跟在我身旁,直到上车的空隙,光俊对我道:“那个,夏由。”   “真的没关系吗,”光俊对我道,“我和夏由的朋友讲话之类的……夏、夏由会不会介意之类的。”   “不会,”我回答道,“没关系,这种事情……只要光俊开心就好了。哪怕你们两个关系更加亲密也没事。”   “不会的,”光俊立刻道,“我最喜欢夏由了,夏由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大概是我和光俊不一样的地方,”我说道,“我认为朋友和家人之类的都是一样的。反正都是我喜欢的人类,没有谁第一第二之说。”   “江绪……是这样吗?”我询问道。   我们三个在车厢的角落,车厢里很安静,我察觉到旁边的大人朝我们投来目光,因为安静的环境不应该说话之类的。我才不管,我现在是小学生,不遵守也无所谓吧。   “夏、夏由好厉害。”光俊低声道,“我没办法做到这个样子。”   “我和光俊一样,”江绪开口道,“也没办法做到夏由那样。夏由所说的一视同仁……我只看过书里有写。”   “《道林格雷的画像》有看过吗?你对人人都热情,也就是说,你对人人都漠然。”   江绪小脸一脸认真,我和光俊同时看向他,我们两个的眼里大概在放光,用一种他实在太了不起的目光看着他。   “没有看过,”光俊道,“你、你好厉害!”   “这本书也是老师借给我的,其实我也看不太懂。”江绪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可是这个作者也有写过另一段话吧?《夜莺与玫瑰》里,他这么写:能为一朵玫瑰寻死觅活的人必然也能冷淡地将玫瑰抛弃。一个人能够轻易地为别人放弃自己的底线之类的,说明他的珍视根本没有价值。”我说道。   我看向他们两个,“这么来看,就算对人人都漠然,这一类人才是更加值得推崇的吧。”   “听不懂哦,”光俊说道,“但是我感觉夏由说的不对。”   江绪:“那或许……他只是有其他在意的事情,不一定在意人际关系之类的。就像我的老师一样,她在东京都市区教学,她对学生非常严格,周围人的评价她都不在意,只在意如何教出优秀的学生之类的。”   “总会有在意的事情吧……没有在意的事情之类的,那是局外人。”   “……我们到了。”光俊道。   我跟在他们身后,低头看自己小小的身体,前方的江绪停下来等我。他注视着我,眼底的情绪溢散出来些许,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关心。   江绪对我道:“抱歉……我说了那些,你不开心吗?”   “没有那样的事情,”我说道,“只是觉得你很厉害。小小年纪明白那么多……很厉害。”   我佩服他的敏锐,他能够透过身边人看到他人的执念。尽管很辛苦,却并不把辛苦当作弱点,这种人很了不起吧。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很多事情只是处在说与想法之间,”江绪看向不远处的站牌,对我道,“说和想之间的概念。夏由能明白的吧……比如我想吃便当,尽管我想吃,却没到要表达出来的地步。一旦表达出来,好像变成了某种确切的想,而不只是模糊的念头。”   “不能明白,想吃就吃了,”光俊说道,从书包里拿出来了便当给江绪,“喏,便当。”   我大概能够明白他的意思,我并没有讲话。江绪接过了便当,应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反正只是偶尔会这么想。”   “夏由应该更清楚,夏由能解出来很多数学题,比我聪明很多。”江绪说道。   “没有那回事。就算能解出来,我没有那么喜欢思考,和江绪完全不同。”我说道。   我们沿着地铁出来,步行了大约十分钟,到了目黑川大桥。两侧的樱花树连绵盛开,樱花雨盛大而绚烂,粉白遮蔽天空,置身在其中踏入梦幻与现实的界限交织处。   我十分喜欢樱花,眼前的景象,我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了……尽管我路过时能够看到樱花树,总是在放学的路上,或者在上课朝楼下看的间隙,独木不如眼前的林樱。   “好、好漂亮!”光俊伸出手,接到了一片樱花花瓣。   “这里很适合拍照片,早知道,出、出来的时候,带相机了。”光俊可惜道。   “用眼睛欣赏也没关系,”我说道,注意到江绪注视着天空的方向,“江绪,你家那边也有很多樱花树吗?”   “嗯,但是没有这样看漂亮。”江绪回答道。   “就是说啊,这里据说有很多很多樱花树,它们生活在一起,一起绽放的时候才最美丽。”我说道。   我们一起穿过这条大桥,桥下的湖水落下很多樱花的花瓣。我用手指接了很多的花瓣,地下有堆积的部分,我把它们收拢在一起,捧起来朝着江绪和光俊的方向吹过去。   “喂,你们俩!”我吹过去之后,江绪和光俊都被糊了一脸。   “夏、夏由。”光俊挡住了自己的脸。   樱花散去之后,江绪注视着我,他眼底晃过的情绪,大概是笑意之类的一闪而过,我的胳膊紧接着被抓住了。   “夏由,做完坏事还是不要想着逃跑比较好吧。”   “我看到了便利店,说好了要买饮料的。”我说道,任由江绪抓着我的手腕,我的另一只手顺便抓住了光俊。   “走嘛走嘛,一起去喝江绪买的饮料。”我笑起来。   桥上充斥着我们的笑声,樱花灿烂地落下,侧过我们的面庞,留下拖尾曳丽的痕迹。   “夏由选好要喝哪一个了吗?”光俊在我身旁问道。   “抹茶牛奶比较好,乌龙茶也不错,这个棉花糖味道的气泡水……没喝过,我决定选这个。”我说道。   “我、我要和夏由一样的。”光俊选了和我相同的。   “铃铃铃——”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江绪拿起了电话,那是老式电话,只能用来打电话发信息之类的,在二手市场上很便宜。   我和光俊守在一边等他打电话,电话那边不知道讲了什么,大概是外婆打过来的吧,江绪应了两声。   “抱歉……我要回去了,外婆那边忙不过来,我要回去帮忙。”江绪开口道,他眼中略带歉意。   “这、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光俊结结巴巴地问道。   “非常抱歉。”江绪对我们道。   “现在回去也太没意思了吧,”我说道,事实上这是一个好机会吧,他的左眼是怎么坏掉的,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是烫伤之类的,如果我在之前再了解他一些就好了。   “光俊,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吧。浅草区也有游戏机的吧?只要我们忙完之后再去就好了……可以吗?”我问道。   光俊:“我、我没关系,可以……我想去,和夏由玩游戏机。”   “江绪,请让我们去一起帮忙。”   “……”孩童时期的江绪没有讲话,他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某个瞬间,他的双眼再次化成了天潭水,清澈之中泛起涟漪,情绪显露出一部分,很快重新陷入一片虚无之中。   “如果你们不嫌麻烦的话……请跟我一起回去,”江绪对我道,“这是我第一次带朋友回家。” 第59章   “只是需要炸鸡排的话, 我们一起做的更快。”我说。   “就算是那样,外婆的店里也站不下我们三个,”江绪说, “请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了。”   我们在江绪家的走廊下, 走廊堆积了很多纸板,多余的屋檐也是用纸板搭建出来。透过老式玻璃朝里看, 隐约能够看见昏暗的玄关与楼梯。   “那至少让我们帮你一起送过去,你一个人的话也拿不下。”我说道。   光俊在一旁点了点头,“没、没错, 我和夏由可以帮忙。”   “……嗯,”江绪略微思考了一下,把手里的鸡排分成了三等份,给了我们两个人每人一份。   “谢谢你们, 下次我还会请你们喝饮料的。”江绪扭头对我们道。   “没、没关系的。”光俊道。   “没关系啦,”我说道, “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朋友,没必要这么客气。”   “这些鸡排都是自己做的哎。”   光俊在一旁点点脑袋,“看起来、很, 很美味。”   我们三个一起到了外婆那里,江绪在里面的忙碌的时候, 我们在门外等了一会。外婆给我们拿了一些炸物,后来我和光俊在便利店等人。   “喂,夏由……是时候该回家了吧?”妈妈给我打来电话道。   “抱歉, 妈妈, 今天晚上不在家里吃饭了,我待会就回去,可以吗?”   “那记得提前联系阿姨, 发一下位置比较好吧。”   我应了一声,把地址发给阿姨之后挂断了电话。我们坐在玻璃窗旁,光俊看着我问,“夏由,我们还要等江绪吗?”   “等他一下比较好。”我说,我打开了泡面,把关东煮放了进去。   光俊:“那他如果回去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办。”   “不会的,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我们能够看见他。”   “他、他看起来很了不起,”光俊说道,转过来看我的表情,“夏由一定也这么认为吧。”   “嗯,我和光俊想法一样。”我说道。   我和光俊在便利店里吃了关东煮和抹茶麻薯,在天完全黑的时候,路边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江绪回来了。   大概那个时候他在思考其他的事情,以至于我和光俊叫他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反应,足足喊了三遍他才回过神。   “喂,江绪……你在想什么呢?”我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抱歉,”他看着我们目光顿住,手里提着的塑封袋里装了可以二次利用的便当盒。   “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孩童时期的江绪问道。   “反正也没有事做,今天也还没有结束,我想去你家里看看……可以吗?你有收藏的漫画书之类的吧……这样回去也太扫兴了吧。”我说道。   “没、没错。”光俊小声开口道。   “……有,”江绪说道,“这么晚回去的话,爸爸妈妈不会担心吗。”   “我已经给妈妈打过电话了,光俊也是哦,”我回复道,去碰他手里拿着的塑封袋,当我触碰到他的手指,尽管他现在年纪很小,他抓东西的力气却很大。   “不用,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了。”江绪对我道,他并没有松开。   他漂亮的瞳仁盯着我看,里面展现出友善的温和,“我家里有一些二手的漫画书,都是我收垃圾的时候捡回来的……你们要看吗?”   说到这个,光俊有些犹豫地看向我,现在光俊对于收垃圾的认知并不清晰,认为会充满可怕的东西之类的。事实上大家都会这么认为吧?   “要看,内容还完整吗?”我问道。   “嗯,有些内容没有那么完整。”江绪说道。   他带着我们重新回到了他家,第一遍过来的时候我和光俊只是在外面等着,并没有进里面。这一次江绪带我们进去了。   当昏暗的灯光打开,空气中有很淡的清新剂的味道。一楼侧面那里是厨房,玄关的楼梯通往二楼,我盯着玄关处的地板看,记起来了一些事情。   我曾经在这里放过两万日元和生病的药物之类的。   “请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江绪对我们道。   厨房的灯一并打开了,那是一间小小的、非常狭窄的储物间改成的厨房,墙角到玄关的柜台里放了大量的面粉和鸡块,里面的物件都非常老旧了。   料理台是按照成人的身高定制的,灶台上放置了烧水壶,当看到那个烧水壶时,我的目光不免顿住。   那是一柄异常陈旧的烧水壶,在灶台上沾火嗡嗡作响,它的壶口把墙面熏出了一片颜色,让墙壁看起来非常糟糕。与之相对的,是它那用一截铁丝连上摇摇欲坠的手柄,感觉随时可能会断掉。   我想起来了某个人左眼处的烫伤伤痕,纱布蒙上的伤口……据说是烫伤之类的。   “要喝红茶还是乌龙茶?”江绪问道,他小小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匹配料理台,够茶叶的动作非常吃力。   “不用了,”我装作自然的说道,“比起那个,喝茶不要紧,看起来非常危险之类的……还是离这里远点。”   “这个水壶是在我出生之前买的,比我年纪还大……来客人的时候茶都是我烧的,客人都认为我的手艺很好。”江绪对我们道。   “那很厉害了……下次再尝,漫画书是在二楼吗?”我故意岔开了话题。   江绪脸上出现细微的失落神情,那神情转瞬即逝,他应了一声,“在二楼……我没有整理好房间,你们稍微等一下。”   我在厨房门口停留,站在玄关之间,当我看向厨房里,横梁悬下的阴影笼罩在那柄水壶,倒影出深重的浓稠墨影。   “夏、夏由。”光俊在我身旁扯住了我的袖子,他看向二楼的方向,由于江绪家并不朝阳,整体光线都很暗,置身在其中会有潮湿的感觉。光俊大概对这类感觉非常敏感。   “嗯?”我回过神来,对光俊道,“辛苦光俊了,光俊还陪我过来,我很高兴。”   光俊嘴巴动了动,原本的话音没有讲出来,脸上倏然红起来,眼里又泛起水雾,转过脑袋去。   “这没有什么吧……我、我原本,很讨厌夏由有新朋友来着。”   光俊低声道:“但是、夏由……夏由很高兴,总是安慰我,我……我觉得不应该那么做。”   何况……何况对方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之类的。人在拿自己和对方做对比时,一旦意识到对方存在的某样条件十分不如自己时,原本的嫉妒心自然而然就平衡了。   “嗯……光俊愿意讲出来,我很高兴。他是很好的孩子……光俊一定也能够和他成为好朋友。”我说道。   光俊支支吾吾了一句,我没有听清他的话音。   楼梯口那里,江绪出来了,他抱了十几本漫画书下来。很多二手书已经非常破旧了,上面有一些粘合痕迹。   “有些人会找绝版的漫画书,我粘了一些……可以转卖给需要它们的人们。”江绪对我们道。   江绪:“不过我也不太懂这些,你们喜欢的话都可以拿去看。”   漫画书摊在地上,听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问道,“你不喜欢漫画书吗?越马前史的作品之类的。”   江绪点点头,回复道,“漫画之类的,完全不感兴趣。相比来说数学题和物理书更有意思……还有你家的扫地机器人。”   所以之前和我聊漫画书之类的,只是因为我感兴趣之类的。意识到这一点,我低下了头。   ……   “嘛,夏由怎么会主动地陪妈妈逛商场……是有喜欢的东西想买吗?”妈妈问道。   我点点脑袋,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揉揉自己的眼睛。   “妈妈,我需要一个烧水壶,可以买一个给我吗?”我问道。   无论如何,江绪家的烧水壶看起来都很危险吧,还是换掉比较好吧。   “什么?”妈妈以为自己没听清,“夏由要烧水壶做什么。”   听起来大概很奇怪吧。事实上我也很为难,就算我买下来,我要怎么和江绪讲……换掉别人家的烧水壶之类的,听起来很冒犯吧。   “我不是用来做坏事,只是突然想买一个,可以吗?”我问道,对上妈妈的目光,妈妈眼里带着探究,我很快败下阵来。   “我去了朋友家里,他家的烧水壶看起来很旧了,我想给他买一个。”   “嗯……讲出来就好啦,妈妈很高兴哦,夏由愿意解释给妈妈听,”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如果是灶台之类的,还是换成电器比较好吧。”   妈妈带我去了电器区,买了一个价格适合的电烧型烧水壶。   尽管我买了,江绪每天来给我送饭的时候,我难以开口。那个烧水壶始终在我手边,在我解完数学题之后,我们可以谈论的事情很多,我绞尽脑汁不知道如何开口。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左右,第二周的周末,我想起来从他那里借的漫画书还没有还,或许可以用这个作为理由。   “夏由要准备出门吗?”妈妈问我道,我已经在楼下待了很长时间了。   “嗯,妈妈……我要去送烧水壶。”我说道。   “夏由还没有给他吗?”妈妈有些惊讶了,有人送个礼物耗时半个月之类的。   “我不知道要怎么讲,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不礼貌之类的。”我说道。   “夏由直接讲出来就好了吧?”我闻见妈妈身上的味道,妈妈难得笑了出来,摸了摸我的脑袋。   “难得夏由还有这样的时刻呢……会替别人考虑之类的。夏由买水壶也是出于担心吧?直接讲出来就好啦,像你跟妈妈讲的那样……对方会理解的。”妈妈对我道。   “勇敢一些没关系的哦。”   尽管妈妈这样讲,阿姨送我到了江绪家。因为今天下雨的缘故,路上行人看起来很少,我敲开了江绪家的门,他没有去外婆那里。   “夏由?”他给我开了门。   “今天没有去给外婆帮忙吗?”我问道。   “下雨天客人会少很多,外婆那里没有很忙。”江绪对我道。   “那你在家里做什么?”我问道。   “看书……做一些手工之类的,我做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你跟我来。”孩童时期的江绪对我道,他眼底带着亮光。   我好奇他说的是什么,和他一起上了楼。二楼的房间他有意收拾过了,我进入他的房间,尽管十分的狭窄,他却收拾的很干净,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放了书。   桌子上摊陈了一些电线圈、电路板,铁壳和螺丝刀导线管,以及一本小型机器人制作说明书。而在另一侧,是一个长得像电饭煲的电子产品,它只有掌心大小,在桌角的位置待着。   “上次你让我看了扫地机器人,我按照它的线路板做了一个比较小的。”江绪对我道,他眼眸专注认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我坐下。   我凑了过去,江绪把纸巾撕成了碎片,他按了一下小电饭煲脑袋上的按钮,小电饭煲随之动了起来,缓慢地移动把那些碎片都吃掉了。   江绪:“怎么样。”   他看向我,漂亮的眼底带着微不可见的期待。   “很厉害,”我说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电饭煲看,对他道,“你可以去参加小学生科技大赛之类的,一定会拿奖。”   “那应该还差得远……你有看过科技大赛的内容吗?”江绪对我道,“他们会写代码做程序之类的……我并不懂那些。”   “那些你想学的话也是可以学的吧……只是简易的编程之类的。等到我们初中上了计算机课程之后,可以试试?”我说道。   “嗯,确实是那样。”江绪思考了一下,点了点脑袋。   “我家里还有很多类似的东西,机器人之类的,我爸爸会社就是做这个的。你喜欢的话,我让我爸爸带回来一点,到时候一起研究怎么样?”我抱着膝盖问他道。   “……可以吗。”他内敛的面庞出现了害羞的神色,眼底变得闪闪发光。   “可以。我爸爸答应的事情差不多都会做到……下次回去我会跟他讲的。”   “……谢谢你,夏由,”江绪对我道,“你吃过饭来的吗?”   “吃过了,外婆做的饭很好吃。”我说道,又问,“你还没有吃饭吗?”   “我准备煮拉面,下雨了不想再出门,你要吃吗?我煮的面很好吃。”江绪对我道。   我跟在他身后下楼,这是一个好机会吧,我还提着水壶,包装没有拆。我发现的一件事,只要我不主动讲,他不会问我……比如我拿着的东西是什么之类的。   “那请给我也煮一份。”我说道。   厨房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动静,江绪打开了灯,透过昏暗的光线,我看见了冲出壶嘴的热气。灶上开着火,水蒸气氤氲间,那条细细的铁丝仿佛消失了。   我听见了“咔嚓”一声,细微的动静。某个瞬间,我认为那是来自命运的提示。 第60章   “小心。”这样的话, 我没来得及讲出口。   我仅仅是下意识地那样做,直到这个时刻,我迟钝地明白过来, 我仅仅是怀揣着不想要预料的事情发生……那种心情。   江绪因为烫伤而变为残疾, 这样的事情,在我面前发生的时候, 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吧?   我来到这里,不正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吗?   滚烫的热水浇下来,我在那一刻推开了灶台前的少年。那时我的脑海陷入一片空白, 眼前被蒸腾的白雾笼罩,隐隐约约的,我感受到了某种灼烧的痛意。   此时,我不大明白命运驱使的含义, 人类即便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是无法改变吧?可是……可是。   我听见了耳边的心跳声, 我下意识地看被我推开的孩子。我仍然抱着他,他脸颊苍白,被热气蒸得发红, 他双眼里透出不可思议,漂亮的眼瞳倒映着我的身影。他的左眼仍然好好的。   尽管人们无法改变命运, 但是可以通过努力,让它以更加温和的方式出现。   “夏、夏由……”孩童时期的江绪抱住我,他的双眼化成晃荡的天潭水, 澄澈的眼底蒙上了水雾, 形成不可名状的液体。   我后知后觉,烧热的水壶在地上打翻,我看向自己手腕的位置, 那里出现了红色的痕迹,我的皮肉在视野里变得扭曲可怖,形成可怕的痕迹。   “没事……不用担心我。”我说道,右手手腕一动,顿时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并不是小孩子,在凉水冲了足足半个小时之后,我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带我去了医院,江绪紧紧地跟在我身边。   这是我第二次见妈妈掉眼泪。小的时候我没有那么调皮,相反我的性格非常安静,除了生病发烧之外,很少出事故,我也很听妈妈的话。第一次是在见到我尸体的时候。   由于开水的温度过高,部分溅到我的手腕上,即便我及时冲洗,筋膜血管造成连粘,我做了一场小型的分离手术。   “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之后可能写字会有点困难……好好复健的话大概率能够恢复。”医生对我道。   麻醉过后,只要我的手腕轻轻地一动,筋脉处连着都会开始疼。那种疼与神经连接在一起,令我下意识地排斥,产生不能再动它的念头。   “……抱歉。”江绪开口道,他认真地注视着我的手腕,脸颊变得非常苍白。   明明我才是受伤的人,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手术室出来一样。   “没关系的吧……医生说了好好复健没关系的。如果我当时不过去,受伤的是江绪的话,我大概会更加过意不去。只是这种程度的疼痛的话,是可以忍受的。”我说道。   “夏由还是不要再说这种话比较好吧,”妈妈责怪我道,“这种时刻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是妈妈的问题,不应该和夏由说什么不合适之类的……夏由如果喜欢朋友,让江绪经常来玩是没关系的。”妈妈对我道,她抹了抹眼角,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我的另一只手被江绪抓着,江绪好久没有讲话,他的眼底只是蒙了一层水雾,长久地抓着我,低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那天的事情江绪并没有告诉外婆,妈妈也没有那个打算。妈妈得知我是为了保护朋友,之后没有再讲其他的事情,只是回家之后重新收拾了一间房间,那间屋子用来给我的朋友住。   “没关系,你不是还要给外婆帮忙吗?工作更加要紧吧,我的手腕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对江绪道。   “阿姨帮了外婆的忙,把外婆会做的便当打印成了明信片,让我去写字楼里分发,需要订餐的话只需要发短信或者提前打电话。外婆因此收到了很多订单,我只需要每天把那些便当送到写字楼就好了。因为外婆售卖的非常便宜,而且分量比便利店的餐食更多……回头客也很多。我不需要每天都去帮忙了。”江绪说道。   “……一开始你要跟我做朋友,我觉得很奇怪,看你朋友那里的样子,你不像是会随意交朋友的类型。”他又对我说。   他帮我揉捏着手腕,我惊讶于他的敏锐,在他眼底看到了类似有愧疚之类的情感。   “你不要有负担比较好吧,”我说,“如果是你的话,大概会和我做同样的事情吧。这样想的话……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值得其他人这样做啊。”   这个时候的江绪只有十二岁,对于之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并没有那样的概念。可是我不只有十二岁,我知道,他之后是怎样的人,拥有怎样敏感又温柔的灵魂。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恍惚之中产生了错觉,某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或许这是命运使然,原本我也打算放弃了,不是吗?   “喂……你很喜欢漫画吗,”江绪对我道,他看了眼书架的方向,上面排列着我收集的漫画。   我在这时才注意到,他带来了平常装便当的便当包,那个包并没有放便当,而是放了四方方的东西,江绪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本陈旧的漫画书。   “你喜欢的那个漫画家……叫越马前史对吧?我找到了他的作品,是很陈旧的短篇故事……那个,我之前说我对漫画不感兴趣。前天的时候,我粘完之后看了一下,他画的故事确实很不错,你喜欢他理所应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漫画的吧?不去图书馆也没关系,去书店之类的……也会很有意思。”   江绪把那本漫画书递给我,我认得那是前辈第一部作品,在连载杂志上刊载,要找到全集十分不容易。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时间线,却做出来相同的事情……送来了不同的漫画。   “嗯……有空我们一起去。”我说道。   在我复健的时候,光俊和江绪常常过来,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房间里待着。我的房间里有很多漫画书,越马前辈的作品,我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原本每周我都会固定时间去买的连载周刊。   现在它们全都放置在书架上,我看一些别的杂志或者文学作品之类的,偶尔路过书架,我的目光在最上方前辈的作品上停留。   