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好巧,你也在地府打工 本书作者:山煊菌 本书简介:【正文已完结,番外更新中】 隔壁完结灵异文《捡了只鬼当老攻》可食! 【貌美阴郁社畜受vs爹味超浓、控制欲极强的“干爹”树精攻】 殷垣是位精英律师,工作体面、长得漂亮、除了嘴毒外没有缺点。 实际上,殷垣八字太轻,常被恶鬼盯上。 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和地府签订条约,充当地府判官打工。 白天上班给当事人处理案件,晚上加班给当事鬼主持公道,还得抽时间应付新交的男朋友。殷垣累得疲惫不堪。 后来他从阴差那听到一个好消息,有新的人来应聘,殷垣终于不用再被拉来加班了。正当他高高兴兴地去和阴间的新同事打招呼时,猛地发现这人似乎有点眼熟。 这不是他男朋友又是谁?两人相见,都是一愣。 殷垣:“你不是人吗?” 对方:“你能见鬼啊?” . 柏扶青作为天地间唯一一颗建木,活得时间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后来末法时代的一场雷劫,让他得以重新生活。于是他去找了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但是这位人类“妻子”太柔弱,以防吓到他,柏扶青精心掩饰身份,装成一个普通人住进他家里。 而作为一个“人类”,他还得需要一份工作。 正巧地府发布了招聘启示。 . 殷垣八字轻,命格属阴,是早夭之相。他父母为了他能活下去,给他找了个颗百年老树认干亲。 好消息,殷垣确实顺顺利利活了下去。 坏消息,他莫名其妙地跟人结亲了。 知道真相的殷垣怒气冲冲,他叫了那么长时间的干爹,居然不是干爹!白被占了那么长时间的便宜。 Tips: 【无副cp】 【年纪差大概几千上万岁吧】 【受非常漂亮,全书第一貌美,可以当作杀器的那种】 【双洁,甜文,HE】 排雷: 【会有很多人喜欢受,但只坚持主角cp,能接受再看】 【不要在灵异文里考究现实法律】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甜文 玄学 天选之子 主角视角殷垣互动柏扶青配角很多 一句话简介:男友竟是我的地府同事 立意:珍惜生命,好好生活 第1章 “砰——” 茶杯重重落在实木桌上,里面的茶水随之洒溅出来,在乌红的桌面淌了一片水渍。 画着浓妆的女人一拍桌子,大声道:“我一定要那个狗男人净身出户!他爹的,花着老娘的钱,还在外面包养小三!我X他八代祖宗。” 女人浑厚的声音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回荡,让门口路过的人不禁纷纷停下脚步,通过门缝往里张望。 律师助理小声问道:“这是今天第几个离婚的案子了?” 新来的实习生思考一会:“第三个。” “这才一上午,就三个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律师助理纳闷。 实习生幽幽道:“今天情人节,你是不是忘了?” 律师助理恍然:“难怪。”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会议室里坐在女人对面的年轻男人身上。相比起女人的愤怒,他则显得异常冷静,连面对八卦最基本的情绪都没有。 一侧的阳光从窗户探进,在他身上笼出一层朦胧的光圈。虽说已经入了春,可四九城的天依旧偏凉。剪裁整齐的黑色大衣穿在殷垣身上,勾勒出清瘦笔挺的脊背线条。 离得远,两人都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能隐约从他微微低垂的头颅窥探出几分漫不经心。 漫不经心! 实习生邱妍喟叹:“能在当事人面前还发呆的也只有殷律了吧?” 律师助理:“不愧是律所里公认的妇女之友。” 殷垣其实没发呆,他就是有点困。轻薄的眼皮半阖,假装在认真听实则在补觉。 女人说了一会,把心里的苦水全部吐露出来后感觉心情好多了。坐回椅子上,抿口水,问道:“殷律师,你说我让他净身出户的几率大吗?” 殷垣停顿了会才意识到该他说话了,抬头认真道:“还是有希望的,毕竟他是过错方。” 女人看见他脸的时候再次忍不住感慨,但凡她老公要是长得有这律师一半好看,冲着多年夫妻情分,她都能闭只眼给他留点钱,不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行,那我知道了。”女人作势要离开。 殷垣暗自松了口气,紧跟着起身,颇为贴心地递过去一张纸巾,“你的袖子被水打湿了,擦擦吧。” 女人这才察觉到手腕那里一片濡湿,将纸巾接到手里,心说人跟人的差距真的比人跟狗的差距都大。 这律师也不知道有没有对象。 女人想试探问问,手机却突然响起来。她接通听了会,眼睛顿时放光,扬起灿烂的笑容:“真的?捉奸在床?太好了,你们在门口守着,我立刻就赶过去。” 她扭头对殷垣匆匆道:“殷律师,明天我再来啊。” 殷垣微笑:“再见。” 人走后,邱妍才敢进来,关心问道:“殷律,您今天是没休息好吗?” 坐回椅子上的殷垣定定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得邱妍头皮发麻,以为是自己多言了,刚想要找补,却听殷垣仰头闭上了眼睛,恹恹道:“嗯。” 邱妍接话:“那我去给您倒杯水,您歇会。” 她离开后,殷垣对着空气叹气。因为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细长的眼尾泛着红意,难得流露出点脆弱的意味。 他哪是没休息好,是压根没睡觉。 昨晚,地府无常突然闯进他家里,美其名曰:地府缺公务员,要找活人做兼职。 黑无常冷哼,拿出一本册子,“殷垣是吧?按理来说,你早该死了,却能一直活到现在。呵,你用了什么法子逃过老爷我的法眼的?” 殷垣自小八字就轻,饱受各种鬼怪骚扰,后来被一个云游的道士指点拜了老家的千年古树为干爹才渐渐好转,鲜少再见到鬼怪妖邪这类东西。 可就在上周,他远在S省的干爹被雷劈死了。 殷垣自那时就知道这层保护罩算是被打破了,却不想来得居然这么快。 白无常推了推他,“行了,我们不是来勾你魂的,别紧张。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吧。地府判官司缺人,我看你专业正对口,有兴趣来兼职吗?” 京大法学本硕连读的殷垣:“......” 鬼的专业对口,他是律师又不是法官。 黑无常厉声喝道:“府君亲自征调,何人胆敢不从。” 白无常:“也不能这么说,现在建设新地府,大家都提倡平等自由,他也有拒绝的权力。” “我拒绝会怎么样?”殷垣问道。 “那只好把你一起勾走了。”白无常笑眯眯道。 “......” 殷垣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思绪回笼,眼看到了午饭时间,殷垣起身拿上外套往外走。 他没案子的时候也不用天天在办公室坐班,每天来打个卡就能走了。 他打算去他家小区附近的菜市场逛一逛,做顿好吃的安慰一下自己的被迫倒夜班的受伤心灵。 菜市场和花鸟市场是挨在一起的,位于四九城的老城区,里面地上种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人想的到的食材这里都有。 当然,刑法书上的动物没有。 殷垣其实来得次数不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边的老板几乎都认识他。 卖鱼的老板瞧见他时,大老远就开始叫了起来,“欸呦喂,殷律师您来了,今天要吃点啥?咱们这的江团还剩两条,很新鲜,昨天才到的货。来一条不?” 他说着,已经把江团拎了出来。小臂长的一条鱼通体泛着粉意,鱼尾在空中扫来扫去,垂死挣扎。 殷垣看了眼,略一点头:“可以,你处理一下吧。” “好嘞。”王老板干脆利落将鱼敲晕,然后刮鳞剖腹。 给他帮忙的儿子悄悄放下手上的活,走到殷垣旁边,稚气的脸上挂着好奇:“殷律师,偷东西的罪名很严重吗?” “得看偷的什么东西,它的价值多少。” 殷垣不动声色打量这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问道:“你可以具体说一说。” 男生挠了挠头,压着声音道:“不是我哈。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最近交了个女朋友,但是也有一个男生正在追这个女朋友。所以我朋友为了给那个男生一个教训,就把他的一个东西偷走扔了,现在对方发现了,想要去报官。” “我朋友怕这事闹大,现在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处理。” 王老板剁鱼敲在砧板上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极有节律。 殷垣沉默了会,“你还是没说偷了什么。” 男生皱着眉,想了半晌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装备,没有这个装备,他就不能变身。” “……” 殷垣:“你上几年级了?” “高、高二。” 殷垣语重心长:“好好学习,少打游戏。” “……” 男生嘴唇翕张,想要辩解。这时候王老板已经停下手上动作,将切成块的鱼肉给打包好递给殷垣。 “殷律师,鱼好了。您慢走啊。” 等人走后,王老板抓住儿子狐疑问道:“你刚才和殷律师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男生心虚的眼睛转了圈,“没说什么,我就问问他律师都要学什么东西。” 王老板眉毛一扬,手掌拍在他肩头,震得男生全身一颤。“好,不愧是我儿子!咱们老王家也该出来个读书人了。” 男生干笑。 那边殷垣又去买了点青菜和豆腐,便回了家。 他洗手做菜,先放油将姜蒜干辣椒煸炒出香味,再下鱼块翻炒,等鱼肉泛白后加入料酒、生抽食盐,最后冰糖提鲜,小火焖半个小时左右就差不多好了。 红烧江团鱼装盘后肉眼可见的肉质软糯,清亮的汁水四溢,香味隔着窗户都能飘上十来米。 殷垣另炒了个青菜,正打算坐下开吃。 有电话打了进来,是他老家那边的亲戚。 说是亲戚其实也没血缘关系,殷垣自幼就跟着父母搬到了四九城定居。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质,他父母很少回S省老家。最近的一次也就是为了让殷垣拜干亲才回去一趟。 后来他父母意外离世,殷垣更是和老家的人没有了联系,这次的电话还是上周回去给古树奔丧时留的。 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在电话那头笑道:“小垣,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隔壁家的花姨,上周我们刚见过的。” 殷垣:“我记得,您有事吗?” 花姨笑吟吟道:“我有个表弟,想去四九城发展。但是他什么也不懂,想让你帮忙照顾一下可以吗?” 奔丧期间,殷垣被她帮了不少忙,正巧没时间还人情,听到这干脆应了下来。 “可以,让他来吧,我会去接他。” 他直接应允的态度让花姨愣了一愣,偏头看了眼身边高大的男人,有点迟疑道:“你确定吗?” “嗯。”殷垣道。 花姨笑道:“那太好了,花姨先谢谢你。” 殷垣发了个地址给她。 花姨看着地址,拿着手机在在男人面前晃了晃,“瞅见没,还得是我出手。这孩子小时候,我还抱过呢,我们关系可好了。” 男人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记下地址,理直气壮道:“我才是他最亲近的人。” 花姨:“……” “你怎么好意思说你是人的?”花姨翻了个白眼,“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我还不知道?” 男人直直走向屋外。 花姨奇怪问道:“你做什么去?” “办身份证。” …… 当晚,殷垣正看着案宗,平白无故感觉身后一阵阴冷,明亮的灯光蒙上一层灰似的,骤然昏暗下来。 回头,果然是白衣高帽的无常飘在不远处,一手拎着哭丧棒,一手握着锁链,惨白的脸上挂着怪异的笑,说话时自带降温效果:“走吧,咱们上班去。” 殷垣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自己。 “我和你是一个单位的?” 白无常一拍头,“忘了说,你属判官司,平常办公就在都城隍庙。喏,这是你的工装。” 他朝殷垣扔过去一身大红色长袍,布料间夹带了根两指粗的黑色腰带。 第2章 “一般情况下判官得去泰山那块呆着,但你这是兼职,上级吩咐要灵活就业。你平时就去都城隍庙就行,那里就是你的办公地点。唔......再教你个咒语,‘北帝敕令,缚鬼诛邪,敢有不服者,急急如律令!’。” 一句咒语将殷垣的魂勾出来,等他换完衣服后,白无常继续给他介绍地府事宜,“虽说地府都由酆都那位掌管,但是他老人家已经退居二线,管不了具体的事,所以平时你只要知道包括判官司在内的六案功曹都隶属十殿阎罗就行。他们才是真正的老大。” 殷垣:“我就是个兼职的,不打算长干。” 白无常轻啧:“知不知道现在公务员多吃香,你还瞧不上了。那阴间公务员也是公务员,我们还是发的起工资的。” “......” 殷垣穿着红袍,绯红的布料映在他脸上,衬得俨然比白无常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多了几分生气。 只是...... 撩起袖子捏了一捏,布料轻薄不说,还粗糙生硬,像纸一样的触感。 殷垣脸色古怪问道:“你们地府制服还有假冒伪劣产品?” 白无常森森笑道:“纸人纸马纸衣裳,我从哪给你找真衣服?” “......” 见殷垣不说话,白无常才道:“行了,别耽误时间,该上路了。” 他这么说,殷垣真有种自己已经死了的错觉,腿都不用迈开,随着意念一动,身体便径直飘向前方。 一直有人说阴间路和阳间路不同,若是有人不小心走错了路,要想回来可就难了。以前的殷垣对此半信半疑,他只见过鬼,至于大名鼎鼎的黄泉路还只从书面看见过。 现在亲身经历一遭,才算真信了。 与人间常见的柏油路不同,阴间这路破破烂烂,坑坑洼洼,路边常有鬼缩成一团躲在墙根底下,即便是有大胆点的鬼远远瞧见白衣高帽的无常来了,也是转身就跑。 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殷垣压着想要抽搐的唇角问道:“你之前说要建设新时代地府?” 白无常:“是啊。” 殷垣:“那我的作用是?” “推进法治建设啊。”白无常理所当然,“三界本是一体,不只是地府,就连妖界也得向人间学习。我们老大就去人间上学去了。” 殷垣虚心请教:“妖界是什么?” “成了精的仙家还有一些上古大妖。若是有机会,你会见到的。” 说话间,隐藏在夜里的古朴建筑出现在眼前,两排灯笼悬挂,映着门匾上四个遒劲大字“都城隍庙”。 昏黄的烛光随风跳跃,将地上的光影也带动起来。 宽阔的路上空无一人,静得出奇。 可进去后才知道里面的洞天,几十个鬼吏穿梭在院子里进进出出,还有个和白无常相熟的鬼吏见到他来后,笑着招呼:“老王啊,好久没见你来了。改天一起喝酒去啊。” 白无常:“再说吧,再说吧,今天有正事来的。”说着,他指了指殷垣:“喏,新上任的判官。” 鬼吏一惊,忙着眼打量这个年轻人,看着年纪轻轻的,长得也怪好看,居然死这么早。 不对,居然年纪轻轻就能空降到判官了。 不是地下有人就是能力过人,无论哪种,都不是好得罪的。 这么想着,鬼吏立刻笑容殷切上前打招呼:“哎呦喂,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大人来我们判官司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小的是衙门的鬼吏,您以后有事随意驱使就好。” 殷垣:“那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 鬼吏:“......” 殷垣:“......” 虚伪。 做鬼都得打官腔。 鬼吏尬笑道:“大人里面请吧,我带您到处逛逛。” 殷垣退了半步:“别逛了,直接上班得了。” 大半夜的,他还得回去睡觉呢。 鬼吏低眉顺眼称是,引着殷垣往大堂走去。 白无常跟在殷垣旁边,一只胳膊搭到殷垣肩头,神秘兮兮道:“我可没告诉别人你是生魂。这群鬼吏都是老油条子,贯会捧高踩低、拉帮结派,要是他们知道你是生魂的话,就该是其他嘴脸了。” 这么好心? 殷垣狭长的眸子轻斜,问道:“你想要什么?” 白无常羞答答捶了他一拳:“不多,你随便烧几刀纸钱就行。” “......” 白无常领着殷垣到了都城隍庙认完路后,便直接走了。留下殷垣在大堂里看陈年卷宗,鬼吏站在一边解释这堆堪比人高的卷宗:“现在提倡网络信息化,这些老旧的案卷翻阅起来不合适,上面吩咐要将这些录入系统以便调阅。” 殷垣下意识看了眼手上这本书的时间——端朝,昭定十一年,换算成公历纪年法大概是十七世纪初。 “地府......还真是与时俱进。”殷垣唇角抽了抽,把书放了回去。 鬼吏唉声叹气:“虽说地府和人间的互联网公司签订了协议,建了个地府专用服务器吧,但是这些数据实在多,也不知道要做到何年何月。” 万事怕对比,殷垣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兼职判官也还行。 至少不用一眼看不见头。 鬼吏抱着卷宗离开大堂,做自己的活去了。 眼看没自己的事干,殷垣支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撑在桌案上,还觉得兼职要是一直是这样清闲也还行。 在哪睡不是睡,离魂睡觉属于深度睡眠,对身体更好。 ... 门外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吵嚷人声逐渐逼近,隐隐约约听见两拨人在对骂。 “你他丫的居然偷我灵珠,你知不知道它有多珍贵!一百年才出一颗呢,今天要不给我找回来,我现在就把你剁了!” “谁知道那是你的灵珠,我还以为什么玻璃珠子呢。是你自己没收好,怪我喽。” “你——混蛋!” 在劈里啪啦的打斗声中,殷垣慢悠悠醒过神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房顶突然“嘭”地一声被砸穿,一个人从天而降摔在地上。 地面的灰尘随之一震。 殷垣:“!” 趴在地上的男生缓缓撑着地面抬头,露出一张鼻青脸肿的脸。 殷垣感觉他有点眼熟。 王旋感觉自己的五脏肺腑都移了位,呼吸间带着血气,稍微动一动,立即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也太狠了吧,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搞。 “呼——”王旋闷咳一声,捂着脸挣扎爬起来,爬到半截突然感觉有道目光。 他下意识回视,高堂上的青年缓缓走下来,身上的红色袍子随着脚步摇曳,一根黑色腰带扎出极细的腰肢,再往上看,苍白的脸上眸如点漆,漂亮得惊心动魄。 王旋这下不止心惊连血都凉了半截,情不自禁喃喃道:“我是真的死了?还是说在做梦?” 这怎么连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都出现了! 门口的吵闹的人气势汹汹冲进来,还想继续打架:“妈的,王旋你要是个有种的就别趴地上装死!起来啊,继续打。” 殷垣:“......” 大晚上的城隍庙可真热闹。 顶着头顶不断吹进的冷风,殷垣面无表情问道:“你们是谁?” “你又是——”那人卡了壳,眼睛都看直了,上上下下在殷垣身上打量——红袍黑帽判官笔,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不是判官又是谁? 王旋这时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惊诧道:“殷律师?” 鹿离茫然四顾,缓缓道:“啊?” 王旋这小子被打瞎了?连判官都认不出来。 总算想起来这个眼熟的人是谁的殷垣:“......” 几分钟后,殷垣坐回工位,看着两个十六七岁模样的男生互扯头花,争先告状。 “是他先偷我东西的!” “明明就是你自己不保管好重要物品,我哪知道这是灵珠!你还打了我呢,知不知道打人的罪名更重!” “我打你就打你,谁让你欠打。” “法盲——”王旋白眼一翻,冲着殷垣道:“殷律师,您看他,我这脸上身上被他打的,还有这屋子,这么大个洞呢!” “你、你、你恶人先告状!”鹿离气得全身都在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形态,头上逐渐长出来个角。 “?!!”目睹全过程的殷垣。 “我靠,你还想变原型打人!变就变,谁怕你——”王旋撸起袖子,双腿凭空消失在原地,转而变成一条黑色蛇尾在地上盘旋。 殷垣:“!!!” 战火一触即发,在鹿离扑向王旋的霎时间,一根毛笔破空刺向他,几根头发被割断,慢慢飘落地面。 速度之快,惊得鹿离紧急刹车,惊恐地看向殷垣。 “你干什么!” 殷垣指了指左边立在台阶下的两个大字——肃静。 “这是公堂,不是你们打架的地方。用拳头讲不了道理,老老实实陈述案情再说。” 判官笔飞出,紧接着转了个弯又回到殷垣手里,笔尖颤了颤,似乎在冲主人邀功。 这判官笔同样是白无常一起带来的,判官必备两个装备:判官笔、生死簿。殷垣起初还担心自己不会用,不想这判官笔自有灵性,能随心而动,非常好使! 鹿离不敢再乱打架,只得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说道:“他偷了我的本命灵珠,还给我搞丢了,我打他一顿都算轻的。” 殷垣刚才就想问这俩到底是什么玩意。 鹿离头上灰白色的鹿角,王旋诡异的蛇尾,这能是正常人变出来的吗? 王旋挠了挠头,说道:“嗐,早知道您不是人,我还装什么啊。我是旋龟,他是鹿蜀,就是《山海经》里面记载的那玩意。” 《山海经》里大名鼎鼎的鹿蜀和旋龟,殷垣自然有所耳闻。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现代社会居然还有它们的存在。 沉默半晌,殷垣默默问王旋:“你不是说是你朋友偷的东西吗?” 王旋用手比了个心,露出面目狰狞的微笑道:“我跟自己交个朋友。” 殷垣捂脸叹息,他以为自己当律师已经见多世间百态,没想到还是孤陋寡闻了。 第3章 鹿离看了会,算是明白了,“你们认识啊?刚才听王旋叫你殷律师?你到底是鬼还是妖?” 殷垣:“......鬼吧。”预制鬼也是鬼,嗯。 鹿离冷哼,“那行,你既然做了判官,就不应该偏私。我不管你们认不认识,今天要是不给我个满意答案,我就——” 他本想说两人一起打,但是瞧见殷垣那张脸,不禁下意识换了个威胁:“我就拆了你们这个城隍庙!” 殷垣其实很想告诉他,拆了办公地对于一个打工人来说就像鱼离开了自行车一样,毫无任何威慑力。 但是,这座城隍庙好歹也是一座古建筑,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他拆了。 殷垣先问鹿离:“你的灵珠市值大概多少钱?” 鹿离:“......我又没卖过,我怎么知道。” 殷垣:“那你说说它的重要性。” 鹿离指着头上的角,“我离开它就不能保持形态,非常非常重要!” 殷垣了然,转而问王旋:“你把人灵珠扔哪了?还能不能找回来?” 王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给当成玻璃珠扔到垃圾桶里了。后来才知道这是鹿蜀一族的灵珠,回去再找时,垃圾也没了。应该......找不到了。” 鹿离听到这个就来气:“你手怎么那么欠呢,我明天还要考试,耽误我考试了,你拿什么赔我!” “......” 这话的效果简直石破天惊,王旋本来叉着腰努力绷出的气势顿时破防,发出被学霸震撼到无以言表的惊叹:“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学习!” “作为学生,热爱学习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 同样高二的王旋心道这对吗? 就连殷垣都被这话震了一震,鹿离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蓝白拼色校服,清秀的脸庞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如果忽略掉他头上的角的话,还真是三好学生的典型模样,放学校里就是老师校长最喜欢的乖乖孩子,由内而外散发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对知识单纯的热爱。 前提是忽略掉他惊人的武力值的话。 “反正我不管,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得让我明天能去考试!”鹿离道。 王旋真不理解,要是他能不去考试,脸都能笑烂了。 于是,他向殷垣寻求认同:“殷律师,你说学习就这么重要吗?” 殷垣饱含深意地看着他:“至少学习不会让人成为法盲。” “......” 王旋泄气道:“反正灵珠我是真找不到了,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殷垣有个疑问:“你们父母知道吗?这灵珠难不成世界上就一颗?” “当然不止,但是我爸妈都没在四九城,我一时半会找不到多余的灵珠代替。”鹿离说着对王旋怒目:“本来放在我书包里怎么也不会丢,都怪他。” 王旋心虚将视线移向一旁,如果殷垣不在场,他还能厚着脸皮耍赖,但是殷垣这个律师往这一站,那股代表着法律的威严冲着他扑面袭来,只得老实道:“我还没跟我爸妈说。哎呀,算了,我去把我爸的宝贝拿过来还你得了,绝对比你那什么灵珠好用得多。” 殷垣顿时有种成为班主任,被迫处理学生之间矛盾的责任感,“这事你要和你父母商量,不能偷。” 鹿离:“我先借用一下,等我找到新的灵珠就还你。” 王旋可怜巴巴地看向殷垣:“殷律师,你要是见了我爸千万别提这事。就在上个月,他刚打过我一顿,您要是说了,我就还得挨打。” 听到这,殷垣蹙起眉心,正要说王老板看着和蔼可亲的模样怎么还打孩子。话未出口,便听鹿离冷笑:“上个月你聚众在网吧打架,把人门牙都打掉了,你爸抽你两鞭子而已,你活该。” 殷垣瞥了眼王旋,果然没一顿打是无辜的。 两人的矛盾总算商量出来一个结果,都觉得没事了,转身想离开这里。 身后一道清越的声音叫住他们“等一下”。 鹿离睁着清澈的眼睛问道:“还有事?” 殷垣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把屋顶给我修好再走。” 人形的大洞抬眼就能看见万里高的夜空,深夜的阴风呼呼吹进来,挂在柱子上的灯笼烛火不停摇曳。 “......我明天还要考试。”鹿离试图挣扎。 “故意损坏公共财物是犯法的,小朋友。” 殷垣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俩小孩上一课别开生动的普法讲堂,“刚才你威胁我要拆了这城隍庙,通过恐吓他人满足私利也是违法行为。现在的刑事年龄已经下调至十六岁,你们俩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鹿离:“……” 旁观的王旋目瞪口呆,靠,能让学霸哑口无言,这就是法律的力量吗? ... 一场小雨自凌晨起就开始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一直持续到上午九点。湿漉漉的雾气将整座城市笼罩,到处充斥着一股浅淡的土腥味。 青灰色天幕下,一辆银白色C63缓缓驶进写字楼下的停车坪,楼上实习生邱妍抱着咖啡杯蓦然隔着落地窗窥见从车上下来的人,脱口而出:“我靠,这是殷律?” 旁边有人路过,跟着瞥了一眼,明白她惊讶的点在哪,笑容古怪道:“你刚来还不知道,殷律师的背景有点特殊。” 邱妍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啊?难不成他是什么超级富二代?” 想着殷垣那张脸,邱妍感觉也不是不可能,看着就很贵气嘛,跟其他累死累活、整天熬夜的律师完全不一样。 同事摇摇头,“那倒不是,四九城有钱人海了去,开个C63还不算什么。再说他父母双亡,谈不上很有钱。我是指他和警察还有法院那边的关系都有点特殊。” 邱妍凑过去,小声问道:“啥意思?我们做律师的跟警察打交道不正常吗?” “啧,一般的律师跟警察算不上什么合作关系,甚至还有点敌对。他不一样,他去警局就跟回老家似的。”同事压低声音,“我们律所很多案子都得走他这层关系,要不就老大那龟毛性格,怎么容忍殷律师天天迟到早退的。” 最终这个话题还是没八卦完,因为在殷垣进律所前,昨天喊着要离婚的女人先他一步进来了。 邱妍作为殷垣手下的实习生,自然得过去接待。 女人叫白素素,今年三十岁,是一个富二代。她轻车熟路地走到昨天来过的会议室里,将一个纸袋重重扔到桌上,里面的一沓照片随之散落出来。 邱妍给她倒水的时候不小心看了两眼,瞬间被上面白花花的□□辣到了双眼,第一次后悔自己的视力这么好,不过她感觉照片上的人还挺眼熟的。 白素素翘起二郎腿,抱臂懒洋洋坐在椅子上,被眼线精致勾勒的眼睛扫了下邱妍,笑吟吟问道:“殷律师没来吗?” 邱妍脑中的记忆还没被清除,僵硬着笑道:“殷律马上就来了,您稍等一会。” 说着,她身后的门已经被推开,殷垣走进来。白素素的眼睛咻地一亮,起身献宝似的笑道:“殷律师,我拿到那个混蛋出轨的证据了,您看看。可以的话,我今天就要拟出来离婚协议让他签了。” 殷垣淡淡颔首,不急不缓地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 今天下了雨,他进门后身上的湿气便随之吹了进来,瞬间让原本闷的室内空气流通起来。 夹杂着某种香烛的味道拂至邱妍面上,她顷刻间精神起来,不由得暗自纳闷,这香的味道有点熟悉。 怎么那么像她妈在家拜神烧的线香? “你的证据......”他拿起纸袋翻看起来,即便是看到一张接一张的大尺度照片,也丝毫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照片上都是一男一女,模样气质都很出挑,即便照片有点糊也能看出精致的五官。估计是被拍照的人吓得不轻,两人定格下的表情惊恐诧异,来不及穿衣服的身体就这么大剌剌露了出来。 白素素解释:“我这几天一直让人跟着他们,总算逮到了两人在酒店开房。我就带着人闯进去,用相机拍下这些床照。” 殷垣放下照片,认真地好奇道:“你怎么拿到酒店房卡进去的?” “这有什么,那酒店是我自己家的。”白素素理所当然:“我知道您想说啥,没犯法,没用暴力。我一切都按正常程序来的,谁让他自己没脑子,选了我家的酒店开房。” 殷垣:“如果你能通过协议解决更好,毕竟即便是出轨了,也不能百分百让他净身出户。” 白素素知道这些,一脸认真道:“我要是拿这些照片威胁他,算犯法吗?他是个公众人物,这些照片如果流出去,他肯定完蛋。” 电光石火间,邱妍突然想起来照片上的男人是谁了。 这不是最近靠着一部网剧小火起来的男明星吗?好像叫什么张安宁来着。 殷垣想了想照片上的内容,诚恳道:“就算他是普通人,照片被流出去也得完蛋,而且你也会进去。” 白素素:“......” “哦,那还是算了。整他的办法多的是,我不至于把自己搭上。”白素素继续道:“那您起草一份协议吧,我要他另外赔偿给我精神损失费一共五百万。” 殷垣:“五百万?” 白素素大红色的嘴唇向下一撇:“这还少了,我光给他买房买车都花了将近一千多万,就连他拍的剧都是我投的资。我是有钱,可又不是傻缺,这只是第一步,不让他付出足够代价,我就不姓白!” 邱妍羡慕道:“这人连吃软饭都不会吃啊。” 白素素耳朵贼灵,捕捉到了她的喃喃,目露欣赏:“是吧,老娘长这么好看还有钱,他不跪着伺候我就算了,居然还出轨!” 邱妍狠狠点头。 “......” “咳。”殷垣轻咳,把起草协议的事交给了邱妍,“你按照白小姐的要求写一份离婚协议书出来。” “好的。” “欸,殷律师,您今年多大了?有对象吗?”白素素弯起眼睛笑道。 殷垣挽起袖子,波澜不惊:“你预约的是法律咨询服务,这个不在服务范畴内。” “行吧,行吧。”白素素摊手叹气,“遇上个渣男,我也得缓缓才能寻找下一春。” 邱妍搬着电脑过来,一边写一边问白素素。殷垣盯着邱妍起草的协议,时不时给上调整意见。 ... S省,山城 人头攒动的高铁站门前,花姨亲自开车送柏扶青来到广场前,语重心长问道:“你知道高铁怎么坐吧?不懂的就问工作人员,穿制服的那些人就是工作人员哈。” 柏扶青面无表情,等她说完后才反问道:“我看起来像个傻子?” 花姨:“毕竟是新时代了,你这种从山上下来的和原始人没区别。” 柏扶青懒得跟她多话,推门径直下了车。花姨忽地道:“你记得小殷的模样吧?别认错了人。” 她刚说完,错愕地看着他居然表情一松,勾唇笑了起来,带着怀念来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忘不了,我和他一直同在。” 第4章 白素素拿着协议开心离去,并说过两天来通知好消息。 殷垣送她出门前多嘱咐道:“能商量就好好商量,不行就走法院,不要把人逼急了。” 白素素笑笑,并不放心上,反而冲殷垣眨了个Wink,开心道:“改天请你和小邱律师一起吃个饭,就当给我重回单身生活庆祝了。” 殷垣目送她离开,纤瘦的白色身影逐渐消失在朦胧细雨中。 邱妍抱着文件感慨道:“有钱真好,我也想这么潇洒,想跟谁约会就跟谁约会。” “呵。”殷垣哂笑,往她手上的文件看了眼,“法院的电话打通了吗?” “……” 邱妍瞬间回归现实,欲哭无泪。“没有,一直被占线。” “你们俩嘀嘀咕咕做什么呢?”律师主任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姓柳单名一个裕字,是华南省人,大学在港大硕博连读,在律师这个最看外表的行业里活出了独一份。 柳裕趿着人字拖慢悠悠走过来问道。 邱妍看见主任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拘谨地笑笑。 “问你呢?我今天一回来就听说你这几天手上居然一个案子都没有,怎么回事?”柳裕直接忽视她。 殷垣非常理直气壮地回答:“不想接。” 雨滴啪嗒敲到窗户上,静默的气氛一片尴尬。 邱妍有点不安,没想到自己跟着的带教律师居然居然还有这一面。 柳裕和他认识几年倒也摸清了这人的脾气,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干爹去世了,你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人总得往前看,你还得生活是不是?趁年轻赶紧把名气打出去,熬一熬稳定下来后一切都好了。” 殷垣正想说话,柳裕却继续道:“你今年也二十七了,还整天孤身一人,看见别人结婚生子就不想吗?” 四十岁就像一个开关,无论男性女性到了这个时间总会无师自通的学会一门基本催婚技能,技能范围包括身边的各种亲人朋友和同事。 殷垣罕见地勾唇上挑出点弧度,带着讥诮的笑,反问道:“你看见别人的葬礼,自己也会想死吗?” “……” 邱妍连忙低头装作听不见,实则已经在心里疯狂咆哮,学到了,学到了,下次遇上催婚就这么说。 柳裕脸色涨得通红。 一只细白的手拍了拍他的肩,殷垣旁若无事道:“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 那边律师助理拿着电话,站得远远地朝殷垣比划,“殷律,有人来找你。” “知不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什么人都能放进来吗?”柳裕将怒气撒到助理身上,厉声呵斥,将助理吓了一跳,讷讷道:“是一个客户。” 柳裕:“……” 殷垣:“案子这不是来了。” 他迈步离开,示意邱妍一起跟着。 邱妍总算能亲自跟着一个案子了,高兴之色溢于言表,兴致勃勃问道:“殷律,您早就接到了案源了啊?怪不得一直不着急呢。” 殷垣:“我没接。” “啊?”邱妍懵了。 律师助理小声解释:“还是个女士。” 邱妍顿时懂了。 自从殷垣的照片被挂到了律所平台上后,几乎百分之八十的客户都是年轻女性,也不是什么大案子,大多是家庭矛盾或者民事纠纷的。这种案子找谁咨询都一样,但是如果能花钱找个帅哥聊天性比价肯定更高。 继白素素后,这个女孩更年轻,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来咨询关于寻衅滋事的案子。 她脸色苍白,紧紧握着朋友的手显得有些忐忑不安。见有人进来,忙抬头去看,来人一男一女,青年模样的男人一身及膝黑色大衣,内搭白衬衫,优越的身高,俊秀的面容,天生自带压迫人的精英气场。 女孩看得有些入了神——她是学画画的,就喜欢打量人的五官。 直到被朋友推了推,才尴尬回神,不好意思地打招呼:“您好。” “你好。”殷垣客气说着拉开椅子坐到女孩对面。 旁边邱妍跟在殷垣身边两天早就习惯了每个人对他的反应,心里默念了句“人之常情”。 “……我想来咨询一下我男朋友的案子。”女孩握了握手,继续道:“我和他要结婚了。” “恭喜。”殷垣看她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模样,干脆掌握了主动权,直接问她:“他做了什么?原告还是被告?案子进展到了哪一步?” 女孩回答流畅多了:“是他打了别人。八个月前吧,他出门和朋友喝酒,在吃饭的时候和人发生了点摩擦。但是对方伤势不重,脸上只有一点淤青的那种程度。我男朋友他自己也受了伤,后来警察把他们全部都以寻衅滋事的罪名给拘留了大概半个多月。现在已经放出来了。” “所以你想问什么?” 女孩纠结:“这具体的流程我也不懂,但是放出来后警察那边就没了动静,我听说可能后期还会起诉,就有点担心这个。其实我们已经取得了对方的谅解,这能争取不起诉吗?” “没什么大问题。” 殷垣注意到邱妍求知若渴的眼神,带了点提携的心思,特意多解释了两句:“其他罪名或许会有点问题,但是要是寻衅滋事的话,又过去了半年大概率是不会有什么事。” “寻衅滋事的罪名比较笼统,属于口袋罪,可大可小,大的上刑事,小的都不会起诉,处理的波动范围比较大。你男朋友这个情况大概率就是行政拘留,放出来后就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邱妍恍然大悟。女孩霎时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总算是真心笑了出来:“那就好,我还真怕万一我们婚期将至,他再被抓进去了。” 女孩的朋友比她想的要深一些:“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确认一下呢?我们就怕万一啊,他如果不是行政处罚,那不得有案底吗?” “……你怕影响以后孩子考公?”殷垣说罢,女孩腼腆地笑笑,“毕竟是铁饭碗嘛。” 殷垣不由联想到自己,他那个兼职……也算半个地府铁饭碗了吧? “那就让他去开个无犯罪证明就行。” 他解释了下大概的流程,女孩不住点头记下,估计回去后就会迫不及待催着男友去做。 这两个女孩走后,不多时又有几个咨询类的案件上门。 如此,又过一天。 当晚,殷垣刚吃完晚饭,白无常如期而至,大摇大摆丝毫不见外地往沙发上一摊,呈饼状道:“听说你上班第一天就闹事了?” 他头上那顶写了“一见生财”的帽子摇摇欲坠地侧歪着。 殷垣对他的话表示奇怪:“我什么都没做。” “呦呦呦,你还什么都没做——”白无常阴阳怪气,“昨个妖族的人跑到城隍庙约架,把房顶差点给掀了。你压着他们逼着修好屋子的事可都传开了。” “可以啊,你刚上任就有这么高的集体荣誉感了。” 殷垣波澜不惊:“我只是不想以后睡觉时屋顶漏风。” “……” “你很闲?”白无常震惊,“那我天天忙地脚不沾地算什么?” “算你能干。” “唉,也是。谁没事找判官告状,古代告状还得滚钉板,那些鬼要不是实在太冤,宁死都不会踏进城隍庙半步。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白无常自己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你也是赶上好时代了。” 殷垣觉得天天加班实在不行,“这个工作就不能多找几个人干吗?” “地府已经在招聘了。”白无常道:“别说你这活,人手缺少,我这更缺人,我的上班搭子都被借调走了。搞得我每天干活,一点劲都没有。” 殷垣可算知道这无常怎么天天闲着来找自己了,感情找人说话解闷来了。 不过白无常这次真不是单纯来解闷的,他有重要事情。 “给我烧点钱花花。” 殷垣:“……” 他毫不犹豫:“没有。” “你有啥烧啥吧。香火也行。” 殷垣敷衍微笑:“只有人民币,不过焚烧人民币是犯法的。” 白无常:“……” 两人一块去上班,半路期间,白无常腰间挂的纸铃铛忽地响了三声,声音空灵幽远,久久不绝。 殷垣下意识往他腰间悬挂的铃铛上去看,镂空花纹装饰看着很繁复精美,不是一般的东西。 “啧,来活了。”白无常边说边着手摁了下铃铛,铃声立即戛然而止。“你自个去城隍庙吧,我一会再去找你玩。” 说着,他已经飘远了。 … 某高档小区内 常年不在这里居住的住户罕见地在家里开了火,剁肉声在晚上七点多忽地响起。刀子剁在砧板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咚—咚—” 楼下刚加班回家的邻居被这种动静吵得烦躁不堪,怒气冲冲地跑上楼,敲开门,开门的是年轻俊秀的青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菜,一股血腥味顺着门缝往外钻。 邻居下意识后退半步,余怒未消,却留了心思,听说这个男人还是个演员。要是这事解决不好,他就去网上曝光他,让别人都瞧瞧这个十八线小明星的嘴脸。 青年身上穿着黑色围裙,白净脸上挂着自然的笑意:“您好——” “好什么好,你大晚上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做个饭叮铃哐当响个没完没了了,有没有素质了?你们这些外地人,真是的——”邻居一气用带着京腔的语调飞快地说道。 青年眼中的情绪淡了淡,笑容依旧不变,“不好意思,刚才在宰鸡,声音是大了点。以后绝对不会了。” “哼,你下次再这样,我直接报警了。”出乎意料的认错态度还不错,邻居说完,气消了点,视线情不自禁越过青年往他身后的空间看去。 似乎察觉到窥视的目光,青年微微倾身,遮住他的打量,礼貌问道:“还有事吗?” “事倒是没什么事,你以后注意一下。” 邻居摆摆手,乘着电梯离开,青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面无表情关上门,将拿着刀的手从背后放下。 本是锋利的剁骨刀,却因为用力的砍剁,刀尖已经卷了刃。白色的肉渣和骨渣混着殷红的鲜血,滴滴落在整洁的地板。 血滴成串,沿着玄关一路淌进卫生间。卫生间到处都是湿潮的热气,血腥味久久难以散开,白雾朦胧氤氲,隐约可以看见浴缸上躺了个人。 白皙的小腿搭在缸沿,也只有这一段小腿。 地上躺着其他残余的肢体,头发如海藻缠绕着惨白的头颅。 粉色的脑浆溢出,就像一碗不小心洒落的白粥。 青年站在浴室门前看了会,转身去厨房继续处理接下来的身体。 白无常飘进来时恰好目睹这幕场景,饶是见惯了各路鬼怪的他也不禁捂着嘴干呕一下。 “哎呦卧槽。” 反手抽出勾魂索虚空一抛,立在墙边的女鬼便被套中,身不由己地跟着他飘走。 女鬼眼神呆滞,还没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 白无常难能地生出点心软,叹气道:“走了,老爷我带你去告状。” 女鬼怔愣地回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残肢,嘴唇蠕动,然而什么都没说出口。 鬼诉,顾名思义,人被害而死,冤鬼心中郁解难消,转而找判官或者城隍诉冤获得报仇机会。 殷垣第二天上班依旧没什么事,随便找了本书看。泛黄的书页上正写了这段话。 再一翻书名—《判官手札》。 翻译一下就是实习手册。 这地府草台班子到压根没有实习教学直接都给一本书自学就能上任了? 他唇角一抽,忍着想吐槽的冲动,继续往下看。 烛光跳动,小旋风起,一股纸灰味顷刻间窜入殷垣鼻中。 高帽白衣的白无常现了身,拎着身后的女鬼一块上堂,皱眉说道:“你的活来了。” “?” 殷垣朝他看去,白无常那张向来嬉皮笑脸的惨白人脸此刻少有的凝重。 “你怎么——”还没问出来,白无常不等松开勾魂索,捂着嘴弯腰干呕,边吐边骂:“我曹他大爷的,真是太恶心了。” 殷垣走得越近,血腥味愈发浓烈,顺着这味循去,最终定在旁边这女鬼身上。 女鬼低着头,长发遮住她大半脸庞,浑身上下都是水,淅淅沥沥汇聚成了一小片水洼。 “她这是?”殷垣忍着甜腻凶猛几乎让人头晕目眩的腥味,隔着半米远的距离看这女鬼,问白无常道:“她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 女鬼原本怔怔的神情稍微动了动,隔着一缕缕凝固着血液的头发去瞅面前的红衣男人。 白无常一个鬼,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干呕了会,蔫蔫抬头:“何止,她被人分尸了。” “那她怎么没反应?”殷垣第一次见这么呆的鬼。 “新死的鬼都这样,反应慢。等过一会就知道情况了。”白无常收回勾魂索,掏出本子翻了两页,念道:“白素素,年限30岁。被人恶意分尸杀害,生前无功无过,死前大冤,符合鬼诉条件。” “……” “白素素?”殷垣总算是有了点情绪波动。 第5章 “咋,你认识?”白无常奇了,“居然这么巧,是你熟人。” “不熟。”殷垣用两个字解释:“客户。” 白素素发着呆,还没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过了半晌,她脸上的皮突然脱裂开,像斑驳的墙皮一块块落下,露出里面殷红的血肉,肉里埋藏的血管虫子般蠕动。 又过了会,血肉也脱落。一地的碎肉鲜血。 她原本还算齐整的身体,凭空坍塌,两腿平倒地上,上半身分成四五块,头颅咕噜噜落地,被湿长的头发缠绕,发出凄厉的呻吟。 腰部和胳膊同样分开,在地上翻动。 殷垣生平头一次亲眼目睹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几秒钟的时间便支离破碎,加上久久不散的血腥味,三观遭受冲击不说,总算是明白了白无常剧烈的反应。 他远远站开,扶着柱子,要吐不吐,憋得本来就没血色的脸更加白。 眼睛略过一地狼藉,恹恹问白无常:“她倒底怎么回事?” 白无常转过身,一张死人脸满是想吐的欲望:“鬼的形态基本都是刚死都模样。她自己想起来了,身体就会随之变化。” “不行,这太有伤风化了。” 他木着脸,掏出哭丧棒绕着圈打转,嘴里念道:“魂儿魂儿,快快醒。西山青天紫云开,八仙渡海送魂来。生前做人无福报,快快阎王请君庙。” 随着他语调拉长唱戏般念词,地上一块一块的人体碎片神奇地聚在一起,组成个完整的人形。 白素素的头猛地正过来,眼睛猝然睁开,不似刚才般呆傻。 她全都记了起来。 随着她恢复了正常,地上的血肉、水渍全部荡然一空,无影无踪。 白无常将哭丧棒别到腰后面,一脸无语道:“快快快,有什么冤屈赶快说,说完我送你上路走了。” “我……”白素素抹了把眼角,竟然没湿润。 她以为自己已经哭了出来。 “我原来已经死了。”她好一会才喃喃道。 生前记忆走马观灯似的播放一遍,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一把冰冷的刀突然插进自己柔软的腹部时。 她被堵着嘴,怎么都叫不出声音,滚烫的血喷溅到她精心挑选的地毯、沙发、墙纸、壁橱……各个角落。 好冷 好痛 她撕心裂肺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殷垣走近,神色凝重问道:“是谁杀了你?” 白素素泪眼朦胧中抬头:“……” 正难受呢,突然看见了个老熟人。 本来发现自己死了的心情就复杂,看见殷垣后,复杂的心情可以直接乘个二次方。 白素素抽噎着打招呼:“这么巧,殷律师你也死了?” 殷垣:“……” 白无常:“……” 人怎么能乐观到这种程度? 大概是殷垣无语的表情太过鲜活,白素素后知后觉发现他的衣服不太一样,看了眼一身白的白无常,又看了眼一身红的殷垣。 迟疑道:“你这是……地府再就业?原来地府的法袍是红色的。” 神特么法袍。 殷垣:“你别管我,说说你的事。” 白素素低着头,“我被张安宁那孙子给害了。我拿着照片要求他签离婚协议,他跪地求和,我没同意。谁知道他居然狗急跳墙,趁我不注意给我后面了一刀。后面就再也没醒过来。” 三言两语,将她遭遇的大概说了一番。 殷垣沉默良久,作为一个从业五、六年的律师,他就算是再懒接手的案子也有几百件。 婚姻关系处理不好最后闹成激情杀人的犯罪比比皆是。 他以为自己的提醒会有用。 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殷垣觑了眼白无常,只见他看热闹般一副全程不参与的模样,心知这是要全权交给自己处理了。 他当判官没经验,当律师的经验还是有点。 “你接下来想怎么办?”殷垣问道。 “我能回去杀了他吗?”白素素真诚问道,“我要把他剖腹挖心,让他身败名裂,让别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行。” 殷垣:“现在是法治社会,同态复仇不可取。恶性杀人案件争取死刑立即执行可能性非常大,至于其他,一旦被抓,他一定会身败名裂。” “……” 白素素叹气,露出个苍白的笑,带着嘲弄的意思:“您可真无情。这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地和我讨论法律不法律的事,不愧是律师。” 殷垣深深看了她一眼,“人能冲动,法律不能。倘若人人都走私刑,法律就如同虚设。我不能开这个头。” 他转身回到桌案前,拎着判官笔写出一行字。 字迹清隽,一眼便能认出是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 白素素拿着这张纸,茫然道:“这是啥啊?你给我干嘛?” “托梦,把你的案情给这人讲一讲。”殷垣顿了顿道,“他是个警察。” 白素素:“……” 让她一个被害人亲自去报案啊? 多冒昧。 手中的纸忽地无火自燃,灰白的纸烬簌簌落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原地。 等她离开后,白无常奇道:“你怎么会这招的?我没教你吧?” 殷垣指了指“实习手册”,“上面有写。” “你看你,我就说你适合这个岗位吧,刚来就能上手,连培训期都能跳过了。”白无常得意地自夸,“得亏我慧眼识珠。” “……” 殷垣懒得和他废话。 …… 赵云州是一个刑警。 这天他刚刚入睡,猝然听见耳畔一段哀戚的哭声,这声音又冷又低,像阵连绵阴寒的细雨,冻得赵云州忍不住裹紧被子。 半梦半醒之间,他恍惚瞧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趴在床头,从蜿蜒的发丝间露出两颗黑黝黝的眼珠。 幽蓝的小夜灯照在她一侧,一只眼睛反着幽幽暗光。 “警察同志……我要报案。”这个人说道。 赵云州:“……” 他蓦地坐起来,和她对视了会,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道:“我怎么做梦都在加班?” 白素素:“……” “警官同志,我来报案的。” 脸虽然有点疼,但赵云州觉得自己应该还没醒,透过昏暗的夜灯光盯着白素素,索性问道:“你要报什么案?” 白素素声情并茂,夹带私货,把整个事情经过说了一通,三句一小骂,五句一大骂,将张安宁塑造成十恶不赦的歹毒小人形象。 离开前,她再三强调这是真的,不是做梦。 天光大亮,赵云州悠悠醒来,想到刚才那个真实的梦境忍不住苦笑,真是最近加班加多了,做梦都在想案子。 …… 殷垣今天再次大摇大摆地翘了班,开着车去高铁站接一个人。 他印象中花姨大概有三十五六岁。听她说远方表弟一个人来四九城还得让人照顾,便下意识以为是个十几岁的小孩。 他站在高铁站外给那人打电话,电话没打通,迎面走过来个身高一米八五左右的高大成年男人。 高大、成年、男人! 柏扶青打招呼:“你好,你就是殷垣吧。” 殷垣手里的电话还在“嘟嘟”作响:“……” 柏扶青穿着驼色大衣,眉眼疏朗,眼中含着浅淡不易察觉的笑,温声道:“我叫柏扶青,幸会。” 他靠近过来比殷垣还要高出个几厘米,背着阳光,倏然一大团阴影罩到殷垣身上。身上有股清淡的草木香味,不知道是喷的香水还是什么。 殷垣迅速挂了电话,手指捏了捏鼻梁,有点难以接受又忍不住好奇问道:“请问,花姨是为什么觉得你一个人来四九城还需要人照顾呢?” 多深的滤镜啊。 “我还没找到工作,在四九城也没住所。”柏扶青解释,“没想到你能答应下来,我真的很开心。” 殷垣心道,要是知道这是个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他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不客气,我今天也挺长见识的。”殷垣微笑。这么大的姐宝男还挺罕见的。 “什么?”柏扶青感觉有点不大对。 “没什么。”殷垣道:“走吧。” 回去路上,他扫了眼心情颇好的柏扶青:“你来四九城打算做些什么?找工作吗?” 柏扶青其实还没想过,听殷垣问了,也就随口应了句。 “你今年多大了,什么学校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有工作经验吗?”殷垣心里盘算着他能帮着人找找工作。 没想到,柏扶青一愣,老实说道:“我三十岁。没上过学,没找过工作。” 平稳行驶的车子突然狠狠一刹车,柏扶青猛地随着惯性后仰,两边的车都响起了喇叭。 殷垣踩着刹车又换了油门,重新发动车子,脸上的惊讶之色怎么都掩饰不了:“你说什么?” 没上过学。 没工作经验。 还三十岁了。 这人到底怎么活下来的?全靠啃老吗? 柏扶青慢慢道:“但我有钱。” 他之前有个山头,里面存了好多黄金。后来穷奇在人间创业,还是从他这拿的创业资金。 殷垣:“……” 心说花姨在S省开了个小餐馆,作为表弟的柏扶青的存款估计也只能够生活开销的,指不定还是花姨为了接济他而给的钱。 但是表面上,殷垣还是点点头,没反驳,“我有两套房,有一套正好空着,你先住着等找到工作再说吧。” 四九城的房价奇高,一个月的房租至少大几千。殷垣秉着能帮点就帮点的心理说道。 柏扶青:“我不能和你一起住吗?” 殷垣:“……” 他怪异地看了眼柏扶青,“不收你房租,你放心住。花姨之前帮我不少忙,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柏扶青叹气,也行吧,至少见到了人。 殷垣的两套房是上下层挨着,这是他父母在世时买的,说是以后一套给殷垣准备的婚房,结婚后也能住得近些。 后来,他父母双双遇难。殷垣又一直没有结婚的想法,房子便一直空着。 所幸殷垣按时找人来打扫,房子保持的很干净,随时可以让人住进来。 他领着柏扶青交代房子的一些家具时,那边忙得晕头转向,已经失联半个多月的的赵云州忽然打了电话约殷垣出来吃个饭。 “老殷啊,你空没?出来一块聊聊。” 殷垣:“你很闲?” 赵云州作为刑警副队,每天案子多的要命,几周不联系一次都是常态。 “我昨天突然梦到你了,大概是我们好久没见,太想你了。”赵云州叼着烟,叹气:“最近没啥事,吃个饭的功夫还是有的。” 殷垣:“你梦到我了?” 柏扶青耳朵微动,不经意地朝他看了一眼。 “是啊,有个人来报案,说是你的当事人遇害了,来让我主持公道。你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哈,我连做梦都是这么有逻辑。” “……” 殷垣想到他让白素素托梦的事,“我一会去找你。” 第6章 和赵云州约了老地点后,殷垣收起手机,让柏扶青自己休息会,又交代了房子密码后,打算离开。 柏扶青眼看殷垣绷着脸,纤尘不染的衬衫松松裹着劲瘦的腰,透过光影隐隐约约显现出来轮廓。殷垣左手拿起外套,搭在右臂上。 “你要去哪?”柏扶青问道。 殷垣在玄关顿住,回头盯着他道:“你有事?” 柏扶青:“……我还没吃饭。” 他下半句“想请你一起吃个饭。”来不及说出来,殷垣已经毫不犹豫道:“我建议你善用外卖软件。” 那没说出口的话都用眼神表达了出来,但凡柏扶青再多提一些要求,殷垣就会让他滚蛋。 柏扶青:“……” 殷垣径直离开,上了电梯。 半晌,柏扶青才捂着头低低失笑,无奈地自言自语:“这人,脾气还挺大。” …… 赵云州约的老地方是殷垣的大学附近。两人从小就认识,后来殷垣去了京大读法学,赵云州则是子承父业,上了和京大隔了一条街的公安大学。 殷垣到的时候,赵云州已经开始吃着了。这边大学生多,餐馆遍地都是,物美价廉,卫生也不错。除了人多,没别的缺点。 可殷垣偏偏最不喜欢的就是扎人堆里。 皱着眉避开即将撞自己身上的人,殷垣捡了张椅子坐到赵云州面前,“你怎么想起来来这了?” “最近加班加的我都快灵魂出窍了,来这里感受一下大学生活净化净化自己的心灵。” 赵云州吸了口面,抬头瞧见殷垣抽出纸巾开始擦跟前那块桌面,忍不住笑道:“得亏你是律师,不然当了警察怎么在局里待?当初你没选择跟你爸干一行真是明鉴。” 殷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当初高考报名,天天有人来我家旁敲侧击打探,生怕我去当了警察,哪有机会。” 赵云州笑容缓了缓,“那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们家情况特殊,叔叔阿姨肯定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这行,风险太高。” “咚——” 殷垣将茶杯翻了个面,正过来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用热水烫了一烫,打断赵云州的话:“你说梦见有人报案?是我的当事人?” 赵云州:“是啊,我也太敬业了,就连做梦都是案子。唉,今年怎么也得给我发个奖吧。” “我最近确实有个当事人,一直联系不上,说好的来找我拿材料也没来。你记得梦中她的名字吗?” 周围人声喧杂,赵云州凭空生出点荒唐的寒意,“是个女的,叫白素素……不会这么巧吧?卧槽……” 殷垣发挥出平生最精湛的演技,手上动作僵住,惊诧道:“白素素?” “……” 赵云州失声“卧槽”,忙不迭道:“她说是在办一起离婚案,但是没成功,被丈夫杀害并分尸了。” “她丈夫是不是叫张安宁?” “靠,还真是。”赵云州表情青一阵白一阵,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起来,唯物主义摇摇欲坠:“不能吧?这对吗?” 殷垣认真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我觉得你有必要去查查确认一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赵云州说不出来里面的诡异感,总觉得是有一双命运的大手在操控整个事件,压着声音问道:“你不觉得害怕吗?万一是真的呢。我靠,那就是冤魂托梦!” “有时候发生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很正常。就像你上班的时候不能吃芒果火龙果,办公室里养金鱼,没事还要放几个苹果摆着。不也是一样的。” “……”赵云州恍惚,“这能一样吗?” 殷垣:“殊途同归。要是有冤魂托梦,不正好说明你能力出众,阴阳两界都能通吃了。” 两人愧是十几年的发小,殷垣对赵云州的心理把握得无比精准。 果不其然听见“阴阳两界通吃”六个字,赵云州立刻心动了,当即拍桌,“查,我回去就查,不能辜负人民群众的信任!” 殷垣郑重点头,“有消息了,你知会我一声。毕竟她也是我的当事人。” 赵云州大方道:“顺手的事。” 他美滋滋道:“我这下比福尔摩斯都牛逼了,他的业务都没扩展到下面去。” 真有地府兼职的殷垣默不作声,端起茶杯抿了口水。 深藏身与名。 赵云州热血了会,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找殷垣打听问道:“你平时遇见的案子也不少,听说过最近发生的意外死亡的怪事没?这段时间好多年轻小姑娘要么是车祸要么突然发病,死的人还挺多的。” “嗯?”殷垣还真没听说,“我最近没怎么接案子。上周老家出了点事,回去呆了一个星期,这几天才回来。” “你老家怎么了?” “我干爹死了。”殷垣再次收获赵云州饱含同情的眼神,抽了抽嘴角解释道:“不是人,是小时候拜的一棵老树。上周被雷劈死了,我请假回去按规矩送它一程。” “哦哦。”赵云州了然,对这种习俗听说过不少,倒不惊讶。继续道:“本来也不该我们刑警掺和,就是最近老听交警那边抱怨事故太多了,我感觉有点怪。半个月发生五六起意外死亡案件,都是车祸,这全赶一块去了。” 殷垣想了想:“最近天气不好,雨天路滑的原因吧。” “估计是,交警队那边也没啥调查结果。死者都不认识,相互没有社会交集。嗐,意外案件,谁说得准。就是可惜那些小姑娘,大好的年华呢。” 赵云州感叹会,吃完饭后自顾自去上了班。 殷垣离开家后,不知道楼上刚搬来的柏扶青买了一个花盆摆到阳台上,手指悬空其上,人类的手掌瞬间变成一根交缠在一起的藤条。 他面无表情折下一段藤枝,插进花盆中。藤枝在泥土里飞快的生出根系,汲取营养。泥土之上的那段藤枝逐渐变粗,生长枝桠,迎着阳光,翠绿的叶子随风飘摇。 柏扶青捏了捏叶子,心想得找个机会给殷垣送过去。 不然就凭殷垣那八字,迟早被鬼怪盯上。有建木在身边,多少能护着他些。 殷垣下午抽空去了趟律所,主任柳裕恰好也在。 他最见不得殷垣这副无所事事的模样,简直恨铁不成钢,每天都要为这个男人扼腕叹息,但凡殷垣在自己事业上用点心去,哪至于一直在律所里面接一些小案子生活。 见他进门,张口就是喋喋不休:“你说你整天不来上班,手里也没案子,在家做咩呢?” 殷垣压了压眼皮,用一种复杂的、诡异的视线将柳裕上下扫视,直到看得人后背发毛才幽幽问道:“柳哥,你一已婚的男人天天打探我家的事干什么?嫂子知道你这样吗?” “……” 柳裕一蹦半米高,拖鞋差点踢飞,双臂护着自己,头皮发麻道:“你胡思乱想什么东西?我、我那是作为同事的关心。” 虽然殷垣长得很好看,可他是男的! 还是个比自己都高的男的! 柳裕那颗直男心坚不可摧,“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扣你工资了。” 殷垣:“你再问我私事,我就找你老婆告状了。” “……” 柳裕深呼吸,忍了。 殷垣绕过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摆放了一堆邱妍整理好的材料,都是之前做的案子,汇总出案后总结。 沉下心,他认真看了几个小时。缺漏的地方都标注了出来,一块扔给邱妍,让她重新修改。 外面的天色渐晚,电话响了。 是赵云州,“老殷,我刚才联系了白素素的父母……嘶,她还真的失踪了。自从昨天晚上就一直联系不上人,手机也关了机。我现在要去找她家里去看看。张安宁那边,我已经让人给我查了定位,他还在四九城没跑。” 他说着,殷垣的办公室门被敲响。 律师助理悄悄推开门,冲殷垣做口型,“来案子了。” 殷垣点点头,律师助理识趣地关上门,先去招待当事人。 赵云州一边开车一边道:“她父母说她在市中心有一套大平层,但是她很少住在那,平时都在家里别墅呆着。根据梦里的情况,白素素就在大平层被杀害的。” 殷垣:“我知道了。” 他撂了电话,去会见当事人——那人在会客室喝茶,手边放了份协议书。 白净的脸上被窗外晚霞镀上一层红光,眼中含笑,问律师助理:“你认识我吗?” 律师助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懵了,心想我该认识你吗? 面上还是笑着:“有点眼熟,但您这么帅的男性,我要是见了肯定有印象。” 当事人笑笑:“我其实是个演员。” 律师助理:“……” 靠,那他不就是变相说对方没名气吗? 当事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转而问其他,“殷律师还没来吗?” “马上就来,殷律刚才在忙着手上的事,您不知道,他平时案子太多很忙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律师助理话没说完,殷垣已经进来了。手指还放在门把手上,目光霎时和当事人交汇一起,脸色忍不住沉了沉。 张安宁,居然在这。 “殷律。”律师助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微笑起身介绍:“这位张先生想和您聊一聊离婚案。” 殷律自然地关上门,颔首走近,“你好。” 张安宁直勾勾盯着殷垣的脸,除却刚开始的惊艳,他忍不住去想,要是这张脸能长在自己身上该多好。 那他就不用一直跑龙套。 也不会被白素素那个蠢货牵制。 娱乐圈顶流该有的待遇,他会轻而易举摸到。 到那时候,谁还不认识他? 兴许是他的情绪过于外露,就连律师助理都看出来了不对。重复道:“张先生,您现在可以说了。” 张安宁回神,微笑:“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他拿起手边的协议书问道:“我的太太叫白素素,最近她想和我离婚,这个协议书是出自你们律所吧?” “……”律师助理下意识看向殷垣,发觉他的表情丝毫不意外后,不禁油然钦佩,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律师。 殷垣接过协议书看了眼,“是我出的。” 张安宁:“我太太已经回心转意,不会和我离婚了。这份协议,您收回吧。” 殷垣反问道:“白小姐人呢?她还约我今天去吃饭来着,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律师助理:“……” 当着人面说要和他老婆约饭,这合适吗? 张安宁脸上神情丝毫不变,“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在家里休息。” 见此,殷垣觉得白素素的评价实在有失偏颇,这哪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这明明是可以斩获无数大奖的未来影帝。 就这演技和心理素质,张安宁如果能一直好好演戏,迟早会红遍半边天。 “是吗?那太可惜了。”殷垣扯了扯唇角,“你今天来就为了这事?” 张安宁微微一笑:“当然。我太太不会和我离婚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来告诉您这位委托律师一声。” “好。”殷垣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两声,屏幕一亮,跳出“赵云州”三个字。 张安宁下意识朝手机屏幕看了眼,然后放下心。 殷垣拿起手机,“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小苏,你去我办公室给我拿个东西。张先生,麻烦你稍等一会。” 律师助理懵懵地跟殷垣出了会客室的门,疑惑道:“殷律,您要什么东西?” 殷垣示意他噤声,电话那头赵云州声音凌厉:“我曹他大爷,白素素家里的冰箱有颗人头。老殷,那个梦是真的——靠,张安宁那孙子,我现在就让人去抓他。” 殷垣沉静道:“来我律所。” “啊?” “他在我这。” 赵云州看着冰箱里布满白霜的人头,神色陡然凝重,顾不得安慰跟着前来的白家父母,拔腿冲下楼。 第7章 律师助理目瞪口呆看着殷垣镇静地冲自己交代:“里面这位是个杀人犯,白小姐被他杀了。警察在赶来的路上,你去和柳裕说一声,让其他人别出来。” “……” 律师助理艰难地吞咽口水,发出一声:“啊?” 他错过了什么重要环节? 怎么一下子从民事变成了刑事案件? 脑中思绪百转千回,律师助理也没理清思路,在殷垣注视下手脚僵硬地找去柳裕的办公室。 所幸基本职业素质还在,他将话完整转述给柳裕。 柳裕先是一愣,以为今天是什么愚人节,接着顿感不妙,起身大声问道:“你过来了,殷垣人呢?” 殷垣自然是回到了会客室里,顺手开了灯。 张安宁还不知道杀人的事情已经泄露,还在稳坐软椅上饮茶。 见殷垣回来了,他左右打量了下这间屋子,问道:“殷律师,刚才听说你一直很忙,案子这么多,收入应该很高吧?” “还行。” “真羡慕你们做律师的,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担心潜规则这些事。”张安宁苦笑,“比娱乐圈干净多了。” 殷垣挑起眉梢,“你羡慕律师?” “怎么?不能吗?要是能重来,我一定会换个专业走。” “……现在法考要看第一学历,本科以下不能参加。”殷垣语气平静地给他科普。 大专都没上完的张安宁故作沧桑的笑凝固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悦地放下杯子:“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殷垣继续道:“另外有刑事犯罪的人也不能参加法考。” “……” 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CBD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还能看见几十层加班的内透灯光。 有人在忙忙碌碌,有人在蝇营狗苟。 张安宁扯唇微笑:“有刑事犯罪的人确实不能参加法考,这个我知道。你对我说这个做什么?” 殷垣懒得装了,直接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沉默了会,张安宁的呼吸渐渐沉重。殷垣那张被灯光照亮的脸让他心里阴暗的嫉妒无限滋长,凭什么他就能这么体面的生活? 凭什么自己远比他有钱还得被羞辱? 沙哑的声音回荡耳边,“素素,我真的错了,我那是一时冲动,我自己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才干出这种混事。你打我骂我都行,可是我不想离婚。” 张安宁跪在坚硬的大理石瓷砖上,冷气沿着地缝钻进他的腿里。他哭的鼻涕眼泪到处都是,唯一的想法就是绝不能离婚,他现在只有白素素了。 他年纪上来,脸的状态大不如从前,又一直没在娱乐圈混出个什么名堂。 如果白素素和他离婚。 他将会一无所有,包括这间房子,这间在四九城最寸土寸金地方的大房子。 这是他一辈子都买不起的。 白素素恶心地用脚踢开他摸上自己小腿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碰我,我特么的嫌恶心。你一时冲动?你和她亲亲我我两个月了,这叫一时冲动?” 说着,她从包里抽出照片,“啪”地摔到张安宁脸上,羞辱意味十足:“你睁开眼睛给我好好看看,我有一个字是冤枉你的吗?平时吃着我的,住着我的,这都算了。老娘花钱给你拍的戏投资,就为了让你拿个番位,结果呢?你转头和别的女人上床,真当老娘冤大头啊?” 张安宁哽咽着膝行上前,道:“我错了,我会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毕竟是几年的夫妻了,你就真的忍心和我离婚吗?” 白素素冷笑:“我有什么不忍心的?以前看你有点姿色才答应在一起,现在你这张脸,我也看腻了。正好离婚再找个。张安宁,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除了脸,你还有什么?学历,你有吗?能力,你有吗?混了这么多年,但凡好好打磨一下演技,还用得着走后门拍戏吗?” “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了,你最好把协议签了。要是多拖一天,你看我怎么整你。” 她瞥了眼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抱臂冷眼看着地上男人。 她的眼神和头顶炽白的灯光一样,将张安宁那点虚伪的、可怜的自尊心照的无处遁形。 他半低着头,膝盖被硌得发疼,眼泪糊在脸上,狼狈得如同一条下贱的狗。 凭什么他要过这种生活? 凭什么她就能这么高高在上? 就因为自己没有背景?所有人都要看不起自己——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就签了字把协议书快递到我家。”白素素踩着高跟鞋,懒得和他多耗时间。 “啪嗒—啪嗒—啪嗒—” 张安宁使劲闭上眼睛,迎着灯光一摸眼泪,抓起果盘中的水果刀,起身,两步并做一步,从后面抱住她。 “噗呲——” 白素素软倒他怀里。 张安宁眼神直直看着玄关,手上动作不停,接连又捅了十几刀。 一下比一下狠,发泄心里的怨气。 猩红的血沿着刀柄,几乎要打滑握不住,一滴滴落在地上。 “啪嗒—啪嗒—啪嗒—” 茶杯打翻,半杯清茶沿着桌面流出,滴落在地。 张安宁神色复杂地看着殷垣:“你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安宁旋即起身,绕开谈话桌,“好吧,殷律师。我本来只是想将离婚协议书送还而已,可你实在太不识趣了。” 他微微一笑,掏出口袋里的折叠刀朝殷垣扑去。 幸而殷垣早有防备,不等他近身,一个侧踢把人踹开。 张安宁连着退了两步,稳住身体。出乎意外地发现殷垣竟然是个练家子,便抡起手边盆栽狠狠砸过去。 殷垣避开的时候,张安宁再次冲上来。 他不顾死活的心理中,肾上腺素几乎将全部潜能激发出来。 锋利的刀尖几乎插进了殷垣脖颈,一只毛笔凭空出现,重重撞到张安宁身上。 手一抖,张安宁整个人已经倒地不起。 判官笔腾空对准他的眉心,下一秒就会扎下去似的。 一支笔,腾空飞起。 张安宁已经不知道该是先惊慌杀人的事情被发现还是眼前这个超出认知的场景。 他盯着毛笔,震惊之色无法言喻。 殷垣趁机将弹簧刀从他手上夺下来扔到一边。 张安宁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殷垣想收判官笔回来,可它就是不动。最后殷垣语气重了两分,判官笔才抖了一抖,回去前还抽了张安宁一巴掌。 “……” “……” 张安宁脸上火辣辣得疼,神情却是恍惚不已。 刚才抽他的真的是笔吗? 几秒钟后,会议室大门陡然被踹开,随着一声大喝,几个持枪的警察闯进来。 “别动——” “给我老老实实——的?” 赵云州带头进来,以为面临的将是自己那貌美如花、楚楚可怜的兄弟被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劫持现场。 他心里酝酿了一堆谈判话术在看见会议室的景象时,悉数吞回了肚子里。 “……” 他兄弟好端端站着,杀人分尸的嫌疑人躺下了? “你们……”赵云州看着地上狼狈的男人,迟疑地确认道:“这是张安宁?” 柳裕焦急的声音随之响起:“警察同志,你们可一定要救下殷律师啊,他还这么年轻——” 他跟在后面,看见里面场面后也愣住了。 年轻的殷律师冲着柳主任和几个警察用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说道:“他想杀人,我这是正当防卫。” “……” 地上的张安宁嘶哑道:“你一定会法术——你那个笔,你怎么会操控笔飞起来的?” 赵云州一挥手,“把人带走。” 他反复向殷垣确认:“你真没事啊?” “没事。”殷垣与张安宁对视,即便被瞪也淡淡道:“他刚才被我打了一巴掌,脑子不太清醒。” “看出来了,被抓了还搁着胡言乱语呢。呸,想装精神病蒙混过去,想得美。“赵云州冷笑,“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玩意。” 张安宁喋喋不休什么“法师”“超能力”,听得赵云州好笑,“法师可不学法,学法的那叫律师,文盲!” “……” 殷垣问道:“白素素的尸体找到了吗?” 赵云州摇摇头,“已经在找了,只有冰箱里面冻着的一个头,其他的都暂时没下落,还得去问问张安宁。” 说着,他跟着也离开了,“晚上得熬夜审讯,不跟你说了。拜拜啊。” 目送一群警察轰轰烈烈的抓人行动后,留下律所加班的律师纷纷沉默以对。 在场的刑事律师也不少,杀了好几个人的犯罪嫌疑人都对接过,可亲眼见抓捕现场的还真是第一次。 会客室里一地狼藉,殷垣从中出来,掸了掸袖子,冲着众人略一颔首。 “你们先忙,我要下班了。” 这两天温度下降得有点多,殷垣便一直穿着件及膝大衣,剪裁正好的大衣合丝严缝地包裹他挺直的脊背和纤长手臂。内里是一件普通白色衬衫,没打领带。 简简单单的黑白配色,硬是被他穿出一种秀场顶奢的感觉。他慢条斯理地在所有人目光中走出律所。 柳裕眼睁睁看着殷垣离开,一个字都没多说,甚至有点庆幸,还好殷垣平时比较懒,只动嘴不动手。 律师助理如看神人也,小声道:“殷律才是真人不露相啊。” 其他人:本来就因为怕被机关枪一样的嘴给毒死而不敢惹他,现在更不敢惹了。 那边殷垣驱车回家,发现有人一直在门口徘徊。 对方听见电梯声,回头望过来。 殷垣这才想起来,他今天从外面接来一个人。 “有事?”殷垣问道。 柏扶青自然道:“我来看看你。刚下班吗?。” 殷垣:“嗯。” 他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姿态放松,可疏离的态度十分明显。 柏扶青忽然上前,伸手贴上殷垣的脖颈,指尖在皮肤上摩挲几下,语气忽地沉下来,“你受伤了?” “……” 殷垣感觉这人莫名其妙的,想往后退,可柏扶青的手掌卡着后颈,用了大力不让他乱动。 “你有病——”殷垣将他手推开,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第8章 殷垣自己看不到,他的脖颈上有一道深红色的血痕,细细长长像根红丝线绕了皮肉两寸有余。 伤口不深,殷垣本人没任何感觉。 但他皮肤过于白皙,便将这道干涸的血痕衬得异常清晰。 柏扶青被打落垂下的手指微微摩挲,面上露出个滴水不漏的笑:“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不过你不是在上班吗?脖子上怎么会有个伤口?” 殷垣淡声:“意外。” 他还想说有什么事没,没事就走。却见柏扶青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 “我在楼下买的夜宵,你下班这么晚,应该还没吃饭,先吃点垫垫。” 殷垣脸色稍霁,“我不饿。” 可柏扶青铁了心让他收下,一副不接就不离开的样子。殷垣无法,只能收下。 柏扶青离开前,状若无意在殷垣肩头拍了拍,道了声:“灾衰喜荡,福寿资命。” 千年建木自带神力,言出即法随。他话罢,殷垣周身的阴气涤荡一空,浑身松快不少。 隐约察觉到变化的殷垣一愣,“什么?” “没什么,好梦。”柏扶青走进电梯厢。 真是个怪人。 殷垣莫名其妙地回到家里,坐到沙发上,习惯性先去打开电脑查看邮箱。 邱妍下午跑法院拿了材料,已经发给殷垣一份电子版的汇总。 他点进去看会,灯光闪了闪,香灰味蹭的冒出来,白无常熟络地飘进他家里,喊道:“走走走,上班去。你看你上个班都不积极——什么东西这么香?” 他说着伸长脖子四下去闻,左右嗅了嗅,奇怪道:“你在家里放了什么好东西?” 长舌“吸溜”一声,白无常面露渴切,期待地看着殷垣。 “……”殷垣循着他视线,落在柏扶青送的纸袋上,牛皮色的包装袋上用黑色油墨印着个logo。 “楼下面包店的东西,你要吃?” 他打开来,里面就是一块包装好的三明治。 白无常先是不屑:“你见过鬼吃这玩意的吗?”但是想了想,“我尝一口也不是不行。” 他凑近,刚露出个白森森的笑,即将被吸走精气的三明治陡然被殷垣挪开。 殷垣拆开包装纸,咬了口。 “……” “你怎么回事?”白无常被他出尔反尔弄得大怒。 “地府不包饭,我得先垫垫,毕竟一会还要加班……”殷垣幽幽乜了他一眼。 白无常:“……” 说的也是这个理。 但是这味实在香,馋得他口水直流,眼巴巴看着殷垣道:“你明个给我也带块,我尝尝啥味。” 殷垣三两口吃完了面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白素素被你送走了?” “没呢,她死活不走。又瞧见了地府发的招聘信息,居然说要留下来建设地府……”白无常说道:“她要是跟你同行,说不定就能顶替你的位置了。” 殷垣一点失业的危机感都没有,甚至还给他内推别人,“我们律所主任能力比我强,你可以考虑一下他。” “活的死的?活的可不好抽魂。” “……”殷垣微微挑眉,“开个玩笑。虐待老人是犯法的。” 远在四九城另一头的柳裕凭空打出两个喷嚏,纳闷地摸了摸鼻子,仰头看天。 谁在念叨他? …… 今晚的城隍庙格外热闹,一排昏黄的灯笼下,两排死气沉沉的人排队站在院中,有鬼吏搬了两张桌子,让他们一一上前写明姓名年龄。 怪异的是,鬼吏都是长袍高靴,一副古人模样呢。那两排的人却都身穿格子衬衫,脸上毫无例外都架着眼镜,充斥着现代气息。 殷垣一身红衣出现在这格外显眼,有认识的鬼吏迎上前招呼:“老爷,您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殷垣问道,身边白无常飘飘然靠近,解释道:“这不是地府信息化嘛,鬼吏人手不够,找了一些外援来帮忙。” 格子衫、黑镜框……殷垣觉得这群人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熟悉的感觉。 那边对话传来:“姓名年龄专业?擅长做什么?” “C++,C#,Java,Python……” “我主要负责程序前端……” 有鬼吏听不懂的词就让他们自己亲自来写纸上。 这一连串下来,远远张望的殷垣突然灵光乍现,“这都是……程序员?!” 鬼吏点头应是。 白无常惨白着脸笑眯眯道:“术业有专攻。” “你们为了发展信息化,特意去勾的活人魂?” “耶——”白无常摆摆手,“哪需要这么费事,每年猝死的程序员多了去了,临近CBD和工业园区一条路上的鬼,一半都是程序员。” 殷垣服了。 他想反驳对方都没有理由,仔细想想,居然还有点道理。 就是这道理有点地狱。 “这些人要根据自己的擅长选择去前端或者后端编写运行代码。” 白无常说着,看着这隆重的招聘现场,不禁感慨:“他们也是赶上了地府改革的好时候了,以前哪有这好事。” “好事?” “双休加八小时工作制,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叭!” “而且我们招人只用一场面试,哪像人间搞出一面、二面、三面、群面、压力面,弄这么隆重还没几个钱,还不够麻烦的。” 殷垣:“……” 院子里的招聘会还在进行中,白无常出门去勾魂,殷垣已然飘到了他的判官工位上。 没一会,白素素跟着飘了进来。 经历了一天时间缓冲后,她情绪冷静下来。两只眼睛定定望向殷垣,抿直了嘴唇。 殷垣以为她要打听张安宁的情况,便说道:“警察已经把他抓捕归案了。” 白素素却摇了摇头,绷着情绪道:“我能不能再见一次我父母?” 凡鬼魂有托梦愿景,一律由判官审阅,非枉死冤魂,陈情所需,皆不能许诺。 殷垣还记得“实习手册”有所记载,这白素素新丧没过,托梦给亲人情有可原。他也懒得多计较,用判官笔写了张条子递给她。 纸焚而魂散,白素素道完谢后顷刻间便消失在殿内。 鬼吏送案宗过来给他看,目睹这幕,笑着奉承:“老爷当真是活佛心肠,这种新死小鬼的无理要求都能答应。” “无理要求?”殷垣瞥他一眼,“回家看看,理所应当,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鬼吏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道:“老爷是新来的,自然不知道咱们这规矩。这可是都城隍庙,谁进来不先刮掉一层油水才能办事?” “也就是现在管得严,放以前啊。有人来办事,那得准备三份钱,上下打点好了才能办成事。” 俗话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殷垣对这种话的理解又加深了几分。 心下也明白了白无常老是念叨的地府改革究竟是要改什么革。 看来就是这股中饱私囊的歪风邪气。 鬼吏自认为和殷垣多说了两句话,两人比旁人熟络几分,话不禁也多了两句。 直到看见殷垣没什么表情的脸才尴尬地停住,笑笑:“老爷不用担心,这虽是城隍庙,可城隍老爷目前在泰山,这里您是老大,我们唯您马首是瞻。” “好啊。”殷垣垂眸轻笑:“看见我背后的几个字了吗?回去抄一万遍交给我。” 鬼吏惊愕抬头,殷垣背后墙上大匾上书四个字“清正廉明”。 “……这”鬼吏踌躇不安。 殷垣站起身,凭借身高微微俯视他,义正辞严:“建设法治地府,思想觉悟不能松懈。你让其他鬼一块抄一万遍,全都交给我。” 鬼吏离开时一脸恍惚。 其他鬼吏见状,凑过来问道:“判官老爷说啥了?” 这位鬼吏脱口而出:“正道的光。” “啥?” …… 经过通宵审讯后,张安宁总算受不住炽亮的光照和一直不停歇的审问,将杀害白素素的犯罪事实吐露个干干净净。 赵云州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离开审讯室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有人在为破案的顺利欢呼,只有刑警队长若有所思地将赵云州叫到一旁,认真问道:“案子破了,你也该说说怎么突然就发现了死者死讯的事情了吧。” 赵云州脑海中忽地闪现白素素幽怨阴冷的嗓音,凭空打了个寒颤。 刑警队长看得奇怪,“想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说?” 赵云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四下打量一圈,确定没多余的人后,郑重其事道:“队长,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我被鬼托梦了。” 警员欢呼声被习习夜风穿过警局长廊送来,两人不禁都沉默了。 赵云州是回忆昨晚的托梦。 刑警队长则是在反思,他最近是不是给赵云州压力太大,把好好的一个人逼疯了。 “你胡说八道啥呢?亏你还是个警察!” 赵云州煞有介事:“没开玩笑,我昨天晚上梦到了死者,就是她托梦给我的。” 刑警队长板着脸教育他:“你也是有五六年从警经验的老同志了,怎么还有这种封建迷信想法,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都敢说,回去把入党宣言给我抄一百遍。” 赵云州大惊失色,“我没空。” “你都有空琢磨托梦了,没空写宣言?”刑警队长当场拍定:“今晚就写,后天交过来。” 他冷漠地离开原地。 赵云州深深叹气,感觉到了电影里孤胆英雄总要被人误解的心情。 果然艺术源于生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为了人间和地府两界的正义,赵云州觉得自己吃点苦也不算啥。 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自己的! 第9章 天光微微泛出点鱼肚白时,四五辆警车闪着红灯飞驰过街道,径直开进一处高档小区。 目睹这种场面的路人纷纷报以吃瓜的最高礼仪,睁大眼睛去看。 “咋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眼看警戒线绕过其中一栋住宅拉开,有同楼的住户特意跑下楼来看,顺便骂道:“有家夫妻闹离婚,那男的把老婆杀了还分尸。警察来找尸体来了。” “靠,我新买的房啊,这就成了凶宅!” “谁说不是呢,真缺德,离婚好好离不完了,居然还杀人。” 有的人还在事不关己地围观着,但随后,他们得知一件更惊人的消息。 警察在下水管道里找到了人体组织。准确来说,是在白素素家楼下的住户家里找到的。 邻居这几天一直在公司加班,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里,想开火做个饭,却发现连通厨房的下水管道被堵了。 他正想给物业打电话兴师问罪,不想电话还没拨出去,房门先被人敲响了。外面是两名警察,出示了证件后,询问道:“前天你在家吗?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的动静?” 邻居脸上挂着黑眼圈,不耐烦道:“我没在家,什么也不知道,别来问我。” “你确定没在家吗?”赵云州重复道。 “我都说了,我没......”邻居突然顿住,“不对,我有回家。前天我请了半天假回家休息。当时只睡了个觉而已......楼上的人吵得不行,我才上去跟他交涉了一下。仅此而已。” “是吵架吗?”赵云州问道。 “不是,是剁骨头的声音,咚咚咚——梆梆响,大晚上真的是要烦死了。”邻居说到这,发觉这警察对楼上的人很感兴趣,不由问道:“咋了这是?是不是楼上那个男的出了事?□□还是吸毒啊?我听说明星就爱干这事。” “还不能说,我们能进你家看看吗?” 邻居虽然不明所以,到底看在警服的面子上,侧身让出来路,跟在两人后面说道:“家里有点乱,我天天加班都没时候收拾。我也是才回家,刚想做点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水管道突然堵了,真是奇怪。” 赵云州跟同事对视一眼,直接接着喊来痕检和法医。几个人围着下水管忙碌。 邻居看得莫名其妙,心道,现在的人民警察都这么尽职尽责的吗?下水管道都能帮忙通一通。 直到,他眼睁睁看见一大团头发从里面掏出来,几根细长浮肿的肉块挂在发丝上一块放到地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猛烈不容拒绝地铺面迎来。 邻居捂着嘴转身将胃里酸水吐了一干二净。 好半天,他才慢慢缓过来,浑身直冒冷汗,老天爷,那居然是人的手指。 再联想到他说过的楼上邻居半夜剁肉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和邻居一样,邱妍也是今天才得知白素素出事的消息。 她听闻事情后,便急不可耐找到殷垣的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殷律——” 彼时,殷垣正在接打电话,三两句交代完事情后,转而问手足无措的邱妍:“什么事?” “白小姐,她、她真的被杀了吗?”邱妍抿了抿唇,问道。 “是。” 邱妍记忆中白素素明艳动人,怎么也不明白就过了一天,好好的人居然已经死了。第一次这么直观地体会到死亡,她一时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殷垣叹了口气,说道:“最近辛苦你了,今天给你放一天假。” 邱妍:“白小姐的死是因为我们那个离婚案?”她难以接受,“为什么啊,离婚而已,怎么会闹成这样?” 殷垣:“你上学时,老师没告诉过你,离婚纠纷是最容易发生恶性暴力事件的吗?离婚如果这么简单,就不会有专业负责婚姻的律师。也不会每年有这么多婚内杀人案件了。” “......”邱妍逐渐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实在天真,沉默片刻后,她说道:“殷律,我能不能去跟进白小姐的案子?我知道这是公诉案件,律师发挥作用不大,但是我、我就是想努力一下,让罪犯得到最高量刑。” “你是实习律师。”殷垣提醒道,邱妍并没有独立办案的权力。 “我知道。”邱妍顿了顿:“我可以不接案子,我去找白小姐的家人,我了解程序怎么走,至少能给他们分析分析。最起码,我想帮帮忙。” “殷律——” “......” 殷垣:“行了,别哭了。这个案子,我已经接了。你不用着特意去找人,有时间就帮我多给法院打几个电话。” 霎时间,峰回路转。邱妍眼眶通红,惊讶地看着他,“您什么时候接的?” “你进来的前一分钟。”殷垣道:“白素素家人联系我了。” 邱妍尴尬地摸了摸眼眶,心里想的却是,殷律师看着面冷,没想到还挺恶趣味,有话不早说出来。 殷垣让她去洗把脸,然后一块去警局调案情资料。 邱妍瞬间打起了精神,忙不迭照做。 正如邱妍自己说的那样,这个案子供词完整,证据链清晰,直接板上钉钉地将案子敲定下来。可以直接送检然后由检察院提起诉讼了,律师在其间发挥的作用并不大。 中间,张安宁要求见了一次殷垣。 隔着铁窗,张安宁原本就瘦削的脸更是深深凹陷下去,眼底乌青,下巴一团青茬,再没有往日当明星的荣光。 看见殷垣的时候,那双呆滞无光的眼睛才动了动,嘴唇翕张:“你来了。” 殷垣:“你要求见我,不是想说废话吧。” 张安宁深深呼吸,脸部肌肉都在颤抖,从上至下盯着殷垣,嘶哑着声音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明明那天没有人在场,她的父母那边也有我发的信息,警察是怎么发现她失踪的?”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完美的犯罪,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殷垣淡淡道:“自命清高又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遇见不公就觉得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全世界都欠你。” 张安宁急促地喘息两下,恶狠狠瞪着他。 殷垣:“告诉你个好消息,热搜上关于你的词条爆了。你终于在娱乐圈火了。” “嘭——”张安宁用力拍桌子,手拷啪啦一声牵制着他想要离开桌面的手腕。 他咬牙切齿:“我这一切都是被逼的,如果白素素不和我离婚,我不会杀她。我明明都向她道歉了,是她自己不识相,是她自己找死。” 他激烈的态度引来身后的狱警,将他拖走。 张安宁依旧盯着殷垣大喊,声音越来越远:“我知道你有特殊的能力,你有种就让白素素杀了我——” 张安宁离开了会见室,殷垣又坐了会,才起身离开这里。 送他的警察说道:“赵队说这人的精神应该有点问题,我一开始还不信,现在总算是亲眼见到了。据说他还老是说梦里遇见死去的受害者找他索命,这怎么可能。” “你说的对。”殷垣笑了笑,“死人怎么能索他的命,法律才会给他应有的惩罚。” 正式开庭得等上几个月,殷垣等着诉讼期间,见了几次白素素的家人。 直到一次会见后,白母说出来了请他做代理律师的原因:“素素死后的第二天,我梦见她对我说让我来找你。她相信你的专业能力。” “希望素素看见这幕能安心地走。” 殷垣看着憔悴的白母,心想,她大概还不知道,白素素正刻苦地备考地府公务员呢。 说不定再过段时间,两人就是同事了。 但面上,他滴水不漏道:“谢谢肯定,我会尽力的。” 当晚,殷垣回家正好撞上拿着外卖回来的柏扶青。两人视线交汇几秒,他正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却听柏扶青道:“你下班一直这么晚?” 柏扶青上次在人间行走还是一千多年前,那时候的人日升而做、日落而息,跟现在的生活节奏完全不同。 “......”殷垣觑了眼他的外卖袋,“所以你一直没找工作?” 柏扶青讶然:“我为什么要工作?” “......” 殷垣平生第一次听见有人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本来懒得说话,也不禁说了句:“你知道四九城的物价水平多高吗?不工作,你哪来的钱消费?” 柏扶青理所当然:“有人给我。” 穷奇开公司拿的是他的钱,自然每年要给他一笔分红。 殷垣却误会他指的是花姨,闻话,忍不住蹙眉:“你就一直靠别人养?” 柏扶青以为他在羡慕,忍俊不禁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累,整天去上班的。想要钱,我也能给你。” “......” 殷垣挑剔的目光落在柏扶青挂着笑意的脸上,刀刮似的一寸寸扫过去,再看不上他的做派也不得不承认,柏扶青这个人还是有点资本的。 光靠脸都能让他不用发愁生计。 察觉他视线的柏扶青挑着眉看去,礼貌问道:“你需要吗?” “......不需要。”殷垣冷漠地走进电梯,“我有工作,还不至于靠别人要钱。” 柏扶青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搭话:“昨天晚上我有事找你,但是敲了一会门,你一直没理我。” “我晚上加班。” “你今天也加班?” 殷垣抿着唇:“我干两份工作。” 柏扶青眼神瞬间变了,本来温和的目光带上点同情和怜惜,轻叹道:“你要实在困难就说出来,我或许能帮你。” “......” 殷垣没忍住,“你住着我的房子,说要帮我?” 以四九城现在的房价,这个地段的一套房子至少千万起步。 殷垣兼职打工只是要命,但他不缺钱。 最近上网冲浪太开心的柏扶青差点忘了自己寄人篱下的人设了。“......” 是有点道理。 殷垣没钱,按理说自己应该比他更穷点才是。 殷垣对这种不求上进、吃软饭的男人没什么好态度,电梯开了门,他就直接下去,一句招呼也没打。 在开门时,他在心里盘算,得找个时间跟花姨说一说柏扶青的事了。 知道是他在还人情,不知道还以为一对一定点扶贫呢。 而楼上的柏扶青则在若有所思该怎么悄悄给殷垣塞点钱。 ... 翌日一早,殷垣的律所来了个特殊的当事人。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神神秘秘地来到律所,见到殷垣后,忍不住问道:“律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超自然的事情存在吗?” “?” 殷垣下意识翻看起这人带来的案件材料,上面给的案情罪名是利用封建迷信破坏法律实施罪。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我叫单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有点夸张,但是它绝对是真的!殷律师,这个世界上有鬼!” “......” 殷垣打断他,“等一下,单先生。我有两点要问你,这个案子进行到了哪一步了?已经正式立案了吗?” “还没呢,我找朋友问了,他说很大可能就是这个罪名。到了哪一步......昨天晚上刚被带走算哪一步?” “......”对话都没超过两句,谁知道算哪一步? 不过殷垣至少已经知道这人应该还没转移到拘留所正式羁押,他面不改色示意他往下讲讲经过。 单易道,“这事的嫌疑人是我最近找的一个大师。前提先说好啊,我说这个世界上有鬼,你也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这样我们才能有机会去辩护。这压根不是封建迷信,这是真实的事情,警察怎么就是不信呢!” “......” “你们是传教的道士?”殷垣问道。 单易:“哎呀,不是不是,他是出马仙。我找他给我帮忙,结果被人举报了,我身上的事还没搞完呢,那个大师居然就进去了。你说让我怎么办嘛——” “是传说中供奉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的人吗?我记得东北有这个说法,叫什么堂口。”邱妍忍不住插话进来,一脸兴致勃勃的。 “啊对对对,小姑娘,你也听过啊。” 邱妍谦虚道:“小说里面看过点。” “......” 第10章 殷垣打断两人探讨小说剧情的话,继续问道:“方便说说具体经过吗?” 单易起身把会客室的窗帘拉上。厚重的布遮住所有阳光,他这才把外套脱下来。 灯光将他身上的模样照得一清二楚。 单易为了方便,在里面只穿一件背心,两条胳膊裸露在空气中,远远看着像是被煎熟的肉块,近处才能看见红肿下溃烂的皮肤,几十道长长的红印层层交叠,少有完好无损的皮肤。 邱妍直接倒吸一口冷气,不可思议道:“这是怎么搞的?” 单易苦笑:“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样,现在还越来越严重。” 殷垣微微眯起眼睛,瞧见单易皮肤上溃烂的伤口有些像兽爪抓挠出来的。 便问道:“你没去看医生反而找了个大师来看?” “我去医院了,医生开得药别说有用了,我碰一下都疼得要命。”单易叹气:“说出来你们不信,但是这伤口真的是我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诡异不诡异?这让我怎么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偏偏医生一口咬定这就是正常的伤口。” 邱妍……邱妍其实是将信将疑。悄悄错眼去瞅殷垣,不料他起身,竟然去拽当事人的胳膊细看。 “!” 单易刚才光顾着诉苦,没注意律师的脸。此刻猛地一拉进距离,他忍不住拿眼乱瞟,滑过殷垣挺直的鼻梁,薄红色的嘴唇,然后落到他瓷白修长的手指上。 被捏住的一小块皮肤烫的惊人。 单易忍不住问道:“殷律师,你单身吗?” “……” 殷垣:“这是律所,不是婚介所。” “口误,口误。”单易尬笑着找补,“我想问你在看什么来着。” 他胳膊上的伤口处,红肿是血肉边泛着白,撕裂的边缘较为整齐,就像是被利刃刮开的。 幸好是天气不热,不然这长期不愈合的伤口必定要流脓发痒。 殷垣比对了下自己的手,越发肯定是被什么兽爪撕裂的。 “你找的大师怎么解释这伤口的?”他问道。 单易想了想,“大师说这是我得罪了黄大仙,大仙给我的报复。这大师是白家堂口的,本来就要请灵上身,找那黄大仙谈谈,结果请到一半警察上门了。” “黄大仙?黄鼠狼?” 东北五大仙家,狐黄白柳灰,分别指代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 “啊对对对,您也看小说啊。”单易道。 “……” 殷垣:“略知一二。” “您知道那更好了。”单易道:“那大师是有真本事,怎么能说是搞封建迷信呢。您可得想办法把他捞出来。他要是被关个十天半月,我这身上这病可怎么办。” 殷垣松开他,继续问道:“你怎么得罪黄大仙的?四九城现在野生黄鼠狼可几乎见不到了。” “不是在四九城,是我上个月跟着朋友去东北玩。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我当时遇上黄大仙讨封了。” 单易还记得当时他跟朋友吃完夜宵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两人都喝了七八瓶啤酒,虽然没全醉,但也是晕晕乎乎地往酒店走。 在过红绿灯路口时,一只毛茸茸的手突然从他大腿上摸。 单易身边只有他朋友,是一个一米八的东北汉子。 便纳闷问道:“你大爷的,把手往哪摸呢?” 朋友莫名其妙:“谁摸你了?” “不是你还能有谁?”单易无语,“滚滚滚,老子不喜欢你这款。” 可那只手非但没离开,反而开始上下摩挲起来,颇有种想扒他裤子的意思。 单易烦不胜烦,正好有辆车开着近光灯驰过,借着灯光往下看,对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登时,全身的酒气化成冷汗,浸湿单易后背。 他哆哆嗦嗦道:“这、这、这啥东西?” 那眼冒绿光、仅到他膝盖高的东西,发出低哑的人声,问道:“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朋友反应过来,扯了扯单易的胳膊,示意他好好说话。 单易脑子一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脱口而出:“我看你像社会主义中为人民服务的神。” 黄鼠狼一声尖叫,气急败坏道:“谁让你加定语的,你会不会说话!” 它一溜烟跑开了,留下单易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聪明。 朋友捂脸给他解释:“这些大仙讨封,你说什么,它就要成为什么。你这不是又给大仙设了个关卡吗?” 后来的大师也同样告诉他,“你那一句话,黄仙儿至少得再努力十年。它又是仙家里最记仇的,难免找你报复回来。” 单易觉得自己很冤,对殷垣诉苦:“我这不是夸它的嘛。为人民服务多好啊,它还不领情。” 殷垣:“……” 邱妍大概有点听懂了,“所以大仙儿想成神,还得去做志愿者为人民服务?” “应该是吧。”单易挠挠头,“我哪知道这么严重。” “殷律师,你看怎么把大师捞出来啊?多少钱都行,只要能让他先出来呢。” 殷垣不着急这个,“利用封建迷信破坏法律实施和一般的封建迷信行为不一样,得有行为上阻碍法律实施的故意。他当时做了什么?还是你做了什么?” 单易:“我当时正跟他说话呢,眼瞅着他已经请灵上身了,结果警察突然来敲门。嘶……他当时不知道为啥,突然拿东西砸警察算吗?” “算。”殷垣道:“他为什么袭警?” “不知道啊,大师本来挺好说话的,结果瞅见警察突然应激了,抄起香炉就砸了过去,还好警察躲避及时,没出大事。” 殷垣点点头,“我要去看守所会见他一次,问问情况。” 说着,他把合同拿给单易。 面对一次三万的律师费,单易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签了名字,继而催促道:“还等啥啊,咱们现在就去。” 说他不着急案情吧,他要求立刻出发,说他着急案情吧,上了车后,又忍不住向邱妍打探殷垣的情感状况。 两人坐在后排,小声叽叽喳喳:“殷律师有对象了吗?” 邱妍其实对这种当事人跑偏试图打探律师私生活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压低声音说道:“不知道。” “你见过吗?” “没有。” “那就应该没有了。”单易一副过来人模样,“要是有对象肯定隐藏不了。” 然后,他又问,“你知道殷律师喜欢什么样的吗?” 邱妍心道你非要在这么封闭安静的车厢内讨论这种事吗? 殷律师只是懒得理你,不是他听不见啊喂! 她正襟危坐,十分严肃道:“殷律最热爱工作,是我们律所上下学习的榜样。” 单易:“......” 车辆平稳驶上高架桥,殷垣波澜不惊地抬眸一瞥后视镜,说道:“单先生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 单易摸了摸鼻子,期待道:“那我问了,你会说吗?” “不会。” “......” 单易碰了个软钉子,还是不想放弃,打算等这案子结束后再找机会跟殷垣拉拉关系。 派出所那边的民警对殷垣并不陌生,看见他人来了,就知道又接了案子。律师要会见当事人属于正常流程,警察倒也没过多为难,只是对殷垣嘱咐道:“那个人怪怪的,一直不肯说话。您能问就问,尽量别超了时间。” 话说着,殷垣见到了单易口中的大师,穿着蓝色马夹,头发凌乱,年纪在四十左右的样子,脸色蜡黄低着头一言不发,全程都没往来人身上看一眼。 警察再次嘱咐了会见时间后,便将空间让给两个人。 殷垣照常拿出案情资料和录音笔,问道:“纪项兰,我是你的律师,我姓殷,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纪项兰低垂着头,灰白的头发一绺绺垂落,盖住眉眼,叫人看不清神情。 “单易你认识吧?他聘请我过来和你会见。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还需要你这个当事人讲一讲,不然我们在外面很难做辩护。”殷垣两指并拢在桌面叩了叩,提醒他不要浪费时间。 纪项兰的头稍微晃动一下,依旧没说话。 殷垣注视他一会,感觉这人身上确实不大正常。明明是个有本事的大师,居然还瑟缩着肩膀,似乎在害怕什么东西。 不肯看人脸,也不肯回答问题,面对要来辩护的律师也无动于衷,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和那些见了律师就差当场跪下喊“青天大老爷,我冤啊!”的当事人反应完全大相径庭,虽然殷垣也不喜欢这么热情的当事人。 但是人之常情,总得理解,毕竟谁也不想吃牢饭。 殷垣将笔转了个圈,合上笔帽。又关掉录音笔,收起案情资料,说道:“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我改天再找时间来一趟。” 他佯装收拾东西,实际上一直留神纪项兰。没错过他听见“算了”时忽地松了口气一样的表现。 心下有了思量,推门走出去。 见到他,等在外面的警察还有点疑惑,“这么快就讲完了?” 殷垣:“嗯。他一直都不说话吗?” “是啊,之前审问他两次,啥也不说,搞得我们也很无奈啊,想定罪都定不了。” “你们也辛苦了。”殷垣来都来了,问当事人问不出,找警察问问情况还是可以的。于是趁机道:“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去找上门抓他?是有人举报了吗?” “是啊,有人举报他在搞封建迷信活动,让我们去看看。”警察回答。 “有人举报?”殷垣顿了顿,接着问道:“被砸的警官怎么样了?” “没大事,擦到了点皮。” 殷垣拍了拍他的肩,“你们也辛苦了。我的当事人一直想找时间赔礼道歉,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转述一下,我们尽量私下和解可以吧?” “应该也行。”警察道,“我回去跟他说一声。但是里面那个人的态度总要拿出来,这么一直拖着,就算是想放他也放不了。” 殷垣点点头,让他放心。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大厅。警察被同事喊走离开。 单易忙迎上前,“怎么样了?” “你之前说这大师是哪个堂口的?”殷垣不答反问。 “白仙儿家的。” 殷垣:“......” 难怪,刺猬可是心理学上被认证的社恐,甚至还衍生出一种“刺猬型人格”。 他琢磨着,刺猬怕人,或许换个身份跟它聊聊应该更好点。 第11章 单易还在眼巴巴等着回答,殷垣不好说那白仙儿还附在纪项兰身上,只能道:“还好,等明天再说吧。” 单易叹气:“行吧,希望早点搞完,我现在都不敢脱衣服了,生怕吓到别人。” 警局院里种了棵柳树,细嫩的柳芽刚抽出枝,随风飘飘荡荡。鲜绿色的春景后走出两个人,一左一右在说着话。 殷垣正要绕过柳树到停车的地方,不经意一瞥,正巧跟这迎面而来的两人对视上。 “殷垣。”柏扶青本来听着穷奇说话冷淡的脸色立时变了,挑眉笑道,“你怎么会在这?” 他一身黑衣,不笑的时候,眉骨凌厉,瞳仁漆黑,像是幽暗的古潭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可微微一勾唇,扬高了眉梢,即刻间又让人觉得冰雪消融,春风拂面,但凡换个人都会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穷奇懵了,见鬼似的朝殷垣身上去看,绞尽脑汁也没认出来这又是哪位妖族的朋友,能让柏扶青这么友善。 “你好。”殷垣迎着斑驳光影冲两人颔首,客气又疏离道:“我来这工作。” “好巧,我也在工作。”柏扶青笑道。 “......”殷垣还记得他昨天理直气壮反问为什么要工作的话。 这人,这么善变的吗? 柏扶青推了推一身西装的穷奇:“这是我朋友,刚才路上发生了点意外,我们来报个案。” “哦。”视线在穷奇脸上一扫而过,殷垣淡淡道,“你们忙吧。再见。” 等他带着人离开后,穷奇才忍不住问道:“他谁啊?身上怎么没有味道?” 柏扶青脸上笑意敛了敛,觑视他一眼,“他是人。” “啊?”穷奇下意识舔了舔嘴唇,“长这么好看的人啊。” 瞧着身形颀长,细皮嫩肉的。 他心中生出无限可惜之意,这么好看的人一定很好吃,可惜现在不让吃人了。 柏扶青似乎察觉他的想法,警告道:“他是我的人。” “啧,说得跟你们俩多熟似的,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人家都懒得搭理你。”穷奇幸灾乐祸地说道。 “我和他有天地法则见证的婚契。”柏扶青的视线追随着殷垣上车,才收回来,淡漠说道。 穷奇精神大振:“!!!” 好劲爆的消息! 这万年铁树居然开了花! 柏扶青倒不是穷奇想得那样,他只是觉得殷垣这个人还挺有意思。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人,相处时期下意识就会流露出亲切感,他自觉自己年纪大,应该多照顾几分。 柏扶青到底刚步入新世纪的人间,还不知道这种亲切感有个专有名词——“养成”。 ... 一场滂沱大雨过后,穷奇发现自己的助理再也没来上过班。 打工人平白无故缺勤只有两种原因,一个是不想上班了,要辞职。另一个则是当事人出了意外,不能来上班。 出于工作程序,穷奇曾吩咐过其他人想办法去联系这位助理的家人。 可手下的员工则告诉他,助理是个孤儿,没有家人。连留在公司的地址也早就搬了,一时半会谁也联系不上她。 这也就算了,穷奇身边助理不止一个,少了一个人工作还不至于落下太多。 但偏偏他是穷奇,鼎鼎有名的上古凶兽,专门以人为食。 妖怪管理局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事,明里暗里打探其中情况。又碍于穷奇凶名在外,打也打不过,没有证据的事情,压根不敢明面上说,只能心里偷偷摸摸怀疑是不是跟他有关。 穷奇今天再次接到管理局那边的电话,气得载着柏扶青一溜烟往警局来,先一步报案以洗清自己的罪名。 至于为什么非要拉上柏扶青,只因为他是建木,上古时期唯一一颗能沟通天地人神三界的桥梁。 尽管是妖,却不偏不倚,平等对待众生,在三界中一向广受好评,是个再好不过的公证人。 穷奇相信有柏扶青跟着自己,妖怪管理局那群人起码看在他的面子,怎么也该相信自己的清白了。 要是还胡说八道,穷奇就只能勉为其难把妖怪管理局拆了,给他们点教训。 他信心满满来到警局,高定西装因他步姿而猎猎生风。眼睛目不斜视,直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若洪钟,“我要报案!” 警察见怪不怪,熟练地问道:“您慢慢说,是要报什么案呢?” “我的助理失踪了三天时间。” 柏扶青落在后面几步,慢悠悠跟进来。一边漫不经心听穷奇和警察对话,一边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该真的找份工作了。 有了工作,交个房租也算理所应当,殷垣总得收下来吧。 女警听说有人来报案失踪,匆忙过来询问一些细节。 穷奇道:“我助理叫周夭,三天前她正常下班。因着第二天一早下了场大雨,担心他们通勤麻烦,我就给员工放了半天假。等雨停了后,其他人纷纷来上班,只有她一直没来。” “小姑娘淋雨感冒发烧不来上班也正常,但是她又没线上提交请假。给她打电话,手机也打不通。过了两天,她还是没任何消息,我毕竟是她老板,就想着来警局报个案问问情况,说不定是乌龙呢。” 女警记录下他的话,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穷奇:“穷……额,姬琼岐。琼楼玉宇,十年歧路的琼岐。” 他之前登记姓名时,特意扒了不少书。穷奇诞生于天地之间,吸取天地灵气生长,和与日月同寿,真论起来,他比建木还要年长。 他无父无母,可人类却把他跟人皇少昊扯上关系,非说他是少昊的后代。 穷奇心说他吃了不少人,怎么不算衣食父母呢? 恰巧少昊又是姬姓,穷奇见这字好看又高贵,就干脆也往自己头上套了套。 就姓姬,名字还不能丢,那就叫姬琼岐! 女警点点头,低头先去系统查询一下周夭的住址信息。页面跳转出来,被屏幕照亮的脸顿时蹙起眉心,说道:“你是她老板,你不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吗?” 穷奇一怔:“啊?” 女警和他对照信息:“周夭,今年24岁,未婚,本科学历,父母双亡。她的户籍已经被注销了。” 照片上年轻的小姑娘面对镜头笑得有点羞涩,眉眼间尽显秀气,眼神中还带着没出社会的稚气感。 女警心里泛酸,感叹真是世事无常,这么年轻的人说走就走了。 “不是。”穷奇纳闷,“她怎么就死了?怎么死的?我怎么不知道?“ 女警往下翻看,“意外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穷奇叹了口气,“行吧行吧,知道她消息就成。谢谢您了。” 心里却想,真是奇了怪了,居然给那群老头子说中,人已经死了。 他转身想走,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她没有家属,遗体应该还在医院吧?你给我一下地址,我把这事办了。” 女警惊诧,没想到这当老板人还怪好的,员工葬礼都会代为操办。 就连柏扶青都有点惊讶,离开的路上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穷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哼哼,我就是要打那群老头子的脸,天天怀疑我做的不是正经生意,又觉得我还吃人。搞笑,我公司双休年终奖法定节假日一个不少,加班还有加班费,现在哪个人类老板跟我一样这么遵纪守法!” 柏扶青:“……这不是应该的吗?现在人类上班都这么辛苦。” 穷奇在现在都能算好的了?其他人得什么样? 他不禁又想起殷垣说自己要打两份工的疲倦模样。 穷奇乜他一眼,意味深长:“以前是我吃人,现在都是人吃人。” 柏扶青若有所思地沉吟。 穷奇拿着警察给的地址来到医院,却得知周夭的遗体已经被人带走了。 1 “被谁带走的?”穷奇问道。 “是她的亲属啊,来得一男一女,自称是她的亲戚。” “他们人去哪了?” 护士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知道我们也不能告诉你啊,都是有规定的。” “你就不能通融一下。” 护士坚定地摇头,“这可通融不了,得保护病人隐私。” 穷奇觉得她真不识好歹:“你信不信我把你们医院收购了。” 护士白了他一眼,“这是公立医院,你想什么呢?霸总小说看多了吧!” “……”穷奇被怼得无话可说,感受到一种有钱的无力感。 眼看护士转身离开,穷奇站在原地,非常不理解,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人,哪来的亲戚? 听着比他跟少昊的关系都扯。 …… 农历十五,月满之夜。 莹莹月光从一扇狭小的窗户照入,拘留所一间十人宿舍里回荡着此起彼伏、争先恐后的打鼾声。 一只盘旋的苍蝇落在其中睡熟的人鼻尖上,苍蝇腿搔出一阵痒意,他半梦半醒伸手去打,一巴掌落在脸上,苍蝇没打着,反倒把自己弄清醒了。 本来翻个身,正要继续睡。 突然,他定住了身体,直勾勾往最靠窗的地方去看。 这两天新来的那个男人此时像是在打坐一样,盘腿坐在床面。明亮的月华倾泻他身上,映出他半边脸。 灰白色的毛茸茸人脸,下颌尖锐不似正常人。眼睛紧闭,迎着月光流露出十分享受的神情。 过了一会,他突然睁开眼睛,发出老妇人嘶哑的声音。 “你是谁?” 躺在床上的狱友惊得瞪大眼睛,发现这个人他没有眼白。 月光照亮他的眼睛,反倒是像一潭墨水,将所有的白色全部吸收。 这特么,在拘留所见鬼了? 狱友难以置信,悄悄别过身体,佯装睡觉。 成了精的动物都有望月打坐的习惯,白仙儿自然也不例外。 “纪项兰”正想趁着月华正盛时修炼修炼,倏然间,从窗户外飘起一个红色的人影,趴着窗户往里张望。 找到了要找的人后,这红衣人影便穿墙进来,飘至“纪项兰”面前,说道:“纪项兰,我们聊聊吧。” 第12章 “纪项兰”猛地睁开眼睛,发出女人的声音:“你是谁?” 殷垣眉头一皱,“白仙?” 他愣了愣,旋即想起来之前听过的传说,白仙常以老太太的样子出现,最擅长治病救人,民间都尊称它为白老太太。 现在看来,这传说倒是真的。 于是他改了称呼,“白老太太。” “纪项兰”一半人脸一半是变了形的刺猬脸,通黑的眼球泛着诡异的幽光,打量殷垣几眼,说道:“原来是地府判官啊,你来找老身什么事?“ 殷垣:“我来找纪项兰。” “纪项兰”竖起眉心问道:“他人可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们地府的来管阳间事了?” “你凶什么凶,要是你白天配合我,我至于晚上来找他?”殷垣本来加班就烦,见他还是不配合,忍不住怼道。 “……” “纪项兰”:“你白天啥时候来了?” 殷垣是真没想到,这人从头到尾居然一眼都没往自己身上看。 这也太社恐了……不是,这也太怕人了。 “我就是白天那个律师。”殷垣顿了顿“少废话,现在能回答我问题了吧?” “……” “纪项兰”陷入诡异的沉默,眼神在他身上睃巡想要判定这到底是不是人。 “你……”他哑声道:“地府还让判官出来兼职啊?” 人间的公务员都不让兼职,地府的居然可以! “……”殷垣:“你别管。” “纪项兰”哼了声,“你想问什么?” 殷垣摊开纸,拿判官笔边写边问:“警察到你家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袭警?” “纪项兰”,“我被吓到了,谁让他们来的那么突然,不给我反应的机会。” 考虑到这位的身份,殷垣觉得应激来形容更适合。 “你在家里给单易治疗,警察怎么会知道的?” “肯定是那黄皮子举报的,它就爱搞这种下三滥的路数。敢偷偷举报,不敢正面打一架。哼,等我出去了,我绝不放过它。” 殷垣:“你什么时候打算从纪项兰身上出来?他一个活人长期被你占据身体,魂离体外久了,阳火虚弱,少不了生场大病,丢了半条命。” “纪项兰”瞪着他,“你当我不想出来?这人魂丢了,我不代替他,就该有别的孤魂野鬼上了身。” “丢魂了?怎么回事?”殷垣问道。 “还是被吓的,他魂离体外,也不知道去了哪。我呆在这里出不去,找都没法找。” “纪项兰”说着,眼睛骨碌碌转了圈,语气温和几分:“您既然都来了,好人做到底,顺便帮我找回来成吗?你们地府擅长这事,找起来肯定比我快。” 殷垣其实也在这么想,纪项兰总不能一直飘在外面,早点回魂,他这案子也能早点解决。 他转身飘离拘留所,“纪项兰”坐直身体,忽然扭头往后去看,启唇吐了口气,这缕白烟顺着空气被悄悄听墙角的狱友吸入,正恐惧的心突然安定下来,直接睡熟过去。 在飘回城隍庙的半路上,偶遇到一个偷偷摸摸在电线杆前不知道做什么的人影。 这块地方偏,路灯稀稀疏疏,几乎照不亮什么东西,只能看见是道黑色偏瘦的人形。 殷垣飘近了,才发现这人身高也就一米六左右,瘦瘦小小一个,在电线杆前用个铲子胡乱刮着,撕毁上面贴的小广告。 “……” 他不想管闲事,看了几眼就要离开。 那人忽地注意到殷垣,居然唤了句:“喂,你过来,帮我干点活。” “……” 殷垣左右看看,那人却不耐烦道:“看什么呢?就你,这马路上还有其余人吗?” “你能看见我。”殷垣稀奇地看向他,眉梢微挑来了点兴趣。 这时和对方正对上才发现,他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发出暗绿的光,瞳仁狭长嵌在脸上。 像极了动物的一双眼睛。 那人嗤笑:“你一介鬼魂有什么稀奇的,想当年,我手上可是有不少人命冤魂,哼。你今天碰上我就是运气,帮了我才能离开这,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殷垣兴味更浓,“你还杀过人。” 那人以为他怕了,便洋洋得意道:“我可是从尸山人海里走出来的,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没人能从我手上逃脱。今个儿我心情好,乖乖听话,我就放你一马。” 殷垣身形微动,顷刻间已经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这个仅到自己胸口的人。 “你确定是你不放过我?” “……”那人不屑:“个高有什么用,你知道我谁吗?说出我名,吓你一跳!” “我乃黄大仙家,还不赶紧参拜!” 殷垣真没想到能这么巧,略有深意地说道:“我记得仙家不能手沾人命,不然会历劫失败。” “那都是假的,杜撰,绝对是杜撰。”黄大仙说着,把手里的铲子塞给殷垣,“别bb了,赶紧干活。天亮之前,要把这一条路上的所有小广告都铲了。” “啧。”殷垣轻哂,说道:“黄大仙是吧。” 他掏出判官笔就要记下来,“杀人无数,威逼鬼怪,按规矩要被罚到地府做苦力一千年。” “你特么——”黄大仙不耐烦地声音戛然而止,看见判官笔的刹那,顿时瞪大眼睛,“靠!判官——” 他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原地一跳,一身衣服陡然垂落地面,一条手臂长的黄鼠狼从布料中飞速窜出。 殷垣眯了眯眼睛,念出白无常教他的咒语。 “‘北帝敕令,缚鬼诛邪,敢有不服者,急急如律令!’。” 从鬼吏那顺来的长链甩出,泛着红光的链条清脆碰撞几声,瞬间将黄鼠狼绕了一圈硬生生拽了回来。 被锁链五花大绑的黄鼠狼可怜巴巴仰躺地上,用爪子在空中抓挠做求饶状,道:“判官老爷,我这有眼不识泰山,您就放了我这一次吧。我就是说着玩玩。” 殷垣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当事人,身经百战,完全不为所动,“你自己说杀过人?“ “我、我……”黄鼠狼眼睛直转。 殷垣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微微一摁。 黄大仙刚才洋洋得意的话响彻夜间—— “我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没人能从我手上逃脱……” 靠,怎么还有录音笔! 黄大仙绝望地闭上眼睛。 今天真是倒了大霉,居然撞到了枪口上。 殷垣拎着他,一路飘到了城隍庙,路过的几个抱着书的鬼吏纷纷侧目,惊讶道:“老爷怎么还把黄皮子绑来了?莫非是出了什么乱子?” 现在末法时代,渡劫成人本来就难,这种有灵智的妖更是拼了命地修炼。百年前还能经常听说哪哪闹了灾,是五大仙门所为。现在可不行了,再到人间折腾那就是案底,渡劫的时候肯定不能上岸。 “哎哟——”黄大仙被扔到地上,翻了滚。身上的锁链自动解开,收回殷垣手中。 “你先讲讲今天在那里做什么呢?” 黄大仙委屈巴巴:“我这是做好事去了,免费铲除小广告,维护市容市貌!” 殷垣:“......” 什么鬼? 黄大仙还真去当了志愿者服务人民群众去了。 他忍不住问道:“讨封时对答的话这么重要?” 黄大仙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先答了:“仙家讨封找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祖上积德行善,身怀福缘的人,这种人说话才有分量。一旦成功,我就可直接修炼成形。谁知道那人擅自加词,我要想接住口封就得按他说得做。”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这是讨过封的?”黄大仙眼冒红光,“你认得我?” “你讨封不成,报复人家。人都告状到我这了,你说我认不认识你?”殷垣瞥了他一眼,“你暂且呆在这,我去找个人回来。” 白老太太说得话倒是不错,术业有专攻。即便是殷垣这个临时工在找魂上也颇有能力,念着纪项兰的名字八字,判官笔自动引着殷垣去找。 所幸纪项兰受惊后跑得也不远,在离家的不远处来回徘徊。殷垣找到他的时候,纪项兰正在跟一个老鬼聊天。 一道勾魂链出现,将纪项兰直接带走。 一个大活鬼凭空消失,将那老鬼惊愣半晌,大喊大叫跑开,“不好了,有人拐卖鬼口了——” 殷垣想解释都来不及,那老鬼几息之间就跑出好几里地。 先不管以后出现的鬼失踪的恐怖传说,殷垣收回视线,上下打量这个生魂的模样和记忆中的人脸比对,“纪项兰。” 纪项兰晕晕乎乎,连人都看不清,还没等反应过来便接着听到一句话:“我受人所托,过来找你。你离魂一天,也该回去了。” 殷垣一挥手,宽大的红袖翻飞,带起一阵阴风,吹着纪项兰飘起来。 再一睁眼,已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纪项兰压根没摸清是什么状况,就先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在家,而是在一个宿舍。 白墙上贴着醒目的宣传标语“遵纪守法是底线,改过自新有明天。” 啥玩意,他给干哪来了? 纪项兰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头脑之时,低头再看,自己的衣服也换成了蓝色马甲。 这样式,有点熟悉。 似乎在一些影视剧里面见过。 纪项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拘留所。 请问,一觉醒来我进监狱了怎么办? 第13章 外面起床铃响,他跟着众人爬起床洗漱叠被子,身后有个狱友偷偷摸摸靠近,眼神怪异极了,几乎想拨开他的衣服仔细打量,纪项兰瞬间警铃大作。 md,不会是什么捡肥皂剧情吧 “你干什么?”纪项兰警惕地问他。 狱友听他说话,还有点意外,同样被吓一跳的样子:“靠,你到底男的女的?昨天大半夜,你明明不是这个声音!” 纪项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在摸到胡茬的时候瞬间安心下来,“你瞎啊?老子纯爷们!” 狱友:“你昨晚上不睡觉干啥呢?我盯你半天了,奇奇怪怪地还跟空气说话。” 纪项兰却是想歪了,胳膊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靠,死变态,都进来了还不老实,大半夜不睡觉偷窥我!” 狱友:“……” 其他人:“……” 所有人神色复杂,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有人出来打圆场:“那啥,你俩要是有啥情况也都忍忍,这公众场合可不能乱来啊。” “不是,我觉得他奇怪,不像正常人。你们都想哪了?”狱友百口莫辩,“我有老婆孩子!” 纪项兰鄙夷:“那你更不是个东西,有老婆孩子还这样!” 殷垣送完纪项兰后,再回到城隍庙,发现那黄鼠狼已经跑了。 问了鬼吏,对方惊讶道:“不是您让他走的吗?那黄皮子大摇大摆从大殿离开,说是搞了个乌龙,您抓错了人就让他离开了。” 殷垣沉默,他也是犯了傻,居然会觉得黄大仙能乖乖留在原地不动。 “没事了。”殷垣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能走了。 翌日一早,四九城再次下起了大雨。 狂风怒号,吹着雨丝如浪潮层层叠叠向四面八方涌来。 天色昏黄,清早便如同黄昏一样暗淡。 殷垣见这天气出门实在不方便,就先慢悠悠在家里做了顿早餐。 等吃完饭再去派出所一趟。 他刚摆好饭,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柏扶青拎着纸袋,头发身上全部沾了水痕,墨绿色的衬衫被水浸湿成黑色,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见人开了门,不由温和道:“你没出门就好,我买了只烧鹅给你送来。” 他被打湿的头发自然垂在额前,眼睫上还残留着水渍,微微一笑,便像没干的水墨画似的流动起来。 殷垣往他手上的东西看了两眼,说道:“你出门就为了这个?” 纸袋里一阵扑鼻的食物香气传出,浓郁的孜然混合被煎炸过的肉香不一会就充斥门廊这一块空间,光是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柏扶青说道:“平时难得见你一面,这东西刚出炉的最好吃,要想给你只有早点起来去买了。” 殷垣松了松眉眼,接过来,出于礼貌客气地问了句:“要进来坐坐吗?” “好啊。”柏扶青毫不迟疑应下。 “……” 殷垣看在吃的份上,还是让他进了门。从玄关鞋柜里拿出双一次性拖鞋给他。 “正好,我也有话要找你说。” 殷垣把烧鹅放到餐桌上,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 趁他不在时,柏扶青在客厅转了转。从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殷垣家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住。可往里走了几步,又看见几个摆在储物柜里的相框。 照片有点泛黄,但是相框很干净,应该是被人经常擦拭。 里面是一家三口,一对夫妻和一个小男孩。 三个人颜值都很高,但男孩明显更像妈妈一些,乌发白肤,五官精致秀气,乍一看像个留短发的小女孩。 从左到右,男孩逐渐长大,最后一张是少年时期,个条抽长下,身材瘦瘦高高,穿着件白色T恤,一手捏着头上的棒球帽帽檐,一手插兜,酷酷地看向镜头。 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能看出很放松,眼底含着汪浅浅的笑意。 柏扶青凝视着他,记忆也渐渐回到了过去。山中无岁月,他不幻成人形的时间都是模糊的,几乎是没有任何感觉就流逝了过去。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跪在跟前,稚声稚气叫他“干爹。” 道士还绕着树来回唱念符咒,音调拉长,跟首催眠曲一样,让柏扶青昏昏欲睡。 男孩磕了三个头,亲自为他上香,以为是认了个干亲。 柏扶青那是不能说话,要是能说话恐怕会直接笑出来,对这小孩说:“这不靠谱的道士把你红线绑到了我身上,还不赶紧把人赶走,结束仪式。” 只是,冥冥中注定了一场缘分。 柏扶青那时候也没放心上,说不定等这孩子死了,自己都还是棵树,能有什么事。 窗外的雷声骤然炸开,殷垣怪异地站在不远处问道:“你看什么呢?” 柏扶青回神,猝然撞进殷垣诧异的双眸,有些怔愣。 好一会,才说道:“这些照片是你和父母拍的吗?” “嗯。”殷垣走过来,摸了摸相框。“好多年前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什么时候拍的。” “后来怎么没有了?” 殷垣抿了抿唇,将相框一一扣倒,“他们去世了。” 柏扶青哑然,忍不住再去看这些被合上的相框。 “因公殉职,意外离世。”殷垣简简单单八个字为这个话题画上了句号,将手里的毛巾扔给柏扶青让他擦擦身上的雨水。 “你先坐。” 柏扶青这时才从殷垣疏离的态度中窥得一丝真实情绪。捏着新拆的毛巾,视线不由落在殷垣那身显着宽松的衣服上。 每走一步,那件轻薄的衬衫就隐隐约约贴着身体勾勒出一段线条。 不是衣服松,是他人瘦。 他一直以为殷垣像当年一样,是个被父母宠大的小孩,没想到中间还有这场意外。 难怪后来殷垣没回过S省。 柏扶青心想,算一算时间,也有十二年没见过他了。 殷垣找了个盘子将切好块的烧鹅装盘,酥脆的赭石色皮上刷了层酱料,最外面还有层白芝麻混着辣椒粉和孜然粉包裹着,几种香料的味道顷刻间萦绕一室。 将饭都摆上餐桌,顺便给柏扶青递了双筷子,殷垣才拉开椅子坐下。 他心平气和说道:“我昨晚回家好好想了想,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忙,确实忽视了你的事。” 柏扶青伸出去夹小炒青菜的手一顿,“我的什么事?” “如果你想在四九城稳定下来,得有一份规划。”殷垣说着,又起身去拿平板,将它放在桌面,三两下点开,然后转动方向,面朝柏扶青。 “我做了份计划表,这是我目前了解的情况下,未来五年内所有行业的大概发展情况。鉴于你目前学历情况,我更推荐你走第三服务业,当然具体还得看你个人选择。” 他说话的时候,纤长的手指慢慢在屏幕上滑动,眼睛专注地望着柏扶青,观察对方反应。 柏扶青:“……” 柏扶青看了看还在散发热气的烧鹅,有些无力道:“要不,我们先吃饭?” 吃饭的时候,讨论什么工作? 殷垣不置可否,“都可以。那我把PPT发你一份,你回去慢慢看。” 他点开转发选项,忽地想到自己和柏扶青还没加任何联系方式。 柏扶青对加个微信没啥异议,只是他多个心眼问:“这不会是你工作的微信号吧?” 殷垣嘴上说不是,手上快速地切回了自己的私人账号,还要辩解一句:“不至于,我没这么工作狂。” 柏扶青点开足足有二十页的文档,心说这可真不一定。 只是殷垣替他考虑的心思倒是让他心中触动,情不自禁去看低着头吃饭的人。 殷垣的衬衫漏了最上的扣子没扣,敞开的领口让他白皙的脖颈完整露出来。低着头颅时,后颈折出一段优美修长的弧度。 在灯光映照下,像瓷做的般发着冷气又格外脆弱,似乎稍微一用力就能捏碎。 柏扶青扫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说道:“这家店的烧鹅很好吃,你多尝尝。” 殷垣沉默两秒后,提醒他:“我在这住了十几年,不用你推荐。” 柏扶青怎么老是说些反客为主的话术? “不一样。”柏扶青悠悠笑道。 殷垣试探性地夹起一块咬了一口,外皮酥脆,肉质嫩滑,鲜甜的鸭肉混着芝麻的清香一起在舌尖上炸开。 “有什么不一样?”殷垣奇怪。 “这是我买的,当然不一样。” “……” 殷垣疑惑的表情瞬间收回,面无表情说道:“这么喜欢送东西,我建议你考虑一下送外卖这行。” 柏扶青忍俊不禁,“给你送还能接受,给别人送,我懒。” 殷垣抬眸看他,古怪道:“不接受用这些抵房租。你想都别想。” 早餐时间一晃而过,外面的雨势渐小。 殷垣把碗筷丢到洗碗机里就拿着外套送客离开。 柏扶青见他一副要出门的打扮问道:“你还要去上班?” “有什么问题?”殷垣抬眸,细薄的眼皮折出一道深邃的痕迹,浓密的眼睫扇动两下,不理解柏扶青的话从何而来,道:“今天是工作日,上班很正常。” “我以为外面下了雨,你今天会休息一天。” 殷垣无奈一笑:“如果可以选择,我一定不想上班。” 柏扶青目送殷垣乘电梯下楼后才转身走楼梯回家。 顺手把殷垣发的PPT转给穷奇后,并道:“你知道有什么工作适合我的吗?。” 那边穷奇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那半个山头的金子都捐啦?” “不一样。”柏扶青回复他:“我要有个正经身份在人间生活。” 穷奇想了想,“地府那边最近在招聘。正好我们公司和地府有合作,你过来挂个名负责接洽多好。” 柏扶青回他:“那我考虑考虑。” 第14章 殷垣第二次去警局会见纪项兰。他知道纪项兰回了魂,应该恢复了正常,却没想到,自己刚落坐。纪项兰就激动地扒着栏杆,哭嚎道:“律师,我是无辜的,我什么也没做!你快想办法把我搞出来,我在这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对嘛,这语气才对味。 殷垣放松道:“先别急,已经在和警察交涉了,大概这两天就能取保出来。你想早点出来,就要配合我知道吗?” 他边说,边拿出录音笔放在手边。眼睛盯着纪项兰一举一动,问道:“先说说你的职业吧,单先生为什么会找上你?” 纪项兰在他平静的语气下稍稍安了心,又觉得这个律师长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可是这种人要是见过,肯定忘不掉,至少也会有点印象。 他想了好一会,摸不着头绪,只能先老实回话。 “我老家是东北的,家里有传统就是拜堂口。我恰好有点天赋就招到了白老太太做保家仙,因此才开始干这行。单易找我也是因为被仙家纠缠,我一看他那伤,绝对是黄仙儿弄的。” 殷垣点点头,继续道:“你信这种保家仙的事吗?” “那我当然信了,不信那不就是诈骗了吗?殷律师,你信这个不?等我出去给你免费看看啊!” 殷垣毫不犹豫表示拒绝:“我相信科学,不需要。你平时都提供什么服务?都是什么价位的?” 纪项兰只是失望一会,又打起来精神,“就…就帮人看看病,看看有没有招到啥不干净的东西呗,有的人其实比较敏感,所以来之前有点察觉。不过还得被我确定后才好安心。价位嘛......都是正常价格,我一单最多两三千块钱,里面还得抽出来一半用白老太太的名义捐出去,挣得都是辛苦钱!” 殷垣点点头,在纸上记录几个字:“价格正常,还有慈善行为。” 又从纪项兰话中总结出重点:“所以找你的客户其实都是心里有些焦虑不安,疑神疑鬼,经过你的点拨后,他们的心情多少会稳定下来是吗?” 纪项兰感觉自己隐隐明白了啥,试探性地问道:“律师,我这算传播封建迷信吗?不能坐牢吧?那警察不信,我又不能当场展现一下,万一展现完后被什么科学家抓去切片了怎么搞?” 寥寥数语,足以展现纪项兰虽然从事的是传统文化,但对俨然对国外的电影也看了不少,都给学杂了。 殷垣沉吟几秒钟后,“你知道封建迷信和传统国学的区别是什么吗?如果你相信你所信仰的仙家,这只能是一种宗教行为。宗教在大体上属于不支持也不反对的国情,而且没人闲着会解剖你。你没拉别人一起信吧?” 殷垣又怕他再搞出来个非法传教来。 “那没有,这事强求不来。” “那还好。”殷垣提点他:“问题不大,等警察做笔录的时候,你如实说就行。你通过自己的信仰来开导别人,一没传教,二不害人,三也不利用它谋取暴利,最多是属于无证的心理咨询,交点罚金就能出来了。如实说,不是让你夸张强调仙家的厉害,厉不厉害你自己心里清楚,警察感受不到,懂了吗?” 很多时候其实案子情况不复杂,但有的人被逮捕后心理慌张,什么都乱说一气,有的不重要的事情被反复强调很容易误导警察对案件的观感。 如果是刑事命案级别的,警察会再三验证,但如果只是小案子,警察压根没这个耐心和工夫去深究。只要证据完整,笔录没问题,就直接移送到了检察院。 纪项兰恍然大悟:“行,我明白了。不过那啥,我其实有心理咨询证。大学正经学心理学四年呢。” “……” 殷垣记录的动作一顿,神情复杂看着他:“你学心理的……那真是太好了。” 他又继续道:“至于你袭警的事,所幸没有人员受伤。我和单先生已经在争取对方谅解了,你在做笔录的时候照常说就好。” 纪项兰袭警虽然不是自己故意为之,但总归也是他请的白老太太上身,才惊扰她老人家袭警。一听这话,便忙不迭点头应下,“好的好的,这我都明白,只要能早点让我出去就行,这里面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他哭丧着脸,仿佛在里面受到了天大委屈。 殷垣奇怪道:“这边的环境还不错,饭菜也可以。不至于这么难熬吧?” 纪项兰诧异:“你怎么会知道?你也进来过?” “......” 殷垣:“我没进去过,我的委托人进去不少。” 纪项兰讪讪一笑,“这样啊。” “里面有人霸凌你?”殷垣想到其他可能性。 拘留所跟监狱不一样,没判刑前,压根不会分什么重刑轻刑,全部一股脑抓进去待在一起。有的犯了大事的人经常搞小团体霸凌新来的。 虽然现在监控设施完善,这种情况会好很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想到早上的事,纪项兰忍不住骂起来:“MD,里面有个变态,大晚上不睡觉一直盯着我瞧。今天早上还想摸我,靠,老子是铁直男!” 殷垣秒懂,虽然纪项兰年近四十岁,满脸胡茬,有这一身剽悍的腱子肉,看起来不像是能被人盯上的样子,但架不住有的人喜好就是这么特别。 他从业多年,什么类型的人都见过点,倒也不太惊讶,十分不走心地安慰道:“你暂且忍忍,我一会去跟警察说说,让他注意点。” 纪项兰被拷着的双手握住栏杆,几乎把脸都贴了上来,再三殷切叮嘱:“你快点啊,我等你——” * 单易听说能去交保释金接人的时候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惊喜道:“真的啊,现在就能把人放出来了?” 殷垣在那头应了声。 单易喜不自胜,忙穿好衣服,下楼开车。外面的雨下得雾濛濛一片,雨幕中树木飘摇,路上行人都没几个人。 虽然天气不好,但他心情非常不错,单易一路哼着歌前往,幻想着身体恢复正常后,他要去海滩度假完。 阳光、沙滩、美人! 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 他忍不住回想刚才打电话的这位殷律师,肤白貌美大长腿,简直是是长在了他的每一个审美点上,要是能邀请他一起去旅游,让他立刻死了都成。 单易勾着笑,打方向盘拐弯。 突然一道黑影从雨中窜出,撞在车前。 “嘭”一声巨响,霎时拉回他所有注意力。 单易情急下,方向盘打滑,一股脑撞上了路边栏杆。来不及多想,他推开车门下去查看,车前保险杠已然深凹进去一大块,路边栏杆也被撞歪的一片。 但这不是关键,单易战战兢兢围着车看了一圈,又冒着雨跑到路上张望,却什么都没看见。 别说人了,连根毛都没有。 可是他明明看见有东西就是被撞了上来。 几秒不到,他一身的衣服全然湿透,整个人淋成了落汤鸡,外套下的皮肤越来越烫,烧灼的痛意很快传遍四肢百骸。 周围有路人注意到这场事故,驻足远远望来。单易凭空打了个冷战,他怎么忘了,黄大仙可还没放过他呢。 难不成给他这教训还不够,黄大仙想让他死? 单易跌跌撞撞上了车,顾不得一身雨水会把车内的真皮座椅弄脏,翻出手机给殷垣打了个电话,“殷律师,我这里出了意外。” 殷垣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模糊,带着电流滋滋声,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出了车祸,就在去警察局的路上。我感觉是黄大仙搞得,他想要我的命啊!”单易抽了几张纸巾,哆嗦着手擦自己脸上的水。 外面的雨实在大,将他头发完全浸湿了。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淌下来,单易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电话的声音还在继续,殷垣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还好,我没受伤。”单易咽了咽口水,看向车窗前方,雨刷器还在工作,发出沙沙声,“我现在得给交警打个电话,大师那边......您处理好了,带他来找我行吗?” 殷垣笑了一声,“那你恐怕见不到大师了。” “什么意思?”单易以为又发生了意外,纪项兰今天出不来,却又隐隐感觉不大对。 突然,他看见自己的半张脸,模模糊糊映在车窗上,有个什么东西正在他头上耷着。 电话里殷垣的声音陡然尖锐,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发出刺耳的噪音,语气阴狠又怨毒:“你见不到大师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等着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声音逐渐急促、跟外面飘落的雨一样的鼓点,字字响彻车内。 一股森寒的冷意从尾椎一路抵达头皮,单易整个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回头,更不敢发出声音。 手机从手上滑落,直接黑了屏。 一滴水啪嗒落到他后颈上,湿腻腻地滑进衣服里。 毛茸茸的手掌从座椅后抱住单易的脖子,在他耳边阴恻恻道:“我找到你了。” 第15章 殷垣在拘留所门前等了单易许久,左右一直等不到人,又眼看这雨势愈发猛烈起来,霹雳啪嗒砸得车窗作响,以为是单易因为天气不想来了,便载着刚放出来的纪项兰离开。 外面雨声哗啦啦,车内却是十分静谧。 纪项兰拿着一直在通话中的手机,皱眉道:“不对啊,单先生这么着急,今天怎么会不来找我?他那一身的伤多一天就要疼上几分。殷律师,你知道单先生在哪吗?” “我姓单吗?”殷垣淡淡地反问。 “你不是姓殷吗?”纪项兰茫然,难不成他记错了姓? “我又不是他爸,你问我做什么。” 纪项兰被他噎了好一会,才尴尬道:“您可真会开玩笑,哈哈哈。不过单先生不像是会失约的人,有什么事比他的命还重要。” 殷垣不再说话,他的工作范围只是把人搞出来,多余的事情和他无关,他也懒得多问。 副驾驶位上的纪项兰自言自语一会,忽地瞥见被大雨不停冲刷的窗外闪过一只避雨的流浪猫,福至心灵间,他瞬间有所感应似的当场沉下脸来,“不对,这附近有大仙儿。” 殷垣对他的没来由的话感到莫名奇妙:“什么?” 他注意着观察车况,没分出心神去看纪项兰,还以为这人没事了,哪知只安静了一会,纪项兰突然发出一道沉闷沙哑的女声:“前面有黄皮子的味道。” 白老太太? 殷垣微微侧目,纪项兰的脸倒是正常,只是眼睛变成了全黑色,目不转睛地看向车前方,明明是在和司机说话,却宁死不肯往旁边瞥上一眼。 白老太太耸了耸鼻子,皱眉道:“下这么大雨天气还出来,准没好事,看来那黄皮子又要害人了。” 这车的封闭性属于顶配那级别的,光看外面大雨滂沱,车里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便可见一斑,这老太太居然还能闻到味,殷垣不由惊诧道:“您不是刺猬吗?这鼻子比狗都灵。” “......” 白老太太几百年来第一次遇上个拿她跟狗对比的人,十分想瞪他,但是又不想跟人面对面看一块了,只能忍着怒火瓮声瓮气道:“你懂什么!老身可是白仙!” 殷垣尊老爱幼,十分礼貌地不和她辩解。 白老太太见他没有停车的打算,不禁道:“你这人,都说了有黄皮子害人,怎么还不过去帮忙!” “你手上的东西叫砖头?” 白老太太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手机:“……” “人间的警察有什么用,你不是判官吗?”白老太太恨铁不成钢,“这事该你们地府管。” 殷垣淡淡道:“拒绝职业道德绑架,我晚上才去城隍庙上班,现在我是律师。要我帮忙也行,我按小时收费。” “……” 白老太太试图转变他冷血的观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不能这么想。” “我是免费劳动力,地府不给我钱。”殷垣平静回答她。 “……” 白老太太还想再劝劝,这时鼻子认真嗅了嗅,才发觉就在说话间,那道黄皮子的骚臭味已然消失不见,应该是已经跑路了,总算放下心来,“不用你管了,那黄皮子已经跑了。” 殷垣:“哦。” ... 纪项兰晕晕乎乎回了家,在拘留所蹲了两天后再看见熟悉的家,不禁倍感亲切,发誓要好好做人,不要再回到那个鬼地方。 这边还没躺几个小时,就接到了单易打来的电话,对方躺在医院病床上,带着哭腔求救:“大师,你快来救救我,我要死了——” 病床上的单易脸色惨白,眼睛发直望向虚空,脸上的神情如同一个将死之人般毫无精气神,脖子上还残留着一道被动物抓挠出来的新鲜血痕。 纪项兰赶到医院时就看见了这幕,现在的单易只能说勉强维持一个人形,皮包着骨头,俨然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刚跨进病房便被深深震撼到了,心中的大石头沉了又沉,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看见的情景,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两天没见居然憔悴到了这种程度! 犹记单易找他帮忙时,虽说身上伤口骇人,但脸色瞧着却还算好,眼睛清明有神采,哪像现在,说是个活死人都不为过。 怪不得张口就喊救命。 纪项兰觉得自己再拖一段时间,单易真的能直接进入鬼门关。 “单先生......你发生什么事了?”纪项兰二话没说,上来抓住单易的手腕开始把脉。 脉搏虚浮无力,再看单易的唇色,灰白发青,眉宇间浮着一层暮气,是典型被人吸了精气的样子。 “我被黄大仙报复了。”单易闷咳两声,几乎全身的骨头都要随着咳嗽散了架,艰难地说道:“我今天在开车的路上,撞上了黄大仙。他想要杀我——他说了我活不过今天!” “大师,你救救我——我还年轻。”单易死死握住纪项兰的手,努力瞪大眼睛,“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纪项兰拧了拧眉心,“黄仙最是记仇,但也不至于上来就要命......你还做了什么事?” 单易含着热泪:“我什么都没做,我害怕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招惹它!” “那就怪了。”纪项兰摇了摇头,“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留下你的命再说。” 他转身关了门又拉了窗帘,站回单易床前,垂眼看着他。 单易不明所以地回视。片刻后,纪项兰突然伸出手捏着他手腕。 单易浑身发虚,冷汗一阵又一阵地流,此刻手心更是湿滑得能拧出水来。他被纪项兰拉手,又许久不见对方说话,忍不住紧张地冷汗加速往外冒。 舔了舔干涩的唇,他正要问。 纪项兰的手突然变了触感,阴冷的气沿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钻。 单易下意识低头去看,发现纪项兰的手背上凭空多出一只惨白的手。 这手和人类的完全不同,长满了灰色的长毛,指甲又尖又长,就这么虚虚盖在纪项兰手背上。 一股说不出的感觉逐渐充盈整个身体。 单易屏气凝神,感受着自己亏损到极致的身体中慢慢恢复了点血气。 简直太神奇了,如果不是亲身感受,他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想象。 “黄仙寻仇,命不久矣。”嘶哑的女声道出判言。 白老太太给单易治疗只持续了十几分钟,便离开了纪项兰身边。 纪项兰浑身一颤,回了神。长时间的被附身让他也有点吃不消,晃了晃身体,转身找张椅子坐下来。 单易感觉到自己身体好了一些,不由期待问道:“那我这已经好了吗?” “没有。”纪项兰叹气,“黄大仙下了死手,我供的这位白仙她老人家也搞不定。” “啊?!!”单易欲哭无泪,撑着身体去抓纪项兰的袖子,“您可一定要救救我,无论花多少钱都行!” “不是钱的事......”纪项兰捂着眼睛叹气,“这事真的很难办。我家老太太有三百多年的岁数还搞不定,现在见到的出马仙能有几个比的上我家这位,她都说了不行,那真的是不行了。” 单易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信心顿时又沉入谷底,脸色青灰一片,喃喃道:“我难道真的躲不过去了......” “......” 纪项兰眼睛转了几圈,迟疑道:“也有个办法,就是不太好办。你可知都城隍庙?” 单易点点头。 “都城隍庙的城隍多为有名册的正神,司掌人间除了人外所有鬼怪一事。无论鬼还是妖,都能管上一管,要是城隍老爷肯出手,你这事说不定有得救。只是......他老人家事务繁忙,不一定管你。”纪项兰触及单易可怜兮兮的眼神,叹气道:“算了,我这次能尽快出来也多亏你找的律师。就当我还人情了,这件事,我帮你办上一办。” 纪项兰将单易留在病房,自己出门去准备到城隍告状的东西。 和现在的告状类似,需要写起诉状,这起诉状换至阴间就是表文。纪项兰还是第一次写告状的表文,因此字字斟酌,拢共几百字被他写了大半天。等好不容易吹干墨迹后,外面天都黑了。 入夜后,骤雨初歇,正好方便他出门。 他在都城隍庙前将表文烧了个干净,忐忑不安地等着。 ... 今晚白无常去照例勾魂去了,殷垣在大殿里看白素素做题。 阴间考公也是要经过正儿八经的选拔,白素素要当正式工自然不能跟殷垣一样,随便记个名连培训都没有就能来上任。 白素素支着下巴,愁眉苦脸,“md,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认真过。我当初要是这个学习劲头,国内顶尖名校不都被我随便挑了。” 殷垣:“那你别考了?” 白素素扭头正色道:“那不行,我还等着趁那个死男人枪毙前上岸呢,到时候我亲自送他上路!” 殷垣对她的远大抱负表示口头上的支持,“嗯,你加油!” 白素素低头再看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头疼道:“靠!怎么地府考公还得背行测啊!” 