我不得不承认的事情,在我遇到前辈之后,他以我为灵感创造出的短篇故事……我大概有些畏惧,担心成为前辈笔下没有天赋的人之类的,或者是走向平庸的结局。   说白了,只是畏惧“平庸”而已吧,尽管自己知道绝大多数的人都十分平庸,自己潜意识里却总是以为自己能够成为特别的存在之类的。有的时候,我不明白上帝赐予人类才能的意义,当这份才能不足以支撑他走的更远时,这份才能往往只能带来无尽的痛苦。   或者是希望自己原本心性就平凡之类的。假如原本就能接受自身……既没有任何才能,也没有任何闪光点,那样的话,会更加理所当然适应自己的平庸吧。   何况……何况,现在我来到这里,命运不是已经给出我答案了吗?   我的手腕现在只可以正常写字,却不能够“过度”使用,一旦过度使用,手腕会产生剧烈的疼痛,我需要用意志与其做斗争。人类用意志与身体做斗争,尽管精神弥足珍贵,实际上却常常以惨败收场。   我有很多不能做的事情,却也有能够做的事情。至少那样的事情,我不想再次发生了,我不想再参加某个人的葬礼,更不想走进无意义的循环之类的。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我和江绪联系的越来越频繁,他从常常来看我,到第一次在我家留宿,花了大概半年的时间。   直到小学六年级,由于我们都做数学题做到很晚,我的手腕不能活动的时候,他会根据我讲的去写解题方式,之后我们再一起核对各自的解题思路。那天很晚才结束,由于下雨没办法回去,他给外婆打了电话,在我家住下来了。   这种留宿在之后变得非常频繁,至少我们更加亲密了,他的性格依旧在朝着我认识他时那样发展。从喜欢伪装成大人,变得温和擅长微笑,过早的参与劳动让他变得沉稳知事。   三年的时光转瞬而逝,直到我们一起初中毕业,按照原本的那样,我们同样的考入国中,即将成为同班同学。更重要的事情,他现在并不是残疾人,而是“健康无损”的初中生,并且还是学校里非常受欢迎的存在。   原先在他左眼受伤时,他也非常受欢迎,与现在有一些差距。人在拥有社会定义的缺陷时,会蒙上一层微妙的色彩,现在这层色彩消失了,他的优秀与出彩完全弥补了家境不足的短板,还被评选为学校里“理想型男友”第一名。   “听说你们学校进行了评选活动,许多女生评选你为理想型男友,你一定很受欢迎吧?有合适的女孩子,在高中前恋爱也不错吧。”我对他道。   关于我对这件事的担忧,这是有依据的。大部分人的初恋,在初中或者高中的时候,成为美好的记忆,也作为情感的初体验,是非常有必要的吧。另外根据我的记忆,高中时刻他会受到许多地雷女的表白,其中就有李目珊同学。   尽管李目珊和中村十连的无差别杀人案件没有半点关系,归根结底,他是导致焦忱产生仇恨的导火索。所以在那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再让他被地雷女关注比较好吧。   现在的时间线也有所不同,以前的他因为“左眼受伤”,反而很容易得到女性的怜悯,更容易产生爱慕之心之类的。   江绪听完我的话稍微愣住,三年的时光,他的身高窜的很快,已经比我高出一些,看起来很像漫画里的美少年之类的,或者是偶像剧青涩男主。   他漂亮的眼睛由椭圆形转变为扇形,五官变得更加绮丽,注视人时温柔的眉眼非常迷人。我想他从脆弱易碎的天使转变成了纯洁美丽的圣骑士之类的。   “你希望我恋爱吗?”他问我道。   他盯着我看,艳丽的眼珠凝视着我,神情十分认真。   由于那次事故,我的手腕上留下了不可复原的伤疤,江绪也因此留下了某种阴影。具体表现为我们尽管不在一个学校却越来越亲近,他做很多事情都会告诉我,并且尝试征求我的许可。   要不要参加比赛、去不去某个场合,和某个人成为朋友之类的,好吧,我的年纪比他大,问这些是情有可原的。要不要恋爱之类的……这种事情不需要来问我吧?   我对他道:“问我希不希望并不合适吧。如果我说希望你就会随意的和某个女孩子在一起吗?并不是出于喜欢在一起的话,那样的话是十足的混蛋。”   “……确实是那样,”江绪沉吟道,十分赞同我的意见,随之朝我微笑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归根到底……恋爱游戏的话,是可以扮演的。”   “同学里只是去一次居酒屋,或者社团里认识之类的,不到一个月就能在一起,这种感情对方也并没有十分珍视,只有我一个人认真的话,对方也会觉得没意思吧。”江绪说道。   “至于另一部分认真的人。我认为……那些认真的人们,反而难以把感情付诸于口。在互相没有明确的心意之前,大概不会告白吧。轻易地只是因为外表和浅层的理解就跟我告白的人们……一旦知道我的想法之后,大概会立刻离我而去。”   他的观点令我无法反驳,我看向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对他道,“无论如何,别人可以那样做,江绪还是不要那么做比较好。”   “这是夏由讲的,”江绪对我道,“夏由想让我和其他人恋爱之类的……如果是夏由提出来的话,我的态度并不重要。”   他静静地看着我,嗓音十分温和,好像在陈述事实。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想起来他原本似乎不是这样,变成鬼的时候似乎有点像。时间线不同,由于他的经历不同,性格里的成分也发生了变化。他温和谦逊内敛,沉稳镇定,偶尔会有令我哑口无言的时刻,现在这样的时刻提前到来了而已。   “好吧,是我的原因,请你当作我没有讲。”我对他道。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恢复了温柔的模样,低声回复我,“请夏由也当作我没有讲……我不会做你不高兴的事情。” 第61章   我常常不喜欢等待的时光, 假如让人们同样地再经历一遍童年之类的……要做的事情,不过是等待时光消逝。   尽管日子平淡无波,但是有朋友陪伴在我身边, 并且光俊和江绪都变得阳光一些, 不再像先前那样总是受阴霾笼罩,这应该是好事吧。   “居然能分到一个班, 你们三个是算好的吗?太有缘分了吧?”妈妈对我道。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妈妈为我整理校服和书包。妈妈的因果关系搞反了,是因为我们高中时期一个班, 所以之后我才会提前找到他们。   “妈妈,问你一个问题。”我开口道。   “嗯?”妈妈侧过脸。   我说:“妈妈认为,是先有存在,还是先有意识?”   妈妈:“这是哲学命题吗。妈妈认为的话, 两者都是有凭据的吧。”   “我认为,先有意识才有存在, ”我说,“这算是回答了妈妈刚刚的那个问题。”   “这是跟着江绪开始看书了吗?”妈妈若有所思道,“讲话都开始变得没有头绪了。”   江绪经常来我家的缘故, 我妈妈很喜欢他,与其说是喜欢, 不如说是欣赏。   “我自己也有看,妈妈的书柜上很多吧。如果仅仅是存在,没有意识的话, 那么约等于不存在。就像人们的性格都不同之类的, 我想可以理解成每一种性格都是一种意识。”   “这么说倒也不错,”妈妈说,“尽管形而上学很有意思, 高中时期还是多花时间在同学和学习上比较好吧。”   “过早地体验去思考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会让夏由失去生活之中的乐趣哦。”   我认为这是妈妈十分了不起的地方,她总是能够把自己的接触的事物分开。就比如说互联网吧,据说很多孩子沉迷进去,无法处理好自己的生活。这是人类难以避免的弱点。用在我身上,大概是我分不清漫画世界和真实世界一样。   可妈妈能够做的很好,将那些遥远却蕴藏着生活真谛的思想与真实无聊的生活彻底分开。   妈妈能够做好的原因,我大概明白,那答案清晰明了,却并不容易学会。   “妈妈,我出门了。”我说。   门口的位置,光俊在那里等我。他看见了我,朝我露出来了笑容,依旧十分腼腆,那抹挥之不去的阴影却消失了。   我注意到他眼角有些红,在车上问他,“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吗?”   “嗯,昨天吃晚饭的时候,爸爸摔了碗。”光俊回答,语气有些低落。   我:“不要想不高兴的事情了,大人之间的事情我们没办法处理。就像我和光俊现在打一架,有小朋友的话小朋友大概会很害怕吧。”   “孩子们总会认为父母之间的关系是天大的事情,实际上就像班里同学吵架又和好一样,对他们彼此来说反倒没有那么严重。”   “所以不要在意了,放学我们一起去买冰淇淋,怎么样?”我递出来了一张手帕给他。   “……嗯,”光俊接了过来,他认真地思考着,“夏、夏由……谢谢夏由。”   “有夏由在,我已经不难过了。”   “我们、一起,去买冰淇淋。”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日,尽管我努力的回忆,关于江绪和李目珊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丝毫记不起来。只要多关注一些江绪就可以了吧……努力不让他们两个产生交集之类的。   我拆分人物关系,就像做数学题一样。如果江绪的死亡=焦忱和方周叶合谋+焦忱因为李目珊而嫉妒江绪+光俊知情袖手旁观+中村十连受药品酒精刺激失手杀人+?   最后一个?那里是孟骄的动机,我有一些猜测,却不十分确定。   我需要做的是拆开这其中的每一环。   “江绪、很厉害,考了区第一,应该在班级里会很有人气吧。”光俊小声道。   “我和光俊也很厉害,我的数学成绩是第一,光俊的身高是班里第一……这么看我们三个都是第一。”我说道。   “光俊的身高很适合去篮球社和棒球社之类的,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说道。   “我、我肯定不行……去了大概会挨揍吧。”光俊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没人敢揍你吧……只要光俊有气势一点。”我说,话音间我和光俊来到了教室。   我们每个人的班级是提前分好的,和校服一起受领。至于班级里的座位,基本根据来的时间前后,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坐。   对于高一的记忆,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我来的很晚,只剩下最后一排的座位,那个座位我也很喜欢。   这一次我提前来了,座位有很多可以选择。我原本的位置依旧空着,旁边的座位上已经放了书包,我注意到了棒球棒,焦忱选了那里。   “夏由、我们……坐哪里?”光俊问道。   “江绪还没有过来,光俊,我想坐在靠窗的位置,楼下有一棵樱花树,能够看到樱花很幸福吧。”我提议道。   “前后桌怎么样?”   “可、可以。”光俊的脸红起来,靠窗的位置常常会被当成不良少年之类的,并不是那么受欢迎。   “可、只有两个位置,江绪……江绪怎么办?”光俊又问道,小心翼翼地看向我。   “我们三个也没必要座位都坐在一起吧。”我说道。   之前前面坐着谁,我压根不记得。焦忱、江绪,李目珊,他们三人的位置同时空着,这种情况并不是好事。   我那些已经被遗忘的记忆,我眼珠转向教室里的同学,或许我应该从同学那里寻找答案……从被我忽视的一切寻找起。   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清爽的笑声,教室门随之被推开了。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的jk女高显出身形,她的外貌和笑容无可挑剔,姿态十分随意,一进教室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雪代孟骄。   啊……她原来刚开始走的是这种风格吗?装可爱确实不适合她,头发散起来看起来很成熟。   “无论怎么说,现在都是高中生了,再去咖啡馆显得很土吧。”孟骄说道,她察觉到了同学们的目光,视线一扫而过,她在和身旁的双马尾少女讲话。   在她身旁毫无存在感的小李目珊,李目珊化着很浓的妆,无论是她瘦的脱型的体貌特征,还是她的浓妆与发饰,都不难看出来……属于某类群体之类的。   在日本,有这么一群少女,她们由于家庭问题或者是身体问题,因此得上精神上的病症。大多患有抑郁症、偏执型人格障碍、阿斯伯格综合征,双相情感障碍……表现出在人际关系中的笨拙以及偏执,有些需要药物来维持正常生活,因此有些此类女子会从事和“电话援-交”相关的职业。   此又被称为不良少女之类的,而随着互联网的普及,有些只是单纯的喜好地雷女外在的着装分格。具体表现为挑染的发色、水钻装饰物,红黑暗色搭配,水色以及黑白格裙子……等等让人看一眼就容易识别出这类群体的风格。   小李目珊同学,我对她并不了解,我更希望她是后者。毕竟只是喜欢着装的话不至于生病,心理上生病的话……大概会很痛苦吧。   我察觉到孟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与她对视……之前有过这样的时刻吗,她的眼睛突然充满色彩,轻轻地笑了一下,对身旁的李目珊道,“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目珊,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我和光俊刚刚把书包放下,光俊在低头整理文具,因为有人朝着这边来了,光俊吓了一跳。   之前有这种情节吗……孟骄来到了桌前,她身上是蓝花楹的味道,面部表情自信而迷人,用手指在我桌上敲了敲。   雪代孟骄:“喂……请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光俊反应了过来,略微睁大了双眼。   尽管我不记得这种事情,但是回忆起来我确实有她的电话号码,所以发生过这种事情吗?她找我要过电话号码之类的。我陷入了思考之中。   我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她纤细的手指略微一勾,把纸条勾走了,朝我笑道,“我叫雪代孟骄,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学了。”   她的气势过于强势,我不清楚自己哪里吸引到了她。大概是没有一般男生那样的男子气之类的,就跟我妈妈喜欢我的道理一样吧。   因为我总是跟着妈妈生活,爸爸离我比较远,妈妈将我培养的没有男性身上特有的性别分明,这种性别分明常常意味着一种特权。诸如“身为男人必须要怎么怎么样”“身为女人必须要怎么怎么样”之类的。尽管新时代像我这样的男孩子已经非常多,可认为男性意识占主导权的仍然占大部分。   “夏、夏由……她看起来好吓人。”光俊在孟骄走后开口道。   “她很漂亮吧?光俊不喜欢这样类型的吗。”我问道。   “不喜欢,”光俊立刻摇头,口齿清楚了很多,“我喜欢小栗旬那样、那样温柔卡哇伊的女孩子。”   光俊所说的小栗旬,是一位杂志女模特,某部以甜美出名的人气女模。   “这种女孩子、很恐怖。”光俊受的惊吓不小。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进入教室,教室很快变得热闹起来,新的教室新的同学,互相打量着。有些是从同一所初中升上来的,更幸运的有些原本是同班同学。   直到江绪和班主任一起踏入教室,由于负责作为新生代表,他需要和班主任交流,并且从开学第一天就被任命为了班长。   江绪依旧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他的背影修长挺拔。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左边的纱布消失不见,双眼瞳孔出落的漂亮而绚烂,微微挑起看人时,沉寂而深邃动人。   “大家好,很高兴和大家见面,以后我们将作为同学一起相处三年时间,请大家多多关照。”江绪嗓音温和,向大家鞠了一躬。   我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座位,座位依旧空着,江绪在讲台上发言大概讲了二十分钟左右,这个时候才有人从后门姗姗来迟。   有人第一天就迟到,并且性格超差,进来也没有一句道歉,大概是家里财富过于丰盈的关系,最基本的礼貌时常忽视。   我侧过眉眼,神情暴躁充满戾气的少年在我身旁坐下,他坐下来时,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吱呀”的动静。   他的侧脸冰冷逼人,原因十分显然,空气中传来血腥味,某人的拳头沾了血,他第一天开学就和人打了一架,不知道另一位倒霉的是哪个。   老实说,最开始我们相处的还算和谐吧,后来互相的印象越来越差,我对杀人犯为什么要有好印象……可根据我对所谓命运的了解,如若无法改变自身的性格与意识,难免重蹈覆辙。   我已经吃过一次那样的亏,还是不要再吃亏比较好吧。因为并不是我受伤……讲台上的少年替我承受了一切。   尽管已经到了令和年代,有钱依旧可以为所欲为,只需要两千万日元就能够买一条人命之类的。尽管我也可以出这个钱,直接同样这样对他就好了?可惜我仍然有一些道德良知,我永远不会那样做。   他本身就在恶的那一端,我何必为了报复他与他一起奔赴地狱。   我坐在座位上调整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友善一点比较好吧。我微微扯起自己的嘴角,尽管我自己看不到自己,台上讲话的少年却能看见。   “社团相关的事宜……”江绪突然顿住了话音,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   我避免了和江绪对视,我从自己的书包里找出来了纸巾和酒精,这是我妈妈临走的时候给我装的。   在我扭头时,我已经调整好了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单纯无害之类的,如果我不小心露出来了阴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因为这该死的轮回,命运使然,焦忱成为了一切祸端的起源。   对待讨厌的人微笑,完全做不到的吧。   “……喂。”我开了口,隔着一道走廊,我掌心里放置着纸巾和酒精。   面带伤痕的焦忱看向我,他冷冰的双眼直视我,空气中大概变凉了,我面上维持着镇定,在我的瞳孔里,他的手掌仍然在流血。   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对待送出纸巾的同学,多少会有一点点的好感吧。   我常常忘记了,我以自身的想法来揣测,首先前提是像光俊和江绪那样善良的人,眼前的少年喜怒无常,全凭喜怒做事。   他冷笑一声,唇畔掀起跟我讲了一个字。   “滚。” 第62章   和那种家伙置气, 实在是没有必要吧。   “今天不开心吗?”江绪问了出来,他看着我的表情,略微停顿道, “我在讲台上看见了, 你很在意旁边的男生吗?”   “没有那回事,”我说, “我怎么会在意那种家伙。”   “嗯,便当请让我来提。”江绪说,他碰到我手腕的位置, 那里的疤痕被袖子遮住了。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完全没问题,我自己可以。”我说。   说起来,最重要的是江绪和焦忱之间的关系吧。像焦忱那样的人, 就算帮了他的忙。他大概也会毫不领情吧。   “我打算加入棒球社,你……可以和我一起吗?”我问他道。   “当然, ”江绪对我道,“即便我对棒球没什么兴趣,如果夏由感兴趣的话, 我愿意学习。”   “可以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关系的吧……至少我们和他亲近一些之类的。”我说道。   由于不擅长使用暴力, 只能使用更加愚笨的方式,类似于爸爸所说的佛教,佛祖想要渡鹰, 难免要失去一部分肉身。   江绪:“夏由说的……是坐在你身边的男同学吗?”   “嗯, 这只是我的想法,人和人之间因为不够了解,总是很容易产生误会和分歧之类的, 恶意在其中也会放大。如果接触之后,这份恶意大概会消解吧。”我说。   “夏由提出来的观点很理想主义,”江绪侧目看我,低垂的目光里带着微笑,“事实上,人和人之间保持距离才产生美感,离得太近了反而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矛盾。后者更加普遍吧。”   “是那样没错,算是试验之类的。我只是包含了一些期待……一些微不足道的期待而已。”我补充道。   “如果是你的话,我认为……你能够做的很好。”我开口道,看向身旁的少年。   江绪因为我的话音微微顿住,他的眼眸略微放大,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身影,反应过来之后脸偏了过去。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唇畔略微扬起来,“夏由同学……总是格外的相信我。”   “尽管我们没有那么亲近,那些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情,你总是会坚信不疑……感谢你告诉我。”   “喂……”我打断他,“我们已经很亲近了好吧,在你眼里我们不能算是朋友吗?”   “当然算是朋友,”江绪朝我比划着手势,他一只手放在自己面前,一只手隔着校服触碰到我的心脏。   “只是我们从心灵上仍然隔得很远……这样的距离,令我无法完全靠近夏由。”   他认真地注视着我,漂亮的眼底翻涌出情绪,澄澈如同一面镜子,温和的温度灼烧久了,让我难以移开目光。   “江绪,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向你隐瞒,对我来说很多事情……我认为自己解决更好,无论是多么亲近的关系,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讲的吧。”   我说:“像我上厕所的时候放个屁一样,这样的事情,难道我还要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吗?”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我们同时拆便当。   “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只会感到高兴。”他对我说。   我拆便当的动作不由得顿住,侧目看他一眼,他用这样认真的神情讲出来,我们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   他显然意识到了,对我道:“我和夏由想的不同,在夏由看来,许多事情都格外分明。夏由认为大部分的事情和情绪都没有讲出来的必要,习惯一个人思考一个人解决……从根本分析,夏由并不需要依赖他人来处理这些,也就意味着不必建立亲密关系。我可是完全相反……在我看来,这是更加亲近的必要前提之一,完全掌握对方的情绪,被对方依赖着,在我看来是很幸福的事情。”   “……”他这样和我分享着心事,我只是略微思考,对他道,“看来你是属于比较粘人的类型,按照你的看法,早点找个恋人比较好吧。”   我们在这条时间线只是朋友而已,即便曾经有过恋人的身份,并不意味着要一直朝向那个方向发展吧。   “嗯……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夏由,夏由大概不需要类似于恋人之类的存在吧。”他静静地问道。   我看向他,对他道:“生活中不止有这一种情感。恋人之类的,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没有那样的需求,也无法共情别人,贸然和谁交往只会伤害对方吧。”   “就像现在这样……我已经感到很幸福了。”我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左眼。   我还给了他健康璀璨的左眼,尽管大多数时候,我的内心依旧是一潭死水,偶尔注视他时,看到他左眼处的宝石,我心底会泛起片刻涟漪。那片刻的涟漪,化成活泉浸入我心底生长的枯木。   只要我身边的人不再流泪,这样就足够了吧。   “……我明白了,”江绪回应我,他朝我微笑起来,“进入棒球社以后,我和夏由要一起努力。”   因为我和江绪加入了棒球社,光俊犹犹豫豫地一起报名了,焦忱之前初中的时候担任棒球社社长,现在也作为负责人。同一个班里报名的男生,自然是作为同一个队伍。   “喂……你们三个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想来找茬吗?”焦忱拿着名单,不太友善地看向我们。   焦忱:“毫无经验是准备直接被打爆吗。”   “棒球社没有要求需要有经验吧,”我说,“只要我们课外时间经常练习,迟早会追上的吧。”   江绪:“今后拜托焦忱同学多多关照了。”   “拜……拜托了,”光绪鞠了一躬,随之躲在了我和江绪身后。   “……”焦忱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阴森森道,“你们最好说到做到。”   像他这样的人,冷漠而又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更加在意自我感受,简而言之是以自我为中心。给予他帮助不如当他的对手,他对实力相等的对手的尊敬程度大于帮助他的同学,至少“对手”能够进入他的视线。   为此,空余时间,我和江绪大部分时间一起待在棒球场,练习垒包的换位与击球能力。   “喂……今年这么多同学一起报名棒球社,实在是太罕见了。还需要拉拉队队员吗?夏由同学,你看我怎么样?”孟骄问道,隔着网层她朝我们招手。   “如果是孟骄同学,一定可以的吧。”我回应道。   与此同时,我注意着她身边的少女,李目珊同学跟在孟骄身后,她的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纱布,纱布隐隐透出来乌黑的红,那是凝固的血迹。   我身旁的少年显然注意到了,江绪眼珠略微顿住,盯着李目珊的手腕看。他们之间大概是这样产生交集的吧。   面对自残的同学,身为班长不留余力的施以援手,负责了对方在班级里的诸多事宜,对此产生好感是难以避免的吧。毕竟江绪的性格非常温柔……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夏由同学,谢你吉言,如果我选上了一定请你喝饮料。”孟骄笑起来,朝我眨眨眼,离开了体育场。   “夏、夏由……夏由刚刚、一定看见了吧,”光俊看着孟骄和李目珊离开的方向,睁大了一双眼,“她、她的手……好恐怖。”   “一定很疼吧。”光俊结结巴巴道,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事情,脸色跟着白下来。   “或许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这种事情让心理老师处理比较好吧,”我说道,看向身旁的少年,“班长还是不要私底下找她聊天比较好吧。”   “如果我们对她特殊照顾之类的……原本就是抱着她和别人不一样的想法去对待,这样反而不太好吧。”   “何况班长总是很温柔,据说缺爱的人常常会轻易的把对她好的人当成救命稻草之类的……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假的。”我说。   “是、是这样吗……”光俊摸了摸脑袋,“可夏由……夏由对我来说、就是那样。”   江绪仍然看着两名少女消失的方向,闻言略微顿住,目光转向我,停留了片刻。   “……夏由说的有道理,”江绪,“我会联系老师,告诉他我们都很担心目珊同学的状况。”   走出体育场的路上,我想起来了一件事情,我们学校的心理老师似乎是某位挂名的知名人物。所谓知名,一是因为对方十分年轻有为,二是相貌出众。对于年长者来说,天生对女孩子们有吸引力。   我只是有事情想要验证,大致的猜测之类的……所以说人类难以克服的弱点,即便换一种道路,未来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我和江绪把李目珊的问题传达给了老师,李目珊在接受了两个月的心理治疗之后,她似乎走了出来,并且偶尔能够见到她的笑容。她的笑容在见到心理老师时尤为明显,脸颊红起来,无神地注视着青年的面容。   她所喜爱的对象……仅仅是能够安慰她让她不再孤单的对象,仅此而已。   下半学期,我们的生活称得上平静,某种原本不可调和的矛盾轻而易举地被化解了。   焦忱的嫉妒对象转化成了另一位,江绪和光俊勉强成为了朋友,孟骄和江绪保持原本的关系。至于隔壁班的方周叶同学,在我的有意促使下,他与焦忱毫无联系,见面交流很少。   尽管如此,在第二年的时候,依旧传来了隔壁班同学跳楼的消息。时间比先前还要早,我们因此停了半天的课,楼下的廊亭贴上了已故同学的照片。   方周叶同学的生命更早地结束了。   我意识到的一件事,对于那些已经受够生活感到绝望的人们来说,有的时候嫉妒与仇恨反而能够成为他们生命中的养分。如果连这种养分都没有了,他们只剩下死路一条。 第63章   “传球, 朝我这边!”焦忱喊了出来。   江绪闻言发球,棒球在空中旋转出完美的弧线,朝着赛场外环而去。焦忱疾驰侧身, 沿着外场在球将掉落的瞬间一棒击中, 全场响起了欢呼声。   “太厉害了!完美的全垒打!最后一击!”   我们的汗水落在草坪上,属于胜利的欢呼声, 我看向光俊,光俊因为天气热的缘故,眼睛被熏了一层, 变得闪烁明亮。   “夏、夏由……我们赢了。”   “哼。”焦忱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动静,他拖着棒球棒,稍微压低了帽檐,“不要太得意了。”   “班长在运动方面也这么擅长, 这样下去人气会更高吧。”孟骄笑嘻嘻道。   “受欢迎是好事吧。”我说。   “……嗯,”江绪朝孟骄微笑了一下, “最后的得分是焦忱同学拿下的,他大概有希望成为棒球社的社长。”   孟骄:“是这样吗?那班主任大概会很高兴吧。”   “目珊同学怎么样了?”我问道,注意到焦忱投来了目光。   “她的情况不太好哦, ”孟骄稍顿,若有所思地说, “心理老师倒是有安慰过她,她现在住院治疗中,拒绝了和心理老师见面。”   “我们可以和她见面吗?”我问道。   “没、没错, ”光俊紧张道, “一个人在医院……很孤单吧。”   “这个要问问目珊的意见,如果她同意的话……到时候我问问吧。”孟骄说。   我:“希望她早日康复。”   “再见。”   “再见。”   我们在学校门口分别,光俊要去买新一期的时尚杂志, 路上只剩下我和江绪。   “去图书馆吗?”我问他。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应了一声,对我说,“回去的路上,可以和我一起去一趟杂货店吗?我想买一些电熔丝。”   尽管时间线不同,爱好却极其相似,仍旧喜欢物理手工类的事物。   “说起来,我倒是有事情想要问你。”我说道。   “你用电熔丝这次要做什么?”我问。   江绪看向我,他的面容温柔而迷人,朝我弯起唇角。   “我在垃圾站找到了一只被人抛弃的收音机,红色的收音机,总觉得能改造成很有意思的东西……想试试来着。具体做什么还没有想好。”   啊……红色收音机……我想起来了。   江绪:“夏由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说,“只是在科学杂志上看见了,我认为很有意思的事情,想和你讨论一下。”   “我要如何去描述……嗯,你了解的更多,一定能够清楚我在讲什么。”   我说:“假设拥有生命的生命体都拥有两种属性,一种是存在属性,这意味着它是什么,另一种是交流属性,也就是所谓的意识。这和我们先前聊过的问题一致……宇宙需要观察者,生命体正是观察者,我们都会散发交流属性却并不共通。”   我讲的零零散散,江绪却能够轻易地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嗯……你的意思是我们与宇宙互相作为存在的意义,可以这样理解吗?”   我点点头,“现在列出已知条件。生命体具有存在属性与交流属性,交流属性作为观察者本质上是为了回馈给宇宙信息,而这个信息是指我们不同生命体所发出的意识,也是灵魂频率、灵魂之声之类的,都被称作是意识。”   “那么让我们现在再假设,假设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扇门,这扇门能够通往过去的无数瞬间,更确切的说通往这个人的一生。这些全部都是已知条件……我想询问的问题,如何通过这扇门回到过去呢?”   “……嗯,这真是很有意思的问题,”江绪看向我,他眼底晃荡出深邃的波涛,犹如浩瀚的银翼流星尾部一晃而过。   “我大概理解了夏由的意思。我想这从三维的理解并不确切,就像我的手掌一样,手掌同时拥有侧面正面与反面,假如用照相机拍下来,只能拍到手掌的某个部分。可能是手掌的侧面正面或者反面,视觉里只能看到完整手掌的一部分。而我们的现实生活实际上是照相机照下来的照片。换而言之,我们的整体由过去、现在,未来组成,而我们永远只能生活在现下,无法抵达过去和未来。”   江绪:“这是由于时间的概念……假如换成高纬时空,我们可以理解成时间并不存在了。就像生与死的概念模糊了一样,简而言之,每个人都是生与死交织的叠加态。因为死亡是注定的,我们从诞生的那一刻,整个生命的过程不过是在奔赴死亡。时间并不存在意味着……个体的过去、现在,未来,三者同时存在。让我们假设这样的时空维度存在,并且是借助门这样的载体。”   “而夏由前面提到了,宇宙的存在是建立在观察者之上,且我们共同拥有交流属性,也就是所谓的意识。那么现在开始假设,假如人类意识到时间这样的概念可以不存在,并且和宇宙建立起交流,那么回到过去是能够实现的。”   “首先,我们需要借助工具,或者借助某种方式,建立和宇宙的链接。像我们观察量子态那样,首先需要界定其中的微妙平衡,比如微观量子只能交流二元论,或者有意义的问题之类的……其次,需要人处在某个静止的时态,假如他仍然处于生命周期里,他是无法回到过去的吧。宇宙不会让两个同样的生命体存在,哪怕是双胞胎也有所不同。这意味着人回到过去的只有意识,而并非肉-体这样的容器。接下来只需要解决如何让意识找到夏由所说的那扇门。按照我们刚刚提出来的悖论,如果他能够向宇宙传达自己的意识,或许能够实现。”   我闻言停在了原地,“那么假如以这一切作为前提,意识并没有回到生命周期里,你认为他会前往哪里?”   我仍然记得的事情,在他死掉之后,他的意识仍然存在,某一天他留下纸条之后消失了。   “那种地方……我不会知道的吧,”江绪对我道。   “大概是死无葬身之地。”   “……”   “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说,“你的回答,对我来说十分有意义。”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江绪对我道,“夏由询问我,我也很高兴。”   “那个……”我们正好路过了书店,江绪停了下来,“我这期打工的钱存了很多,你有喜欢的漫画书吗?”   “有的时候……很多时候,我并不是故意看见的。夏由总是停在书店外面,有顾虑的话,请当作是我想看吧……我们一起去图书馆看漫画怎么样?”他问我道。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全日本有那么多的书店,几乎都有上越马前史前辈的周刊,它们往往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我总是停下来吗……我自己并不清楚。   右手手腕的位置隐隐作痛,前方的少年眉眼绚烂,他朝我微笑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这个时候才恍然,樱花开了……马上又要到夏天了。   “好。”我说道,跟上了他的步伐。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和他一起进书店选漫画书,我开口道,“假如真的能够传递自己的意识之类的……正常死掉的人们,都会想让自己活下来吧。”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吧……也有一些人之类的,有除了生死之外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江绪低声道,他拿了越马前史的漫画,眼瞳转向我,低敛着情绪。   “这一类的事情……被人们称之为执念。”   是啊……是他所说的那样,永远都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我自己也很清楚吧。   我翻开了漫画书,熟悉的分镜与角色映入眼帘,我对它们太过熟悉,喜爱到在我内心里成为不可触碰的隐痛。   “巧克力和棉花糖口味的罐奶,夏由要哪一个?”江绪问道。   我回答道:“棉花糖。”   “张嘴。”江绪对我道。   我没有反应过来,低头看漫画书的空档,江绪手里的棉花糖碰到我嘴边,我下意识地张嘴,他把棉花糖喂给了我。   “……夏由,”江绪对我道,“文化祭……每个班里都要有美术指导,要画宣传手册,这项工作没有同学愿意做,可以请求夏由帮我吗。”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我面前的少年眼底一片澄澈灿烂,满脸拜托的姿态。   “……嗯。”我装作自然地说道,“我的手腕没办法灵活运用,可能会画的没那么好,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夏由愿意帮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想出于他第一次主动地拜托我,或者是他当时的表情太过于诚恳,我周六日两天一直待在卧室里,第一次为班级画宣传手册之类的……这是以前的我不可能做的事情。   由于我对江绪命运的关心,令我注意到周围的同学们。   陷入新思想影响摇摆不定的雪代孟骄、内向不善言语的李目珊,随心所欲的焦忱,温柔闪耀的江绪……害羞胆怯的光俊。   在我笔下,他们全部勾勒成为流畅的线条,在纸上跃然浮出。 第64章   “这是为夏由和江绪准备的便当。夏由还是亲自交给江绪比较好吧。”妈妈对我说。   “……我知道了。”我出了家门。   夏日, 我走在路上,阳光恍惚间将我晒透,让我有某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我抬眼透过树叶的缝隙去直视太阳, 刺眼的灼热让我无法睁开眼。   就这样平安地度过了高中时期, 江绪活了下来,那些不幸纷沓离他远去。   “……夏由。”   我来到了成井书店门外, 由于炎热的天气出来的人很少。屋檐底下,江绪看见了我,他稍微顿住, 白衬衫浸透阳光,地上是散落的各种零件。   “妈妈让我给你送便当,”我说,在他身边坐下来, “一上午都在忙这个吗?”   “嗯,谢谢夏由……虽然已经毕业了, 还是习惯了早起,索性过来了。”江绪说。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触摸那些零件变得污黑,于是站起了身, “等我一下,我去买两瓶汽水。”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凉爽的汽水, 我进入了书店,老板顶上的风扇在呼啦啦地转。尽管店里设有冷气制冷,由于电费的昂贵, 他很少开制冷。   “好久没有来了……最新一期的jump杂志在上面哦, 要不要来一份?”老板对我道。   闻言我看向书架顶层的显眼封面,慢慢地收回了目光,把汽水放在了桌子上。   我说:“不用了, 只用两瓶汽水……现金可以吗?”   “当然可以,”老板笑呵呵地说,收了我的现金,找的零钱放在汽水旁边,硬币磕在汽水瓶身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考试已经结束了吧?暑假看看漫画也是可以的吧……重新拾起爱好之类的。你不来书店之后,感觉少了一个知己,非常寂寞啊。”   “……喜欢前辈的人很多吧,”我说,一把将剩余的零钱收起来,“您下载个sns,上面每天都有人讨论前辈的作品。”   “哎呀……那些受欢迎的作品当然很多人喜欢啦,也有一些故事的吧?它们没有那么受欢迎……在我心里依旧是好故事。”   老板,“如果你什么时候还愿意过来,我随时愿意和你分享。”   这些话音落在耳边,明明我在书店的时候我们也很少交流吧。我提着那两瓶汽水出了书店,不远处屋檐下的少年朝我笑了一下。   天气非常炎热,江绪的脸被蒸得略微发红,他的眼睛闪烁明亮,朝我笑了一下,像是太阳底下卷起叶子的金色向日葵,同样散发着盛夏的气息。   “汽水。”我递给了他一瓶,在他身旁坐下来,这时,我的电话响起来。   是光俊打过来的。   “夏、夏由……你在家吗?”电话那边传来光俊的声音。   “不在家,在外面。”我说。   “我、我刚起床……那个,我看到热海要有花火大会了,一万五千枚的……我们一起去看吗?”   “日期大概还早吧,你发给我好了,晚点再做决定吧。”我回答道。   我挂了电话,打开了便当,因为是夏天,妈妈做的饭菜也很清爽。   阳光洒在我和江绪的身上,他的手没擦干净,我见状喂给了他便当,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我的手指蹭过他唇边,树叶里藏着的蝉鸣叫起来,他顺着看了过去。   “这样的夏天……夏由,你喜欢吗。”   他像是随口一问,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舒卷的云彩和蓝天,目之所及,白日没有尽头。   “只是季节的话……我很喜欢夏天。”我回答道。   “……我和夏由一样。”江绪的嗓音很轻。   “喂,光俊打来了电话,热海的花火大会,要一起去吗?”我问道。   “嗯,夏由去的话,我也想一起去。”他对我道。   如此平常的对话,我回过神来,眼角扫到了什么。周围安静下来,面前的少年低头认真地吃着便当,他的眉眼温柔清晰。   在我身后不远处,那里和太阳的方向重叠,白日的光亮笼罩在我身上,那里出现了一扇门。它像是怀有某种预示,令整个世界的空气安静下来。   明明没有丢掉性命,眼睛也好起来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扇门?   “江绪,我们……我们已经高中毕业了吧?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没有完成的愿望之类的。”我问道。   我看向他,阳光灼烧着我的眼眶,江绪闻言看向我,阳光落在他柔软的面庞上,他闻言若有所思地朝我微笑了一下。   “愿望的话……我没有那种东西,”江绪看向书店的方向,他把便当放了下来。   “倒是夏由……好不容易来到了书店,夏由要去买一些漫画书吗?上次夏由画的校报……画的很好吧。暑假也没有事做……夏由要去看看吗?”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某个瞬间,他眼底透露出某种关切的情绪。那种情绪似要穿透我的心灵,令我感到刺疼。   那扇门在我不远处停留,它散发出的光芒,我低头凝视我的手指,指尖之中透出残存的疲惫灵魂。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你的执念……和生死无关……我不明白终点通往哪里。   “……夏由。夏由?”江绪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他抱着那一台红色的收音机。   “它……它能用来收集植物的声波吗?”我问道。   “嗯……夏由怎么知道的?”他侧过眼来看我,眼中带着些许意外。   “有的时候,我认为夏由非常了解我,就像这样的时刻,总是能猜出来我的决定和想法之类的……某种层面上来看,是我们心灵相通吗。”他低声问。   “……算是吧,”我说,“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的愿望之类的?还没有到我的生日吧……夏由,我并不需要生日礼物。现在的我已经感到幸福……能够常常注视你,我们成为心灵相通的朋友,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江绪停下来,他看向我道:“我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没有尽头。”   他的微笑在我视线中定格,我们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说起来……现在的时间线已经和过去不同,由于我带着目的前来,不知不觉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   有一些真相一并被埋藏了,诸如在他死掉之前,他大概是对我有好感的吧?我不清楚那好感来自于哪里。   以他的成绩,考上东大没有任何问题,外婆的身体也很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江绪……你仍然有什么顾虑吗?   我看着江绪的侧脸,他温和的面容,情绪不曾流淌,偶尔朝我投来视线,我们相视一笑。   “夏由……花火大会,我们会一起去的吧?”临走的时候,江绪问我。   “当然。”我说。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哦……夏由,没有和江绪一起出门吗?”妈妈问道。   “天气太热了,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吧,”我说,“我们约了之后再见面。”   妈妈:“你们平常太用功了,已经放暑假了,还是劳逸结合更好哦……夏由也不要总是绷着了,想要出去旅行的话妈妈会同意哦。”   我在沙发上躺着,视线里倒映着瓶身的反光,那些器官部件全部消融,恍惚间里面装满了我的器官碎片,我的眼球、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受伤的右手之类的……它们琳琅满目地倒映在我眼底。   “妈妈……我有问题想要问你。”我说道。   妈妈侧过脸来,我嘴巴动了动,却没能讲出来。   “夏由要问妈妈什么事情?”   “……太多了,妈妈,许多事情,我至今仍然无法理解。”   “有一件事要告诉妈妈,”我说,“我爱妈妈,还有……我很喜欢夏天。”   “妈妈也爱夏由……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妈妈询问我道,她把我的外套收拾起来,她从未发觉出我在告别,“夏由,记得早点回来哦。”   “咔嚓”一声,我推开了玄关之后的那扇门。一阵白光浮现出来,这次我并没有直接踏入。尽管我并不清楚……江绪怎么做到能够把意识传递出去,毫无疑问,这扇门通向的是无数江绪的未来,以他的记忆为前提作为延伸。   时至今日,我大约明白了……想要了解一个人是如此困难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艰涩沟壑,哪怕改变对方的过去,仍旧残留着隐晦与难言。   我踏入了那扇门,眼前掠过阵阵白光……这里的时间线混乱不堪,我不知道未来通向哪里。或许像江绪说的那样,仅仅意味着我注定要消逝……或许留下来更好吧?   记忆中浮现出左眼蒙着纱布的面容,少年苍白低落的神情,朝我微微一笑,随即在我脑海里消失了。   我想……我始终想要寻求一个真相,不知道从何时起,尽管我们生前彼此没有交集,死后意志却连结在一起。偶然的命运……让我们掌间的纹路相融。   往前走时,我偶尔去看自己的影子,那里倒映着江绪的面容。   他朝我温和一笑,随我一起踏入白光消逝的尽头。   “夏由想要一个人待着……我能够理解。无论如何……夏由还是注意一下身体比较好吧,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温柔低沉的嗓音传来。   月色穿透薄薄的窗帘,床头放置的两只小熊倒转开来,我在茶几旁边坐着,视线里的景象不断放大,窗外的风声掠进来,惊扰一片窸窣的动静。   我看向对面的少年,他左眼处蒙上纱布,身上依旧穿着去世时的校服,右眼深邃明烈,眼底充斥着担忧。   在我掌心之下,我看向自己的手掌。手掌侧面有很多黑色的痕迹,手腕裹了一层纱布,那是用于防止腱鞘筋膜炎感染。   “我仅仅是担心夏由……”他对我道,低头摆弄着自己怀里的物理书,“我刚刚从图书馆回来……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图书馆里大家都看不见我,没有人能和我讨论,可以和夏由讲吗?” 第65章   “当然可以了, 你有什么发现?”我问道。   “只是发现了书籍背面的号码,它们串联起来,是一个彩蛋而已。”江绪对我说。   因为我主动问他问题, 他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把怀里抱着的物理书拿给我看。   “像这样留下的数字,经过计算之后去作者的推-特能够获得相应的网址, 里面有属于代码的故事。010101010101……通过扫码的时间和输入的数字进行精密的计算,这个作者结合了塔罗牌的随机算法。”   江绪低声讲着,略微不好意思, 对我道:“夏由……夏由对这些不感兴趣吧。”   我回忆起来,这个时候我刚刚告诉他让他不要打扰我,我常常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注视着他的眼眸,他眼底蕴藏着的情绪, 萤火虫的翅膀一样闪烁不定。   “或许是那样吧,”我说, “只是现在突然感兴趣了……什么样的故事?可以告诉我吗?”   “很像童话故事之类的……看来这个作者还很喜欢写童话故事。”   江绪把那些计算出来的数字展示给我看,“我想这和人的计算方式有关,夏由学过小提琴吧……拉小提琴的时候人的胳膊呈放松的姿态, 很符合某些充满数学美感的旋律。这个计算过程也是一样……大概因为我的每个步骤都非常清晰之类的,生成的故事也充满着严谨的意味。”   “这是一个马戏团职员和舞女的故事。男主人公的名字叫做瓦沙伯奇尼, 他在动物园里工作,每天的任务是走完那一截横贯动物园上方的钢丝。钢丝大约有一百米,从关着熊的山上方到动物园的墙壁。他对这样的工作已经习以为常、尽管这份工作在人们看来非常危险, 对他来说, 由于他一直能够保持某种镇定,他的步伐充斥着理性与随意,正是这份理性让他能够保持零失误率的完美演出。”   “直到某一天, 马戏团里邀请了某位大人物过来;那是著名的男爵先生斯芬诺莎。动物园里不止有马戏表演、还请了在剧院演出的舞女小姐。就这样,瓦沙伯奇尼和阿纳斯塔西娅碰面了。那时瓦沙刚刚从危险的钢丝墙壁下来,阿纳斯塔西娅小姐从他身边经过,他不小心碰掉了她的假面面具,舞女小姐的裙摆从他面前飘过时,面具坠落的声音犹如命运的交响曲。”   “「对不起」阿纳斯塔西娅向瓦沙道歉,她匆匆地提起自己的裙摆,接过了瓦沙手里的面具,朝他轻轻一笑,「请您原谅我,像杜鹃花原谅风蹭过它的花叶那样」。阿纳斯塔西娅如是说,她匆匆地走了,瓦沙仍然没有回神,他对这位姑娘一见倾心,指尖仿佛残留着阿纳斯塔西娅柔软的裙摆。因此那一天,他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鬼使神差地跟随着那位姑娘,去临时搭建的舞台看她演出。”   “她在舞台上饰演某位小姐,尽管他并不知道戏剧的名字,他的目光却无法从阿纳斯塔西娅身上移开。无论是她的相貌、她面具下神采奕奕的双眼,还是她的声色,演出时落下的眼泪,无不令他感到身肢颤动。台下掌声响起的那一刻,阿纳斯塔西娅朝向某个方向嫣然一笑,笑容比红色的幕布更加耀眼。”   “瓦沙伯奇尼并没有什么爱好,他常常自己站在舞台上,当他走在钢丝上时,台下常常传来如雷贯耳的掌声与欢呼声。他不理解那一类情感,注视某个在高处的人之类的……现在他有些理解了。这情感有所不同……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一厢情愿里,人居然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产生占有与懊恼的情感。”   “这份情感在注视对方时格外清晰,令他的心情如同踩在无形的钢丝上,每一步都变得忐忑艰难。对方仅仅是看了另外的人一眼,竟让他难以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他的心情因此变得忧郁,再也无法从容地在钢丝上行走,最终从高空跌落折断双腿。”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的表情微微怔住,注意到我的神情,对面的少年变得忐忑不安,他下意识地侧过去,遮住手边的书页,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故事……夏由会觉得很无聊吗?”   “没有……”我说,“这发现确实很有意思吧?撰写这本书的人大概很浪漫。”   “浪漫主义者之类的。”我说。   “这本书可以留下来吗?”我又问道,看向他怀里的书本。   “……当然可以,”江绪,“我很高兴……夏由愿意倾听。”   他的目光落在我小拇指处,“偶尔……夏由也要出去看看比较好吧,很多事情不一定要在家里做……不是吗?”   “……嗯,我会考虑的。”我对他道。   他在我房间里消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向床头的布置。四处散落着漫画书,手指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我翻开江绪留下的书册。   里面夹着一页纸片,上面是他的笔记。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   第一次看到这张纸条时,我忘记了自己的神情,自己在想些什么。纸片的背面还有一串小小的数字,那是通过计算得出来的一串数字,相比来说倒更像是日期。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这个日期……那是在三年前,高一的圣诞节前夕。   我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我为此深感抱歉,在我的记忆里,我每天的日常日复一日,我分不清其中的差别。   就像故事里的那样,舞女只记得自己演出时碰到了某个人,不知在自己演出过后,男主人公为她心碎而坠落钢丝。   命运能否引导我……回到这一天,让我铭记起未知的答案。   时间线连接成重复的倒带,我依旧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从容地走上毁灭。当某个人注定消失,我跳轨之后,葬礼上门再次出现。   说实话……这扇门通向哪里,可能是任何一天……我没有任何把握,恰好停留在某一天,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确切的日期,那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保持原状,直到抵达命运交响曲所跳跃的正确旋律为止。   “喂!你们都看校报了吧……据可靠的消息,《独眼天使》的作者很有可能是我们班里的同学哦。”孟骄清了清嗓子,视线在人群里晃过,似在观察同学们的异常。   “到底是谁这么厉害?那个水平完全是天才好吧……喂喂……自己站出来比较好吧,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同学们分享的呢?”   “啪”地一声,孟骄的手掌拍在了我桌子上,我回过神来,这个时候……我看向身侧的同学,焦忱已经换了座位,他换到了前排的位置。   孟骄眼里闪烁着某种色彩,她盯着我看,朝我勾起唇角,“水木夏由……你说是吧?”   “……”还是扮演自己的性格比较好吧。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翻了她一眼,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樱花树。大约是冬季,早冬校园外面的天空变得雾蒙蒙的,安静而肃穆。   手机里显示的有日期,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三十日。   这一年的年底,日元贬值、全球通胀,东京的食品能源价格大幅度上涨,打折商品遭到抢购。11月21日,新宿区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歌舞伎町某家珠宝店损失上亿日元的商品。   由于十月底发生的涩谷踩踏事件,十一月东京都的政府开启“大型活动安全审查机制”,因此十二月的跨年活动全部被取消。   以及十二月东京都教育委员会公布数据,年度中小学霸凌案件较前年增加18%。   这些事情都跟我无关吧……我短暂地回忆起来的事情,这个时候,我和班里的同学和先前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我打开自己的抽屉,抽屉里放着班长分发的校报,投稿页分明而凌厉的线条,占满了长条的宫格。   想起来了,由于我性格的别扭部分,有的时候,我会避开班里的同学,一个人去寻找清净的地方待着。可能在那里看漫画书之类的……大多时候在天台。   天台、教室,成井书店,这三个地点就是我全部的活动范围。   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这三个地点重复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学校的天台并不在教学楼上方,而是体育活动室之上,由于没有电梯,只能通过楼梯到达,这里的人很少。从楼顶的位置,能够看到整座校园,还能够看到国中外的街道和神社之类的。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这是属于我的秘密基地。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的前一天,下午两点钟之后是社团活动。我早早地来到了天台,冬日的阳光照在脸上产生温暖的错觉,冷风浸透脸颊,呼出来的气体全部在空中消散。   “咔嚓”一声,我打开了门,某个人亲手写下的日期,他正等在这里。   准确地说,他并没有等我,我们只是恰好相遇。我对这一天毫无印象,他坐在不远处的地方,脸颊边和嘴角处都受了伤。   左眼处的纱布蒙着他漂亮的眼睛,他看上去狼狈而单薄,令我想起先前看到的新闻,校园霸凌事件在不断地增加之类的。   他手里拿着每周都会发的校报,《独眼天使》是一部在校报上连载的漫画。漫画的主人公是失去一只眼的残疾人,尽管他残疾而出身低微,却拥有无比坚韧的品德,这份品德令他朝着正义的道路上毅然前进,最终打破原本附着在他背后的污浊厄运。   我们并没有讲话,保持着一段距离,我这样的性格……尽管我看到了被欺负的同学,我也无动于衷。眼角处的人影……尽管便当已经被人踩的不成样子了,蒙着纱布的少年依旧低着头吃完了。   他大概掉眼泪了……尽管他在人前温柔而明媚,面对那些从缝隙间冒出的恶意时,他深邃明亮的眼睛会变换成倒映的天潭水,晃荡出名为厄运的泪滴。   我之所以不记得……事情按照我预料之中的那样。即便我们相遇,我主动地向别人提供帮助之类的……没有那样的事情。   太阳……它始终是太阳,无论人是否抬头看它,它仍然在那里。   我们沉默着,空气中残存着某种稀薄的窒涩。   我低下头……小拇指侧面出现铅笔沾染的灰色痕迹,它们不断地堆叠,在纸上沙沙地摩擦。   纸上跃然而出蒙着纱布少年的模样,尽管被框在漫画格子里,他的表情温柔而坚定,对话框里出现属于他的台词,以他手中的宝剑,劈开一切憎恨与恶意。   “那么……我想问您!尽管我贫穷而残缺,那么我便与美德无缘了吗!?我要告诉您……无论命运如何驱使我前往深渊,我永远会以美德之名,开拓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道路!”   ——《独眼天使》 第66章   “好了, 尽管我们相遇的时间非常短暂……大家也不要觉得互相留言老套啦!以后都会成为珍贵的回忆。”班主任在讲台上道。   “老师……据说明年南海会发生大地震哦,海啸会把整个日本都吞没……有那样的传言吧!?”   班主任在讲台上笑起来:“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相信比较好吧……嘛,真的有毁灭的那一天的话, 才更要珍惜时光啊。”   留言板之类的……我有收到这种东西吗?我看向讲台, 这是我第几次回到高中时代了,简直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实在是糟糕透了。   按理说……就算收到那种东西,我也不会在意吧。   我下意识地看向前排的少年,左眼蒙着纱布的江绪, 他侧过脸正在和身旁的同学讲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微笑温暖而明亮。   这个时期的我们……我想到了什么,从座位上离开。尽管是自由活动的时间, 同学们都待在教室里。我承认我的想法有些幼稚……想起我身边人的性格,他们和我并不同。   那些想要传递的情绪, 从来不会以直接的方式,而是充满别扭与小心翼翼。   就这样,我去了一趟便利店, 去那里买了抹茶牛奶和巧克力棒。老板刚刚搬来了自助泡面机,我盯着看了一会, 拿了一瓶光俊也会喜欢的饮料。   从便利店回到教室,我出去了一趟,周围的同学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仿佛无人在意我。我的座位上却多了很多信封。   一封、两封、三封, 四封……足足有十封左右。   :   ——喂……高中三年我们都没有讲过话,你大概也不记得我吧?你知道你自己很讨人厌吗?尽管我很讨厌你,但是我认可你愿意为了做某件事忽略周围一切的决心。祝你早日梦想成真……还有以后再也不要碰到像你这样讨厌的同学。   ——由于我给每个同学都写了留言, 我们没有讲过话,经过一番考虑,还是写下来这封给水木夏由同学的留言。此留言用于充数请勿回复。   ——喂……上次被我猜对了吧?就是你吧?还有我对你母亲很感兴趣,可不可以买你母亲的签名?我是她的super fan!!   ——水木前辈,请告诉我数学拿满分的秘诀,你明明也没有很用功吧……拜托了。   ——讨厌你。   ——班上讲话最少の男性大赛第一名。   ——要怎么做你才能主动跟我讲话……没事,只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而已。   ——笑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   ——これは一番怖い人です   ——想和夏由永远做好朋友。   当我拆开信时,我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同学们的目光……尽管我未曾注意他们,他们每一位都具有鲜活的性格,在我不曾察觉的地方,他们存在我周围的世界,并且闪闪发光。   最后一封信,尽管这条时间线我和他没有交集,我却认出来了他的字迹。   ——请和我交往吧。   “……”我把那封信放下来,当我抬眼时,“啪”地一声,前桌的同学不小心把书打翻了,另外有几名同学匆匆地收回目光。坐在前面的江绪和我对视,立刻收回了视线。一切都像没有发生那样。   “喂……什么时候……未来某一天,我们同学里真的出了一位大漫画家。像荒木老师或者藤本老师那样……或者谏山老师那样……到时候我们大概也能接受采访吧。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告诉人们,他们喜爱的漫画家是一位性格多么奇怪的人类。”   “……我等待着那一天。”   同学的嗓音落在我耳边,我看向窗外,目光稍稍顿住,在我竖起的包围全身的墙壁,仿佛开裂了一条缝隙。“啪嗒”一声,墙壁缝隙处掉落石子,我凝视着外墙发出的动静。   人类天生具有的才能,无论一个人在人群中如何伪装,总有露馅的那一天,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包裹在我身外的那层伪装,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脱落,在我未曾注意的地方……我曾被傲慢蒙蔽了双眼,从来没有察觉到。   我曾以为被人注视总会痛苦,现在我正被注视着,我的外壳缓缓掉落,在我周围的少年少女们,他们的注视温和而宁静。   “喂……我并没有在说你,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被我注视的男同学挠了挠脸,他心虚地收回了目光,“就算成不了很厉害的漫画家……那也没关系吧。别人的看法没有那么重要吧……真是,你就是这样的人吧,反正不会在意周围的看法之类的。希望你能够继续保持这样……尽管很讨人厌,但是对你自己来说是有好处的吧?”   我耳边出现窗外的风声,从我打开的缝隙间吹进来,我听见了某种声音碎裂的声音,那是我周围的围墙。它们围绕着我伫立了太久,碎裂时连着我的皮肉,撕裂了名为虚荣的外壳。   “铃——”放学铃声拯救了我。   那些被我遗忘的地方……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长时间握着铅笔,我的食指和拇指侧面长出茧子,它们畸形而厚重。小拇指侧面留下的灰色铅笔灰,它们偶尔会弄脏我的制服。   我来到成井书店,当我踏入书店,风铃声随之作响。在我对面,垃圾分类处站着的少年,他注视着我,当我看向他时,他稍微侧过脸,表现出窘迫。   “越马前史的最新作品……对了,我上期在jump新人连载上看到了很喜欢的作品,名字叫《独眼天使》,故事是好故事,售出的数量却低的可怜……你要不要买一本看看?”   老板:“好故事被埋没是很常见的事情,单单是能够完成一部作品已经很了不起了吧……希望这位年轻人不要因此质疑自己。”   “毕竟……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最不缺郁郁不得志的漫画家。”   风铃声沙沙作响,清脆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从书架上拿了最新一期的漫画书。   “不用了,”我说,“……感谢你认为它是个好故事。”   我回到了家,这是我每天的日常,妈妈为我开了门,玄关处的那些草稿纸都被妈妈收拾的整整齐齐,柜子上摆放着各类漫画技巧书,以及人体模型。   “欢迎回来哦,夏由……妈妈给你买了最新的人体杂志,据说用来画少年漫非常合适哦。”   “还有一件事……夏由画的画家里已经堆不下了。这些小学时期做的练习……夏由和妈妈一起整理放进书房比较好吧!”妈妈对我道。   从玄关通到二楼的走廊上,大大小小的速写纸,它们在我眼前浮现,堆叠在地板上形成厚重的阴影。一张纸薄的可怜,成百上千张纸……它们把地板几乎要压碎。   “谢谢妈妈,”我说,看着走廊上那些速写纸,我对妈妈道,“等吃完饭我和妈妈一起收拾吧。”   “……你在难过吗?”妈妈安慰我道,“夏由现在还在上学……没办法兼顾很正常吧。jump杂志对于刚开始连载的新人没有那么友好,暑假妈妈和夏由一起去投其他的刊载就好了。不要灰心哦……夏由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让你这个时候就明白……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这样的道理,实在是太残忍了。但是我们夏由那么坚强,一定会理解的吧!”   “我没事……妈妈。”我说。   对于极力安慰我鼓励我的妈妈,我讲不出来话。或许我没有那么坚强……我,我很对不起妈妈。   ——我有一个十分特别的能力,很多时候,我常常不记得生活里发生的事情。今天也好,昨天也好,明天也好,我认为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每天都要吃饭、写作业,去上学,这些日子一成不变。   偶尔我也会想起来,比如哪个同学跟我搭了话,他邀请我放学一起回家,这样的记忆碎片。   我不记得他的长相,同学可以是ABCD,我喜欢平静毫无波澜的生活。   我所有的时间……全部都倾注在我的梦想与意志上。一有时间,我会投入在画画上,有时是背景美术,有时是人物速写,有时是人物刻画。创造一部作品,我需要花费时间在各种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没有时间再去注意我周围的人和事。   至于我的作品灵感,当我看到某个人时……我与他毫无交集,我仅仅是觉得他具有某种品德,应当身为漫画主人公的美德。   他被人欺负时,我并没有投入注意力给他。某种程度上……我拥有冷漠的罪名。   我并没有给予他过鼓励,在看到他掉眼泪时,我毫不触动。   在某个午后……那个平常的下午,我与他相遇时。在看到今天那封信时,我仅仅从记忆的一角回想起来了。   与我毫无交集的同学曾给我告白。   “……请和我交往吧。”江绪在哪一天对我讲出来这样的话,大概是我刚从书店出来时,他的嗓音伴随着风铃声,温柔而紧张。   在这之前,大概他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话,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对我来说,我与他毫无交集。我还要回家,回到我的房间去,那里有我的全部心血,我全部的灵魂陪葬品。   当我注视他时……他的紧张与伪装的镇定,向人表达心意时,由于掺杂着祈求,总是难以避免被放在衡量的位置上。   ……我想对他讲的话。   明明自己的生活已经很辛苦了……还是不要再给自己增加负担比较好吧。仅仅因为看了我画的漫画而受到鼓励之类的……对我来说没有那个必要。   “那个……我不喜欢残疾人。”   脑海里响起的声音,我听见了自己冷漠的回答。   在我对面的少年凝视着我,他眼眸中的破碎与极色,明亮的烈焰熄灭揉碎成一滩死水,嘶哑嘲哳成为断裂的绝弦。 第67章   “夏、夏由……等等我。”光俊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发丝缝隙露出的双眼凝视着我, 颇有些惊魂未定,走到我身边,气没有喘匀。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跟你一起吗、吗。”   我手里拿着的是一封信, 字迹的主人……我没有在人群中找到他。   “我要去找班长, 有件事情要问他……先去便利店买汽水,我们要一起吗?”我问光俊道。   光俊脸上浮现出红晕, 立刻点点脑袋,看着我道:“当然、当然可以了。”   “你眼底黑眼圈很重,最近没睡好吗?”我问他道, 指了指自己眼睛下方的位置。   “……嗯,”光俊揉了揉自己的眼尾,视线飘忽不定,“可能因为吃药的关系、所……所以总是失眠。”   “吃药?”我视线转向他, “你生病了吗?”   光俊闻言愣了一下,他被发丝挡住的眉眼略微放大, 他的眼底眼白的地方翻出来血丝,令他看起来非常的憔悴,犹如一尾疲惫在朝着岸边游的鱼。   那些纷杂的线条, 黑色无序的线在他眼珠里蔓延。   他指尖无措地绞在一起,我注意到他手指上有很多的伤痕, 新旧交叠形成疤痕。   “……光俊,”我碰到他的指尖,阻止他继续扣弄自己的伤口。   尽管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哪怕我的话语给他带来片刻的温暖, 也是有意义的吧。   “你有在网络上看到某个理论吗?应该在sns上很火吧……幸福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弗洛伊德提出来的理论。”我说道。   我在货架前挑选汽水,目光落在樱桃汽水上, 瓶身倒映出我和光俊的身形。   光俊:“有、有看过……很多人转载来着。”   “除了弗洛伊德,还有另外一位著名的心理学家,他的名字叫做阿德勒。他的看法和弗洛伊德完全相反……如果总是认为过去的阴影浓重而无法逃离,这样给自己心理暗示,就好像自己给自己戴上镣铐那样。”   我这样跟他讲大概没意义吧……光俊并不明白那些枯燥理论的差距。我陷入思考之中……对于有些性格软弱的人来说,命令他们似乎更加合适,他们常常自身摇摆不定,难以拒绝别人,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   而这个他人,必须是对他来说非常有话语权的角色。   “好吧,我们不聊这些了。如果你每天看杂志就能很快乐的话,那样也不错……不过有一件事,我想要问你。对你来说,我是重要的存在吗?”我问道。   光俊拿了一瓶阳光牛奶,闻言立刻点点脑袋,干巴巴道:“夏、夏由……夏由对我来说、是,是最重要的存在。”   “我很荣幸,”我对他道,“那么我让你做的事情你也会做咯?”   光俊:“当、当然了。”   “那就好……听着,我大概很快就要走了,之后可能会有另外一个我替代现在的我。这个并不重要……我希望你能够做到三件事。不管我之后是怎样的性格,对你冷漠也好,无视你也好,请你记得这三件事。”   我朝他竖起手指,“第一件事,我对你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存在,任何时候,永远是自己最重要。请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的身体生病。”   “第二件事,如果心情不好的话,请你去找我妈妈,我妈妈会告诉你解决的办法。你和妈妈可以成为好朋友,而并非通过我才建立联系。过去并非无法遗忘……只要光俊努力,过去的阴影是可以战胜的。”   “第三件事,请光俊去找一些兴趣爱好……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是因为别人喜欢才去做。任何时候尊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吧。光俊似乎很喜欢拍照片……偷拍过那么多同学,有些拍的比他们本人要好看吧?那请光俊先拍一百张自己满意的照片……怎么样?”   我和他突然讲了这么多话,他忐忑不定地看向我,眼珠变得散乱而无措,他嘴巴动了动,眼珠半天才聚焦。   “夏、夏由……要去哪里?”   “夏、夏由……要走了吗?”   “我哪里也不去,我仍然在这里。我仅仅是有些担心,自己阴晴不定,会无法时刻照顾到光俊的感受……所以现在直接都讲出来比较好吧。”   我说:“光俊要喝阳光牛奶吗?我请你喝吧。”   我拿了两瓶樱桃汽水,这是第一次我和江绪在书店碰面,江绪买的饮料。人与人的相遇结尾也同样地有始有终,这样才符合命运的旋律啊。   “我、我不能明白……夏由的意思。”光俊跟在我身后道。   “有些事情不需要明白吧,光俊先去做……怎么样?等你拍够一百张自己满意的照片,到时候我再告诉光俊答案。”我说道。   理论不存在答案,一切答案在行动中自然会浮出。   “好了……我要去找班长了,再见。”我朝光俊挥了挥手,唇角扬起微笑。   光俊仍然在原地站着,他双手握着那罐阳光牛奶,呆呆地看着我。   “夏、夏由……”   我并没有回头。大多数的时刻……人需要战胜的只有自己,如果是光俊的话,尽管非常痛苦,未来是一条通往无限黑暗的道路,想必他能够从成长的疼痛中挣扎而出。   夏日的主旋律,阳光、阴影,热烈的蝉鸣,迎风扬起的制服。   微风吹起医务室的窗帘,窗台前的少年看到了我,他稍微顿住,左眼没来得及蒙上纱布,那之下的烫伤疤痕显露出来,犹如完美瓷像鼓起的血管。   “老师……能拜托您快一点吗?”温柔的嗓音传来,夹杂着微不可见的窘迫。   “班长,抱歉……那个,我有事情要跟你讲,我在这里等你。”我说道,主动地转过身去,不去看他。   身后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我眼角留意着身后的方向,江绪没有讲话,我扫到了他变红的耳尖,不知道因为害羞还是尴尬。   “那个……夏由同学,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江绪捂着左眼处的纱布,眼底笼罩着的情绪,晕染了一小片的阴影。   闻言我侧目看向他,我眼珠稍微顿住。大概是我迎着阳光的缘故,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苍白而绮丽。   “这封信……是班长写的吧?”我把他写的留言信拿出来。   信上没有署名,我们心知肚明里面写了什么。   空气中安静下来,江绪脸上的绯红悉数退散,他的脸色变得没有血色,尽管他努力地维持着镇定,温和的眼眸中仍然有某个瞬间变得闪烁不定。   好一会,他温声开口,“……夏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吗?”   “是,”我毫不犹豫道,“……你喜欢我?”   我眼角扫过他的面庞,我的问题过于直白,令他僵在原地。这是十分罕见的时刻,平常他总是很擅长和同学们处好关系,看起来游刃有余。我意识到的一件事,他那沉稳的心弦,只会因为我而挣扎发出破碎的动静。   “……夏由同学,”他漂亮的眼睛低垂,“你要跟我说什么。”   无声间,他的指尖略微用力,遮挡住左眼的纱布变得骤紧,留下苍白的阴影交织在眼尾。   “……我来到这里,”我组织着语言,“自然是来回应你的告白。”   “留言上只有一句话……我认出来了是班长的字。所以特意来问一下……我认为班长并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清楚你为什么喜欢我,当然,对我来说不存在对于班长喜欢的偏见。只是……我们平常并没有什么交集吧?”   “……”   空气中再次安静下来,我们之间的对话滞涩而凝重。我想起来他给我讲的故事……他会因为我的回音而难以镇定吗?   “夏由同学身上有很多值得喜欢的地方吧……抱歉,对我来说,你是值得我托付心意的人。”他轻声对我道。   他凝视着我,“夏由的答案……是我想的那样吗?”   “……”我手掌间有阳光穿透树枝的阴影,我低头看着树影晃动,在我眼里泛起一阵波澜。   “我……我可能之前对你说过很过分的话,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我不会答应你的告白……还没有考试,现在谈恋爱对我们来说并不合适吧。另一方面,在我看来,你优秀而耀眼,尽管我对同学们常常漠不关心……可我常常会被你吸引。请你不要因为我的拒绝而难过。”   “……请不要质疑自己,也请不要沮丧。”   我抬眼,注视着他的眼眸,他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身影。他眼底晃出的天潭水,犹如破碎的琉璃镜面,充斥着温柔而明媚的低落。   “……对不起。”我不想看到他流泪。   尽管我反应迟钝,不理解他人的情感。他流泪时,我的心情却一并陷入某种混乱,那些名为理性的镇定,全部离我而去了。我变得暴躁而苦恼,盯着他的眼尾看,又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差点嘴边的话音要讲出来了,我也没说不喜欢他之类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合适之类的。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夏由。”他开了口。   “……喜欢夏由,并不只是因为夏由以我为灵感创造出的作品。很多时候,夏由尽管没有和同学们讲话,事实上并不是讨厌他们吧。我常常注视着夏由、尝试理解夏由的情绪。最近,我发现,夏由开始常常关注我。”   “尽管我并不清楚这一变化的原因,”江绪,“我只是感受到了……夏由很痛苦。我并不清楚这份痛苦是不是源于我……是我让夏由放弃漫画了吗?”   “夏由明明很努力……我不想让夏由也充满…沉重污浊之类的情绪。”   我在江绪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我的面容苍白,双眼毫无神采,那被名为痛苦凝结而成的深渊,将我的灵魂全部抽走,令我形同枯木。尽管我仍然伫立在这里,却是一棵空心树。   这个时刻,我有些理解了。我在遇见前辈时,前辈看向我的目光,他大概看出来了我怀揣的执念之类的。   前辈以我为灵感画的短篇故事,原本有些天赋的小提琴手,总是认为自己的才能无比珍贵……他对于自己天赋与理想化意志的执念,令他在生活中既挫败又痛苦。这份执念令他无法在现实里生活。   他活在属于自己的幻想里,当他处在现实世界时,他无比的痛苦,他建立了厚重的墙壁把自己和他人隔开,可那份无法实现所谓理想的痛苦,它们依旧会通过空气穿过墙壁,像瘟疫和铁锈一样侵蚀他的身心。   这样身心腐蚀的人,怎么能够拉出来动听的曲子呢?   我面前的少年……他仅仅是担心我继续痛苦下去。