外面有鬼吏捏着一张黄表纸小步跑进来,乍一听见白素素这话,没忍住插了句嘴:“还不是上面的大人要求的,说要跟上人间的发展,我们就要学习现在人间的知识。” 白素素抽了抽嘴,很想说自己接受了十几年的现代教育已经不需要了。 鬼吏已经扭过头把黄表纸呈给殷垣:“老爷,有人烧表文来告状,您看看要不要把他赶走?” “......” 殷垣觉得这思想教育还得加强,鬼吏上次抄了一万遍“清正廉明”是不收贿赂了,就是这种懒政怠政的心理还是没改掉。 不过,他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告状,心里还挺好奇,接过表纸认真看了看。 半晌,他沉吟道:“这表文的格式......怎么有点熟悉。” 看着和他写的起诉书挺像的。 而且,这事情怎么也有点熟悉的感觉。 最近四九城的黄大仙有什么团建活动吗? 殷垣心说来都来了,也没拒人门外的道理,便让鬼吏把人带进来。 ... 纪项兰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告状就如此顺利。 他没跟阴差打过交道,但是对他们的风评却早有耳闻,因此在鬼吏带着他往城隍庙里走的时候,在转弯处悄悄拉住他的衣角,小声说道:“这位大人,我带了点东西孝敬您,您收好。”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鬼吏袖里塞了一沓钱。 然后...... 鬼吏愣了一秒,当即一跳两米高,气得把钱摔倒地上,怒不可遏地大喊:“谁要你钱了,你这是在侮辱我的鬼格!” 纪项兰:“......” 啥情况,现在地府阴差怎么变了? 第16章 纪项兰经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后,再也不敢随便开口了。后半段的路一直嘀咕着传闻果然不可信,人家阴差作风好着呢,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都说人不可貌相,这鬼也不能光看表面。谁能想到这个阴差一口森森白牙,面容可怖,实际上是个这么有贞操的鬼。 他怀着无比感慨的心情踏进判官殿。 鬼吏适时说道:“城隍老爷在泰山开会,现如今城隍庙只有判官老爷坐镇,你跟他讲也是一样的。” 纪项兰:“判官不应该在阎罗殿吗?” 鬼差其实也不清楚,白无常带人来的时候说话神神秘秘,不肯说清楚这大人的来历。 但在活人面前,他拿出一副“真没见识”的表情,肯定道:“这相当于下基层实践,你懂不懂啊!” 要说地府体系那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道家佛家各有一套完整体系,似乎以谁为主都不好。 但有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十阎罗殿绝对是阴间妥妥的中心,相当于人间的中央机构。 而都城隍庙就类似人间地方的政府机构,是面对广大群众的基层组织。 这么一类比,纪项兰瞬间听懂了,颇受震撼,“我嘞个乖乖,地府已经这么先进了吗?” 鬼差睨了他一眼,说道:“这才哪到哪,我们新来的这位大人可是立志建设法治地府的。” “……” 纪项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真是他刻板印象了。 跟着鬼差走进内殿,光线突然明亮起来,映着灯笼的烛光,他远远瞧见个穿红袍的男鬼支着头看书,旁边还有个奋笔勤书的女鬼。 妈呀,现在的鬼已经这么卷了! 纪项兰暗自咋舌,视线在一摞厚厚的书上掠过,最终又回到主位上的红袍男鬼身上。 虽然看不见脸,但光看身形就能感觉到这鬼生前应该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 死得这么早,还有这么大功德能做到判官,这得多厉害啊! 一旁的鬼差唤了声:“老爷,人已经带过来了。” 红袍男鬼听见声音后才动了动,冲鬼差挥挥手,让他下去,接着抬起头。 纪项兰见状先拜了个大礼,“见过判官老爷。” 殷垣从假寐中醒来,看清这人后:“……” 怎么会是他? 纪项兰弯着的腰有点发酸,悄咪咪直起身往上面看了眼,表情瞬间空白。 “……” 这判官老爷怎么长得这么眼熟? 两人隔着虚空四目相对,谁也没开口。 殷垣不禁有些头疼,这算掉马了吧? 像白素素这种已经死了的鬼,他不怕暴露。 但是像纪项兰这种大活人……怎么保守秘密倒是个大问题了。 殷垣的眼睛在纪项兰的脖子和太阳穴上转了转,最终打消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算了,知法犯法判的更重。 暖黄色的烛光下,殷垣的脸庞泛出一种奇异又莹润的光,眉峰没入阴影中,目若点漆,恍惚让人有种真见到古人的感觉。 但是,纪项兰耳畔一直回响着殷垣之前义正言辞的那句“我相信科学”。 纪项兰的表情白了又青,青了又紫,跟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半晌才带着被欺骗的幽怨,哼出一句话:“您怎么还有副业呢。” 殷垣全当看不见他眼底的控诉,淡淡道:“有事说事。” 纪项兰:“......” 眼下这情况,省略掉介绍单易被黄大仙报复的种种前因后果,纪项兰告状的话更流利,直言道:“单先生被黄仙报复,现在已经命悬一线。希望地府能派阴差把黄仙缉拿归案,让他放过单先生。单先生再有过错也是无心之失,不至于到了偿命这一步。黄仙这种举动实在太过狠毒。” 殷垣还不知道单易发生的事,闻话问道:“连你身上的白老太太也救不回来?” 纪项兰摇头,“难。”顿了顿,他惊道:“您怎么知道我供着白仙?” “单易说的。”殷垣道:“你确定是黄仙寻仇?” 纪项兰十分肯定地点头。 从前天逮到的那只黄仙溜走后,殷垣还没来得及把他抓回来,哪知这黄仙又犯了事,这下是必须即刻就去找了。 跟纪项兰嘱咐两句别把他的身份胡乱说出去后,殷垣拎着还没还给鬼吏的锁链往外面飘去。 白素素抽空从书里抬起头,看着手足无措的纪项兰说道:“你也是他的当事人吧。”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纪项兰唇角抽动,“你也是生魂离体?” “嗐,我不是,我死了。”白素素还穿着她死时穿的衣服,伸了个懒腰道:“他以前也是我的律师,你别看他这人长得好看又话少,但是能力可以的。” 纪项兰真不想这么八卦,但他是真没忍住,“所以,你找他办的是什么案子?” “唔......一开始是离婚案,后来变成了故意杀人。” “啊?”案子跨度这么大? 白素素补充道:“因为婚变,我是被害人。” “......”纪项兰干笑两声,“那你、那你还挺励志哈。到这还看书。” 白素素:“是啊,我倒是想自己报仇,可殷律师不让。那只好退而求其次,我要亲自送前夫上路。” 她眼睛一眨,感兴趣道:“你是什么案子?” “我没你严重,我做出马仙被人举报宣传封建迷信进去了。”纪项兰说着有点担心,“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天亮前把黄仙带回来。” ... 白无常正蹲在城隍庙门口咧着嘴角数钱,似有所感,蓦然回头跟殷垣撞个正着。 他疾速把钱往袖子里一揣,若无其事道:“怎、怎么了?” 殷垣:“......我要去找黄仙,你知道在哪能找到他吗?” 白无常:“地府的生死簿只记录人和普通牲畜,这种有了灵智得到的仙家不是我们能轻易找到的,你找他做什么?” “我有个当事人,因为打搅了黄仙的讨封,被他一直报复,现在已经性命垂危。” “啧啧,他也是敢。黄仙是仙家里最记仇的那个,还是讨封这种大事,难怪会被寻仇。”白无常摊开手,冲殷垣一扬下巴,“这事也不是办不成,得看怎么办,是谁去办。” 殷垣视线扫过白无常的袖子,平静道:“我看见你点钱了。你拿着三沓元宝钱,现在地府发工资用的貌似都是打钱吧。” 所谓打钱,是目前历史最悠久且具有广泛认可度的冥币,靠在纸上木槌敲打铜铁的钱模,同时念打钱咒而得名,这是最通用的冥币类型,地府发工资都是这种钱。 元宝钱则是将金银纸贴在纸上,折成元宝状的冥币。通常都是生人祭祀烧给逝去的亲人或者给神仙当供品。 一看就是白无常不知道从哪敲诈得来的钱。他这举动当真是撞上了枪口。 “......”白无常扯了扯袖子盖住手,心虚道:“小事,我带你走一趟。” 说着,他忍不住道:“我和你说啊,也就是我消息灵通。你但凡换个鬼问,十个有九个都不知道。” 殷垣意会他的意思,淡声道:“下不为例。” ... 黄大仙被找到时,依旧在兢兢业业铲除小广告。这两天,在他不懈努力下,已经有三条街巷的电线杆焕然一新,白日里被路过的市民瞧见纷纷赞叹街道办的人终于注意到了这些不利于市容市貌的东西。 彼时,黄大仙躲在草丛里暗自得意,盘算着多加一些信仰力,他的修行也能更顺畅。 因此他现在干活越发卖力起劲。 白无常上去一脚踹他屁股,黄大仙顺着力道“哎呦”一声趴到地上,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大衣后跳出来在空中摇晃——他讨封还没成功,只能暂时维持半人半妖的状态。 黄大仙捂着屁股,骂骂咧咧抬头看去,“哪个不长眼的踢的本大仙——无常,你怎么在这?” 白无常抱臂冷笑,“我为什么在这,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黄大仙眼中一片茫然,直到瞧见有个红衣的男人也飘过来,顿时连滚带爬站起来逃跑。 却是没跑出两步便被锁链捆着带回。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黄仙?”白无常道。 殷垣只看黄大仙那反应就知道没找错,点点头,“是他。” 白无常冷哼,“好好的正路你不走,非要走上邪路,这可怪不着我们,都是你自个找的。” 他一个正儿八经的阴差,说话时叉着腰,拿哭丧棒在黄大仙头上一点一点,跟影视剧里的反派似的。 殷垣瞧在眼里,觉得有时候怪不得很多人对阴差观感不好,这完全是自己作的。 黄大仙委屈地抱头,嘟囔道:“助人为乐怎么是邪路!” “嘿——你做了啥自己心里没数?□□,差点把人弄死,你把这事忘了?”白无常道。 “您也太能夸张了,我就是给他点小教训,怎么可能会致命!”黄大仙看了眼殷垣,“你们想要钱就直说,还找什么这样那样的借口,我虽然不是人,但是我活得坦坦荡荡,不能被污蔑!” “......” 殷垣和白无常对视一眼,将黄大仙捆了带回城隍庙。 一路上,黄大仙就差指天发誓、以头抢地,保证自己绝对没害过人,“我还要修行呢,我怎么可能去要人命!” 殷垣觉得他的反应不像是假的,但四九城难不成还有第二只黄仙? 纪项兰见到回来的殷垣,大喜过望,连忙起身迎接,期待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被捆的黄鼠狼被丢到地上,嘴里道“哎呦,你们轻点。” “找到了,我们现在就去救人。”纪项兰高兴道。 殷垣定定看着他,“你确定是找上单易的是黄仙?” 纪项兰:“绝对是,我家白仙都认证了是黄仙报仇!” “那就奇了。”殷垣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黄大仙,和他黑色的豆豆眼对视,“不是他,还能是谁?” 黄大仙大喊:“这天底下又不止我一只黄鼠狼,别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我告诉你,我没害他!” 白无常用胳膊肘戳了戳殷垣,“好像真的不是他干的。黄皮子没这么高智商演戏。” “......不是吧。”听到他话的纪项兰喃喃,“单先生今天真的要完了?” “也不一定。”殷垣问道:“黄仙对单易做了什么?” “他的精气几乎全被吸走了。” “这不正好有现成的。”殷垣弯腰给黄大仙解开锁链,戳了戳他的皮毛,“我记得你也吸过单易精气吧?” 黄大仙垂死挣扎:“我就吸了那一点。” “一点也是吸。”殷垣似笑非笑,“或者第二个选择,我送你去阎罗殿走一遭。听说阎罗殿进去就别想出来了,你这几百年的修行算是全部交代在这了吧。” “......” 看着殷垣那张俊秀的脸,黄大仙真想直接骂出来,你们地府的鬼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威胁鬼怪这么流利,生前都是□□吧! 第17章 四九城出现第二个黄仙还害了人的事被白无常重视起来,当即吩咐几个鬼吏见到仙家出没一定要打听清楚是哪个山头、哪个堂口出来的。 务必要抓住这个黄仙。 殷垣见他安置妥当,便也不再多管。等时间差不多了,就飘着回了魂。 一出门,居然又撞见了柏扶青。 他捧着一盆发了几排嫩绿小芽的盆栽走到殷垣家门前,正要敲门,刚好殷垣推门出来。 “好巧。”柏扶青在殷垣有些凌乱的衬衣领上扫了眼,眸中浮现几分微不可见的戏谑,“你今天起晚了?” 昨天大雨后,今天倒是个晴天。春光松松散散地透过门廊的窗户映在柏扶青侧脸,橙橘色的光影在他眼中浮跃,像在笑又带着点不着调的深情。 接二连三的偶遇,让见多了各种案子的殷垣忍不住疑心怎么会这么巧? 每次都能掐准自己出门时间来找自己,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殷垣打量他的神色,问道:“有事吗?” “上次见你家没什么绿植,就给你带了盆盆栽。这个很好养活,十天半月浇一次水都没问题,完全不费精力。”柏扶青提前把拒绝的理由给殷垣堵上,下定决心让人收下。 他捧着盆栽,一股穿堂风自身后款款吹入,夹杂着几缕清淡的草木香。 殷垣在下风口,闻得清楚,垂落的胳膊忽地动了动。 柏扶青以为他要接,将盆栽递过去。却和殷垣的手擦过,愕然看着他理了理领口,客气道:“哦,我不需要,谢谢。” 殷垣从不觉得拒绝需要什么理由,不想要就是不要,哪用得着找什么借口。 他自以为说的够清楚了,于是朝柏扶青微微颔首,关上门离开这里。 柏扶青和他插肩而过,听见电梯门缓缓关上后,才幽幽叹了口气。 送上门的发财树都不要,有时候没钱真的要找找自己的原因。 …… 律所里多了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柳裕的妻子这几天出差,家里照顾孩子的重担就全落到了柳裕身上。 他这几天都在忙一个大案子,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在家呆着,干脆就把人带到了律所,拜托律师助理多多注意一下。 小女孩年纪不大,性格安安静静的,自己找了个地方随便一呆就是一两个小时,基本上不麻烦人,律师助理长舒一口气。 孩子好带,他也能轻松不少。 殷垣进来时正好撞上律师助理给小女孩投喂零食,不咸不淡往小女孩身上瞥了一眼。 小女孩长得像极了缩小版的年轻柳裕,眉深眼阔,鼻梁挺直,一双杏眼更加出众,闪烁着的光芒跟会说话一样。 小女孩弯了弯眼睛,奶声奶气冲律师助理道:“谢谢哥哥。” 律师助理:“!!!” 这也太可爱了! 他的心都要被萌化了,柳主任那个龟毛男怎么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的?!! 看见殷垣的身影时,他兴冲冲分享道:“殷律,这是老大家的孩子,叫团团。” 团团眨巴着眼睛和殷垣对视几秒,忽然瘪了瘪嘴,仰天大哭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巴巴、爸爸……” 殷垣紧急收回跨出的半步,“她怎么了?”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律师助理边哄边稀奇地想,不应该啊,殷律师这种脸上到八十,下到三四岁的女性,没有一个人不稀罕的。 毕竟“妇女之友”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团团哭红了眼睛,指着殷垣说道:“那个叔叔好可怕——” 柳裕闻声火急火燎冲出来,和律师助理一起听见了这话。 霎时间,两双眼睛齐齐朝殷垣看去。 柳裕:“……” 律师助理:“……” 柳裕没忍住,拍了拍女儿的背,捏着嗓子柔声问道:“团团乖,你说的是那个叔叔吗?” 团团哭到了打嗝,不停点头。 柳裕摸了摸自己的脸,稀奇道:“那你觉得爸爸好看吗?” 难不成自己女儿的审美天生异于常人? 团团看了眼柳裕,诚实地摇摇头。 柳裕:“……” 这孩子,怎么这么伤人。 他抱着团团进了办公室,过一会才出来。手里捏着张纸巾,疑惑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了?” 律师助理很茫然:“我也不知道。” 两人都看向殷垣,殷垣绷着脸,“看我做什么?我一直站在这里没动。” “嘶——”柳裕仔细端详他,敏锐地发现,“你今天怎么没穿白衬衣了?黑衬衣,黑外套,你穿这身自带杀气,难怪我女儿会被吓到。” 殷垣:“我确实挺想对你下手的。” 柳裕:“……” 殷垣看了眼虚掩着的门,“她没事吧?” “没事,小孩子忘性大,现在看动画片呢。”柳裕说着,手机电话又打了过来,立即结束闲聊继续去工作了。 殷垣问律师助理:“那个女孩多大了?” “三岁半吧,还没四岁呢。” 殷垣或许明白了小女孩怎么会见到自己就哭了出来,他天天晚上要去城隍庙上班,身上沾了不少鬼气。 小孩子的眼睛很灵,对这种东西异常敏感,感觉到危险被吓哭也正常。 他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一上午没再出来和小女孩碰面。 ... 邱妍因为上午在学校上课耽误了时间,下午午饭时间刚过就背着包匆忙赶到律所。 想到实习前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会每天按时出勤就有点心虚,特意在楼下买了杯半糖奶茶拎上来,呈到殷垣面前。 “殷律,有什么活需要我干吗?”邱妍问道。 殷垣将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奶茶再落至邱妍的脸上,细而翘的眼角随着眉梢微微下压,似乎有些不悦。 邱妍以为是他生气了,更加心虚。 “你实习期有工资?” “……没。” “那你真是钱多到没处花了,还倒贴钱上班。”殷垣淡淡道,“我不喝奶茶,你拿走吧。” 邱妍:“那个,我上午没来是因为有课,不是故意的。” 殷垣好一会才“嗯”了声,盯着电脑上文件道:“请过假的事不用说第二遍。” 邱妍如蒙大赦,顿时松了口气。 业界里公认的法学生就是免费的实习牛马,不给工资还得遭受带教律师的PUA,邱妍很多学长学姐都被搞到心理崩溃而抑郁,导致邱妍一直对实习这种事望而生畏。 没想到,实际上还可以。 没有被骂过,也不用天天琢磨搞人际关系,毕竟有事殷垣全抗了,还能跟着带教律师积累办案经验。 更重要的是,上班还能养眼啊! 邱妍嘬了口奶茶,美滋滋地回到工位上。 殷垣把人打发走还没几分钟,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对方语气凛然:“你是殷垣吗?这里是四九城东区分局,请你马上过来一趟。” “???” 殷垣确认了眼手机号归属地,心平气和地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朋友损坏他人财物在警局,你现在过来交一下押金把人带走。嗯,他叫柏扶青,你认识吧。” 一个小时后 殷垣踏进东区分局的门,调解室里面争吵声不断,刺耳的女声穿透紧闭的门传到走廊上,外面连椅上的男人却翘着二郎腿,以一种优雅又闲适的姿态闭目养神。 不像是被抓进来,反倒是跟来参观一样。 默默盯了一会,殷垣走过去,踢了踢他的鞋子,没什么感情地说道:“醒醒。” 柏扶青看见他丝毫不意外:“发生了点意外,警察不让我自己出去,所以我只能给你打了电话。” “......你那个朋友呢?”殷垣没忍住问道,他记得柏扶青身边有个关系更亲近的朋友,怎么也比自己来要合适吧? “哦,他啊。”柏扶青,“他不在四九城。你不正好是律师吗?” 柏扶青弯了弯眼睛,疏淡的眉眼倏然鲜活起来,“殷律师,帮帮忙。” “.....” “你怎么进来的?具体发生了什么?”殷垣别开眼睛,隔了一个座位坐下来。 “今天我出去散步,碰上有个小姑娘被关进了车里,一直在呼救。我就顺手把车窗给砸开,把她救了出来。” 听上去事情倒不大,殷垣点点头,“你砸的什么车?价格大概在什么区间?” “不知道。”柏扶青很坦诚道,“我不认识,不过应该不贵。” “是车主报的警吗?那个小姑娘和车主是什么关系?她人呢?” 柏扶青扬了扬下巴,示意道:“人都在里面。我嫌吵,就出来等着你了。就是没想到你会来这么快。” 也不知道有意无意,他这种漫不经心的语调总带着熟稔的意味,就像是两人认识了许多年。 殷垣对这种没来由的亲昵下意识想避开,便起身去调解室看情况。 甫一拉开门,一只水杯径直朝门口扔了过来。 殷垣想避开时已经晚了,沉沉的玻璃杯即将砸到他额头的前一秒,一只手从空隙里接住了。 “你——”殷垣惊诧了下,柏扶青单手扶着他肩,一起走进去。 语气不算友善问道:“谁扔的水杯?” 疲于调解的警察见此,批评道:“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这里是警察局。你们这样成什么样子了?啊?刚才幸好是没伤到人,要是伤到了,谁都逃不掉!” 左手边的年轻女孩低下头,倔强道:“进去就进去,总比在外面提心吊胆强。” 右手边的中年夫妻登时不乐意了,男的一拍桌子,“你怎么说话的?谁要害你了?” “我说的谁,谁心里最清楚,你们非要我把话说得更难听是吗?”年轻女孩梗着脖子,涨红了脸说道:“今天是我幸运,被人救了出来。要是我今天没遇到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被你们卖到了哪里!” 她说罢,抹了把摇摇欲坠的泪珠,拿起包起身,对警察说道:“今天这事我能证明他就是要救我的,不是故意损害财产。” 警察为难:“可是车子是在你爸妈名下……” 中年夫妻情绪激动,“你个白眼狼,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了,现在都会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别的男人对付自己爹妈了。” “你们配当我爸妈吗?”年轻女孩啐了一口,“我呸!” “我花了那么多钱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呢——” “所以你们现在就想把我卖了好换钱是吧!”年轻女孩的声音陡然凄厉,一下子把那中年夫妻给震住。 只听这女孩说道:“把我当个物件卖了……年龄不到25,研究生学历,身高165,符合一条加二十万,一共八十万块钱——你们真敢拿这个钱啊!” “那我到底算什么?我辛辛苦苦上得这么多年学到底算什么,是你们拿来做交易的筹码吗?”年轻女孩情绪只爆发了一瞬,很快就压制下来,强压着情绪对警察道:“行,你们不是办案的吗?” “我要举报,我的父母是人贩子的帮凶,还跟别人预谋了一场□□。” 女孩失望地看着对面的夫妻,眼中满是怨恨,“你们没想到吧,我其实都知道了。你们打电话说的那些,我全都听见了。” “你个死孩子,瞎说什么呢?”中年男人作势要扑过去捂她的嘴。 脚尖还没离开地,膝窝就被踹了一脚,丝毫没有防备地直直跪在地上。 嘭地一声重响,听着就疼。 罪魁祸首却没任何同理心,甚至还幸灾乐祸道:“哎呀,怎么有人连站都站不稳。” 殷垣:“……” 他下意识往角落的摄像头看了眼。 柏扶青把杯子放回桌面,对警察道:“我的律师来了,有什么话可以开始了。” 一个头两个大的警察耳膜嗡嗡作响,被接连的突然状况弄得头疼,总算来了个懂法的人,不禁大喜,忙迎上前。 “那太好了!” 第18章 柏扶青搭在殷垣肩上的手还没移开,压低声音说道:“殷律师,加油啊。” “……” 殷律师听见这近在咫尺的嗓音,蓦地将他的手拍走,往外移了半步拉开距离。 柏扶青对他这种刻意疏远的态度有些吃味,心里啧啧两声,都认识了这么久,还这么冷漠呢。 年轻女孩瞪着眼睛看中年夫妻相互搀扶地起身,倏然发现,既然都到了这一步,她也不能退了。 她之前以为退一退是风平浪静,可万万没想到,她身后哪来的海,只有万丈悬崖。 警察秉着一件事一件事来的想法,先谈了损害财物的案子。 “对方的车是一辆丰田suv,市场价在十五万左右,买来差不多已经两年。你这边的人砸了它一扇车窗,外加车漆也划伤了。报损价格在一万八左右。” 他刚说完,中年女人先不乐意了,“什么叫买回来两年,这两年我们都没怎么开过,它就是全新的。赔偿至少要三万,没有三万别想和解。” 旁边的中年男人也附和:“就是啊,这车好好的停在马路上,旁边那么多人都没砸,就他砸了,这不是故意损害财物是什么?” 殷垣耐心听他们说完,然后冲警察道:“当时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的当事人为什么要砸车?他要救人,这点那个女孩自己也说了。基于营救为目的的砸窗,这叫紧急避险,别说要承担法律责任,我们一分钱都不会赔偿。” 他转而问年轻女孩,“你能说说为什么被困在车里还喊救命吗?” 年轻女孩对上他平静的眸子,怔然几秒,情绪逐渐冷静下来。稳着声音说道:“因为我是被他们骗上车的,我今天本来在学校做实验,我妈打电话说奶奶身体不好,让我立刻跟他们回老家一趟。我就出校门上了这辆车,结果刚上去,他们就把车门全部反锁了,我那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又悄悄给我堂姐联系,她说奶奶压根没事。” “至于为什么他们要骗我,因为上周有个非常有钱的女人找上我妈,说我的八字和她儿子相配,想让我直接结婚。定金八十万,结婚后还会一次性给五百万,我爸妈答应了,但是我不同意,我不想结婚,更不想因为这退学,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研究生。” 年轻女孩顿了顿,撇过头继续道:“我在车上知道他们想把我带去结婚后就想了办法把他们支开一段时间。结果为了怕我逃跑,居然还反锁了车窗。要不是我拼命求救,现在只怕已经被绑到了床上等着结婚了。” 殷垣点点头,对警察道:“拐卖妇女已经构成了紧急避险的客观条件。我的当事人砸窗救人没有任何问题。” “我呸,什么叫没有问题!我带我自己的女儿出门,关你们p事,多管闲事,我告诉你们,今天不拿钱,谁都别想走!” 殷垣看都没看他一眼,对警察道:“我们办案子有时候还要考虑案子带来的社会属性,如果因为救人还要被罚,警官同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后果。” “况且她刚才提到了高价彩礼和强迫婚姻,我觉得你们更应该把重点放在这上面。五百八十万,确实不少。” 调解室的门响了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呦,这么热闹呢。”赵云州敲了敲门,冲正在调解的警察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两人耳语了几句,调解警察转身立刻变了神色,冲那对中年夫妻说道:“调解先放一边,你们俩跟我来一趟。” 中年夫妻懵了,嚣张的气焰灭了不少,讷讷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啊?” 赵云州接话:“给你们钱的女人是不是叫云水?” “……是、是啊。” “那就没错了,带走吧。”赵云州摆摆手,“她涉嫌故意杀人。” “什么?故意杀人!不是,警察同志,我们俩都是无辜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中年夫妻直接被几个警察拷走,声音逐渐远离变弱。 年轻女孩被这场变故惊愣几秒,不详的预感让她头皮发麻,旋即起身叫住赵云州:“警官,我能问问那个人故意杀人,杀的是谁吗?” 赵云州沉默片刻后道:“你知道她拿八字是要做什么的吗?” “不是算姻缘?” 殷垣抬眸往他们那看了眼。 “阴婚也是姻缘。”赵云州淡淡道:“她儿子去年就车祸死了。” 年轻女孩捂着嘴,周身一阵凄凉。 她爸妈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吗? 如果知道呢? 她简直不敢深想,本来以为父母已经够绝情了,可没想到背后的真相更骇人。 如果今天没被救,她是不是也该死了? 瘦弱的身体沿着墙壁滑落,女孩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大哭。 赵云州看不下去,找了个女警把人扶到里面安慰一下。 扭头看见熟悉的人脸,不禁说道:“哎呦喂,殷律师也在这啊,真是忙花了眼,都没看见您大驾光临呢。” “……” 殷垣对他拙劣演技的态度就是表示无语。 赵云州推门第一眼就先落到了自己身上,明显是不想当着别人的面表现出认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殷垣站起身,看了眼还在哭的年轻女孩,“她父母怎么回事?” “配阴婚呗。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清不清楚这件事。” “五百八十万彩礼,又不用出陪嫁,至少也该知道不对劲了。”殷垣说罢,想起来自己来这的目的,回头看了眼柏扶青,“走吧,事情差不多了。” 柏扶青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冷眼看着殷垣和赵云州说话,被殷垣看过来时瞬间换了副表情,弯了弯眼睛说道:“好。” 等出了调解室在长廊走了一段路,赵云州说道:“行了,我就不送了。你们俩自个走吧。” 殷垣自己开了车,就停在了路边。柏扶青这些日子网约车坐惯了,下意识开了后车门。 殷垣看着他流畅的动作,站在旁边淡淡道:“我是你的司机吗?” 柏扶青心领神会,紧急关上门。并不着痕迹地说了句:“我以为副驾驶位不能轻易坐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又不是没坐过。”殷垣皱了皱眉,正要拉开车门进去。身后传来一声叫喊,“麻烦等一下。” 刚才在调解室哭泣的年轻女孩小跑着过来,站在离殷垣一步之遥,缓了口气说道:“你好,我能问您一些问题吗?” 第19章 “你说。” “我想知道,如果我的父母真的进去了,会被判多久。” “我不知道。”殷垣道,“目前的案情都不清楚,况且我是律师,不负责判刑。” “这样啊……”年轻女孩失望地低头,“谢谢你,我没事了。” “你想救你父母出来还是担心他们不会进去?” “当然送他们进去!我怎么可能想帮他们。” “那你就不用管了,如果是刑事案件,有检察院起诉。你保证自己不会给他们找辩护律师就行。” “这样就行了?” “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有交给法律来解决。” 回程路上,柏扶青意外道:“我以为你会主动接手这个案子。” “我看起来很闲?”殷垣瞥了他一眼,“而且本来就没什么需要律师的地方。她自己一个人就能做到,没必要多花钱请律师。” “如果案子查不清楚呢?” “没有如果,我相信警察。” “你相信警察还是相信那个朋友?” “……”殷垣莫名其妙道:“你砸玻璃的时候顺便敲到自己的脑子?这个问题有什么区别。” 柏扶青闭了闭眼睛,“这里空气太干了,我没睡好。” “最近一直是阴雨天。” 四九城现在的空气湿度能达到百分之七十,出个门就好像泡在水里一样。殷垣不理解这个“干”从何说起。 “哦。”柏扶青道。 殷垣没功夫送他回家,就近找了个地铁站把人放下。柏扶青对此没什么意见,不过临下车前,他还是嘱咐道:“我送的盆栽你一定要收下,那是发财树,能庇佑你未来一直财运通达。” “……” 他这么认真地说这种迷信的话,殷垣觉得柏扶青又拓宽了一个就业方向,去给人算命也行。 估计靠着这张脸都能吸引不少客户,不过唯一一个缺点就是容易进去。 柏扶青看他对着自己莫名走了神,晃了晃修长干净的手指,“你记得找我来拿。” “再说吧。”殷垣视线在他手上一闪而过,不置可否,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 当晚,他下班还没回到家就看到了白无常勾了魂等在楼下,催促道:“你快点,要上班了!” 他飘在绿化带前的树下,双脚离地面有一大段距离,乍一看,跟个人吊在树上似的。 殷垣:“我刚下班……” “那你尽快啊,爬楼太累了,我就在下面等你。”白无常摆摆手,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啷响动,被勾住脖子的鬼瞬间吐出了舌头,求饶道:“大人,您轻点,小的要喘不上气了。” “你倒是喘个气给我看看。”白无常没好气白他一眼。 殷垣走后没多久,另一个男人从白无常旁边路过,看朝向是和殷垣同一单元。 白无常朝他吐了吐舌头,眼睛一亮,“这个好,下次来得时候就顺便找你要点钱了。” 他自言自语的一句话,不想那个男人顿住脚步看过来,“你要我的钱?” “……” 嗯?他怎么能看见自己的? 白无常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一条手臂粗的藤蔓凭空出现,死死勒住他的脖颈,真把他吊在树上。 靠—— 白无常舌头越吐越长,几乎垂到了胸口,挣扎地说道:“大、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 “地府无常而已。”柏扶青漠然道:“早听说你们经常朝各种鬼跟人勒索钱财,看来传闻果然不假。” “你、你……”白无常悄悄用了咒术,见完全没用,就明白这绝对是个大大大佬,他得罪不起,他的顶头上司也得罪不起的那种。 立刻换了个副脸色,努力讨好道:“不知道您是哪位大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们都是一家人。我那就是说着玩的话,您别当真。你看,我现在还在干活呢。” 柏扶青的眼神移到白无常身边的鬼身上,那鬼立刻毛骨悚然,浑身发抖,死活不敢和他对视,只一味地点头附和。 “下不为例。”柏扶青手指轻抬,藤蔓倏然收回。 想到殷垣最近身上莫名沾的鬼气,柏扶青似乎有了答案,脸色沉了沉,警告道:“不许再找生人勒索,更不要靠近。” 白无常唯唯诺诺答应。 看着人慢吞吞走远了才敢拍了拍胸口,喃喃道:“妈呀,真是吓死我了。” 旁边的鬼小声提醒道:“您已经死了。” “……” 等殷垣换了身工作服下来时,看见一白一黑两个鬼鹌鹑一样紧靠着树,不由纳闷道:“你们怎么了?” “你这小区……”白无常半晌才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评价,“当真是卧虎藏龙。” 殷垣不理解。 白无常刚才受到的创伤太大,一点也不想多回忆,看人已经来了,便说道:“走吧,今晚还要干件大事。你还记得伤人的黄仙吧,他被找着了。” “这么快——” 白无常哼哼两声,“那也不看看我是谁。” “要说这黄仙难怪找不到,他把自己个藏到了一般人压根想不到的地方去了。” 一般野生黄鼠狼这种生物在城市中非常少见,毕竟路上到处都是车,稍不注意就容易被碾死了。而且城市里,不容易偷鸡。 殷垣以为白无常会带自己跑到偏僻点的郊区或者公园,没想到最后到了另一处小区里。 “这里……”殷垣眼尖地瞥见路牌,“你跑到二环了……” “啥二环不二环的,这边破房子真多。”白无常言语间颇为嫌弃,“我们那最简陋的纸厝都没这样破的,也就这个小区勉强还行。” 四九城老城区尤其是二环内的区域因为要对文物进行保护,这些年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被他嫌弃的不少房屋都已经进保护文物的名单中。 殷垣还记得当初有个房地产大鳄走了不少关系拿下一小块这边的地皮,绕开重点保护的地方进行范围性重建。 还没建成前,这里的房价就直接被炒成了天价。 可后来开发时期,连续出现各种怪事,有个最有名至今被津津乐道的就是关于挖出十二个人骨坛子的传说。 据说施工那天深夜,打地基的时候有一块怎么也弄不平,工头就让人往下挖一段。结果连续挖出十二个半米高的坛子。 当即就有人去找了考古专家鉴定这是不是什么文物,结果没成想经过检验发现里面全是人的尸骨。更诡异的是挖出坛子没多久,主持工程的工头和几个工人相继意外离世。 这事一时轰动了整个四九城,各种各样的传言都传了出来,最具想象力的便是说这是古代的风水阵,拿来压制下面的恶鬼。风水阵被毁,这个楼盘就要全部成为凶宅了。 为此,房价直接骤跌。开发商焦头烂额全国请来各种专家勘验,对外放出的消息是这些坛子跟鬼怪没关系,那是有人特意捡骨带回家乡安葬,一种落叶归根的习俗。至于有人死亡,也都是意外与玄学没关系。 不过这些说法可信与否,只能是见仁见智了。 殷垣抿了抿唇,对十几年前的传闻并不评价,“那个黄仙呢?” “喏——”白无常一扬手,指了指深夜里透出红光的一间房。 漆黑的夜色中,周围安安静静一片,突然有个红光映照的窗户格外醒目。 打眼一看,还真有点瘆人。 白无常找了个树把那个鬼和勾魂锁一块锁了上去,接着从窗户里面飘进房子。殷垣紧跟其后。 他们是从客厅的外墙进去的,紧挨着的阳台的窗户半开,夜风卷动白纱做的窗帘在空中时不时翩飞。房子里静谧得落针可闻,似乎没人居住。 昏暗的红光从一间半掩着的房间透出,将客厅的一切照得影影绰绰,只能看清个模糊的轮廓。 “嚯,这怎么跟进了鬼屋一样。”白无常惊道。 “……” 殷垣默默看了他一眼,循着光往那个房间飘去。一踏进去,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供台,十几个电子蜡烛摆在桌案上,散发出暗红色的光晕。最中间是一个木头雕制的牌位,上面红墨写了一列字:亡子云子州之牌位。 白无常看见这幕,怪道:“原来是供牌位的……不对,我线人给我的情报确定那黄仙就在这里啊。” “……线人?”殷垣神情复杂。 “你这什么眼神啊,少见多怪。”白无常嫌弃地撇撇嘴,在房间里四处打转张望。 见过警察发动群众当线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阴差发动群众的。 殷垣确实闻所未闻,并且叹为观止。 他不经意地往墙边靠了靠,忽地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供着牌位,怎么又不放遗像反而要摆一件佛像呢?” “……这不是佛。没听说过有长这样的佛。”白无常扫了眼说道,“应该是这家主人被忽悠请错东西了。” 殷垣轻轻挑眉,盯着电子红蜡烛的光晕沉默一会,问道:“请错神像会有什么后果吗?” “邪神占了正神位,还日日受供奉,不成精的东西也得开了点灵智,更别说其他邪祟……” 白无常说着,蓦地反应过来,甩出哭丧棒朝那佛像敲去。 慈眉善目的佛像霎时从头顶裂开一条缝隙。 白无常还要甩第二棍。 那尊只是裂缝的佛像瞬间四分五裂,从里面飞快地窜出一道白影,朝着窗户跳去。 “曹,我没拿勾魂索———” 白无常话还没说完,一根泛着红光的笔嗖地飞出,穿透黄鼠狼的头皮一块钉在墙上。 黄鼠狼全身的黄褐色皮毛根根直立,绿豆眼惊恐地看向殷垣。 不都说地府的阴差嘴好吃懒做,不干实事吗? 怎么会找过来了? “跑啊,怎么不跑了?见我们来了还装死,躲得过吗你!”白无常狞笑着拎起黄鼠狼后颈,伸头闻了闻,简直血气冲天,可想而知沾了多少人命。 殷垣收回判官笔,死活不肯上前,对这股味一直皱着眉心,“他身上这味是怎么回事?” “这得问他自己了。”白无常冷笑,逼问:“大胆黄十六,身为仙家不思修行,反而到处害人,你今天最好老实交代所有经过,不然我即刻就扒了你这层皮,带去阎罗殿。” “……”黄鼠狼嘤嘤两声,弱弱道:“我是黄十四。” 殷垣适时说道:“看来你那线人不怎么靠谱啊。” “……” “少废话,问你什么就说什么。”白无常摆出正义凛然的架势。 “我……我……”黄十四眼睛滴溜溜转,不肯就此罢休,嚷嚷道:“我冤枉啊,我只不过是犯了每个黄鼠狼都犯的错误,偷了几只鸡而已。我真没害人,你们这是想要屈打成招,我要去找判官老爷,让他给我主持公道!” 白无常侧目,看向殷垣,这身红袍还不够有辩识度吗? 殷垣:“我在这,你说吧。” “呜呜呜——”黄十四哭声卡在嗓子里,震惊当场,“啥?” “现在提倡移动法庭,在这也能断案。你说吧。”殷垣道。 “……” 黄十四:“你是判官?……不应该啊,判官不都是大胡子吗?” “那是你少见多怪。”殷垣现学现卖,把这个词丢给了黄十四。 黄十四最后的机会也没了,心如死灰道:“我只是犯了每个妖怪都会犯的错误。修行这么苦,我走走捷径怎么了。” “走捷径?”殷垣和白无常对视一眼,心知这是正题开始了。 “这家主人是个女的,她儿子去年车祸死了。我看她一直精神恍惚,被人忽悠请了个假神像,就趁机钻进了里面。在她每次上供时,稍微显显灵,骗点香火吃。” “这不是时间长了,我就觉得这样对我的修行太慢。人的信仰固然有用,但到底不如直接吸□□气来的快。”黄十四打了个岔,“你们应该明白这个滋味吧,按时发工资哪有出去打劫来得快!” 白无常感觉自己被阴阳,顿时大怒:“你胡说,我从来没打劫过,那是他们自己愿意给的!” “……” 黄十四缩了缩脖子,继续道:“所以,所以我就告诉她,她儿子在下面很孤单想要找个伴。最好是同样车祸的那种,这样有共同语言。” “所以她真的去找了车祸离世的女孩来结阴婚?”殷垣问道。 “……哪有那么多正好车祸离世又适龄的女的。”黄十四语气古怪起来,“她是先看好了人,再拿对方八字找我算。如果合适,她就找人策划一场车祸,把女的弄死,拿她的骨灰来跟她儿子合葬。” 电子蜡烛的红光闪了闪。 殷垣沉默片刻又问道:“她杀了几个人?” “一、二、三、四……” 黄十四一个一个数数,空寂的房子里,一时都是他声音。 白无常听不下去,“你数什么数,死了几个,你自己不知道?” 黄十四露出尖利的牙齿,嘿嘿一笑。 殷垣顺着他视线猛地回头,这才发觉,在牌位旁边,摆了一排毫不起眼的盒子。这盒子是黑色的,在昏暗的红光中几乎隐了身。 饶是见过不少案子的他,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寒。 “一个盒子就是一个人的骨灰……她怎么做到的?”殷垣不理解,“这些女孩的家属呢?他们没有骨灰怎么会善罢甘休?” “这简单,她有钱,什么是钱搞不定的。”黄十四说道:“要我说,狠还是人类狠。我只告诉她找一个人接阴婚就行,她自己觉得不够,生怕委屈了儿子,找了一大堆人给儿子陪葬,啧啧……” 难怪黄十四身上血气冲天,死了这么多人,因果得算他身上一半。 殷垣想到这,扭头看向白无常:“死了这么多人,你没察觉到不对?” 阴差平时都怎么干活的。 “……”白无常嘴硬:“有的人寿命没到头,进不了地府,我去勾魂做什么!再说,这片也不归我管。” “你们阴差做事还能再随心所欲点吗?”殷垣闭了闭眼睛,忍无可忍。 白无常:“行了行了,这不都来了嘛,你快想想办法怎么处理。我好带它去受罚。” 黄十四那绿豆大的眼睛在他们身上不安地来回转动:“你们要带我去哪?” 殷垣没搭理他,比起送黄十四受罚,现在还有另一件更紧要的事情去做。 凌晨,赵云州还在分局。 他们队四个人轮流上阵审讯,云水就是死活一个字都不肯说,把头一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赵云州看得生气,气鼓鼓坐到工位上翻看整理出来的卷宗,想要寻找其他线索突破。 可他连续二十四小时没合过眼,看见密密麻麻的字,睡意忽然席卷而来。 在梦里,他看见了个会说话的黄鼠狼。 黄鼠狼两腿蹲在地上,双爪做求饶状,委委屈屈地将赵云州刚接手的一桩案子以另一个角度讲了一遍。 末了,它说道:“云水朋友有一处住宅,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在那里。” 第20章 一梦初醒,赵云州趴在桌子上恍恍惚惚。 会说人话的黄鼠狼,这种奇葩的梦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同事拿着资料大步走进来,“我把云水身边所有的亲朋好友信息全调出来了,我们几个分分工,各自选几个人回去调查。” 赵云州接过递来的打印纸,一遍没看完,就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个他没听过,但是梦里被提到的名字。 赵云州指着它,一字一顿念道:“穆玥。” 三个小时后,赵云州找到穆玥,盯着她打开一扇房门。 这房子应当是不经常住人,几乎没什么人气,环境干干净净跟样板房差不多。 穆玥解释道:“我不经常在四九城,这房子一直是云水帮我打理的。她偶尔会来这里看看。警官,这真没什么东西,你们怀疑云水还能在这□□啊,她又不缺这点钱,哈哈哈。” 赵云州不置可否,暗中将别在身后的枪握在手心,一间间房间挨个搜查。 直到最后一间虚掩着的屋子,门轻轻推动就开了,露出一个供桌。 穆玥放松坦荡的神色瞬间僵住,接着瞪大眼睛,全身的血凉了半截。 地上散落着几块不知道是什么的碎片,桌上一张牌位被数个盒子包围,电子蜡烛依旧幽幽发着红光。 明明是大白天,却看的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赵云州低骂一声,打电话把队员全都叫了过来。 等人来后,穆玥磕磕巴巴做着笔录,几个警察小心翼翼收集证据,只有赵云州面朝一堵白墙怀疑人生。 难道他真的冥冥中有神人相助? 还是说他有什么预知梦的能力。 就像各种小说里那样,男主角体质特殊,经常能梦到杀人现场。他则是会梦到各种鬼怪来给他送线索! 半晌后,赵云州想通了,对着空气坚定地点头。 既然上天赋予他这种能力,那他就要好好办案,把所有的罪犯绳之以法! 赵云州自己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的事,殷垣并不清楚。 他带着黄十四从警局出来又到医院走了一趟,逼着黄十四将单易的精气还回去。 单人病房里,单易平躺床上发出沉重的呼吸声,露出被子外的手肘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看来是纪项兰已经给他治好了身上的问题。 现在只差他的那口气了。 人无精气则不活,倘若单易命大能吊着一口气活下去,下半辈子也会是个病痨,稍微一运动都能要了他的命。 黄十四不情不愿,“我和他是有深仇大恨的,凭什么放过他!” “你们俩怎么了?” 黄十四对着窗外月亮叹息,回忆往事,“那还得从我刚到四九城说起,那时,我还只是个普通的黄鼠狼。” “城里日子不好过,连只鸡都没有。我饿了好长时间,终于下定决心潜入别人家里偷吃的。当时第一次就撞上了他。就是他,嘲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拍视频跟别人一块取笑。自那时我就明白了一件事,当你弱小的时候,只能当别人的取笑对象。所以我要努力修行,让所有人都看得起我!” 黄十四在脑子里给自己配了段战歌,几欲感动落泪。 “……” 殷垣冷漠地“哦”了一声,并催促他搞快点,自己还要回去睡觉。 “……”黄十四悲愤欲绝。 黄十四最后为自己的捷径买了单,一身修行被废不说,还被带到鸡鸣山下日日听山上寺庙的诵经声,百年内都不得离开这座山。 俗话说得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鸡鸣山出名就是因为它常年的香火旺盛,许愿极灵,每天都有大批的信众上香拜佛。 白无常解释了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这山其实是有山神的,与其说是寺庙灵验倒不如说是山神灵验。这山神最嫉恶如仇,你也别把黄十四扔阎王殿了,你丢到鸡鸣山,自有山神治他。” 殷垣将信将疑按着他的提议处理完黄十四的事,接着睡了个回笼觉。 再睡醒时,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迟到了。 秉着反正都迟到了,也不差这一会的念头,殷垣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吃完早餐才出门。 邱妍见他来了不由大喜过望,悄悄借着接水的功夫跑出去和殷垣通风报信。 “殷律,刚才主任还问我你在哪呢。我说你去拿材料了,他才走了。” 对上邱妍清澈的眼睛,殷垣轻轻抿了抿唇角,很无所谓地道:“其实实话实说就好,反正他也习惯了。” 殷垣今天里面穿了件高领黑色毛衣,外面是件驼色大衣。从头发丝到鞋底无一不展示着身为专业律师的精英感。 可他,就是顶着这副模样堂而皇之说着摸鱼的话。 邱妍顿时涌出一股深深的割裂感。 殷垣没有丝毫带坏实习生的负罪感,“上个班而已,别有太强代入感。你这么积极,律所给你发工资了吗?” “……” 靠,说什么大实话。 邱妍那颗一心向法律熠熠生辉的心灵被敲得粉碎。 但是工作这种事,不是想逃就能逃的掉的。 殷垣还是得老老实实干活,接见当事人。 这个当事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形微胖,眼睛不大,稍微一笑就弯成了一条缝。就是皮肤黑里发红,明显是被晒得过多了。 他唉声叹气,“我是搞工程的,经常在外面到处跑。这不是上周有个项目结了尾款,我就跟朋友出去唱K,结果有个朋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找了几个女的来热场子。” “当时我太高兴,喝的酒有点多,有个女孩还蛮戳我点的,我一时兴奋就让她做我女朋友,她也答应了。然后我们去酒店开了房,就遇上了警察来查房。警察问我俩话,我就几个问题一时半会没回答上来,他们硬说我□□,昨天才刚放出来的。” “我又没给钱,你情我愿的事算什么□□嘛。而且我和那个女孩情投意合,互相看对了眼喽。这是男女朋友关系,警察就是不信嘛,您说我这有机会上诉吗?” 殷垣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听他絮絮叨叨的话终于说完了,这才问道:“警察查房问你什么了,你没答上来?” “就问我,她的名字嘛。我没答上,她也没答上,警察就一口咬定了我们俩关系不正当。两个相爱的人叫不上对方名字怎么了,只要我们有爱就好了啊!” 邱妍没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个世界真的是活久了,什么奇葩都能碰见。 殷垣对这种事司空见惯,眼皮眨都没眨,泰然继续问道:“你们俩现在还在一起吗?” “没,被带走后就分手了。” 殷垣:“所以你觉得自己是找了个一次性女友?认为只要没给钱,就算发生关系,也不算犯罪。你觉得是没所谓,那她呢?她图你什么?不要你钱,还陪你睡觉,她这么好心来做慈善?” “……” 男人被噎了半天才说道:“就不能图我长得帅吗?我才三十,男人三十一枝花!” “那个女孩多大了?” 男人道:“二十一还是二十二来着……” 手指叩了叩桌子,殷垣淡淡道:“小邱,你有镜子吗?” 邱妍心领神会地献上自己粉嫩带花边的化妆镜,还贴心地竖在男人正前方,映照出他那张朴素的脸庞。 殷垣十分真诚地建议:“麻烦你看着镜子再说一遍,她图你什么?” 男人黝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有些生气地说道:“我请你是让你帮我办事的,你扯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那就实话实说。”殷垣道:“你没给她钱,你的朋友呢?女孩出场一次的费用你总该知道吧。” “……八千五。” “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一共三个人。” “平均一个人出场费将近三千了。”殷垣抿了抿唇,“看来你们还挺有钱,陪唱歌就能给三千了。” “……”男人气急败坏,“你就说能不能上诉吧,我不想因为这个留案底。” “机率非常渺茫。” “那还是有机会?!!”男人眼睛亮了一下。 殷垣:“不排除有亿分之一,你有穿越的可能性。” 男人:“……” 邱妍兴奋地握紧拳头,妈呀,殷律师这嘴怎么长的啊。 男人倏然起身,“我对你们律所非常失望,居然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一个个都干什么吃的,还收费这么贵!” 殷垣轻叹一口气,“其实你这事十块钱就能办到,确实不用这么麻烦。” “?”男人狐疑地看他。 “三块钱坐地铁到鸡鸣寺,七块钱买柱香拜拜,一样的效果。” 邱妍差点没憋住笑,死死低头掐自己大腿忍耐。 男人再忍不下去,冷哼一声,盯着殷垣道:“我记住你了!” “谢谢,但实话实说,很少有人见面后会记不住我。”殷垣说完,冲他客气地露出个微笑:“咨询费您记得付,欢迎下次再来。” 男人很想放个狠话说我绝不会把钱给你这种垃圾律师,但是眼下,被这律师一眨不眨地盯着瞧,他无端地感到头皮炸开的恐惧感。 那双清棱棱的眼睛明明带了点向下弯的笑弧,可眸底却是完全没有情绪,不像在看人,反倒是看垃圾一样。 他鲜少见到长成这样的男人,漂亮到自带攻击性。 男人翕张几下唇瓣:“……哼。” 他转身离开,老老实实付了钱。 邱妍拿着他的案件登记表,犹犹豫豫道:“殷律,我记得□□是行政处罚,一般不会留案底的......” “我知道。”殷垣摊手,“我这不是说了不能上诉吗?” 邱妍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就说人应该多看点书吧!不然连话都听不懂了。 殷垣随之也离开了接待室,留下她收拾东西。 然后她就看见一张空白的A4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废话真多”。 “……” ... 高层落地窗映照着一层金色的落日光辉,红灰色的天幕下鳞次栉比的商业大楼全部亮起内透景。 眼看到了下班时间,殷垣刚关上电脑,转身正要活动一下身体,猝不及防看见拿着勾魂索的白无常从墙体挤了进来。 他一进来,开了暖气的办公室刷地下降几度,冷飕飕的阴风以他为中心往外渗。 “哎呀——你这工作的地方也忒高了,差点没累死我。”白无常扶了扶有点歪的高帽,嫌弃道。 “......”殷垣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你这是?” “明天不是周末嘛,我们双休,一起出去玩啊!”白无常兴冲冲道,“你还没见过地府八景吧,有空我带你一一逛逛,也不用感谢我,稍微烧点钱就行。” 殷垣听见双休倒是心弦一动,期待地问:“那法定节假日也休息吗?” “那你想多了。”白无常毫不犹豫戳破他的期待,“你指望地府过清明还是放国庆?这合理吗?” “哦。”殷垣秒收笑意,淡淡道:“那就算了,我喜欢在家里休息。” “别介——地府还有其他好玩的,你不去多可惜啊。” 殷垣拎起公文包和大衣,打断他的话,“明天给你烧钱。” 白无常立刻转了话锋:“欸,那、那那就改天再说,你啥时候想去了就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做向导。” 两人聊着天,殷垣将办公室门拉开,目不斜视地忽略一堆加班的同事,独自往外走。 几个同事从电脑前抬头羡慕至极地看着他颀长潇洒的背影,心道怪不得殷垣一直不结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真爽,哪像他们个个拖家带口的,别说不接案子,就是正常下班都做不到! 殷垣的新同事.白无常亦步亦趋、喋喋不休:“其实地府没那么可怕,那都是人自己吓自己,你看无常鬼都被传成什么样了,我有那么恐怖吗!” 他说着,吐出一截暗红的长舌,惨白的脸仿佛自带阴森滤镜,跟周围祥和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殷垣很想让他讲点卫生,别随时随地吐舌头,怪恶心的。 但顾及人多,他一时不好说话。哪曾想,一转弯到了门口迎面撞上柳裕的女儿。 小女孩都没殷垣的腿高,拿着个比头大的棉花糖,震惊地看着他们俩。 柳裕跟在她身后说道:“慢点,别乱跑——呦,下班啦,还挺准时的。” 换个人可能都觉得这是在阴阳员工不加班,但殷垣不一样,柳裕说这话绝对真心实意,完全没有半句阴阳怪气。 谁让殷垣之前经常迟到早退,能准点上下班都能算劳模了。 但眼下,这个不重要。 小女孩眼睛在殷垣和白无常身上来回飘,眼眶蓄满的泪水在白无常故意逗弄的时候倏然决堤,“哇”地一声,“呜呜呜——爸爸,爸爸——” “略略略——”白无常吊着白眼冲她吐舌头。 柳裕被吓一跳,连忙搂着女儿:“我的小姑奶奶,不让你吃两个棉花糖,你怎么还哭了。爸爸是为了你的牙好,你想想吃多甜食,牙齿里面会长虫啊!” 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说不出话。 殷垣趁柳裕哄孩子的当头,忙绕过小女孩,带着白无常离开了律所。 白无常感觉还挺好玩:“逗小孩真有意思。” 真缺德! 殷垣:“......你做个好鬼吧。” 小女孩伏在柳裕的肩上哭了好一会,才抽噎着说,“爸爸,那个人能不来了吗?他好可怕!” 柳裕以为她在说殷垣,哄道:“那是爸爸的同事,怎么能不让人家来上班呢。” “可是他好吓人,还吐舌头。”小女孩委委屈屈道:“还不礼貌,明明两个人一起走的,怎么就一个跟你打了招呼。我们老师教我们要挨个打招呼啊。” 柳裕愣了几秒,奇怪道:“什么两个人?刚才就一个啊。” “就是两个嘛!” 柳裕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心里哇凉哇凉的,顿时有种不好的猜想。 难不成,真是孩子的眼睛出了问题? 第21章 白无常为自己的特意跑一趟感叹道:“要是地府有手机,我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了。” 殷垣开着车,忍不住提醒道:“没信号也不能用。” “这你就不懂了,地府的信号塔已经在修建中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基本联网了。”白无常翘着腿洋洋得意,“都说了,地府待遇好着呢,你还不信。” 他说完,撩了撩袖子,说道:“得了,我也没事了,走了啊。” 等他飘走后,车厢内的温度才慢慢回升。 殷垣把车开往医院的方向。 他上高中时,父母意外离世。当时的刑警队长叫焦端,也是殷垣父亲的同事,一直对他多有照顾,尤其是在殷垣父母离世后,简直把殷垣当成自己儿子对待。这么些年来,他和赵云州还会时不时拜访焦端,去他家里吃个饭唠唠家常。 当然,殷垣是吃的那个,唠家常的人是赵云州。 最近听说焦端身体不大好,在医院住着。殷垣正好趁今天不用上夜班,就拎着水果去病房探望。 住院部蓝色长廊上人来人往,大多是憔悴的家属和一脸病容的病人。 一身西装加大衣的殷垣拎着果篮走在其间显得异常突兀,时不时就有人悄悄盯着他打量。 心说这是哪个领导住院了,连这样的人都赶来探望。 自动忽略各种眼光,殷垣找到护士站打听信息,“你好,请问焦端在哪个病房?焦虑的焦,端正的端。” 护士查了下电脑:“427病房,你沿着走廊直走,尽头就有电梯。” 殷垣道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殷律师,你怎么来了!” 单易眼尖地看见殷垣手上的果篮后,更是高兴:“纪大师跟您说得吧,我真没想到他还把我生病住院的事跟你说了一嘴,还麻烦你来一趟。” 单易身体恢复后,顿感身体强壮如牛,一大早就生龙活虎地出去溜了一圈,没想到回来还有这么大个惊喜等着。 尤其是看见殷垣惦记着自己时,他不禁美滋滋地想,这场病生得也还不错。 “......”殷垣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明知故问道:“你生病了?” “啊?” 单易反应过来,尴尬不已,“嗐,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不过咱们俩能在医院里碰见也是缘分,我正想最近去海边度假,您看您帮了我个大忙,咱们一起去呗。” “拿钱办事而已。”殷垣淡淡道:“应该的。” 他说着,转身要走。 单易一时情急,下意识伸手去扯殷垣胳膊,“哎,再聊会嘛!” 殷垣没料到这人居然这么没分寸,一时半会还真没躲开,被单易抓个正着。 隔着大衣的都能感觉得殷垣清瘦的手臂线条,拉进距离的霎时,殷垣身上冷冽的淡香飘进鼻间,单易没忍住,又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殷垣眼神立刻就变了,冷声道:“你还有什么事。” “我……”单易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愣愣地看着殷垣冷白的脸庞,脑中百转千回闪过各种想法,讷讷道:“殷律师,我名下有两家公司……” 走廊的另一头,柏扶青正在漫不经心地滑动手机。 “那不是那谁嘛!”姬琼岐突然道。 谁? 柏扶青不感兴趣地瞟了一眼。 姬琼岐一脸吃瓜的表情:“卧槽,这是你那个…那个,跟你结亲的人类是吧?他怎么在这!” 柏扶青的目光从殷垣脸上落到他和那个陌生人接触的手臂上,逐渐变得幽深。 他走近刚好听见那个陌生人自报家门。 “我名下有两家公司,都是市值千万起步。还有几套房子和十几辆车,父母都健在并且很开明,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单易顿了顿,给自己鼓气加油——大胆点,说不定就成了呢! “我自己今年三十整,长得也还可以……殷律师,你、你能不能……” 殷垣:“不能,我不做经济类的案子。你找别人吧。” 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柏扶青本来不善的脸色在他说完话后,变成了忍俊不禁。 殷垣还真是有意思。 单易脸色憋得通红,还想说话。 一只手横空插进来,旁若无人地替殷垣扯正了袖子,熟稔道:“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单易闻话,整个人突然僵硬。 什么意思?他们俩在同居? 殷垣看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柏扶青怔了怔,“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人。”柏扶青眼睛弯了弯,眼睛里清润的光似水般荡漾起来,“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都能遇上。” “嗯。”殷垣看也没看单易一眼,和柏扶青一块朝电梯走去,“我也来找人。” “你的当事人?” “是一个长辈。” 说着电梯叮一声,开了门。两人同时朝四楼按键伸手。 殷垣见状,将落在柏扶青手背上的指尖收回。 蜻蜓点水一样的触感却让柏扶青心情更好,“看来这是真有缘分。” 殷垣没什么反应,等到了四楼,便先一步下电梯找到焦端所在的病房。 不想里面除了焦端外还站着一个男人。 两人对话在病房门被推开后就戛然而止,齐刷刷看过来。 殷垣觉得这男人有点眼熟。 男人更是莫名其妙地反问他:“你怎么到这来了?” 焦端倒是很高兴,“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说一声。” “临时想过来看看。”殷垣将果篮放床头柜上,语气缓和几分,“您身体怎么样了?” “唉,就是年纪大了,有点头疼脑热的,不是什么大事。”焦端招呼他坐下,“你呢?最近工作怎么样?我听云州说他那边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应该不比他轻松多少吧。” “还好。”殷垣忽然对上那个男人笑吟吟的眼神,总觉得有种熟悉感,一定是见过的人。 难不成是他几年前的当事人? “殷律师,你还记得我吧。我们之前在警局见过的。”姬琼岐笑道:“柏扶青的朋友,我姓姬。” 殷垣想起来了。 柏扶青也推门走进来。 两人一站一坐,隔空对视。 柏扶青轻轻挑眉,无奈地笑了笑。 焦端眼睁睁看着自己病房里面发生一场诡异的认亲戏码。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殷垣是人。 可另外两个就不是了。 这都能认识! 殷垣话一直不多,见焦端精神气还不错,也放下了心。 姬琼岐借口用咨询的理由把殷垣支出病房说话。 病房里面,柏扶青居高临下看着焦端灰白的头发说道:“听说你这是这个月第二次公共场合暴露原型了。” 焦端心虚:“我也不是故意的。碰巧撞上两个案子。” 他的原型是角端,与麒麟一样都是瑞兽,可生性更加嫉恶如仇,希望天下太平。 “妖族在人间生活第一条规定就是不能暴露身份,尤其是公共场合下。”柏扶青皱了皱眉。 焦端在商场闲逛时正巧撞上一个扒手偷东西,下意识大喝一声,那扒手不但没束手就擒反而转身就跑了。急得焦端直接忽视自己年近六十多人设,从二楼翻下去,一脚踢在扒手背上,将其踹倒。 他当时过于激动,头上的角露在众人面前,虽然也就几秒钟时间,可还是吓到不少人。 焦端则顺势给自己安了个情急之下,不顾安危的老警察形象,事后又装作受伤的样子被群众送往医院。 “知道了。”焦端不以为意,“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柏扶青语气重了几分,“这种场合下都能暴露原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焦端哼哼两声,并不反驳。 柏扶青扔给他一个青色果实,“现在灵气稀薄,修行困难。这个能帮你稳住人形。” “这是……丹果?” 焦端摸着触手温凉的果皮,鼻尖萦绕着股清甜的香味。 “丹树不是早就灭绝了吗?你哪来的果子?” 柏扶青定定看着他,“你忘了我是谁?” 焦端:“……” 差点真忘了,建木可是百木之神,谁都能没有丹树下落,他肯定有。 焦端喜滋滋张嘴咬了口,青色果实流出淡红色的水,充盈的灵气汇入身体内,只一口,就让他精神倍增。 柏扶青则将殷垣带来的果篮给拿起,说道:“我走了。” 焦端看见他拿了什么时,“这是殷垣孝敬我的——” “现在是我的。”柏扶青瞥了他一眼,心想他护了殷垣那么多年,别说一个果子了,连一个谢谢都没听到。 焦端凭什么! 外面姬琼岐聊得刚好是殷垣熟悉的黄仙杀人结阴亲案。 “我那助理不是失踪了嘛,我就纳闷她一个孤儿,还有哪个亲人会去给她收尸。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人去查了查。唉,您猜怎么着?她连车祸都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你说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还让他背了黑锅! 姬琼岐义愤填膺,要是千年前,他会直接把这种甩锅给自己的人给吃了。 但,现在是法治社会。 姬琼岐发现后只得老老实实报警。 殷垣看他气得眼睛都红了,安慰两句:“节哀。不过警察已经有进展了,肯定能还你员工一个公道。” 不论警察怎么做,反正他已经把黄十四给处理了。 也算告慰其他无辜受害者的在天之灵。 姬琼岐一顿,想起这个漂亮青年和柏扶青的关系,试探性问道:“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吗?” “我不信。”殷垣毫不犹豫说道:“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妖这些东西。” “……” 你骗人! 不相信这些怎么还跟柏扶青结了亲! 姬琼岐内心狂喊,瞧他严肃正经的表情,心说,律师果然不是谁都能干的。 就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般人真不会。 只是被柏扶青警告过的姬琼岐僵硬地笑了笑,“哈哈这样啊。” 他眼睛转了转,“殷律师,你觉得年龄差对结婚恋爱影响大吗?” 兄弟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殷垣没想到他话题能这么跳跃,拐到这上面了,随口答道:“得看具体情况,我不好轻易评价。” “那如果是你面对一个年龄非常大的人,大概是你年龄的几倍。你会和他……额……恋爱结婚吗?” “……我有病?”殷垣蹙了蹙眉,“我图什么?图他快死了?” 姬琼岐:“……” 刚出门的柏扶青:“……” 第22章 “好吧。”姬琼岐干笑两声。 柏扶青暗中给他递了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别乱说话。 “焦端休息了,我们回家吧。”柏扶青自然地说道。 “休息了?”殷垣不怎么相信这话,焦端一个老刑警,自打工作时就练出一身熬夜秘诀,向来不到凌晨绝不休息。 柏扶青也不拦他,任凭他回病房看情况。 他刚走,柏扶青就道:“我一会和殷垣一起回去,你先走吧。” 姬琼岐没什么异议,离开走廊。 几分钟后,殷垣轻轻关上门,走回来。 “你朋友呢?” “他有事先走了。” 殷垣点点头,眼睛在果篮上看了圈,“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焦端说他不喜欢吃水果。” “哦。”殷垣伸手去接,却被柏扶青避开。 “我那盆发财树送你,这个就当你给我的谢礼了。” 殷垣并不想要什么发财树,也不执着果篮,淡声道:“不需要,你留着吧。” 柏扶青:“第三次拒绝了。殷律师,事不过三,你这样弄得我会很尴尬。” “如果你不提,也不会尴尬。” “我不提显得我们多生疏。”柏扶青说道:“礼尚往来很正常,你不要这么抗拒。” 殷垣不说话了。 晚上,柏扶青准时敲响殷垣的家门。 殷垣这时候刚洗完澡,头发半干,穿着身长袖黑色睡衣,趿着拖鞋给柏扶青开了门。 白天往后梳的头发此时自然地垂落在额前,看起来让他多了几分少年气。 柏扶青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就联想到上次在他家里见过的照片。 十五岁左右的殷垣。 和现在相比几乎没怎么变化的脸,却截然不同的气质。 “我来送东西。” 殷垣往他手中的盆栽看去,比上次见到得更加嫩绿,多了不少芽叶。 柏扶青第二次踏进殷垣的家门。 客厅光线更好,也让殷垣看得更清楚。他让柏扶青放地上,自己半蹲下身体,伸手摸了摸抽长的韧枝。 似乎有夜风从窗户吹进来,枝条晃了晃,在殷垣指腹上摩挲。 “现在是春天,它长得比较快。”柏扶青说着,看殷垣依旧在摆弄盆栽,细长的手指从睡衣袖子里探出,在叶片上轻轻摩挲,就像直接触摸在自己的皮肤上。 凉凉的。 他打断殷垣的动作,将盆栽移到阳台上,说道:“才发芽,你别给弄死了。” “你说过它好养活。”殷垣皱了皱眉。 “是好养。”柏扶青无奈,“前提是别乱动。” 殷垣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润了润唇,“哦。你没事了吧。” “还有件事。”柏扶青拿出一张卡放在茶几边缘,殷垣半眯起眼睛去看,“这是什么?” “房租吧。”柏扶青说道:“总不好一直白住你的房子。” “你找到工作了?” “……” 柏扶青不理解他怎么对工作这事这么执着,顺着话题点头,“算是吧。” 殷垣这才收下,“知道了。” 他后半句话没说,眼中的送客含义不言而喻。 “你明天还上班吗?” 柏扶青只当没看懂,转而问道。 “不上班。”殷垣摇头,“但我还有案子。” 柏扶青只能作罢,道了句早点休息离开殷垣家。 殷垣在他走后拿着毛巾把半干的头发继续擦了几下,转身坐到沙发上给赵云州打去电话。 对方声音喑哑,时不时传出来嘈杂的环境音。 “怎么了?我还在警局加班呢。” “你那个案子现在进展的怎么样了?”殷垣说话的时候,正打开笔记本翻看邮件。 “赵队,过来吃饭了——” 赵云州伸长脖子朝办公室应了声,继续和殷垣通话:“有进展了。嫌疑人还是一句话都不交代,但是我们这边已经拿到了关键性证据,等证据链完整固定下来,就算没有口供,这边也能结案。” 刑事案件中,犯罪人的口供对于办案来说重要也不那么重要,物证才是才是最关键的,只要证据链完整,即便零口供也能结案。 殷垣问道:“你们找到什么了?” 说到这个,赵云州就起了劲,“我跟你说,我们之前抓她,一直以为只有一个受害人。你猜怎么着,八个人啊,整整八个。今天一早我领着人去找线索,一推门看见一个供桌上码了八个骨灰盒,我人都宕机了。” “这不刚才检验结果才出来,确认了是来自八个不同的受害者,还都是女性。我们今天估计还得通宵办案了。” 殷垣听到这也就放下了心,明白离结案确实不远了。 赵云州还在感慨:“你说这是不是信了什么邪教组织,我今天其实还看见个被打碎的佛像。我感觉正常人干不出这么残忍的事,除非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你去查查佛像从哪请的不就清楚了。” “已经在查了。”赵云州感觉胃部烧得隐隐作痛,抬手揉了揉,叹气道:“这他爹的,一天天累死个人。我熬到这个点,一天都没吃饭。” 殷垣扫了眼时间,“快九点了。” “是啊。”赵云州加班成习惯了,工位上常年放着两套换洗衣服,忙得时候一周不回家住都是常态。 他那边同事又喊了句:“赵队,你再不来泡面都凉了,今天还有卤蛋和火腿肠,赶紧来吃喽——” 殷垣本想说让他先去吃个饭,一听见这话,蹙起眉头道:“你们就吃泡面?” “唉,吃这个方便,再说给的补助也吃不了什么大餐。” “你等一会,我给你点外卖。”殷垣说着,想起柏扶青上次买的烧鹅味道还可以,就去软件上搜了这家店。 正好还没打烊。 殷垣就买了几份烧鹅和烧白腊肠各种套餐一块给他送过去。 赵云州听得口水直流,扭扭捏捏,不好意思问道:“买这么多呢,是不是让你太破费了。” “你一个月八千不到的工资就别担心我了。”殷垣淡淡道:“吃你的饭。” 赵云州就喜欢他这霸道的语气,捏着嗓子娇滴滴喊道:“喳——等我忙完这案子,就洗干净身体去陪您侍寝。” “滚。” ... 审讯室里的炽光灯明晃晃照在审讯椅上坐着的女人。 她半垂着头,发丝掩盖半张苍白的脸。一只眼睛从发缝露出,直勾勾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审讯桌发呆。 快48小时了。 如果还没证据,她就能离开这里。 佛像还在等她回去上供。 只要能回家,佛一定会保佑她躲过这一劫。 一定会的。 殷垣穿着他那身工作服直接飘进了分局。路过办案区时正巧看见赵云州一手捧着外卖盒装的米饭,一手夹着筷子在空中比划。 “虽然还没查到云水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还摆在家里,但是左右肯定是跟她儿子有关系。一会小丁跟我一起再去突审一下,你们其他人都去查那个佛像从哪来的。这个女人突然这么疯,肯定是有原因的!” 小丁点头,用泡面叉子叉了块烧白,色泽赭褐,软糯香甜,入口即化,还有股加了糖的鲜甜口感。羡慕道:“赵队,这饭不便宜吧。您今天可真大出血了。” “嗐,这是朋友点的。他看我一直加班,担心我身体吃不消。” 殷垣听了一耳朵就走了,不知道后面有人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 小丁对赵云州嘴里的发小有点印象,“那不是长得特好看的律师嘛,我之前听说他爸好像也是我们警队的。他妈妈似乎也是系统里工作的。” “是啊,就是焦队工作时的副局长,十二年前在抓捕犯人时牺牲了。” 气氛倏然低沉下来,在坐的基本上都是新人,不清楚当时具体情况,被这话勾得好奇心正盛。 赵云州却不想多提这件事,板着脸训斥:“吃饭都堵不上你们的嘴,要是吃饱了就干活去。” 第23章 炽光灯闪了闪,殷垣轻车熟路摸到云水所在的审讯室。 云水坐姿微微后顷,手臂自然垂落,是一种比较放松的姿态。 殷垣猜测是她还不知道佛像已经被砸,黄十四也被送走的事,自以为还有依仗,所以丝毫不把警察的审讯放在眼里。 只要攻破她的心防,其他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殷垣祭出判官笔,凌空划出一道。 他本意是让判官笔虚构出个幻境,没想到判官笔不听使唤,从背后偷袭,一棍将云水砸到昏睡过去。 “……” 行吧,入梦也能达到效果。 梦里云水回到了自己家,她跪在供桌前,头发凌乱的披在身后,满脸泪痕,冲着佛像抽噎道:“求求您,让我儿子活过来吧。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我儿子能活过来!” 佛像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云水看着已经燃烧殆尽的线香,陷入沉默中。 毫无神采的眼睛满是死寂,她喃喃自语:“为什么?不是说只要供奉十天就好了嘛?怎么还没反应。”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她凄然一笑,毅然起身端起香炉崩溃地去砸佛像。在即将砸到佛像身上前一秒,毫无反应的佛像突然发出了暗光。 笑容可掬的佛头渐渐收起笑意,一双平静无波的佛眼与云水对视。 云水被这诡异一幕吓得香炉脱手,任凭它从供桌滚落在地也不管。 云水知道她的心愿被佛看到了。 于是她每天更加虔诚地上香拜佛。 直到一天,佛突然开口。 “汝子正处于无间地狱中挣扎,他过得很不好。” 云水慌了,“求您帮帮他,求您救救他。” 佛道:“他一个人很寂寞,你或许该给他找个伴了。” 云水从此就到处找人搜查和儿子年龄相仿人的信息。 儿子长得帅,那女生就得好看。 儿子是大学生,那女生起码就得本科起步。 儿子性格单纯,那女生就得同样干干净净。 找到第一个人的时候,云水正跪在佛前诵经。 这是她从寺庙里买的《金刚经》,可以为往生人超度。 她希望儿子可以早日摆脱苦难,登上极乐世界。 为此,她做什么都行。 有了第一次,后面的事情就越来越顺手。 云水的丈夫早逝,留下大笔遗产都是她和她儿子的。 既然儿子没了,这钱也没留下去的必要。云水就用它,一个接一个地买了女孩的生命。 殷垣冷眼旁观云水做的一切,从她面无表情捧着装着骨灰的黑盒子时就知道这个女人绝对疯了。 她比那些亲手杀人的杀人犯还要可怕。 远程操控着一切,一句话就能收割一个人生命。 云水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个梦境中,但她不愿意醒来。 