担心自己的存在影响到我、担心我因为他的事情而放弃梦想,担心我因为他手腕受伤再也画不画时会产生痛苦……他所有时间线凝结而成的意志,凝聚着善良与关怀。   恍惚间,我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那声音来源于我体内,我虚荣的外壳被剥开,当我与美德的化身接触时,就像人无法直视太阳那样,将我的灵魂烫伤,留下一片温和的淤痕。   我注意到面前少年略微放大的眼眸,他用手指触碰到我的眼泪。我凝视着他,在一片漆黑的光影间,他略微怔住,眼底变得温和。   “……是我想的那样的话,请夏由不要掉眼泪。”   “尽管我不希望夏由痛苦,如若夏由必须要走这样的一条路……无法只身前行,注定与阴影交融,那样也没关系。请夏由不要责怪自己的性格……有人对待梦想阳光而充满憧憬,也总有那样一类人……他们执拗而不屈,注定与痛苦如影随形。”   “那些为了自己理想而磨损的自我……饱含着隐晦精神的灵魂,它们同样值得被尊敬。”   ——请温和地接受命运的馈赠。 第68章   “请你……不要再哭了。”江绪的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 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眼眸包裹着我,眼底一片温柔之意。   我没有在哭, 哭泣那种情感, 对我来说陌生而不安。只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它们透过名为眼球的器官凝聚成形, 坠落脱离我的身体。   很久以前,妈妈带我去看过某个画展,主题为蒙克的《呐喊》, 当时我并不理解,那些深蓝色极端扭曲的线条。现在我有些理解了,那是名为苦难灵魂的配色。   人的外表依旧能够保持镇定,内里却遭受重创奄奄一息, 灵魂声色发出的绝叫……大概是那样的场面。   我失去了言语表达的能力,透过眼球外面的液体, 江绪的神情在我视线里模糊,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沾满了鲜血……我身旁倒下无数的尸体, 它们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在我建造厚重的外墙时,凡是尝试与他人建立链接的自己, 全部都被我杀掉了。   “那个……尽管这样讲不太好,可是我看见夏由掉眼泪……我觉得很幸运。凡是你所流露出的情感,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江绪低声道。   江绪:“修学旅行之后……我们可以见面吗?去哪里都可以……铁道口渡月桥之类的……樱花已经过了季节, 上野公园也能看其他的植物。”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远去, 我的目光扫到了什么,在我不远处的地方,那里出现了一道门。这次, 那扇门主动地向我打开了。   无论是铁道口还是渡月桥,我们都没办法一起去了,六本木的圣诞街景也好……你用自己的意志所创造出来一个连接过去的世界,当我穿越这些世界时,我那包裹在外的外壳被一层层剥开。   直到我们终能坦诚相见,我直视我拙劣的灵魂,那扇名为真理的大门最终向我打开。   “……对不起。”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微乎其微,我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年,他注视着我,朝我微笑起来。   “……没关系。夏由能够和我讲出来真心话,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类似于灵魂在碰撞的感觉,感觉非常奇妙。”   “就算你拒绝了我,我也能……继续喜欢你吧。我认为喜欢是一种十分美好的情感,喜欢夏由本身,令我能够更好地生活下去。”他对我道。   我讲不出来话。原本我认为,喜爱某人之类的,那是一种沉重、累赘负担而麻烦的情感,自己的情绪被对方影响,无法保持镇定之类的,我讨厌那样不理性的时刻。   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给出回应。   可即便我无法回应你……你的眼底依旧熠熠生辉,温暖而明亮,如果我是一扇紧闭的蚌壳,我愿意在你的注视中融化,以自损的方式来回应你的情感。   “那个……夏由。我很高兴……你对我讲的一切。”他在我身后道。   我的脚步略微停顿,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停下来,转过身去告诉他一切。可我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会那样做。   人性格里的深重部分,连接着他的人格,怀揣着微妙的自尊与矛盾,这些地方交织在一起,令人与人之间充满距离与误解。大多数时候,人们宁愿忍受来自于自尊心带来的巨大痛苦,也不愿意横跨那段能够轻易消除的距离。   像方周叶定期日不购买的打折便当、光俊不愿意公开的照片、焦忱极端扭曲的自负,孟骄隐晦的价值取向……或是我沉默不愿示众的脆弱执拗。   我们在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朝向名为恶之根的深渊,拖着自己沉重的罪恶灵魂一并走向毁灭。在月光洒落时,融化为一滩血水。   ……   “喂,夏由!要去吃饭了,水木夏由……只剩下你和光俊了,快点出门比较好吧。”孟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置身在修学旅行的酒店里,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光俊犹豫地看向我,眼神略微闪躲。   “夏、夏由……我们要出去吗?”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漫画书搁置在茶几上,所谓的真实感,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真实。这份真实从某种不详的预感中产生,以及光俊欲言又止的神情。   “光俊,”我喊了光俊的名字,“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光俊的双眼被遮住,发丝缝隙里透露出一部分,他神情遮遮掩掩,和我对视之后迅速地看向其他地方。   他的嗓音很低。   “当、当然可以了……夏、夏由,什么事情?”   “我想起来了有东西忘记买,”我说,“拜托光俊现在去一趟便利店,楼下的罗森没有哦,要去远一些的711,那里才有我想要的某样东西……可以麻烦光俊吗?”   “可、可、可以,”光俊脸红起来,眼底被泪水覆盖,“……当然、当然可以。”   “那就拜托了。”我说道。   光俊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听见了光俊和孟骄的对话,声音很低,孟骄似乎笑了。在这个空隙时间,我给妈妈发了信息,拜托妈妈帮我报警。   确定妈妈回复我之后,我放下了手机,并且打开了房间门。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初夏的天气很温和,孟骄是一个人过来的,我和她一起走在路上。准确地来说,是先前光俊会和孟骄走的那段路,只是这一次我支开了光俊。   “雪代,没记错的话……你有一个哥哥。”我主动地开了口。   孟骄闻言看向我,对于我主动的搭话,她有些意外,朝我笑了一下,“嗯……这件事你居然知道,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向你讲过吧。”   “你哥哥很有名,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和妈妈去看过话剧,有个很出名的演员,叫雪代心……那是你哥哥吧?和你长得很像。”   孟骄眼底略微一滞,闪过某些情绪,很快她掩藏起来,对我道,“有个了不起的妈妈真是幸运,能够掌握很多情报呢……水木同学,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啊……如果我妈妈和你妈妈一样就好了。”   “只喜欢哥哥之类的……永远把儿子放在第一位的父母,很可笑吧?”   “雪代同学以后大概不会成为那样的父母吧……如果有个女儿之类的,好好对她,这种情况在雪代同学这里会终结掉。”我说道。   “是那样没错……我之后打算去女校,韩国的梨花女子大学……夏由有听说过吗?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要去做交换生啦。”   我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远处,那里有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面包车,后备箱打开,里面的一些奇怪的东西。我的目光落在那上面,孟骄显然也看见了。   就是在这里……光绪和孟骄走过的路,这是某个重要的节点。   “那是白天那些混混的车子吗?我看见了他们和焦忱在一起,这件事还是提醒一下焦忱同学比较好吧……总觉得非常危险。”我讲出来,观察着孟骄的表情。   孟骄与我对视,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大概是我盯着她看的神情过于认真,她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嫣然一笑。   “水木同学,你今天有些奇怪哦,怎么突然开始多管闲事了?这很不像你。”   “如果是平常的你,无论那些混混找谁,都和你没关系吧?你连多看一眼的时间都吝啬给予,”孟骄若有所思道,“不过……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消息哦。那些小混混不会对焦忱做什么,你不用担心啦。”   “要担心的应该是另外的人吧……某个人今天大概会陷入麻烦之中。”   从她的回答来看,显然她知道这件事,知道“某个人”是谁,知道江绪要遭受的一切。   我注视着她,她笑意吟吟的神情,与我对峙时的淡然,她显然已经清楚我的用意。   “雪代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说道:“按照我对你行事风格的理解,你是认为某个人没有解救的价值……还是你认为在对方受到伤害之后再挺身而出,更加符合行为价值的最大化?”   “夏由这样质问我令我非常为难……说实话,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我一个人吧?还有其他的人,还有夏由,既然每个人都不打算多管闲事,为什么只质问我呢……夏由明明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吧?”她嗔怪道。   “不过……既然你这样问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孟骄凝视着不远处的方向,陷入回忆之中,“说是我的行事风格也不错,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反正大家都袖手旁观,所以我不挺身而出也没关系吧。何况,施暴者是男性,受害者也是男性……我把男性看为一个整体哦。”   孟骄:“小的时候,哥哥的朋友们欺负一个女同学,不小心被我撞见了。回到家之后,我质问哥哥为什么不帮忙,哥哥告诉我,帮忙的话会受到朋友的排挤,而且不帮忙的话还可以从那个女同学里得到「报酬」,所谓的报酬就是对方用身体换来不再受欺负。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反正男人主动帮助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之前也有很多人欺负目珊,我都有帮忙啦。”   “男性所谓的英雄主义前提是对方是自己仇恨的对象,没有这个作为前提的话,女人对他们来说,无论是身体还是自尊心,在所谓朋友间的友情和带来的负面后果面前都不值一提。你如果要怪就怪学校里的男孩子就好了……反正目珊受欺负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帮忙,倒是因为她的打扮,更多人议论她卖-春之类的。”   “男人之间的事情还是不要怪罪女人吧……如果班长被欺负了,他也用身体去换就好啦?反正他们从来也不会同情那些被欺负的女同学,只是被教训一顿,其实也没有很可怜吧。”孟骄无所谓地说。   我在原地久久地没有讲话。   她说的没错,这个时代,sns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言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互相给对方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人们彼此蔑视,彼此给对方划上分明的界线。   “……你说的对,”我想了想道,“我很抱歉……我对你的提问很不应当,如果我平常能够像班长一样总是挺身而出,大概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吧。”   “谢谢你,雪代同学……我能够理解你的情绪。只是……我想,那些宏观的理论,它们事实上距离生活非常遥远。相信某个理论而完全把宏观的抽象观念运用在生活里,那相当于走上了一种极端。人只用一种极端的理念去应对所有事情……那是非常可怕的。”   事实与之相反,人类的行为往往无法依据温和的提醒而改变,矫枉必须过正……无沉痛不以自省。   我要讲的只有这些,我意识到的事情令我有些沮丧。这或许能够称之为……时代所酝酿的必须发生的悲剧之类的。   可……可我也有能做的事情。我要前去解救一个人。   我记得来时的路,御岳山的青山之下,两侧重影深重浓稠,夜晚的月光映照在山峰上,变得无比幽暗。冷风从山谷穿过,深入每一处骨髓缝隙。   在山谷深处,这里有一口幽暗的井。作案的人为了行凶方便,把受害者困在这里。   我触摸到井口边缘,摸到了黏腻的液体,混合着血腥味。我看向山脚的方向,警笛声传来,闪烁的灯光汇聚成一条细闪的河流。   这里只有我下井发出的动静,以及井底深处微弱的呼吸声。   月光薄薄地穿透井底,那里放置着一把沾血的扳手。左眼蒙着纱布的少年倒在地上,他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鲜血从他侧过的身体流出。听见动静,他缓慢地转动眼珠,在他身旁,是碎裂收割灵魂之声的红色收音机。   那台陈旧的红色收音机发出声音,从遥远的时空而来,交叠而出的异响,最终引导我来到这里。   我朝他伸出手,触碰到他沾血的指尖。   ——跟我走吧,让我们回到十八岁的夏天,不再被命运找到。 第69章   我来到了银座的十字路口, 路过那家咖啡店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我朝着落地窗内看去,熟悉的位置……那里坐着的青年, 他随意地转着电容笔, 可能是我盯着他的久了,他转了过来, 我和他隔着落地窗对视。   前辈……越马前史前辈……或许我应该去要个签名之类的。只是通过他画的某个分镜就认出来他之类的……这非常了不起吧。   这样想着,我仍然注视着他,没有等我进去, 他站起身,我看着他出来了。   前辈主动地走到了我面前。   “你好……那个,第一眼看到你,我感受到了某种内心触动的感觉。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我叫越马, 可以耽误你一会时间吗?”越马前辈认真地注视着我,他嘴角带着微笑。   我手指略微动了动, 有些不自在,“当然可以。”   “请跟我来,”越马前史, “咖啡和牛奶,需要哪个?”   “和前辈一样的就好。”我回答道。   “你叫我前辈……难道你认识我?我记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不过总觉得和你对视……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像是看到了……看到某个朋友之类的。”   越马前史:“准确的来说,是我笔下的角色。刚刚的自我介绍还没有做完,我是一名漫画家……最近正在创作一部作品, 见到你时, 我的灵感骤然出现了……很抱歉,不知这是否是失礼的言语。”   “……没关系。”我说道,我低着头, 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我看你还提着饭盒,是送给朋友的吗?”越马前史指了指我的左手。   “嗯……朋友生病了,他在医院。”我想起来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江绪还在医院,我要去给他送饭。   在这里遇见前辈,纯粹是偶然。我并没有再期盼和他见面,在我期盼时,我与他没有那种缘分,而当我不再有执念时,他反倒主动地朝我走来。   ……我不明白这是否是命运给予我的答案。   越马前史:“真遗憾,请带我向他问好,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你,”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抬眼看向他时,在他瞳孔里看到了倒映的自己。   我:“前辈觉得我熟悉……这或许理所当然。那个……我早就认出了您,我看过您很多作品,您笔下的角色曾引领我前进,只需要看到您动笔的一角,我就认出了您。”   准确地来说,是他在引领我前进,正因为前辈笔下的角色存在,我在他身后才能艰难地前行。   “原来是这样,”他笑了起来,“那实在是荣幸至极。”   “看来是命运指引你我相遇,我看你右手上有深重的茧子……那是握着某种东西留下来的痕迹,我的手上也有。你是从事某种执笔的工作吗?画画或者是设计之类的。”   前辈十分随意的询问,他拥有一双睿智洞察人心的双眼,尽管他在提问,我却有已经被他猜透的感觉。   “……是,”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从看到前辈的第一部作品开始,我立志要成为一名漫画家,用双手创造出完美的作品。”   “哦……那很好啊,没想到我会激发你的创造力,只是你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烦恼……尽管很失礼,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俯耳倾听。”   我们两人面对面坐着,当我看向他时,他也在看我。我有某种错觉,桌上的咖啡杯变成了两盏蜡烛,蜡烛的光芒燃起,我们两人置身在洞穴深处,墙壁上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描绘了洞穴隐喻。一个人因为能够走出洞穴,得知了唯一的真理,剩下的人们倒挂在洞穴里,认为墙壁上的倒影即是真实。   现在,我意识到自己正倒挂在墙壁边,前辈尽管在我面前,另一半身形却在阳光之下。   “我想不能称之为烦恼,只是有一个问题……前辈对我来说如明灯一般的存在,我想前辈能够为我解惑,”我说道,“下面我将为前辈讲述我的困惑。”   “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认为自己天生承担着某种使命,这种使命诞生于他的自负与上帝偶然赋予他的微不足道的才能。正因为这份微不足道的才能,支撑起他全部的生活,他将全部的身心投入进去,只为了实现自己所谓的理想、抱负,他建立了一堵墙将自己与周围隔开。”   “他令自己的双眼目视前方,双耳蒙蔽,他认为忽视他人的存在即可完成自己所谓的使命。直到某一天……他突然领会到了来自上帝的旨意,他的才能过于狭隘渺小,无法支撑起他那沉重的梦想与不切实际的抱负。他深深陷入痛苦之中,认为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如果无法抵达名为梦想的天平,不如化为烈焰消散。宁要惨烈的悲壮,不要平庸的渺小。”   “我想询问前辈……对于这一类人,他们生命已经化为甘为理想献祭的油灯,他们要怎么做才好?”   越马前史:“看来这是一个千古以来的难题,也就是所谓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碰撞……我想你所描述的更加深刻。人对自己的才能产生误解,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可是我认为,其中仍然有细微的差距,就像你说的那样……信念的执着足以改变许多事物,可有些事情,仅仅靠信念的力量并不够。”   “西西弗斯的故事……想必你一定听说过。西西弗斯因为触怒众神而遭受惩罚,众神将他困在巨石之下,他要做的事情是把巨石从山脚推到山顶,每当他推到山顶,巨石会滚回山脚,他无限的重复这项无意义的行为没有尽头。换而言之,他每推一次巨石,都是对于众神的反抗。”   “从精神上来看,西西弗斯不屈顽强,从实际行动上来看,只是重复无意义的行为。我并不想通过这件事来安慰你……你看我手中的这个勺子。”越马前史拿起手中的勺子,光滑的勺子反射出银光。   “如果我要让这只勺子弯曲,由于它过于坚硬,它必定会折断。假如我手里的是一只软管,或者是棉布之类的东西,无论我怎么弯折它都不会受损。换而言之……每一种器物都有自己的功能使命。蝴蝶的使命是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展开双翼创造出美丽的色彩。而石头的使命仅仅只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存,接受风雨的搓磨。”   “倘若一只蝴蝶想要违逆自己的命运,它必然在风雨之中折断翅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石头如果想变成蝴蝶在树林里飞翔,那是在异想天开……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越马前史注视着我,他低下眉眼,把折断的勺子放了下去。   “事实上我说的并不对……人与器物有所不同。人没有具体的某样功能,功能只是人赋予某物用以归纳总结,我们既可以成为蝴蝶,也可以变成石头……重点是所谓的自我定义。人的性格若如勺子一般坚硬钢折,必然也能够轻易的折断。至于你所说的……渺小的天赋,我十分理解,尽管你十分仰慕我,你我也不过是许多伟大品格彰显的微尘。”   “再来看你所谓的天赋,你认为人在十岁时喜爱的某样事物在二十岁之后是否还会喜欢?而人在二十岁时擅长的事物在三十岁时是否还会擅长?这个想必你已经有了答案……人的天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你可能由于长期的封闭,将自己置身在恐惧中央。担心片刻才能的消失即是永恒的消逝……没有那样的事情,天赋既不会长存,也不会永久消逝,它会随着人的处境所改变。”   “纵使是人类最伟大的作家,也无法创造出蕴藏着同样色彩的作品,作品可以相似,绝不完全相同。恐惧……恐惧大概是人类最恶劣的情绪之一,它会驱使人类陷入绝境的认知里,无法走出去,无法走出去,则意味着你和所谓的天赋无缘……归根到底,所谓的天赋,不过是人类生命力的表达,我想你需要做的是……尝试让自己脱离恐惧的情绪。”   “首先接受一个事实,即便画下去,没有达到自己所谓崇高的理想,也要继续画下去。只要继续画下去……未来具有不可预知性。至于自己是否能画下去,哪怕是很无聊的故事,只要双眼还存在,只要双手还能活动……必须一直画下去。哪怕画的无比痛苦……先画下去,有些人他们注定要以痛苦作为养分残存。这份蕴藏着痛苦的养分已经天然无比崇高……剩余只需要等待时间。”   “你认为自己蒙蔽了全部……人不可能毫不触动,除非他并非在现实世界里生存。请去回想自己过往的生活……你是否因为某个片段动摇停留,是否有打动你的事物。尽管我认为这是非常虚假的谣言,却也不得不承认……首先要有爱,你必须爱某物,才能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理想。你所说的喜爱漫画……我想你并不是真正的喜爱画画,而是想要凭借漫画这样唯一的手段,去实现自己崇高的理想。那么这份爱来源于对自身崇高理想的爱,它并不纯粹。”   “你和我对话是否有感到不舒服……换而言之,你认为和我对话感到高兴吗?”   “……”我察觉到自己在墙壁上的倒影在颤动,它们一点点的变得扭曲,逐渐得发出某种尖锐的声音。   “前辈,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想要见到你……我感到很高兴,想和您对话……现在,我并没有被喜悦笼罩,而是感到一种平静,这种平静大概是在您主动朝我走来时,我聆听到了某种命运之声。”   越马前史:“某个厨子因为自己无法成为五星大厨而无比痛苦,随之选择轻生……这听起来非常可笑吧。人如若陷入这种可笑的境地里,他必将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可如若他即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要坚持自己所谓可笑的行径,那么这份决心也变得毅然璀璨,犹如烈火淬炼过的金子般闪闪发光。”   “我无法预知你的命运,命运永远充满不确定性,可能你在痛苦之后仍然无法创作……问题在于你是否愿意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即便只拥有身为蝴蝶的使命也要执意成为风雨中盘旋的巨石……即便如此,也要去搏再次拥有所谓天赋的可能性。说起来……我认为,无论是漫画、绘画,音乐,文字也好,这些艺术性的东西,归根到底都是思想的传递……而艺术本身只是传递的媒介,它们具有某种美学,美学是最不需要天赋的事物,只要长期以往的坚持不懈,总有一日能够借助这一媒介表达出自己的思想。问题只剩下……这种思想受不受当时时代人们的欢迎。”   “很感谢你愿意倾听,”越马前史,“我只有一句忠告给予,此话出自先贤,今日我借先贤名言,希望我的言语能够为你带来哪怕片刻的力量。”   言语只有数字,即——   “爱你的命运。” 第70章   “夏、夏由同学……”温柔的低音传来, 病床上的少年看向我,他右眼融化病号服上的蓝白格,几乎要掉下眼泪。   “班长, 你先吃饭比较好吧……脑袋的伤口还痛不痛?”我问道。   不知算不算幸运, 受伤的部位避开了要害,江绪的脑袋上缝了两针, 尽管看起来苍白虚弱,犹如勉强拼好的瓷器……但是至少仍旧拥有生机。   “已经不疼了,谢谢你……夏由同学。”江绪对我道, 他闪躲我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泛出绯红。   “夏由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轻声对我道,融化的眉眼倒映着我的面容。   我说:“可以问……如果我能够回答的话。”   “为什么……夏由会去那里。”他询问道, 带着几分犹豫。   我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来到这个时刻,讲出来大概很不可思议吧?我看向搁置在一旁破碎的收音机……眼前的人更加令人不可思议。   “只是突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碰巧你不在……虽然是巧合,但是在那种时刻,我十分庆幸自己赶上了。”我说道。   这时, 我的铃声响起来了,是小林贵志警官打来的电话。   “抱歉, 我可能要先去警局一趟,”我朝江绪扬了扬手里的电话,“改天我会再来看你, 请你务必好好养伤。”   江绪注视着我, 我察觉到了某种情绪,他想挽留我之类的,我视而不见, 走出了病房。   在病房外,冰冷的长廊上,尽管是夏天这里依旧惨白没有温度,病房外的少年少女,他们没有进去。光俊和孟骄同时来到这里,他们的表情不怎么好,看见了我,光俊眸光略微顿住,随之陷入浓郁的阴影之中。   恍惚间,我们三个站在一起,手上各自沾染着鲜血。   “班、班长……怎么样了?”光俊开口,他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嗓音发颤。   “你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吧?自己去看看比较好,我不打算告诉你们。”我说道。   孟骄脸上失去了一贯甜美的笑容,闻言略微侧脸,认真地打量着我,“水木,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吧。来到这里,已经是忏悔的最高处……进去大概只会让他心情更不好吧。”   “孟骄同学,我无法对你的态度作出评价……无论如何,”我对光俊道,“人不能既要善良的恻隐之心,又无法舍弃嫉妒与冷漠。光俊还是学习一下雪代同学……彻底的舍弃某一部分,才能不令自己痛苦啊。”   “以及……雪代同学,”我在经过孟骄时,略微停下脚步,“我思考了我们先前的对话,终于想到了问题所在……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说到底,霸凌到底是某些人借用强权去伤害弱者,而其中不但霸凌者和旁观者没有性别之分,弱者也同样没有性别之分。我已在某刻意识到此……你我的双手皆沾上了鲜血,日后或许日日忏悔能够得到宽恕,我相信雪代同学一定能比我做的更好。”   我们已经各自拥有属于自己的结局。无论是跳楼的方同学、死于意外的雪代、穿越横断道路的焦忱,吞药自杀的光俊,或是跳轨的我……那即是原本属于我们的结局。现在我们仍然能够站在这里,或许要感谢某个人的一丝善念。   我出了医院,意识到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当我看向太阳时,明烈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我的眼睛穿透天边的虹膜,我感受到某种厚重之物在消散。   来到了熟悉的警番,警番对面的咖啡馆,很久以前,我和小林警官常常在这里见面……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察觉到我对于过往的记忆再次模糊。   事实上正是如此,只要人依旧行走在世间,不断地忘记往昔的记忆,直到生命剩下一团平静的余焰。所有的记忆全部消散,最后人会忘记自己的存在,到那个时候,即是生命的尽头。   “你好,我是小林贵志,水木同学……很感谢你及时报警,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身为公职人员,我对你怀有深刻的敬佩之心。”小林警官对我道。   我同样伸出手,回握住他,对他道:“您的敬佩我实在难以承情,感谢您及时赶到……不然他的伤势大概会更加严重。”   “他们……都在里面吗?”我问道。   小林警官压低了帽檐,深刻的眉眼浮现出凝重的神情,“都在里面……里面有两位是你的同学,你要见见他们吗。”   “当然,”我说,“如果不麻烦您的话。”   “这件事件极其恶劣,东京都各地区均有反响,关于有关的校园霸凌事件……或许会受到更高的重视,希望诸如此类的事件能够减少发生。”   我闻言看向警番之后的方向,那里飘过的云彩,在阳光之下逐渐消散,朦胧的树影稀疏而逝,树木之间彼此间隔着距离,绝不互相侵犯一步。   “完全消失的话大概不可能,如果严惩的话,倒是之后会可能减少。至少……要完全保证判决的公正性。”我说道。   我:“不过他尚且没有成年……即便涉嫌严重的恶性犯罪,受《少年法》的约束,大概不会被送上刑事法庭,而是送去少年院管教。”   真是便宜他了……说到底,不知道他是否是吃准了自己未成年才这样做,还是认为自己的性格即便到了少年院,吃亏的也另有其人之类的。在没有道德的群体之间,一切品德本末倒置,越是恶意横行,越是易于生存。   我跟随小林警官来到了审讯室,隔着玻璃,我见到了焦忱介。他也看见了我,手腕被镣铐锁住,他那副冷漠的眉眼抬起,透出几分危险气息。   “焦忱介之君,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我可是很高兴……不知道你是否提前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你大概会被送到少年院管教,这件事我会如实的告诉李目珊同学,她大概会害怕到再也不愿意见你吧。”我对他道。   焦忱能够听见我讲话,他直直地盯着我看,冷笑了一声,那目光里的情绪,看我大概是像在看什么垃圾一样。   “太可笑了吧,”我朝他微笑起来,“喂……这种地方才是你这种垃圾该待的地方啊。你还可以继续保持着你所谓的蔑视,反正你迟早都会再进来这里吧,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祝你早日在这里烂掉。”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讲话,我意识到在面对他时胸腔里堆积着某种怒意。长久以来,很少有事情能够令我生气,我妈妈教导过我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下来。大概是因为他耽误了我太多的时间。   水。木。夏。由。   我听见了他喊我的名字,焦忱盯着我看,他那目光冷漠而嘲讽,又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他眼底的阴鸷几乎要从眼白底下爬出来。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冷漠的灵魂会彼此察觉,我稍微顿住,不得不停下脚步,陷入思考之中。   “还是有区别的吧,如果是我的话,对付你这种垃圾……才不会找别人动手。我会趁着你去棒球社的时候,你经常一个人在那里练球吧……担心自己承担不了身为棒球社社长的职位之类的,想要在李目珊小姐面前表现更好之类的……所以你经常一个人默默努力,又担心他人发现你这种无用的自尊心。我会趁你一个人练球的时候动手……你经常喝某个品牌的运动饮料,因为你家境的缘故,总是有很多男生跟在你身后献殷勤,他们经常会给你送贡品之类的……只要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送给你你喜欢的运动饮料,你会一边看不起给你送饮料的人一边接受,并且喝完把饮料瓶当成棒球让别人帮你捡回来,这个时候你就能享受某种快感,反正有的是在金钱和强势面前低声下气的人。”   “碰巧我很擅长装的低声下气呢,”我指了指自己,“我会在里面放十倍的安眠药,你死了最好……我本意才不是要这样杀了你,这样杀了你太便宜你了吧。你知道我因为画画有多努力吗?我可是买了很多的人体模型。为了能够画好人体,我把那些人体模型每个部分全部拆卸下来……所以我知道人体每个器官每层肌肉,从骨头到器官……因为我追求某种美学,我在画人体器官的时候,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它们变成最美最符合艺术审美的模样。”   “尽管我不擅长讲话,你拥有的那些所谓评判标准也太可笑了吧?家境之类的……明明你在我面前也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吧?学习能力更是烂的出奇,你大概只能用你那所谓的运动神经和水装满的大脑来思考问题。对了……把你迷晕之后,我会找一个帮手,你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大概只是因为畏惧你才追随你吧?我可是有死心塌地的朋友……我会叫上光俊来帮忙。安眠药的药效大概会在二十个小时左右……这个时间只需要光俊守在那里,等到你醒来之后,我就找来工具了……你很喜欢李目珊小姐吧?我会把你的尸体切成最完美的碎片艺术品,每天送给她……尤其是你的心,你自己也一直想送给她吧?”   “后续的处理虽然麻烦,但是也不是没有可以逃脱的办法。拜托……不要再说我们一样没什么区别的话了,你先去把你那低的可怜的智商稍微提高哪怕一点……你大概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我的瞳孔漆黑无比,散发着某种光泽,怀揣着笑意,那笑意阴郁而苍白……我在焦忱眼底看到自己的神情,大概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之类的,我的嘴角只会因为冷漠嘲讽而弯起。   “砰”地一声,混合着镣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焦忱的面目因为极端的情绪变得扭曲,他眼珠冷沉地盯住我,犹如毒蛇信子要将我吞没。他的拳头撞击在玻璃上,警报铃立刻响起,我没有后退半步。   “……”我注视着他,平静道:“你应该对准我的脸打,打到我正好……这样就算我还手,也是正当防卫。一具受伤的身体进入少年院,大概只有被欺凌的份吧。”   “好啦,焦忱同学……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些,只是在开玩笑。事实上你应该也知道的吧,我不是那种人。所谓恶行易施……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逃离恶行之外。请你放心,在你被监视的这段时间,我必定会好好照顾班长,让他忘记自己曾经遭受的一切。一切罪恶……只需由你一人铭记。” 第71章   方周叶:“我也是听从焦忱的话……才那样做的。他们两个的事情和我无关。虽然我和他是邻居, 但是我们都没什么交集……没什么特别的矛盾。我仅仅是想去北海道,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承担这个责任……我认为我是无辜的。如果你们一定要判处我的罪名,拜托, 直接枪毙我……可以吗?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与其让我反省,还不如直接让我死掉比较好吧。我大概没脸面对母亲, 对她来说,如果我不能参加高中考试考取大学院,我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废人了……拜托你们直接给我个痛快吧。”   中村十连:“那、那个……我没想到他会受那么重的伤。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他, 毕竟我收了很多钱。这是我第一次得到别人的信任,在此之前,我总是被人说「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仅仅因为我没有工作……很早就没有上学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吧。那天我喝了酒,在他们的怂恿下动了手……我用扳手敲了他的后脑勺。很多血……好多血, 那一瞬间,我感到恐惧。如果他活下来的话,对我更加不利……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 我又对他拳打脚踢了一番……然后我听见了警笛声。我走了。拜托……他没有死掉的话,我也不算是故意杀人吧。我平常母鸡都不敢杀……如果不是、不是他们怂恿我, 我可能没有勇气那么做。”   从供认证词到开庭以及出判处结果,我次次出席。最终焦忱由于未成年保护法,送往少年院时限四年。中村十连与其同伴, 分别获刑五年、三年, 一年。方周叶获刑三年,鉴其特殊请求得到批准,获准可以在监狱里参加考试。光俊和雪代孟骄知情不报, 两人不涉及触犯法律,获警方的批评教育以及多方道德上的谴责。   我出席自然是有目的,尽管金钱在我看来无法弥补对他人造成的伤害,但是江绪的治疗费、精神损失费,未来上大学的学费,原本对他来说非常吃力。我拜托爸爸妈妈请了律师,在判处结果出的同时,焦忱还需要补偿江绪两千万日元的费用。   “夏由同学,你看起来对这些似乎很熟悉,像有准备一样……你对法律感兴趣吗?”小林警官询问道。   我们这样子对话,他坐在我对面,让我陷入回忆之中。我闻言摇摇头,把咖啡放下来。   “我准备报名东大的法学部……听您这么讲,倒是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最初我想选择法学部,是由于受到某些事件的触动。现在这份触动在我心底更加的深重……我帮助了一个江绪,在阴影处,大概还有很多个江绪。”   “……嗯,”小林警官压低了帽檐,“我听你的同学说,你原本是要成为漫画家?”   我略微愣住,他认真的神情,让我分辨不清他的用意,我思考片刻,对他道:“老实说……确实是那样。尽管这听起来非常可笑,正因为此,我总是不愿向他人诉说……画画,我隐约知道那是我此生无法放弃的事物。”   “以此为基础,我会尽我所能,凡是我所受触动之事,尽我的力量去改善改变……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的境地。”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把咖啡端起来,对小林警官道:“不过您都这么问了,我可以告诉您一个秘密。”   “就像我能三秒钟喝完一杯咖啡一样……我吃饭也能做到风卷残云,我的生活习惯也是如此。这样的习惯让我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时间。以此类推……将一切能够节省的时间放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我将咖啡一饮而尽,杯底放回了原本的位置。小林警官注视着我,他的神情柔和了几分,也学着我的动作饮下咖啡。   “夏由同学,你……你很值得敬佩,我会向你学习,”小林警官从袖口里拿出来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张皱巴巴的名片。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今后你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响了,我收了名片,随之站起来,“小林警官,再见……我同学在今天出院,我要去见他了。”   我踏出了咖啡馆,天空晴朗无云,阳光穿透我的身影,初夏的树影散漫,绿荫的光将我笼罩,遮蔽我乌云一般的心境。   “班长。”   “……夏由同学?”   “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可以见面吗?”   电话那边的少年没有讲话,这一切事务交给我处理,尽管他有意想要过来,被我以某种理由拒绝了。我认为让他再与施暴者见面并不是一件好事……某种程度上,我是不是不应该总是把他放在弱势地位,他明明很坚强。   或许是我的保护欲过界了。   “在医院门口……夏由如果来的话,我会等你。”   “那请稍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タクシーお願いします。”   我搭乘出租车来到了医院门口,圣托医院门口,在公交站牌前,江绪站在那里。他的脑袋已经拆线,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纱布遮住,明亮的双眼看向我的方向。   “还好吗。”我朝着他走去。   “嗯,托夏由的福……一切都好”他说。   我伸手,想要帮他提他手里的饭盒,他稍微侧开,避开我的手指。   “我送你回去吧,”我于是收回手,“学校那边……不去上课也是可以的吧,班主任说让你好好休息。”   “如果是班长的话,就算不去一个月的课程,自己在家复习,理想的学校也一定能考上吧。”我说道。   江绪静静地注视着我,他用目光临摹着我的轮廓,闻言耳尖泛起绯红,对我道,“夏由……总是讲的如此轻松。”   “对我来说,依旧不容易。但是我愿意相信夏由……并会努力的。”   尽管我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不过短短的一个月,他依旧和我保持着距离,由于我救了他,他对我怀揣的感激之情,那些感情似乎过于沉重了。   “班长,那我们之后可以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你觉得怎么样?”我询问道。   “当然可以,不打扰夏由同学的话,”江绪看向我,“夏由同学如果要画画的话……我担心会打扰到夏由。”   “是那样没错,但是班长是例外吧。何况我也不能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的第一部作品,《独眼天使》班长是我的灵感来源哦……尝试一下也是可以的吧。”我说。   “……嗯,”江绪朝我微笑了一下,“谢谢你。”   江绪想了想道:“夏由同学,尽管我已经向你道了很多次谢,我心中的情绪仍然难以表达……请你不要对我厌烦。”   “没有那回事,”我说,“我倒是还有一件事想要问班长。”   前方的少年侧过脸,他左眼处被纱布蒙上,右眼受阳光的灼晒,成为漂亮而绚烂的宝石,温和地注视着我,成为初夏最寂静的乐曲。   “之前……很久以前,你说过的吧,要跟我交往,那个,还作数吗?”   “……”空气中安静下来,江绪好一会才开口,“夏由同学,如果你是因为愧疚才讲这样的话,请你收回。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我从来不会对某件事愧疚,对我来说,怜悯他人也是很少见的。很多时候,我并不懂那些……那些复杂的情感,甚至对于喜欢这一类酸涩的感情也是如此。我们原本没有讲很多话……但是也有事情我能够确定。”   我低头看向他略微绷直的手指,有能够确定事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我们曾经有过很多交集,无论哪一个他,都温柔而明媚,怀揣着名为美德的意志与善意。   “我不清楚对你的情感,但是有一件事我能够确定……从某一天开始,你融入了我的生活,甚至一再成为我生活里的轴心。那个……我想让你在我身边,无论是朋友也好,恋人也好,亲人也好……只要你能够留在我身边,无论是哪种关系我都能够接受。”   我伸出手指,碰到他绷直的指尖,温热的体温与夏日的心跳……我不想再记起埋在井底的那具尸骨。   “……嗯,夏由这样讲,我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这种话还是收回比较好吧。”他低声道,略微垂眼看向我,腾出一只手来牵住了我。   那只手修长有力,牢牢地攥住我。   “让我选择的话,我只会选择做夏由的唯一……我没有夏由那样的宽容,能够同样对待朋友与恋人。夏由这样讲……会让我误以为自己离幸福触手可得。”   我看向他,他刚刚出院,白衬衫里是蓝白病号服,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他侧头凝视着我,眼底深邃分明,眼睫下覆盖了一片绯红的阴影。   距离幸福触手可得。   “如果是你的愿望的话……我想帮你实现。”我对他道。   我很想朝他笑一下,像他温暖的笑容那样。可我还没有学会去做一个温柔明媚的人,我唇畔略微僵直,颇有些懊恼,自己这样笑会不会很不好看之类的,充斥着这样的想法。   “偶尔也为自己考虑一下吧……你在我眼里,善良、温柔、明亮、沉稳、漂亮,聪明且惹人心怜。如果上帝多给我几分情爱之心,少一些迟钝,我大概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吧。”我说道。   我注视着他,看着他眼底化为一团沉烬燃烧的火焰,脸颊边的绯意顺至眼皮里成为热烈的浪潮,散发出灼热的光芒。   那份炽热燃烧着我,连带着初夏的暗涌,他的脸颊离我稍近了一些,我手指碰到他脸颊边的纱布,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对夏由的喜爱至死不渝。” 第72章   很长一段时间, 我依然沉浸在某种梦境里。我置身在房间,周边的漫画书与铅笔围绕着我,我笔下沙沙不停, 低头撞进自己描绘的故事里。每当我描绘出某个人物, 他或她坚毅明亮的神情跃然纸上,我的心里有片刻的安宁。人与生俱来需要与孤独抗衡, 当我落笔时,我触摸着她的脸颊,希望她能够前进至更远的地方。   人不可能不渴求被他人理解, 尽管这是愚蠢的行为。我尚且没有高尚到哪怕无人知我,我依旧不为此零落枯萎。   我将我的灵魂切成碎片,我喜爱的那些事物,我所怀揣的残留的美好情感, 注入至我笔下的人物。当她打破命运的桎梏,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尽管我创作了整个故事, 我却认为她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那些寂寞、孤独,被无尽名为抑郁的波涛充斥的夜晚,我仿若行走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海岸线上。在此道路上我看到了无数的行人, 我们彼此只有一个终点,一同在孤独的道路上奔赴旅程。   食物与水不过是维持肉=体的养分, 我注视着窗边的那台红色收音机。若我的意志能够被传递,某一天我会不会灵魂升天,像蜂后那样肉=体化为虚无, 灵魂飞至宇宙之外, 去寻求某个答案。我想象着我飞天的场面,至我窗台开出来的凌霄花与雏菊,它们携同窗外的早樱, 落满成为盛大的交响曲。   我将与月亮同为一体,每当夜晚出现时,我悬挂在天空之上,注视着往下的一切生灵,直至某人的意志传递至我耳边为止。   “夏由……妈妈做好饭了哦。”直到妈妈的嗓音从楼下传来,一切想象全部停止了。   我放下了手里的笔,窗台上的雏菊花温柔地舒展着,它柔软的花瓣昭示着某种美好的情感,和日夜照顾它的人有关。   “妈妈,请等我一下,”我对妈妈道,“我叫光俊过来。”   从那天开始,光俊一直闭门不出。我在楼下敲了敲门,喊他的名字。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我一直在门口守着,他向我打开了一条缝隙。   “光俊,请跟我一起去吃晚饭吧。尽管发生那样的事情……请你不要在意。如果你仍然觉得愧疚的话,需要传达歉意,我可以帮你。如果你现在还没有想好……至少先走出家门,不要一个人在家里偷偷吃药比较好吧。”我说道。   “……我很担心你。”   在我话音落下,玄关的门打开,露出一张惨白憔悴的脸,发丝缝隙间的双眼,光俊双眼肿胀,如同翻起的鱼肚皮,被海水泡了太久,颜色变得诡异而暗淡。   “……”沉默没有声音的对视,光俊掉下眼泪,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只有几声低微的啜泣声传来。   我在原地站着,空气中充斥着某种味道,我想那是名为痛苦的死气。   “……没关系,”我唇畔抿直,朝他张开双手,“至少稍微信任我一些吧。我认为光俊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这并不值得……不值得光俊为此毁掉自己的一切。请……请对自己宽容一些吧。”   “啊——”光俊嗓间发出低吼声,他的眼泪变得汹涌,颤抖的声色令他上气不接下气,他抓住了我的衣角,我将手掌放在了他的后背上。   我凝视着他被眼泪浸湿的发丝、他消瘦的身体,他手指上被反复扣弄的伤口,星星点点的伤口,看上去像是某种病毒。据说有一部分人,因为经常面对各种伤害而自暴自弃,宁愿用自损的方式来博取他人的痛苦。   “跟我走吧……这些伤口,疼不疼?我们先去吃晚饭吧。”我覆盖住他受伤的手腕,牵着他离开了玄关门口。   从他家到我家的路上,树影轻微地晃动,我耳边是蚊虫的沙沙声,在一片寂静之中,我听见了很低的声色。   “……对不起。”   我突然想起来了某件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可能是上小学的时候,在我还没有封闭自己以前。我们似乎一起走过这段路,光俊在我身后的位置,我眼角随时能够看见他。   即便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光俊依旧跟在我身后。   “没关系吧……是我应该向光俊道歉。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光俊仍然在我身后……在我扭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我对他道。   我触碰到他的眼泪,那眼泪滚烫而灼热,令我的灵魂再次震颤。   我和妈妈在家里为光俊包扎了伤口,光俊几乎没有讲话,我让他在我的房间里休息。我睡在他旁边,他的呼吸非常轻,总给人随时会消逝的错觉。   他睡着时,我注视着他,我注意到他的眼下有两颗小小的痣,分别分布在左眼的眼尾和右眼的眼睑。那小痣微不可见,我记得以前没有,看来人的眼泪会洗涤出印记。   我们就这样依靠在一起睡着了。既没有我想象中的失眠,也没有为难,一切都很平常,曾经在我看来的困难,原来一切如此……如此的不值一提。   “喂,光俊,我要出门了哦,你醒了之后先在我房间里玩吧。我这里有很多漫画书,隔壁还有游戏机,你想和我一起玩的话就等我回来……也可以给妈妈帮帮忙。”我说道。   尽管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他看起来睡的很安详,我戳了一下他,他没有反应,同样的话我又跟妈妈讲了一遍。   沿着熟悉的路线,我去了江绪家。我在路上碰到了江绪的外婆,外婆和我打了招呼,又握着我的手讲了很多感谢的话。   “外婆,江绪在家里吗?我去看他了哦。”我说道。   