她想在这里尽完自己身为母亲最大的职责。 可当她再次从《金刚经》书页中抬头时,突然发现佛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 一道狰狞可怖的裂痕贯穿佛头。 云水慌张上前补救,可没摸到佛像,它已经崩裂开。 从里面跳出一直丑陋无比的黄鼠狼。 黄鼠狼悬在半空,呈莲花状打坐,发出佛声:“你该上香了。” 云水难以置信,死死瞪着它,怎么可能是这样。 佛呢? 怎么是黄鼠狼! 黄鼠狼仍紧闭双眼,说道:“汝子近日修行大有长进,只要你虔诚向佛,一定能够助他早登极乐。” 云水大脑嗡嗡作响,第一反应是她要把这个冒牌货杀了。 她要找回真正的佛。 她抄起香炉,朝黄鼠狼狠狠砸去。 电子蜡烛的红光猛地一闪,眼前一切骤然变幻。 香炉变成了石头。 黄鼠狼变成一张熟悉而又惊恐的脸。 这是她儿子。 云水一石头将他砸得头破血流,粘稠殷红的血像水龙头里的水一直往外冒,淌过他睁大的眼睛。 云水从他眼中的倒影看出自己狰狞的表情。 她被吓了一跳。 石头陡然落地。 “儿子……”云水怔怔喊道。 男生浸了血的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可头顶的痛感让他视线模糊,不受控制地往后退。 一步,两步…… 突然一只脚踩空,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云水瘫软在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悬崖边,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会亲手杀了自己儿子? 她那么爱自己的儿子,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云水将头埋进臂窝,顷刻间泪流满面。 殷垣看到这,总算明白了云之州怎么会只有一个牌位。 云水已经病态到杀人的地步,又怎么不把云之州的骨灰也留在眼前。 更大可能是云水后来都没找到云之州的尸体。 因为她自己都忘了儿子不是车祸死亡,而是坠崖。 云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在颤抖。等被人从梦中推醒时,她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警察以及他身后硕大的国徽。 小丁莫名其妙地问道:“你怎么了?” 云水痛苦到几乎不会呼吸,愣愣地看着小丁年轻的面容。 同样的年轻,同样的短发,和她儿子那么像。 云水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州州。” 赵云州下意识抬头,“……” 有病吧。 他大力一拍,桌子震天响。“别胡言乱语,我告诉你,你的秘密我们全都知道了,我劝你老实交代,配合警方工作。逃避是不会有用的!” 云水再次一声不吭。 小丁见她哭得可怜,端来一杯水。 赵云州继续道:“云水,你信佛是吧!既然这么信佛,你为什么要把佛像砸碎?居然一点也不避讳吗?” 听完他的话,云水倏然抬头:“佛像碎了!” 赵云州心说这个方向果然没错。给她看了现场照片。 云水瞳孔紧缩成一个点,看着图片中满地碎片,头脑一阵阵眩晕。 “怎么会碎了?” 真是她砸的吗? 她为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有她儿子。 儿子会不会也是被自己…… 云水眼睛通红,想起来更多的事情了。 她为什么要杀儿子。 因为她想自卫。 自从丈夫车祸离世后,云水一心扑在工作上,疏于对儿子照顾。 等发现不对劲时,儿子已经被人带着染上了赌瘾。 每天住在赌场,一天几百万几百万地一掷千金。 渐渐地,他钱不够就找云水要。 云水不给,他就赊账,等被人抓着要挟剁胳膊剁腿再给云水打电话,逼她替自己还债。 云水一直为儿子收拾烂摊子,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她受不了了,想找儿子谈一谈。 两人约到去一块半开发的山里一起爬山。 云水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只等来儿子的四个字“妈,对不起。” 男生想推她下去。 云水幸而扶住悬崖边石头,迅速地摸到石头反抗。 当时她只想把人控制住,让儿子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听她说话。 可一失手,儿子从悬崖上坠落。 云水恍恍惚惚地开车回家,路上发生了起追尾事故。 再醒来时,她就认为儿子死在了这次车祸中。 她终于开了口,说出的话比赵云州预想中的更加震撼。 小丁的手在笔录上犹犹豫豫,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把黄仙儿这三个字打上去。 还是赵云州拍板,“你只管写,后面案情记录会说是她自己虚构的东西。” 毕竟连儿子怎么死的都能记错,谁知道这黄仙是不是也是她臆想出的。 殷垣看到这,心情沉了又沉。 那些无辜受害的人,竟然死在这么荒唐的理由下。 更可笑悲凉的是,造成一切原因、云水一厢情愿认为的儿子死因,也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翌日 殷垣正在做早餐时,就接到了赵云州说结案的消息。 赵云州语气兴奋,“没想到这么顺利,物证找到了,口供也做好了。云水已经被带去做精神鉴定了,剩下的直接移送检察院就好。” “恭喜。”殷垣恹恹道。 “咦,你没休息好啊。”赵云州一听他声音就感觉到了。 “没休息好。”殷垣一字一顿道。 赵云州关心地说:“啊,那你要好好休息啊。” “……” 他昨天在分局呆到半晚,一早又被柳裕的电话吵醒,对方硬要把自己手上的案子推给他来做。 殷垣气压极低,“给我个理由。” 柳裕唉声叹气,“我今天约了医生给我女儿做检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怀疑她的眼睛有问题。趁我媳妇还没回来,我赶紧做个检查看看情况。” “她眼睛怎么了?” “我感觉她是不是能看见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你还记得昨天见面吧,她硬是说你身边还有个人。” 殷垣一顿,对原因心知肚明,破天荒地缓和几分语气:“……那好吧。你也别太着急。” “希望没大事。”柳裕愁眉苦脸。 赵云州不知道他思绪飞了,一边啃着烧饼一边说道:“这个案子了结了,我正好想起来该到你生日了。怎么着,今年想在哪过?你家还是我家?” “随便。”殷垣心不在焉地想还没处理完的工作。 “那就我家了。我爸妈念叨你好久,你也是个大忙人,整月都不见一次面。” 殷垣不置可否。 第24章 今天早上七点钟,娱乐圈资深大v瓜猹插瓜发了一条动态:明天这个点,我要揭露一个大瓜。提示词:二字男星,当红顶流,千万粉丝,深夜和圈内男友约会。到期,我们不见不散! 这条动态一石激起千层浪,要知道这个瓜猹插瓜坐拥百万粉丝就是因为他以往的爆料向来名副其实,每一次都是能引爆娱乐圈的大瓜。 上次还是某三金影帝出轨当红小花的新闻,直接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周。 无论关不关注的娱乐圈的人都有所耳闻。 这次直接吊足了人胃口,评论区几乎成了猜人大赛,各种明星都在里面出现。 殷垣在用手机支付的时候扫了一眼弹出来的新闻才知道这事。 不过他并没有放心上,拿着咖啡在甜品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等人。 今天是周末,出来玩的人也就更多。甜品店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波人,每次都能将不大的店塞得满满当当。 殷垣被这嘈杂人声震得烦不胜烦。一会就要看一次时间,盘算着取消会见的可行性。 在他的烦躁情绪几乎达到阈值时,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挤过人群,在殷垣面前落座。 他谨慎地对暗号:“你是律师?” 墨镜下的眼睛挑剔地审视对面这个长得比自己同行还好看的男人,奇了怪了,有这脸当什么律师啊。 进娱乐圈拍戏,就算只会说“1234”也有大把粉丝凑过来巴巴送钱。 殷垣没立即回答,眼皮耷下去看时间,语气平静:“现在比我们约定的时间要晚了四十三分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将会见地方约在周末的商场中,但很显然,这是个不怎么聪明的提议。希望接下来的合作中,你能扬长避短,不要再这样。” “……” 全副武装的男人解释道:“是路上堵车了。” “嗯,原因不重要。”殷垣打开桌上的笔记本,淡淡道:“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别再浪费时间了。讲讲你的情况和诉求。” “我是徐潺啊。”男人悄悄移开两寸墨镜,露出一双桃花眼,看人自带三分笑意和深情,被他粉丝奉为娱乐圈第一美眸。 “你居然不认识我。”看殷垣依旧没什么反应,他没好气地埋怨道:“你来之前就不做做功课吗?” 殷垣抽空瞥了他一眼,发现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徐先生,在我们见面前,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可能是你心里有顾虑不想告诉我。” 徐潺一噎,想起来自己还真是担心律师知道后和狗仔串通提前埋伏好,因此他并没有说任何的身份信息。 “你应该知道,像我这种身份的人,平时多点警惕心也是应该的。毕竟拍一张我的生活照都能在网上炒出天价,不得不防。” “要不是柳律师跟我再三保证,我也不会亲自来见你。这是我对你的信任,你要感谢我。” 殷垣一个字也没打,静静听他讲半天废话,才等到正式开场。 “今天的热搜你看了吗?那个男明星就是我。”徐潺说着,将手机页面呈给殷垣看。正是殷垣不经意扫了一眼的新闻。 殷垣视线定在那行关键词上,心说现在娱乐圈变化真快,现在的当红顶流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 可能是他真的不怎么上网吧。 “所以你想告他诽谤还是发律师函?”殷垣知道不少明星面对娱记新闻时左右不过这两个应对方法。 “唉……”徐潺将手机盖在桌面上,往后一倚,“但这是事实啊。告他诽谤能成功吗?” 殷垣打字的手一顿,看向他,“你真的半夜约会被抓拍了?你怎么知道被拍了,对方有证据吗?” “靠,要不是有证据,我也不会这么被动。”徐潺气得咬牙切齿,“你们看新闻是今天发的,实际上这个狗仔早两天就联系我了。张口就是一千万,不给他,他就发出来。” 殷垣被这个数字震了一震,情绪总算变化些许,“你确定是被拍到约会而不是杀人过程?” “……” 徐潺:“……啊?” “抱歉,职业病犯了。”殷垣最常接手的都是刑事案件,下意识往这方面想。“你继续说。” 徐潺哦了声,给他科普娱乐圈的潜规则,“狗仔都是靠这个挣钱的,整天跟个吸血虫一样,恨不得趴在明星身上把我们血吸干。还会看人下菜碟,像我这种比较红的,报价就会高点,小明星就报价低点,反正就两个字,要钱。” “更过分的是,有些十八线小明星都会被拍,这种情况狗仔不会立刻去要钱,而是先收起来。如果对方几年后突然小火了一把再拿出来威胁要钱,反正对他们而言,成本就是一张储存卡而已。” 殷垣第一次听说这么离谱的潜规则,“你们全都默认容忍了?” “不然没办法啊。”徐潺掰着指头数:“我有一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最近要上,还有四个广告,八个高奢代言,这些基本都要靠女粉丝支持。绝不能传出任何绯闻的。” “徐先生,他拿视频照片威胁你向你索要一千万已经构成巨额敲诈勒索了。”殷垣从自己职业的角度给出建议:“我劝你直接报警。” “可是我担心他那边有后手,而且……”徐潺抿了抿唇,找到聊天记录,翻出一个视频给他看。 “这就是他拍的视频。” 视频的拍摄设备专业,并且找的角度也很精妙,每一帧都能保证露出徐潺的脸,将他和人拥抱接吻的全过程都拍了下来。 难怪徐潺这么害怕,这就算睁眼说瞎话也不得不承认就是他。 对方只有两句话。 【周日前,一千万。】 【卡号XXXXX】 “他要你直接打卡里?”殷垣奇怪道:“这么大额的钱打到他私人账户,警察会去查询的。他就这么有恃无恐,丝毫也不害怕。” “是啊。”徐潺不停地拨弄头上的鸭舌帽,烦躁道:“我经纪人想给钱息事宁人,但是我想来想去还是感觉不甘心。凭什么就要任人宰割,这是法治社会!” 原来他也知道。 殷垣还是那个建议:“这些聊天记录你保存好,直接报警说对方敲诈勒索,警方会立案侦查的。” 徐潺犹豫:“万一他提前察觉了,鱼死网破怎么办?“ “……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次是为了粉丝妥协,以后呢?你确定对方会拿到钱后就真的把照片删了,如果他以后还要钱怎么办?你给还是不给?给的话,这就是无底洞,不给的话,这一千万就是打了水漂。” 徐潺将话听了进去,手指在手机上来回摩挲。过了十分钟左右,他拍板决定,“我要报警。” 殷垣看他做好了选择,点点头,又问道:“你那个对象什么情况?” “......”徐潺眼神刷的发生了变化,“你要做什么?” “......我想知道他有没有接到敲诈信息。” “哦哦,他没有。他不是圈内人。” 殷垣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合同让他签字,“我姓殷,接下来会全权负责你这件案子,合作愉快。” 徐潺瞒着经纪人偷偷选择了报警,警察当即立案侦查,立刻调取对方目前的住址。 身在警局,面对警徽和国旗,徐潺油然而生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让他放松,认真地去观察每个可靠的警察同志。 真好啊。 娱乐圈呆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其实也就是个普通公民。 有个女警端着纸杯走过来,白净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时不时朝徐潺看来。 徐潺:“!!!” 他就说自己优秀吧,警局都有自己粉丝! 他故作矜持的移开目光,实际上手指已经从口袋里抽出来,时刻准备着给女警签名。 “……你喝水吗?”女警温温柔柔的声音传入耳边。 徐潺自信抬眸,正要中气十足地说一声谢谢,却发现自己面前空无一人。 他尴尬地扭头往旁边看。女警正在和殷垣交谈,两人明显认识。 女警窥见殷垣细白的眼尾有些微微泛红,明明一点表情也没有,可又给人一种深情至极的错觉。 她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说道:“你周末也不休息啊?做律师可真忙,我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殷垣:“还好,当警察也不容易。” 女警笑了笑:“现在社会环境就这样,谁都是超负荷工作……” 不是,他也很不容易啊! 徐潺工作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工作日和周末是什么东西,对他而言只有有档期和没档期这两个状态。 他哀叹着,手机突然振动一声,自动亮起。 几乎是霎时间,他见鬼般一声大叫,把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重重落地,屏幕朝上,还没熄屏。 周围无论警察还是路人都朝他看来,徐潺这时候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认出来,惊恐地指着地上手机,哆哆嗦嗦道:“他、他给我发消息了。” 殷垣眯起眼睛,把纸杯放到旁边,三步并作两步,捡起地上手机看了眼,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那狗仔发的都是照片。 从徐潺从商场离开,再到下车后踏进警局,一连十余张照片。 除了照片外,一个字也没说。 可每一张照片都让人毛骨悚然,这个狗仔明摆着就是告诉徐潺,他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徐潺脸色煞白,青天白日地身处警局,却后背发凉。 对方居然一直在跟踪自己。 他跟着自己多久了?只是今天还是一直都在跟随? 徐潺不安地朝周围去看,隔着墨镜,仿佛每个站在这里的人都有嫌疑。 这个狗仔居然这么嚣张,办案的警察看到照片后一个比一个气愤。 “这都敢大摇大摆在警局门口偷拍了!查——给我把沿路所有监控全调出来,我就不信了抓不到这个人。” 殷垣拿着徐潺的手机径直走出大厅,站在路上对着警局的门和手机照片来回比对。 周边的人流并不少,殷垣举着手机在人堆里来回比对的姿势显得很滑稽奇怪。 不时有被挡路的人朝他看来,瞥见这张俊秀精致的脸时,再有怒火也被打消了,心里默默说道,应该是在做什么调查吧。 几分钟后,殷垣回到大厅,把手机还给徐潺。 徐潺哪还顾得上手机的事,拉着警察病急乱投医地问:“你们查到他了吗?怎么这么慢,人不就在门口吗,你们去抓他啊——” 女警理解他焦急的心情,“您别急,已经在去排查了,一会就有结果。” “他都跑警察局门口挑衅了,我怎么冷静……”徐潺抓了抓头发,想到什么看向殷垣:“殷律师,我现在撤案可以吗?我不告了!” “你当报案是买菜呢?还能反悔。”殷垣说着推开他,指着调监控的电脑说道,“把半个小时前、右上角对着马路的监控调一下。” 警察不明所以,按照他的话调出这段视频。 等播放完后,警察也没看出什么苗头,“这怎么了?没有可疑的人啊。” “没有可疑就是最大的可疑。”殷垣让徐潺把最后一张照片调出来,然后放大左上角,指着警局门上挂着的电子屏幕说道:“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零七分。刚才我比对了一下,现实中的时间要比它快上两分钟。也就是当时时间在十一点十分左右,也就是半小时前。” 接着他把手机缩小,“根据拍摄的角度和距离来看,这个人应该就站在警局马路的对面,而且是正对着警局。正是是在监控范围内。” “那也不一定啊,万一是相机放大了场景,但是拍摄者可以离很远啊?” “不一样。”殷垣摇了摇头,“变焦的话会把照片里面的空间压缩,拍出来的效果和站在对面拍的有区别。” “手机拍照尚且这样,专业相机拍摄,区别会更明显。”殷垣说完,对着监控陷入沉思。 女警拿手机拍照后对比完,惊奇地说道:“你懂得好多啊,摄影都了解过哦!” “……我妈很喜欢拍摄。”提及去世的母亲,殷垣扯了扯唇角,流露几分酸涩的笑。 妈妈把摄影当成第二生命,殷垣从小耳濡目染,对各种拍摄技法略知一二。 “那这个人是怎么拍出来这些照片的......殷律师,这是你的车吧。” 警察指了指其中一张照片,这张像是贴在车窗上朝里拍摄,将后座椅上的徐潺侧脸照得清清楚楚。 “离得这么近,你们都没察觉到吗?” 徐潺下意识脑补一下画面——自己阖眼睡觉,一臂之隔的车窗外,有个人紧贴着窗户朝里面恶意慢慢地窥视还拍下一张张照片。 瞬间头皮发麻,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负责去查瓜猹插瓜实名信息的男警这时回来了,手里拿着张打印好的纸,“平台已经把这人信息发过来了。” 殷垣闻话偏头去看,发现这还是个熟人。 小丁刚才没在大厅值班,不知道殷垣也在这。看见他后,颇有些惊喜道:“殷律师这是您的案子啊。哎呦,那可真巧了。” 自从听说这位律师和前副局长的关系后,小丁就对他有种莫名的崇敬感。 要知道殷局长那就是他和无数警校生的偶像,简直是福尔摩斯和神探狄仁杰一样的存在。 在刑侦技术还不发达的前二十年里,几乎全国的重大刑事案件破获都有他的参与。 小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殷垣,期待他能多说两句话。 殷垣跟他打了个招呼,自然而然接过来打印的信息看了眼。 小丁还在说:“这人就住在滨海路305的华府小区,我们现在过去,肯定能抓到他。” 殷垣静静听着,心想这可不一定。 对方很大概率都不是人。 瓜猹插瓜的真名叫孟南,今年26岁。殷垣将他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悄然记下就把打印纸还给小丁。 小丁一边嘱咐其他同事查手机定位,一边带着人去找人。 徐潺惊魂未定,碎步挪到殷垣跟前,“对方已经知道我报警了,万一把他逼得狗急跳墙怎么办?” 殷垣怪异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你还能想到这点。” 徐潺:“……” 这话,怎么怪怪的? 殷垣拍了他一下,对女警说道:“可以找一个空房间吗?我的当事人毕竟身份特殊,不好在外面多待。” 徐潺看着他瓷白的侧脸,不禁涌上股感动。 这律师,人美心善啊! 女警引着两人到一间空下的调解室里坐,温声道:“你们先坐,案子有进展了会立即来通知你们。” 殷垣向她道完谢后,郑重其事地选了个座位坐下,“你也坐。” 徐潺还以为他有正事要交代,立即洗耳恭听,屏息凝神,却听人美心善的律师说道:“我要睡一会觉,你别打扰我。” “……” 徐潺不可置信,甚至摘下墨镜和口罩去看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睡觉!” 这对吗? 而且你不是刚在甜品店喝了杯咖啡吗? 那咖啡里没有可可粉全是安眠药是吧? 殷垣伸出手指抵在淡粉色的唇前,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我醒了,再说其他的事。” 话罢,他果真撑着桌面,一秒睡去。 徐潺还有些不敢相信,见人没丝毫反应,不甘心地碰了碰他肩头,发现还真睡着了! 如死一样的高质量睡眠! “!!!” 他要投诉! 谁家律师这么嚣张的! …… 殷垣离魂体外,掏出随身携带的判官笔,飘在半空看自己睡熟的身体和无语至极的徐潺,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尽快回来,不然肯定得露馅。 幸而他兼职判官,判官笔和生死簿都属于随身装备,离魂后自动出现在身上。 他用判官笔写下对方的名字和出生日期,生死簿自动翻页,停在这人生平这页。 出乎意料地,这还真是个活人。 …… 警局对面街道拐角有家规模不大的电竞酒店。 被警察多方寻找的孟南正在酒店房间里打游戏。 “靠靠靠……日尼玛,上啊——一群啥比!” “艹,跑个鬼啊,送人头——” “上上上上——” 房间内窗帘紧闭,灯光五颜六色,一时间尽是孟南烦躁愤怒的骂声和猛敲机械键盘的动静。 “艹艹艹——你们还能再慢点吗?” 一局输了,孟南不甘心地将鼠标狠狠摔在桌面,捂着头往电竞椅背倒去。 被队友拖后腿的怒火无处发泄,他越想越气,还想再开一盘游戏。仰面朝天的眼睛刚睁开就跟一张人脸对视上。 男人脸色苍白又昳丽,换个场合,孟南绝对会好好欣赏一下。 但是—— 孟南瞳孔骤然紧缩,刷地从电竞椅上跳起来,冲着这人一顿国粹输出。 “我%#¥&**,你他么谁啊?你怎么进来了?” 殷垣将他全身打量一遍后,冷飕飕问道:“你是孟南?” 孟南心脏狂跳,整个人几乎坐到了电竞桌上,眼睛控制不住地往殷垣脚下去看。 这看清楚后,更加绝望了。 特么的,这不是人啊—— “我、我是,大、大哥,我是良民,您别害我成吗?我们冤有头债有主,我没见过你,更没得罪过你!”孟南快要被吓哭了。 殷垣看着生死簿上的文字,“瓜猹插瓜这个账号是你的吧?” 孟南:“是……是我的。” “所以偷拍明星,勒索钱财的也是你?” 孟南瞪着眼睛,“大哥,人间的事,你们也管啊?” “少废话,老实回答。” “是我。” “你还有同伙吗?” “……有。” “他人呢?” “出去拿外卖了。”孟南老老实实交代。 “什么时候出去的?” “五六分钟前吧。”孟南被问得心里怪怪的。 这怎么……有种被警察查房一样的感觉。 殷垣不再说话,专心等他那个同伙回来。 孟南舔了舔嘴唇,忐忑不安地问道:“大、大哥,您今天贵干啊?” 一个鬼,既不索命也不附身,这还能是鬼吗? 殷垣乜他,“替人主持公道。” “啊?”孟南一时没想明白这鬼能主持哪门子公道,门外的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殷垣威胁他:“闭嘴,别说话。” 孟南乖巧地捂上自己的嘴,保证不说一个字。 门锁“滴”一声,从外被刷开,一个男人拎着两个塑料袋走进来。 殷垣本想等他进来再盘问,不料孟南见门开了后,瞬间撕毁口头约定,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大喊:“有条子——快跑——” “……” 男人立刻反应过来,扔掉外卖转身朝外跑去,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判官笔飞出,一下将门啪上。 看到这,孟南心如死灰,完了,还是被抓到了。 这下还不如真被条子找到了呢。 男人见出不去,心中沉了又沉,扭头去看孟南口中的条子,结果人是没看见,就看见个飘在半空的男鬼。 这男鬼……有一点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靠——” 孟南这sb,乱喊什么呢! 男人没认出殷垣,见是个鬼,表情稍微放松了点,“兄弟,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这样,你要多少钱,哥烧给你。” 殷垣:“不要钱。” 男人:“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能不要钱呢,钱可是这世界最好的东西了,有钱啥玩意买不到啊。” 他试图淳淳善诱,说道:“我看你连工装都没有,应该是个连鬼吏都算不上的编外鬼吧?上个班而已,没必要拼命。我也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吧,大家都不容易是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不知道。”男人很坦诚:“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就说吧,要多少钱。” “我要一千万,你给吗?”殷垣淡漠地反问他。 “你——”男人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总算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哪见过了,刚才走在徐潺身边的男人就是他! 殷垣还想说什么,男人一声讥讽地冷笑传来,“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我今天就让你彻底变成一只死鬼。” 红绿蓝紫的各色灯光疯了一样闪烁,狂风卷起房间里所有的东西朝殷垣砸来—— 孟南三观都要碎了,弱小又无助地将自己紧紧抱结实,生怕也被狂风卷到半空。 所幸,他的体重还算给力。 殷垣一个魂体自然不怕这些实物,这些东西压根打不到他,但是这么多一块涌上来,还是妨碍了视线。 等他瞅准空隙甩出判官笔,泛着红光的笔尖却像穿过空气一样刺进男人的身体。 那个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的成年男人,凭空化成风,嗖地一下沿着窗户蹿出去,无影无踪。刚才站立的地上只有一堆衣物堆叠。 “......” 战斗刚拉开序幕,敌方自己丢掉队友跑路了,这放游戏里都得被挂上全服十大耻辱榜的事发生在现实中。殷垣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判官笔锁定不到目标,转了圈又回到殷垣手里。 殷垣扫过满地的被子枕头床单和被掀倒的桌椅,不紧不慢地继续审问孟南:“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吗?” 三观摇摇欲坠的孟南连忙喊冤:“青天大老爷啊,我真没想到他不是人!我还以为这是我的同行呢,这才和他合作做狗仔!” “你们怎么认识的?” “就打游戏认识的,他说他跟踪技术贼牛逼,我就拉他一起干这活了。这谁能想到这个牛逼法啊——” “你们当狗仔偷拍的相机在哪?” “在这呢。”孟南从被子底下拿出来相机,抽空看了眼确认没摔坏后,双手奉上,“您早说是要照片的啊。这里面有最近大火的顶流徐潺的约会视频,还有个二线小花私下抽烟的照片,您还想听谁的八卦,我都给您讲讲,这娱乐圈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殷垣看他样子还挺骄傲,“这是源文件吧,有备份吗?” “新拍的还没来得及备份,其他的都有。不过备份都在我的硬盘里。”孟南老实回答。 殷垣点点头,“那就好。” 孟南长舒一口气,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下一秒就听殷垣继续道:“被我带走和被警察带走选一个吧。” 孟南大惊失色,期期艾艾地看着他,“能不选吗?” 殷垣没说话,孟南心知这就是没有谈判的余地了,闭上眼睛狠狠心,“那还是警察吧。” 他只是敲诈了几个人,但罪不至死啊! 跟着警察最多也就蹲几年,跟着这位,他都直接噶了。 经过一番恐吓后,孟南打死也不敢自作主张删除证据,生怕惹得他不开心就把自己带走。殷垣又亲眼盯着孟南主动报警自首后才幽幽回了魂。 徐潺正抱着手机给柳裕告状正起劲,余光瞥见旁边人动了动,将手机摔到桌面,抱臂冷笑道:“你睡得还挺香啊!” “现在醒了,该说说怎么办了吧?万一那个人狗急跳墙怎么搞?” “徐先生,你多虑了。”殷垣完全不像刚睡醒的样子,眼神清明洞悉,说话时还不冷不热地斜睨他一眼。 他的手背放在桌上被压出一道红印,便一边用手轻揉一边说道:“警察已经抓到了人。” “我一直在这,我都不知道,你怎么——” 似乎跟殷垣心有灵犀一样,调解室的门被敲响,女警笑着推门进来,分享刚得知的好消息:“那个博主已经被抓到了,所有的照片及其备份都被转移到了警局,你们这下可以放心了。” 徐潺没说完的话,烫嘴一样翻来覆去在舌尖里咀嚼,接着全部咽了回去,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抓到人了。”女警好脾气地重复。“对方还是自首的。” “真抓到了!”徐潺倏然起身,扭头去看殷垣,“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吗?” 女警过来通知他们一声后又被喊走去帮忙做笔录整理证据。调解室仍是只有两个人。 殷垣在他震惊的注视下,依旧在慢悠悠地揉着手腕,平静道:“可能因为我学法,会算命吧。” 这都行? 殷垣过于笃定的语气让徐潺半信半疑,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常识。 难不成,法学生还真的有第二职业? 殷垣没亲自去见孟南,只在警局亲眼盯着警察确认所有的照片视频都从他的设备上销毁后,才下班回家。 警察那边提前留了一份当做证据,这证据不会外流,殷垣还算放心,至于其他的,顾及到徐潺的职业,肯定得一点也不能留下来。 拒绝完徐潺约饭的请求后,殷垣开着车回家,路过一家丧葬品店时顺路买了些香烛纸钱。 他在一楼等电梯,徐潺还在源源不断地给他的工作号发信息。 【殷律师,我还想咨询一些问题,你什么时候有空吗?】 【或者我们去看个电影,我正好有部电影要上映了,一起去看看啊。】 【猫猫探头jpg.】 【看到了回我一下啊!】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提示声不停响动,殷垣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拎着香烛纸钱,要不是实在腾不出手来,他真想把手机立刻关上机。 “殷律师,好巧啊。” 柏扶青从妖怪管理局刚回来,一走进楼道就瞧见殷垣的身影,心中被那群蛮不讲理的老妖怪气出的怒火瞬间消散不少。 ——“大家都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凭什么我们要屈于人类的管辖下!就连妖怪管理局都得被划为闲职,我们自己族类的事还得靠地府去管控!凭什么!” ——“大人,您说句话的,这万年来,妖族是怎么被人族迫害的,您可是看在眼里。难得您也甘心一直屈居人下吗?” 三四个化成人形的妖止住慷慨陈词,纷纷看向最上首的柏扶青,眼中渴切权力的欲望闪烁。 柏扶青手指敲击扶手,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掀起眼皮嘲弄道:“原来一大早请我过来,说要商议的大事是这个。” “大人,这可是关系着我们妖族未来千百年的发展大计!” “谢治呢?你们怎么不找他讲?”柏扶青眼底闪过讥笑,看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推开椅子起身边走边说:“怕他生气,所以专门等他不在的时候找我讲。” “我们只是觉得,神木沟通三界,不偏不倚,肯定公正。谢局长,他总是偏向人族,我们有些不满而已。”有妖解释完,听见一声轻笑传来,还以为柏扶青赞同自己的话,不由心生大喜,正要多说两句。 墙角当作装饰摆放的绿植骤然伸长枝条,朝着他脸上狠狠抽了一下。 瞬间,脸上红痕带血,这妖一声惨叫捂着受伤的脸。其他人见他这样吓得浑身打颤,半句话不敢多说。 柏扶青抬手在他身上拍了拍,温声道:“八百年前,趁着人族打仗时,是你族人趁火打劫屠戮了一整座城池是吧?还有你,羽人族专门到人间劫掠孩童妇女,若不是谢治发现的及时,该有上千人死在你族人手下吧?你呢?山中精怪所化,专门迷惑人心智,这么多年来,谷底的骨骸堆积成小山了吧?” 他语气不急不徐,手上的力气也不大,可身上的威压却越来越重,到了最后,在场的妖几乎全部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道:“可是,害人的妖不都被诸位大人斩杀了吗?” “是啊。”柏扶青居高临下地看他们,“不然你们凭什么能活到现在!” 墨色眸子动了动,柏扶青视线落在殷垣拎着手提袋的纤长手指上,看他手都被勒红了,便伸手去帮他拎。 “不用。”殷垣避开他的手,正好电梯门在这时自动打开,他顺势走进去,“正好你在这,物业那边该交水电费了,你有空自己交一下。” 柏扶青就帮他摁了电梯,说道:“哦好,你买的什么东西,这么宝贵,碰都不让碰。” “是不方便让你拿......这是丧葬品。”祭祀用的东西不好假手于人,更何况不少人对这些东西也有忌讳,殷垣不清楚他什么想法,索性直接避开他最好。 柏扶青脸色更加缓和,看着这个父母双亡的小可怜,感觉人类真是脆弱,在他们的世界里,生离死别完全是天大的事情。 “节哀。” 殷垣脸上倒没什么伤心的神色,平静地说:“谢谢。” “有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一般不会出门。”柏扶青说完,殷垣不愧的当了多年律师的人,当即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你不出门怎么上班的?” “......”柏扶青深刻意识到什么是说多错多,努力找补:“我上夜班,一样能挣钱。” 随之是好一会的沉默,直到电梯在殷垣门前停下缓缓打开。 殷垣看着自己家房门,目不斜视地严肃道:“你要遵纪守法,我不想因为奇怪的事情再去局子里捞你。” “.......” 柏扶青眼睁睁看他出了电梯,表情有些许空白,刚想解释,电梯门却毫不留情地合上,载着他来到下一层。 算了,清白自在人心!殷垣迟早能知道他是个好人。 ... 殷垣回到家,换了鞋后,将香烛纸钱都放在茶几上,转身去洗了手,又拿了一个铜盆。 他拿着一捆线香,推开一个小房间进去。 这本是他的书房,现在被重新装修了后,就成了专门摆放遗照的房间。 可这线香却不是给过世的父母买的。 殷垣老家的习俗是三次祭拜,分别是亲人离世当天、一个月和三年后。 他记着今天是小时候拜的“干爹”被雷劈死的第一个月,特意买了线香来供拜。 “干爹”虽然不是人,没办法立牌位,但是殷垣回老家时特意带回来一块“干爹”身上的身体组织当做纪念——烧焦的雷击木。 殷垣拿它充当牌位,前面摆了个香炉,恭恭敬敬地弯腰插三炷香拜了三拜。 若不是这棵树护着他长大,殷垣觉得自己估计连十岁都活不过去。 虽然不能做到给它养老送终,但是最起码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希望如果这树有灵,也能感觉到他对这么多年庇护的谢意。 祭拜完后,殷垣转而拿一沓纸钱在铜盆里烧起来。 火焰在铜盆里跳跃,纸钱化成灰白色齑粉,热浪中小旋风而起,将烧完的纸灰卷带到半空再纷纷扬扬落下。 “嗯,香——” 白无常深深一呼吸,餍足地一舔唇,带着吃饱喝足的慵懒飘在半空幽幽问道:“呦,你怎么突然转性给我送钱了?” “你那职业道德呢?不坚持啦?” 殷垣没搭理他的调侃,“我找你有正事。今天办案子时遇到个妖,身上没有妖气,却能化成风奔走的,连判官笔都不能找到它,这是个什么东西?” “化风而走?”白无常认真想了想,突然一拍手,“你这是遇上风妖了!” 见殷垣完全茫然的模样,白无常看在钱的份上大发善心给他细细讲解一番:“万物皆都有灵,不只是动物能开灵智,风雨雷电,世间万物只要契机合适都能修炼成精。这风妖就是风所化,没有形态,行踪不定,并且居无定所,没有族群。你运气可以啊,这都见到了。” “有办法捉到他吗?” 白无常像是听见笑话一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捉他?捉不到的,只要风妖想躲,没有人能见到他。” “一点办法也没有?”殷垣微蹙眉头,“他伙同人类对我的当事人敲诈勒索,而且受害者不止这一个,我担心找不到这人,过不了几天他就该故态复萌了。” “敲诈勒索?” “是啊,要了一千万呢,大概能堆成十万个你堆起来的金元宝山。” “咕嘟!”白无常咽了咽口水,眼睛发直,喃喃自语:“我嘞个乖乖,这么多呢?” “多也是人家的。”殷垣耸耸肩,“抓不到他,这笔钱估计还得给出来。” “慢着——” 白无常坚定地伸手大喝,“这事我来想办法,绝对把这风妖绳之以法,太猖狂了!怎么能要这么多钱,换成我只要他的千分之一就知足了!” “......” 殷垣犹豫,“你不是说不好抓吗?” “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白无常铿锵有力,给了殷垣一个坚定的眼神,“这事交给我吧,晚上就给你把他抓过来!” 殷垣看他转了个身就不见了,心说这下妥了。 ... 白无常自殷垣家离开,兴冲冲地来到妖怪管理局,本想找局长谢治帮忙,不料他出差不在局里。转了一圈,却碰上了刚打完妖的姬琼歧拍拍手走出门。 “无常,你怎么在这?”姬琼歧虽然跟妖怪管理局的一群老家伙不对付,但是同样也看不上地府的无常鬼差这群酒囊饭袋,以为这又是来打秋风的,面色极为不善,想着打都打了,也不差这一个,反正债多不愁,地府又能耐他何? 白无常:“......” 怎么遇上这个煞星了! “穷奇大人——”白无常规规矩矩喊了声,说明来意,“我有件大事要请谢局长来帮忙!” “什么大事?” 白无常回忆着殷垣的话,在不改变原意上添油加醋说了一通:“那风妖挟持人质,勒索巨额钱财,那可是足足一百万座金山啊,在我们阴差英勇无畏的抓捕下居然还嚣张地打伤人跑路了,现在我们正全程通缉他呢,只是风妖无踪无迹,不好寻找,这才请谢局长帮忙。” 姬琼歧狐疑道:“真的假的,风妖居然这么嚣张?” “千真万确!” 姬琼歧摆摆手,“行了,这事交给我吧。” “这......抓捕的期限今日晚上截至。” “......晚上就把他送到城隍庙。” 白无常把活免费外包出去,美滋滋地离开了妖怪管理局。 姬琼歧思来想去,觉得能找到风妖的正好有个现成的人选,于是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欸对,出事了,老谢不在四九城,你帮帮忙,把风妖捉了送到都城隍庙交给阴差处置。” 刚回家的柏扶青:“......” 这群妖能不能遵纪守法地好好生活! 他这头没声音,姬琼岐以为是电话坏了,纳闷道:“喂?喂!喂——听得见吗?” “我不聋。”柏扶青无语,转而说起最近妖怪管理局的风闻,“谢治想对妖族下手改革了?你听说这事了吗?” “听说了,这群妖无法无天惯了,谢治联合地府打算专门辟出一个部门监管百妖,也省得让阴差一股脑地来回管,太麻烦。” 柏扶青若有所思,“这个部门交五险一金,签劳动合同吗?” 姬琼岐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来回看自己最新款手机,“是我信号不好还是我幻听了,你刚才说啥?“ “……” “不是,你想接手啊?”姬琼岐震惊,“你不一心想养老吗?” 柏扶青:“我需要一份工作,但是不想干活。这个就挺好的。” “也是,你往哪一坐,谁还敢乱动。”姬琼岐还是很关心他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你怎么突然就变了?” “闭嘴,少问。” 家里的冰箱中还存放着昨天剩下一半的牛腩。殷垣懒得去琢磨吃什么,见还有两个番茄和豆腐索性一股脑都拿出来,煲一锅番茄牛腩汤喝。 将冷藏的番茄热水烫完后去皮,在锅中炒出沙,倒点清水将其化开,清甜的番茄香味随之也氤氲开。 先下切成小块的豆腐,再下腌制好的牛腩,最后一起煮沸,等到色泽红郁,汤汁稠黏清亮,番茄甜中泛酸的滋味完全和牛腩的清甜浸在一起,这锅汤就是被成功煲好了。 殷垣摆好碗筷正要开吃,手机屏幕亮起,跳出一条消息: 【家里天然气坏了。】 发信人,柏扶青。 “坏了就去修”几个字还没打完,又跳出一条消息来:【你做饭了吗?】 紧接着,门铃响起。 殷垣:“……” 燕国的地图还能再短点吗? 他去开门,外面非常不出意外的就是柏扶青,见开了后,顶着殷垣十分不善的目光说道:“家里天然气坏了,我来蹭个饭。” “你可以点外卖。” “外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柏扶青说着晃了晃右手手中握着的酒瓶,“正好我有瓶好酒,咱们边吃边喝。” 酒瓶是传统的釉面陶瓷瓶身,刻着浮雕龙纹,成乳白色,瓶口橙红,同样印着龙纹。 柏扶青见殷垣不说话,只当他默认了提议,硬是从宽敞的门缝中挤进来。 自来熟地搭着殷垣肩膀说道:“这酒也就是看着唬人,其实度数不高,酒香味醇,绝对是好东西。” 殷垣不喜欢有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搡开他的胳膊,“你别乱碰我。” “啧。”柏扶青对他刻意拉开距离的姿态很不满,半是含笑半是试探地问道:“殷律师,你跟谁都是这么冷漠吗?” 心中却在想,这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自己巴巴担心他忌日伤心,特意拿着酒来陪,结果这么不情愿。 殷垣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涵养来应付他,“这不是冷漠,是社交距离。我认为人跟人之间来往保持一定距离很有必要。” “如果不保持会发生什么?”柏扶青虚心请教。 “至少百分之五十的激情杀人都是因为双方远远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殷垣乜他一眼。 “……” “那剩下百分之五十呢?” “剩下百分之五十是因为话多。就比如两个刚认识的人,一个不想搭理他,另一个追着问原因。” 殷垣说罢,将滑落的衬衫袖子重新折起,卡在手肘处,干练又沉着地反问柏扶青:“你想成为哪一种?” 柏扶青选择没听见,把酒放桌上,自顾自去拿餐具和杯子。 他现在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跟回自家一样,还能转到阳台上看看发财树的长势。 一扭头正对上殷垣没来得及转移的探究目光,心里不由乐了。 殷垣嘴上说着不欢迎,可有时候肢体语言才是最诚实的。 他也想有人陪着一块吃饭的吧? “咳……”殷垣自然地接过杯子,启开酒瓶,倒了半杯酒水出来。 “要干个杯吗?”柏扶青刚举杯,殷垣毫不犹豫直接灌了下去,不像白酒那么烈,辣到嗓子疼,这酒味甘还有点清甜,正如柏扶青说的那样。 “你真是……配合我一下会怎么样?”柏扶青无奈,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一口也没喝又放回桌上 “吃你的饭。”殷垣淡淡道,葱白的手指在乌黑色木筷的衬托下显得又细又白,一点也不像他这个人一样冷硬。 眼神落在面前的汤里,热气微微蒸腾,模糊了瓷白的碗沿。纤长的睫毛盖住所有情绪,他想的什么,只会他一个人知道。 这顿饭就安静了这么一会,柏扶青又开始说话:“你这么多年没回S省,口味也不一样了。那边的菜偏辣,你现在吃的这么清淡。” “这不是很正常吗?”殷垣说道:“人都是会变的,在哪里呆久了,就会融入哪里。” “也是,你十二年都没回去过了。” 又是十二年。 殷垣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再次灌了下去。全程一眼不发,眼睛也没从汤上移开。 柏扶青说话的时候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味,“这么多年没回去,你就不想我……我们家乡的那棵古树?听说,你还认了它做干爹呢。” “嘭——” 殷垣放下酒杯,柏扶青收住声音,以为他嫌自己话多生气了。 房间唯二会说人话的都噤了声,一时间气氛安静下来。 过了半分钟,殷垣小声说道:“有人不让我回去。” 柏扶青一个刚从山上下来没多久的妖都知道现代社会人人自由平等这一说,对殷垣的话分外不解,“谁不让你回去?有人阻止你了?” 殷垣捏起汤勺吸了口番茄汤,浓浓的热汤涌入嘴里,一瞬间似乎将刚喝下的酒劲给激发出来,蒸的他脸上温度不断升高。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单手支起下颌,有一搭没一搭地吮汤,又过一会才道。 “他们都不让我离开四九城。” ——“小垣,你就在四九城好好待着,好好上学读书,其他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操心的!” ——“是啊,你现在是学生,首要目的就是上学才对。你爸爸妈妈都好着呢,用不着你来操心。” ——“联系不上你爸妈是因为他们太忙了,你不知道,这是个大案子,很多人都在彻夜不眠地抓捕犯人。” 当时,殷垣信了这话。 直到一个月后,他突然发现一夜之间身边多出来很多人,无论上学下学都围着他一个人。 他以为这是有人盯上他,想拿他威胁父母。 可当他趁其不注意,放倒其中一个人,反拧对方胳膊逼问话时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便衣警察。 “你们为什么要跟踪我?”殷垣犹带稚气的脸绷得冷硬,瞪着这些围着自己的人。 良久,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总算是说了实话。 “我们是接到任务才过来的。” 也是这天,殷垣才知道被隐瞒一个月的原因——他的父母已经遇害了。 死亡地点在两千公里外的云省。 但是因为凶手一直没落网,他父母的遗体就只能暂时呆在那边的殡仪馆。 殷垣想过去找人,却被很多人拦了下来。 从当时的分局局长到刑侦队长,甚至学校的校长老师,每一个人都在劝他,只有四九城最安全,你得好好活着,你不能出现意外,你如果有事,我该这么面对你的父母? 殷垣很不理解,凶手杀人,警察为什么不去抓?这个凶手有多大能耐还能报复到自己身上。 可他的身份证被直接收走,每天二十四小时被人监管。 殷垣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当犯人的感觉。 可笑的是,他才是被害人家属。 后来父母跟随飞机在天幕下落地回家,只有两个小盒子。 殷垣曾怪过为什么不让他见父母最后一面,最终的真相是当时跟办案的焦端告诉他。 因为警察赶到的时候,两人的尸体已经不成人样了。 身体支离破碎地堆积地上,血肉模糊。 在场训练有素的刑警武警全部都接受不了,直接情绪崩溃,更没人相信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接受这种残忍的事实。 殷垣回家后,病了三天。三天后,他想带父母回S省老家。 可他还是没办法离开四九城,因为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警察还是怕他被报复,继续保护着他。 这一护,就到了殷垣成人,上完大学,上完研究生,再到工作。 …… 柏扶青屏息认真听了好久,殷垣依旧迟迟不肯说到底是谁不让他离开四九城。 好奇地去看人在想什么,却发现该说话的人脸上已经红了一片,从眼角到颧骨,潮红一片。眼睛出神地盯着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喝多了? 柏扶青有些不敢相信,殷垣也就喝了两杯酒,居然醉到这份上。 他竖起手指在殷垣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 “真醉了?” 柏扶青无奈地去给他倒杯清水,去去酒劲。 再一转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阳台前,推开半扇窗户吹冷风去了。 夜风徐徐撩拨殷垣眉梢的发丝,料峭的寒意真将他上了头的醉意消解不少。 眯着眼睛,跟只午后昏昏欲睡的猫咪似的,盯着被风吹动的树叶发呆。 柏扶青刚扯出点无可奈何的笑容,突然感觉这风忽地增大,吹得一边窗帘呼呼作响。 玻璃发出沙沙的响动,一道不起眼的裂痕自角落迅速蔓延。 一击风暴砸向窗户。 “咚———” 无数玻璃碎裂成片,迅疾地飞向离窗户最近的人。 风力大得不同寻常,几乎能将人掀翻,在玻璃碎裂的那瞬间,没有丝毫障碍地灌进殷垣家,卷起一屋的各种物品纷纷砸落。 噼里啪啦——— 殷垣其实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他想避开,可还没动作就被拉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将他包裹的密不透风,完全与周围乱象隔绝开来。 “你——”殷垣撑着柏扶青的胳膊想搡开他。 柏扶青这胳膊跟钢筋拧成的一样,箍得他皮肉生疼就算了,关键是压根推不动! 还以为殷垣害怕,柏扶青腾出手把手心盖在殷垣眼前,温声道:“别看了,应该是台风来了。” 又是那股的草木香,只是距离被拉的极近,味道格外浓郁,无孔不入地往殷垣脸上身上钻。 殷垣被这味搞得心神不宁,又听见柏扶青的话,心里一声冷笑。 胡说八道,四九城压根不沿海! 他的身后,发财树细小的枝叶骤然伸长疯狂生长,结成一道严严实实地绿网盖住窗户,将风挡下来。 柏扶青站在地板的脚忽然生出数条藤蔓,扒着地板一溜烟从窗户窜出,将风暴最中心的瘦长黑影团团裹起,稳准狠地丢到绿化带里,和这里的杂草结成绳索将他严严实实绑在地面。 风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就这样被猛地掀翻到地上,身上捆满杂草。 “曹他大爷的——” 他气得七窍生烟,怎么也想不通遇上了什么东西。拼命调动灵力,想变回原型,可浑身一丝力气都无法调动。 正在他挣扎时,嫌他吵闹的藤蔓圈起块石头塞他嘴里。 “唔唔呜——” 等一些恢复平静后,柏扶青方才松开殷垣,脸上适时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表情,“太好了,这阵风总算过去了。” 地面不用说早已是一地狼藉,刚才没喝完的酒,汤全部被掀翻在地,碗筷杯子碎的碎,丢的丢,整个客厅几乎全部都被扫荡一空。 殷垣抿着唇,大步流星地跑向阳台,扒着窗户往外看,心中是真没想到这个风妖居然这么猖狂。 都跟踪他回家了。 柏扶青眼疾手快地把人拎回来,“干嘛呢,阳台那么危险还趴上去!” “我看看情况……”殷垣扭头看人,皱眉道:“你觉不觉得这风有古怪?” 柏扶青佯装不知:“有吗?风是有点大,但你家的窗户质量也不行,居然就直接碎了,这也太危险了!” “你……”殷垣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没察觉不对就好。 毕竟是个人,也不能告诉他这世上有妖存在。 柏扶青又道:“别说风了,你帮我看看手……” 殷垣一愣,往他伸出来的手臂上看去,那里划出一道血痕,几滴血争先恐后地渗出来,就怕多待一会,直接凝固了。 “……………” 柏扶青摸着伤口,心有余悸道:“不会留疤吧?” 殷垣:“……要不你现在去医院吧。” “去医院包扎?” “再不去医院就要痊愈了。” 殷垣黑白分明的眼中隐约带了点嫌弃的意味,身子微微后倾,十分想跟柏扶青划清距离的姿态。 柏扶青看得一哂,上前半步,强硬且不容拒绝地握住殷垣的手往自己手臂伤口上抚摸。 殷垣的手指细长光滑,轻而易举地就被捉到,柔软的指腹紧贴在结实的手臂上。 “真冷漠啊,殷律师。这是为保护你才受的伤。” 殷垣试着抽回手,都无疾而终。 只能仰头和柏扶青说话:“你先放开我!” “你要说的只有这个?”柏扶青轻轻挑眉。“不会感恩可不是个好孩子呐。殷律师,这个道理,小孩子都懂得。” “你重新说,我听着。” “……” 殷垣深深呼吸,忍着想踹人的冲动,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柏扶青松开他,微微一笑,“举手之劳。” 不只是殷垣这层楼遭到风妖的袭击,连带着上下几层楼的玻璃全部被震碎,有住户报警的同时又给物业打了电话。 说话间,物业已经敲响殷垣家门。 殷垣去开门,走路时,十分不小心地重重碾了柏扶青一脚。 柏扶青对他这种报复的小手段全盘接纳,还有点幼稚的好笑。 第25章 物业小心翼翼往里面看,惊讶咋舌:“这么严重啊,殷先生,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殷垣顿了顿想起身后某人,又补充了句,“我们都没事!” 物业松了口气,“人没受伤就好,具体情况我们会和警察联系,过两天会给你们答复。这……需要我一起帮忙打扫吗?” 物业本来是不负责这些琐事,但是鬼使神差地看见殷垣这脸就脱口而出这话,想着帮帮忙,多说两句也不错。 殷垣客气地拒绝他,“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好,好,那打扰了,您先忙吧。”物业悻悻然离开。 殷垣眼瞧这个点也找不到家政来,只能亲自动手收拾。在柏扶青一块帮忙下,收拾的速度倒也不慢。 柏扶青借口上楼看看情况离开这里,他走后,殷垣对着空下的窗棂沉思,也不知道白无常靠不靠谱,能不能抓到风妖。 不然就麻烦了。 ... 出乎意料的,这晚倒是很平静,风妖仅仅来了一次就不见了。 白无常喜气洋洋地来邀功,“都解决了,你用不担心了哈!” “你把它抓到了?” 他出现的时候,殷垣穿着灰色家居服,正端着马克杯一边灌咖啡一边看文件,白无常每次出场都带着股难以消弭的纸灰味,真不知道他平时都收了别人多少钱。 “差不多吧,有个大佬出手解决了。”白无常表情夸张,伸出惨白的手比了个掰断的姿势,“啧啧,直接把风妖给废了,怕是直接陨落,再也见不着了。” 殷垣若有所思,“难怪昨天想偷袭我,却戛然而止了。这大佬又是什么人?” “是个上古大妖,区区小风妖还不足挂齿。”白无常笑眯眯地眼睛几乎弯成了一条缝,搓了搓手,说道:“那钱的事——?” “什么钱?” “!!!我的辛苦费,我忙前忙后的辛苦费,你好意思让我白干活吗?” 殷垣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很好意思,“我们没签订劳务合同,实际上我和你没有任何雇佣关系,为什么要给钱?” “你昨天说的话!”白无常气急败坏。 “哦,口头约定没有法律效益,而且我没做出任何承诺。”殷垣说着,拿眼似笑非笑地一扫白无常,“再说了,这风妖是你捉到的吗?” 白无常气得越飘越高的身形陡然一滞,讪讪又带着不甘地酸道:“懂点法律了不起啊。” “......钱没有,香烛倒是剩一些,你要吗?” “要!” 殷垣眼看白无常情绪骤转,笑颜逐开:“......” ... 警察那边证据找的差不多了,将孟南正式拘留逮捕,由检察院提起诉讼。 网上这两天对于猜测的八卦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一大批网民蹲在上面等着第一手大瓜,结果瓜没等来,放料的博主却被抓了。 警方特地发了条蓝底白字的公告,点名批评这种拿公众人物私生活恶意勒索钱财的行为。 底下评论区炸了。 【还以为是个正义使者,没想到就是个诈骗犯……散了吧,兄弟们。】 【妈呀,原来背后还有这种产业链呢,是我天真了。】 【天天看戏,这下自己成角儿了,笑死!】 …… 徐潺见这事终于解决了,长长松了口气,将手机往化妆桌上一撩,倒向椅背。 经纪人这时进来,“你看热搜了吗?” “看见了。”徐潺勾唇。 “幸好没把钱给他,不然就麻烦了。”经纪人说着,看他神色不对,“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我惊讶?姐,这警是我报的。”徐潺得意地挑眉,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律师也是我找的,你看看多靠谱!” “……”经纪人被气笑了,抱着手臂问道:“你就不怕他还留了后手?万一视频没删干净怎么办?” “没事,律师都说删干净了,绝对安全。”徐潺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拿起手机打字,经纪人诧异问道:“你跟你那个男朋友聊呢?” “分手了。”徐潺头也不抬,“这个怂货,一看事情马上闹大了,担心我影响他工作,当天就提了分手。” “分手也好……”经纪人正想安慰两句,让他专心搞事业,就听徐潺继续道:“你说我用感谢这个案子当理由,约律师出来吃个饭,他会同意吗?” “……?” 徐潺也不等她回答,直接把信息发了出去,忐忑不安地等了五分钟。 对方一点动静也没有。 徐潺叹气。 经纪人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这个律师……男的女的?” “男的啊。”徐潺理所当然,着重强调:“长得贼他爹的好看。” 经济人:“……” 这倒霉玩意怎么就在她手下呢! 经纪人拍了拍胸口,“我真的得抽空去上柱香拜拜了,最近怎么诸事不顺呢。” “我们要相信科学。” 徐潺不以为意,依旧盯着手机,思索还要说点什么话。 殷垣这时候没空看手机,正忙着在城隍庙调解呢。 事情起因得从一周前忽然流传出的一个传说说起。 有只老鬼亲眼目睹了正好好说话的鬼瞬间消失的一幕,正巧那几天听说有几个人贩子被处决了。 他便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斩钉截铁地坚称绝对是这群人贩子变成鬼又重操旧业,干起贩卖鬼口的勾当! 不少鬼看他有理有据,逻辑自洽,就真的信了。 一时间,鬼心惶惶。 今天冒着滚钉板风险来告状的李阿婆就是为了这事。 “……你觉得有鬼在贩卖鬼口?”殷垣沉默半晌,看她坚定地点头,忍不住问道:“贩卖鬼口给谁呢?怎么牟利呢?” “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谁晓得这群人贩子的想法。”李阿婆抹了抹眼角,“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丢的那个小花才七八岁,眼瞅着就能去投胎了,居然发生了这种事,真是丧尽天良,连鬼都不放过!” “……”殷垣捏了捏眉心,总觉得这事的源头听着有点熟悉,但是里面被添油加醋说太多,一时半会也没想到是自己干的。 他让李阿婆口述,自己拿笔记下。 李阿婆看他写完字后就没了下文,还以为殷垣想敷衍过去,不由急了,“大人,您快去找找吧!” “会找的,会找的。”殷垣耐着性子对她解释,“得一步步来,您报的案子,我都记下来了,肯定回去找。没什么事的话,您回去等消息吧。” 李阿婆嘀嘀咕咕,“真的假的,不能骗我的吧?” 没等殷垣说话,旁边的鬼吏先不干了,义正辞严道:“你懂什么,我们判官大人那是专业的,上面调来的高材生,立志建设法治地府的!” 殷垣:“……”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到底是谁替他立下的志向? 李阿婆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心说怪不得这位判官大人精神气都跟别的鬼差不一样,原来是上过大学的。 她放心不少,听了殷垣的话,回去等消息。 她前脚刚离开,殷垣就翻开了生死簿查找小花踪迹。 可奇怪的是,她的踪迹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样,连生死簿都找不到。 殷垣隐隐感觉不对,连生死簿都查不到,这小花还在世上吗? 生死簿以出生那刻为起点,以投胎那刻为终点。要想从生死簿上抹去,要么是投胎了,要么是魂飞烟灭。 他把这事放在了心上,打算找时间问问白无常怎么回事。 . 这天下午,赵云州特意跟同事换了班,拎上蛋糕跑到了殷垣家小区。 他轻车熟路来惯了,摁完电梯,就拿出手机来给父母报备行踪。 【报!已经抵达殷垣同志家楼下,一会一定压着他给你们二老打视频电话。】 赵父对儿子的工作态度给予高度肯定,并让他再接励。 赵母因为还有手术,一时没顾得上看手机回消息。 正打着字,电梯门开了,柏扶青从里出来跟他擦肩而过。 赵云州职业原因对人向来过目不忘,还记得这是殷垣的当事人来着。 “哎,你也在这住啊?之前没见过你。” 柏扶青正要略过他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回头望去,狭长的眸子轻轻眯起,眼底墨色渐浓。 “是你啊。” 赵云州:“问你话呢?你是最近刚搬过来的吗?” “算是吧。”柏扶青闻到浅淡的香甜奶油味,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赵云州手里的蛋糕盒上,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多补充了句。 “我刚搬到殷垣家住。” “嗯……嗯?!!”赵云州震惊,“你住哪?” “殷律师家里。”柏扶青冲他矜持地颔首,“是他主动邀请的。” “我嘞个乖乖……”赵云州不理解,眼神瞬间变成X光将柏扶青上下扫射一遍,努力发现他身上的闪光点。 能住进殷垣家,这得多有实力? 赵云州还记得自己上学时,不想回家,跑去殷垣家里打游戏,就算是已经睡着了,殷垣都会揪着耳朵把他赶出门。 连过个夜都不行! 他凭什么? 赵云州泛起一阵嘀咕,“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比你们两个的时间长。” 赵云州:“哈?” 柏扶青微笑,“再会。”便轻飘飘地转身离开。 赵云州带着满腹疑惑去问殷垣,得到的答案是殷垣面不改色地否认三连。 “假的,骗你的,别信。” “那他怎么会在这?” “他住楼上。” 赵云州:“你把房出租了啊?我就说,我都不能在你家睡觉,他凭什么。” 殷垣不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转移话题问道:“之前你说云水的案子怎么样了?” “移交检察院了,估计下个月就能判。死刑肯定没跑了。”赵云州说着,手上动作不停,把蛋糕盒拿出来,插上蜡烛,点上火,先拍了视频给父母。 殷垣对吃蛋糕过生日没什么执念,倒是赵云州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对过生日这种事情非常有仪式感,每年都得来亲自上门来。 赵云州拿着手机将镜头对准殷垣,“我宣布,殷垣同志27岁大寿仪式正式开始,第一步,让寿星吹蜡烛,许愿——” “………”殷垣真想把蛋糕全塞他嘴里。 镜头那边,赵父笑容可掬,“小殷啊,今年本来是想让你来家里过生日,但是你阿姨有手术,我正好也在外地,就只能让云州陪你了。” “没事,你们工作重要,我都可以。”殷垣客气道。 “下个月我闲下来了,咱们爷俩怎么也得一起吃个饭。” “好。” 三个人工作性质相近,一聊天就忍不住往案子上扯。 赵云州喝了杯酒,脑子一时松了松,说出的话就没多想,“我听说云阳监狱的那个人要放出来了,总共就判了判了十五年,还减了三年,这特么,真够憋屈的。” “你说我们警察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抓的人,一共都没判几年,在里面还能减刑,真是够气人的。” 赵父重重咳了两声:“云州——” 赵云州智商归位,瞬间呆住。 几乎不敢往殷垣脸上看他的表情。 “……” 刚才庆祝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奶油甜腻的味道在空气中发酵,环境安静到可怕,几乎落针可闻。 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哂响起。 殷垣用叉子翻搅着纸盘里的蛋糕,敛眉低眼,淡淡说道:“你不是不知道他在哪所监狱吗?” 赵云州:“……” 完了。 他努力解释:“我也是才知道,听焦叔说了那么一嘴……本来是想告诉你,但是忙忘了。” 殷垣不置可否,轻轻咬了一小口蛋糕胚,甜丝丝的口感立即在嘴里化开,好一会才说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以前不懂事,这么多年学法下来,还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吗?” 那真说不定。 赵云州心说,看着殷垣现在沉静素白的面庞,就想起他之前最疯的时候。 才上高一的年纪,就敢拎着一把短刀,跑到警局,仗着跟警局里的人熟悉,没人注意他。就悄悄跑到审讯室里,差一点点就把人捅死了。 那个人叫岑井,是杀害殷垣父母的罪犯之一。 也是至今抓到的唯一一个罪犯。 赵云州当时也只是学生,整个过程是听他爸讲的,幸好当时的焦端得知殷垣到警局就发现了不对,立刻去审讯室里找人,也拦下了即将动手的殷垣。 当时的审讯室监控意外故障,没人知道焦端怎么劝下殷垣的,也幸好当时的程序不严格,殷垣没承担什么后果。 后来殷垣就被强行压着每个月都要去心理医生那做咨询,就连高考报名也被干涉。 很多人拿着保护烈士遗孤的名义劝他别报警校,可赵云州总怀疑背后是担心殷垣再次发疯,不管不顾地报仇。 半分钟后,殷垣抿着唇,冲赵父和赵云州笑了笑,宽慰他们道:“你们放心,我现在很惜命。为了一个人,搭上我自己的命不值。” 他不笑还好,一笑把赵云州的血条都吓掉一半。 殷垣这种故作无辜天真的笑容,总给人一种他是个大变态的感觉。 话题毕竟是因自己而起,赵云州离开前,犹犹豫豫,踌躇良久,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其实那个案子,局里一直在调查跟进,你放心杀人的罪犯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绳之以法。殷垣,你要相信法律和警察。” 殷垣定定看着他,“嗯,我相信。” 赵云州走了。 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只余殷垣的轻声细语,“我当然相信法律。” 他的对面,是一家三口合影的相框。 第26章 殷垣第二天要去开庭,去城隍庙只坐班一两个小时就回了魂。 白无常听他问起有鬼失踪的事,十分不以为意,“大概是被鬼差带去枉死城等待投胎去了。现在死的人多,地府放不下,那些不到时间投胎的想留人间也能留,反正到了时间自会带他们下去投胎。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殷垣瞧他说得信誓旦旦,这才放下心。 翌日的开庭现场,遇上件啼笑皆非的事情。 殷垣是被告的代理律师,负责处理被告和原告的财产纠纷。 原告主张曾经借给被告三十万,要求他立刻还钱。 被告则说没这回事,并把两人之间所有的聊天记录和银行流水拿出来当证据提交给法院。 到了举证质证的环节,法官让原告出示一下他借钱给被告的证据,欠条或者转账记录都行。 结果原告二郎腿一翘,言之凿凿地大喊:“这要什么证据,这要什么证据?她自己做了什么,她心里清楚!” “………” 被告人瞅准机会,“法官大人,他就是没有证据,想要诬告!” 殷垣轻咳,“我申请问原告两个问题。” 法官点头同意。 “原告,我的当事人近三年来的流水中并没有三十万的汇入,请问你这钱是怎么给的她?” “现金……额,也有手机转账……我不是一次性给她这么多,是几年加一起共计三十万。” “也就是说,其实这三十万是你们之间的生活开销往来?” “……是又怎么样?反正她必须还给我,不想结婚总要给我分手费吧!” 殷垣拿出三份文件,其他两份转交给法官和原告。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可这几年来,根据聊天记录可知,实际上并没有三十万这么多金额,事实上,反而是我的当事人转得金额更大。你一共转了三万一千两百一十二元,而我的当事人仅过去一年就以生活费为理由向你转账共计八万元。我记得你还在上学是吗?” “三十万元并不是小数目,你是怎么赚到这么多钱的?” 原告听完他的话,气势明显矮了一截,讷讷道:“这几年……这几年的钱一直贬值,之前的钱肯定比现在的钱要值钱。” “………” 殷垣扭头对法官总结:“我认为这笔三十万的欠款完全属于子虚乌有,原告拿不出相应证据证明,至于实际上的转账往来,这属于两人的日常开销,我的当事人没有任何理由要去偿还这笔钱。” 法官认可他的话,当场判了庭。 回去的路上,被告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艾玛,看来昨天去上柱香拜拜果然还是有用的,刚才看见他那脸色就爽死我了。” “……” 殷垣沉默几秒钟,“还是要相信科学。” “哎呀,会哒会哒。”被告打赢了官司,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我听说您是本地人啊,您知道地铁四号线的传说吗?” “四号线有什么传说?” 被告愣了愣,奇怪道:“之前事情闹挺大,你不知道吗?” “就是有个人下班后做末班地铁回家,结果在即将路过都城隍庙的时候,瞧见阴兵过境,上千阴兵骑着马从地铁站里面经过,这个人回去后就大病一场,差点在医院里面跳楼死了,幸好鸡鸣寺的大师给他做法念经,把人救了回来。” “之后就有人说是地府征调阴兵,要走都城隍庙这里,恰巧就被这人看见了。” “………” 殷垣心说他天天呆在城隍庙上班,怎么不知道这事? 而且,视线越过被告当事人,落到后面青色天幕下巍峨庄严的法院,红色的国徽被阳光照耀得熠熠生辉。 “我们还没离开法院呢……说这合适吗?” 被告惶恐,“罪过罪过,我错了,我怎么能在这讨论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还是回家自己找个小人偷偷摸摸地诅咒前男友最好。” “……?” 似乎看出了殷垣眼中的疑惑,被告仰天长叹,真情实感说道:“一个好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而不是时不时诈尸刷存在感。” 她背后,刚结完开庭费的原告恰好路过,听见这话气得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殷垣虽然不太能理解这种因爱生恨的情感,但是鉴于对方付了律师费,他还是点点头,应和当事人的话。 开完庭后,殷垣有正当理由不用回律所,他微笑着和当事人说了再见,转身开车驰往与律所相反的方向。 浩瀚天幕下高架桥上车水马龙,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直插云霄。 殷垣行驶的路越来越僻静,脸色也逐渐冷凝起来。 明晃晃的阳光斜斜照亮他半张雪白的侧脸,唇瓣因为用力而抿的发白。 转过下一个红绿灯,导航的机械声提示:“请直行,前方两百米左右到达目的地云阳监狱。” 隔着半降下来的车窗,殷垣停车侧目看去,一路之隔的对面监狱上四个竖直排列的名称。 自从赵云州不小心说漏嘴后,殷垣就一直等待机会来看看。 一个普通的律师,要去重刑监狱探视罪犯所经历的步骤非常繁琐,光是身份检查这关,殷垣就进不去。 但是,他现在不仅仅是律师。 殷垣纤长的睫毛垂下,看着自己曾经拿刀的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慢慢握紧,像是隔空握住某个人的脖颈,血液因带着久经岁月的愤怒和憎恨而奔腾不止,难以平息。 半晌,他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庆幸,幸好这个世界没那么唯物。 …… 夜幕即将降临,剃了平头,穿着劳改服的岑川如往常一样,看完新闻联播就去洗漱睡觉。 只是今天气温有点低,身后一阵阵阴风袭来,吹得他瑟瑟发抖。 “md。”岑川暗骂一声,不由加快刷牙速度回到宿舍里。 狱友都已经开始忙自己的事,有人上床睡觉,有人捧着书翻看。 岑川一掀被子,立刻钻了进去。 今天很轻易就入了眠。 上下铺床边,殷垣脚步离地半尺左右,居高临下地望着岑川这张普通又显得苍老的脸。 旁边有人翻了个身,床“吱呀”一声响起。 墙上的钟表拨转,倒流十二年前。十五岁的殷垣穿过重重走廊,轻轻推开一间审讯室的门。 “吱呀——” 里面藏蓝色马甲的男人缓缓抬头,朝门口方向看来。在看见来人后,原本沉寂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道:“你是殷垣。” “啪嗒——”审讯室的门被反锁上。 殷垣脚上还穿着白色球鞋,身上天蓝色校服还没来得及脱下,浑身的学生气息都与这件审讯室格格不入。 岑川那双三角眼微微斜着,眼中讥笑越来越浓郁,用看商品的眼神将殷垣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须臾,他忽然道:“你知道你很值钱吗?有人拿八百万买你的信息呢。哈哈哈哈哈——” “啪!”在嘲弄的笑声中,殷垣毫不犹豫,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他丝毫没收力,即便是还没成年,但已经180的身高足以让他看起来像个大人。这一掌下去,岑川的脸瞬间歪向一旁,唇角泛出血丝。 殷垣抿直了唇,迅疾地用手卡住他脖子,狠狠往后压,右手亮起一直藏在袖中的折叠刀,锃亮的刀尖折射审讯室刺眼的灯光,在仅差两厘米的距离外对准岑川的大动脉。 “你既然知道我是殷玄的儿子,就应该知道我从小见惯了各种杀人案。”殷垣语气森然沙哑,完全不逊于岑川见过那群杀人犯。“这一刀下去,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别想救你。” “现在,告诉我你的同伙在哪里?” 岑川喉管被用力地掐握,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眼白爆出一点点血丝,瞪着殷垣说道:“就凭你?” “说。”殷垣的手没有丝毫颤抖,稳稳将刀尖贴在他的侧颈皮肤。 “我就算说了,你这辈子也不可能找到他们......”岑川身体抖动越发剧烈,眼球颤动,瞳孔几乎缩小成一个点,聚焦在殷垣这张脸上。 透过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他脑海中闪回几个可怕到此生都不想回忆的片段,牙齿在惧怕中不由自主地发出震动声。 殷垣听得清楚,呼吸随之也沉重起来,满腔的怨恨驱使他的手将刀扎进岑川的皮肉中,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再次逼问。 “说!” “.......呼——呼——呵,放—弃—吧,他们不是人——” “说!” “嘭——” 审讯室的门从外被砸开,巨大一声轰隆打断正在发生的一切——岑川即将要说完的话、殷垣拿着刀的动作,一切都戛然而止。 岑川从回忆中抽出神来,像一条濒死的鱼重重往审讯椅背一倒,浑身的衣服被冷汗浸湿,那双惊惧和憎恶交织的眼睛死死闭上,不敢看殷垣一眼。 那时,殷垣对岑川的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此,他紧闭到颤动的眼睛。 监狱宿舍的灯统一熄灭,殷垣看着岑川放松入睡的眼睛,手中判官笔暗红的微光微微闪动,自动飞落在岑川眉心前。 在适应模糊的景象前,殷垣先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岑川是吧?我是这次1209案子的总负责人,我叫殷玄。”殷垣面前的男人年过四十,面庞坚毅,说话的语气却很温文尔雅,“我听说你之前一直在云省活动,甚至还跟老三有过交易?” “你应该对1209案有所耳闻吧,12月9号当天,十三名边防同志在巡查时意外失踪,再找到他们时已经全部死亡。