我怀里塞了外婆给的炸物和糖块,据说这是从中华街那里学到的,炸物不止能做天妇罗,还可以炸里面裹满糖的丸子,和鲷鱼烧的味道有些不一样。   “江绪。奈良江绪。”我敲开了门,少年为我开了门。   马上高考在即,我们都没有去上学,发生了那样的变故,班级里两位退学,分别是焦忱和李目珊。我和江绪休学在家自习,光俊请假了很长的时间,只有孟骄每天正常上课,这件事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说起来,我已经参加过两次高考了,甚至高考的成绩基本没什么变化,我只要按照前两次的分数去考就好了。   “……夏由。”江绪注视着我,他仍然有些难为情,表现为见到我时耳朵总是变红,他显然也察觉到了我在盯着他的耳朵看,他不好意思地遮住了我的目光。   “今天夏由没有提前告诉我。”他对我道。   “想来就来了……我们现在不是在交往吗?我难道不可以来你家吗?”我问道。   “……可以。”他回答道,耳根变得更红了。   他家的小厨房在玄关旁边的位置,我注意到灶台上搁置了一些点心,大概是外婆用来做炸鸡的面粉,被他拿走了一些,他捏了很多可爱的小动物。   “比起小狗,你更喜欢小猫吗?”我问道,因为他总是捏很多的小猫,做点心也是。   他闻言应声,扭头看厨房的方向,“夏由,要尝一尝吗?是我和外婆一起做的果子。”   “我可是更喜欢小狗。小狗更可爱吧,忠诚又听话,还很乖,猫咪会捣乱。”我说。   “嗯,下次给夏由做小狗。”他对我道,我察觉到他语气中带着某种纵容,以前的话我大概会忍不住逗他,现在我忍不住了,我也有些不自在。   “你还在学习吗?按照你的成绩,可以不用学了吧,”我说道,“偶尔也要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下吧。”   “每天会腾出一部分时间来复习,剩下的时间,我最近接了一份家教……还有申请了残疾补助,可以在暑假的时候领取救济金。”江绪对我道。   我闻言不由得看向他的左眼,那里蒙上了纱布,我清楚那是怎么弄成的,事实上……我能改变的事情依旧很少。   “那个……尽管我提出来的要求非常无理,可以让我看看你受伤的眼睛吗?”我问道。   江绪凝视着我,温和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他亲手摘下了那块纱布,露出遮掩的疤痕和黯淡的左眼,他努力地维持着镇定,“很抱歉……没有夏由画的那样,拥有很好看的疤痕,它们很丑陋。”   生活并不是漫画故事,连疼痛都能够被美化成人们可以接受的那样,用来彰显个性。   “没关系吧,你本来就已经很漂亮了,有没有这些疤痕……嗯,我想一下如何形容。你没有这些疤痕的时候,更加自信深邃,像金色的牡丹花。有疤痕更加清冷易碎,像空谷里的兰花或者是霜雪里的梅枝。没有牡丹花和兰花哪个更好看一说吧。”我对他道。   在他的视线里,我不知道出于为何,或许是鬼使神差,我想要证明自己某种急切的心情,我不忍他眼中出现失落的神情。   “所以,请你不要难过。”我对他道。   我轻轻地将自己的嘴唇凑过去,亲了亲他脸颊边的伤痕,我在他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我漆黑的双眼变得明亮,他脸上的疤痕如同拥有了生命力,在苍白寂然之中变得绯红。   “夏由……”他立刻躲开了,绯红蔓延至他脖颈的位置,纯白的制服染上热度,他面上维持着镇定,温声对我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不必这样做。”   好吧,我在原地站着,跟在他身后进入他的房间,尽管狭窄却温馨。我扫见他书桌上的书本,扫见了什么,当我伸手。   “砰”地不小心碰掉了那本书,里面夹着的纸张散落。   那是无数张从校报上剪下来的四宫格漫画。 第73章   八月的暑热照在人身上, 我全身都被晒透。我坐在太阳底下等待着,屋檐下的小摇椅,这是江绪为我准备的。我等待着他面试。   因为我们双双都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国中的生活算是可以告一段落。小摇椅随着我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 影子忽明忽暗。   没一会,楼上传来了动静, 我听见了低语声,伴随着笑声。我抬头看过去,江绪在楼梯那里站着, 他穿着制服,修长的身影从扶手处往下垂至地面。   “谢谢您……我们之后再见。”江绪说道。   他说完了,和我对上目光,冷气吹散了他面庞的热意, 他朝我温和一笑,眼底包容着我的身影。   “夏由, 辛苦了……可以起来了。”他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看样子是要拉我一把。   我自己也可以起来的吧, 我这样想道,并没有拒绝他, 由他支撑着我站起来。   我:“面试怎么样?”   “已经完成了,”他说,“接下来每周来两次即可, 来上基础编程课。薪水按月结, 每个月大约三十万日元左右。”   “这薪水实在是了不起,每周两次的话,那剩下五天的时间都可以空出来咯?”我问道。   “嗯……可能上午去外婆那里帮忙。下午的时间都空着。”江绪说。   “外婆那里我也可以去吧, ”我说,“前几天都是我去的哦,外婆送给我的炸物冰箱里已经放不下了。”   我想起来了什么,对他道:“你的那台红色收音机,它怎么样了?”   “已经修好了,那是我原本用来收集声波的机器……后来碎掉了。”江绪说道。   江绪:“夏由对它感兴趣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了不起。”我说道,剩余的话没有讲。   “那你今天下午不用立刻上班吧?”我问。   “不用,”江绪说,“可以和夏由一起……夏由要去图书馆吗?”   “总是去图书馆,今天不去也可以吧?”我说道,“我们出门也可以吧?我想去涩谷那里逛逛……看看有没有新出的铅笔或者本子之类的。”   “铅笔和本子……它们之间区别很大吗。”江绪问道。   “当然了,不同的铅笔和本子,画出来的效果完全不同……算了,反正我想要去看看,你会陪我去吧?”我问道。   “当然了。”江绪说,他朝我笑了一下,笑容温柔而美丽。   “还有一件事……那个,jump杂志的编辑有联系我,让我把我最新画的短篇故事送过去,你和我一起。”我说。   我故意走在他身后,我们穿过街道途径须贺神社,这里有一截长长的楼梯。楼梯往下通往另一条街道,红色的栏杆上有陈旧的锈迹,青色的石头阶梯累积出坑坑洼洼的痕迹,那是时间沉淀的显兆。   在他下楼梯时,我在他背后,双手绕过了他的脖颈,整个人的重量像是在他背后。他察觉到了重量,略微侧过脸看我,下意识地扶住我。   “夏由,小心一点。”   我跳到他背上,发丝掠过他耳朵的位置,手指碰到他脸颊边的纱布,他背着我沿长长的阶梯往下走,我注视着我们两人落下的影子。   “喂,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我在他耳边道。   像变魔术一样,只要我在他耳边轻轻地吹气,他的耳朵会变得很红,身体也会紧绷,很像害羞的石头。   “什么问题?”他低声说。   “你……还怪光俊吗?”我问道。   “嗯……老实说,我之前有过那样的想法,责怪他之类的,现在已经没有了。我认为……没什么比夏由在我身边更值得高兴,这份喜悦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其他的事情。”他用认真温柔的语气说道。   随之又道:“光俊同学和夏由住在一起吧……他现在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前几天刚给他写了信,他暑假去了祖母那里,在靠近镰仓的乡下。听说他选的学校也在那边……选了艺术专业,”我想了想说,“镰仓的风景很好,他应该能被治愈吧……我妈妈也有给他写过很多信哦。”   “那夏由呢……尽管夏由表现的很如常。我仍旧希望……如果你有心事,请告诉我。”他对我道。   我在他背上略微愣了一下,注视着他低落的眉眼,伸手触碰到他的眼睫,在我掌心舒展开来,我收回手。   “没有那回事吧。即便我没有很高兴,我也没有难过,如果要描述我的心情,我想那是一片平静。但是……生活里大多数的时刻,人类并不是总能感受到那些喜悦的正向情绪,大部分时间都在无聊之中度过。”   如某个人所说的那样……生命就是一团欲=望,得到之后无聊,得不到就痛苦,人终其一生在其中摇摆不定。   “嗯……我也这样认为。我只是更加庆幸,有夏由在,我并不无聊,生活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他对我道,认真地聆听着我的看法。   当他背着我下楼的时候,我想起来那时他生病了,我背着他送他回房间。那个时候,总觉得楼梯很长,现在前路在视野里变得狭窄而清晰。   “喂……有一次我做梦,梦到你生病的时候我去看你,你哭了。”我对他道,想看他的表情。   他闻言略微侧过眼,“是吗……嗯,如果夏由那样做的话,可能我确实会掉眼泪吧。在此之前……我认为你同我讲话只是我在想象,生病的时候来看我之类的,那是不可实现的妄想。”   “不要把我讲的那么无情比较好吧,”我听了觉得有些别扭,下意识地扯了一下他的脸颊,“我已经不会那样了。”   “以前我如此不近人情,现在我在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任何人的心意和情感都十分宝贵,不能够轻易践踏。还有不可以忽视身边的人……人的言语和表情都能够化成伤人的利器。”我掰着手指道。   “……是这样吗?”他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开,我碰到他的唇角,唇角扬起,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一起去了涩谷,在那里买了新的画具,还一起去了咖啡馆。原本我不喜欢跟人待在一起的原因,总是要绞尽脑汁的想话题,或者考虑怎么回应之类的。现在我们在一起,我意识到某件事,我们之间仿佛变得越来越相似。   或者是因为江绪太聪明的缘故,有时候我看他一眼,他就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一起待在房间时,我在书桌边画画,他在茶几那里备课,或者是用电脑玩一些游戏。   说实在的,很多我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游戏非常上瘾,我以前没有玩过游戏啦,我对那些网络游戏不屑一顾。无论是最终幻想还是女神异闻录之类的,或者是steam上面的恐怖游戏和单机游戏。   因为江绪在玩,我偶尔空隙间会看看,每次我一看向他,他总是能快速地退出游戏。   “这个画质看起来不太好……好像很容易做起来的样子。”我说道。   “……嗯,里面用了很多人像,不过还算有意思。”江绪说道。   “游戏的名字叫做《莱拉是谁》,作者在里面用了很多代码来转接,有大量的论文作为理论来参考。其中想要表达的一个观点是,人的存在本身是他人意志的投射。夏由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他对我道。   好吧,我对游戏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他这样讲了,我于是在他身边窝着坐下,看他破解游戏。   “就像人死之后,他存不存在在于是否还有人记得他……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说道。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江绪死之后尽管意志还在,却只能出现在见过的人面前,简而言之,是活在过去之中。   “嗯……是这样没错,换而言之,以「我」为主体,这个「我」随时也能够消逝。”   “你很喜欢这种游戏吗?”我问道。   “只是给了我一些灵感,我做的红色收音机能够收集到生物的声波。我只是在思考,就像人类认为所谓的命理一样,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有所谓命理的说法……就像物理学的尽头是宇宙需要观察者那样。假如人类出生的经纬度、时间,地点与父母的先天基础,能够决定之后一个人所谓的命运,那说白了,人类只不过一串数据而已,就像数学题中的公式一样。a+b+c=某个常数。这个常数就是所谓的命运。”   我“哦“一声,“那又怎么样。事实上那些伟大的定理,即便人类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很多人根本没空思考这些吧……光是活下来已经耗尽全力。”   “还是有关系的吧。正因为距离真相仍然很远……所以,只要竭尽全力能够活下去,正是文明与思考的传递。”   他看着我道,眼中充斥着温和的坚定与柔情。尽管他没能说服我,我却在他的从容神色中败下阵来。   “每一个疲惫的灵魂,可能是某人艰难存续下来的意志,只要意志尚在……迟早有一天能够解开这个世界的未解之谜。” 第74章   “夏由, 吃晚饭了哦。江绪,麻烦你叫一下夏由吧。这孩子最近又在忙什么呢?”妈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我刚刚从房间里出来,脑袋差点撞在江绪身上, 江绪应了一声, 扭头看我,扶住了我的脑门。   “阿姨, 我们马上下来。”江绪说道。   “我听见妈妈讲话了哦。”我说道,和江绪一起下楼。   “江绪,有空让外婆也过来吧?我们还没有好好的吃过饭呢……外婆总是给夏由那么多食物, 没来得及好好的答谢她老人家。”妈妈对江绪道。   江绪:“外婆平常还要忙着店铺,有机会的话我会和她讲的。”   “没错,有空让外婆也过来吧……这可是夏由第一次主动领回来的朋友,很难见得到呢。”爸爸说道。   “是啊, ”妈妈笑了起来,“连光俊都是我开的口, 不然我们夏由恐怕连仅剩的朋友都没有……话说回来,光俊给我寄了照片哦,在镰仓拍的照片, 绣球花很漂亮……他还悄悄地跟我打听夏由的情况呢。相比来说夏由好冷漠哦……夏由有空也给光俊寄一些照片吧。”   “最近课业很忙,等空闲下来吧。”我说道。   我和江绪坐在一起, 妈妈给江绪也准备了属于他的蒲团,我们两个人凑在一起,我时不时地看他一眼, 他在我爸妈面前似乎很镇定。   讲话总是很像大人的模样, 说起来,我们两个都是十九岁,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接近成年人那样的冷静成熟, 他似乎很适应,而我还没有适应自己渐长的年龄。   “夏由……慢点吃。”江绪对我道,他盯着我碗里的食物看。   “哎呀……夏由。这样的习惯还是改改比较好吧,不用着急,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妈妈对我道,她给我递了手帕,“我们难得聚在一起,还是享受一下吃饭的时光吧。”   “妈妈说的话,我都有在听。”我说。   “而且我和江绪约好了,要去看烟花。”我抹抹自己的嘴巴,下意识地瞅江绪一眼。   “花火大会吗?怎么不早点告诉妈妈,妈妈还没来得及给夏由准备浴衣。”妈妈放下了筷子。   “祝惠,他们两个人去不用穿那些吧,”爸爸说道,“两个男孩子,穿什么和服。”   不得不说,爸爸有的时候非常迟钝,江绪每天和我同吃同睡,甚至有一次撞见江绪亲我的脸,爸爸也认为我们只是好朋友。在爸爸看来,男人只有喜欢女人这一个选项。我妈妈那样聪明,早就知道了吧。   说起来,就算爸爸知道了也没关系,平常都是妈妈在照顾我,到这个时候再开始来管教我和谁在一起之类的,这听起来很不合适。   “男孩子也可以穿的吧,”妈妈说道,“不过妈妈仍然有点担心哦。夏由无论是对谁……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就要负责到底哦。就像夏由对待画画的执着那样……学会承担起责任很重要。”   我闻言放下了筷子,“哦”了一声,拿起一边的牛奶。   爸爸:“夏由交女朋友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让爸爸妈妈看看照片。”   妈妈闻言笑起来,“放心好了,有我作证,是很漂亮的人呢。”   “妈妈,我吃好了,江绪。”我喊了江绪一声,江绪也放下了筷子。   我们两个动作几乎同步,我喝完牛奶之后,当着爸爸的面,凑过去亲了一下江绪的脸。我爸爸“嘿”了一声,也指了指自己的脸。   “夏由,什么时候也和爸爸亲一下比较好吧。”爸爸说道。   江绪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爸爸妈妈道,“叔叔阿姨再见。”   “早点回来哦。”妈妈道。   “知道了。”我说道,没有搭理爸爸,牵着江绪一起出了门。   江绪跟在我身后,我们从地下铁出来时,天边绽放出烟花,我用手机拍了照片,登陆了sns的账号,我注意到光俊已经很久没有上线了。他几乎不怎么发动态,他曾经告诉过我原因,他会因为发了动态之后没有人赞或者没人转载而内耗。   我把照片发给了他。   并发送了一段话给他。   :光俊,听妈妈说你给她发照片了,并且问起了我的近况。我最近都在忙着完成学校的作业,并且向jump杂志投稿了新的作品。尽管我知道可能没有回音,但是我仍然会继续画下去。今天我和江绪来看烟花了哦。说起来,我最关心的是你的身体,最近还好吗?请你一定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有烦恼,请告诉我。从东京到镰仓的jr线只需要五个小时,我随时可以去看你。   我在打字的时候,身边的人在拍我,我扭头看过去,“咔嚓”一声,江绪注视着我,我身后的烟花在天边炸开,“砰”地一声落在耳边。   “喂……怎么可以偷拍我,这样不太好吧。”我说道,也举起了手机对准他,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给我看看拍的怎么样。”我说,江绪随之凑过来,我们互相看对方拍的照片。   脑袋凑在一起,我碰到他脑袋边的纱布,相比来说他比我拍的好得多。照片里我站在烟花之下,身姿笔直,眼底酝酿着亮光,阴郁的脸色在烟花的笼罩下渗透了片刻光辉。   “你拍的很好,看来你有一些摄影的天赋。”我说道。   相比来说我拍的他非常一般,可他长得那么漂亮,无论怎么拍,照片里的少年都具有摄人心魄的美貌。   “无论我做什么事情,夏由总是认为我有天赋,实际上非常平常。”江绪温声道。   “一点也不平常吧,天赋一定要是一开始就惊为天人吗?只要能打动人,就是有天赋啦。”我说道。   周围人声鼎沸,烟火大会自然非常热闹,远处的天空仍然在灼烧流焰。我注视着烟花的形状,想要把它们铭记于心,眼角扫到江绪的侧脸,他认真地注视着我。   “夏由说的没错……似乎确实是那样。能打动人即是最可贵之处。”他微笑起来。   好吧,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每当我说起什么,他总是会认真思考,并给我回应,尽管我非常迟钝,我也能够意识到,这种可贵的回应,意味着什么。   “江绪君,感谢你每次认真倾听。话说回来……我有事情想要告诉你。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漫画家吧……越马前史前辈,其实我曾经碰到过他。如果我碰到他的话,我一定会非常高兴吧。”我说道。   “……嗯,”江绪若有所思道,“看来夏由和他很有缘分。”   “也没有那回事,”我心不在焉地拽着地上的杂草,“当我碰到他的时候,我确实非常喜悦,后来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人的成就其实和我无关。我所说的这个无关,是即便见到了、即便触碰到了,仍然有一层莫大的距离,人和人之间巨大的隔阂。没有那回事……能见到遇到某个人,非常的幸运之类的。”   “我很感激他,他给予了我一些鼓励。我意识到的一件事……人自身的困境只能由自己克服。我和前辈唯一相遇的终点是……某一天我能够克服内心的障碍,做到像他那样全心专注的画出好的故事。以及认知到自己的渺小,当我不再被痛苦笼罩的时候,就是我们心灵相通的时刻。”我说道。   “很抱歉,可能我在画画的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有时候会忽略你。可我心里的想法,逐渐地变成我们之间共同的思考,我想要分享给你。”我对他道。   “……没关系,夏由,我十分能理解。”他温声对我道,触碰到我的指尖,体温渗透在一起。   “我并不那样认为。夏由所说的符合常人的某种虚荣之心……我认为夏由从一开始就没有。夏由只是想要抓住某些东西,确切来说,可以称之为继续坚持下去的希望。”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夏由口中的前辈,我认为他具有某种智慧。这种智慧将人类的喜悦与痛苦归为一个整体。”   “所谓「他人的成就即自己的成就,为此感泪涕零。他人的痛苦即是自己的痛苦,为此辗转沉思」诸如此类的思想,高尚而温和。今后如果夏由继续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总有一天抵达和他一样的终点。”   我略微愣住,随之应声,随着江绪的言语与眼底的温柔,我感受到灵魂某处在震颤。某种轻盈钻进我沉重的躯壳之中,那些深入骨髓的伤口正在一点点愈合。   回去的路上,我和江绪一起去了成井书店。仍旧是那家老板,因为他在书店居住,关门时间很晚,他看到了我,从一沓稿子里将我的画稿找了出来。   “很遗憾,这次也没有被选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这片土地上最不缺郁郁不得志的漫画家,每天送来的画稿多如牛毛,到处都有人做着成为漫画家的梦,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被淘汰的其中之一。”   “……可即便这样,仍然有人每天只吃便利店的打折便当,住每天一千日元的救助房,而不放弃自己的梦想。所以说啊……请在内心绝望之前,再试一试吧。”   “谢谢您,”我说道,“下周……我会再来的。”   我离开书店时,江绪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等我。我走向他时,仿佛看到了无数道身影,从年少的自己第一次从书架上拿起漫画书的那一刻,一直到我结束自己的生命为止,我看到无数个失落的自己。   即便满载无数个日落,也要坚持至黎明升起。以自身的意志与不属于自己的命运相抗衡,直至命运向我妥协为止。   我在十九岁时自杀未遂,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也没有感到很幸福,我只是明白了,平淡是生活之中唯一的常数。 第75章   “喂, 夏由,不要再画了啦。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或者你带我去你家,我想和你妈妈讲话。可以嘛?”孟骄在我身旁道, 她说着朝我眨眨眼。   “拜托, 还是不要装可爱比较好吧,对于我没用哦。”我说道, 把手里的笔放下来了。   我看向窗外,楼下的樱花树正开的烂漫。   “我……我也想去。”李目珊低低地开口,有些期待地看向我。   “好了, 目珊都说了想去,陪她一起去吧。”焦忱在我身旁说道。   “没、没错,”光俊说,“放学之后……一起去吧。夏由、总是闷着画画, 不、不太好。”   事实上我认为没什么不好的,我不由得无奈, 对他们道,“好吧……放学之后我要先去趟美术社,你们先陪我去美术社才行。”   “美术社?”孟骄好奇道, “夏由,你要开始画油画了吗?还是素描速写?好酷哦。”   “这些都不是, ”听见她没有猜中,我有些得意,“是雕塑啦, 雕塑。”   “美术社你们有去过吗?那里有一个著名的传闻……校园传闻, 你们有没有听过?”我看向他们道。   孟骄和李目珊眼中带着好奇,光俊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焦忱闻言也皱眉朝我看过来。   “是预言啦, 传说中的预言,”我说道,“据说那里有一个可以通灵的学姐,只要按照她的要求造出来雕塑,她就能够通过雕塑进行「预言」,能够看到某个人的未来哦。”   “怎么样?”我压低了声音,“很厉害吧……你们先一起去看看我的作品。”   “在聊什么呢?”我身后传来了温和的声音,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侧目看过去,是江绪,他从班主任那里回来了。   好了,现在进行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做水木夏由,梦想是成为一名漫画家。我和我班级里的同学关系非常要好,他们分别是奥绫光俊、焦忱介之君、小李目珊,雪代孟骄,以及我们的班长奈良江绪。   我和光俊从小一起长大,初中的时候遇见焦忱和孟骄,后来孟骄介绍李目珊加入我们,班长最后加入,其中我和班长最要好。   “是美术社啦,美术社,我们打算放学一起前往美术社。那里有我即将完成的雕塑,要去看一看吗?”我对江绪道。   江绪小的时候出了事故,他的左眼坏掉了,常年蒙着纱布。尽管如此,难以遮掩他的美貌,他温柔而谦逊,成绩好又有许多特长,在学校里是非常瞩目的存在。   “嗯,夏由亲手做的……当然要去看看。放学之后一起吗?”江绪问道。   “没错没错,一起去吧!我可是非常期待,我们六人小分队立即出发!”孟骄说着,凑过来要看我画的画,“话说,班长,先生叫你过去是有什么事啊?”   我立即眼疾手快地把画拿的离孟骄远了点,光俊看着我的动作,腼腆地笑了一下,略微低着头听我们讲话。我注意到了,于是把我的画塞到光俊手里,只给光俊一个人看。   “是演出的事,先生说我们关系很好,可以在这次出演一场舞台剧,我去看了剧本……关于一场悬疑事件的剧本,地点发生在船上,上面正好六名角色。”   孟骄:“什么样的剧本啊?”   “到时候会发给你们看的,”江绪说道,“先上课吧。”   “好吧,”孟骄说着,又对我道,“夏由也太小气了吧,反正在杂志上也可以看到。在此之前让我看看你的新作有什么大不了。”   “……”焦忱在一旁道,“你大概不会喜欢吧,他不让看还是不要勉强了。”   李目珊赞同地点点脑袋,光俊偷偷看孟骄一眼,略有些不好意思。   上课铃声落下,我前排坐着孟骄和李目珊,侧方坐着焦忱,光俊在教室门口的位置,而班长坐在前方的第三排。   课上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发呆或者走神,构思着我漫画的新内容,忘记说了,尽管我如此不认真,我的成绩依旧能够保持前三名。这都是我妈妈的功劳,我妈妈从我小的时候就开始给我补课,而我也非常听话,学校里书本的内容我早就学过了。   我最喜欢的漫画家是越马前史,他的每一部作品我都有认真看过。我很喜欢他,我想成为和他一样的漫画家。