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件事和老三有联系。” “我们要你做这次任务的线人,只要能帮我们拿到更多老三组织内部信息,我可以担保,你的刑期能直接减少一半甚至更多。” 岑川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殷玄将警号扯下来,啪地拍在岑川面前的桌子上,“就凭我这身警服。” 殷垣眼前的画面陡然一黑,紧接着听见急促的风声。 岑川跌跌撞撞地在山路上跑,黑夜里,他看不清路,不知道摔倒多少次,带着一身的黑泥,拼了命地往前冲,似乎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在寂静的荒郊野岭中,他沉重的呼吸声一下比一次轰响,嘴里不停喃喃着一句话。 “他们不是人——都不是人——全都不是人——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不是人——” 不知道到跑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了一幢废弃已久的竹楼,剧烈到咯血的呼吸总算轻松一丝,岑川庆幸自己早就联络好了人,在这里碰面。 他快步推开门,在黑暗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殷局?” “叶姐?” 一阵血腥味遥遥传入鼻尖,岑川心中陡然一沉,猛地推开半掩着的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的瞳孔陡然紧缩——一个像是人形的怪物浑身带血地在地上蠕动。 嘴里不断发出沙哑的呻吟声。 甜腻的血腥如浪潮,几乎没过岑川的全部感官,地面粘稠的血像是一双双手,拖着他的脚无法动弹。 几个呼吸之间,岑川从角落中一片撕碎的布料辨认出地上是什么。 “殷局——” 岑川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扑到地上,双手想把他扶起来,可触手粘滑连握都握不住。他满手的血,呆呆往殷玄身上看,发现这身血是从肉里面源源不断地渗出来的——他的皮被活生生剥了下来! 殷玄眼睛被血液黏住,痛苦地哀嚎呻吟:“杀了我——” “殷局......” “杀了我——” 殷玄用最后的力气,恳求岑川,“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岑川急促地喘息,汗水滑入他瞪大的眼睛,疼得他想死。他的脖子机械性地一点点扭动,看见殷玄脚边的枪。 ... 几分钟后,一声枪响惊动山林。 岑川拖着脚步,从血海中走出来。 外面似乎一阵平静,岑川控制不住地手抖,一直在想殷玄都这样了,那叶颂呢?她会在哪? 一声水砸落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啪嗒”。 岑川喘息着扭头去看,竹屋一侧的茂盛树林中吊着一个人。 月光穿过影影绰绰的林子,照在她的皮肤上,像雪一样白。浑身动也不动地被倒吊在树枝上,头发被风吹动,在空中轻摇。 岑川此时很想哭,可一股莫名的力气驱使他还是跑了过去,努力把人从空中放下来。 他握着叶颂的胳膊,悬空身体轻轻晃动,转至正面,两个空洞洞的眼眶深渊似的直勾勾面对岑川。 画面陡然一转,挂在天际的月亮突然放大几千倍,压迫着地面上所有人。 血一样的颜色照映在岑川脸上,他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他满脸的血,再一次抬头时,面前站着一群真枪实弹的警察和武警,团团包围着他。 最终,岑川被警察带走,案子封存,带着血味的长风穿过山林,在天幕下和凄怨的鸟声一起盘旋天际。 十二年的时光就此过去。 第27章 柏扶青拎着自己亲手做的蛋糕,敲响殷垣家门。 他虽然是从家里出来的,可穿得却很正式,一身墨绿色衬衫,下搭一条长裤,将他高大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衬衫袖子被挽至手肘,露出有力的肌肉线条以及一条非常淡的疤痕。 满怀壮志地敲门,结果半天也没反应。 柏扶青看了眼手机时间,忍不住道:“又去上班了?” 难道是上次给的钱还不够?殷垣还在兼职上夜班? 他给殷垣编辑一条信息还没发出去,身后的电梯“叮”一声打开。 “!”柏扶青转身,正想邀功自己没忘记他生日,特意来送礼物。 含笑的视线冷不丁撞进了殷垣通红的眼眶里。 “......” 如果忽略掉走路有些僵硬的动作和空泛的眼神的话,会发现他和往常并没有区别。 可柏扶青不是一般人。 他视力比正常的5.2还要好上几个次方,一眼就注意到了殷垣苍白的脸色和一直绷紧的面部肌肉。 “殷垣......”柏扶青伸手想去拉他胳膊。 反被重重拍了一巴掌,殷垣手掌发麻,半垂着眼睛说道:“我没心情陪你聊天,离开我家。” 这很不对劲。 柏扶青印象中殷垣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直接动手打人,顶多是偷偷踩你两下。 看着殷垣不停扇动的眼睫,柏扶青哪敢离开,以为他这是受了什么气,回家自己躲起来悄悄哭。 以前就算了,那时候他还没化成人形,殷垣被人欺负了,总不能拔出树根千里迢迢去教训人。 现在有了人形这么方便,柏扶青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小孩被欺负。 “殷垣......”柏扶青声音温和许多,耐着性子去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被领导骂了——” “没事的——” “大不了就别干了——” 他的膝盖猛地被踹上一脚,一记漂亮的擒拿逮住柏扶青的胳膊,同时殷垣手肘死死摁在他的脖颈间,两人距离瞬间逼近,互相都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殷垣那张无可挑剔的五官极具的冲击感地放大侵袭,惊得柏扶青呼吸停止,血液骤滞。那双清棱棱的瞳仁里倒映着柏扶青自己的脸。 他仿佛听见很多很多年前,途径寺庙时一记沉重的钟声。 同行的和尚还否认有钟声,说道:“非是风动,是施主你的心动。” 柏扶青似乎在这时有了答案。 隔着上千年的时光,在心里对那个老和尚道了句抱歉。 骂早了。 “你没事吧?”柏扶青声音更加柔和,也不管自己才是挨打的那个。 “......” 他身上的草木香倏然驱散殷垣记忆中一直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大脑在这种浅淡的气息中得到安抚。 殷垣鼻尖泛起一股酸意,手肘的力气渐渐松动,转为抵着柏扶青的肩窝,将脸埋下去。 柏扶青感觉自己已经不需要呼吸了,光靠光合作用就能生活。 他还没弄清殷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察觉到几滴温热的水珠滚落自己皮肤上。 殷垣到了这时候还是很强硬地命令,瓮声瓮气道:“你别动。” 柏扶青的手抬到一半,当真不再动。 几分钟后,殷垣稳住情绪,站直身体,又恢复成那个体体面面的精英律师,自顾自对柏扶青平静道:“抱歉,我失态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殷垣。”柏扶青打断他,将另一只手的蛋糕举起,温和道:“心情不好,建议吃点甜食。” 他疏朗含笑的眉眼几乎让人不忍拒绝。 事实上也是,建木能连通三界,只要他想,稍微释放一点点神力就能让所有物种对他倾颜相待。 殷垣有些贪恋他身上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味道,在柏扶青再一次的示好中认了命般,打开门锁,请他一起回家。 “你才下班吗?”柏扶青绝口不提刚才发生的事。 殷垣应了一声,“你又买了什么东西?” 柏扶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喜欢买吃的送给他,不知道还以为投喂什么小动物一样。 “哎。”柏扶青正色道:“不是买的。” “啊?” “我亲手做的。”柏扶青把蛋糕递过去,特意展示出那道伤疤,“我还是带伤做的,你不吃完真对不起我花的心血了。” “………” 殷垣一时语塞,无力地看了看时间又看看他的胳膊,“你真是闲的没事干了。” “你喜欢就好。”柏扶青坦荡直抒胸臆,“给你做东西怎么算浪费时间?” 殷垣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蛋糕拆开吃了两口。 味道一般,只能说还行。 但柏扶青一直盯着他,等待评价,殷垣不怎么情愿地夸了一句。 柏扶青当即表示,“那我明天还做。” “………” 殷垣亲自端起剩下的蛋糕,一手捏着叉子喂到柏扶青唇边。 柏扶青简直受宠若惊,张嘴吃了口。 殷垣手疾眼快地将一整块全塞给了他,并问道:“好吃吗?” 柏扶青咀嚼完后,大言不惭道:“非常好。” 殷垣服了,发现这人的味觉和正常人也不一样。 柏扶青看着他从眉骨到鼻梁流畅挺直的线条,心里泛起一阵异样。 之前总是带着童年滤镜看他,觉得这还是个小孩。现在看来,殷垣似乎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他试探性问道:“你今天哭是因为失恋了?” “……?” 殷垣满脸都写着什么玩意。“你脑子又进水了?” “没有啊……没有就好。”柏扶青点点头,“我怕你走上弯路,万一遇上一个坏人,被欺骗感情了怎么办?” “呵。”殷垣淡淡道:“你要是平均每天都能遇到两三个关于感情矛盾的案子,也能对谈恋爱这种事情祛魅。” 柏扶青不以为然:“话也不能这么说,总有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人,这个得你自己用心去找。” “我不需要。”殷垣冷漠拒绝,“就算是送上门来,我也会丢出去。” 柏扶青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想到他的红线其实是绑在自己身上就有种莫名的愉悦感,“如果是你主动的呢?” “……”殷垣表情极其复杂,“你脑子真进水了?” 不然怎么能问出这么连弱智都算不上的问题。 简直堪比现代有活恐龙还离谱的话。 “……” 柏扶青为自己辩解:“只是好奇。” 他身上那道浅淡的草木香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像是一根小羽毛,拂过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殷垣突然弯腰凑近,替他整理一下衬衫衣领,白皙的手指捏着一角深色布料摸了摸,眼皮微微上扬,格外深情地注视近在咫尺的柏扶青。 柏扶青和他视线交汇,眸色一点一点暗下。 “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殷垣淡色的唇瓣在柏扶青眼中一张一合,晃得他些许失神。 “你身上每天都喷的什么香水?” “……” 柏扶青表情空白几秒,有些怀疑自己耳朵:“什么?” “你身上的香水挺好闻的。”殷垣直起身,抱臂淡淡评价道,“很有眼光。” 柏扶青:“……………” 柏扶青静默片刻,“那我们交换一下各自的秘密,你说说为什么哭,我就告诉你用的什么香水。” “柏先生,生意没这么谈的。”殷垣稍稍眯起眼睛,眸底复杂的情绪都在眉骨打下的阴影中藏匿地一丝不露。 “你对我私事这么好奇做什么?” 柏扶青没再回答,深深望了他一眼,半分钟后主动离开殷垣家。 他走后,殷垣又抿了一小口奶油,滑腻的甜味在唇舌之间一瞬间爆炸开来。 这次,殷垣品出点这蛋糕的优点来了。 至少不腻。 … 第二天,带着女儿跑了四五个医院检查的柳裕总算消停下来,庆幸地拿着检查单子在办公室说道:“幸好是我虚惊一场,没事就好。” 他女儿乖乖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连环画看,对于同处一室的殷垣竟然意外的没有任何反应。 似乎一切都在检查时期恢复了正常。 殷垣只当是自己最近出外勤多,晒多了太阳,阴气消散不少。 柳裕和他讨论了几个案子,对殷垣最近比较勤奋的表现提出高度表扬。 “这几个案子干得都不错,再接再厉哈!” 殷垣倒不是为这个来的,话锋一转问柳裕道:“你在云阳监狱有什么熟识吗?” “嗯?你还用得着问我吗?”柳裕不理解地说道:“律所人脉最广的不就是你吗?” 托殷垣父母及其亲朋好友的福,殷垣无论是警军政检几乎都有熟人,他也就是当了律师,但凡有点心思往政界靠拢,估计这时候起码也得处级了。 殷垣:“你说有没有就行。” “有倒是有,就是不怎么熟。怎么了?” 殷垣沉吟,“我想打听一个人……” 柳裕一听是个重刑犯,神情陡然变了变,“你打听他做什么?是不是以前你父母的仇家什么的?” 他之前见过一个案子,犯人出狱后,一直无法融入社会,从而对当年办案的警察怀恨在心,就趁对方不注意时,上面把警察一家都灭了门。他以为殷垣担心这个,便提醒道:“你要小心自己的私人信息,千万别泄露了。” “我知道。你帮我问问大概什么时候放出来,别说是我问的。”殷垣不打算多解释,说完后,就回去继续处理案子。 这晚十一点。 沈钰专门在外面逛到半夜,就为了来打卡这趟传说能见到阴兵过境的地铁。 四号线地铁上此刻一个人都没有。 因此沈钰拍视频的动作也放开许多,前置镜头对准自己,露出一抹微笑。 “这就是四九城的四号线地铁,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也就是今天的最后一趟了。还有三站就是都城隍庙站,一会我们一起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吧。” 录完一段后,沈钰关掉摄像机,好奇地朝窗外看去。 地铁平稳运行,发出细微的嗡鸣声。窗外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沈钰其实对这种事情也不怎么信,但没办法为了博流量嘛。 下一站,上来两个穿着附近高中校服的男生,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一上车就在说着话:“你大晚上为什么非要拉我过来,有什么事白天说不一样吗?” “你又不知道他在哪上班,我天天蹲在你家鱼摊前都快成你爸干儿子了,照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他?” “……你为啥非要见他?” “你不懂。”模样乖巧的男生深沉地吐出一句话后便不再多言。 沈钰默默听着,也有些怀念起了自己高中生涯。 只是还没怀念两分钟,下一站又到了。 地铁门一打开,涌入几十个乌泱泱的人,惊得沈钰连连去看这是哪一站。 末班地铁,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她悄咪咪佯装伸懒腰去打量进来的这些人,他们似乎都是同一个公司下班的员工,身上穿的衣服几乎一模一样,统一的黑色长袖长裤,将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 个个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甚至眼底乌青都一模一样,一看就是被公司压榨太狠的员工。 啧啧啧,太惨了! 沈钰看着看着,都忍不住心疼起这群打工人来,但转念一想,她自己也是在深夜加班,一时竟不知道谁更惨。 “小姑娘,这有人吗?” 唯一一个穿着灰色冲锋衣的中年男人挤了过来问道。 沈钰四下一看,这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这边空位这么多,居然没人坐! 中年男人只当她默认了,摘下背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刚才唯一说话的高中生此刻安安静静,沈钰感觉这节车厢似乎只有自己一样。 明明这么多人,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沈钰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后置摄像头对准这些人。手机的摄像一打开,沈钰本来无心一扫屏幕的眼睛陡然瞪大。 被照到的所有人,全部以同一种姿势朝她望来。 他们脸色苍白,显得眼睛格外的黑沉,几乎不透任何光亮。 沈钰紧张到心脏快要停止了跳动,全身僵住,一寸寸抬头,去看周围的人。 可实际上望去,这些人都是各自忙着手上的事,没一个人看来。 似乎一切都是沈钰的错觉。 沈钰有种荒唐的诡异感,不敢相信地再次低头看手机。 可手机被她刚才摁灭,还得重新打开,就在她用手指指纹解锁时。 “啪———” 地铁厢的灯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沈钰的听觉达到了巅峰,除了地铁运行的破风声,她听不见丝毫的属于人类的呼吸声。 “……” 一滴冷汗无端滑过沈钰额角,她害怕了,连手机也不敢打开,生怕真的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可有时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沈钰穿着一条单薄的牛仔裤,肌肉随着她的紧张而僵硬。 她却突然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摸上自己大腿。 冷得像一块冰。 一声尖锐的“嘻嘻”笑声传入耳朵。 沈钰受不了,死死握着手机,下意识尖锐地喊了声。 “啊啊啊———” 伴随尖叫声,灯光突然恢复了正常。 周围人齐齐朝沈钰看过去,包括那两个高中生。 沈钰尖叫一半,便戛然而止。感觉眼前一黑,就恢复了清晰,而座位上旁边,那个男人离她足有半米远,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够到她。 “你没事吧?”男人关切地问沈钰。 沈钰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大喘气,几乎濒临生死,绝望地看着他。 这太不对劲了…… 她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幻觉。 第28章 沈钰左右环视,脸色惨白到极点。周围的每个人都是面无表情,麻木地齐齐看着她这副失态的样子。 沈钰觉得自己要疯了。 到底是她的幻觉,还是真的发生的事情?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小姑娘,你没事吧?”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活人的男人关切问她,说话时,将肩上背包拿下,横放在连椅上。 “……我……没事——”沈钰使劲闭了闭眼睛,摇摇头。刚要坐回去,忽然余光扫过他包里的一个东西,下意识正眼看去。 倏然间,还没消下的鸡皮疙瘩瞬间成倍暴涨,密密麻麻的电流遍经全身。 一个惨白的人脸趴在露了一点缝隙的背包里朝沈钰咧嘴笑着。 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一眨不眨。 沈钰僵硬地和他对视。 人脸笑意更深,血红的嘴唇几乎扯到了耳根后。 三秒钟后—— 一声惊天动地地凄厉惨叫从地铁车厢响起。 沈钰瘫软地上,眼泪被吓得奔涌流出,结结巴巴,说不出成句。 “这这这……” “你你你……” 脸上挂着善意微笑的男人被这变故弄得有些意外,顺着沈钰手指方向看去,无奈地摇摇头:“唉,怎么还是被看见了。那既然这样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钰:“……!!!!” 杀人灭口! 他想杀人灭口!! 周围这么多人,他居然敢这么嚣张。 沈钰瞬间把周围人的异象抛之脑后,胡乱摸到最近的一个人的胳膊,扯着他大喊:“救命,救命,你看见他———” 还没说完的话悉数卡在嗓子眼,沈钰发现自己拉的人的袖子下的皮肤密密麻麻分布着成片的青紫色斑痕。 亏得她喜欢看些悬疑电影,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斑痕是什么。 尸斑。 沈钰浑身的血霎时间凝固,脖子像生锈的机器,一点点转动发出“咔咔”声。她慢慢看向这些人,同样的长袖长裤,同样的惨白脸色。 男人脸色不大好看,从包里拿出一个铃铛,晃了晃,发出轻快的铃声:“小姑娘,你吓到他们了。” “……” 这些人是一伙的。 沈钰几欲绝望。 “嘻嘻——” 一声轻笑不合时宜地响起,背包里的人头咕噜噜从座椅上滚落至沈钰脚边。 漆黑带笑的眼睛由下至上跟她对视。 沈钰这下才看清人头的全貌,纸色的脸,红彤彤的两团腮红,头发完全是画上去的…… 这是个纸扎人头。 它对沈钰笑眯眯道:“你来陪我玩吧……” 沈钰:“………” 这时地铁的播报声响起:“前方即将到站都城隍庙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Thenextstationis……” …… 城隍庙里 正在调解俩鬼矛盾的殷垣隐隐约约听见一道清脆的铜铃声,这声音飘飘荡荡,似乎从远处传来,久久不绝于耳。 他怔了怔,还以为是幻觉,扭头问身边的鬼差:“你听到什么动静没?” 鬼差:“……” 鬼差表情复杂,还是老实回了话,“这是有人在摄魂赶尸,我们这种鬼最怕听到这声音,就算身为鬼差,也会不由自主被铃声控制驱使。” 他说话的时候,那两个一直争论不休,就差撸袖子打架的鬼也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喘地瑟瑟发抖。 殷垣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这么厉害?摄魂赶尸……这走的是阴路还是阳路?” “自然是阳路,生人怎么能走阴路。” “四九城晚上这么堵,能走的通吗?”殷垣奇怪,显然也是见识过四九城凌晨的交通状况的。 鬼差也沉默了,干巴巴说道:“应该能吧,赶尸是徒步走,不用开车。” 那俩来告状的鬼也插话进来:“这种人特别可怕,应该跟现在风传的鬼贩子是一伙的,专门收我们这种孤魂野鬼的魂修炼。” “鬼贩子?”殷垣霎时间想起来来告状的李阿婆,来了精神。 “那我去看看。” 殷垣说着,就飘起来打算去瞧瞧这铃声的主人到底是谁。 在都城隍庙旁边摄魂,这跟在公安局门口拐卖人口有什么区别? 鬼差欲言又止,望着殷垣渐远的身形默默想着,应该没事吧? 好歹是判官老爷呢,对方总不会连判官笔都不认识吧? …… 地铁行驶速度逐渐缓慢下来。沈钰眼看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估算着车门打开的时间和距离,狠狠心,从地上爬起来,朝他冲去。 男人惊了一惊,还真给她跑出去了。 他当即晃了晃铃铛,指着沈钰跌跌撞撞下车的方向,沉声道:“追上她。” 此话一出,满车厢的人刷刷下了车,以纸扎人头为首,迈着僵硬的步子跟在她后面。 沈钰没想到冲下车会这么顺利,跑了一段距离后,忍不住往后一看,没想到身后满是乌泱泱的人头,那颗最骇人的人头离她更是只有几步之遥。 她“嗷”地一声,当即转身更快速地跑。 可这地铁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人就算了,还十分破旧,地面坑坑洼洼稍不注意就会被地面突出的钢筋条扳倒。 沈钰跑得小心翼翼又迅速,即将转弯上地面层时,冷不丁跟一张躲在转角的人头面对面贴上。 人头黑黝黝的大眼珠一动不动盯着她,嘴角裂开的弧度不断增大。 “…………” 沈钰脚一软,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后退。 纸扎人头从前面逼近,黑衣人从后面追赶。 似乎已经无路可走了。 沈钰绝望地想,今天真要交代在这了! 妈妈,爸爸——— 我们下辈子见了——— 她心里的遗言还没说完,倏然看见一只修长的手一把抓住正得意洋洋的人头往地上一丢,圆滚滚的人头便像皮球一样在地面绕圈滚动。 “!!!” 沈钰忙去看这又是谁,从转角后慢悠悠走出个红色人影……鬼影。 殷垣嫌恶地将手蹭了蹭衣袖,面无表情地又补上一脚,将努力想凑近的人头再次踢飞。 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问道:“这什么情况———”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简直比刚才的死亡威胁来得更加沉重。 好一会,沈钰才勉强收回自己张大的嘴巴,尴尬地打招呼:“……殷律师,你也来坐地铁啊?” “您是殷律师吧?”沈钰不相信世界上还有第二人长成这样的。 “……”殷垣无语地扶了扶额角,掉马掉多了,他都快要习惯这种事情。 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身后这群人是谁?” 兴许是终于出来个认识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人,沈钰总算安心了一点点。 悄悄躲到殷垣身后告状:“那个拿铃铛的男人,他想杀我灭口。就因为我发现了这群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这些人不是人,全是尸体。”沈钰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刚才自己看见的东西,“我发现他们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尸斑,尸斑啊,卧槽。” 殷垣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你站远点。” 沈钰听话地贴着墙边站,眼睁睁看着殷垣一脚将那仍不死心的纸扎人头一脚踩碎,爽得自己手掌捏起,给他默默打气。 “哼……你是谁?”男人捏着铃铛问突然出现的殷垣,眼神晦暗,尤其是在看见他亳不给面子地踩碎纸扎人头后,发出一声冷笑。 “踩得好……把我的纸人踩坏了,那你就得代替他。” 殷垣淡淡一声,“哦。” “哼!”男人懒得废话,旋即拿出铃铛上下摇晃,手臂晃了几圈,又抬高,自己踏罡步,念咒语,打算将殷垣的魂魄收归己有。 一分钟后… 男人累的一头汗,仍见殷垣飘在原地岿然不动。 “靠,这是个硬茬子——” 男人骂道,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贴在铃铛上,更加用力地晃动。 殷垣看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看得有些累,想着回去还有个调解没做完,在这一直拖时间太不值得。 祭出判官笔,悬空朝男人手中的铃铛打去。 一股重力震得男人手掌发麻,铃铛的锁链倏然断开,铃铛落地发出最后一声清响。 “铛——” 一瞬间,殷垣红衣在空中飘动,整个人已然逼近男人身前,手握着判官笔,笔尖正对他眉心。 男人一动不敢动,瞪着这个漂亮到过头的男鬼。 用一把沙哑的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 殷垣反问他:“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摄魂。” 男人桀笑两声,“我姓郑,明白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殷垣无语,“你怎么不姓张呢?” “啊?” “跟玉皇大帝一个姓。” “……” 男人第一次见居然有人没听过郑家的状况,不由气急败坏,也顾不得自己命门在别人掌控下,拔高声音道:“你懂个P,我姓郑。你知道郑家是什么人吗?敢动我,明天你就得魂飞魄散!” “少废话。” 殷垣掏出本子,边写边说:“你公然在外面摄魂,还堂而皇之利用地铁赶尸,公器私用就算了,还想害人,罪加一等。阳寿减十年,等你死了,自行来地府受罚,记住没。” “……??” 郑山面色铁青,“你说减少就减少啊?你以为你谁啊?连我们郑家都没听过……” 他话音刚落,两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一身青葱校服的年轻男生终于从人海里挤出来。一个比较沉稳另一个直接激动地挥舞手臂:“殷……判官大人———这儿——” “???”郑山一愣,这才认认真真地将殷垣全身上下打量一遍。 刚才光顾着看脸,都没发现对方手上的笔另有玄机。 难不成…… 殷垣合上本子,认真地对他道:“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人民当家做主。管你什么郑家李家,法律最大,醒醒吧,封建社会已经灭亡了!” 郑山被噎得脸色一会青一会紫,不防身后那两个男生已经冲了过来,狠狠将他撞到一边。 “判官大人……”王璇兴冲冲说道:“艾玛,总算见到你了。” 鹿离站在旁边矜持地打招呼:“您好。” 殷垣:“你们有事?” “我没啥事,是鹿离要找您。” 被王璇当场卖了的鹿离在殷垣视线下,脸色有点发红,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道:“我想当面谢谢您。” 殷垣对少年心事一无所知,只道:“你们来得正好,帮我去城隍庙带个话,让鬼差都过来拿人。” 王璇正好没事,又乐得看戏,强行拉着鹿离离开了这里,抓紧时间去报信。 郑山一听鬼差要来拿人就急了,“不行,这些都是我要带去雇主家的,你们凭什么拦我。” 殷垣看傻子一样看他,“你见过警察会把犯罪的人好声好气送回去的吗?让家属来交罚金才能走。” “……” 郑山深呼吸几口气,眼睛一转,从包里拿出几打纸钱,低声道:“你就当做没看见,放我一马,这些钱就都是你。” 安静几秒钟后,殷垣捏着判官笔,又写下几个字,“贿赂判官,罪加一等。” 第29章 在等待鬼差的时间里,沈钰见局面控制住了,才敢上前小心翼翼地问:“殷律师,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的视线掠过一众诡异的人群,再到殷垣一身明显不是现代的衣服,最后看着地面裂开缝隙的地面。 “这……这里还是四九城的四号线吗?怎么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她经常坐四九城地铁,这些地铁站里绝对不能出现这种地面,周围的装修给她的感觉像极了上个世纪的样子。 “这当然是四号线。”殷垣看着她说道:“你把眼睛闭上,换个方式看世界。” “?” 要不是时机不对,沈钰真想说上一句,“您要不听听您在说什么?” 殷垣对上她懵逼的眼神,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抽象,又道:“你先闭上眼睛。” 沈钰照做。 “你现在回忆之前坐地铁时的记忆,想想当时的场景。” 随着殷垣缓缓说出的话,沈钰忽地听见一声“啪”,眼皮感受到的光一暗,在睁开眼后就发现地铁站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这是,熄灯了。 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几个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分布在地铁站里检查。 他们各自忙着手上的事,丝毫没注意站台这里站了乌泱泱的一群人。一个女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路过殷垣身边时,忍不住来了句:“这平时断电后,地铁站都特别闷热,今个儿怎么了?这么冷呢……” “降温了吧。”另一个男工作人员接话,“让你多穿点你不听。” “也没感觉啊。” “……” 沈钰愣愣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他们……他们为什么看不见我?” 看不见这群鬼就算了,她一个大活人呢。 殷垣微微挑眉,乜了她一眼,用判官笔的笔头在她灵台上轻敲,说道:“你该醒了。” 冰冰凉凉的一击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沈钰头皮发麻,咬肌紧张得发酸,浑身透心凉。 她往自己脚下一看,离地面足有三四寸呢。而对面拿铃铛的男人也面色如纸,跟他身后的群鬼一个模样。 “我…我什么时候……我死了吗?”沈钰茫然地喃喃,刚才生死一刻已经用完了她所有精力,现在发现自己的魂飘在半空倒是没太震惊。 “呵。”嗤笑从她耳边传来,沈钰发觉是那个那拿铃铛的男人在笑自己。 “你还当这是正常的地铁站不成?实话告诉你吧,从你踏出地铁的时候,就走上了鬼走的阴路。看看地上这么破烂的样子,政府怎么可能会把地铁站修成这样。”郑山说道。 “没死,你受惊的时候魂魄不稳,这才被他勾了出来。”殷垣挥挥手,对她道:“回去吧。” 沈钰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一个字,就感觉眼前一黑,一阵风卷着身体飘出很远的距离。各种人声如潮,窸窸窣窣地跃进耳间。 “小姑娘,你醒醒……” “这怎么回事?她全身冰冷,而且身体好像都硬了……” “打120来得及吗?她连呼吸都没了。” “先打吧。” …… 沈钰意识归位,猛地睁开眼睛,像濒死的鱼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脸色煞白无比。 旁边有两个穿着荧光马甲的工作人员,而她正躺在地铁地板上。 工作人员关切道:“哎呦,你醒啦?吓死我们了,幸好我们每天都要检查,这才发现你落单倒在地铁里面。” “身体这么样,120马上就来了,别担心啊。” 沈钰抓住她的衣服,焦急问道:“这是在哪一站?” “这是终点站啊,天河机场。” 沈钰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睛越来越亮,在被问及还要不要去医院时,坚定地摇摇头。 她不要去医院,她要赶紧回家,现成的素材等着她来讲呢! 不提沈钰这边情况,殷垣和鬼差将郑山及其带的尸鬼一块押回城隍庙。 但这群鬼实在多,将本来空荡荡的院子占了个满。鬼差对郑山那手的摄魂赶尸术法有点发怵,悄悄问殷垣该怎么处置他们。 殷垣转身就要郑山把家人的家庭住址报上来。 郑山一脸警惕:“你干嘛?祸不及家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减我寿命就算了,别搞我家人!” “……”殷垣:“让你家人来交点罚款把你和这群尸鬼赎走。” “……” 鬼差还记得殷垣之前义正辞严,坚决抵制腐败的话,咂巴两下嘴,小声道:“这钱,我们真要收吗?这、这不合适吧?” 他嘴里说着不合适,尾音却又带着激动的颤音。 殷垣看着他,“想什么呢?这钱要捐给慈善组织,我要看发票确认。” “……” 鬼差:白高兴一场。 殷垣再三嘱咐:“一会托梦的时候,记得强调一下别忘了开发票!” 郑山:“……” 这判官到底什么时候死的,怎么一股子社畜味? 那俩来调解的鬼还没走,此刻见到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走尸人,不由叽叽喳喳地议论:“这就是那个鬼贩子啊?” “这瞧着也不像啊……听说那鬼贩子长得老好看了,不然也不能轻易把鬼都给骗走。” 另一只鬼审视郑山两秒钟,点头附和,“看样子确实不像。” 郑山没忍住,冲他们大喊:“你们有没有礼貌,怎么还人身攻击的!” 两只鬼仗着有阴差在,郑山不敢乱来,齐齐说道:“本来就是嘛。” “说的是实话喽,你别往心里去嘛。”另一鬼撇嘴摊手,要有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 “……” 殷垣耳尖地听见他们讨论的内容,把差点忘掉的事情再次捡起来。先冲两鬼道:“你们现在能和解了吧?还有什么诉求吗?” 两只鬼经历这一遭,颇有种同仇敌忾的感觉,闻话纷纷都摇头。 殷垣便让他们离开,别在这占地了。 这才问郑山道:“你招魂的时候有没有招到一个小女孩,大概八九岁的样子?” 郑山讷讷道:“今天是意外,我平常只根据委托单子招魂的。一旁的鬼也跟我没关系啊。我们这行本来也不好吃饭,我何必闲得没事干多抓个小姑娘。” 郑山摄魂走尸说白了就跟赶尸人一样,只不过他赶的是鬼,别人是赶的尸。新鬼七日之内如果不能被家人做法事超度,就会逐渐丧失记忆,迷失方向,困在死亡的地方离不开。 送魂归故里,就是郑山要做的事,给亡魂就近找一寺庙道观送去超度,或者是送回墓中,有个居所。 殷垣看他目光坚定,身上也没戾气,不像是拿鬼作恶说谎的样子,于是点点头认可了这话。 让他去给家人报个信,来赎人。 再一回头,那俩穿校服的少年跟鹌鹑一样乖乖站在一旁看戏。殷垣伸手招他们过来,“你们俩还有事吗?” 他这一身判官红袍,头发乌黑,脸色苍白,眸如寒星,俊秀得不似真人。站在人中间都是鹤立鸡群,更别说站在一群奇形怪状的鬼中间。 鹿离全程的眼神都没从他身上移开,被他一问,又忍不住腼腆地笑了笑,“没什么事了。” 殷垣颔首,“感谢帮忙,有空请你吃饭。” 他随口一句客套让鹿离记住了,眼睛一亮,“好、好啊。那我能加你个联系方式吗?” 王璇:“……” 好好一学霸,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几十双鬼眼的灼灼目光下,殷垣不动声色拒绝他:“不好意思哈,地府还没造出来手机,暂时没这功能。” 鹿离:“昂?” 殷垣不想当着鬼差的面暴露自己还活着的事情,继续义正词严道:“等地府有网了,我会联系你。” “好吧。”鹿离虽然没听明白,但至少得到一个承诺,还是很开心。 王旋跟他就不一样了,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戳了戳鬼差的胳膊,好奇问道:“乔布斯都死多少年了,你们还没造出来手机呢?去把他挖过来啊!” 鬼差:“.......” “你懂什么,现在国产才是最好的,我们要自主研发!”鬼差白他一眼,心里想的却是上面的大人也不是没挖过,这不是语言跟货币都不通嘛,挖墙角都没得挖。 …… 这天 殷垣刚送走一个当事人,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柳裕就敲门进来,神神秘秘地关上门,转身坐到办公桌对面,道:“你让我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你说。” 柳裕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装腔作势,拿捏殷垣一把,自然不想轻易说出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这两天晚上有个应酬,但是吧,我老婆回来了,我得抽时间陪陪她……” “我去。” “唉,我手上有个案子,当事人一直不认可法院判决,跟我扯皮要上诉,这弄来弄去实在耗费我时间……” “我来。” “咳……”柳裕没想到居然这么好说话,眼睛一转还想再说。 “柳主任。” 殷垣冲他笑了笑,漂亮的眼睛跳跃着阳光,温声道:“适可而止。” “………” 柳裕被他笑容晃了晃,险些没坐稳倒在地上,慌忙中扶住桌子,讪讪一笑:“这不是正要说嘛,别着急咩。” “你问的那个人可是个重刑犯,叫岑川是吧?这个人有点东西啊,我朋友去调档案,发现他的档案属于绝密类,一般人都无权调取。”柳裕压低声音,“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他十二年前进的监狱,你当时都没成年,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殷垣表情一敛,眼睛下垂,看着桌面,“我和他……因为我爸认识的。” “你爸抓的他?” “不,是我爸救了他。”殷垣说道,“该你说了。” 柳裕沉默几秒,“下个月十二号,他正式出狱。” 殷垣微笑道谢。 外面却在这时骚动起来,几个瓷杯碎裂的声音噼里啪啦响起,伴随着律师助理的惊呼。 殷垣跟柳裕对视一眼,同时朝外面走去。 会客区,淡黄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正站在墙角不知所措,律师助理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还要一边安慰她。 “没事没事啊——” “团团你没伤着吧?” 团团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柳裕皱着眉头走过来,语气不怎么好地问律师助理:“怎么回事?团团不是在我办公室吗?她怎么跑出来了?” 律师助理讷讷地回答:“这……我一扭头就看见她在这里……” 柳裕往地上看了眼,说道:“别捡了,让保洁阿姨过来好好清理,别留下碎渣再误伤客人。” 他说罢,朝团团大步走去,一改语气,温柔地捏着嗓子道:“团团怎么出来了?是找爸爸吗?” 小女孩半低着头,刘海遮住眉眼,殷垣只看见她点了点头,一句话不肯说。 柳裕叹了口气,想去抱她,却遭遇小女孩的剧烈挣扎,只得作罢,退而求其次拉着她的小手。 殷垣走过去,“她怎么了?” “不知道,这孩子这两天突然就不怎么爱说话了,还不喜欢我抱她。”柳裕摸了摸下巴叹气,“小孩的心思真跟风一样,一阵一阵的。” “行了,我要说的事都告诉你了。”柳裕心向来大,一点也不纠结,冲殷垣摆摆手,“我先带她回去了,今天我老婆出差回来,点名要我带着女儿接她。” 殷垣盯着小女孩一步一步走来,总觉得她跟之前不太一样。 … 一般来说,城隍庙是归社区和道协共治。但基于不少妖怪也在四九城活动的复杂情况,本地都城隍庙实质上还有妖怪管理局共建。 妖怪管理局是自称,对外宣称特殊研究局。 被托梦的郑络急急忙忙从老家X省赶到四九城,也不知道把钱捐给谁,捏着手机在城隍庙外转了一圈,正在树荫底下纳凉时,忽然瞥见一块大石头上刻了几个字“特殊研究局与道协共同管理单位”。 “嘶……”郑络眯着眼睛看了会,忽然一拍脑门。 他明白了,钱不能直接给城隍庙,那就捐给城隍庙上一级单位,这总可以吧! 于是说干就干,他拿到特殊研究局的联系方式,给他们汇了两万块。 那边正在工作的猫妖懵了,找到汇款人信息,打去电话:“您这是要做什么?” 就算想行贿,也得打给私人账户吧? 郑络一本正经:“我今天在城隍庙游玩,发现有的地方有点破旧,就想捐点钱,为文物保护工作做点贡献。” “啊……哈哈哈,感谢您的捐款,我们这边会尽快找机会修缮的。” 郑络抿了抿唇,“那个,这钱……能开发票吗?” “???” “啊?”猫妖犹豫,“能的吧……” 第30章 那边殷垣还不知道郑山家人已经交了罚金的事,他自己正在酒桌上被迫应酬。 说是应酬其实也不太准确,柳裕这个局是跟他最近办的案子老板之间的酒局,对方是国内有名的建筑公司的老总,案子办完了,这就是顿庆功宴。 按说这种企业都养着一批专门办事的法务,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找上了柳裕他们律所来代理。 柳裕对此想的很开,“有钱拿就行,想这么多干嘛。” 殷垣准时到场,正想着该怎么尽快结束,自己好回家,一抬头刚巧跟一个熟人对视上。 “……” 和柳裕一起办案的人姓于,他见殷垣站在门口不动,又瞧见里面的一群人都往门口看,不由大感尴尬,戳了戳殷垣提醒道:“殷律,进去啊。” 殷垣回神,一言不发进去。 于律师知道殷垣就是个凑数的,就主动承担起介绍的任务,“这是万总,也是这次案子的甲方。万总,柳律今天实在有事脱不开身,就委托我好好跟您喝几杯,顺便代他表示歉意,还希望您多担待,未来有机会我们继续合作。” 万总看起来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精神有些萎靡,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说话:“理解理解。本来就是我临时加的酒局,不怪柳律师。” 说着,他话一顿,不经意地往在场长相最出众跟一群人格格不入的殷垣身上望,“这位就是殷垣殷律师了吧?” “早听说京大法律系有个名人,不仅专业能力强,长得也是前后十届里最出众的那个。久仰大名。” 于律师乐呵呵地应和:“哎呀,那确实。殷律长得确实好看,没得挑。” “混口饭吃,谈不上什么名人。”殷垣淡淡道,往他身边一直没说话的花甲老人身边看了眼,语气含了点恭敬的意味:“晚上好,老师。” 老人点点头,发话道:“今天万总才是东道主,都不用在意我。你们随意就好,也难为万总辛苦凑了这么个局了。” 刚才还算融洽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起来,万总全当没听出来,依旧笑着让大家入座,等服务员上菜。 于律师慢半拍地也回过味来,感觉确实有点说不通。按理说,殷垣都没参与这个案子,万总怎么会特意把他点出来呢? 那个老头也是,明显跟殷垣认识,万总对他的态度隐隐也有不对。 他的手悄悄伸到桌底下,推了推殷垣胳膊,用眼神问:“这怎么回事?” 殷垣皮笑肉不笑说道:“这得问柳主任了。” 柳裕擅自跟别人撺掇一场局,连个预防针都不打,就把他推过来。 殷垣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吃饭,那全是看在有自己老师的份上。 万总端酒敬老人,“霍教授,非常荣幸您能抽空来一趟,感谢感谢。” 老人抬手挡住酒杯,叹道:“年纪大了,三高,喝不了酒。” 万总从善如流:“那我喝,您随意就行。” 他仰头咕嘟咕嘟将酒喝了个干净,末了还对老人笑了笑,举止间讨好之色尽显,明显是有求于人。 这态度把于律师看得一愣一愣,之前做案子的时候,万总连面都不露,让一个助理全权负责,现在能却都亲自敬酒求人,这得是什么大事情啊? “万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年纪大了,不喜欢动脑子搞这些拐弯抹角的事。不过我就是一个教书匠,没啥本事,万总这么大费周章真是不值得。” 老人说完,万总的脸色变了变,对助理道:“你去看看最后一道菜好了没?” 助理应声出去,于律师心知这就是接下来要说自己听不得的话了,因此也借口尿遁出了包厢。 仅剩下的三个人,一个人默默埋头吃饭,一个老神在在,一个忐忑不安。 万总酝酿一会,重重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这事说出来实在太冒昧,但是事到临头,我也不得不说了。” “我前两年承包了个桥梁建设的项目,眼看着就要验收了,结果突然被叫停了。从去年年末一直等到现在,我找了不少关系去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结果没一个人能解释,只说是不达标,不能过。我听说这个项目就是卡在霍教授之前的学生手里,我想请您帮帮忙,至少也得让我弄明白为什么卡在这里啊。” “……我学生?”霍教授朝殷垣瞥了一眼,不咸不淡道:“万总对我的学生倒是了如指掌。” 万总讪讪一笑,“实在是没办法了,邀请殷律师来也算巧了,误打误撞。” 霍教授沉吟片刻,道:“是南湾区的大桥吧?我听人提起过,确实是建了好几年,很辛苦吧。” “还好还好。” 殷垣抿了口水,撂下筷子,将霍教授即将应下的话打断,“万总,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万总莫名其妙,还是笑了笑温和道:“还行,就是最近没怎么休息好,有点胸闷气短…怎么殷律师还会看病吗?” 殷垣对他开的玩笑不予置理,深深朝他的脖子上看去,“我不会看病,不过见得人多了,我会看点相。” “哦?那您说说,我最近运势怎么样?是不是即将有贵人相助了?”万总笑呵呵道,顺便还捧了句霍教授。 霍教授对这种奉承话听腻了,丝毫不往心上放。只是看着殷垣一反常态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不通殷垣说这个做什么。 这个学生难不成工作几年后还走上了玄学道路? “我看万总马上要倒大霉了。”殷垣面无表情地说完,整个包厢一片死寂。 万总一点笑容都没有,语气不怎么好地问:“哦?你说说我要倒什么霉?” “血光之灾,或许哪天就突然死了吧。” “……” 霍教授想打圆场,“你这孩子乱说什么……” “老师。”殷垣端起水杯,抿了口水,清棱棱的眸子扫过万总苍白发青甚至有点水肿的脸,嘴唇因为憋气抿直而发白。 他越生气,胸口剧烈起落,越感觉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套着,喘不上气来。眼白因为缺氧而憋出血点,红艳艳地在眼中像花一样生长。 “您要不先问问万总在建桥的时候干了什么事呢?万总可能有所不知。霍教授是主讲刑法的老师,主办过很多刑事大案,对各种刑法也很了解。。” “我没干什么事……”万总下意识反驳。 话还没说完,脖子被什么东西陡然往后一勒,他竟然凭空往后一栽,翻了个稀里哗啦震天响。 万总捂着脖子,一手慌乱地在地上乱摸,求救道:“救—救—我,1、120。” 霍教授离他最近,忙伸手去扶,哪知万总病急乱投医抓住他的胳膊就不肯放开,硬是把这个老人也拉跌在地上。 殷垣冷眼瞧着万总身后的男鬼几乎把四肢都缠到了他身上,惨白的牙齿啃噬万总脖子上的皮肤,没一会就咬下一大块皮肉。 “救—救—救—命——”万总几乎只剩出的气了。 殷垣先把霍教授一把从万总的魔爪下拉起来,半蹲地上,假装去扶万总,实则将手是放在男鬼勒紧的胳膊上,稍微一用力。 万总猛地松了口气,总算呼吸顺畅了些。 男鬼则是一愣,惊疑不定地看着殷垣,“你能看见我?” 殷垣目不斜视,站直身体:“地上凉,万总先起来吧。” 万总捂着脖子咳了两下,感觉后颈刺痛不已,抹了一把低头去看,竟是一手的血。 他瞬间惊恐起来:“卧槽,卧槽,这怎么回事?” “磕到了吧。”殷垣看见他脖子后的伤口,有些漫不经心地想被人咬了得打狂犬疫苗,被鬼咬了打什么? 费了半天力气,万总总算从地上爬起来,拿着餐巾纸止血,狼狈不堪。 “万总刚才怎么了?”霍教授严肃问道,“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现在好多了。”万总摆摆手苦笑,“这几个月总是感觉喘不上气,去医院查了都说没问题,我就当是没休息好导致的。” “万总保重身体。”殷垣随口道,“既然您身体不舒服,那这场饭就吃到这吧。” “别,来都来了,再待会呗。”万总着急忙慌道,“我是真有事。” “那个项目压了我公司一多半的资金,要是一直不能通过,我就面临破产重组了。霍教授,麻烦您帮我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想办法去改!” 霍教授微微一笑,“我回去就问问。” 殷垣轻轻叹气,“万总,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问题? 万总现在那还有心思回忆什么问题,满脑子都是想的这个项目什么时候能结尾,但问话的人是殷垣,他还得好声好气去回忆。 “唔……真没发生过什么事,一切都挺顺利的……” 他的回忆戛然而止,额角的冷汗一滴滴往外渗出,不可置信地看着殷垣。 将他那句“霍教授是主讲刑法的老师”给串联起来,嘴唇不住地哆嗦,“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说了,我会看相。”殷垣对一脸迷惑的霍教授摇摇头,扶着他再次落座。 男鬼从万总身上跳下来,绕着殷垣转圈看,打量着这个人到底能不能看见自己。 但就算即将贴到面前,殷垣依旧面无表情,眼睛微垂,一点看不出破绽。 巧合吗?男鬼不明白。 万总说道:“其实……其实就在几个月前,底下人说承包工程队的包工头失踪了。我一开始也没当回事,毕竟一个大活人,我也管不住他去哪,反正把活给我干完就行。” “后来听说上面要来人抽查检验,我就带着人在工地上住了几天,盯着他们干活,顺便熟悉进度情况。当天晚上,我喝了点酒,在工地里没瞅着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md,这什么破路。” 他感觉自己膝盖被磕破了皮,火辣辣一阵疼。这边又是钢筋,又是砖块的,也活该他幸运没一跤插进钢筋里。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扶着一堵墙爬起来,手上的触感却感觉不大对,坑坑洼洼的,一点也不平整。 万总这几天正为抽查的忙的焦头烂额,又遇见这种没做利索的活,不由怒火中烧。 就这点活都做不好,一个个全都是吃干饭的废物——— 借着清亮的月光,他凑近去看。 墙壁上凹凸不平好大一块地方。 万总看了一会,又忍不住擦了擦眼睛,半眯着眼仔细去瞅。 霎时间,五雷轰顶般噼啦啪啦砸到他头上,他先是震惊,接着怀疑难以置信,最后惊恐地跌跌撞撞,声嘶力竭地跑开。 “……那个墙里有个人。”万总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我后来查了,就是失踪的工头。他意外掉进浇筑的桥缝里,当时没人发现,都以为他是带着小三跑路了。” “可这也不是我的问题,是他自己不小心。后来他老婆孩子来工地,我还给了他们一笔钱呢。” 殷垣:“你报警了吗?” 万总难以启齿地垂下头,讷讷道:“当时在验收期,不能出任何意外。你不知道,我们这种做工程的,如果还没开业就先死了个人,实在太不吉利。” “万总。”霍教授严肃道:“人命关天,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隐瞒过去。我劝你还是尽快去报警,等待警察调查处理吧。至于项目的事,你再等等。” 这话就是不打算帮他了。 万总蔫了吧唧地捂脸长叹,“这事我是有错,但是罪不至死啊。我这个项目要是凉了,手底下上万的工人都没工资拿,这…我也不是全为了我自己啊。” “工程上的事,我会去帮你问问,但是这种命案必须查清!”霍教授撂下一句话,结束这顿饭局。 离开时,万总拉住殷垣问道:“殷律师,您帮我说两句行吗?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的。” 殷垣正色看他,“我很少说玩笑话,那句你要倒大霉的话,你还是往心里放一放吧。” 万总一愣。 殷垣又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少是真话,没人比你更清楚。” 出去溜了一圈的于律师再回来发现一切都结束了,“这就…要走了?” 他还没吃饭呢! “嗯,没事了。” 于律师其实很想问问刚才都说了什么,但是又担心自己听了就要完蛋,思来想去,还是闭紧嘴巴少点好奇最保险。 殷垣和霍教授回家在一个方向,便顺路载着霍教授回去。 路上,霍教授侧目看着完全褪去青涩面貌的殷垣,唏嘘感概:“你怎么看出来万总工程出了问题的?提前关注过?” “没。”殷垣摇头,“我猜的。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您也在这,他准备的还挺全。” “那个工程我听你师兄提过一嘴,是检测的数据不合格,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就是没想到里面还有一条人命的事。”霍教授正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你师兄转行了都知道隔三差五来问候问候我,你倒好,半年都不见你一次消息。” “……” 殷垣难得心虚:“我忙……” “打个电话的时间也没有?” “……”殷垣无奈:“我以为您还在因为我反悔不读博的事情怪我。”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就算气也就气那么一段时间。你倒好,一直惦记着呢?”霍教授刺了他两句后平复下来。 两人聊着最近遇上的案子,直到霍教授下车回家。 殷垣松了口气,没了老师的念叨,总算自在很多。他趁着等红灯时,打开手机划拉两下。 几条消息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殷垣,你有空吗? ——我好像生病了。 ——你在哪? 发信人是柏扶青。 殷垣手指停在屏幕上几秒,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对方生病的样子。 不过生病就生病,给他发什么信息。 他又不会看病。 于是殷垣趁着红灯的最后几秒钟给他回了条语音,“有病就去医院。” 第31章 他提前找白无常请了个假,让他顶一下班。今天倒不用再去城隍庙,回来就简单做了顿饭,然后冲澡打算早点休息。 临睡前,殷垣突然想起来阳台上那盆“发财树”该浇水了。刚打开的电脑又被合上,他趿拉着拖鞋来到阳台边,半杯水慢慢倾斜,水一点点渗入干涩的泥土中。 在外面浓墨夜色衬托下,橘色的阳台灯将他的颀长高挑的身影在新换的玻璃窗上完整映出。 他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那头柳裕估摸着酒局已经结束,就打电话来问问情况。话里话外全当无事发生。 殷垣捏着玻璃杯的手紧了紧,冷笑一声。 柳裕下意识解释:“我一开始真没想这么多,哪知道万总就是冲你来的啊。我还以为这是欣赏我的才华……” “他那个工程的事,你也跟着掺和了?” “什么工程?”柳裕茫然,“他就是说想让你帮忙联络一下霍教授,我以为他有案子要找霍教授帮忙,怎么又跟项目扯上了关系?” “……没什么。”殷垣心里想着事,手指揪着盆栽,一片一片给拽了下来,等反应过来时,地上已经落了一堆残叶。 “什么没什么?这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明天再说吧。”殷垣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界面跳转回屏保,上面还有两条没有查看的消息提示。鬼使神差地,殷垣点进去看了眼。 是柏扶青发的两个捂着心脏的表情包。 真幼稚。 殷垣在心里嘲笑。 几分钟后,他在睡衣外加了件外套,出门上电梯来到楼上。 在敲门的时候,殷垣还在想,自己上来纯粹是为了不想闹出人命,让他这套高达八位数的房价跌下去。 柏扶青就算死也得死外面,别想把他的房子变成凶宅。 不知道是隔音太好,还是真的没人,殷垣一直没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于是,他直接开了指纹锁,走进去。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一丝灯光都没开,偌大的房子安静到只剩殷垣自己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 殷垣开了一盏廊灯,昏黄的光线隐隐约约照亮室内。十几个大大小小道花盆被摆在阳台或者客厅,却没有一个开了花,都是清一色的绿叶。 殷垣实在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柏扶青是真的喜欢种绿植啊。 他将要转身,一个高大的黑影扑倒身后,粗长的手臂从后裹住他肩膀。温热的气息从耳畔传来,带着笑腔含混道:“你不是说不来吗?” “我怕你死了影响房价。”殷垣毫不客气,皱眉想拉开他的手臂。柏扶青却跟个无赖一样,缠上他,死活不撒手。 “死不了。”柏扶青懒洋洋地把下颌搭他肩上,“就是太困了。” “你说的病就是你太困了?”殷垣有股被戏耍的无名火,用力扯他的手腕,“放手,有病就去看病,别碰我。” “你别乱动。” 柏扶青忍着强烈的困意,努力撑起精神听殷垣的话。最近天气回暖,他这具新生的身体居然也跟着时令发生变化。 头发长得迅速倒是其次,这股春乏实在难以克制。 柏扶青鼻尖贴在殷垣后颈那块皮肤上,一边蹭一边想变出原型把他全部缠绕住。感觉这会是一个合适的抱枕,适合睡觉时抱着。 殷垣挣扎的幅度逐渐剧烈,甚至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祭出判官笔把他打晕再说。 但柏扶青反应比他快了一步,耳语了一句什么,殷垣便失去意识软绵绵地倒入怀里。 柏扶青意识不大清醒,凭着本能经验还知道人应该在床上睡觉,打横把殷垣抱起一块带回床上。 睡着的殷垣皮肤瓷白,眼睫纤长浓密,唇色虽然有些淡,但也十分好看。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雕琢,光是看着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柏扶青昏昏沉沉看了他一会,把头往殷垣颈窝一塞,又睡了过去。 室内盆栽的草木疯长,几息之间一个巨大藤蔓结成的网将床上熟睡的两人完全罩住。 暗绿色光华悄然流转。 …… 刚才酒会上的男鬼一路循着殷垣的踪迹跟到这处小区前,可一进到这里,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他只能一栋栋房子找过去,趴在窗户外偷窥主人的长相。 等他费劲巴拉地飘到高层,贴在窗户上一瞅。顿时被里面的景象吓得半死。 巨大的藤蔓像个茧一样把沉睡的两人困在里面。 妈妈呀,这是什么生物? 男鬼生怕引起里面的东西注意,连忙飘远了,还是回去继续跟着大老板吧。 至少安全。 …… 殷垣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全身疲惫荡然一空,睡觉前的记忆也一点点想了起来。 一直被刻意忽略的异样如同一滴滴水,总算在他这块石头上留下痕迹。 阳光从厚重的窗帘后透了出来,殷垣轻微地翻了个身,蹙眉去打量柏扶青。 他表现出的态度一直是温文尔雅那种类型,但其实睡着后,五官的锋利感尽显,看起来颇为不好惹。 一个S省人,来四九城,住进自己家又同时认识焦端。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岑川在一个月后出狱,当年没被抓捕的人一定会有所动作。对方那么想隐藏的秘密只有岑川知道,警方撬不开岑川的嘴,只要岑川死了,那十二年前的血案就会,彻底埋进地底。 所以柏扶青到底是扮演什么角色呢? 细长的手指放在他伴随呼吸起伏的脖颈上,殷垣慢慢收力,只要他用力扼住,柏扶青就会死。 无论他有什么目的,都不能影响自己的计划。 殷垣正想着,眼神逐渐冷冽,晦暗不明的光在眸底流转。 突然,掌腹下的喉结滚动,柏扶青半眯着眼睛慵懒道:“一大早的,殷律师这样不太好吧。” “……” 殷垣没动,保持这种姿势问他:“你昨天对我下了迷药?” “怎么会。”柏扶青眉眼弯了弯,“弄这种药是违法的,我作为殷律师的朋友,怎么会知法犯法。” “那我……” “你昨天来我家,我们俩聊了很长时间的天,最后你说困了不想走,所以我才把你扶到床上睡下。”柏扶青摊着双手,“我可什么都没做。” 随着他的话,殷垣脑子果真浮现出一段和他说的一模一样的记忆。 可这不对,他不认为自己和柏扶青有什么长篇大论要聊。 柏扶青适时道:“你昨天好像喝了点酒,是参加了酒局吗?” 殷垣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翻身下了床,发现拖鞋被整整齐齐码在床边,看起来真是自己犯困,柏扶青扶着他上床睡觉,又脱了拖鞋放在床边。 他把外套披上,头发有些凌乱,头颅微扬,下颌连接脖颈形成一段流畅优美的线条。里面睡衣因为睡觉蹭开两颗扣子,露出嶙峋苍白的锁骨。 柏扶青看着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真不记得了?你昨天还拉着我一直叫爸爸,这可不是我故意占你便宜。” 他的话音消失在殷垣的眼刀中。 殷垣抱臂环顾一圈大大小小摆放了十几盆的绿植,“你挺喜欢种这些东西的。” “还好,看着挺好看。”柏扶青刷一下拉开窗帘,大片的阳光照入。他以为殷垣感兴趣,“你喜欢就拿走一盆。” 殷垣在他身上逡巡一周,趿拉着拖鞋走近,亲手为他整理了下有些松垮的睡袍。 两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一起,柏扶青连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心中涌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吃了桑树果甜丝丝的感觉。 殷垣抬眸触及他一瞬间的失神,心中了然。细长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肌,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喜欢我?” 柏扶青盯着他卷翘的眼睫,这几天一直困乏的脑子轰然炸开,看不见的枝桠都生长出鲜嫩的芽叶,接着是花苞舒展,花蕊抽长…… “喜欢我的人有很多,你觉得你的优势在哪里?”殷垣接着问。 “……我…” “不着急,慢慢想。”殷垣丢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他今天还要去上班。 至于柏扶青,接近自己总要有个目的,他会慢慢搞清楚的。 …… 律所 柳裕正问昨天的事,于律师全程都尿遁了,自然不知道,摸着头支支吾吾道:“感觉最后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可能是……谈崩了?” 柳裕穿着西装长裤,翘起拖鞋在半空晃悠悠,“没事,反正律师费尾款都打过来了。管他什么总呢。” 说曹操曹操到,殷垣就在这时路过两人在茶水间谈话,“柳主任,麻烦你过来一下。” 柳裕心说这不会还没消气吧,嘀嘀咕咕地跟上去,殷垣把门一合,“万总他……” “诶诶诶,万总可没跟我说过别的哈,你别多想了。” “不是。”殷垣顿了顿,“我问你万总他的联系方式有吗?” 柳裕:“???” …… 昨晚的万总一步三叹地回家,坐在宾利车上,耳畔回响起那个律师的话,良久嗤笑一声。 “鬼才会主动报警,每年意外失踪的人那么多,又不是每个人都能被找到。” 他心安理得地翘起二郎腿,醉意上了头,没一会就倚着椅背昏昏睡去。 车子平稳向前,空气中只余他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司机说道:“万总,您到了。” “哦。” 万总打了个哈欠,从车上下来,入目的场景让他瞬间清醒,料峭的夜风吹散他一身酒气,迟缓的大脑总算运转起来。 “这是哪?” 万总看着眼前满地建筑材料的场景,刚刚完工还没来得及拉走的钢筋水泥堆在地面。 无论是哪,都不可能是他家。 “万总不是最担心项目了吗?我就拉您来看看。”司机平静地站在身后道。 “谁让你自作主张带我来这的,我来这干嘛?我要回家,回家!能不能听明白!” 万总气急败坏,却见背着车灯站立的司机阴恻恻地笑了下:“万总,您的家不就在这吗?” 万总第六感疯狂叫嚣,不知不觉冷汗浸湿衬衫,他忽然发现司机右手里有个反射出冷光的东西。 是一把刀。 万总转身就跑,跨过围挡朝刚建成的这座桥而去。 身后司机姿态闲适,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看不见万总的人时扬起声音:“万总,我看见你了,别藏了,乖乖出来,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万总……” “别藏了。” 他一脚踩上没收走的铁皮,哐啷一声,在寂静的深夜中格外响。 “万总……我看见你了。”司机嘿嘿一笑,忽然蹲下身往石柱后去看。 没人。 此刻从护坡滚到桥台底下的万总贴着墙边蹲着,恨不得让自己跟墙融为一体,生怕被上面的那个疯子发现了。 “呼——” 他一摸口袋,手机落在车上了。 这块还是开发区,白天都没几个人影,到了晚上更别说了。估计他拿着喇叭喊救命都没人会听见。 他蹲的地方下面就是河坡,靠岸的地方不会太深。万总思索着要不要下去潜水一会等他离开后再上岸。 这时,司机又踩到了一块铁皮,听声音离他这很远。 万总一鼓作气,颤颤巍巍站起来,正要往下跳。 忽然一道黑影直愣愣倒吊下来,挡在他前面。 司机倒着身体看他,眼睛正好和万总平视,手里依旧拿着闪着冷光的刀子,直勾勾看着近在咫尺的万总,裂开嘴角笑道:“找到你了。” 万总被吓地心脏狂跳,嗓子就跟被人掐住一样,怎么也叫不出声。瞪着眼睛看他,自己一点点贴在墙上。 司机身体一荡,拿着刀朝他捅来。 万总后背已经抵住了墙,死活动不了。正在这万分之一秒的时候,坚硬的墙体突然软下来,水泥融化成液体,像一个人的身体,纤瘦的四肢团团抱住万总,把他拉入墙里。 万总惊恐的表情被定格在墙面上,他的身体与桥融为一体。 第32章 事情还得从早上说起,霍教授回去想了一晚上,抛开万总想从他这走关系的目的不谈,作为一个法律从业几十年的老教授,他还是不放心这种人命案子。 于是一早,他就联系了殷垣,让他跟着自己亲自去那座刚修建好的桥边看看。 可临出发的时候,霍教授被学校的事情突然绊住,只能告诉殷垣让他先过去。 今天是个万里晴天,四九城的暮春很多光秃秃的树枝又重新披上一层绿色。 绿叶映在水里,漾起层层油润的波纹。 殷垣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钢筋走到堤坝边,裤腿被江风浸湿,他却浑然不觉。 或许是兼职判官在地府挂上号的缘故,殷垣的嗅觉和视觉都比以前要灵敏的多。或者说是他能分辨出更多不同于普通人的气味。 就比如现在这股裹在层层水泥中腐烂的尸臭味,随着江风迎面吹来,烂苹果的甜腻腐臭中又混合着鱼腥,几乎直冲脑仁,让人闻了就想转身跑。 可殷垣不能跑,不仅不能跑,他还得找到具体的藏尸地方。 这座桥规模不大,桥面设计成四向车道,横跨30多米长度。造型参考了古代的官式石桥的平桥结构,有三孔石洞。 这尸臭味就是从石洞的方向散发出来的。 他移步过去,在即将到岸边的时候,平静的水面突然咕嘟一声,被水泡的发白的手死死抓住殷垣裤脚。 “……”殷垣低头看,水里的人顾涌动了动,发出细微的求救声。 “救、救命。” . 半小时后,从水里爬到岸边的男人抱着浑身湿透了的自己瑟瑟发抖,看着旁边身形颀长、毫不惊讶的殷垣,心说真是见了鬼了。 这律师怎么会出现在这? 殷垣冷眼看他在风里发抖,一个接一个的喷嚏连天,一点没有想脱下来外套借给他的自觉,反而有些嫌弃地往外面挪了挪。 “万总,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一大早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来散步。” 散步个头,万总心里嘀咕,谁这么sb大早上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散步。 但面上,他扯出了笑容:“哈哈哈,散步好。散步有利于健康,时间不早了,我们就离开这吧。” 他说着,抱着手臂起身,浑身的衣服全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好不狼狈。 “别急,还有件事没做呢。”殷垣淡淡道,他走到桥台边,这里有个能容纳成人高站台。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渗出来了水迹。 水渍洇湿干燥的墙体,露出一个清晰的形状。 万总瞳孔紧缩,眼看殷垣已经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奋力往他一扑,“不能报警——” “不能报警啊———” “嘭——” 殷垣早有准备,抬腿一脚干脆利落地把他踢进水里。同时间电话拨通,他平静道:“开发区长业河新桥这里有具尸体,你们尽快来看看。” 水花四溅,水里的人挣扎露出头,“别报警,你一报警,我就完了!” 可惜,他说晚了。殷垣站在桥台边已经挂了电话,收起手机,半蹲下身体,大衣的衣角拖曳地面。他素白的脸藏在阴影中,俊秀的脸庞面无表情。 “万总,你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还记得吗?” 殷垣看着万总,或者说看着万总背后的那只紧紧缠绕万总的男鬼说道。 “给你点提示,你是不是撞鬼了?” 万总倏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回头。” 话音刚落,那只男鬼突然发力,将万总的身体往下拖,水面猛地越过他的口鼻,呛了好大一口水。 “咳咳咳……嗬——救命……” 万总的身体在水里挣扎乱动,腰部就跟有东西一直往下坠一样,非要把他往河底拖。 河水被桥梁的阴影笼罩,一团乌黑,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救命……” 殷垣没想到这鬼这么大胆,当着他面都敢出来害人。 也顾不上隐藏马甲这回事,抬手从口袋中掏出判官笔,凌空一甩。 “北帝敕令,缚鬼诛邪,敢有不服者,急急如律令!” 红光如箭霎时间打中男鬼的死白的手臂,“滋啦”一声,瞬间烧灼的黑烟蒸腾而上。男鬼惨叫哀嚎,松开了万总。 万总情急下肾上腺素上涌,一股脑竟然自己爬上了岸,兀自跑到殷垣身边,抓住他的胳膊,破音问道:“救命,救命,这什么东西——” “……你掉河里变异成金鱼了?” “…………”万总活这么大,第一次碰上有人当面呛自己的人,素来伪装的和善的面皮一撕,他大喊道:“现在这是重点吗!” 殷垣头也没回,“想活就闭嘴。” 万总:“……” 万总忍气吞声,但碍于昨晚的阴影,他也不敢贴着墙体站,一手扯着殷垣袖子,探头去看河面。 在他眼中,水面只是泛起了圈圈涟漪,什么东西也没有。可殷垣明显就是在对着那里说话。 “我已经报警了,是非真相等警察来查清。看在你已经死了的份上今天就算了,要是还想害人,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男鬼半截身体飘在水面上,狠狠瞪了万总一眼,算是默认了报警来解决这个途径。 殷垣扭头,“万总,一会你该实话实说了吧?不然能逃过一次,还能逃过第二次吗?” . 没想到这次接警的是赵云州在的警队。他穿着灰色夹克,正跟拎着箱子的法医说话,大老远就瞅见河岸边停着辆熟悉的车。 带着笑容的脸刷的拉下来,一瞬间脑中闪过各种罪犯报复律师的案子。 曹,不能吧! 他脸色难看到法医不禁止住话语,奇怪道:“怎么了?” “报案人说发现尸体?男的女的?” 法医茫然:“男的吧,好像是说了。” 赵云州拔腿跑过去,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一马当先跑到了河岸边。然后,气还没喘匀就看见殷垣倚着桥边打电话。 中间有建筑围挡的阻隔,只能看清他小半张侧脸,不过只看他单手插兜的动作就知道肯定没啥事。 “………”赵云州情绪大起大落,心情极其复杂。 后面几个警察跑过来,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赵队,发现什么了?” “有情况吗?” “……没有。”赵云州为自己过度脑补感到心虚,装模作样咳了一声,把殷垣视线吸引过来,摆手道:“你怎么在这?报警人是你?” “是我。”殷垣挂了电话,慢慢踩着一堆钢筋铁丝中唯一的空地走出来,“尸体在桥下。你们得下去看看,不过情况有点麻烦……你这什么眼神?” 灰色大衣下的身体清瘦高挑,属于正常成年男性该有的体态。只是他平时皮肤太苍白,长得又太出挑,很容易让人忽略这是个一米八多的男人,总会莫名产生一些保护欲。 赵云州就是那个保护欲最强的,尤其是在殷垣父母死后,每天都担心殷垣的安全。 生怕哪天不注意,这个兄弟就把自己作死了。 就他那职业和家庭因素,赵云州觉得自己想歪也不能全怪自己。谁让殷垣好好的跑到这里。 “你为什么会来这儿?”赵云州还是没忍住问道。 殷垣:“我的腿安你身上了?” “……” 法医睁大眼睛,有点佩服这个报案人的勇气,连刑警副队都敢怼,不愧是发现尸体还这么平静的人。 见场面有点尴尬,他忙接过话茬:“桥底下是吧?那得联系一下打捞队,也不知道泡了多久,这个天不热,应该还没巨人观。” “不用打捞队。”殷垣朝桥台看了眼,“尸体没在水里,尸体在桥里面。” “什么?”所有人反应出奇的一致,都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欸欸欸,我在这,我在这。”万总从犄角旮旯里挤出来,衣服头发完全浸湿,随着他的动作不时流出残余的水滴。 他挤到赵云州面前,“警官,我要举报。我知道这个桥里埋着一具尸体,他就是建桥时的工人。” 赵云州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人?身上的水怎么搞的?” 万总瞄了眼殷垣,“这座桥是我公司的一个项目,我是老板。刚才你们来之前,我不小心掉进河里了,还好被殷律师发现救了起来。” “这样。”赵云州一个眼神下,身后两个警察已经跑去查看桥底了。他朝万总伸手,“你边走边说,不着急。” 看着万总和几个警察渐行渐远,殷垣握着手机,一转身对上男鬼直勾勾的眼神。 “你是律师?”男鬼道。 “?” “那你能帮我起诉他们吗?我死得好惨啊———呜呜呜呜呜呜”男鬼说哭就哭,声音又尖又利,就像是指甲划在玻璃上发出的声音。 “我好冤啊——呜呜呜呜———” “死了都没人发现………” 殷垣:“……” 这鬼哭就算了,还一边哭一边往他身上蹭,大有种下跪抱大腿喊冤的趋势。 殷垣紧急避开,撤后几步,“你等等,别这样。” “呜呜呜呜——那你能替我做主吗?” …… 趁警察在桥边讨论怎么把墙砸开找尸体时,殷垣被迫听当事鬼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 这男鬼叫王力,确实是建筑工人里面的工头。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一般都是按地域分,经常抱团行动。王力也免不了这样,手底下带着自己远方表弟跟邻居一块来四九城打工。 起初大家老老实实上班下班处得都不错,直到一个外人的插入。 他叫孙伯恩,有个四九城本地户口,就算没钱也要自诩本地人身份对王力几个人颐指气使,呼来喝去。 活干得最少,巴结项目经理最积极,还在王力几个同乡里面挑拨离间,说都干一样的活,凭什么王力拿的钱最多。 这是王力表弟偷偷跟他讲的。王力一听就急了,拎着棍子找孙伯恩对峙起来。 面对人高马大的王力,孙伯恩表面是装作怕了,当晚还请大伙去喝酒赔罪。却没人想到,他在酒里加了料,趁大伙熟睡,把王力拖到工地上,扔进了水泥搅拌机里。随着水泥灌注,王力的尸体被封存在了桥体里。 王力气得牙根痒痒:“我是真没想到,那个孙子这么狠,吵了几句就要弄死我。”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这个姓孙的,反而缠着他?”殷垣指了指狼狈不堪的万总。 “……这个孙子身上有东西护身,我根本没法靠近。但是万总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明知道我是意外失踪,结果一心想要赶紧收尾工程,硬是把我这事压了下去。不让报警,也不让人去找。” 随着一声重响,桥体被敲开一个缺口。说是缺口也不准确,实际上只是一层外皮脱落,三根灰黑色的手指被水泥裹着就暴露了出来。 几个拿工具砸墙的警察在看清里面东西都懵了。 饶是他们办了不少案子,面对这种水泥藏尸的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第33章 赵云州安排了几个人留下来,转身神色不善,语气生硬地带走万总回警局做笔录和调查。 见到这,殷垣自觉这边没自己什么事了,正要带着王力离开。岸边的赵云州眼尖注意到他动作,喊了声:“还有你,一块回去做个笔录。你今天不上班,跑这里来总要有个理由吧。” “……” 殷垣跟他隔空对视,素白的脸绷得面无表情,搁一般人被这么冷冰冰地盯着早就心里发怵了,但赵云州跟他认识十来年的交情不是说着玩的,早就摸清了殷垣就是个纸老虎,表面看着不近人情而已。 “走走走,都回去。小丁你跟苏法医留在这,我通知了辖区派出所,他们一会就到。到时候你们想办法把尸体给我弄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王力飘在殷垣耳边自言自语:“可千万给我留个全尸啊。” 殷垣:“你们处理时候,会注意保护尸体的吧?” “那当然了,我们法医就是干这活的。”苏法医胸有成竹,让殷垣把心放肚子里。 王力松了口气,跟着飘到殷垣车上。殷垣不是个话多的人,也没有开车听音乐的习惯,车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快到警局的时候,王力才有点不安地问出心里话:“那个姓孙的谋杀我能判多少年?就算不能死刑,起码也得好几十年吧?” “看情况。”殷垣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沉吟道:“我会为你尽力争取最高刑罚。” …… “万森达,H省人,在四九城有两家建筑公司,主要负责承包政府部门的一些基建任务。来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尸体的?” “我也是因为巧合,之前有一次,喝了点酒跑到了那边想看看情况,结果就发现墙体里面有个人。”万总焦虑道:“我都报警了,怎么可能是我杀的。你们快去找凶手啊,肯定就是他的那些工友干的,之前还从我这拿了几十万。” “你急什么,一件一件说。”赵云州皱眉,“你认识死者?什么工友,几十万又是怎么回事?” 万总眼神胡乱飞了一圈,脑海中再次浮现殷垣说的话“你能躲一次,还能躲第二次吗?” 他可是差点被鬼杀了,谁知道那鬼还会不会再来找自己。如果不说肯定要完,说了最多只是损失个工程项目而已。 两相权衡下,万总下定决心开口:“死的人是我工地上的一个工头,他领着四五个同乡来四九城打工。大概是一个多月前,他突然失踪了,同乡都说没见过他。但也有人说他找了个小三又赌博,就现在催账的找上门,就抛妻弃子跑路了。” “说实话,我觉得这理由很扯,也没几个人信。他的工友想报警处理,但是那时候我正值关键期,项目马上就要抽检了,绝不能在这时候出任何意外,所以我让人把这事摁下来了。那些知情的工友,我全当发奖金了,一人给了五万,让他们闭嘴去。” “当时我真没想到这个人死了,我要是知道……我……” 万总呼吸忽然稳定下来,眼神闪烁,“我肯定会选择报警啊。” 殷垣在另一间审讯室等着警察问话,王力蹲在墙根边,一字不漏地转述万总的话。当他说道最后一句时,王力有点感动,“看来万总也是被蒙蔽的啊,早知道就对他好点了。” “……” 殷垣:“他就说说,你还当真了?昨天之前,他不是知道你的尸体了吗?” 突然醒悟的王力一愣,恨恨道:“这些资本家的嘴脸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赵云州跟身边警察交代几句,就跑到殷垣在的审讯室。毕竟不是正经审讯,赵云州放松多了,翘着二郎腿,拍了拍桌子,“该你了,讲讲今天不上班怎么会跑到那里吧。” 殷垣挑挑拣拣把昨晚酒会的事说了一部分,不过见鬼的事情自然没说。 “行吧。” 赵云州摸了摸下巴,“我说你怎么会跑这来。”他摆摆手示意殷垣能走了,不过走之前他多问了句:“万森达跟你没啥关系吧?他没请你当律师吧?” “没关系。” “行,那你走吧。他还得在这呆一段时间。” 殷垣离开警局,王力犹犹豫豫跟着他,“我要不还是回去盯着万总吧?万一他对警察瞎说怎么办?” “回去?”殷垣淡淡觑了他一眼:“你的事还没算呢,回什么回?” 王力本来就丧的脸更加丧了,“我都成鬼了,怎么还要被管着?” …… 因为殷垣那两句话,柏扶青在家里想了整整一天。春困期过去,他的脑子也清晰不少,整理着自己的心绪罗列出当前的两条现状。 第一,他对殷垣感情不一般,是不是真的喜欢还有待商榷。 第二,就算他喜欢殷垣,但是人跟妖……人跟妖在一起这合适吗? 他身为上古神树,不老不死。但是殷垣是人,人的寿命对他来说就是弹指间。这能在一起吗? 这不合适。 他抄起手机给穷奇发了条信息,你觉得妖和人有可能吗? 发完后,他站起身来,在房子里面踱步半圈,感觉这里不通风实在太闷,便将手机揣兜里推开门出去打算去散散步。 站在电梯中,他跟反光墙的自己对视,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妖和人是不可能的。 都跨物种了,这怎么行? 他一定要和殷垣说清楚,至于那什么姻缘红线,也得想办法给断了。 “叮”一声,电梯到了一楼自动开门。 外面正好站着穿着大衣打电话的殷垣,楼道灯光将他的脸照得雪白,眼皮微垂,漆黑的眸子漫无目的地看向地面。紧接着又朝电梯厢里瞅,看见是柏扶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嗯,有进展我会联系您。” 殷垣对那头说了一句,将电话挂断,单手插兜,站的姿态闲适又挺拔,“你要上去?” “……” 柏扶青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摁着开门键不放,轻轻“嗯”了一声。 王力一个鬼跟着上了电梯,直觉气氛有点不太对。尤其是这个长得最高的男人,冷飕飕的余光一直往自己身上飘,跟能看见自己一样。 他想了想,保持了点距离,试探问道:“兄弟,你能看见我啊?”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王力松了口气,他就说,这怎么一个两个都能看见鬼呢,哪有这么巧的事。 电梯来到殷垣家楼层,王力紧跟着殷垣一块下去。 速度快的让柏扶青想把他揪住都不行。尤其是他刚一抬手,殷垣就察觉到他的动作望过来,眼神中满是警惕。似乎因为昨天的事,对他已经产生了阴影。 说不清是想避嫌还是什么情绪,柏扶青收回手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这只男鬼跟着殷垣回了家。 一分钟后,柏扶青一个人站在家门口,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穷奇回复他消息。 喜欢就上,想这么多干嘛。真当自己不老不死了? 柏扶青心中想,不一定是喜欢,但他不能让殷垣被鬼缠上。 … 王力跟着殷垣一路回家,有点不明所以,“刚才那个人是住楼上吗?我昨天爬窗户似乎没看见人。” 只有一个巨大的绿茧。 殷垣抓住话里的重点:“你还偷窥?” “……” 王力:这就是律师吗?两句话离不开罪行…… 晚上,白无常来找殷垣。刚从墙里钻出来就忍不住脸上的笑容,夸道:“不愧是学法律的,合法收钱就是厉害。” 眼看殷垣茫然,他笑道:“就你前天抓的那个走尸人,他罚金交上来了。我们大殿的屋顶终于能翻修翻修,不用漏雨了。” 殷垣:“……” “城隍庙……这么惨淡吗?”殷垣无奈。 白无常叹气:“你不懂,现在末法时代,别说我们这些小喽啰了,就是那些大佬的日子都不好过,没有人类的信奉,他们迟早要消亡。” 殷垣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抬手指了指看见白无常吓得躲到墙角的王力,“你顺路把他捎走吧。” 王力一个刚死没多久的新鬼,对人还能吓唬两下,面对白无常这种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又有正儿八经编制的老鬼就不够看了。白无常一出来,他就被对方一身的煞气吓得连连后退,躲到一边不敢吭声。 此刻突然被提到,王力欲哭无泪,“您不是律师吗?怎么跟这鬼差还有联系啊?” 白衣高帽还拿着勾魂索,这身皮肤太经典了,简直没人认不出来。 不等殷垣说话,白无常先咧开嘴角,露出长舌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懂什么,他可是我们地府外聘的高级员工!” 殷垣站在一旁在心里补充,就是个没编制的外包。 王力第一回知道还能这样搞的,但他不想离开,他要亲眼看着姓孙的判刑,看这些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我不走,谁也别想让我走!” 他执念太重,眼睛逐渐充血变红,隐隐又有失去理智的迹象。 判官笔飞出直敲他眉心,王力痛呼一声,恢复神智。 殷垣淡淡道:“想直接去投胎?想得美,让你跟着他走是去城隍庙做苦役,先把你之前犯的事偿还一遍再说。” “你死后纠缠万森达就算了,但是你企图把他拉到水中淹死,即便没成功也是故意害人未遂。” 白无常帮腔,“就是,你也不看看现在生育率都低成什么样了,想投胎?先排个十几年队再说吧!” 听完他们话的王力苦兮兮地只能跟着白无常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殷垣倒了杯水还没来得及喝,门铃就响了。 他去开门,门外正是刚见过面的柏扶青。比起昨天的失态,他此刻看起来衣冠楚楚,一副正人君子,温文尔雅的模样。 柏扶青说道:“我想起来我有事忘了告诉你。” 殷垣不为所动,一步也不肯移开,“嗯,就在这说吧。” 看着他带着戒备的眼神,柏扶青有些无奈,昨天真是他糊涂了才干出那事。 不过站在门口也不妨碍他将里面的情况打量一遍——室内只有一层淡黑色的鬼气,却不见刚才跟着殷垣回家的男鬼,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柏扶青收回视线,“你最近不要去那些偏僻人少或者是墓园这些地方,对你身体不好。” 殷垣眼睛微眯,淡色的唇瓣掀起一丝嘲弄的弧度,“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的呢?” “还是说,早上的问题你已经想好了答案?要来告诉我?” 早上的问题?什么问题? ——“喜欢我的人有很多,你觉得你的优势在哪里?” 那种被捏着根茎的酥麻再一次蹿上柏扶青头皮,一时间对视殷垣似笑非笑的眼睛,有些怔愣,心头的疑虑恍然解开。 殷垣见他不说话了,便要关上门送客。 霎那间,柏扶青眼疾手快挡上一挡,“殷垣。” 因为殷垣是人,他下意识地选择隐瞒真实身份,但还是从容不迫地一字一句道:“我的优势有很多,你可以慢慢来了解。但是就算你还没发现多少,那也比你身边那群歪瓜裂枣强得多。” “你想来了解我吗?” 第34章 “你去过云省吗?”殷垣不答反问,面对柏扶青别有深意的邀请反应仍是淡淡的。 “没有。” “哦。” 殷垣一根手指抵住柏扶青的胳膊,将它推开,柔软的指腹隔着一层布料贴在他的手臂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殷垣轻轻挠了一下。 这是很亲密的撩拨动作。柏扶青当即眸色就更深了,控制不住想把人拽怀里抱着。 殷垣却只是轻哂,“早点休息,明天再见。” 柏扶青把他全身扫视一遍,脱下大衣后,殷垣身上只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两条腿又直又长,松松地套在裤子里。衬衫的下摆扎入长裤,将他细而柔韧的腰部线条完全展露出来。 难怪他昨晚轻而易举地就把人搂住了。柏扶青有些回味,一颗心被他似是而非的话勾得不上不下,来回摇摆。 他回到楼上,思来想去找穷奇聊天,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半夜还在公司加班的穷奇看到信息,感觉自己还不如直接死了,拉着整个世界团灭吧。 他一万年单身妖,懂个屁的爱情。 不过他那盘靓条顺,一身正气的兄弟居然也能为情所困! 穷奇忍不住感慨,到底是天道的运行代码出了错还是兄弟基因突然变了异? 末法时代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消亡前先变异是吧? 殷垣送走柏扶青后,拿起手机给焦端打了个电话。 “您和柏扶青认识多久了,他这个人,您了解吗?” 焦端半夜被他莫名其妙一问,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了?” “嗯?” “没,你说他人怎么样是吧?”焦端吃人嘴短,想也不想就说:“他这人很不错,热心善良,长得又高又帅,要是我能做主,四九城热心市民、五好青年肯定颁发给他。” “……”殷垣觉得他说得太夸张,“能举几个例子吗?” “啊……额,嗯……他呀,他之前帮过我一个大忙,算是救了我半条命。怎么了,你怎么突然问他的事了?” “我觉得有点奇怪……”殷垣不理解,“他没上过学却感觉还挺有文化的,从S省的山村里出来,竟然认识你,还救过你……他到底什么来历?” 作为心知肚明的知情人,焦端听得虎躯一震,忙给柏扶青岌岌可危的马甲打补丁,“他啊,他就是一个隐形有钱人,你别看他不显山露水的,实际上有好几个公司的持股权呢。就那个最大的,跨国跟东南亚那边做贸易的公司,就有他的参股。” “他们有钱人,一般都是私人教学,没上这种公办学校很正常,哈哈哈……很正常,你别多想。” 殷垣直接问他:“你觉得他跟当年那事有没有联系?” 焦端想也不想,一口否绝,“不可能!他那时候……反正不可能,你别瞎想。” 挂完电话的殷垣仍在思考焦端刚才的话。 如果不是别有用心,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为他所用? … 翌日,晴空万里,春风和煦。 殷垣开车就要到律所时,无意间瞥见路口有家新开的咖啡厅。想起柳裕之前含蓄要求他多跟同事处好关系的话。 他便下去点了十几杯咖啡还有甜品蛋糕,让店员待会送到楼上律所。 店员手脚麻利地下单确认:“十七杯咖啡和二十份甜品是吧?一共一千五百元,请扫这里。” 殷垣拿出手机刚扫完,突然看见外面路人四散奔逃,还有人尖叫出声,嗓音撕心裂肺,吓得咖啡店的所有人都齐齐看去。 下意识的,殷垣快步走出门去看,路中间有辆着火的汽车朝前方飞速驶来。而它的正前方正停靠着一辆油罐车。 转眼间,汽车离油罐车只剩不到十米距离。 这边商业街人流量一向密集,来得及跑掉的人忐忑不安地伸长脖子围观,来不及跑掉的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等待死神降临。 殷垣离油罐车的位置不算远,见此情形,他只能先把离路边最近的已经被吓傻的女生扯开。 随着“嘭”的一声,油罐车被火引燃,剧烈强大的爆炸火浪吞噬附近十几米的一切。玻璃经受不住爆炸冲击,噼里啪啦接连迸裂。 人的哀嚎声、玻璃爆炸声、车辆鸣笛声全部汇聚在一起,如同空中无形的音浪一波一波接连不断冲击着殷垣的耳膜。 他的思绪被忽然拉远,在哭泣声中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哽咽声。 炽热的火舌即将扑上殷垣身体时,一只手倏然从后盖住他的眼睛,温凉的气息扑洒,抵挡住滚烫的爆炸热气。 柏扶青一手遮住他的眼睛,一手凭空张开,暗绿色的光影浮动,以万分之一秒的速度迅速凝结成一个透明的盖子,将爆炸的两辆车包围其中,阻止火焰蔓延。 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周围人陷入短暂的静止状态,没人朝他看来。几秒钟后,他们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柏扶青松开殷垣,刚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突然对上殷垣湿润泛红的眼眶,被水洗过一样的眸子清亮无比。 柏扶青哑然。 殷垣垂眸敛去外露的脆弱神情,“你怎么在这里?” 柏扶青想了想,摊手道:“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殷垣轻轻吐了口气,冲他笑了笑,笑容浅淡几乎不怎么明显,却一下就为他俊秀的脸上镀上一层鲜活的光华。 “谢谢。” 柏扶青愣住,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殷垣露出不带任何攻击意味的笑。 路边爆炸的火势渐小,有人死里逃生反应过来后,连忙扯着嗓子大喊,“快报警,快打120,这里有人受伤了——” 他们喊着,殷垣却看见几个“人”已经从爆炸的中心飘了出来,怔怔地看向四周,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些被爆炸波及的人连一点抢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死了。 站在原地看了几分钟,殷垣无奈地看向自己也被波及到的车,叹了口气,给保险公司打去电话。 他这边在打电话,那边柏扶青盯着他的背影琢磨着什么。 两人都没注意到从一辆被掀翻的车底,爬出来一个男人,他身上的衣服被烧成了布条,手臂脸颊都是灰,脖子上挂着的红色朱砂吊坠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看周围情况,拔腿就朝最近的咖啡店跑去。 跟殷垣插肩而过的那瞬间,一股强烈的腐朽血腥味钻进殷垣鼻腔。 男人跌跌撞撞,似乎有什么在后面追逐他,即便光脚踩到玻璃也不能让他停下。一步一个血脚印,踏在地面。 单脚跨进店门的那刻,他朝店员大喊:“救命——救救我———” 店员被他吓一跳,还没来得及做出行动。 男人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垂落一根电线,他没注意,瞬间被电线绊倒直直朝前面趴去。 瞬间,咖啡店的卷帘门失控掉落,几十斤的钢铁坠落,朝着男人的脖颈斩去。 他脖子上的朱砂吊坠终于彻底碎裂,男人感觉到不对劲,惊恐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可人越着急越手忙脚乱,电线死死缠着他脚腕,生生把他固定在地面。 “啪嗒——” 猩红的热血飞溅,同时打湿殷垣和柏扶青衣角。男人被这扇卷帘门直接斩首,头身分离。 周围安静一霎那,紧接着爆发出更猛烈的尖叫声。 柏扶青脸色有点难看,固执地抓住殷垣手臂,关切道:“你怎么样?” “还好。”殷垣缓慢吐出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对此尚能接受,只是血腥味实在过重,本就敏感的嗅觉更是让此雪上加霜,他忍不住皱眉后退几步,嘴角紧抿,看向地面的尸体。 …… 殷垣这班还是没上成,他那些律所同事也没能享受到这次破天荒的下午茶。 一整条商业街都被封锁,消防车,救护车,警车各色灯光闪烁,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被抓来办案的赵云州一脸疲态,强打起精神朝据说最惨烈的咖啡厅走来。 “受害人从爆炸现场逃离,结果又被卷帘门斩首……我靠,这也太猛了。怎么跟死神来了一样。”他旁边的一个警察说道。 “什么死神来了……我还柯南呢,意外事故被你说这么玄乎,等你见到真正玄乎的事不得更害怕。”赵云州自认天选之子,被死者接连托梦办案,对这种案子完全不怵。 “还有更玄乎?”那警察新来的,没听过赵云州前两个案子的事,对此一脸好奇。 赵云州轻笑一声,正想说,余光猛地看见街道边的人,话锋一转,怪异道:“曹,还真有柯南……” “什么柯南?” 赵云州大步走过去,皱着眉头看着殷垣:“你怎么又在这?殷垣同志,怎么哪里死人,你就出现在哪里呢?你外号柯南啊?” 殷垣:“……” 他没好气地指了指被烧毁的车,“如果你记忆没出问题的话,应该知道我的上班地点就在这附近。” 赵云州尴尬地咳了一声,扭头看周围地上的血迹,尸体已经被先一步到的辖区民警处理了,地上画了一圈尸体的白色印记,“嘶,这么大出血量,看来真的是一次斩首了。” 跟着他来的警察说道:“派出所那边把死者信息发过来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确认死亡原因。” 赵云州拿过他手机看了眼,脸色一下凝重起来,“怎么是他。” 那个警察不明所以,傻傻问了句:“谁啊?” “水泥藏尸案的犯罪嫌疑人,孙伯恩。” 殷垣离得不远,同样听见这句话,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孙伯恩?” “是他。”赵云州把手机拍回警察胸前,嘱咐道:“联系孙伯恩家属去派出所做个DNA鉴定,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他。再把王力那群同乡工友都叫过来,我要问话。” 这片的鬼差姗姗来迟,一招勾魂索甩出去,直接将十几个新死的鬼一块带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殷垣全当没看见这鬼差,目不转睛地看向一边空地。 柏扶青拿纸巾将手擦了擦,看殷垣紧抿唇瓣不说话,还以为他被吓到魂不守舍,“你还好吧?” 殷垣摇了摇头,“没事。” “要是害怕,我们现在就回家。” 赵云州正要走,一扭头看见柏扶青低头跟殷垣说话,他升起点诡异的感觉,朝殷垣喊了声:“老殷,你也跟我走一趟。” 柏扶青不轻不重地扫他一眼,等殷垣离开后,才沉下脸来,暗嗤一声。 第35章 警车上,殷垣问道:“叫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查案子。” 赵云州:“王力案子的报案人是你,带你回警局了解情况怎么了。。” 他看似在专心开车,眼睛老是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往殷垣身上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殷垣又不是个木头,自然有所感应,在他第n次抬眼时,总算开口说道:“你要不先停车,好好看看我?不然我怕你一会拉着我一块出车祸。” “……”赵云州尴尬,“这不是有点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嘛。” “那就别说了。” “不行。我憋得难受。”赵云州想了想:“刚才你那邻居怎么也在这?他在这上班?” “嗯?”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说了,我感觉他这人非常不一般,周身那气场……怎么说,反正很奇怪。按我的经验看,这种如果不是天生性格原因,那就是经历的事特别多。我看不透他,你也小心点这人,别傻傻地就跟他走近了,谁知道他本性什么样呢。” 赵云州对人的气场天生有种敏锐的直觉,从警办案后又跟各种犯罪嫌疑人打过交道,也算是阅历丰富,识人无数了,能让他感觉古怪,那的确是没得跑,肯定有问题。 可出乎他意料,殷垣反应很平静,语气平缓:“我知道。” “你知道?” “我又不傻。”殷垣不想在这里深聊自己租客的事,就转移话题说起今天这场意外事故。“孙伯恩还没死的时候,我看见他脖子上戴着一根吊坠,你们找到了吗?” “我找找,这个是被放车上来着。” 副驾驶位上的警察翻了一会,总算从各种证物袋,找出放着几块红色的小石块模样的透明证物袋,拿在手里来回打量,疑惑道:“这是孙伯恩的项链,有什么问题吗?” “我能看看吗?”殷垣问道。 警察朝赵云州看了眼,见他没表示,心领神会地扭头递给殷垣,笑道:“看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证物。” 吊坠碎裂成了四五瓣,原本暗红通透的颜色现在看起来有种泛着烧灼黑红。因为碎的太多了,全貌已经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出来上面有刻了一些小字,具体内容同样分辨不出来。 殷垣对玄学的事也就一知半解,属于门外汉级别,眼下看着这吊坠,虽然认不出是什么东西,还是能感觉到这肯定是件法器。 法器碎裂,又沾了人血,原本蕴含的生气全部变成黑色的死气绕在它的周围。 看来那不是错觉,孙伯恩死前,这个吊坠就是在发光。 孙伯恩以一种格外离奇又惨烈的方式死在公共场合,他的家人听见这消息早就坐不住赶忙往警局跑,吵着闹着要给个说法,该付责任的对象说了一大堆,从路政到商家,就连围观群众也要因为没能搭救孙伯恩为他的死负责。 一行人到派出所时正好赶上家属堵在门口闹事,一个老太太见车进来,麻利地往地上一趟,来回翻滚,嘴里还不停喊着:“哎呦,我的儿子啊,你死得好惨,你死得冤啊,都是周围这些人见死不救把你害了,你在天有灵看一眼吧,你走后你亲妈是这么被这些公家欺负的……呜呜呜……” “这……”副驾驶位上的警第一回见这种撒泼打滚的无赖,瞪着眼睛,作势要开车门下去。 他安全带还没解开,哨岗的值班已经发现了情况,连忙跑过来把地上的女人搀扶起来,“大姐,大姐,我们有话好好商量,别这样搞,不要影响正常交通秩序好不好?” 女人顺势伸手去挠这值班警察的脸,叉腰破口大骂:“我去你奶奶的秩序,我儿子都死了,他死了,你们没一个人给我交代,还想让我好好说话是吧?呸,你想得美!” 可怜值班警察年纪轻轻,就被喷了一脸口水,就这还得好声好气地跟她讲道理。 “不是这么个事儿,那您要说话也不能挡我们领导的车,人都是有工作的,耽误不得……” 女人捕获关键词:“领导?“ 她猖狂一笑,撸起袖子,“好啊,找的就是你们领导。你们不给我说法,那就让你们领导给,看我们最后谁丢了饭碗!” 说罢,她用力甩开值班警察,朝迎面来的车撞去。 赵云州时刻关注她的动向,早在她作势扑来的时候就刹了车,老太太扑了个空,索性张开两只胳膊朝引擎盖上一趴,就是不起来。 “嘿,这老太太!”赵云州降下车窗,朝值班警察没好气道:“愣着干嘛,赶紧拉走。” 那值班警察反应过来,态度强硬几分:“您再这么不讲道理,就是妨碍我们正常公务了,我会把你拘留起来的。” “你抓,你抓啊——正好让别人都看看警察是怎么欺负我这个孤寡老人的!” 他们吵架的功夫,殷垣把这老太太的全脸已经看完了。好好的一个人,脸上居然几乎被灰黑色的死气遮挡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咄咄逼人的嘴唇发青,眉头乌黑,太阳穴一鼓一鼓快要爆裂一样。 他看了一会,降下车窗,朝老太太说道:“孙伯恩是不是也给了你一条朱砂吊坠让你时时刻刻戴在身上?” 老太太穿得是高领毛衣外面又裹了层毛呢外套,看不清到底有没有戴什么项链吊坠。不过殷垣猜测,大概率是有。 赵云州没想到殷垣还来掺和一脚,听他忽然问这么一句,当即也竖耳听起来。 老太太正理论呢,突然被这么一问,扭头看去,先是被这年轻人的脸晃了晃神,态度居然好了不少,至少没那么冲了,“是给了,怎么了?我儿子的死还能跟这玩意有关?” 殷垣淡淡道:“那你儿子有没有说这个吊坠是通过杀人才拿到手的?” 起初他以为王山的死是孙伯恩出于羞恼才报复杀人,但现在看来,殷垣感觉到一丝怪异。把尸体藏进桥体很麻烦,水泥浇灌的时候就容易被操作工人看出端倪,再算上桥体的承重考虑…… 如果把孙伯恩的想法往玄学上引,听闻民间有封闭人的五感,置于桥梁下,就相当于用活祭来打生桩。 桥在风水上又称卧龙,活人祭龙,水过留财,人过留命。 鲁班秘术中有种借打生桩借运的说法。但殷垣对此也只是耳闻,不清楚这种传言是否可靠,可无论可不可靠,孙伯恩杀人的目的绝对没有那么单纯。 老太太呆愣当场,讷讷道:“杀人?谁杀人?怎么可能?“ “孙伯恩不只是把这个吊坠给了你,还给了他儿子和媳妇对吧?你们家人每天都戴着它。孙伯恩弄到这东西后,有没有说过他马上要转运发财这种话?”殷垣问道。 “有……有说过。”老太太愕然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这东西有问题?” 殷垣却道:“我一会再说,你先让我们进去。” 老太太这才让开路,赵云州发动车子开进去,把车停到楼下,让副驾驶位上的警察下去应对孙伯恩其他家属,人走后,这才扭头问坐姿悠闲的殷垣,“你刚才什么意思?那吊坠有问题?跟邪教有关系吗?” 殷垣面不改色把锅推给自己同事,“律所有人之前也搞过这种东西,买回家说能转运,要家人都佩戴,集合血脉之力才能发挥作用。结果他运不但没变好,还差点出了意外,后来才知道这东西来路不正。” 赵云州狐疑:“那你说的杀人?” “我诈她的,想看看她知不知道孙伯恩杀人的事。” 赵云州觉得这个理由勉强能接受,点点头,边下车边评价:“哪有什么能转运的玩意,这纯纯是心理作用,你同事真想多了,当律师就是不如我们警察信仰纯粹。” “……”殷垣懒得跟他辩驳,反正这傻子信了就行。 他们的办公区,外人不能随意进。殷垣就在一间空的接待室里边喝茶边等赵云州过来问话。 那老太太估计是找人打听了话,趁机溜进接待室,关上门,一双眼睛中泛着精明的光,可惜被浓浓的黑气遮挡,看不真切。 “你不是警察吧?你是术士,也懂看风水算卦?” “我都不是。”殷垣见她进来丝毫没惊讶,说道:“但是我确实能看出来孙伯恩死得有古怪,作为他的亲人,也会受到牵连。今天是他死,明天或许就是你,也可能是你的儿媳妇或者是你孙子……” 在儿子死后,唯一的孙子就是老太太的命根儿,一听他也会有事,老太太急得来回转,“您说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啊,伯恩就让我们戴个项链而已啊,他说这是他找大师特意开过光的法器,能帮助他赚大钱的!” 殷垣问道:“他赚到钱了吗?” 老太太想了一会,“上个月吧,他往家里拿了八万多,说是老板给的奖金。我本来不怎么信这吊坠的作用,可实实在在的钱摆到面前……” 老太太也动摇了,每天戴吊坠都更加爱惜,生怕磕了碰了,影响它的神力。 “上个月?上个月他的工头死了,那八万多是老板给的封口费。他告诉你们这些事了吗?”殷垣心里也明白,孙伯恩肯定没说,说了就不能突显这吊坠的厉害了。 老太太懵了:“他什么也不跟家里说,只按时打钱。他死了就死了,别连累我们这群活的人啊,我孙子才三岁。” “……” 殷垣还记得这老太太刚才还哭喊着自己儿子死了。 “没办法,他人已经死了,看来他弄得东西也产生了反噬,现在我也没办法。”殷垣说完看老太太脸色白了白,顿了一会后,又道:“不过你可以让我先看看吊坠,或许还有什么办法。” 老太太忙不迭解下吊坠,递过去。 朱砂吊坠用一根红线挂着,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细小的经文,看着诡异,实际上摸起来也不寻常。 触手的一瞬间,湿寒的凉意争前恐后地渗透入骨髓,冰得殷垣手指猛地一颤。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眼,这老太太满脸期待地等他说话,看起来对吊坠异象一点也不知情。 殷垣摸着手中吊坠,指尖被冻得隐隐泛红,皮肉下又升起一股烧灼的痛感。 “怎么了,你说话啊——” 老太太话音未落,殷垣倏然发现她的身影渐渐透明,一个三四岁的寸头小男孩抱着球跑过来,穿透老太太的身体。 小男孩手中皮球滚落,他连忙去追,随着他的跑步,周围的场景一点点扩大,就像建模被加载出来一样,不再是警局待客室,而是变成了一条平坦的马路。 马路蜿蜒爬上山坡,皮球正好在路中间停下,男孩慌忙去捡。山弯刚好驶出一辆卡车,面对倏然变故,来不及刹车——— “滴滴滴———” 卡车喇叭声震天响,男孩抱着球呆愣愣看着它逼近。 “嘭——” “咚咚——” 赵云州敲了两下门进来,发现这里还多出一个人。 “老太太,你怎么胡乱跑呢,赶快出去,这儿不是你随便走动的地方。” 他说完后,瞥了眼殷垣,惊奇问道:“殷垣?你怎么了?” 殷垣脸色白得吓人,几缕黑发贴着额头,隐约看出额间有些冷汗,呼吸急促地喘气几声,接着就像噩梦初醒一样,浑身一震,扶着桌子抬起头来。 他耳畔被卡车的喇叭声和撞击声震得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赵云州在说什么。眼前除了猩红滚烫的血就是粉白色的脑浆和被压扁了的尸体。 ——小男孩趴在地上,几乎成了饼状,被一身衣服盖着。 殷垣好一会才反手扯住他的胳膊,打断喋喋不休的话。 “孙伯恩的儿子……” “孙伯恩的儿子怎么了?他在老家,没跟来警局。” 殷垣把吊坠扔到旁边桌子上,双手拉着赵云州的袖子,狠狠一闭眼,从男孩脑浆碎裂一地的场景中抽离出来,“他要出事了,你——” 老太太电话这时响起,她接通后,话筒那边透出来号啕大哭的声音。 说话人哽咽道:“妈……小陆……小陆,他死了………呜呜呜……是被大车撞到的……” 第36章 这声音清清楚楚地让其他两人都听见了,赵云州骤然瞳孔紧缩,又死了一个? 老太太起初还不信,但儿媳妇的语气实在不像开玩笑,她浑身抖了抖,两眼一黑,竟然晕了过去。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听筒里女人的哭声还在继续:“这可怎么办呐.......老天爷,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赵云州忙扶着她,朝外面大喊:“快叫120。” 趁着兵荒马乱地抬着老太太出去时,殷垣将她的朱砂吊坠收到自己包里,跟忙得顾不上自己的赵云州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警局。 车被拖去修理了,殷垣只能先打车,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在路上,他打了个电话。 那座还没完工的桥被凿开一块缺口,河岸边拉上了蓝白色警戒线,本来就有施工中的围挡竖在那,现在又多了一圈警戒线,沿河堤的桥柱边几乎无处下脚。 殷垣站在桥边,这时刮南风,水面上方湿潮的空气扑面吹来,在他睫毛上凝出几滴细小的水珠,眨眼间,摇摇欲坠。 他怀里的判官笔隐隐发烫,感受到它的变化后,殷垣掏出它来,摊开手心,判官笔就像感应到什么一样,横着微微转动,如同指南针。 判官笔带着他走到河岸旁的绿化带,这一条路种的都是枫树,此时暮春,枫树树叶正绿。 枫树易聚风,长此以往,树上生瘿,瘤瘿越长越大,呈人头形,就是枫鬼。因此枫树在风水上说,聚阴纳祟,滋养阴气,不宜在家宅种植。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它易滋生邪祟恰恰说明枫树更有灵性,才容易被鬼怪盯上做为寄生体。 殷垣看判官笔不动了,心知就是这里。蹲下身,找了块木条当工具挖起土来。 没多久,泥土下的一整套衣服就被挖找出来。衣服是暗蓝色的工装,上面还沾染了一大片黑色的干涸血污。它被叠得整整齐齐,可一拿到手里,殷垣就立刻感觉到最里面包着一层东西。 翻开来看,果然有个木头小人。木头小人五官各插一根小针。 正当他蹲这挖土时,那边纪项兰也拎着大包东西赶了过来。刚放下手里东西,想叫人时,眼睛瞟见殷垣拿着的东西,顿时一惊。 “我靠,这么邪的玩意。” “你知道这是什么?”殷垣问他。 “知道,天下雨,人过桥,流水也留财。这是鲁班术,你手里拿的就是借运的木人。用一个活人为阵心,木人当阵法的锁眼,这座桥就是一个祭坛。只要从这座桥上过的人都会被不知不觉借了运,为布阵的人所用。” 纪项兰着急忙慌看周围,刚好见不远处那座还没收工的桥,稍微放松了点:“幸好还没建好。不然麻烦就大了,借运听起来简单,实际上能把人坑死。阵心在哪,我现在就想办法破解。” “不用了。”殷垣拿着木人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后说道:“这个阵已经破了。” “啊?” 殷垣解释道:“尸体已经被找到挖出来了,这个阵应该已经破了。” “已经挖出来了?”纪项兰惊讶一瞬,想到殷垣的马甲又觉得也正常,毕竟这就是判官,找个尸体还不容易。 “那我来的作用是?” “布阵的人已经死了,这是被反噬吗?” 哦,是来当百度百科的。纪项兰搁心里默默道。 “应该是,搞这种邪术就是拿命在赌,运气好了,阵法成,倒霉的就是别人,运气不好,阵法破了,那布阵的术法会成倍反噬给布阵的人身上。” 他顿了顿,八卦道:“那个人是不是死得老惨了,五马分尸,十大酷刑?” “……枭首行动。” 纪项兰险些还没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心说殷律师还挺幽默。 殷垣没理他想笑又强行憋住,一直抽搐的嘴角,转身看向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将孙老太太的朱砂吊坠递给他,“你认识这个吗?” “不认识……护身符吧,全是煞气,这是被反噬了啊。”纪项兰陡然抬眸,“是那个布阵人的?” “是他家人的。”殷垣蹙眉,“因果报应,他死就死了。但他家人什么都不知情,却因为他的牵连,跟他一样的下场……这能破解吗?” 纪项兰恍然大悟,“哦哦,原来您叫我还是有正事的。” 殷垣眉眼松了松,以为他有办法。 纪项兰接着就坚定地摇了摇头,“可这不行,我不会。” “……” “不是,您是判官,那生死簿都在您手里,生杀予夺不还是您一笔带过的事儿。”纪项兰说得煞有介事,挤眉弄眼地给殷垣递了个大家都懂的眼神。 “……”殷垣:“我只是个兼职的……而且生死簿上的寿命也不是随意更改的,早有定数的。” 但有些人是例外。在某些外力原因作用下,人的命数也并非一成不变,不然就不会有人定胜天这一说了。 纪项兰叹气:“那就没办法了,这都是命。” 殷垣沉默一会,突然对纪项兰道:“你在这看着我一会。” 说罢,不等纪项兰回应,他已然坐在路边连椅上,念出咒语,离魂出窍去了,身体往椅背一栽,不省人事。 纪项兰看得目瞪口呆,挠了挠头说道:“这也太突然了。” 谁料,话刚出口,殷垣飘到他身后,冰凉凉的手拍了拍肩膀,说道:“麻烦看顾一下,别让路人送医院了。” …… 殷垣找去城隍庙,这会没见白无常,他就揪了个鬼吏问:“今天新死的鬼都送地府了吗?” 鬼吏忙答道:“还没呢,正关起来了,等着到了时辰一块带走。” 殷垣就问他关哪了,鬼吏把他领到城隍庙后院的一个成人高的丹炉面前,说道:“都在这呢。新死的鬼多,我们图方便就关这里了,您别看这炉子不大,但我们可不会做那些霸凌新鬼的事,只要他们老老实实配合就行。” 鬼吏见殷垣脸色有点不好看,继续解释道:“您第一次来基层,不知道基层的工作难办,这些新鬼里面不少人生前是无赖混混,要是碰上那种年纪又大的刁蛮老头更是麻烦,他们倚老卖老惯了,连鬼差面前都敢撒泼打滚,跟听不懂人话一样。” “我们还得好声好气跟他说话。唉,现在管得严,也不让动手,万一跑阎罗殿告我一状……唉,一个投诉都可能影响评比跟年终奖。” 说着,鬼吏更是心酸:“这不还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才把新鬼都关这里嘛,鬼手不够,也不能挨个去解释啊。……有的地方直接拿伞关鬼,那鬼被收到伞中还得跟苍蝇一样围着伞飞。我们这待遇很不错了!” 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殷垣:“……” 好辛酸,听得他也有感触了。 当律师也差不多,得跟各种人打交道,有的人就是犟种反骨还不听人话,上来就问能不能无罪。 殷垣有时候都想反问一句:“你觉得法院是我开的吗?” 一人一鬼各自为工作哀默一会,殷垣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说道:“有个叫孙伯恩的男鬼……他在这吗?” 鬼吏:“那我得看看名册……” “是个断头鬼——” 鬼吏紧急改话:“有有有,在里面,我去叫他。” 几分钟后,鬼吏牵着个无头鬼现身,他脖子光秃秃一片,视觉上比正常人矮了三四十公分。头被他抱在怀里,眼神中还有些茫然,滴溜溜到处转,似乎不清楚当下处境。 殷垣记得他死前的衣服,一眼就确定下来,冲鬼吏道:“我问他几句话,你先去忙吧,一会我把他再关进去。” 鬼吏走后,殷垣走近两步,低头跟被抱在怀里的孙伯恩眼睛对视:“你已经死了,还记得王力吗?” 孙伯恩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猩红的血点在眼球中爆开——恢复记忆后,他要失控了。 殷垣紧急祭出判官笔,一笔敲到他的天灵盖,让他恢复神智,接着说道:“你为了设立祭坛,杀人藏尸,却不想阵法被破,你遭到反噬,死在自己一手酿成的因果中。你对这些事认不认?” “……”孙伯恩蠕动嘴唇,最后只点了点头。 殷垣又道:“你家人因你受牵连,同样遭到阵法反噬,你怎么想的?……你儿子已经死了。” 等了一会,见孙伯恩一直没反应,殷垣忍不住皱眉,这是看着家人陪葬也觉得无所谓了? 没等他再问,孙伯恩身体居然扑腾跪地,头颅滚落下来,额头磕在地面。一个没头的身体支棱着脖子,和一个单独的头颅碰地,中间空缺出一大段缝隙,看起来格外怪异。 殷垣退了半步,避开这记磕头。 孙伯恩喉管被割裂后,说话都有风声,“求、求您……帮帮我……家人……她们……应该活着。……是我……是我的错。” 殷垣平静地反问:“阵法反噬为什么会连累到你家人身上?” 孙伯恩呜咽一声,讲出实情:“有个……老秃子……自称会鲁班术……能教我生钱的办法……我、我当时……太缺钱了……我儿子……要治病……我媳妇……也要吃药……我想赚钱。” “那老秃子说这阵法导引至我……自己身上……容易装满,溢出来……分给家人……就能也保佑他们……运势畅通……所以…我才杀了人……用浸染他血的朱砂……制成保护符。” 殷垣:“法网恢恢,王力的尸体迟早会被找到,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杀人案子,更没有百利无一害的邪术。你被那人骗了。” 孙伯恩脖子上下晃了晃,似乎在点头。 “是我……的错……我可以承担……但……家人……无辜。” 殷垣:“那老头人在哪?叫什么?” “不……知道……他……没说。” 殷垣叹了口气,心知他也问不出更多东西了,于是把手挥了挥,孙伯恩的魂魄随之飘起,逐渐缩小,重新回到炉子里。 大殿里四下无人,殷垣想到小男孩被卡车碾压时的表情,还有他母亲悲怆的哭泣声。不知是出于自己的经历还是自己的专业,殷垣尽力想救下仅剩的人。 他走了一会,再回来时拿了两张黄纸。纪项兰闻见上面香火味,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好香。” 殷垣:“……这是城隍庙里供神的金纸。” “嗯嗯,看出来了,您拿它干嘛?” 殷垣没回答,回了魂后,先是起身活动活动,接着就踩到连椅上折了两根枫树枝。 他在两张金纸上用笔分别写孙伯恩母亲跟妻子的八字和姓名。写完后,将纸包着枫树条一起折成小块。 “你会做纸人吗?”殷垣问他。 纪项兰还没明白他的用意:“人还没死,我们就要开始准备起纸人来了吗?” “……” 殷垣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我要用纸人做替身。” “做替身?”纪项兰倏然瞪大眼睛,“做替身!您这是要骗鬼差啊,这怎么行,也太容易露馅了,你想想,纸人怎么能跟真人比?一看就能看出来不对劲了啊。” “鬼差那里好办。”殷垣垂眸道:“我刚才看了生死簿,孙家婆媳的命数都没到大限,就算被鬼差勾走也进不了十阎罗殿,得去枉死城呆着。在枉死城呆着又没人会查。到时候等她们真死了,鬼差直接把人带到阎罗殿也一样。” 纪项兰张大嘴巴,想反驳又说不出反驳的点在哪里。 很有道理,而且也不踩线。鬼差能回去交代,这婆媳的命能保下来,十阎罗殿那边也不耽误。一石三鸟啊! 纪项兰书读的不多,这种情况只能说句:“真牛逼啊!” 第37章 医院里,赵云州坐在走廊守着昏迷不醒的老太太。医生说她情绪太激动,昏过去了,没啥大碍。但眼下老太太的家人一个接一个离世,毕竟是在警局晕倒的,也不能把她都在这啥也不管。 于是,赵云州就留了下来看顾。不过他也没闲着,远程指挥人去调查孙伯恩和他儿子的事。 天渐黑时,一通电话打过来,赵云州找个楼梯间接打电话。就是这离开一会的功夫,老太太从病床上幽幽转醒。 她脑中回荡儿媳妇悲痛欲绝的哭腔,忍不住也暗自神伤,躺在病床上默默流泪,怀念孙子。 也不知道是她刚醒还是怎么回事,冥冥中,她真听见了一声孙子叫声。 “奶奶……” 老太太摸了摸湿润的眼眶,侧身继续哭。 “奶奶……”声音忽然靠近,一双小手搭在床沿,肉嘟嘟的小脸抵在手背上,眼巴巴看着老太太,撒娇道:“奶奶,我球掉了,你帮我捡捡。” “!”老太太心头一惊,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惊喜交加,情不自禁猜测道:“小陆……小陆是你吗?” 男孩似乎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明知故问,被宠坏的性格让他强迫性地抓住老太太的手往床下拽,”奶奶……帮我捡球——” 老太太猛地被拉一下,感觉面前的孩子似乎是真的,顿时孙子失而复得的喜悦撞得她晕头转向,连连笑道:“好,好,好。” “我去捡,小陆要什么奶奶都给你。” 老太太从病房出去,被小男孩拉过幽静且昏暗的长长走廊,在走廊尽头,是间略有些破旧的厕所。 小男孩仰头看着老太太:“奶奶,皮球就在水桶里。洗手台太高了,我够不到。” 老太太摸了摸他的头,走到洗手台前,发现果然有个蓝色塑料桶。桶里的水黑黢黢的,飘着个皮球。 她就想也不想把手探进去抓皮球,可那两掌才能勉强包住的皮球居然变小了,随着胳膊翻搅的水不停晃动,往桶里越飘越深。 小男孩在旁边见此又哭道:“皮球……奶奶,我要我的皮球。” 老太太最见不得孙子哭,头脑本来就有些不清楚,现下更是铁了心要拿到皮球,“奶奶在勾,奶奶一定给你拿上来……” 在孙子的哭泣声中,老太太弯着腰往蓝桶里探,身体像一张腐朽的老木弓,越来越弯,腰椎骨骼发出难以承受这种弯度的吱呀嘎嘣声。 桶里的皮球在这时对老太太有着致命的魔力,无论如何也得弄到手…… 她胳膊探进水里,卡在桶边眼看就差一点就能拿到皮球。老太太一着急,撑着边缘,腾空双脚,居然把头给栽进水里去够。 “呜呜呜………”孙子的哭声在水的隔层中显得幽远模糊。 老太太瞪着眼睛,眼看手终于抓到了皮球,猛地一捞,皮球湿滑粘腻,还有种毛茸茸的触感。 这是? 蓝桶上方的水龙头突然自动拧开,喷出一股强烈的水流,水流自带腥味,喷溅老太太全身,顺着脖子往衣服底下流。 老太太头半埋着水里,水影一晃,她突然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那哪是一个皮球,分明是一个泡的死白肿胀的人头。人皮被水泡得过久,就跟熟透了的柿子一样,轻轻一捏,就爆出皮下的肉跟汁水。 老太太瞳孔紧缩,意识到不对后着急忙慌想出去,可已经晚了。 她的脖子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无法动弹,就连腰都直不起来。 老太太拼命反抗,手在桶里胡乱扑腾,水花四溢,大喊救命。 她崩溃了,脖子上的东西也咯咯笑了起来,边拍手边用稚嫩的语气说道:“好玩……真好玩……奶奶你真厉害……” 小男孩骑在她脖子上,压得她快要跟一根木棍一样“咔嚓”断了。小手抱着老太太圆圆的头,男孩稚声稚气:“奶奶……我的皮球没有了,你来做我的新皮球好不好?” “呜呜呜………”老太太已经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几乎窒息。 她越这样,小男孩就笑得越开心,拍手庆祝。 一瞬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个人。 小男孩没去管他,反正一般人也看不见鬼,只能看见老太太自己把头埋在水桶里不出来。 而且,老太太马上就断气了。 小男孩在期待中放松了警惕,等自己被突然抓起来丢地上还打了个滚时才发觉这是冲自己来的。当即大怒,露出白森森的牙,“你干什么?敢坏我好事,我让你死———” 他说着,一跳冲了过去,誓死要勒断对方脖子。 可这次跳到一半就被一脚踢飞,始作俑者轻飘飘只给他一个眼神,抬手把老太太从水桶里捞出来。老太太狠狠喘了几口气,心说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大圈。 想看救自己的是谁,这一抬眼,却是懵了。还是那个长得漂亮到诡异的青年。 青年和小男孩对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无形中交锋,硝烟味四起,只等开打了。 一声疑问打破这时的胶着空气。 “请问……今天哪个要跟我走?” 一身黑衣的鬼吏从外飘进来,头上带着个写着“天下太平”的高帽,一手勾魂索,一手招魂幡。那张死人脸上带着三分疑惑,四分不解还有三分对误入战斗场面的好奇。 地府里的鬼差统称无常,制服一共就两个色,不是白就是黑,穿上白色就是白无常,穿上黑色就是黑无常。所以对鬼来说,黑白无常不是特指两个鬼,而是两波鬼。 黑无常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小男孩没想到的,他圆圆的小脸上露出成年人才有的惊诧表情,眼睛在黑无常身上飘来飘去,思索自己从他手底下逃出去的可能性。 可鬼差专门捉鬼,哪有漏网之鱼的说法。 小男孩最终还是把生路放在殷垣身上,年轻,八字弱,就算不清楚实力但肯定比鬼差好打! “我说……谁要跟我走?”黑无常见没人理自己又重复问道。 小男孩趁着殷垣被吸引注意力的时候,瞬移到他背后,猛地一跳,就差骑到肩颈上,占据这副身体。 殷垣其实没动,但他口袋中的判官笔哪能忍得住这个?刷的飞出来,照着扑来的小男孩一顿猛地砸,把他硬是钉到了地面。 “你是医院的厕鬼?”殷垣问他。 医院本来阴气就重,厕所又是最藏污纳垢滋生邪祟的地方。这小鬼靠着厕所的阴气修炼,居然还有了害人的本事。 能盯上这老太太,还变成她孙子的模样骗她过来……能力确实不弱了。 小男孩哀嚎一声,后悔万分。 这特么到底是个啥玩意? 居然这么猛! “嘿,你小子……”黑无常气冲冲用勾魂索把小男孩拽过来,“当着我的面都敢动手,看我怎么收拾你——” “哇……”小男孩毕竟人不大,没遇到过什么挫折,接二连三的失败加被抓让他再也压制不住情绪,突然哭了出来。 聒噪的哭声下,黑无常完全不受干扰,扭头在仅剩的两人身上看来看去:“你们俩……谁要死了?” 老太太被他冷飕飕的眼神看得心梗差点犯,脑子里简直乱成一团浆糊。 难不成是她? 她要死了? 殷垣淡淡道:“不是我。” 黑无常了然,正要朝老太太甩出勾魂索,又听殷垣道:“也不是她……” “……不是,哥们。”黑无常气笑了,“你搁这玩我呢?不是你就是她……真当我闲着没事见义勇为来的?走吧,老太太,该上路了。” 老太太身体抖了抖,往后瑟缩两下。 殷垣挡在她面前,“我说了不是她。” “嘁…别以为懂点道法就觉得自己nb了,知道我是谁吗?地府无常,专门勾魂的,你跟我讲道理?你配吗?”黑无常给气乐了,直接骂道:“实相的就滚一边,不然我连你一块带走,往枉死城一丢,几百年都别想出去。” “北帝敕令,诛邪尽伏,敢有不服者,急急如律令!”殷垣拿刀一般紧握判官笔,念出符咒后,毛笔笔尖泛出红光,隐隐像一方印章。 “……曹。”黑无常脸色变幻几下,眼神复杂道:“你他么,你居然……淦。” 万万没想到装逼装到同事面前了,真是尴了个尬的。 “你就算是是……也不能妨碍我干活,该死的人我都要带去地府。” 殷垣见他态度软和下来,也就收了判官笔,“你既然来了就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但是带走是不能是她。” 黑无常茫然:“那还有谁?” 殷垣朝卫生间门口看了眼,一个不知道等了多久的中年男人露面,冲他们笑了笑,“那啥,说话别老在厕所讲嘛,多有味啊!” “……” 黑无常打量他如同货架上的商品肉,“这看着生龙活虎,也不像要死的样子。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动手啊?” “也不是他。”殷垣无奈,略一抬了抬下颌。 纪项兰心领神会,从身后搬出来俩纸人,还口动配乐:“噔噔噔……” 黑无常懵了。 小男孩也懵了。 殷垣面不改色道:“这纸人就是你要带走的鬼。” “不是,不是……”黑无常看着两张大红脸的纸人,再看看浑身湿漉漉的老太太,“你觉得这俩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吗?” 但凡脸能对上,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毕竟对方的大限确实没到,带走了也进不去阎罗殿。 殷垣:“性别一样就行。” “这是不是有点太……嗯?” “枉死城会比对鬼的照片吗?查鬼口吗?” “不会……” 枉死城就是个比人间贫民窟还乱的地方,什么东西都能放进去,也不管事是妖还是鬼,只要出不来就行。 “嗯哼。”殷垣看了他一眼。 黑无常:“……” “你叫什么名字?”黑无常不甘心地问,“我帮了你这忙,你总得欠我一个人情吧?” 殷垣停顿两秒钟,若无其事道:“柏扶青。柏树的柏,搀扶的扶,青色的青。” 黑无常认真记了下来,“行,今个就算了。反正都在四九城地府,你跑不了,等我有空去找你。” 殷垣嗯嗯两声,丝毫不放心上,反正地府人员名册上又不会有柏扶青的名字,随便他找。 如果去翻生死簿,那就更好玩了,世界上同名同姓那么多,他还能一一去辨认吗? 黑无常拎着小男孩离开,两个纸人瞬间着火,转眼变成了灰烬落一地。 老太太被吓得脚软头晕,也没了堵在警局门口要说法的气势,虚弱道:“柏先生,真是谢谢你了。今天要没有你……今天要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想起死去的儿子跟孙子,她不禁老泪纵横,“刚才那个娃娃要真的是我孙子,就算他杀了我,我也认了。我家娃还那么小,怎么能就走了……” 殷垣只能委婉地告诉他:“这些都是因果报应。” 老太太泪眼婆娑,“报应?你是说我儿子杀人的报应?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牵扯到我孙子身上?” “……你儿子杀人是为了布阵借运,他把借来的运通过这吊坠平均分给你们。如果真的阵法成功,你们都会获益,如果失败,你们也会跟着一块被阵法反噬。不只是你孙子,你跟你儿媳妇都不会逃过……” 老太太张嘴翕张了半天,泪花闪烁,一瞬间仿若老了几十岁,脊背佝偻,最终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你阻拦,刚才的鬼差其实就是要带我走的是吗?” “是。” 老太太捂住嘴,呜咽哭道:“我就知道……我这死老婆子活了半辈子也活够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反而让我孙子去死,先死的应该是我啊……” 殷垣看她哭得难以自抑,便离开洗手间到走廊。纪项兰趁机说道:“其实您今天什么都不做也行,因果报应嘛,她儿子酿下的苦果,他们家人一块承担也算合情合理,如果那桥修完了,倒霉的不就是别人了吗?” 殷垣瞥了他一眼,平静道:“不能假定事实做有罪推论,这是我的职业道德。” “况且,法律都不会连坐家人,其他的更不应该。作为父母想让孩子活着,作为孩子又何尝不想让父母活着?” 最后一句飘散在空气中,殷垣说得语气太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纪项兰就没听清。 殷垣也不想重复,摇了摇头,往外走:“该回去了。今天辛苦你了。” 纪项兰嘿嘿一笑,“那啥,到时候我弄鬼的时候,您给小小开个后门就行。” 殷垣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 …… 他翘了一天班,被柳裕打电话来兴师问罪,电话里他喋喋不休反复强调人要持之以恒,上班不能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不然哪来的钱花。 殷垣耐心等他说完,“今天是意外,路上遇上起爆炸事故,我被带走问询了。” “爆炸?”柳裕愣了一下,“哪里的爆炸?你没事吧?” “活着。”殷垣眼看电梯快到了,“就在律师楼下商业街油罐车爆炸……你今天也不在律所?” 柳裕正教训翘班的人呢,结果被反过来扒出自己也翘了班,不免尴尬,咳了一声说:“我女儿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去医院看病。” “哦……她怎么样?” 殷垣对这小姑娘还挺上心,上次见她就感觉身上阳火弱了不少,再加上年纪小还能见鬼,太容易被邪祟盯上。 “没啥事,行了,不说了,我去忙了。你明天准时给我去律所上班听见没,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去,我给你开工资是让你天天翘班的吗?” 殷垣直接挂了,柳裕愈发激昂的声音戛然而止。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殷垣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跟一直守在他家门口的人对视上。 这人抱臂,守株待兔似的,悠哉悠哉地说道:“大忙人,你忙完了?剩下的时间该归我了吧?” 见殷垣迟迟不出电梯,柏扶青又道:“我今天刚救你一命,连句话都不想跟我说吗?” 第38章 电梯灯光亮的出奇,在殷垣眼中反射出星星一样的光点。 寂静的空气终究被柏扶青率先打破,他一只脚踩在电梯厢边缘,递出手去接殷垣。 “站这么久,你怕我吃了你吗?”他笑道。 殷垣垂了垂眼皮,像个踩花盆底鞋子的太后一样把手搭在柏扶青手臂上,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刻薄:“你脑子被爆炸炸飞了?” 柏扶青好脾气地没反驳,把人从电梯里接出来,也不说话。 殷垣等了几秒钟,开口问他:“你……今天为什么挡在我面前?不怕吗?” 他眼睛一眨不眨,黑黝黝眸子似乎想要透过柏扶青这幅皮囊看透他的内心。 固执,苍白,又有点小可怜。 柏扶青忽然间被触动到了心弦,对自己来说轻而易举就能躲开的爆炸对殷垣来说就是生死危机。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却又这么有趣。 漫长的时间里很少有能不停撩拨他情绪的人了,柏扶青那点念头在他还没发觉到时候早就成了星火燎原之势。 有个伴,似乎也好。 柏扶青这么想着,唇角的笑意更深,眸子幽暗,“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要你没事就好。” 殷垣回以笑容,“今天谢谢你。” 他那么真诚,乌黑的头发下,眼睛微微弯起,盛满了笑意,有种被社会打磨的通透与天真并存的复杂气质。 空气一时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几秒后,殷垣主动抱了抱柏扶青,一触即分,若即若离。“自从我父母走后,我还从来没想过有人能挡在我面前保护我。” 殷垣说着,想到去世的父母,神情间不免有几分脆弱。 “……嗯。” 殷垣继续道:“我之前脾气不太好,说了一些话,你应该没生我的气吧?” “没。”柏扶青哪还记得他之前都说了什么,其实他现在都不太能听见殷垣说什么,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 殷垣抿唇,“那就好。” “……” “你找我想说什么?”殷垣主动问起他。 柏扶青倏然回神,佯装放松地倚靠墙壁,凝视着他:“我来找你要个答案。” “嗯?” “之前你问我,我的优势在哪。现在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什么?”殷垣挑眉,“你的优势……长得高?” “啧……这也是其中之一。”柏扶青一眨不眨地看着殷垣的眼睛,给人一种随时会倾身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我能保护你。生命对人类来说很重要,我恰巧有能力保护你。这点没有人比我好。” 殷垣没说话,甚至低下头不去看他。 看不见殷垣表情变化的柏扶青终于有点躁动,时间一点点在沉默中过去,他更加忐忑。 难不成还不够? 人除了命还喜欢什么? 钱吗? 总不能塞给殷垣一沓银行卡吧? 柏扶青表面平静,内心早就胡思乱想成了一个毛线球,忽然激昂的手机铃声打破沉默。 这不是他的手机。 柏扶青抽神看见殷垣拿出手机就要接听,猛地一把夺过,当着他的面挂断,晃了晃手机,语气间带了点强迫的意味:“说好了时间归我,没给我答案前,你什么都不能干。” 殷垣无奈,很想反驳自己压根没同意。但这话说出来又太煞风景,最终还是变成一声叹气。 “傻子。”殷垣说道:“你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 “……你谈过?” “我见得多。”殷垣上下打量他,“反正没一个追求者是像你这样……抢人东西的。” “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柏扶青略有不屑。 “怪不得……”殷垣抿了抿唇,“榆木脑袋,看不懂暗示。答案你不知道了吗?” 他轻巧地夺过手机,也没拨回电话,低头输了房子密码,门卡拉一声开了。 殷垣隔着门对柏扶青再次挑了挑眉,“我要休息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柏扶青就这么看着他关门,再次吃了个闭门羹。心里却一点也不慌了,甜丝丝的汁水从心尖不断溢出。如果头发能变成树叶,那柏扶青的头早就随风摇曳起来了。 那头,殷垣刚关上门,脸上的笑瞬间垮下。面无表情贴着门站了会,手指捏了捏自己脸颊,疑惑地自言自语:“有那么好看吗?” 这话都信了。 真是个傻子。 …… 那头柳裕领着女儿团团从医院回家,医生说小姑娘身体没事,就是不爱说话,平时多让她跟同龄人玩玩就好了。 柳裕把这话听了进去,带着她拐到商场挑玩具,明天带到幼儿园去跟别的小朋友分享。 团团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跟在柳裕身边,对精品店里琳琅满目的各种娃娃都不看一眼。 柳裕挑了两个看起来最讨小姑娘喜欢的洋娃娃问道:“这两个喜欢吗?bulingbuling的,多好看咩。明天带着它去幼儿园和朋友一起玩呐。” “……” 团团丝毫不搭理他,厚重的刘海遮挡住她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裕简直愁的头发都要白了,看见旁边货架上有毛绒公仔,又温柔道:“乖仔,要不要看看这几个,软乎乎的还带毛。” 导购在一边应和:“这个巴塞罗熊公仔是非常畅销的,很多小朋友都喜欢。” 在柳裕殷切的眼神下,团团终于动了动,无视顶流公仔熊,指着角落里戴着大红色蝴蝶结的兔子道:“它……” “喜欢它?好好好,买!爸爸给你买哈。”柳裕激动地快哭了,一刻不停地付钱拿货带着孩子离开,生怕团团反悔又不要了。 回去经过高架桥时,外面红色的灯牌直直照入车厢内,柳裕朝后视镜望去,只见团团抱着和她等高的兔子玩偶排排坐,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但他估摸着应该心情不错。 都抱着玩具不撒手了。 “检查结果出来了,团团没什么事,你放心吧。”柳裕临睡前跟老婆打电话报告家事,“晚上我还给她买了个玩具,她好喜欢的咩,莫担心了。” “但是她一直不说话……你一会再去看看她睡得怎么样了,我总有点不放心。” 在老婆的催促下,柳裕总算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出去,“你真是想多了,她就一小孩,还能有啥大事……” 柳裕开着手机视频通话走出去。他家是一栋小型别墅,一楼是客房加客厅,二楼才是主卧加次卧,三楼就是书房和休闲区。 虽然是小型别墅,但实际上面积还是挺大的。从主卧到次卧得走上一段路和一小段楼梯。 这大半夜的,柳裕担心把女儿再吵醒,因此脚步声放的极轻。夫妻俩谁也没说话,寂静的夜色中,一时间只有柳裕自己走动的摩擦声。 “呼啦啦——啦——” 玻璃珠从台阶往下滚,一层一层地发出敲击声,这声音不大,等柳裕察觉玻璃珠到自己脚边时已经晚了,他脚下猛地一滑,从最后四五阶楼梯上滚下来。 慌忙中,他伸手摸索扶手,把手机也丢了出去,等稳下身体后,才发现被手机照亮的光也完全消失,整个走廊都埋在黑暗中。 “老婆?” 柳裕试探性伸手去地上摸索,边摸边问,等视频通话那头的女人回答。 “老婆?能听见我说话吗?” 柳裕感觉自己跟瞎子摸象一样,趴在地上到处找,在自己家被绊了一跤不说还把手机丢了,真是够倒霉的。 他心里腹诽不断,手掌贴着坚硬的地板一节一节往上摸。——听声音应该就在这。 他仔细回忆刚才的事,手掌毫无防备地触碰到一块软乎乎的东西,吓得浑身一震,差点尖叫出声。 “我靠,什么东西?”柳裕努力睁大感觉去瞅。 黑暗中,一个小一号的头颅凑到他面前,歪着脑袋,稚声稚气地说道:“爸爸。” 冰凉的气流扑到柳裕脸上,柳裕却猛然放松下来,“团团啊……你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出来了?” “出~来~玩~呀,嘻嘻——” 柳裕叹气,“好吧好吧,那团团帮爸爸开个灯好吗?爸爸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有个壁灯就在旁边,你帮我找找。” 他对着空气说完没几秒,暖黄色的壁灯啪一声被打开,橙红色的光晕驱逐黑暗,将这一小片地方照亮。 柳裕适应光线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地板上的手机,忙捡了起来,应该是摔了一下信号不太好,他老婆说话的声音现在完全是电流滋滋声,一个字都听不清。 柳裕心想着明天还得买个新手机。突然那颗玻璃珠滚动的声音再次从他脚边响起,“啪嗒——哗啦啦——啪嗒——” “团团!”柳裕忽然应激,猛地抬高声音生气道:“你半夜就要躺在床上好好睡觉,不要再玩这些玻璃珠了!爸爸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才摔了一跤,手机还坏了!” “爸爸。”稚气的童声在他身后响起。 柳裕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正看见站在几米外穿着身白色睡裙的团团。小姑娘睡眼朦胧,一只手揉眼睛,一只手紧紧抱着兔子玩偶。 在这个角度下,兔子玩偶的红眼珠朝柳裕望来。 “你……你怎么……”柳裕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明明是和自己面对面说话来着,玻璃珠也是从上往下滚落,团团怎么会有悄无声息绕到自己身后? 团团把脸埋在兔子玩偶毛茸茸的耳朵里,面无表情地盯着柳裕道:“不是我在玩。” 柳裕下意识道:“那是谁?” 团团乌黑的瞳仁直勾勾望着他,“是兔子在玩。它想玩的。” “兔子?”柳裕眼神紧盯团团抱着的玩偶身上,两颗暗红色宝石眼睛折射出璀璨的光线,像活过来一样,反过来盯着柳裕。 柳裕被这一联想吓得脊背发凉,又觉得太荒谬。 他居然会被一个玩偶娃娃吓到,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好了,不管是你想玩还是兔子想玩,现在你们必须去上床睡觉,明天还要上学,今天必须养好精神。” 团团没反对,乖乖跟着柳裕回房间睡觉。大大的兔子被放在床头,兔子头颅不可避免地垂下,眼睛凝视团团。 柳裕直到她睡着才轻手轻脚离开。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团团再次睁开眼睛,仰头和兔子的红眼睛对视,伸手抚摸它的耳朵,“团团,爸爸是个大傻瓜,什么都没发现,她帮不了我,只有你可以。” 半晌,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你。” 第二天,柳裕发现本该躺在床上乖乖睡觉的孩子不见了。 第39章 赵云州忙活了一天,做了七八个人的笔录,总算把水泥藏尸案给理清楚了。他在孙伯恩家找到了没用完的迷药,确认杀人藏尸的就是他。 但是罪犯又意外死亡,这个案子就算告破也没法把他抓捕归案。 赵云州抱着泡枸杞的茶杯对着案宗叹气,“枪毙跟断头,还真不知道哪个更好点。” 小丁正好听见,想到当时现场一地血肉的场面,那股反胃的劲又在蠢蠢欲动,“那还是枪毙好点,至少死得体面,也有个全尸。人死了连头都没有……啧啧,赵哥,你听过一个说法没,没头的鬼找不到回家的路,就会一直在死的地方徘徊。” 他压低声音,“如果有人不巧撞上了,这个无头鬼就会拿路人的头按在自己身上。让路人接替他在这里徘徊。”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安静中,忽然门被敲响,反把讲故事的小丁吓了一跳,慌忙回头。 赵云州看他这么小胆子,毫不留情嘲笑:“就你还讲鬼故事呢?想吓你赵哥,下辈子吧,我从小就是看各种恐怖电影长大的。” 他扭头去看敲门的人,是值班的女警,过来叫人的。 “赵队,外面有人找你。” “谁啊?” “看着眼熟,好像是水泥藏尸案的大老板,他刚被保释出来。” “他就这么被放出来了?”小丁皱了皱眉头,不满道:“他知道杀人还不报警,这居然不算是包庇?” “包庇啥啊包庇,他主动自首的。”赵云州路过门口时拍了拍他肩膀,“少义愤填膺了,有时间帮我把案件材料写了。” 听到还要写材料,小丁刹那间萎了,苦着脸叹气。 赵云州出去见人,大厅里的万总看起来清减不少,本来就稀薄的头发更显空虚,整个人萎靡不振,就算穿着高定西装也撑不起来之前那股气势了。 “万总,好久不见,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万总连连摆手:“可别,您就别叫我万总了,叫我名字就行。实在当不起您这么叫啊。” “之前是办案,公事公办,现在你出来了就还是公司老总,叫万总没事。刚假释出来吧?” 万总点点头,“是,是。在里面好好反省了一番,我当初确实不该这么做。回去一定好好给王力家属补偿。唉,毕竟是在我这干活的……” 赵云州笑着,一双眼睛穿透笑意审视他,耐心等他说完后,见他还没要走的意思,“怎么,您今儿来还有其他事?” 万总犹犹豫豫,舔了舔干到起皮的嘴唇,“我听说……你跟殷律师关系不错?能不能请你帮我约他见一次面啊?” 赵云州脑子里的警报立刻拉响,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你们不就认识吗?直接找他呗。” 万总哭丧着脸:“上次被带走后,我就被他拉黑了。找其他人想约一面,都被拒绝了。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您的。” “你找他什么事儿啊?这么锲而不舍。” “他不是律师嘛……我想请他代理案子——” “万总,你这就没意思了,四九城的律师一抓一大把,找谁不行,非得找他这一棵树吊死啊?”赵云州目光如炬,“我可提醒你,在保释期如果再犯案,可是会面临加倍的刑罚期,还是实刑。” 万总眼神飘忽,在他的紧逼下,总算说道:“我、我想请他帮我看个事儿。” “什么事?“ “就那个。”万总欲言又止,他正对着大厅墙壁上一排标语,“立法为公,执政为民”,总觉得在这里开口心里直发毛。 “那个、那个事儿啊。看看……看看我身上还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万总眼睛一闭,总算说完了。 “……?” 赵云州表情从空白到复杂,“你觉得……不是,你怎么会觉得殷垣能看这个?” 就殷垣那种性格,一看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赵云州拉他看各种恐怖片从没见他怕过,明显是心静如水,坚如磐石,压根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 他甚至因为太过荒缪而脑洞大开:“你该不会是被这个案子吓得出现幻觉了吧?把律师当成了法师?” 万总:“……” 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开口,结果却被嘲笑,万总又气又羞,“我没开玩笑。赵警官,殷律师是真的有这个能力,就是他把我从王力手下救出来的,他有阴阳眼!还是什么地府判官,下面有人的!” “……”赵云州看他越说越不像话,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不耐烦地直接送客:“你有事就找他直接说,我忙着办案没空管你的那些事,什么鬼啊神啊,我觉得你最好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别瞎想什么玄学。” 赵云州扭头离开,想到之前朋友圈里看见有几个免费的心理健康分享讲座,就随手发给了万总,又转发给殷垣。 “你没事也去听听,对你有好处。” 殷垣出奇地回复极其迅速,“脑子不对就去挂精神科,心理咨询没用。” 赵云州一脸稀奇地打字,把刚才万总的事给他说了一遍,末了干脆打电话问道:“你跟他有啥过节了?你不是一向对当事人态度不错吗?” “没过节,看他不爽而已。”殷垣回答。 “那你也太主观了,好歹是一笔生意,人家可是大老板,合作一次够你半年收入了……” 殷垣直接打断他的话,语气暗含警告,“我对每个话多的人都看不顺眼,不止是他。” 赵云州配合闭了嘴不再聊这个话题,“你现在干嘛呢?下班了没?” 殷垣揉揉眉心,无奈道:“没下班,还在忙。最近案件多的不行,之前那个杀妻案也要开庭了,我要准备卷宗和材料。” 赵云州对这个案子还有印象,“那个男演员是吧?社会影响力挺大的,难怪法院会这么早开庭。没意外情况,估计是死刑没跑了。” “嗯。”殷垣说起这个,就想到努力考地府公务员的白素素,现在她也考上了,天天磨刀等着亲自勾前夫的魂。 真不知道张安宁死后再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这种戏剧化的现实让饶是不喜欢八卦的殷垣都有些期待起来。 那边赵云州不知道他想的什么,聊了没几句就被同事叫走办案。 殷垣继续忙自己的工作,卷宗看到一半,办公室的门就被急急忙忙推开,邱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探出头。 “殷律……” “柳主任出事了……” …… 暮色四合,红云罩空。 任鹏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每天早九晚六按时上下班。他学历普通,长相普通,性格也普通,有着一份勉强生活的工作,每月按时领六千薪水养活全家人。 他走在大路上,跟周围形形色色的路人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丝毫不起眼。 任鹏就这么平凡地度过了人生中三十五年,所幸他还有一点值得周围人去称赞,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 很多人羡慕他,任鹏也该知足自己现在的生活,虽然清贫,但至少稳定。 他如往常一样,说着十年如一日的客套话与同事在路口分别,慢吞吞沿着人行道往家走。跟现在的人很不一样的是,他不喜欢走路看手机。 任鹏最大的爱好就是扫视路边的小孩,每当看见可爱活泼的小朋友,他都会露出喜悦的笑容,驻足跟对方互动。 刚下过雨的路有点湿润,路面上覆盖着一层落叶。 任鹏视线在周围的路人身上睃巡,完全没注意到前面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被他撞翻摔倒在地上,噙着泪顿时哭起来。 “爸爸……我要爸爸……啊啊啊啊啊,好痛,爸爸——” 小女孩眼泪汪汪坐在湿漉漉的地面,雪白的裙子被泥水浸湿染上大片痕迹。 看见她的那刻,任鹏脸色瞬间阴沉转晴,两只手扶着女孩的胳膊把她扶起来,柔声道歉:“对不起,啊是叔叔没看清路不小心撞到你了。小朋友你原谅叔叔好不好?叔叔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女孩哭到打嗝,眼眶通红,勉强点点头,“那、那好吧。” “谢谢你啊。”