尽管我的家庭条件很好,坚持梦想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我的身边有我的朋友们,他们总是鼓励激励着我,让我不至于孤单难过。   “夏由。”刚上课,前排的孟骄用非常低的声音喊我,她朝我笑起来,扭过来的时候掌心里装了什么东西,我隐约看到了粗糙的纹路。她“砰”地把手指张开,在她的掌心盘旋着一条青色的玩具蛇。   由于玩具蛇做的非常拙劣,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反正我是一点也不会被吓到的。反正是正巧看过来的李目珊被吓了一跳,整个人脸色都白了。   “喂,雪代,你不要太过分了。”焦忱开口道。   “好啦好啦,这是假的啦,目珊你不要害怕。”孟骄连忙道,她把那条蛇放在了我桌子上。   我有些无奈,只得在先生看见之前,把那条蛇藏起来,我握着笔,笔尖下自动地画出了一条栩栩如生的蛇的图案。   前排的孟骄安静不下来,刚给我递完蛇,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了草莓牛奶,分给我们每人一瓶。焦忱面无表情接过来的时候,我觉得很好笑。   光俊和江绪他大概给不了了。前排的江绪总是坐姿笔直,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脊背与侧脸,他听课非常认真,成绩自然是我们里最好的。   相较来说,孟骄是聪明型,她随便努努力就可以保持中上游的成绩,李目珊和光俊是努力型,焦忱则是随便型。焦忱每天都往棒球社跑,他身为棒球社社长,心思全在那边,而且他的家庭条件很好,似乎高中毕业之后就要准备留学,在日本不会待太久。   “铃——”放学铃声一响,教室立刻变的热闹起来。   “走了走了,夏由,快点哦。”孟骄催促我道。   “夏、夏由。”光俊也收拾好了,在教室门口等我。   “好啦好啦,我很快就过来。”我说道。   焦忱和江绪则在走廊的位置等着我们,我们都穿着国中字样的蓝色校服,一起下楼的时候非常热闹,总是欢声笑语,几乎没有什么烦恼。   “话说回来,班长,你这周还要打工吗?”孟骄问道。   “嗯,下周就可以结束了。”江绪说。   “那下周末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玩咯,一起去上野公园怎么样?樱花盛开的季节,一定要去看看吧。”孟骄提议道。   “到时候再看吧,希望雪代你到时候不要放鸽子才好,”我说道,“对了,你们绝对猜不到那位神秘的学姐让我做的是什么雕塑。”   “雕塑不是那些人头之类的吗?我可是路过美术社好几次,看到了院子里的人头像。夜晚的时候不要走那条路,很吓人。”孟骄说道。   我摇摇头,微笑起来,“看来你无法猜中了哦。我做的雕塑和人体无关啦。”   “那是棒球吗?”焦忱无所谓地问道。   光俊:“是、是照相机吗?”   李目珊小声道:“是草莓款的美乐蒂。”   “都不是啦,”我看向江绪,江绪没有讲话,他似乎也有些好奇,我满意道,“总之你们绝对猜不到。”   美术社位于学校后门处,紧挨着操场,这里有一间院子用来摆放泥土和陶瓷盆,陶艺设和雕塑社毗邻。这里种了很多的雏菊花和铃铛草,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种草的名字,只是因为看起来像铃铛,我给它起名叫铃铛草。   “其实我觉得我有一点雕塑的天赋啦。不是人体、也不是棒球和照相机,更不是美乐蒂……话说目珊喜欢美乐蒂的话,下次生日礼物我要送你这个,”我一边说着,一边带他们走进教室,去最里面的位置。   “是收音机啦,一台红色的收音机……很奇怪吧。”我说道。   飘窗隐约遮住窗外的樱花树,木质地板散发着陈旧的味道,雕塑板上撑起了一台收音机,我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它真的存在那样。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给它上了色,当接触到颜料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选了红色。   “什么嘛,夏由是不是在骗人。一台收音机怎么可能成为命运的指引……一定是骗人的吧,”孟骄说道。   光俊点点脑袋,“怎么、么看,都、都很奇怪。”   “我也不太清楚,这是学姐说的,每个人灵魂被指引的物品都不一样。她说我比较特别哦,和这台红色收音机有着很大的缘分,并且它不是什么收音机哦,不是用来收听广播的收音机,而是时光机之类的东西。学姐是这么说的。”   “……”焦忱有些无语,“看起来像是班长收集破烂做的东西。”   江绪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台收音机看,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思考之中。   “学姐今天会来美术社,我们直接去找她吧。”我说道。   学姐常年待在画室,据说她原本是落榜的美术生,没有考上美大,在学校里负责社团的事宜,还有传言她具有特别的能力,能够凭借雕塑指引出命运的形状。   我们出去时,学姐正好回来了,她在看院子里的那些花草,见到了我,明白了我的意思。   “跟我来吧。”她对我道。   “请你们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哦。”我对他们几个笑道。   “学姐,这台收音机到底有什么作用。”我跟在她身后问道。   “是命运……命运啊。”她来到我雕刻的那台收音机前,视线深深地被吸引,触摸到收音机,眼底出现片刻的沉寂。   “它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而是某人制造出能够将灵魂之声蕴藏的意志传递的机器。将人的信念传递给这片时空的主宰者……从而具有改变一切的能力,这就是它的作用。”   我不由得问道:“某个人是谁。”   明明把它做出来的是我吧?   “是另一个时空的人类……准确来说,也和你有关,既然由你亲手雕刻,最后只能由你找到它。”   “至于你的命运,已经透过这台收音机传递而来,”学姐看向我道,“在我的面前,你的灵魂怀揣着污浊与沉重,呈现着濒临死亡之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不止是你,还有门外你的那群同伴,他们的灵魂也很快会走上覆灭。”   “你们因为死亡而聚集在一起,灵魂上缠绕着名为恶念的产物。” 第76章   “夏由, 怎么样了?”   “嗯……学姐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嘛……当作玩笑就好了,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她说我们都会死哎,”我不由得笑起来, “如果只有一个或者两个还勉强可信, 几乎同一段时间里接连死去,没那种可能性吧。”   “真的能看出来嘛?这么厉害……听起来好可怕的样子。”孟骄嘴上说着, 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江绪从门缝处看向那台收音机,停顿片刻,对我们道:“那个收音机, 看起来非常眼熟,我好像在那里见过。”   闻言光俊睁大了一双眼,焦忱也看过来。   焦忱:“总感觉不太吉利,如果你见过的话, 还是赶紧扔掉比较好吧。”   “说实话,我倒是有些好奇, 我们会经历怎样的事故,难不成是车祸之类的?”我说道。   “好啦,夏由……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好奇比较好吧。我们先去吃饭吧……烤肉怎么样, 我从我哥哥那里拿到了卡。”孟骄说着,从她精致的小包里拿出来了一张卡, 卡里写着VIP的字样。   光俊在一旁道:“好、好厉害。我和夏由……之前想去这里。”   “是我哥哥的卡啦,反正他有很多,我选了几张拿来用……这次我来请客好了。班长, 下次带我们一起去你家玩吧。”孟骄道。   江绪温声回复:“我家里可能装不下你们。”   “我们人这么多, 去谁家都是一场灾难吧。”我说道。   “……”焦忱,“可以去我家。”   “差点忘记了,焦忱家在别墅区, 可以装下我们五个。”   我笑起来,孟骄也忍不住笑了,那间院子在我们身后变得渺小,我扭头看过去,学姐似乎还在里面站着。实际上我对那种预言有些介意。   说不清那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充满未知性与神秘性,像是午后时做的一个荒诞怪异的梦,令人在意。   “夏由。”身旁的少年喊了我一声,我回过神,江绪注视着我,他眼眸认真,我脑袋感受到了来自他掌心的温度。   江绪问道:“你还在想刚刚的事情吗?”   “多少会有一点在意吧,不过也没有那么在意……你们都在我身边。就算我死掉了也有人陪着我,那样的话很幸福吧。”我笑起来。   “夏由……好可怕。”李目珊在我身旁小声道。   “有吗,目珊难道不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吗?我们可是在地下也要做好朋友。”我凑过去,把手掌放在李目珊的肩膀处,她的肩膀过于瘦弱,因为我的动作愣住,随之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李目珊:“嗯。一定……无论在哪里,都会和夏由是好朋友。”   光俊:“我、我也一样。”   我们一起去了烤肉店,烤肉店位于池袋附近,这里的街道充斥着热闹的景象,人来人往总是令人驻足。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楼下似乎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事故。   我是没有注意啦,诸如给我们上菜的服务生之类的……我并没有在意。直到警察来到了我们包间。   “你们好,我叫小林贵志,是东京都警署执勤人员……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件恶性偷窃案件,我们收到了消息,作案人最近似乎在这里扮作服务员打工,你们有见过他吗?”警察先生拿出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大约比我们大两岁,他看起来憔悴低迷,眼神无光有很重的黑眼圈,颧骨突出,如同一具游魂。   “他的名字叫做中村十连。”   闻言光俊立即睁大了一双眼,他紧张道:“刚、刚刚的服务生、给我们上菜的那位……好像是他。”   “是他没错,”江绪道,“警察先生,我们让他去拿了餐布,他大概待会还会过来。”   “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我一下。”小林警官正色起来,随之压低了帽檐,上好膛躲在门后面。   “是前几天的那桩珠宝偷窃案件吗?据说价值一亿日元。已经有钱了,为什么还要过来做服务生?”我不由得问道。   “据消息称……他是为同伴偷的,事后一分都没有分给他,迫于生存,他在躲藏一个月之后,到处找日结兼职。”小林警官对我道。   “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呢,”孟骄说,“池袋附近据说很混乱哦,总是有人丢东西之类的,感觉很危险。”   “不用担心。”焦忱道。   光俊和李目珊紧张地坐在角落的位置,江绪背对着门,我们听见了从楼道传来的脚步声。   “客人,您好。”随着中村十连推门而入,他谨慎的立即发现了不对劲,“咔嚓”一声,餐布和玻璃杯应声落地。   我佩服他的反应,他拿了一把餐叉,快速地到了江绪身后,用餐叉对准了江绪的脖颈。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晃了一下心神,不知道是不是学姐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还是某种酝酿而出的情绪,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林警官反应也十分迅速,随着“砰”地一声,子弹飞出去,餐叉“啪”地落在地上,传来一声闷哼,整个过程快的我们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小林警官用手铐铐住中村十连,中村十连脸色惨白,那双阴翳的眼充斥着血丝,他喘着粗气,像是一头困兽。   “……江绪!”我下意识地抱住了江绪,将他带离中村十连身边,我注视着他的脖颈,他脖颈的位置被刀叉扎出来两点血点。   “我没事,夏由。”江绪看向我,他自己用手摸了摸,反倒因为我突然抱住他的动作红了脸。我意识到了什么,也有些尴尬,空气中翻涌着某种未知的气氛。   “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他铐住了。”小林警官对我们道,“非常感谢各位……此地不宜久留,抱歉打扰了你们就餐。”   “今天发生的事情可以登上报纸了……这算什么事嘛。吃饭的中途配合警察抓住了盗贼。”孟骄说着,她看向江绪脖颈处的伤口,“江绪,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扎破了皮。”江绪说,随之看向我,“夏由,现在可以松手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吓人。”李目珊小声说。   光俊点点头,他紧紧地握着餐叉,仍旧盯着小林警官离去的方向。   “看来那位学姐说的也没错,差点就酿成了事故。”焦忱说道。   “按照她那么说,我们最近都会倒霉咯。”孟骄说。   我注视着地板上的鲜血,那是中村十连留下来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打算各自早早回家了。   原本我和光俊顺路的,我用了照顾江绪的借口,单独和他走在一起。   “喂,那个时候……你一直都在盯着那台红色收音机看,是有什么头绪吗?”我问道。   江绪注视着我,他的目光温柔而含蓄,“夏由是在担心我吗?不用担心……只是想起来我确实见过,焦忱说的没错,回去我会把它扔掉。今天不过是一场意外。”   “好吧,我确实有些担心你,刚刚他用刀叉对准你的时候,我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个地方……”我碰了碰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突然喘不过气来,好像被人抓住了一样,很不舒服。”   “所以啊……我知道你平常不善表达,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话,请一定告诉我好吗?我们之中我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了。如果你死掉的话,我一定会和你一起的。”我说道。   “……”江绪眼眸里笑意一闪而过,“没有那回事。夏由……不用那么在意。我答应你,请夏由也答应我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好吗?”   我眼眸中倒映着他的五官,他温柔的笑着,手掌碰到我的脸颊,我们之间非常熟悉,早已不排斥这种程度的接触。今天不知为何,是生死将我们拉近的缘故,还是别的,我察觉到某种微妙的气氛,他似乎还想做别的,不止想摸我的脸。   “喂……你在想什么?”我问道。   我注视着他,脸颊略微侧过,碰到他的指尖,无师自通地往前凑了一些,用嘴唇碰了一下他的鼻尖。   他的脸瞬间通红,一向镇定的面庞变得难以自持,眸中晃荡出明烈的灼热,在月色倒映下熠熠生辉。   “……可以吗。”他低声问道。   我察觉到自己胸腔里酝酿的情绪,带着些许催促的意味,甚至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期待。我的心情传达给了他,他唇畔略微扬起来。   一片寂静之中,我闭上了眼睛,我察觉到温热的触感落到我的眼皮上,江绪在亲我的眼睛。   “我……我原本,想晚一些再这样做的。可看到夏由那样的眼神,总是情不自禁。”他低声对我道,像是在忏悔的语气。   我下意识地摸自己的眼睛,不由得问道,“我有吗?说的好像是我在引诱你一样。”   “确实如此,”江绪说,他眼底包裹着我的身影,“夏由每看向我,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引诱。”   他眼底温和的情绪,比夏日的烈焰还要灼烫。 第77章   “喂, 那我们现在算是在交往咯。”我说道。   午后的阳光落在窗帘上,穿透我的眉眼,我看向书桌旁的少年, 他现在把我的书桌占用了, 我坐在一边看漫画书。   江绪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在看某些书,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在帮刚上初中的孩子批改作业。一边批改作业一边还能看书,我佩服他的分心能力。   “奈良江绪,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我把手掌放在他肩膀上,这样的动作令我能够闻见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嗯?”被我搭肩膀的少年闻言回过神来,侧目看向我,眼眸由专注转变成温和, 朝我笑了一下。   “还不算是,交往之前还差一场告白。我……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为夏由准备。”他对我道。   好吧, 我隐约知道了,他对于交往这件事,认真且放在心上, 在我看来是很平常的事啦。对于他把我规划进他的未来里,令我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我们都亲过了, 这样也不算是交往吗?”我问道,一边去摸他的耳朵,他表面冷静, 实际上耳朵已经变红了。   我一边讲出来, 一边又凑过去闻他。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气息总是很好闻,明明用的是最便宜的肥皂, 清淡散发着甜味,有点像我吃过的苹果派。还有,我很喜欢吃苹果派。   “我们现在心意相通。”他认真地对我道。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忍不住有点想笑,不过我不擅长微笑啦,笑起来没有那么好看,很像机器人在努力地牵动嘴角。   “好吧。”我往下靠在他的双腿上,这件事没有人知道,秘密恋情之类的,还是很有意思的。   “喂,夏由,要出去玩吗?一起去京都怎么样?”孟骄打来了电话。   “现在很热……京都十月份之后去比较好吧,那个时候红叶都盛开了。”我说道。   “而且江绪还要做兼职哦,我要陪着他,我们两个不一定有时间。”   “好嘛,那周末的派对一定要过来哦。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啦,目珊过生日……我偷偷为她准备的,请一定要出席,拜托了!”   “嘟——”地一声,那边挂了电话,紧接着我的手机响起来,是孟骄发来的邮件。她为此还像模像样地发了一封邀请函。   “江绪君周末有时间吗?”我问道,刚刚我和孟骄打电话他应该都听见了。   “嗯,可以空出来时间,我们一起去给目珊挑礼物吧。”江绪对我道。   “那就这么说定哦。”我打开了漫画书,开始看剩下的内容。   次日一大早,我和江绪早早的起床了,我们约在地铁站见面。偶尔他也会在我家留宿,只是我意识到他有意地避免这种情况。我们睡一起时,互相总是不自在,好像夏夜变得无比漫长,又无比灼烫,彼此的肌肤贴在一起引起战栗。   “江绪,你准备买什么礼物?你认为买什么礼物比较好?说实在的……我对目珊实际上没那么了解。”我说道。   “我只知道她的兴趣爱好,喜欢玩乙游,经常看她转载文字化化的帖子,里面的男主角看起来非常阴郁呢。还喜欢美乐蒂、chiikawa动画里面的飞鼠,喜欢喝魔爪能量饮料,用的化妆品都是粉色系,似乎对粉色情有独钟……孟骄还告诉我她有一面墙都是用来收集粉钻蝴蝶结。”我掰着手指道,知道她喜欢这些东西,可我实际上并不清楚她内心怎么想的。   “夏由很厉害呢……你说的这些,如果送给她她都会很高兴吧。”江绪对我道。   “可是去年她许愿的生日礼物是手术刀,我……我认为不要送她那种东西比较好吧。还好有孟骄在,她现在似乎已经不要那个了。”我挠挠脑袋道。   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女孩子们喜欢什么。   “嗯……喜欢手术刀的话,也可以买吧,”江绪略微沉思道,“夏由……或许我们可以稍微改装一下,刀片换成其他东西怎么样。粉色系的汤匙之类的。”   “哇,你也太厉害了。那就这么办。”   “那我们现在去原宿区逛一逛吧……话说,我有某种预感,总觉得焦忱说不定会……”剩下的话我没有说出来。   我和江绪一起去了原宿,在那里为目珊挑礼物。我以前很少来到女孩子专区,可能因为画漫画的关系,我看到那些漂亮的衣服裙子时,联想到了很多东西。某些具有设计感的裙子,能够转化为人物设计灵感。   最终我给目珊选了一条裙子,店里正好有配好的配饰,配饰也一起买了,一共花费了十万日元左右。价格似乎有点高了,但是这条裙子给我的感觉非常适合她,想送给她的冲动大于关系的考量,最终我还是买下来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女孩子买礼物……回去要让光俊看看,光俊总是看时尚杂志,一定更加了解。”我说道。   “夏由选的很好,她一定会高兴的。”江绪说道。   江绪则是买了原产的手术刀和精美的汤匙,打算做一套粉色系的公主餐具。我们回家之后,江绪就开始捣鼓,他的动手能力很强。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常常认为过生日之类的毫无意义。”我说道。   由于我家族的关系,每年的生日常常伴随着各种仪式,母亲家家族严谨,外婆外公总是会为我庆祝,后来因为我不喜欢,妈妈才全部取消了。   所以我无法理解,很多人总是在收到礼物时格外高兴那种喜悦之情。现在我才有了感受,亲自为别人准备惊喜时,和朋友一起忙碌时,那种新鲜感与好奇感。   “现在我觉得很有意思,看到你认真地为别人考虑的时刻,我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美好的景象……喂,江绪,你有没有想要的生日礼物?”我不由得问道。   闻言江绪停了下来,他手指上沾满了红色的颜料,闻言看向我,眼眸变得深邃动人,化为不可见底的禅渊。   “什么都可以吗?”他问我道。   “只要不太过分,都可以吧。”我说道。   上次我们聊天的时候问到彼此的喜好,焦忱的回答是掌控对方的全部,当时江绪低头思考起来,我不由得担心他会受影响,总觉得会变坏。   “那我想要夏由的时间……可以一整天都陪着我吗?”他对我道。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当然可以吧。”我对他道。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做事,“嗯”了一声,“我……我很期待。”   周日晚上,我们准时地到达了举办生日会的地方。由于事前没有告诉李目珊,她来之后才发现我们为她制造了一个惊喜,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掉眼泪。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记得孩子的生日。有些父母认为孩子的生日是他们所谓的苦难日,甚至因为孩子不满足自己的期待而厌恶孩子……这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它们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   “目珊、不、不要哭了……”光俊笨拙地拿出来纸巾,他亲手为李目珊做了蛋糕。   “没错没错,不要哭啦!不是还有我们在吗?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宇。”孟骄把生日帽戴在了李目珊头上。   “请不要哭了……目珊,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焦忱冷漠的脸上出现了裂痕,难得变得温柔起来,在一旁手足无措。   好吧,我原本的猜测以为焦忱会在这个时候告白的,看来是我想错了。我把那条裙子拿了出来,和江绪相对而视,我们都笑了起来。   “对哦,不要再哭了,生日应该高兴比较好吧,今天目珊当公主,我们都是守护你的骑士。”我说道。   “没错,那我要当女骑士长。”孟骄说道。   “好、好漂亮! ”光俊的眼睛几乎放光,变得亮晶晶的,盯着我手里的裙子看。   “这是特意为目珊挑的哦。怎么样……光俊,你也觉得很合适目珊吧。”   “好啦好啦,来……我们拍一张照片。”   “三二一……不许动了!”   外面无边墨色,我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谢谢”,少女的嗓音柔弱而细微。   多年后,我仍然记得这一天,令我明白的事情。人的性格难以改变,却能够因为感受到的善意而产生细微的变化。从那之后,李目珊逐渐愿意跟随我们,包括按时上课、偶尔不化妆见面,愿意向我们展示自己的缺点和不完美。   她会和孟骄一起去听讲座,偶尔听不懂,也愿意陪着孟骄一起。她不敢单独和男生待在一起,却愿意向我和光俊敞开心扉,和光俊一起去买最新一期的杂志、去看走秀和时尚专区展览,愿意和我一起去买漫画书,一起去越马前史前辈的签售会。   一年之后,我们毕业了。   李目珊性格依旧内向不善言语,她考入了一所女子大学,选了文职专业。我和江绪一起去了东大,光俊去了老家的艺术大学读摄影系。孟骄去了韩国留学,奔赴她梦寐以求的梨花女子大学。焦忱则是听从家里的安排,去了体育系做职业棒球选手。   我依旧在画画,我身边有我喜欢的人,有爱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好朋友们。我常常在画板前待到深夜,偶尔的时刻,我会停下来,感到深夜里的寂静席卷我。我意识到,那是人类无论幸福与否都会感受到的片刻孤独。   所有的记忆与画板上的浓墨重彩,都会化成纷飞的蝴蝶飘摇而逝,理想与信念依旧支撑着我,穿过孤独的长河,去追寻一片尚不可寻的放逐之地。   偶尔的时候,我会回忆起高中时期的一隅。美术社我亲手雕刻的那个红色收音机,看来命运的指引并未抵达至我这里,我仍旧沿着笔直的道路不断往前。   在死亡终点抵达之前,我与孤独的重影互相追逐,不让它将我吞没淹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