任鹏露出个亲切的笑容,“你家长呢?今天谁带你出来玩的呀?” “……我自己。”女孩瘪瘪嘴,委屈巴巴道:“我爸爸工作太忙总是不回家,我就自己出来找他。” 任鹏眉眼更加柔和,甚至用手背将女孩眼角的泪给擦去,诚恳道:“叔叔也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你自己跑出来很不安全,叔叔带你回我家跟我女儿一块玩,等你爸爸下班回家了,我帮你说说他行吗?” 女孩犹豫,“可是妈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走。” 任鹏笑容不变,“我们不算陌生人,你看我知道你叫团团是吧?我姓任,你叫我任叔叔,咱们俩就是朋友了。” 女孩惊奇问道:“你怎么我的名字?“ 任鹏宠溺地捏了捏她鼻尖,笑道:“我们大人都是有魔法的,团团想不想看看我更多的魔法?” 团团这次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下来。 任鹏牵着她软乎乎的小手,一路朝着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走去。路越走越窄,两人几乎进入了小胡同里,这种胡同没几个人,连路灯都没有一个。 漆暗的夜色里,团团有些累了,扯着任鹏的手问道:“叔叔,你家怎么还没到啊?” 任鹏笑了笑,“快了,马上到。” 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破旧的深巷屋子前,一打开门一股子潮湿发酵的霉味扑散出来。 任鹏没给团团反悔的机会,抓住她的肩膀,硬是推了进去,紧接着反锁门,开灯一气呵成。 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放了一堆,旧纸箱,旧沙发,行军床什么都有,还有一捆麻绳扑在地上。 灯光下,细小的浮沉都能清晰可见,几只飞蛾飞来飞去。一身白裙打扮像个小天使的团团和这种场景完全格格不入,但她适应良好,仰着头天真地问道:“叔叔,这是哪啊?” 任鹏微笑,“这就是叔叔家,你喜欢吗?” “不喜欢,好脏。” 任鹏全当她童言无忌,也不生气,依旧温和道:“楼上有姐姐,你要和她一起玩吗?” 团团单纯道:“是你的女儿吗?好呀,一起玩躲猫猫啊!” “好,玩躲猫猫,我和你们一起玩。”任鹏一边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神闪动着痴迷和兴奋,看着团团小小的身影在前面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调动起来,为之兴奋,激勇澎湃。 他热得几乎想脱下衣服。 任鹏舔了舔嘴唇,勉强忍住这个念头,贪婪地紧紧贴在团团身后。 二楼比一楼显然空旷很多,没有乱七八糟的杂物干扰,有一个很大的空地。团团张望着,丝毫内看见人影。 正想问,身后一双大手掐着肩膀,硬是推进一个房间。 任鹏的嗓音压制不住激动,蹲在身体,一手抱着团团的肩膀,将嘴贴在她耳边,像是在耳鬓厮磨的呢喃:“怎么样,还喜欢吗?这就是姐姐。” 被任鹏称作“姐姐”的人,此时躺在一张单人行军床上昏迷不醒。四个铁链锁着她纤细的四肢,脖子上还有一根狗圈一样的东西,另一头牵引在床边栏杆,防止她胡乱动。 身上的衣服倒是整整齐齐,只是衣服下面青青紫紫各种痕迹叠了一层又一层,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任鹏完全沉浸在新猎物的喜悦中,丝毫没看见团团僵直的身体跟逐渐不悦的眼睛。 “叔叔,我们来玩躲猫猫吧。” 团团甜甜一笑,拉着任鹏手指晃晃,“我们玩躲猫猫……你先来当鬼。” 任鹏刚给妻子说今天在公司加班,时间十分充裕,因此也不急这一时。陪她玩玩,说不定待会还会更主动。 他别有深意道:“就我们俩吗?要不要叫上姐姐?” 团团微笑:“我们三个人,不用叫姐姐。” 这时候,任鹏感觉身后被拍了一下,他扭头,正对上一张血红色的眼珠子,吓得猛地后退一把,伸手去捉这个吓他的东西。 团团先他一步把兔子抱进怀里,轻轻抚摸它的头。 任鹏皱眉纳闷,这东西从哪蹦出来的?他明明没有买过这种玩具。 团团却笑出了声,咯咯乐道:“看来兔子很喜欢你,一会我们一定能玩开心。 任鹏感觉有点诡异,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但是一个仅到他大腿的人能翻出什么浪出来,任鹏还是没拒绝,同意自己先当鬼玩这个游戏。 “数数一分钟,寻找的范围就是这件房子。被找到的人就是下一个鬼。” 游戏开始后,任鹏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数数。 心里对这种只有小学生才玩的游戏嗤之以鼻。让他一个成年人去找,这不是手打把掐的事吗? 一个小破孩,还能逃脱他的掌心? 不过那小女孩长得确实好看…… “十、九、八……二、一。OK,我现在要开始找了。”任鹏噙着笑,慢条斯理走出这个房间,脚步踏在木制地板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 “团团——我来了哦,叔叔看见你了——” 任鹏说着,已经到了二楼边缘,这边有一排栏杆,栏杆旁边堆了一堆废纸箱。 “团团……”任鹏哼着小曲,正要下楼找人。 忽然,“啪嗒——” 清响自纸箱后响起,任鹏脚步一顿,转身朝着纸箱寻声而去。 他放轻脚步与呼吸,慢慢地移动到一个大纸壳箱子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箱一把揭开。 “小团团……找到你———” 偌大的纸箱下,只有一个占了灰尘的兔子玩偶,玩偶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任鹏,似乎一直在等他的到来。 任鹏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着它。 刚才他明明听到有脚步声啊。 “团团,团团你给我出来——”任鹏三步并做两步,朝周围大喊,“我找到你了,现在轮到你当鬼了。” 过去了半分钟左右,才有人回应。团团仰着头看二楼,奇怪道:“你没找到我!叔叔骗人!” 任鹏发现她居然在一楼,惊诧道:“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就在这没动。”团团不明所以,“叔叔你耍赖,明明就是没找到我!” “找到你的兔子就是找到你。”任鹏有点不耐烦,不想跟她较真,“别多话,赶紧上来玩,玩完叔叔还有其他事。” 团团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重复道:“被鬼抓到的人也要成为鬼。这是我们的规则,这局是兔子当鬼。” 任鹏还不明白什么叫兔子当鬼,这只是个娃娃,还真指望它能站起来找人啊?” 团团定定看着他,嘴里倒计时开始:“六十,五十九,五十八……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任鹏还是不以为意,随随便便找了个角落蹲下玩手机。没留神那边倒计时已经结束,进入了鬼找人环节。 任鹏欣赏着自己以前在这么里拍的艺术作品,正沉浸回味时,肩膀上突然沉了沉。 “谁?“任鹏立刻回头。 白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跟道残影似的离开。任鹏这次终于愤怒了,站起身大喊:“团团,就是你对不对?你还骗我你居然敢骗我———” “团团——” “别让我抓到你……”任鹏手心紧握,表情抽筋似的来回伸张。 “嘻嘻——” 一声轻笑乍现。 任鹏迅速回头,空无一人。 紧接着,毛茸茸的触摸上他的脖子。 任鹏再次转身,迎面正对上红眼睛的兔子玩偶。 他这会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捂着砰砰作响的心脏,好半天才镇定下来。 看着玩偶,心里产生一种诡异的想法,这个玩偶里面是不是有人? 里面的人呢? 他就近找了把剪刀,揪住兔子耳朵把它狠狠撕碎,里面的棉花四溅纷飞,除了棉花外,他没见到以外的东西。 “叔叔……”团团总算出现了,昏黄的灯线在她身上忽明忽暗,绷着面无表情的脸,机械道:“被鬼抓到的人就成了鬼。” “我一会再找……你等一会。”任鹏搪塞她。 团团不离开,依旧重复,“被鬼抓到的人就成了鬼。” “知道了——” “被鬼抓到的人就成了鬼!” “有完没完了,滚——” “叔叔。”团团软软的嗓音近在咫尺,她半弯着腰,直勾勾看着他,“被鬼抓到的人就要变成鬼哦!” “我知——”任鹏看着她,有些怔愣。 她圆圆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的黑,嘴唇鲜红,像是抹了一层血在上面。 地上被撕碎掏出的棉花似乎也变了,滑滑的,湿湿的,又有点粘腻。 任鹏感觉她有点熟悉,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你……你以前……” 团团拍了拍手,嘻嘻一笑:“叔叔,你已经犯规三次啦~” “没有变成鬼来抓我,没有数数,还有……” “伤害同伴……” “你犯规了,犯规就要有惩罚。” 任鹏浑身的不适感电流一样遍布全身,头皮发麻,呼吸逐渐急促,看着近在咫尺的团团,伸手去摸她的脸。 团团没有躲开。 任鹏拇指狠狠擦过她的嘴唇,神情怔忪狂热:“不应该,不对,不该是这样,你怎么能自己涂口红……” 又是一声嘻嘻轻笑。 倒在地上被掏出个大洞的兔子玩偶忽然站了起来,红通通的眼珠子在后面凝视任鹏,倏地掐住他的脖子,往外拖。 任鹏呼吸困难,拼命挣扎,两只脚的鞋子都被踢飞了也没法挣脱开。 他被兔子玩偶拖到囚禁人的屋子,随意丢在地上。 床上的女孩还是没有醒。 任鹏被松开,第一时间爬起来,找武器自卫,可他还慢了一步。 兔子玩偶已经把锁链挂在他脖子上,锁链尽头是他专门打造的铁桩,足有千斤重。 团团慢慢走进来,关上门,笑着说:“叔叔,你犯规了,我们游戏难度要升级。” “从现在起,你就得戴着锁链来抓人……” 任鹏总算害怕起来,他不敢看那个诡异的破烂兔子,哀求看着团团,“团团,团团,叔叔只是想邀请你来家里玩,你放过叔叔好不好,我、我马上送你回家。我们不玩游戏了,好不好?” “叔叔,游戏开始了,不能反悔哦~”团团蹲下来,朝他笑道,撒娇般嘟了嘟嘴唇,唇瓣上依旧鲜红如血,黑黝黝的眼珠毫无感情地盯着他,“你当时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什、什么?” 任鹏眼睛一点点睁大,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轰隆—— 雷声霹雳,大雨滂沱,他把一个小女孩带进这间屋子。 然后……然后…… 那女孩死了。 他做了什么? 任鹏颤巍巍抬起手,看着粘腻的手心,上面都是血。 他用血给小女孩打扮了一番,穿上白裙子,涂上红嘴唇,让她像白雪公主一样。 团团脸庞藏在阴影下,唇角慢慢扯出一个笑容,“叔叔,我不喜欢你这么看着我。很不礼貌哦。” 任鹏眼睛睁得溜圆,透过她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陷入回忆中,没发现兔子玩偶已经从地上找到了一根吃烧烤留下的铁签,稳准狠没有一丝犹豫,朝着他的眼睛捅进去。 眼珠爆开,被串到铁签上,像吃完烧烤仅剩下的铁板牛肉丁。 火辣辣的剧痛瞬间拉回任鹏的思绪。他捂着眼睛,手却摸到一根冰冷锋利的铁签。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回荡整间屋子,久久未绝。 团团在他的惨叫声中,拍了拍手掌,“第三轮游戏开始了,这次是兔子当鬼,叔叔你要好好躲起来哦。” 她转过身,面对墙数数。 任鹏已经明白自己不玩这个游戏也得玩,只能强忍着剧痛,往犄角旮旯的角落里钻,他脖子上的锁链还算长,这是他之前为了欣赏猎物到处跑特意打造的,现在却成了他的枷锁。 真是可笑。 真是荒唐。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倒计时一点点缩短,任鹏总算找到了衣柜的门,打开,钻了进去,头埋在已经发了霉的衣服中,想着如果被找到的后果是什么? 总不会真杀了他吧? 外面数数的声音似乎消失了,任鹏努力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透过缝隙往外看。 团团似乎还没发现他躲到了衣柜里,往相反的方向找去了。 任鹏心吊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停止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被热得满头都是汗。 久久听不到动静,他刚放松一下下,稍微活动僵硬的身体。 柜子门突然被从外拉开,一双红眼睛往里看。兔子玩偶的肚子还漏着棉花,像一个人被破膛开腹似的。 任鹏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 却听一声沙哑的童声说道:“找到你了。” 第40章 找到了吗?”柳裕茶不思饭不想一直等着警察那边的调查结果,一通电话打过来,他就忙不迭去听。 那头警察:“有线索了,我来通知你到警局做个笔录调查。你认不认识一些喜欢小孩的人,可能是你的朋友,你见过的当事人……对方也知道你有个女儿。” 柳裕揪着头发,使劲回忆:“我见过的人太多了……那些人里面,对小孩有特殊情感的……” 念头稍纵即逝,留下点记忆的尾巴让柳裕挣扎思索。 他便秘一样的表情持续四五分钟,“我印象中有一个……” 警察连忙追问。 柳裕犹犹豫豫,“我上周去接我女儿放学,她们老师说最近幼儿园总是有个男人在围栏外面徘徊,他不是学生的家长,行为举止很奇怪。可我不认识他……” 警察拿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去调查。逐一排查幼儿园最近的监控视频。 另一头,殷垣照常去城隍庙上班。 他正想用生死簿查查柳裕女儿的所在,可转念一想,他连团团大名叫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八字,完全无从查起。 白无常在这时拎着勾魂索过来,最近白素素上任,把他的活分走一半,白无常这下轻松多了。 今天也不忙,他就趁机过来摸个鱼,“就知道你在这,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最近地府招揽了不少人才,说不定就有人能取代你这个岗位的。怎么样,高兴吧?” 殷垣冲他勾勾手。 白无常下意识先飘了过去,吐槽道:“干嘛,你叫狗呢?” “……”殷垣:“你自我定位还挺清晰。” 白无常:“……” “有正事。”殷垣把柳裕女儿的事给他说了一遍,“你有办法找到她吗?” 那个一逗就哭的小姑娘,白无常印象还挺深刻。“有办法是有办法,可我不能白做事儿啊……” 他伸手,惨白的手指来回搓搓,给殷垣一个“你懂的”眼神。 “她爸有钱,嗯。你要是能找到,肯定重金酬谢。” 白无常狐疑:“你不能钓鱼执法吧?回头再记我敲诈勒索。” “……” 殷垣:“不会。” “你发誓!说骗我就永远拿不到五险一金。” “……”这个誓言是真的歹毒,任何一个打工人都听不得。 殷垣面无表情地发了誓,心中暗嗤,他拿的是五险三金,不怕这个诅咒。 白无常这才放心,“你有那小姑娘的物品吗?拿来我看看。” 殷垣身上没有,但桌案上放着根小姑娘送的棒棒糖,他一直没吃。 白无常接过来,放在鼻尖猛嗅。紧皱的眉头不一会就松开了,胸有成竹道:“有踪迹了,走吧。” “……”殷垣叹为观止,忍不住道:“刚才夸你自我定位清晰还真说对了。” 白无常炸毛:“你懂什么!人有人味,妖有妖味,我鼻子就是这么灵,不行吗?哼!我告诉你,你身上就有妖味,小心点吧!” 殷垣敷衍着点点头,“嗯嗯,厉害厉害,我们走吧。” 白无常:“……”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他是怎么做到用风轻云淡的口气把鬼生生气死的? …… “找呀找呀找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啊……” “握握手……” 清脆的童声在幽暗的屋子里回荡,团团穿着小皮鞋,蹦蹦跶跶地踩在地板上,每一下脚步声异常清晰。 “找到一个好、朋、友——” 团团慢慢拉开柜门,里面是空的。她转身继续找。 任鹏躲在床下,死死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小兔子乖乖……” “把门开开……” 歌声时远时近,团团绕着行军床来回走动,啪嗒啪嗒的踢踏声直接踩在任鹏的心跳上。 他左眼已经完全看不见,半张脸被血糊得到处都是,浑身冷汗往外冒,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甚至到了绝望的地步。 他错了,他不应该把这个小恶魔带回家。 现在他自己也得搭进去。 地板吱呀一声,一双小皮鞋走过。任鹏盯着面前的地板,趁着团团刚离开,终于忍不住挪动一下已经发麻的手肘。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从床上垂下一颗头,圆溜溜的大眼睛凝视着他,团团白皙的脸庞上挂着甜甜微笑。 “叔叔~找到你啦。” 任鹏被吓一跳,差点哭出来,不停求饶道:“放过我吧,别杀我,放过我,我求求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团团嘟了嘟血红的嘴唇,有些不满:“我们在玩游戏啊,你不想陪我玩了吗?” 话落,任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拖出床下,扔到地板上。眼睛的伤口被牵动,他疼得哀嚎起来。 团团跳下床,拍拍手,蹲在任鹏面前戳了戳那根贯穿他眼球的铁签,十分善解人意道:“既然你不想玩了,那我们就结束游戏吧。” 任鹏忍着剧痛,狂喜地抬头道:“真的?” “老师说,小孩子不可以说谎的。” 任鹏劫后余生,完全瘫软在地上,努力用手去抓团团,“谢谢,谢谢你,谢谢你……” 团团白色的裙边被他抓出一道道血手印,她低头叹了口气,“这是妈妈给我买的衣服,被你弄脏了。” “我、我、赔你,给你买十件,一百件都行。”任鹏着急道:“只要你放过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团团看向他身后,“兔兔,你听到了吗?他说做什么都可以,那我们开始吧。” 任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腿部传来一阵剧痛,他艰难地回头看去,腿骨已经完全变形,呈180℃折叠,从后往前压,紧贴腰背。 他眼睛慢慢瞪大,紧接着惨烈大叫。 …… 殷垣穿墙进入这个屋子,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心惊不已。 地上到处是已经凝固的血,还有锁链,衣服,一张行军床上甚至还有个女孩被束缚晕倒在那里。 “咦——我们不会撞上什么变态杀人现场了吧?”白无常嫌弃地扇风,“快找找那个小姑娘。” 殷垣扫了一圈,没看见团团,就朝行军床走去,试探着摸了摸那个女孩的呼吸。 她还活着。 只是身上裸露的皮肤上印满了各种伤痕,简直不忍直视。 “她被人囚禁在了这里……但是身上没有新鲜伤痕,地上的血应该不是她的。” “但流这么多血,人是跑不出去的。会在哪呢?”殷垣低声自言自语,视线从行军床一路滑到地面,沿着血泊滑动的方向,飘出这间屋子。 血迹尽头是一堵堆放杂物的墙边。 靠墙面的有个半人高的凸起,上面盖了一层白布,白布轻轻晃动。 他掀开白布的瞬间,呼吸几乎静止了。殷垣看着这个不知道该不该叫做人的东西。 这个人被硬生生塞进了兔子玩偶里面,脸代替兔子玩偶露在外面,其余四肢都蜷缩在玩偶下。 脸上都是血,嘴巴被针线缝了起来,血顺着密密麻麻的针眼往外流。 “你……”殷垣试探性摸了摸他两个充血的眼睛,结果却是一眨不眨,看来神经反射也消失了。 白无常看了眼,嫌弃道:“咦耶,真恶心,真变态。” 殷垣皱眉,“这是个男人。” 白无常总算逮到了机会嘲讽回去,“这不是长了眼睛都能看见的吗?” 殷垣没搭理他的阴阳怪气,眸子落在地上的血迹,“一般囚禁绑架案,如果不是为了谋财,那就是单纯通过绑架折磨取乐。这种罪犯有固定的目标特征,但无一例外都会朝弱势群体下手,比如女性跟小孩。刚才的小女孩也就十岁左右的模样,凶手不大可能会突然转移目标来费力气绑一个成年男性。” “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啥?”白无常懵逼,“你叽里咕噜说啥呢?” “凶手没理由绑架他,那换个角度看……他就是凶手。”殷垣抿了抿唇,“这里还有其他人。” “你不废话嘛,那小姑娘还没找到呢。不过这里……着实挺诡异。”白无常看了一眼地上的锁链,忽然顿住身体,眯起眼睛:“不对,有鬼味。” 万分之一秒间,判官笔如同射出的箭一样飞了出去,贯穿趁机偷袭的鬼手掌。 殷垣抬手揪住这个想跑的小鬼,“装神弄鬼还想跑?” 小鬼被前后夹击,勾魂索套上她脖子,再无处可去。 殷垣看着这个才到自己腰间的小鬼,蹙眉问道:“这里都是你搞的鬼?你叫什么名字?” “我就是鬼,用得着装神弄鬼吗?”这小鬼露出原型,是个长发小女孩,一身白色裙子,长得精致可爱。狡黠的目光在殷垣和白无常身上扫,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他是你杀的?”殷垣问道。 “我可没杀人,你们鬼差可不要诬赖好鬼。”小鬼冷哼,“想要钱也没有,烂命一条,你们随意拿。” 确实没杀人,殷垣看了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任鹏,再等一会等他咽气了才算杀人。 “团团在哪?” “你想干什么?”小鬼警惕地握紧拳头,提防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上她身干的事,你们要抓就抓我” “你上她身了?”殷垣狠狠皱眉,“少废话,赶紧说她的下落。” 小鬼挣扎了几秒,“你得给我保证,不能伤害她,要是伤害她的话,那你那你,就会变成丑八怪!” 按照她指的路,殷垣总算找到了团团的身体。她躺在衣柜门里,蜷缩着身体熟睡,如果忽略衣服上的血渍的话,堪称睡得香甜。 小鬼看着她,不自觉露出羡慕的表情,“真好啊。” “好什么?被绑架还好?”白无常接话。 “她还有爸爸妈妈,真好啊。”小鬼忍不住蹲下身体去摸团团的脸,眼睛不自觉流露出羡慕和不舍。 殷垣冷漠地打断她的温情,“团团不是被绑来的吧?你上她的身主动来这里,为什么?” 团团手脚都没有被锁链锁起来,估计躺在这里也不是那个男人搞得。 小鬼不答反问,“我会下地狱吗?阿婆说做坏事的小孩死后会被送到阿鼻地狱,那里有刀山火海,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道,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男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殷垣问她。 “你又是谁?为什么和他的打扮不一样?”小鬼看了眼白衣高帽的白无常,觉得这才是自己印象中鬼差的样子。 “我是地府判官。”殷垣盯着她,“该你说了。” “判官……”小鬼似乎听过这个名词,陷入回忆中,过了一会,她表情蓦然变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瘪了瘪嘴,她说道:“原来阿婆没骗我,真的有判官。” “可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小鬼看着手上干涸的血迹,“你怎么现在才来……已经晚了。” 她突然变得这么哀伤,仿佛有无尽的委屈压在脊背上,重得她难以喘息。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吗?”小鬼道:“因为我就是在这里死的。我的尸体至今都没被发现,凶手也一直没被抓到。” “我被他害死,警察不管,鬼差不管,我只能自己动手了。阿婆说因果轮回,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可凭什么我死了,他还能好好地生活。他有幸福的家庭,他的女儿和我差不多大,可他还能在外面肆无忌惮地绑架跟我一样的孩子虐杀。凭什么,不都是说这个世界是公平正义的吗?” “难道杀人的人才是好人吗?”小鬼眼角淌出血泪,“那我杀了人,是不是也变成了好小孩?” “……” 两个大人都没说话,久久凝视着这个一双手都能数过来年纪的小孩。 课堂上老师总说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有法律有道德,人人遵纪守法,人人善良好施。可直到社会上才能真的明白,这个世界的正常人才是极少数。 所谓的公平正义建筑起来的象牙塔内部早已发了霉。 该怎么让一个孩子过早地面对社会的黑暗面? 殷垣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如今,面对她的质问,他只能说:“抱歉。我来晚了。” 白无常惊奇地看他,殷垣没理他,俯身对小鬼认真说:“你的老师和阿婆没有骗你,这个世界本该就是公平正义的。只是,我们达到这个目标还需要很长的一段路走。” “我今天能在这里,就说明很多事情已经被改变了。即便你今天真杀了人,那也不是你的错——” “殷垣——”白无常厉声呵止。 “没人能对受害者进行审判,谁也不行。”殷垣点了点她冰凉的手指,“在我这里,你无罪。” 白无常急得团团转,“你干嘛?这不是教唆鬼都去靠自己报仇吗?哎呀,全乱了,全乱了。你知不知道这会有多麻烦。不仅会害了你,还会害的那些鬼不能投胎。” “虽然我不支持同态复仇,但是……”殷垣看向他,“如果法律机制做到完善,坏人能被及时惩戒,那也用不着受害者自己动手。你懂我的意思吧?” 这句话从他一个学法的人嘴里说出来,简直匪夷所思。如果霍教授知道殷垣能说出这种话,估计会觉得他这么多年的学都是白上了。 殷垣心知肚明,可现实远比法条复杂的多,有些事不到自己头上,是永远无法切身体会的。 “……”白无常真是服了,跟这种科班出来的文化人打嘴仗从来都没赢过,各种词拽的听都听不懂。 最后,他丧丧摆手,“随便你了,反正出了事别牵连到我就行。” 第41章 任鹏的老婆姓郑,是个小学老师,周围邻居都喜欢叫她郑老师。 这天丈夫加班,她独自吃完饭,哄着孩子睡下后,正想给丈夫再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房门突然响了起来,她趴猫眼一看,外面站了两个蓝色制服的警察。 警察稀疏平常地问她家里基本情况,提到任鹏时,多问了一嘴,“他现在不在家吗?” “不在,他说要加班。“郑老师笑了笑,“可能会很晚才回来,他经常这样呢。” 警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转身就离开了她家。 郑老师贴着墙长舒一口气,掏出已经给任鹏打了几十个电话的手机,气得朝墙砸去。 这个时候,任鹏能在哪呢?他不会又去找那些人了吧? 郑老师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拖着脚步从家里走出去的。 …… 当警察紧锣密鼓朝仓库赶来,殷垣还在听小鬼讲话。 刚才殷垣的举动在她这刷爆了好感度,现在说话也不夹枪带棒,温温柔柔问什么答什么,颇有种久逢知己的感觉。 “大人,我叫小花,就是四九城本地人。我阿婆姓李,她之前做饭可好吃了。” 殷垣挑眉,“你就是小花……那个失踪的小鬼?” 小花莫名其妙。 殷垣懒得解释,略一抬下颌,“该交代的也交代了,今天我赦你无罪,但你还是要跟我走一趟。” “可是他——”小花恨恨地盯着任鹏的方向,“我要看着他完全咽气了才走。” “他咽气,你跟他就会再见面。”殷垣问道:“再次面对杀你的人,你害怕吗?” 人怕鬼是对未知的恐惧,当这种未知被打破,同类之间,弱势者还是会遭到欺负。 “我一定要让他死。”小花咬牙切齿,坚持留在这里看任鹏血尽而亡。 兴许是她的执念过深,殷垣的判官笔居然跑了出来,悬在空中。以它为中心,周遭散开一层又一层的光盘圆圈,字迹像是镌刻在上面,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这是?”殷垣微微睁大眼睛,试探着伸手去触摸,像是一滴水没入湖面,光盘上泛起层层涟漪,两尾纯黑白两色的游鱼出现,畅游在光盘上。 “嗯?嗯!!!”白无常目瞪口呆,惊悚地看向殷垣,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你不是活人吗?” “什么意思?” “我滴老天爷啊,这是命盘。你一个活人、不对……生魂,你怎么能把它弄出来?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判官都很少手持命盘的了。” 白无常百思不得其解,几乎想用眼睛把殷垣解剖开,看看他的结构。 他指着命盘最外层,“这是天干、地支、藏干、神煞以及四柱……” “生死簿能让你看一个人的生死时间,这个可不得了,你连他的前世今生都能推演。很早之前,判官断案不仅要看你今生今世的表现,还得看你的前尘往事。听过十世大善人吧,这就是之前一个判官不信有人真能保持每一世都是好人,居然给推演到对方的第十世。结果命盘震碎,判官不得不承认这人就是天生良善,十世善人。” 殷垣手指拨弄命盘,两尾游鱼在他手指边环绕,凉凉的,软软的。 他盯了一会,似乎意识到什么,跟随游鱼的指引挨个推动命盘不同层级的转动。 四柱既定,天干地支自动推演,将任鹏的前尘往事尽皆展示出来。 前世他上山为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死在被他迫害的妇女儿童手里。 再往前,任鹏出身显赫,却不自矜身份,反而仗着家世做依仗,干起了贩卖人口,逼良为娼,调教瘦马的勾当,最后死在花魁手里。 而这一世,他依旧难改本性,拐来孩童,带到自己的秘密基地施展暴行。 整整三生三世,毫无任何悔过认错的念头。 每次都死在被他害的人手中也算便宜了他。 白无常默然看着命盘一明一灭,殷垣削薄的下颌在昏暗的光线里有种凛然的神性。 “拿起你的笔。”白无常说道:“干好你当判官该干的事。” 判官者,抬笔断万事,落笔惊鬼神。他要从复杂的人性中一点点抽丝剥茧,找出最合理的方式。 判官笔配合殷垣挥舞,无墨自动留字,写下一段判词。 “淫蛇伤人投胎,成人三世皆作恶不止而不反省。三世已到,判该人遁入畜牲道,永世不能通灵智。” 殷垣默念完,倏然看向被包在玩偶里的任鹏,他已经断了气,魂魄刚升起来,就被当头一棒直接敲晕。 判词变小,刺青般刻在任鹏的额头上,看样子是再也洗不掉这些字迹了。 小花如释重负,紧握的拳头终于张开,长舒一口气。 蓦然间,仓库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一堆警察闯进来,四下查验情况。 带头的女警看见两个女孩都没生命危险后总算放下心,让外面的医生抬着担架进来把伤员抬走。 人质没事,警察放松多了,开始四下寻找凶手踪影。不多时,他们和殷垣一样,顺着血迹掀开玩偶上的一层白布。 空洞的眼睛睁得溜圆,嘴巴缝合,体温逐渐下降,看起来没有一丝生命迹象。 警察试探着把他从玩偶中抽出,却发现他的皮肉跟玩偶内胆紧紧粘在一起,如果一用力,他肯定会褪下一层皮。 “真惨。”做痕检的法医见到这幕下意识感慨,“也不知道什么心理的人能做出这种事。” 小花悄悄握紧手掌。 郑老师不请自来,一路跟随警车来到这间仓库,看见门口还有120的车灯闪烁,她心里就已经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门口不少围观的人,郑老师浑水摸鱼,趁着警察维持秩序,从角落里钻了进去 仓库的格局对她来说,闭着眼睛也能摸到。 一楼是杂物间,客厅,餐厅,卫生间是外面的公共厕所。楼上有她和女儿的房间,剩下的空间都用来放货物。 因为租金便宜,一个月才两千多,她们一家住了快三四年。后来即便搬走了,任鹏还是将这里继续租下来,说要作为杂物间。 郑老师恍恍惚惚走上二楼,有警察看她没穿工作服,便拉住人盘问:“站住,你谁啊?是工作人员吗?没有工作证怎么进来的?” “我……”郑老师看着自己干净的衣服上被粘上一层灰,这里破旧,潮湿,阴暗,杂乱,肮脏,每一个词语从她脑中蹦出来都是对现如今的她赤裸裸的嘲讽。 看吧,你以为你多光鲜亮丽,还不是从这种贫民窟出来的。 如果可以,郑老师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里。 她难以启齿地小声道:“这是我以前的家。” “什么?” 郑老师连忙羞惭地低头,捋了捋头发,佯装放松道:“我以前住这里,听说出了事,就来看看。” “你是房主人?”警察打量她一眼,“来得正好,你来辨认一下认不认识这个人?” 任鹏的脸被针戳得到处都是孔,血糊满脸,能看出原本的模样就怪了。 郑老师起初没认出来这是谁,心里毛毛的,不敢靠近这个怪人。直到她在兔子玩偶上扫过,瞬间一惊,捂着嘴一步步踉跄后退。 这怎么可能? 这个兔子…… 这个人…… 这时候,她不小心踩到一根粗壮的锁链,啪啦一声,差点绊倒。 警察提醒她,“你小心点,这里是犯罪现场,不要乱跑。” 郑老师神情怔愣:“什么?” “任鹏是你丈夫吧。” 郑老师哑口无言,“是。” 警察点点头,“那就对了,他涉嫌多起绑架案,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证据定罪。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个警察刚说完,带头的女警注意到郑老师,皱眉过来接替问话。 “你们俩是夫妻,枕边人,他多次绑架幼女犯罪,你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女警步步紧逼,拉扯着郑老师的情绪,在她靠在墙边时,蓦然拿出一截锁链。 她说道:“这个锁链的磨损程度至少有五年往上,这么小的手圈,你们买来做什么用的?” “……绑狗,我们之前养了一只狗在仓库里看货。” “现在狗呢?” “搬家后,用不着它,就扔了。” “狗扔了,锁链还留着?” “想着锁链或许有用就留了下来。” “有什么用?” “当时没想这么多,就一块带了过去。” “哇……”女警扯唇,“可这是在仓库里发现的,你没带走它。” “那、那是我记错了,杂物那么多,又过去这么多年,记错了很正常。” 女警看了她一会,忽然问道:“你女儿多大了?” “九岁半。” “很可爱吧?” 郑老师笑了笑,“很乖。” 女警话锋一转,把刚才拍的照片,贴着她的脸,一张张让她看,“你看见了吗?这个女孩,她也才八九岁,她的身上,你看见了吗?这些伤疤,割伤的,烫伤的,夹伤的,冻伤的,还有被生生敲碎的……她跟你女儿一样大!” “她失踪了整整四个月,如果是你女儿,你会忍心吗?你真不知道你丈夫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照片上的女孩几乎没一处好地方,郑老师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回答我的问题。”女警凝视着她,“你知不知道?” 郑老师张了张嘴,低下头不语。 早在她进来的时候,小花看见她就立刻站直了身体,一副高度警戒的模样。 白无常左等右等就是没看见柳裕出现,心里大骂他这个当爹的真是混蛋,女儿被救都不出来看一眼,搞得他想暗示对方烧钱的机会都没有。 他还不知道,柳裕哪是不关心女儿,是得知女儿没事后,情绪一激动,直接晕倒了。 女警捏着照片,指腹因用力而发白。在她凝视下,郑老师的眼神逐渐闪躲,眼皮快速眨动,不安地四下望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心理防线在警察从兔子玩偶中剥离出血肉模糊的尸体终于崩溃。 郑老师疯狂撕扯自己头发:“我只想好好生活,我想过平静的生活有什么错?” “我有女儿,我爱她,我也想保护她过正常的生活。我能为她付出一切,包括我的命……” 她匍匐在地,拽着女警衣服,仰头哭得泪流满面:“可是老天爷不要我的命,它不让我一命换一命,我能怎么办?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就这么死去,我做不到啊。你也是会当母亲的,你难道不会想方设法救你的孩子吗?”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女警看她这样,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扯着郑老师的衣领逼问:“你什么意思?什么一命换一命?你到底做过什么?” 得不到回答,郑老师兀自笑了起来,“我的孩子,那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会用尽全力去爱她啊,就算让我杀人……” “你什么意思?”女警皱眉。 郑老师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你听过童子命吗?有的小孩一出生就被天上的神仙看上了,点他们去做陪侍的童子童女。这种小孩,活不长。” 女警眉心狠狠皱起,“你在说什么?” 郑老师死死捂着嘴唇,看向包裹着尸体的兔子玩偶,泪如雨下,颤抖不停。 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这个玩偶还在这里?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我的阿囡……她本来活不过五岁的。”郑老师缓缓道:“几年前,我刚参加工作,学校安排我担任低年级的语文老师。那时候虽然教学任务不重,但是我的家事却一团糟。我的女儿在医院里养病,我的丈夫要跟我离婚。我简直要崩溃地过不下去,甚至想过我干脆带着女儿一了百了算了。” “反正我的丈夫也不爱我,他也不爱孩子。没人会在意我们母女的死活。” “可是我每天上课看着底下的孩子,她们那么健康可爱,我真觉得命运不公,凭什么要针对我的孩子,凭什么只有我受这种苦。” “所以你出于嫉妒杀了你的学生?”女警尝试着推测。 “不——” 郑老师看着她,“我没杀。是任鹏——” 她睁大眼睛看向满是血污的兔子玩偶,似乎回到电闪雷鸣的那天。 “我只是因为意外撞见了任鹏把一个小女孩带到我们家。我以为那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女,谁知道……谁知道……他就是个变态……” 郑老师永远忘不了她从门缝中偷窥到的一幕,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被摁在兔子玩偶上,脸庞因为呼吸不畅憋得通红。她四肢被锁链缠绕,拼命挣扎。 任鹏一边扼住她的呼吸,一边笑,似乎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郑老师惊得说不出话,捂着嘴巴一步步后退,却惊动了任鹏。 夫妻俩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郑老师在看见任鹏握着的刀时,心里已经有了个新的想法。她稳定下来情绪,镇定地对任鹏道:“我不会管你做什么,但你必须配合我救囡囡。”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并不是独一无二的。”郑老师说道:“一个人的身份该怎么确定?他的出生年月日加上他的姓名地址。如果我将这些慢慢移到我的囡囡身上,她就能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 “换句话说,替命。”郑老师看着女警,“我打听清楚了这个女孩的各种信息,之后我们搬了家,就住在她们隔壁。我把我囡囡的姓名和出生日期都改成和她一样的。我模仿着她家人的一言一行,甚至我们两家连装修都一样。” “到了后来,就连那个女孩的家人都把我的囡囡当成他们的女儿。我做到了,我让我的孩子活了下来。至于任鹏,我从来没管过他在外面做什么,我们的夫妻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现在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 女警还没从震惊中回神,突然感觉身后被什么东西拉了一把,踉跄后退半步。 她这一退,刚好留出一段空隙,让郑老师能活动。 郑老师深深看了眼兔子玩偶,眼中眸光闪动,做出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袖子里藏了把刀,如此决绝地插向脖子。 殷垣下意识抬手想去阻止他,手臂伸到一半,硬是被白无常拦下来,语重心长地嘱咐:“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判官,地府不沾阳间事,有什么冤屈都得等死了再说!” 霎时间,血液飞溅,顷刻就洒了女警一脸。她愣愣地看着这幕。 郑老师艰难地说道:“都…都是报应。” 白无常适时抬手一挥,勾魂索已然套中郑老师魂魄的脖子。 刚出窍的鬼一般都会陷入待机状态,痴痴傻傻还想不起生前的记忆。郑老师也是如此,怔怔地靠着墙,看向兵荒马乱的现场。 “她真该死!”小花狠狠瞪她,“她也是帮凶之一!说得那么好听,凭什么要我去为她的女儿抵命!” 殷垣隐隐感觉不大对,“一个人替命这么容易吗?连生死簿都能瞒过去。” 第42章 但事情已经了结,东方既白,黑夜即将过去。他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经过破破烂烂的路面时,殷垣问小花。 “刚才没问你,你为什么会上团团的身体?” 小花想了想,“她主动邀请的,她说想和我玩。我就跟她讲需要借用她的身体一段时间,她答应了。” “就这么轻易上了她身?”殷垣十分诧异,他自己小时候因为命格弱也总是被各路鬼怪盯上。 想抢他身体的也不少,可即便是没有认干亲前,那些鬼怪最多也只能吓唬吓唬他,没什么实际意义上的行动。 团团的身体竟然可以轻易容纳其他魂魄! “不知道啊。”小花摊手,“她说自己身体一直都这样,她的身体……很奇怪,我在她身上呆着特别舒服,差点都不想出来。” “很舒服?“ “对啊,就好像我真活过来一样,非常舒服。我甚至都觉得我有时候就是团团……可我哪有她那么好运气,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小花叹了口气,流露出对团团的羡慕和渴望。 “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来……如果……我可能就一直和团团在一起了。”小花说到这,有些自责,“可是我做不到……她有爸爸妈妈,那是她的爸爸妈妈,不是我的……” 小姑娘扁扁嘴,露出属于自己年龄的稚气。殷垣没忍住拍了拍她的头发,力道不轻不重,却因动作生疏,有种拍皮球的怪异感。 顿了顿,殷垣说道:“你为什么挑选今天找上任鹏?是不是知道今天对任鹏来说不一般?” 按时间线来算,小花其实已经死了三四年,除了她刚成为鬼那段浑浑噩噩的记忆来说,她有至少一年的清醒时间。 鬼杀人的责罚非常重,大部分的鬼都不会害人,顶多背后报复一下,就像跟着万总捣乱的王力。 小花杀任鹏情有可原,可为什么一定是今天? 小花沉默以对,几秒后才迎着乍然从乌云中倾泻出的天光,说道:“因为今天是12号。任鹏对猎物的耐心只有一个月,每月十二号,他都会……而且他已经盯上了团团,下个目标就是她。我不能再等了。” “你出来的时候告诉柳裕了吗?”殷垣问道。 “团团爸爸是个傻子,什么都没发现。”小花扁了扁嘴,“等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殷垣动了动嘴唇,想说有事还是得第一时间找大人,但转念又一想,这小鬼也没说错。 女儿都换了个内芯了,当爹的是一点。没看出来,确实指望不上他。 “那这次警察怎么会这么快找到任鹏的……还正好也是今天?”殷垣皱了皱眉,总感觉这事情过于巧合,像是被人故意设计好的一样。 小花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因果报应呗,天机不可泄露。你见多了就不会奇怪了,有的人做错了事,迟早会遭报应。”白无常摆摆手,“想这么多干嘛,还不如早点回家睡大觉。” 殷垣只得作罢,让白无常一块把小花捎走,自己回了家。 …… 妖怪管理局的新部门开了张。被临时调到这个部门的几个妖就想着趁机来部长家里看看,提前混个脸熟。 本来这个部门的长官就是空降,之前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大家也就当是哪个大妖家的孩子想出来历炼历炼,找个工作干干。 因此这几个商量好的妖虽然有心拜访,却也没太重视。 哪知到了楼下起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有着五百岁高龄的狐妖吸了吸鼻子,纳闷道:“这怎么一点妖味都没有,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旁边的猫妖:“不能吧,我查了系统里面登记的地址,就是这。” “来都来了,先上去瞅一眼再说。”鲛人不耐烦道,“这么大的太阳,快把我烤干了,赶快进去啊。” 三个妖一个个都穿着正装,发型打理地一丝不苟,一看就是工作已久的社会精英。 但出现在居民楼下就显得有些怪异,谁家公司在居民楼啊,员工还能来这上班? 殷垣路过时就忍不住侧目看了眼,和他们一起进了电梯。 他刚联系柳裕,说要下午去医院看看他。把柳裕感动得稀里哗啦,觉得自己没白忍受殷垣平时偷懒摸鱼的上班行径。 实际上,殷垣只是想看看团团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狐妖一看殷垣眼睛都直了,要不是场合不对,还有同事在场,它都想直接上去问对方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有空出来喝杯咖啡。 没办法,狐族就是爱美人! 他心里可惜,眼睛一直黏在殷垣身上没移开。 殷垣自然感受到了这道视线,回望过去时,狐妖立刻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顺便眨了个WINK,企图吸引到殷垣。 “……”殷垣往他对角移了移,不动声色地捂住鼻子。 这男的也太没品味了,在封闭空间还喷这么浓的香水。 其他两妖:这狐狸一天不发骚都对不住自己狐狸精的名号。 就在快忍不住的时候,电梯终于到了,殷垣快步走出去,一个眼神也没分给狐妖。 狐妖遗憾叹息,“真可惜,他肯定是害羞了,刚才都没敢看我,早知道今天就不跟你们俩一块了。” 猫妖翻了个白眼,懒得戳破这狐狸的幻想。 “够了,没一点上进心,天天只知道贪图美色。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鲛人正色训斥他们,“一会见了部长,看我眼色行事。” “还不确定部长在不在呢……” 猫妖再次嘀咕:“怎么会一点妖味都没有呢,部长总不能是个人吧……” 三人磨叽了一会,还是选择敲门看看情况。 柏扶青上一秒刚收到殷垣发的信息,问他吃饭了没。 下一秒就听见门铃声,笑意几乎都要从眸中溢出来,好心情地勾着唇去开门。 开门前,他抚了抚衣角,确保自己以最光鲜亮丽的姿态出现在殷垣眼中。 然后,他自信开门。 “殷——??!” “………” “!!!” “……?!!” 门外三人刚齐刷刷露出笑容,在看见开门的那人时,瞬间全都僵住。 鸦雀无声。 空气逐渐稀薄,无形的威压一层层叠加。 柏扶青面无表情地盯着三个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是他们。 人呢? 他要人! “咕嘟——”鲛人是修为最少的,率先抵不住威压,扑通一下直接跪了下来。 其他俩也没好到哪去,紧接着也腿软跪倒地上。 鲛人哆哆嗦嗦道:“大……大人……” “你们怎么在这?”柏扶青打断他的废话。 “我……我……我们是听说您住这里,特意来拜访您老人家的。这这这是给您带的礼物,还请您收下。” 鲛人连忙打开包装精美的礼盒,里面一颗拳头大小的珍珠闪闪发光,白里透出幽蓝色的光芒,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区区薄礼,还请您一定收下。下次,下次我把族内最好的珍珠给您带来。” “还有我们的……”狐妖跟猫妖纷纷打开自己的礼品,猫妖是拿得一块名表,狐妖就不一样了。 他最实在,拿的是一盒子金灿灿的金条。 “24K,纯金哒!”狐妖嘿嘿一笑。 “………”柏扶青视线略过他们,正想开口,就看见殷垣突然从楼梯口走出来,撞见这幕。 “……” 三个妖各捧着礼物跪在地上,对着柏扶青呈现出上供一般的姿态。 这情况,很难让人不多想。 殷垣眸子从那盒发光的金条上移开,平静地落在柏扶青身上,慢悠悠说道:“看起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柏扶青叫住他,“你别动。” 狐妖三个,丝毫不敢动弹。 殷垣回头,“我觉得我的事情不着急。你先忙。” “不忙。”柏扶青道:“我一直在等你。你的事情才是第一位。” 跪着的三个此时已经大气都不敢喘了,生怕被发现还有他们的存在。全部眼观鼻,鼻观心,任凭心里如何呐喊,脸上都毫无波澜。 妈妈呀,太可怕了…… 狐妖悄咪咪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来人正好是电梯遇见的大美人。被殷垣不冷不淡瞥了一眼后,如被电流击中一般,他托着装金条的礼盒一滑,居然就这么全倒了出来。 瓷实的金条发出悦耳撞击声。 听声音,这含金量确实挺足的。 沉默,尴尬,几乎令人窒息。 “咳……”殷垣自己都没想到会撞见这场面,地面上的金条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记得我们国家早就解放了……” 柏扶青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冷飕飕盯着狐妖,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把这只蠢狐狸连带着金条一块扔出去了。 狐妖手忙脚乱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合上盖子,“我今天是自愿来送礼的,不是大人强迫我来的。”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殷垣眼神一变,感觉手痒想去给纪委打个电话。 柏扶青轻轻吐了口气,努力解释道:“不是我让他们来的,也不是你看见的这样,他们是……是我下属,今天来拜访我,我自己也没想到。” 殷垣:“是这样……” 他诚恳地告诉在场众妖一个事实,“我们现在一般把这种行为叫做行贿受贿,而不是拜访。” “……哈哈哈哈哈,误会,都是误会。”还是鲛人反应迅速,尬笑两声,“其实我们这些东西都是假的,原产地来自某乌,网上99就能买到,还包邮。” “你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示范看看。”他说着,拿起珍珠一用力,将它生生捏碎了,摊开手掌给殷垣看,“你看吧,哪有真货会这么容易坏的,它就是假的。” 猫妖有样学样,轻而易举就把表链扯断了。 轮到了狐妖,他看着24K纯金的金条,在选择咬断牙跟被举报之间犹豫良久,有气无力道:“我说这其实是巧克力,你信吗?” 殷垣礼貌一笑,不做回答。 柏扶青实在看不下去未来下属这么犯蠢,扶额不耐烦道:“拿着你们的东西都回去,以后也不许再送东西了。” 三个妖如蒙大赦,慌忙收拾完东西,乘着电梯下了楼。 等他们离开后,柏扶青总算放松下来,对殷垣无奈道:“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殷垣摇头,挑了挑眉梢,“你这是工作升职了?还挺快的。” “算是吧。”柏扶青抿了抿唇,“其实都一样。” 反正对他来说,有工作就行,至于是什么都无所谓。 “挺好的。”殷垣点点头,“恭喜。” “你……”柏扶青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态度,殷垣对他若即若离,飘忽不定,偶尔亲近暧昧,可倏然又拉开了距离,把他吊得不上不下。 “我什么?” 柏扶青眉眼蓦然舒展开,灼灼盯着殷垣的眼睛,“我能抱抱你吗?” 说完,不等殷垣回答,他强势地一把将人扯入怀里。跟之前的几次拥抱都不一样,这一次他把人搂的很紧。 砰—砰——砰——— 像与春风相拥,他听见心脏狂跳,犹如春日疯长的枝叶,终于开出来一朵小花。 怀里的人高挑瘦长,骨骼感很强。隔着衣服还能感觉到他身上属于人类的温度。一截秀美的脖颈流畅地滑入衬衫衣领下,细腻如玉,又藏暗香。 垂眸盯着碎发下那块透出粉意的皮肤,柏扶青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就是喜欢殷垣。 无关什么乱七八糟的红线,阴亲,就是喜欢他,想抱他,想一直看着他。 殷垣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胸口狂跳的声音,一拍一拍数着,想的却是很多年前,他和父母相处的点点滴滴。 殷玄是一个非常传统意义上的父亲,内敛寡言,不喜欢直接表达感情。再加上工作原因,其实殷垣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殷垣和妈妈叶颂的相处时间会更久。小时候跟着叶颂在军区大院里住,殷玄几个月不回家都是常态。后来叶颂带着他到四九城,殷玄依旧天南海北的到处出差。 殷垣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还有个生物意义上的父亲,在他年少的记忆中,殷玄就是一道模糊的影子,有存在的意义,但不多。 可直到听说他和叶颂的死讯,殷垣才会想起来,他其实和这位父亲还是有过不少接触的。 在某个不起眼的记忆节点,他会想到,殷玄干燥而温暖的掌心,拍在自己肩上,耐心地嘱咐各种事宜。 殷玄牵起微笑,转瞬又永久地定格在黑白照片上。他目光温和又坚定,与叶颂并肩站在一起。 殷垣倏尔回神,抬手慢慢回抱住柏扶青,嗅到他身上清淡的草木香,忍不住闷声道:“你真没喷香水吗?” 柏扶青:“啊?” 殷垣怎么老纠结香不香水的事?难不成他还喜欢收集香水? 柏扶青正考虑要不要买一些送他,就听见手机振动一声。下意识伸手,才想起来自己出门根本没拿手机。 怀里的殷垣用手推了推他,拉开点距离,从口袋中掏出手机,镇静自若地开口。 “你好?” 对面的人声音有些沙哑,疲惫道:“是我。我手机掉了,借的我媳妇电话和你联系。” “柳主任?”殷垣拿着手机走到一边,“你声音怎么了?” “我没事,是团团,她刚才醒了。”柳裕顿了顿,“你现在方便吗?团团想见你。” 站在走廊打电话的柳裕回头看了眼病房,病床上的团团,脸色苍白,小手还打着点滴,可怜巴巴地跟妈妈讲话。 殷垣想了想,一口应下,“那我现在就过去。” 耳尖听到电话内容的柏扶青脸色再次变得不怎么好看,“怎么下班还有这么多事,你一天天都这么忙吗?” 殷垣挑眉,“这是我的工作常态,你如果不情愿,现在分手还来得及。” 柏扶青表情一僵,强行挤出一抹善解人意的微笑:“怎么会,我就是嘴上说说。” 第43章 团团醒来后,任凭警察和父母怎么问都不肯开口,最后还是当妈的最了解自己孩子,递给她一个笔,让团团把想说的话写下来。 团团捏着铅笔,歪歪扭扭写下一个殷字。这个她在梦里被人握着手教了许久的字,终于落在干净的白纸上。 柳裕看着这个字良久,唯一能联想到的就只有他律所的同事,团团见一次哭一次的殷垣。 …… 殷垣来得很快,在病房走廊看见来回踱步的柳裕,走过去问他,“团团人呢?” “在病房。”柳裕眯了眯眼睛,审视着望他,“你知道团团为什么想见你吗?” “为什么?” 柳裕抿唇,抬起下巴示意殷垣进去,“去吧,她就在里面。” 他跟着殷垣进入病房。病床上的团团一看见殷垣,眼睛忽地一亮,“哥……哥。” 柳裕惊呆了,自己女儿面对自己这个亲爹都没反应,看见殷垣反倒是开口说了话。 他跟媳妇一对视,夫妻俩都想不通到底为什么! 殷垣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走近几步,蹲下身体尽量温和地问团团,“你想对我说什么?” 柳裕媳妇也姓柳,叫柳桢,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性格。此刻面对虚弱的女儿,也不禁温柔哄她:“妈妈在这,宝宝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去说,不要怕。” “姐姐……姐姐呢?”团团问道:“你把她带去哪里了?” “她回家了。”殷垣停顿几秒后,接着说:“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姐姐说有个坏人想伤害我,她要带我去赶跑坏人。”团团小手碰了碰殷垣袖边,“坏人跑了吗?” “跑了。坏人不会再来伤害你了,你可以放心了。” 团团笑了笑,“是姐姐保护了我。” ”嗯,她很厉害。” 团团笑得更开心了,比听到夸自己还高兴。 旁边的柳裕夫妇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姐姐?我们怎么没见过这个姐姐?” “爸爸,我讲过的,有个姐姐在我身边,她想和我玩。但是你说我在骗人,现在你知道我没骗你了吧?是姐姐打跑了坏人保护我。”团团认真地说,似乎很不满柳裕不记得这事。 “……可那不是你想象出来的吗?”柳裕只感觉惊悚,“我一直没见过她啊!” “都说了爸爸是笨蛋。”团团扁扁嘴,“姐姐说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她。” 柳裕:“………” 靠,他堂堂博士毕业,居然还被说是笨蛋! 但这话是小祖宗说的,他只能默默忍了,问团团眼中的聪明人,“你见过团团说的姐姐吗?” “见过。” “……不是,为什么?”柳裕不服气,“为什么就我没见过!” 柳桢倒没多想,催促着让他出去问问警察那边进展,把人强行赶出了病房。 一扭头,对上殷垣探究的目光。 柳桢和他打交道不多,只记得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律师在柳裕律所工作。现在被这么注视,忽然涌上一股凉意,“怎么了?” 殷垣看了眼病房,确认门关上后才说道:“团团能看见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这事你知道吗?” 柳桢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你知道,但是柳裕不知道。”殷垣了然,“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不担心团团会遇上不好的事吗?有的鬼可是很喜欢拿小孩当替身的。” 柳桢俯身摸了摸团团小脸,又亲了亲,满腔的母爱使她变得柔软且坚韧,说话也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她不会遇上危险的。” “什么意思?” “她是我的女儿,这辈子都不会遇上能伤害她的人。”柳桢瞥了殷垣一眼,“你既然能见鬼,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真是没想到,律所还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鬼。”柳桢淡淡道:“团团不是一个纯粹的人族,她的身体融合了我的一半能力。你知道魃吗?魃鬼非鬼,而是尸。” 殷垣怔然,眼睛倏然睁大。 柳桢当着他的面,撕下一层面皮。可皮下居然还是一层完好无损的脸,和原先一般无二。 看他惊讶,柳桢反而笑了下,“皮囊而已,我能幻化很多层。我非人非鬼非妖非怪,只有生来的一副躯壳,想据为己有的不少,能做到的没有一个。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放心团团了吗?” “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没有东西能伤害她。” 殷垣看向懵懂的小女孩,“她自己知道吗?” “我以后会慢慢告诉她。” “柳裕呢?他只是个人吧。”殷垣奇怪地问她:“你为什么会和一个普通人在一起?你不老不死,可他只有短短几十年时间。” 柳桢摊了摊手,“人生不就应该及时行乐吗?这么瞻前顾后做什么?我会陪他走完这一生,等他死了,我还有女儿呢。” “你没想过告诉他?” 柳桢笑容更大,“他不需要知道。” “人性幽微,经不起这么考验。与其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另其他存在,还不如不说。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是一种痛苦。” 殷垣想了想柳裕平时的样子,“他虽然不怎么靠谱,但是心思还是好的。” “古代皇帝都还想长生不老呢,你觉得普通人难道不会这么想吗?我不想考验人性,就这样吧,保留他在我心里最好的形象,等他死了,我也会怀念他。” 柳桢活得久,什么都见过。那种亲密无间,爱的死去活来的夫妻说翻脸就翻脸,为了权利、财产随时都能拔刀相向。 这种事情太丑恶,她本能地想避免它的发生。更不想让这段好不容易遇上的爱情蒙上裂痕,柳桢宁愿柳裕被挂在墙上让她留恋也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想到他就反胃。 殷垣哑口无言,觉得人家夫妻的事,他也不好掺和。转了话题说道:“那这次团团失踪是你引导警察抓的人了?你知道任鹏早就盯上了团团吗?” “我不知道。”柳桢秀眉微蹙,“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地,根本没空回来。任鹏就是那个凶手是吧?死得这么早真便宜他了,不然我就亲手去把他剥皮抽筋,好好折磨一番,出口恶气。” 殷垣:“……法治社会,尽量还是用文明的手段解决。” 柳桢从善如流改口:“那我就把他弄残,让他半身不遂地瘫在床上,想死死不了,只能看着自己身体生蛆腐烂。” 行吧,好歹没把人弄死,也算一种进步了。 殷垣无奈,“我知道了。知道任鹏杀人的知情人不多,如果不是你插手,那应该就是他妻子提前举报了他。” 想到决绝自杀的郑老师,殷垣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好好聊聊这件事。 那头,郑老师恍恍惚惚已经恢复了点神志,靠在墙边,一直不断重复念叨一个名字。 外面天色已深,只有点了烛火的灯笼照亮这片空间。判官殿外鬼差来来回回走动忙碌,殿内倒是很安静。 白素素碰巧外出回来,看见她,就好奇过去听。 只听她反复念叨着“悯悯”。 “说啥呢?”白素素拿着新到手的勾魂索推了推她身体,“谁把你领这来的?没有冤屈诉苦可不能呆在这。你叫啥啊?我给你领走。” “郑...越娥。”郑老师神情惘然,低声回答。 “我让她在这的。” 突然出现的人声把白素素吓一跳,她忙回头,空无一人。 只感觉周围的灯火都晃了晃,一阵阴风刮过,再抬眸,面前已然出现个红影。 “哎呦,卧槽——”白素素捂着胸口,埋怨他:“你怎么走路没动静的,吓死我了!” 殷垣低头看了看自己离地的脚。 白素素:“……” “好吧好吧。”她说道:“她这是怎么了?被害了还是有什么冤屈没诉?赶紧弄完,我一块领下去。” “不急。”殷垣幽幽道:“她是自杀,阳寿还没到大限,离开也是去枉死城呆着。自杀的鬼,我记得过得都挺惨吧?” “是有这个说法,自杀死后不能入轮回,还会一直受罚,重复死亡的过程,不得解脱。”白素素前段时间的“行测”不是白看的,早就对地府这些条条框框了若指掌。 只是虽是这么规定,但实际上也没几个鬼差会故意为难这些自杀的鬼,该带着去投胎还是去了。有的规定只是给活人看的,把自杀的人下场描述惨烈,还是为了劝人向善,好好活着。 这些,殷垣不是知道吗? 她狐疑地看向他,摸不准这又是要做什么。 殷垣居高临下看着郑越娥,严厉道:“听见了吗?自杀的人要不断重复死亡过程。郑越娥,你伙同自己丈夫杀人不说,还敢在被逮捕前自戕,逃避法律制裁。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吗?” 郑越娥眼睛恢复几分清明,问话只拨了拨凌乱的头发,平静道:“随便了,反正死都死了,我不在乎。” “连你女儿也不在乎了?”殷垣冷笑,“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你杀人给你女儿换命,实际上你女儿能活到现在全靠顶替别人阳寿。” “你要做什么?”郑越娥忽然紧张起来,急切地说道:“人是我丈夫杀的,我只是帮他处理尸体而已。我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你不能这样!” “我不能哪样?” “她现在还活着!”郑越娥怒目而视,“你们别想把她带到这里来!你们这是在杀人!” “她阳寿早就尽了,现在的命也不是她的。” “谁说不是的?她就是任悯,任悯就是她!换命是我换的,要想给那个女孩报仇就来找我,别动我女儿!”郑越娥猛地吸了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鬼差只能收鬼,不能动活人!” 殷垣跟白素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点惊讶。 “你知道的还不少。”殷垣拿出生死簿,“只可惜我不是鬼差,而是判官。拨乱反正,本来就是我要做的事。是她的命就是她的,不是她的命,再怎么机关算尽也没用。” 他一手拿着判官笔,作势就要更改。 郑越娥纵身扑过来,死死抓住殷垣的红袍,声泪俱下道:“大老爷,求求您,不要改,千万不要改。我认,我都认,是我设下圈套给我的孩子换命,都是我的错。我已经替那个孩子偿命了,不要再杀我的孩子了。”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当牛做马,就算下地狱也毫无怨言,千万不要动我的孩子,她年纪还小,未来还有那么长,她得好好活着。” “你的孩子可怜,难道别人的孩子就不可怜了?”殷垣蹲下身,掐住她瘦长的下巴,久久凝视着,“那个女孩跟你孩子差不多大,你想她没有?你想过死在任鹏手上的其他孩子没有?” “我有罪。”郑越娥闭上眼睛,两行血泪缓缓淌下,“但我是个母亲,我只想为我自己的孩子打算。” “你真是……”白素素狠狠拧紧眉心,“无可救药,做母亲不是杀人的借口。别把母爱说得这么自私,不会推己及人的话,简直连人都不如。” “你觉得愧疚,所以先举报了任鹏,让警察救下被绑架的孩子,让任鹏伏法。之后你再自杀谢罪是吗?”殷垣问她。 “……是。”郑越娥露出不忍之色,“我毕竟是一个妈妈,也是老师。那个女孩死得实在太惨了,我几乎每天都要做噩梦,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简直是一个无底洞,我想要解脱,所以在临走前,我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你的孩子还不到十岁吧?” “是。” 殷垣扯扯唇,“骗子。” “你这话都快把自己说服了吧。你孩子如今还小,你会就这么舍得让她父母双亡?口口声声说爱孩子,你会想不到这一点吗?” 白素素刚才真信了她的话,突然被殷垣一句话点醒,猛然发现不对。 是啊,郑越娥怎么会放心让自己孩子成为孤儿呢? 平心而论,白素素如果自己有了孩子,她肯定不舍得就这么放下孩子一个人留在世界上。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郑越娥怎么可能想不到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会过得有多惨吗? 第44章 “你只改了孩子的出生年月跟姓名,还千方百计地模仿对方的家庭。可你没办法改自己和任鹏的信息。你们活着,就是孩子最大的纰漏。” 殷垣猜测道:“所以你用自己和任鹏的死,完成了换命的最后一步。你已经安排好了,等你死了,你的女儿会被邻居收养,这样一来你的孩子,就能彻底融入那个家,代替原来那个女孩活下去。” 郑越娥被猜到了真实目的,脸色陡然急剧变化,从震惊再到惊疑不定,“你怎么会知道?” “猜的。”殷垣现在终于确定了,对她的计划简直感到心惊。 这个女人太狠了。 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让小花父母去抚养抢占了小花生命的人长大,如果真相暴露,小花父母会有多愤恨和崩溃? “呵……”郑越娥垂头忽然笑了起来,被戳破真实意图后,她懒得再装了。 自嘲地笑了笑:“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嫁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如果不是踏进了婚姻这片沼泽,深陷泥潭,我怎么会到现在的地步。” “我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我也想当个好人,成为受人尊敬的好老师,栽培每一个学生长大。” 说到最后,郑越娥看着沾血的双手,难以控制地不停颤抖。 她还记得自己刚刚大学的毕业的时候,那么意气风发,怀揣着人生理想,对未来充满期待。 当初站在三尺讲台上时,她发过誓要坚守教师岗位一辈子,她喜欢教书育人,喜欢面对那些朝气蓬勃的孩子们。 命运弄人,她却最后成了杀害孩子的帮凶。 她有罪。 殷垣提笔写下对郑越娥最终的审判,“你生前用邪术杀人换命,死后当罚去地府做苦力三百年,每日反思已过,偿还罪孽。” “地府做苦力……”郑越娥没太大失望,只平静地问他:“那任鹏呢?他杀了三个人,会有什么报应?” “他和你不一样,他连续作恶三世,已经永远失去转世投胎到人世的机会,会一直在地府劳作到魂飞烟灭。” 殷垣说罢,一抬手,让白素素带她离开。 郑越娥被勾魂索套住脖子,一言不发跟着白素素离开。 在即将飘出判官殿时,她倏然回头说道:“有个老和尚,是他教我换命术法的。我不知道他什么来历……总之,他现在还活着,请您不要放过他了。” “老和尚?”白素素奇怪,“老和尚不念经打坐,还会这种邪术呢?他哪个庙的和尚,等我有空去找他算算账。” “我也不清楚,他带着口罩,看不清脸。只记得是个秃头。” “那也不一定是和尚,万一只是秃子呢。”白素素摸着下巴,“就跟外面那些程序员似的,地中海呗。诶,那和尚有戒疤吗?” “我记得有。”郑越娥点头。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郑越娥即将离开前给殷垣透露这条信息,眸光闪动泪花,更多的事却一点也不知道了。 “先带她走吧。”殷垣冲着白素素点点头,“这边我盯着。” 白素素应了声,一挥手,牵着勾魂索便离开了这殿中。 殷垣正想着事,烛光忽地全被夜风吹灭。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外面的月光影影绰绰照亮闪动的鬼吏身影,隐约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听声音像是出事了一样。 门外一地如银月色,只见向来自恃有编制的鬼吏纷纷站成两排,低着头,似乎是等待什么大人物的视察一样。 殷垣奇怪地站在最末尾空缺处,借着月光往半空去看。 黑夜中乍然亮起璀璨耀眼的金光,几乎照得人眼什么都看不清。随着几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身材魁梧,面相凶狠的鬼并肩从金光中走了出来。 一个手拿金枷,一个腰挂一串银锁,浑身煞气缠身,一看就是沾染了不少人命的恶鬼。 这两恶鬼见到一众鬼吏不但不怕,反而还有种终于回家的松弛感,视若无物地朝里飘来。 “这是?”殷垣正疑惑,突然察觉到袖子被扯动了一下,离得最近的鬼吏低头小声道:“大人,别一直盯着他们看,老危险了。” “他会打人…?”殷垣心说不至于在城隍庙还这么嚣张吧。 “诶呀,不是。”鬼吏有点着急,可他提醒的话没说完,两个恶鬼已然瞅见了鬼群中唯一穿着红袍的殷垣。 拿着金枷的鬼朝他喊了句:“那谁,你过来,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呢?” “小白脸,还穿这么显眼。”腰缠银锁的鬼嘀咕了句,“什么时候招鬼还看脸了?” “……” 鬼吏匆忙给殷垣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殷垣飘近了一些,把他们看得也清楚了。都是凸面獠牙,长得跟过年贴的门神画似的,跟正常人的五官一点也不搭边。 “你啥时候来的?干什么的?” 殷垣在他们极有压迫的扫视下,面不改色地淡淡道:“判官。刚上任没几天。” “……啥?” “判官?” “我没听错吧?” 两鬼先是一愣,还煞有介事地掏掏耳朵,“你,判官?你知道判官两个字怎么写的吗?” 拿金枷的鬼更为直接,连废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直接朝鬼吏喊话,“谁招的他?他进来的时候考试了吗?面试了吗?能力过关吗?” 被迫兼职判官还要面对质疑的殷垣:“……” 兼职还要这么多事,搞得跟他有工资领似的。 “虽然我一直不认同以貌取人这种刻板印象。”殷垣非常诚恳地说道:“但是如果你们觉得我能力不够,我不介意现在就辞掉这份工作。真的。” 辞掉这破兼职,让他赶紧回家睡觉得了。 “啧,小子,知道上一个在这当判官的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那位可是姓钟!” 姓钟,还是判官。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在两个鬼不屑的眼神中,殷垣真情流露:“真是吓死我了。那我就不干了。” “昂?” 这反应……怎么有点不大对? 两个恶鬼面面相觑,感觉眼下的这小白脸的表现跟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好不容易考上编制的鬼,谁不是兢兢业业地好好干活,生怕没了铁饭碗。 这小白脸居然会对离职一脸期待? 拿金枷的鬼本来就凶恶的脸色更加阴沉,没好气道:“你这什么态度,知不知道现在工作多难找?城隍庙给你一份工作那是对你的恩赐,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殷垣真是服了。 干活不行,辞职还不行。 都当鬼了,PUA的话术还是一套一套的。 果然职场在哪都不好混。 他还没说话,匆忙赶来的白无常一溜烟飘了进来,笑眯眯地打哈哈,“哎呦喂,这么巧,这不是枷爷锁爷嘛!你们俩这么回来了,城隍老爷一块回来了没?” “老爷还在泰山开会,听说最近人手不够,就让我们俩个先回来看看。”枷爷冷声道:“这怎么回事?判官这么重要的职位,是能随随便便就让一个鬼来当的吗?” “是这样。”白无常神秘兮兮地拉着他们俩到一边窃窃私语,嘀咕了两句话。 又扭头让其他鬼吏都散了干活去,那群鬼吏巴不得马上离开,问话个个脚底抹油,一溜烟全没了。 院子里空荡荡,只剩下四个颜色各异的鬼。 白无常怪异的眼神时不时落在殷垣身上,看得人直发毛。 枷爷锁爷脸色逐渐缓和起来,到了最后甚至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是你会办事!” “真有你的。” 殷垣等他们嘀嘀咕咕的时候,总算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出这俩恶鬼的信息。 说起来,他们也是鬼差,还是城隍老爷的左膀右臂,跟黑白无常齐名的部将——金枷银锁,金银二将。 民间敬称,枷爷锁爷。 跟黑白无常这种普通鬼差不一样的是,他们属于地府版刑警,专抓大奸大恶的鬼。传说是古代关押犯人的枷锁化身,因此身上缠满各种凶煞恶气。 “嗯,不错。”枷爷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殷垣的工作表示肯定,“你刚才说得对,以貌取人确实不好。好好干,地府不亏待你的!” “刚才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生魂,这么说你也不容易,在这好好干,等你死了就能彻底转正了,这多好啊,比其他鬼多积累几十年的工作经验。” “……” 殷垣唇瓣翕张,“其实我觉得你刚才质疑得对……” “妄自菲薄了不是。”锁爷插话进来,满眼赞赏,“我们城隍庙现在就需要你这种专业对口的人才!” 殷垣见实在无法反驳,只能无语地闭上嘴。等他们俩离开后,一把扯住想要离开的白无常,“你们刚才都说什么了?” 白无常一副邀功的表情,“我说你在这干活,不用发工资也不用交社保,还是专业学法的。他们就突然发现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怎么样,还得是我出马,一下拿捏住他们的七寸了吧!” 殷垣沉默一会,扶额叹息。 “难怪……” “这年头最难找到两款打工人,一个是资历深厚的钟馗,一个是不要钱的外包。” 这放哪个老板身上不心动? 殷垣感觉这辈子都无望摆脱这个兼职了,一瞬间,肩上沉重不少,就连离地的距离都被压缩许多。 白无常看他唉声叹气的模样,鼓励道:“想开点,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妖怪管理局那边要开设一个部门,跟地府合作的,说不定就有妖能取代你现在这工作了。等到时候找到了替你干活的妖,你不就能走了吗?” “希望吧。”殷垣不抱什么希望地说。 “对了,小花呢?” 白无常挑眉:“那小鬼,自然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我让你带她到城隍庙。” 白无常:“你判也判完了,还留她做什么?我当然是一块给送走了。” “这事没完。”殷垣眸光逐渐幽深,天上浮云吹动,遮罩月色,庭院中陡然昏暗下来。“她的家里的事还没解决。” “你想做啥?别怪我没提醒你,地府不能干预人间的事,犯了这条规则,你自己受罚。”白无常深深看他一眼,“判官判的是鬼命,你不能胡来。” 屋檐边突然落下几滴雨丝,星子被乌云掩盖,夜风骤起,吹得庭院树枝噼啪作响。这雨虽然打不湿殷垣的衣角,可夹在风里的凉意却能让他感受到。 “又下雨了。”殷垣和白无常一块抬头,看这场夜雨逐渐变大。 一滴水随风飘进半开的窗户里,又被一只小手抹掉。 任悯深夜醒来,发现父母都不在家。她站卧室窗边站了会,听着外面雨声越来越大,时不时还有闪电划亮天际,吓得抱着玩具,光脚跑出了家门。 “砰砰砰——” 她用力敲响邻居家门,没过一会,灯光就沿着门缝钻出来,主人穿着拖鞋匆忙来开门。 门刚开,就被泪流满面的女孩吓了一跳。 “哎呀,悯悯你怎么这时候来敲门了?你爸妈呢?出什么事了?” “干妈,我爸妈都不在了。”任悯抱着玩具熊瑟瑟发抖,哭着说道:“他们都没在家。” “那你快进来,害怕了吧,打这么响的雷。”女主人注意到她光脚踩在地上,看着女孩单薄瘦弱的身体,忍不住想起自己那失踪的女儿,心里苦涩交加,母爱泛滥。 “乖,别怕。你爸妈不在家就在干妈这住下,这也是你的家。”女主人心疼地把她搂紧,温柔哄道:“悯悯不怕,乖。” “干妈。”任悯仰头问道,两只眼睛泛着泪光:“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的,不会的。”女主人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悯悯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在任悯的身后,玄关柜上摆着一张全家福,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在父母的呵护下,笑颜绽放,天真无邪。 两个人互相搂着哭了一会,女主人正想抱着刚平静下情绪的任悯回卧室休息。 忽地一阵穿堂风风刮过,竟将相框吹了下来,玻璃镜框砸到地面,瞬间四分五裂,这动静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干妈……”任悯手指抓紧了女主人的袖子,忐忑不安地看向地面相框,“干妈,我害怕。” “乖,没事的,是风而已。”女主人拍了拍她的头,弯腰去捡相框,低头去看的刹那,猛然发现照片上笑颜如花的女孩不知何时敛起笑容,双眼流出血泪,死死瞪着镜头。 女主人心中一惊,相框再次跌落。 啪嗒一声,相框玻璃直接掉了一地。照片随之露出来,把女孩狰狞的面孔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 “干妈……” “妈妈。”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一块响起,女主人恍惚地抬头,直接对上露出血泪的一张面孔。 “妈妈。”时隔多年,小花穿着公主裙再次站到她面前,露出笑容叫她:“是我啊,我回来了。” “小花?”女主人震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花看她憔悴瘦削的模样,心疼地上前,想去抱抱她,告诉她自己好想好想妈妈,告诉她自己曾经那么痛,想让妈妈哄哄自己。 可她一踏出去,女主人下意识退了半步,不敢置信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可小花理解错了。 笑容僵硬在脸上,赤色眼睛霎时变冷,喃喃道:“你……害怕我?” “我是小花啊,妈妈。” “你怎么能怕我?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我才是你的孩子。” 她抬起手指向任悯,“你别忘了,我才是任悯。她就是一个冒牌货,是她抢了我的人生!你居然还为了她,害怕我……” “你怎么能这样……” “不,小花,小花,你听妈妈说。”女主人摇头,急切地想要辩解:“妈妈没有不要你。妈妈爱你,但是这不关悯悯的事,她都不认识你,是妈妈的错。” “我的孩子终于回家了。”女主人捂着脸痛哭,“老天保佑,我的孩子终于能回家了。” “我回来了……”小花流着泪,眼神逐渐凶恶,视线从妈妈转移到任悯身上,“但是她就得去死。” “妈妈,我和她,只能存在一个。” 团团是个好孩子,小花不想伤害她。可这个任悯又是什么东西? 她的爸妈杀了自己,她就要为自己父母的所作所为赎罪。更何况,任悯能活下来,全靠抢占自己的命格,占用她的身体,小花觉得一切天经地义。 小花穿过女主人伸出的胳膊,径直走向任悯。随着她走的每一步,相框上的女孩脸上血泪一点点褪色,笑容再次绽放。 “原来就是你。”小花望着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孩,“多活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把命还给我了吧?” 闪电劈下,苍白的寒光在任悯脸上转瞬而逝。 一场春雨后,万物复苏,所有的一切重新焕发生机,勃勃竞生。 …… “……给我一个这么早就出门的理由。”殷垣半阖眼睛,浑身萦绕着没睡好觉的怨气。 “出门……约会?”柏扶青有点不确定道。 “……” 殷垣睁开眼睛来,无奈道:“约会?你十万火急的事情就是出来约会?” 柏扶青真是疯了。 他也疯了。 昨天在城隍庙呆到天蒙蒙亮才回家休息,还没睡几个小时被柏扶青一通电话叫醒,迷迷糊糊间就信了他的鬼话。 柏扶青握住他的手,十分体贴:“第一次约会,我没经验。你要是实在困得话,那我们就回去?” “来都来了。”殷垣揉了揉眉心,支使他给自己买杯咖啡来提提神。 柏扶青听他这个要求,当即轻啧一声:“殷律师,你是出来玩的还是工作的?用不着喝咖啡提神,这东西喝多对身体不好。” “嗯?”殷垣还没表达质疑,忽然感觉被他握着的手掌一阵酸疼,拇指与食指之间的被狠狠揉捏一把。“嘶——” 柏扶青:“这里有个穴位,摁压一下就能让你清醒不少。” “......”殷垣扯了扯唇角,确实和他说的一样,神清气朗起来了。 “你还会这个啊......” “行了,既然不想回去睡觉,那你今天的行程我来安排了。”柏扶青眉眼噙笑,悄悄将指尖一道灵气藏匿起来,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最近有部电影上档,一起去看看啊。” 殷垣不置可否,跟着他从商场的休息椅上起来,朝楼上电影院而去。 柏扶青去取票的时候,殷垣站在原地等他。不远处的一部恐怖电影立牌后突然窜出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快速跑开,撞到不少人。 “什么人啊,真没素质!” “干嘛啊,干嘛啊,这么多人看不见呐?” 被撞到的路人纷纷斥责,殷垣闻声望去,只看见两个消失在转弯的背影。 “殷垣。” 柏扶青从后面拍了他一下,将电影票和爆米花一块递过来,“走了。” 殷垣收回视线,伸出去接东西的手滞在半空,诡异地停顿数秒后才问道:“你订的是恐怖电影......?” 柏扶青心说他果然怕鬼,看来穷奇支的招还挺好用,等到了一些恐怖镜头时,就该到了自己表现体贴的时候了。 “你不喜欢?”他明知故问。 “没。”殷垣点点头,“挺好的。” 第45章 “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 惊吓之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这电影已经不是单纯的恐怖片了,简直可以称之为惊悚cult片,从头到尾都是高能,各种跳脸的镜头一个接一个,完全出乎所有观众的意料。 高清屏幕上正演到最高潮的地方,女主角被追杀他的小丑从后套住脖颈,往废弃的垃圾场拖拽,途中地上都是各种血肉模糊的尸块。其他观众已经被吓得大气不敢出,要么自己遮住眼睛不去看,要么是找身边的对象求安慰。 只有殷垣—— 柏扶青往旁边座位看去,殷垣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还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一口一个爆米花吃着。对这种恶心血腥的镜头毫无反应。 殷垣不知道柏扶青的心理历程,在心里默默评价这个电影导演拍的镜头还行,就是这些道具实在太假了。 这血一看就是色素做的,还有那些残肢,人类四肢的横截面怎么可能会这么平整。 外国这些电影都有这毛病,看着画面很唬人,其实细节上根本没法推敲。 一个人怎么会做到仅拿手锯就能把腿锯断?简直离谱。 托他兼职判官的福,这段时间见过的新鲜尸体比以往二十多年都要多,再一对比这电影,就发现到处都有问题。 殷垣看着屏幕,竟然产生一种他上他也行的感觉。 “殷律师。”柏扶青凑过来,小声耳语道:“你不觉得吓人吗?” “......”殷垣乜他一眼,在柏扶青满怀期待的眼神中,总算抽出自己的手挽上他的胳膊,同样用气声道:“你要是害怕就别看了。” 这电影确实挺血腥,一般人接受不来也正常。 殷垣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善解人意过。 柏扶青表情空白一瞬,试图从殷垣的脸上找到一丝恐惧的痕迹。只可惜让他失望了。 电影镜头在此时一转,光线随之变明亮,照亮了殷垣小半张侧脸。两人本来隔着黑暗对视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陡然看清了彼此的脸,又是这么近的距离,不禁都怔愣了一下。 殷垣瓷白的脸颊,眼睛黑白分明,直直看过来,浓密的眼睫跟随呼吸轻微颤动,嘴唇被饮料浸润,微微泛红…… “殷垣。”柏扶青捏了捏他的手背,又贴近一些,几乎是附在他颊边用气声征求他的意见:“我能亲亲你吗?” “咳。”殷垣不自然地后仰,稍稍拉开距离,故作什么都没听见,想要抽出来手,却发现柏扶青捏得太紧,一点也动不了,反而被他凑得更近了。 “殷垣。”柏扶青继续叫他的名字。 殷垣不自觉得耳根发烫,轻轻应了一声,若无其事移开视线,还是当做没听见。 他不想和自己亲近。 柏扶青敏锐地察觉到殷垣动作之下的含义,眼睛眯了眯,做出一个出乎殷垣意料的举动。 他捏着殷垣的手指,一根根贴在唇角亲了过去。柔软干燥的唇瓣一触即分,蜻蜓点水一般,完全流露出旁若无人的亲昵。 “你——”殷垣睁大眼睛,被勾得不仅手心痒痒,就连心间也泛起了涟漪。 柏扶青眉眼噙笑,正要说话,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身后座位的观众压低声音,严肃道:“你好,我是便衣警察,我们正在抓捕一个逃犯,他就在你的前排,一会我们需要直接从这排跳过去抓他,还请你配合一下。” “......” 笑容从柏扶青脸上转移给了殷垣。他抿着唇角,欣赏着柏扶青近在咫尺的空白表情。 柏扶青重重叹了口气,觉得出门还是得看看黄历的。 人类能造出这玩意指定有点说法。 “两位同志,还请你们配合一下,在不惊动嫌疑人的情况下,悄悄挪动一下位置。”便衣警察道。 “好。”殷垣替柏扶青回了话,“我们会配合的。” 电影院内四周的音响同时传出女主凄厉的尖叫声,这立体环绕音让本就神经紧张的观众更加全神贯注。 没人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两个人悄然换了位置。 便衣警察很耐心地等待电影结束的霎那才发起行动,给刚经受电影刺激的观众们展现一场现场抓捕情节。 被抓的嫌疑人还沉浸在刚才的电影情节中,犹在回味,哪曾想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飞扑过来一个人,死死压住他的肩膀。 直到手铐拷上的那刻,嫌疑人才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警察。 便衣警察回以一个坚定威严的眼神。 “……” 这一变故虽然没电影情节那么血腥吓人,但直面抓捕现场也够惊奇的。 几乎所有人同一时间拿起手机对着抓捕现场拍照留念。 甚至还有人感慨,“花了一场电影票的钱,看了两场戏,真是值了。” 他们是高兴了,柏扶青蔫蔫地牵着殷垣的手往电影院外面走,“今天真是的,还想好好约会,谁知道又碰上这事......” 殷垣安慰他,“都怪这个人,犯了罪不好好潜逃,往电影院跑什么。” 柏扶青深深看了他一眼,“刚才就想问你,你似乎对恐怖电影还挺喜欢的。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殷垣莫名其妙:“这种片子也就是感官上刺激一下,实际上完全没有剧情,逻辑也经不起细敲,有什么好怕的。” “行吧。”柏扶青把原因归咎于这个电影没有鬼出没上。他初入现代社会没多长时间,谁知道这些叽里咕噜的外国恐怖电影还能没有鬼参与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国产电影也没鬼。 他想着下次再看电影一定提前了解一下剧情,不然就会跟今天一样白白浪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还没走出影院走廊,两个便衣警察扣押着那个犯人走出来。 迎面有个男人也是一身便衣,逆光走来,边走边说道:“抓到了一个,还有一个呢?问出来他同伙没?” 这声音...... 殷垣猛地看过去,和男人面对面撞上,“赵云州。” “靠,殷垣。”赵云州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不对,你居然有时间看电影!你不加班了?” 说好的大家都是社畜,天天忙于事业呢?他这兄弟居然背着自己偷偷摸鱼看电影,赵云州惊愕的同时又有点羡慕嫉妒。 眼睛在殷垣身上睃巡一圈,又落在柏扶青身上,然后眼尖地看见两人交握的手,瞬间毛骨悚然质问道:“你——你——卧槽卧槽。你、你们......” “老实交代,你们俩到底干啥来的?” 柏扶青想到刚才在影院中,殷垣连自己靠近都不能接受,正想找个借口打发走赵云州,却听殷垣平静道:“当然是约会。” “?!!” 气氛足足安静了十秒,千言万语最终凝练成一个字,赵云州道:“靠。” 柏扶青惊讶地看向他,殷垣一个眼神都没递过来,晃了晃和柏扶青牵着的手,罕见地勾起唇角微笑,“如你所见,我们在谈恋爱。” 赵云州茫然:“不是,你居然会喜欢人?” 这简直比殷垣说弯就弯还要震撼人好吗? 殷垣挑眉:“什么话,不喜欢人还能喜欢工作?” 说到工作,殷垣回头看了眼被抓的嫌疑人,“你先忙,有什么事以后说。” 他说罢,拉着柏扶青离开了这里。留下赵云州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直到小丁带人抓到另一个嫌疑人后跑过来,左瞧瞧右看看,还以为今天抓捕出了什么意外。 “赵队,这怎么了?” “没事。”赵云州深思熟虑几分钟,向已经脱单几年的小丁请教,“你觉得一个人突然谈了恋爱意味着什么?” “哈?谈恋爱,还能有什么?喜欢上了别人呗。”小丁莫名其妙。 “不不不,这个人不是一般人。”赵云州想不通,“他比较特殊,不能用正常人的眼光看待。” “有什么特殊的?难不成还不是人啊?赵队你就是办案子太多,变得悲观主义了。一个人再特殊那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谈了恋爱不正常吗?再说,心理学上来讲,谈恋爱也意味着一种好的转变,证明这个人敞开心扉开始接纳周围的事物了呗。” 小丁说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竟真把赵云州给说动容了。 “难不成,还真是我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了?”赵云州反思自己。 余光瞥见被拷起来的嫌疑人,没好气道:“知道我们蹲你多久了吗?嘿,你天天东躲西藏,今天倒是出来看电影了,这电影有啥好看的,血糊糊的玩意。” 嫌疑人小声给喜欢的电影辩解:“这叫血腥艺术,你懂啥……” ... 一出电影院的门,殷垣就借口上洗手间将手从柏扶青手心抽离出来。 洗手间就在不远处,转个弯就能到了。柏扶青干脆在原地等他回来。 在进去前,遇上一对母女。妈妈牵着女儿,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生怕女儿会被伤害到。 她过度防范的举动异常显眼,殷垣不由多看了一眼。 小女孩被妈妈抱在怀里,听妈妈柔声道:“妈妈就在这里等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喊妈妈,妈妈会第一时间保护你的。” 小女孩乖巧地点头。 妈妈又忍不住道:“要不然妈妈进去陪你吧。” 小女孩弯着眼睛,“妈妈,我自己可以的。你放心吧。” 就上个洗手间,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外面不只是殷垣感觉不对劲,路过的两个女生也觉得诧异,朝小女孩身上张望。 “那乖乖去吧,妈妈在这等你。” 小女孩点点头,总算松开了妈妈的手。离开妈妈的遮挡后,殷垣正将她全貌一览无余。 这是……小花? 小女孩和殷垣对视一眼,便蹦蹦跳跳进了女洗手间。留下满脸忧虑的妈妈在门口张望。 殷垣确定刚才没认错,这个女孩就是小花。可她不是被送到了枉死城了吗? 白无常骗了他,小花压根没离开人间,反而回到了自己家,把郑越娥的女儿夺舍了。 几乎是瞬间,殷垣就想通了一切。 难怪白无常会说让他别插手,还嘱咐判官不能管阳间事。 感情是他早就猜到了小花会做什么,干脆放任不管了。 殷垣驻足片刻,在洗手池冲洗了一下手掌,转身离开这里。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强求来的东西终究是要物归原主的。 他正拿纸巾擦手,一抬眼就瞅见柏扶青被一个大学生打扮的小姑娘围住,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见柏扶青脸色温和,那小姑娘脸上也挂着笑。 聊得还挺开心呢。 殷垣眯了眯眼睛,冷着脸把纸巾丢进垃圾桶,迈步走过去。 两个人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刚才谢谢你帮忙,要不是你扶了我一把,我真就被那群人挤开了。现在的明星真是的,逛个商场还这么大阵仗,占用公共资源。”女孩诚恳地道谢,瞥见不远处就有间奶茶店,眼睛一亮,问道:“您喝奶茶吗?我正好要喝,给您捎一杯吧,就当做感谢了。” 柏扶青微微一笑,“不客气,举手之劳。” 最近四九城气温升高,他出门只穿了件休闲版型的衬衫,乍一看跟大学生差不多年纪。女孩估计也以为他是哪个学校的在读研究生,就问道:“您是附近大学的吗?今天正好是周末诶。” 柏扶青面不改色:“我不是。” “那您是老师?感觉还挺年轻的。” “也不是。”柏扶青如实相告:“我没上过学,什么都不是。” 女孩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欲言又止,纠结一会后,干巴巴道:“哈哈哈,那也还好,现在学历贬值,有跟没有都没什么区别。” 虽是这么说,可她刚才亮着的眼睛一下就暗淡了,看了眼手机急匆匆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有机会下次再聊,今天谢谢你哈。” 留下柏扶青一脸莫名其妙。 “……” 目睹一切的殷垣走过来,“还看呢?人家可没你这么肤浅只看脸,现在没学历,你去相亲人家都不要你。” 柏扶青精准抓住他话里的重点,美滋滋道:“看来殷律师跟我一样肤浅,光是看脸就接受跟我在一起了。” “……”殷垣为他的自信感到佩服,敷衍地点点头,“嗯嗯,你最漂亮了,人见人爱。” “这话不对。”柏扶青忽然敛起笑容,垂眸看他,视线一寸寸扫过殷垣的精致的眉眼,“你喜欢吗?” 殷垣心跳加速,沉默不语。 “你看,要真是人见人爱就好了。”柏扶青无奈地勾勾唇,也不生气,牵上殷垣的手,幽幽道:“我不逼你,慢慢来。” 柏扶青提前定了一家烤肉店的位置,两人到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客流量却没那么多,冷冷清清的仅有一两个人在店里。 与周围店铺的火爆形成了明显对比。 柏扶青忍不住怀疑道:“这店人这么少,该不会又很难吃吧?” 正想着事的殷垣疑惑道:“为什么要说又?” “刚才的电影就不好看。”柏扶青说着,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自己做攻略了。” 就穷奇那个老光棍,他要是靠谱早几千年就脱单了。 “哈……”殷垣没忍住笑了一声,在周围看了一圈,勉强找出一个优点,“人少安静,还不错了。” 店员上菜很快,手脚利索地把二十多个盘子一一摆放到桌面上。 柏扶青倒是不饿,他的目的就是投喂殷垣。殷垣去调蘸料,柏扶青已经夹了几片肉放在烤炉上,肉片瞬间被烤的滋滋作响,清润的油脂被煎出,肉香蒸发在空气中,香味扑鼻。 他拿着夹子烤肉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好在不紧不慢,手臂极稳。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黑色烤肉夹慢慢挑肉的时候还挺赏心悦目。 殷垣不知不觉就被他的手吸引,眼神凝在上面,又慢慢上移落在柏扶青专心致志烤肉的脸上。 他不笑的时候,五官锐利,攻击感十足,可一笑起来又是春风拂面,谦逊温柔。 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殷垣出神想了一会,蓦然问道:“……刚才你说不逼我,其实我也一直在等你坦白。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 柏扶青眼皮轻跳,夹着烤肉的筷子瞬间歪了,烤好的雪花牛肉擦着碗边掉到桌面上。 “我……”柏扶青想着该不该说,说了殷垣能不能接受自己不是人的身份。 “先吃饭吧。”柏扶青想了想还是道,“有机会会告诉你的。”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闪现到两人桌边。全身包裹严实,连眼睛都被墨镜遮挡的人,神秘兮兮地压低语气道:“是我。还记得我不?” “???” 殷垣和柏扶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不会吧!” 对方见殷垣没反应,幽怨道:“才半个月没见,你就认不出我了?也太让人家伤心了吧。” 第46章 徐潺还不敢立即摘下帽子口罩,鬼鬼祟祟地把店员招呼过来,让他在过道这放个挡板。 “你等等。”殷垣扶额,“……你是徐先生?” “是我是我。”徐潺毫不见外道,“真没想到你也在这,太巧了。” 他兴冲冲将口罩,帽子,墨镜一一摘下来,又脱下一层外套,跟知了褪皮似的,坐在店员临时加的椅子上,“我今天让助理把这家店包了,店老板说已经有几个人提前预订了座位,没想到是你啊。” “服务员,麻烦把我的餐放在这桌就行反正还有空儿。咱们人多吃起来热闹。”后半句话出口,徐潺深情款款地撩了殷垣一眼,“殷律师你不介意吧?” 他这记媚眼完全丢给了瞎子看,殷垣眼皮都没动一下,淡淡道:“你随便。别聒噪就行。” 徐潺乖巧点头。 这时碗里又添了两块烤肉,柏扶青说着:“快吃饭,别跟外人讲话了。” 徐潺突然一愣,将目光从殷垣瓷白的脸庞移开,看向柏扶青。他以为殷垣不会吃下去,甚至极有可能毫不留情怼回去时,却看见殷垣居然夹起一小块,咬了一口,旋即皱眉道:“有点焦了。” “那你试试这个。”柏扶青笑了笑,又夹给他一块。 徐潺直接看愣了,半晌确认道:“你是殷律师吧?” 殷垣乜他一眼,“眼睛不好就去看医生。” 诶,对味了。 徐潺放下心来,“嗐,我这不是之前约你一块出来吃饭,你一直不回我信息嘛。今天总算遇见了,看来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 “徐先生,我们的协议已经结束了。要是想谈新的合作就要在我的工作时间。”殷垣淡淡道,唇色被辣的有些发红,越发显得他脸白齿白。 “别这么不近人情嘛,我们不是聊得蛮好的,就当交个朋友了。”徐潺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什么人都见过,被冷言冷语拒绝也不气馁,反而笑嘻嘻地跟着一块吃饭。 将烤炉里仅剩的肉全夹到自己碗里,大口咬了下去,“我这几天拍戏快饿死,好不容易找机会溜出来的。” 他吃得满嘴流油,碗里的蘸料太辣,边吃边嘶哈吸冷气。 殷垣看他几乎快把头埋在碗里,忍不住道:“你拍戏剧组都不给吃饭的?” “不是。”徐潺灌了一口冰可乐,唉声叹气,“这不是要拍个古装剧嘛,导演为了成片好看,就让剧组所有演员都减肥。我硬连续一周每天只吃半颗水煮青菜了。靠,现在看见肉都想扑上去叫爹。” 殷垣默然,“......当演员,也挺辛苦。” “唉。”徐潺惨淡一笑,“吃这碗饭应该做的。你都不知道,我剧组其他男演员有多卷,十天瘦了快二十斤,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简直太可怕了。” 柏扶青冷声道:“难怪电视上的男的看着这么弱鸡。” “......”殷垣不动声色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别乱说。” “没事。”徐潺不介意道:“他说得也对,有的人瘦得跟螳螂老鼠似的,我自己都想吐槽。你看这样多好!非得追求那么瘦。” 他说着撂下筷子,举起手臂,手掌攥成拳头,使劲拍了拍突出的肱二头肌,“看着,这才是男人的象征,那群白斩鸡,我都能一拳打一个!” 眼中含着得意有意无意地扫过柏扶青,似乎想证明什么。 柏扶青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专心致志给殷垣烤肉,投喂。 殷垣不理解现在这种畸形的审美风气,但也没多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忽然间吃得过多刺激到了肠胃,徐潺吃了没一会,突然感觉一股呕吐感涌到喉咙口,捂着嘴跑到垃圾桶边猛地吐了出来。 他闹出的动静不小,店内的人都往这看来。所幸徐潺半张脸被遮掩住,没几个人把他跟那个光鲜亮丽的顶流明星联系在一起。店员被他吓得不轻,着急忙慌跑过来问要不要打120去医院。 殷垣让他先别着急,看看情况。 店员只能捏着手机,忐忑不安。 千万别出事了,这可是大明星呐。 柏扶青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无比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件事。 徐潺吐到最后,感觉嘴里都有了血腥味了,眼眶又酸又疼,一眨眼就留下来几滴泪。等他缓了会,总算能把视线聚焦,看向垃圾桶里时,脸色刷地惨白无比。 腿一软,竟然坐倒在地面,双手撑着地板,往后顾涌,大声道:“我靠,这家店的饭有问题!大家都别吃了——” 可他的屁股就跟粘在地上似的,死活撑不起来,两条胳膊拼死拼活往后倒腾,撑着自己后退。 店员捂着鼻子往垃圾桶里瞥了眼,倏然看见条沾着血丝的绦虫沿着桶沿爬出来。 又长又白,在黑色的垃圾桶边异常显眼。 店员没忍住,弯腰也干呕起来。 接连有人呕吐,这下可把看热闹的人吓得不轻,还以为是饭里有毒呢,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就想要报警。 “喂,警察吗?这是环球商场三楼的火锅店,这里有人中毒了。” 徐潺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被认出来,指着店员劈头盖脸地指责道:“你们这肉有问题,居然还有寄生虫,靠,真恶心,这都敢给顾客吃,真不想活了!” 店员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委屈极了,简直百口莫辩,“不可能啊,我们的肉都是用得最新鲜的货,也都是经过检疫的,绝对不会有这种问题。而且您这才刚来吃,怎么会是我们店里的问题。” “那你的意思,这些恶心的虫子是我自己在别的地方吃的?我这段时间天天吃素的,一口肉都没碰过!” 徐潺怒不可遏,掏出手机也想报警,哪知一低头,就发现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绦虫已经爬到了脚边。几乎有一直小臂长、小指粗的绦虫盘旋躯体,一鼓一鼓地耸动。所经之处,还留下条蜿蜒的淡红色血迹。 “哕——”一想到这是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徐潺险些又捂着嘴吐了出来,身形晃动几下,被殷垣及时扶了一把才算是没摔倒。 殷垣蹙眉看向地面,正想拿纸巾垫在绦虫上,把它踩死。柏扶青不知道从哪拿的切肉的餐刀“嗖”一下甩到绦虫身上,将它斩成两段。 绦虫挣扎几下,总算是停了下来。 “......” 拿餐刀插在木制地板上,入木三分,这手功夫着实把离得最近的徐潺和店员都惊到。 尤其是徐潺,想要呕吐的欲望硬是憋了回去,瞪大眼睛看看餐刀,又看看柏扶青,半晌才道:“不是哥们,我只是演大侠,你是真会武功啊?这么牛逼。” “别废话。”柏扶青把殷垣的手从徐潺胳膊上移开,沉着脸说道:“你到底胡乱吃了什么东西?” “啥?”徐潺一脸茫然。 柏扶青懒得多说,也不想让殷垣多看这种污秽的东西,脏了他的眼睛,在拉着殷垣离开前对店员说了句:“这虫子跟你们店的肉没关系,放心。” 徐潺还懵逼地立在原地,不清楚是啥情况,忽然听见店员惊奇道:“那个虫子不见了!” 他慌忙去瞅,地上果然没了断成两截的尸体,只剩餐刀孤零零插在地板上。 “草。”徐潺震惊。 殷垣等出去后才疑惑问道:“那是什么东西,你认识?” “那是蛊术的一种。”柏扶青脸色难得这么阴沉,捏了捏殷垣的手指,“你以后还是别跟这个人接触了,不管是不是他主动吃的蛊虫都很晦气。” “你怎么知道的?”殷垣对他后半句话不置可否,倒是对“蛊术”很好奇,故作不解:“这个世界还能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 柏扶青快速思考着该怎么用科学的方式向他解释,“其实这不是迷信,蛊虫就相当于一种毒虫,会在人身上寄生,靠汲取人体养分生活。” “原来是这样。”殷垣微微点头,“受教了。” 柏扶青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信了就好,看来他坦白身份的事情还得往后延期,不然肯定会吓到殷垣。 两人各怀心事,结束今天不怎么顺利的约会。分别前,柏扶青无奈地说道:“下次,下次出门约会前一定看黄历。” “你还想有下次?”殷垣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实在不想打击他对未来美好的期待,“算了,下次再说吧。” ... 当晚,呆在医院陪护的柳裕做了个古怪的噩梦。 一白衣白帽、死气森森的男人在梦里吐着舌头,声音幽冷,没好气道:“我,你女儿救命恩人,打钱!” “......” 柳裕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因此也不怕他,叉着腰跟他对喷:“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还敲诈勒索到了我头上!当我真傻了,我女儿那是警察同志救的!” 白无常“嘿”了一声,没好气道:“阴间警察那也是警察,少废话,快打钱,起码得五千。” “你让我打就打啊?凭什么,凭你得丑?” 这还是第一个当面蛐蛐白无常的长相的,当即他就不爱听了,横眉竖眼斥责道:“大胆,敢跟你无常爷爷这么说话,真当我吃干饭的啊?你女儿,我救得。我劝你一天之内,赶紧把钱给我烧过来,不然有你好看的!” “呦,你无常,我还莫测呢。”柳裕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我看你是发瘟哦,损仔!” 他这句是家乡话,白无常没听懂,但光看表情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撸起袖子,简直想要跟他打一架,但这时团团忽然醒过来,轻轻晃醒柳裕。 “爸爸——” 梦境倏然崩塌,白无常愣了愣,随即消失在柳裕眼前。 柳裕在梦里吵赢了一架,醒过来后很是得意,边回味边摸摸女儿的小脑袋,“怎么了?” 团团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醒过来了,但直觉自己应该去叫醒爸爸。被柳裕关切地问话时,忽地睁大迷瞪瞪的眼睛,小手指着柳裕背后,细声细气道:“爸爸,那个白帽子叔叔来了。” 这小姑娘比她爸有礼貌多了,还知道叫叔叔,没白救她! 白无常暗爽,朝团团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着打招呼。 “什么?”柳裕猛地回头,身后除了紧闭的病房门外,空无一物,更别说人了。 团团隐约记得白无常救了她,眼睛弯弯那,挥手道:“是救了我的白帽子叔叔。爸爸,是他救了我。” 单人病房的空间并不小,除了该有的病床、衣柜和桌子外,还有很大一块足以随意走动的空间。为了通风打开的半扇窗户此刻将柳裕的一整颗心冻得透心凉,脊背发寒,脖子更是僵硬如生锈的机器,转动一下都会发出骨骼碰撞的咯吱声。 “爸爸?”团团奇怪道:“白帽子叔叔怎么一直站在那里不动啊?” “这......哈哈......”冷汗像无数条虫子,爬过发麻的头皮。柳裕干笑,一时半会连句话都想不到。 白无常隔着一段距离,冲团团道:“乖,替我跟你爹说一声,记得给我打钱!让他别忘了欠我的劳务费!” 团团乖乖转告。 柳裕差点哭了出来,“爸爸知道了,等天一亮,我就去弄。团团你帮爸爸看看,那个叔叔还在不在?” 几秒后,团团摇头,“不在了。” 柳裕总算敢喘气了,后半夜再没敢阖眼,生怕白无常跑到梦里找自己算账。 ... 等工作日一到,去上班的殷垣就发现柳裕居然在律所请了一尊关公像。 一大清早就带着风水先生在律所里面来回转,看得众人莫名。 邱妍消息灵通,把偷偷探知的八卦将给殷垣听,“柳主任被鬼差托梦了,找他要钱来着。前有女儿被绑架,后又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柳主任这不是觉得有点太水逆了,就请大师来看看。” 在殷垣来之前,她都跟律师助理蛐蛐半个多小时了,拿着案宗装模做样地凑一块讨论,实则谁的眼睛都没从那个拿着罗盘的大师身上移开。 “大师?” 这大师刚好进了柳裕的办公室,门一关,谁也看不到了。 邱妍可惜:“唉,殷律你来晚了,这大师瞧着还挺像模像样的。刚才他说我最近有桃花劫,让我小心点。” 殷垣瞟了眼她拿在手里的一杯奶茶,奶茶的吸管没插进去,还是完好无损的,纸杯壁挂上了一层液化的水珠,“最近有人在追你吧。” “哈?你怎么知道?”邱妍一副神了的表情。 “珍珠奶茶,还是全糖多冰......女生一般不会这么点。”殷垣将奶茶上的标签读出来。 邱妍恍然:“还真是,我最近认识的一个师弟。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我实习的律所,每天点一杯奶茶送过来,我减肥期喝不来这么甜的。跟他说别点了,他就跟听不人话似的,还这么干。” “这估计还是他喜欢的口味。”律师助理突然插进来话,语重心长道:“小邱你可别被轻易蛊惑了,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实在不行,你连性别都不用局限,咱不差这一个。” “唉。”邱妍摆摆手:“算了,还是搞事业吧,我爱钱。我要向殷律看齐,单身到底!” “......” 殷垣拿着公文包的手动了动,绕过邱妍和律师助理,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伸手去开门时,顿了顿,侧头看了眼跟上来的邱妍,说道:“不用跟我学,我已经谈恋爱了。” 邱妍下意识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突然睁大眼睛:“啊?!!!” 几分钟后,邱妍跟半石化状态的律师助理面面相觑。 “刚才......是我幻听了吗?” 律师助理沉痛地点点头:“你没听错,殷律脱单了。咱们律所一朵花被别人摘了!” “......” 邱妍脚下一转弯,拔腿跑向柳裕的办公室,疯狂敲门,“柳主任,有大事!” “我怀疑殷律被鬼夺舍了,赶快请大师看看!” 第47章 殷垣还不知道外面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坐到电脑前看自己最近的行程安排,总算从密密麻麻的行程表里看到点空隙,不禁沉默几秒钟,在这个空档时间里塞进去一个新的行程。 有一说一,人怎么能这么忙。 他连看个心理医生的时间都得见缝插针。 安排好行程时间后,他顺手拿起最近接的几个案子看起来。 过了一会,柳裕敲门,探进一颗脑袋,说道:“有事找你聊聊,给我点时间。” 殷垣头刚抬起来,都没来得及说话,柳裕全当他默认了,一把推开门,带着刚才的大师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吃瓜群众。 “这是我请的大师,最近总感觉不太对,就找大师过来改改风水,正好顺便也帮你办公室看看。”柳裕说着。 “我记得我们是律师。”殷垣无奈,“怎么能相信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柳裕清了清嗓子,把自己连夜做的功课说出来:“风水可是一门讲科学的学问,别说咱们律所改风水了,那就是商业大亨建楼前也得请大师来看看。而且大师来都来了,就让他看看。” 大师穿着身唐装,手托罗盘,身形削瘦,两鬓斑白,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看打扮不起眼,周身气质却自成仙风道骨的风范。 他也不多说,冲殷垣点点头后,就自顾自在办公室转了一圈。 柳裕趁机挪到殷垣身边,“欸,你还记得上回去医院看团团那天吧?” “嗯。” “团团说她认识个我看不见的朋友,本来我还死活不相信,你猜怎么着,就是当天晚上,我被鬼托梦了!”柳裕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你说怎么能这么吓人呢,都跑到我梦里要钱来了。还说是什么无常,我回头一想,那不就是鬼差吗?黑无常白无常的。” 殷垣听到“无常”就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面色不变地安慰他:“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不是,绝对不是。团团也看见。”柳裕苦着脸,“要钱我还能给点,要命我可真给不起啊。” “不会要你命的。” “都说了这绝不是我自己多想的。” “我的意思是,就算真有鬼,你的命对他来说,可不一定有钱值钱。”殷垣道。 就白无常那作风,殷垣对他还是有点数的。竭泽而渔,一顿饱跟顿顿饱,他肯定能分得清。 柳裕被他噎了一下,有点尴尬地止住话。看大师换了个位置看,又没忍住碰了碰殷垣胳膊,语气里面隐隐有点兴奋。 “你说,我闺女能看见这些东西,现在鬼差又找上了我,该不会是我们一家子有啥特殊能力吧?阴阳眼还是千年不遇的修行奇材?这要是哪天让我去拯救世界了,我可舍不得你们和这间律所,我干律师还挺开心的。” “......”殷垣礼貌微笑,“那正好,我这边案子太多,您要不拿走点?” 柳裕秒变脸,“等世界末日再说吧。” “呵。”殷垣看在他被托梦要钱是因为自己出主意的份上没杠他,低头继续翻看案宗。 大师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不经意看见殷垣的脸时,原本缓和的脸色倏然沉重,快步走过来问道:“你是哪年哪月出生?现在住在哪里?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事?” 殷垣淡定反问呢:“有问题?” “你这一身的阴气......”大师绕着他转半圈,把柳裕给挤一边去了。殷垣在他靠近的时候,不动声色将案宗给合上,放回桌面,“你眼花看错了,我挺好的。” “不,绝对不是。”大师越看越心惊,感叹刚才进门怎么没注意到,“你这可比柳先生遭遇的托梦厉害多了,就你身上这么多的阴气来说,恐怕不到三天,绝对会出事!” “啥?”柳裕看看自己,又看看殷垣,感觉他除了脸白了点,没有一点不正常地方,“大师,会不会搞错了?” “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怪?”大师摸了摸自己胡子,严肃问道。 “我信这个世界上有骗子。”殷垣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传播封建迷信的案子我也做过不少,有机会,你可以来找我预约咨询一下。” 大师:“......” 柳裕:“......” “哈哈哈。他开玩笑的。”柳裕忙不迭打圆场,“开玩笑的,大师您要不看看其他地方?这边还有个房间。” 大师脸色泛红,深深凝视一眼殷垣,下了断言,“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无论你信不信,我都奉劝你一句,最近少过桥,少靠近水,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柳先生,这个办公室风水没问题,有问题的只有人,这我可无能为力!” 说罢,他甩手离开。 等他走后,柳裕没好气地抱怨:“你会不会说话啊?这大师可是我托了关系才请过来的,他师兄可是鸡鸣寺有名的大师,他自己也在娱乐圈混的风生水起,专门为那些明星大亨看事儿,能请他来全靠我找了人。” “他师兄是和尚,他怎么有头发?”殷垣不解。 “这大师是带发修行的。”柳裕唉声叹气,“说起来那介绍人你也认识,就是之前你办过的那个案子,徐潺,还记得吧?” 殷垣没想到会这么巧,“徐潺?” “是啊。”柳裕看他表情依旧没啥变化,还以为这是不感兴趣,也不打扰他工作了,拍拍他的肩膀,“一会我找大师说说好话,给你请个平安符带身上。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别突然死了,努力再多活几年给我打工,多替我带几个新人。” “......” 柳裕再次忍不住感慨自己真是个好老板,对着殷垣眼中倒影自我欣赏一番,拿出长辈的姿态谆谆教诲道:“别仗着年轻百无禁忌,听我的,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桥都多。” “难怪你这么闲。” “7@……”柳裕握紧拳头去,“我都是为了律所!” “柳主任,你再说一会,大师就真走了。”殷垣隔着门框看见那大师已经朝律所的门移动了。 柳裕赶忙去留人,也顾不上和殷垣拌嘴了。 刚目送他离开,殷垣瞥见门口探头探脑看来的、一脸心虚的邱妍。只一眼就知道告密者是谁了。 邱妍心虚,一把将捧着的奶茶塞给律师助理,状若无事道:“啊,我刚想起来今天还得给法院打电话,我现在就去。” 说罢,一溜烟跑了。留下律师助理跟殷垣面面相觑。 律师助理尴尬地笑道:“殷律你渴了吧?我现在就给您水杯端。” “不对,是端水杯……端杯水,哈哈……” “……” 殷垣单手扶额,不忍直视律师助理的蠢样,冲他摆摆手,“把门关上,其他都不要。” 当晚下班后,殷垣提前给柏扶青说自己晚上有事,让他不要来打扰自己。省的他离魂去上夜班的时候,再碰上柏扶青来敲门。 白无常刚得到一大笔钱,心里美滋滋地好好去搓了一顿,此刻叼着根牙签,和殷垣碰头。远远地就弯起眼睛,热络地打招呼,“来上班啦?” “这么开心?”殷垣睃巡一圈,看见他焕然一新的勾魂索,重新上了一遍漆似的,锃光瓦亮,“从柳裕那拿了不少钱吧。” “还好,还好。”白无常谦虚道:“你说得真没错,他不愧是你老板,果然有钱。这不抽空换了一套新的装备嘛,有了趁手的家伙什才好干活。” 殷垣但笑不语。 白无常还以为他羡慕,继续道:“不是哥不想分给你钱,这不是你还没死嘛,要这些纸钱也没用。地府银行没有提前存钱这一说,分给你也是浪费了不是。” “我不是说这个。”殷垣刚说完,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奇怪的字眼飘了过去,“地府银行?” “是啊。”白无常觉得他大惊小怪,展示出自己新办的一卡通,上面印着方方正正的四个大字“地府专用”。 “现在都通货膨胀成啥样了,总不能出个门买东西背一麻袋钱吧,刷卡多方便。上次招了一批程序员过来干活,你别说,这里面有的人不愧是五百强大公司干活的,在地府写程序也一样能行。现在银行系统都全国联网了。” “......”殷垣表情空白几秒,觉得自己之前对地府确实存在偏见。 “要不你还是交点税吧,偶然所得个人所得税要交百分之二十的税。”殷垣说道。 “哈?这怎么能是偶然所得呢?这明明是通过我辛苦劳动得到的报酬,这叫劳动所得!”白无常道:“四九城的个税起征点是五千!我总共就朝你老板要了五千块,你凭啥收我税。” “你从哪看的这些?”殷垣奇怪。 “白素素讲的。” “行吧。”殷垣本来也就逗他玩玩,没真想收他什么税。地府都没颁布税法,哪来的法律可依。 四九城不愧是多朝古都,这地方磁场要比其他地方敏感多了。最明显的就是经不起念叨,总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正说到白素素,殷垣就看见白素素从城隍庙门前大路尽头飘过来,一阵风似的,眨眼睛已然到了跟前。 “白……” “呦——”白无常下意识嘴贱,发出标准的阴阳怪气口头禅。 “有急事,借你一用。”白素素甩手抛出勾魂索,锁链一端有自我意识一般自动缠上殷垣的胳膊。 殷垣放过风筝,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当风筝的感觉……虽然飞得不高吧。 他被拉着走了几分钟,白素素似乎才察觉到不妥,扭头对上殷垣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脸。 当人当鬼都能这么惊艳的,白素素至今也就见到这么一个。 不过她也没心思花痴,讪讪一笑,把勾魂索收回来,“不好意思哈,太着急了,下意识动作。” “你赶着送自己投胎呢?” “嗐,这不没那机会嘛。”白素素幸灾乐祸,“我领你去看戏去,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张安宁今天要执行死刑了!”白素素嘴角根本忍不住笑,没有一点上班的烦恼,完全只有对前夫哥快死了的兴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这会总算是落到我手里了。” “……”殷垣差点给忘了这茬,上周张安宁的案子宣判了,死刑立即执行,算算日子还真就是这几天。 只是...... “你怎么确定就是今天?” “这还不容易,我给这片的鬼差都塞了钱,谁要是接到了叫张安宁的单子就跟我说一声。”白素素搓搓手,漂亮的眼睛出奇得亮。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殷垣感慨了句,跟着白素素一路飘进了郊区的死刑监狱。 白素素明显是踩过点的,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张安宁执行注射死刑的房间。栏杆内是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栏杆外是几个穿着制服的狱警和一个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打扮的人。 一个人拿笔记录,一个人录像,穿着白大褂的人端着放着注射器的托盘走进来。 张安宁比起最初的意气风发憔悴多了,额角还有伤,两颊的颧骨已经凸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被关押的日子不好过。 他四肢被固定在床上,脑袋微侧,眼睛死死注视着行刑警察的举动。 因为过于紧张,额头的青筋暴跳,层层细汗沿着鬓角滑落,眼白上覆盖一层层血丝,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一样。 “放轻松。”警察戴着口罩,一手拿起注射器,一手拿起□□溶液玻璃瓶,注射器针头插入密封的玻璃瓶里,轻轻一拉,就将□□溶液全部吸入针管里。 “会很快的。”警察安慰道。 张安宁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点,视线里只能看见越来越近的注射器针头,干涩的嘴唇惨白发紫,不停蠕动,四肢也不受控制地开始挣扎,想要逃离这件牢房。 不要,不要,怎么能这样...... 他可是明星,是坐拥粉丝无数的大明星啊...... 这群人怎么敢,怎么能! 张安宁心声狂喊,可冷汗如同小溪一样,完全止不住,很快就将床单浸湿。 脖颈间一阵冰凉的刺痛,那瓶□□溶液还是被注射了进去。 张安宁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去,眼皮控制不住地痉挛颤抖,一股痛不欲生的撕裂感慢慢传达四肢百骸。 恍惚间,他半睁半闭感觉到有人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然后就是一声模糊的“确认死亡”。 他死了? 可张安宁还是能看见这一切,他看着几个狱警纷纷走进来,围着自己身体说话。 正当他感觉到一阵割裂的荒谬时,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话。 ——“殷律师,你觉得是枪毙疼还是注射疼啊?” ——“没死过,不知道。” ——“真是便宜他了,要是我能动手,最起码得把他一片片割下来。” 张安宁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猛地转身,居然看见了这辈子最可怕的噩梦。 被他亲手分割剁碎的妻子,如今竟然站在面前。 那张曾经朝夕相处的脸上挂着猩红的微笑。 白帽白衣,手拿锁链。 “啊啊啊啊——” 张安宁没忍住,尖叫着跑开,跌跌撞撞朝即将要离开的警察伸手求救。 可勾魂索直冲他脖颈,硬是把他拖回到白素素面前。 张安宁浑身瘫软,死狗一样倒在地面,通红的眼眶钉在发青的死人脸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不要,不要......你走开啊——你不是死了吗——你已经死了,你不要来缠着我了——” 张安宁崩溃地呐喊。 白素素看着他死亡的过程,心情异常平静,此时看着他情绪达到惊慌的极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了。 她认认真真将张安宁从头到脚都扫视一通,最终停留在张安宁整张脸最为出众的眉眼上。 曾经,他就是用这双眼睛把她哄得不知道东西南北,心甘情愿给他铺路,成为他往上爬的垫脚石。 现如今再看,却发现也就那样。 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自己死了,他也死了。 “......素素,素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错了,我一直想找你忏悔,我真的错了。”似乎看出来白素素的身份不一般了,张安宁顺杆往上爬,连忙转变话术祈求,“我已经给你偿命了,你就放过我好不好?我们现在恩怨两讫,互不相欠了。” “互不相欠?”白素素玩味地笑了笑,抬手甩给他一巴掌,完全没收力,将他的脸扇歪到一边。“嘶,还有点疼哈。” 白素素揉了揉手掌,“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以前是我觉得打来打去太掉身价,后来想打你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可算让我再见到你了。张安宁,你知道自己死了就好。” 她说着,一脚把张安宁踢地上,“你当初杀我的时候,也没想到天道好轮回,还有今天吧?姑奶奶死了还要在地府考公可全为了你。” “什么?”张安宁感觉自己幻听一样,荒谬可笑。 “你觉得我是全靠家里才能在四九城活得潇洒是吧?我告诉你,金子在哪都能发光,废物却永远是废物。姑奶奶现在是地府正式公务员,负责抓你的无常鬼差。” 白素素得意地挑眉一笑,收紧勾魂索,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扭头冲着一直没说话的殷垣道:“这位也不用我介绍了吧?你认识。” 张安宁战战兢兢把眼神挪到一身红袍打扮的青年脸上,瞬间睁大眼睛,“殷殷殷......殷垣!你是殷垣?” “我名字就两个字,不用这么强调。”殷垣淡淡道,“好久不见。” 呸......明明上周还法庭见过。 张安宁已经完全懵了,搞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白素素一个死人再见面就算了,殷垣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他也死了? 在张安宁种种复杂的眼神中,殷垣面不改色,“没死,我过来打个工。” “什么?” 白素素抬了抬下巴,讥嘲道:“殷律师兼职地府判官。正好你的案子他也清楚,没想到吧,你就是死了也得被他审。” 殷垣谦虚地解释:“只在城隍庙上班,到了十阎罗殿还会有一遭问讯。” “......” 张安宁两眼一闭,真希望这是一场梦,醒了自己还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大明星,被万千粉丝喜爱。 只可惜,他就算把眼睛挖了,这场梦还是醒不过来。 殷垣来都来了,正好就地给他判了也行。 张安宁杀人的证据链都被他看了一遍,可以说烂熟于心也不为过。 杀人很简单,手起刀落,一抹脖子放干血就行。 这事就跟杀鸡一样,谁都能上手,只是这个代价也得要承受得起。 生前的法律,死后的因果,万事种种,皆有定数。 殷垣深深望了张安宁一眼,垂眸提笔在生死簿上写下对张安宁的判词,“生前杀妻分尸,现在阳寿还没到大限,由鬼差带去地府的无间地狱,受分尸之苦直到能投胎那天才能离开。” “希望你牢记此生罪过,永不再犯。” 判官笔落,生死已定,罪罚即刻生效。 白素素看见生死簿上的字后,这才满意了,牵着勾魂索,打定主意要亲自送前夫哥上路。 殷垣自觉没自己什么事了,朝着原路的方向返回。 一夜再无其他事,翌日,殷垣久违地睡了个好觉,吃完早饭后,刚一开门就瞧见门口放了一束花。花束被包得有些乱,深绿色的丝带跟暗紫色的包装纸混搭,配上明黄色的花束..... 乍一看跟给人上坟拿的花似的。 殷垣沉默几秒,四下张望几下,确定没人躲在角落搞恶作剧后,这才把花抱了起来。 明黄色的花朵体量不大,一个个紧挨在一起,层次错落有致,清甜的暗香扑入鼻息间,倒是沁人心脾,非常好闻。 这花,殷垣没见过。可他长了眼睛,一眼就看见夹在花里的一张素色纸笺。 展开来看,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了一行小字,字迹磅礴大气,很是潇洒:“新养的花开了,想让你看看,但是你太忙,不知道何时有空,只好放在这里等你第一时间发现。” 落款一个“柏”字。 殷垣一手捏着纸笺,一手抱着花,站在门口沉默良久,轻轻吐了口气,转身费劲巴力从橱柜里找了个很久没用过的花瓶,把花移到里面。 第48章 殷垣出门前给花拍了个照片,凝视好一会后才下楼,驱车离开。 他的车子前天刚被4S店修好,幸好是爆炸波及到的损伤不大,修理得倒是挺快,也方便了殷垣外出。 他上午约了心理医生做咨询,到医院走廊的时候,诊室外的连椅上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耷拉着头,一声不吭。 殷垣匆匆瞥了他一眼,就去找护士登记信息。 “殷先生,请您稍等一下,苏老师很快就能好了。”护士微笑着请他坐下来歇会。 “苏教授今天访客很多?”殷垣转头看了看那个少年。 “本来只有您的,但是突然有个突发情况。”护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时您还没来,所以就先接待了其他病人,请您谅解一下。” “没事。”殷垣左右也不着急这一会,镇静自若地在连椅上等待。 如此安静了几分钟,那个低头沉默的少年突然张口,发出沙哑的声音:“你也是有精神病吗?” “什么?” 少年:“来这里的都是精神病,你也是吗?” “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你......你看起来已经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就要百分百了解自己吗?”殷垣反诘,“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完全了解自己。”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有人让我来的。” “你爸妈吗?” “不是,其他人。” “真好,这么多人关心你。”男孩露出羡慕的眼神。 殷垣不置可否,低头划拉手机,在各种软件中进进出出,点进去又退出来,手指在上面快速翻动,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精神科的消毒水味相对来说没那么浓烈,走廊上安静的出奇,只有他们俩一大一小排排坐在连椅上。 光洁的地板反射着炽白灯光,恍若十年前,殷垣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焦端领着他,轻车熟路把人带到医生的诊室,当着医生的面,对殷垣下了最后的通告,“要么按时来这里看病,要么我现在就以故意伤害罪把你送进去。” “你胆子真是大了,拿着把刀偷摸闯进审讯室?你想干嘛,替天行道吗?你这么做的时候想过你父母没有!他们在天之灵会想看见你这样吗?他们是为国牺牲的烈士,你呢?杀人犯!” “没有在天之灵了......”殷垣低着头,穿着长袖长裤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头上还戴着棒球帽,稍微一低头,阴影就笼罩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神色。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不会杀他的。”殷垣道,“他本来就要说了,要不是你进来的太早......” “我进来太早?”焦端几乎被他气笑了。 “我那是救了你的小命!你光看见被抓的这个人了,那些没被抓的呢?你当能轻易在重重包围下杀人的凶手会是一般人吗?醒醒吧,殷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在学校成绩好,被别人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你觉得这个世界应该围着你转,你想干嘛就干嘛,完全无视法律和程序是吧?” “从今天开始,你不能随意离开四九城,每两个月给我到这里来复查一次。你别想乱跑出去,我告诉你,你的身份定位我会一直盯着,没有我的点头,你哪也别想去。” 焦端指着他,厉声呵斥,“那伙人就算累死也别想进四九城,护好你的小命,我可不想给你爸妈收完尸后再去把你也埋了。” “殷先生——” “殷先生——” 殷垣倏然回神,偏头对上护士关切的目光,“到您了,苏医生就在诊室等着您呢。” “好。”殷垣松了松紧握着的手掌,站起身来。男孩依旧好奇地注视他,眼睛因为脸部削瘦显得异常得大,“你不害怕吗?我每次来都要做一晚上噩梦。” “我已经好了,没什么可怕的。”殷垣冲他微微颔首,跟着护士离开,走了一段距离后,小声问道。 “这孩子不是来看病的吗?” 等绕过走廊,护士才说道:“他是病人,只是不在这里看。那个男孩蛮可怜的,父母都有精神病史,他也遗传了。才这么大年纪,就得入院治疗。” “他父母呢?” “父母车祸去世了,这个孩子到现在也不知情,每天还能幻视到父母在身边,还老是喜欢对空气说话。到了,您进去吧。” 殷垣道了声谢,推门进去。诊室以白色和天蓝色为主要基调,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刚倒好一杯水,看见殷垣熟络道:“来了,先喝口水吧。” “最近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苏医生推了推眼镜,笑笑,“你每次都这么说。说具体点可以吗?最近工作怎么样?案子多吗?” “工作......还好。”如果忽略他被迫多了个兼职的话,律所的工作确实不算忙。 “那挺好的。”苏医生想到什么,斟酌着话,开口道:“听说你中间回了一次S省?怎么突然就离开四九城了?” “......我回去奔丧。”殷垣幽幽道,“小时候认得干爹被雷劈死了,我去送送它。” “昂?”苏医生只听说殷垣回老家一趟,至于具体做什么倒是不知道,现在亲耳听到殷垣的话,表情空白几秒钟,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啊这,节哀。这死法确实......挺罕见的。” “那你最近心情应该挺低落吧?有没有想过放松放松,健健身,旅旅游什么的?” “那倒没有。”殷垣没有一点悲伤的表情,面对苏医生的试探,直接放出了王炸,“我最近谈恋爱了。” “......?”苏医生觉得殷垣真不愧是他这么多年工作上最大的克星,说出的话总是出人意料。 有时候,苏医生其实都想拿殷垣当课题研究了,论文的方向都想好了,就叫论人类思维的多面性。 “恭...恭喜......看起来你最近确实挺好的。”苏医生道:“对方怎么样?你能喜欢的人,应该挺不一般的吧。” “还行。”殷垣低头把刚才乱翻的软件一一清空,只保留相册那页,然后点进去,正好是柏扶青早上放到门前的花束。 他拍照片的时候没注意什么构图光影,顺手一拍,没想到现在看着还算不错。 鹅黄色的花绽开,一束丁达尔光照映花瓣,细细的灰尘漂浮在光中,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苏医生伸长脖子去看了眼,不由夸道:“你对象送的啊?怪好看的,她拍的照片吧?现在的女孩拍照都很专业呢,这么文艺。” “我拍的。” “那花?”苏医生已经被打脸打麻木了。 “他送的。” “我就说!”苏医生瞬间活了过来,“这花真好看啊。一大早就送你花,看来你们感情真不错呢。怎么样,你分享一下突然开窍的经验呗,我回去也跟我儿子讲讲,让他向你学习学习。” 殷垣垂眸看着照片,瞳孔中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茫然。 好像,也没什么经过。 就是突然感觉到柏扶青还行,就顺口应了。 苏医生耐心等了一会,都没见他开口,还以为是年轻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轻啧一声,“诶呦,还害羞了。你不说正好,我刚吃完早饭也吃不下狗粮了。看你现在生活已经回归正轨,我就放心了。已经十年了,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大事有法律、有警察,小事还有我跟你焦叔,有问题就及时来找我们,千万别冲动了,你看你现在也都是律师了,心里该有数了。” 殷垣乖巧坐在椅子上挨训,看他边絮絮叨叨边在病历本上写下一行字。 “我过段时间有几个案子,下次的复诊提前一周吧,你哪天有空?”殷垣问道。 苏医生头也不抬,“复什么诊?我没空,忙着呢。看你每次也不情不愿的,早就想对你说了,你目前的诊疗可以暂时停一段时间。先过半年试试看,如果还有问题再来找我。” 殷垣唇角动了下,将手机屏幕摁灭,“好。” 苏医生看他表情,猜测以为是担心焦端那里怎么交代,索性好事做到底,干脆道:“焦端那里我去说,你不用担心,我是医生,他得听我的。” 殷垣这才应了一声离开。 等出了医院门时,正值晌午,明媚的阳光穿透浓密的树桠,将迎光站立的殷垣影子拉的极长。医院外各色人群来来往往,殷垣心情还算不错,以后不用再来这里治疗,那他迟早也能自由离开四九城。 只是上午去了一趟医院,下午还得老老实实去上班。 殷垣这边忙着,那头的妖怪管理局的新部门总算迎来开张后的第一个被抓捕的妖。 作为一个主要负责帮助地府专司监察妖怪的部门,它的主要作用在于减少地府常常抱怨那群妖怪光吃不干实事的怨气,设立出来,代表了妖怪的的一个态度——说我们不干活,这下特意搞出来个部门,看你们还抱怨不抱怨!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柏扶青不甚清楚,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他在部门规规矩矩坐了一天班。 一天下来也没正经事,他抱着手机,时不时就得打开看一眼有没有来信提示。 结果,殷垣就是这么无情,收了花,一句道谢的话也不说。 柏扶青差点以为是他没收到。 眼看就到了下班时间,柏扶青正想收拾东西回家,迎面正撞上狐妖拎着个秃头和尚进来。 狐妖揪着和尚的衣领给他拖了进来,“过来,老实交代罪行昂,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柏扶青微微挑眉,抱臂站在那里,上下打量这个秃头和尚:“这是?” “大人,这是鸡鸣山上修炼成形的蛙僧,早就有妖举报他常常打着鸡鸣寺的旗号,向人类兜售各种没有资质的药丸符纸坑钱牟利。今天可算给我抓个正着了!” “啧。”柏扶青皱了皱眉,有点嫌弃这蛙僧身上的鱼腥味,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他是上古神树,还没妖能在他面前能够遮掩真身,这蛙僧自然也不能逃脱。 不过蛙僧倒也聪明,靠着在鸡鸣寺日夜听和尚唱经打坐竟然也能化为人身,有所成就,看来是有点机缘的。 “具体说说干了什么?害过人吗?”柏扶青问他。 蛙僧低着头,一声不吭,似乎打定决心要非暴力不合作了。 现在虽然是法治社会,可这法治只针对人而言,妖跟妖就没那么多道理可讲了,撸起袖子就是干。 狐妖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道:“老实点,赶紧给大人交代。” “别这么粗暴。”柏扶青略一抬手,递给狐妖一个眼神,让他退后。 蛙僧还以为这是要放了他的意思,忙抬头,想要冲他道谢,再滚刀肉一圈,熟练地保证自己不敢了,“谢谢,谢谢——” 话音戛然而止,一条青藤如游蛇一般地攀爬到蛙僧的脖颈间,冰冰凉凉的在皮肤上滑动、继而慢慢收紧,用力扼住他的呼吸。 “我不喜欢废话,直接砍了当牛蛙火锅也行。”柏扶青说道。 狐妖一喜:“好嘞!刚好今天开荤了!” 狐妖手掌一张,长达三寸的锐利指甲猛地长出来。贴近蛙僧的头皮,慢慢摩挲,“大人,我听说蛙僧的头脑异于常人,没成精时,就能通晓经文,聚在一起在池塘中修炼。要不然我们今天就试试看,这蛙僧的脑壳是不是真的这么神奇?” 尖锐的指甲来回摩挲,蛙僧吓得头发麻,战战兢兢地说道:“我说,我全都说。大人饶了我吧,我也就是赚个辛苦钱!” “说。” “我......我本来是鸡鸣寺外的一个野塘里的小小青蛙,受大师点拨,偶然化成人形。咱们都是妖,大人应该也明白,妖在现在人类间谋生的辛苦,他们自己都人多到不行,哪还有工作分给妖——” “把他砍了。”柏扶青直接道。。 “得嘞。”狐妖再次抓住蛙僧的衣领,把他吓得一激灵,再不敢多一句废话,不带停顿,一口气给吐露个干净。 “我就假装和尚骗人说我能捉鬼驱邪只要钱够多做什么都行!” 柏扶青瞅了眼头顶的戒疤,“装得还挺像。” “大人您去哪啊?”狐妖茫然,“这牛蛙火锅,我们还吃不吃了?” “......”柏扶青没想到他还是个实心眼,真想吃了这蛙僧。 “不吃,我顺路把他丢到城隍庙就回家。” “啥?城隍庙?”狐妖一头雾水,“可这是妖,不应该由我们来处理吗?关城隍庙什么事?” “城隍庙处理起来方便不行?”柏扶青有些无语,嫌弃地扫了这个下属一眼。城隍庙有判官,专司审判刑罚,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干,怎么了? 柏扶青着急回家,一点功夫都不想多耽误,捡了条最近的路,拉着蛙僧到了城隍庙门口。 夜晚的城隍庙门口亮起两盏摇曳的鬼火,门口一群鬼排成了长龙。 蛙僧诧异道:“这些孤魂野鬼居然敢到城隍庙来,真是奇了怪了。” 柏扶青也是头一回看见这种情况,不由扬了扬手,青藤捆着蛙僧直接把他丢进了地府的院里。 他本是不想进去,可恰在转身时听见这群鬼凑在一起叽叽喳喳道:“听说判官大人做主给我们办户籍呢,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流落街头了!” “真好啊,据说还是用现代的电脑,我只在人的手里瞧见过,还不知道地府也有了......” “那个大人就是从上面派来改革的,现在的鬼差都不敢随便敲诈我们了。真好啊!” “希望今年清明,中元能好好吃顿饭,别再被抢了。我都快两年没吃一顿饭了。” 柏扶青耳朵动了动,实在耐不住好奇,随意拉了个鬼,“你说地府改革?” “是啊,都城隍庙来了个新的判官大人,长得啊,比钟馗大神好看多了,脾气也好,还有本事!听说还有个大学文凭呢!” “?” 殷垣甫一上工,本想问外面的鬼怎么回事,就被白无常拉到一直空着的侧殿里面。 这里不像正殿供着城隍像,除了柱子外就只有几张破旧的桌子。 可今天这桌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摆了四五台电脑,电脑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竟跟真的差不多。 殷垣:“这是什么?” “电脑啊,你不认识昂?”白无常莫名其妙,“今天刚上门装的,以后咱们办公也能线上处理了。” 电脑是台式机,还没被组装好,两三个戴着眼镜、穿着黄色工装马甲的程序员蹲在地上捣鼓。 殷垣忍不住陷入沉思。 好一会问道:“这谁造出来的?你们真把乔布斯挖过来了?” “欸,都说了自主研发,那用得着找老外。”白无常给他解释:“有上古大妖专门开公司研发地府专用产品,这都是他找鬼研发的。看见没,那就是他公司员工。” “上古大妖?” “就是穷奇。你听过吧?老有钱了,富豪排行榜上都有他名字。” “如雷贯耳……”殷垣也真是没想到。 “你也有好消息了,妖怪管理局新设一个部门,把管治妖的事全给接手过去。你这下轻松不少了。” 殷垣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对自己工作量减少的事情双手赞成。 “妖怪管理局......他们的办事处在哪?正好我把手上的案子转交过去。” 他还没问出来,就看见鬼差拎着个被青藤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和尚过来。“哪个不长眼的把秃驴和尚扔进来了?这该不会挑拨我们跟和尚之间的关系吧!” 白无常应声回头,鼻子猛地一吸,幽幽飘过去,在蛙僧身边来来回回嗅了好一会才道:“不对,这味不像是人的。老实交代,你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人?” “他身上只有水腥味,该不会是什么淹死的水猴子吧?”白无常猜测着。 另一个鬼差匆忙跑进来,“有个人自称是妖怪管理局那边的过来了,说是同在地府打工。他想见判官大人!” “你认识妖怪管理局的妖?”白无常狐疑,“怎么没听你说过?” “不认识。”殷垣唯二见过的两个妖,至今还在上高中,连高考都没参加,还能考地府的公务员? “......不对,不对,这味道——”白无常正想说怎么有点似曾相识,余光猛地瞥见一个人影溜溜达达就走了进来。 一身现代衬衫长裤,跟周围全是长袍制服的鬼差完全格格不入。 更格格不入的是这个男人的长相,在一群奇形怪状的鬼差中,说是让人眼前一亮都是谦虚了,明明就是谪仙下凡,鹤立鸡群。 柏扶青跟逛自己家后花园一样,如入无人之境,就这样闯了进来。 视线在几个鬼差脸上巡睃一周,正想开口问判官在哪,突然感觉有个熟悉的人影被他扫了过去。 等等。 柏扶青的目光倒了回去。 跟面无表情的殷垣对视正着。 “......” “......” 第49章 柏扶青出现在这里,比让乔布斯来城隍庙打工都让殷垣难以接受。 两人隔着鬼差对望,谁都没先开口。 白无常也被吓个正着,之前被柏扶青威胁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差点一蹦三尺高,露出防御姿态,“呔,你、你怎么来城隍庙了?我告诉你,这可是我的地盘,管你是什么都不能在这放肆!” 柏扶青:“……” 这白无常脑子抽的什么风? “你不是人?” “你能看见鬼啊?” 殷垣跟柏扶青同时开口问,又都愣了愣,知道这问题是白问了。 “……” 殷垣揉了揉眉心,说道:“我觉得我们需要时间好好聊聊这些事。” 只是目前当着这么多鬼的面,殷垣也不好表现出自己还是个活人,把话题扯回到被捆绑的蛙僧身上。 蛙僧身上还穿着棕黑色的福田衣,衣片纵横交错一块块缝织在一起。原本庄严肃穆的袈裟却因为青藤的束缚显得皱巴巴一团,配上蛙僧刻意变出的脸圆耳垂大的佛相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也不知道是被这么多鬼差团团围住而紧张,他想张口求饶,一张嘴发出一声清脆的蛙叫。 “咕呱——” “青蛙成精了?”殷垣皱了皱眉,闻着蛙僧身上没什么血味,应该是没害过人命。 “这是蛙僧,寺庙外的池塘经常会汇聚一片青蛙,日日听诵佛经,经受机缘后有可能会化成人形,也叫蛙和尚。这个蛙僧在人间冒充和尚到处招摇撞骗,我就把他抓了带过来。” 柏扶青很少能这么耐心地解释,但面对殷垣总会产生例外。 “带他跟我过来。”殷垣说着朝旁边的判官办公的大殿走去。 柏扶青一句话没多说,拖着蛙僧跟上。 目睹全程的白无常茫然,好一会说道:“……不是,我们是不存在的吗?为什么没一个人跟我们说话?” …… 判官殿的灯光一如既往昏暗,几盏油灯随风摇曳,勉强照亮整个室内。 挂着的几盏灯笼透出橘红色的暖光,映得殷垣脸上总算有点活人气儿了。 柏扶青前脚刚进去,反手就将门关上,还随手下了个禁制,谁也不能再进来。 跟在他们俩后面,试图加入这个家的白无常猝不及防地撞上门,嗷一声连连后退,捂着脸委屈极了。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门发出砰地一声,殷垣闻声转头,手臂被凭空出现的藤蔓缠绕,猛地一拽,往前踉跄几步,被柏扶青接个正着。 “这么大人了,连路都走不好吗?”柏扶青说道。 “……”殷垣低头看见还在手臂上缠绕的藤蔓,约莫手腕那么粗,青灰色的藤条上还长着几片叶子。最奇怪的是这藤蔓末端居然是从地面猝然钻出来。 一根藤蔓就这么顶破地砖钻了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殷垣隐约觉得这藤蔓很熟悉,似乎不久前也见过。伸手去碰了碰,藤蔓有意识一样,兴奋地动了动枝叶,像是在回应殷垣的触碰。 他又用力扯了一把,完全扯不断,反而让它越收越紧。 柏扶青想了想,回应他的问题:“你对象。” “……” 殷垣冷漠道:“再说下去就不一定了。” 柏扶青忍俊不禁,“我在想要不要说实话,万一把你吓跑了怎么办。” “但是我又想了想,发现你好像跑不掉。”柏扶青捏了捏他被藤蔓缠绕的手臂,意有所指,“殷律师,乖乖的啊。” 殷垣眉心陡然蹙起,“滚蛋,放开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一脸防备,柏扶青却觉得有种看小狐狸炸毛一样的可爱,“别说得我这么穷凶极恶,我又不吃人。我是建木,听过吗?” “听过贱人。”殷垣回答。 柏扶青:“……”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殷垣完全不怵的样子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好了。 怎么说他也是上古神树,殷垣居然敢这么骂他。 但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被殷垣紧抿着的唇瓣吸引。 “听见没有?我让你放开——”殷垣的声音戛然而止。 柏扶青扶着他纤瘦的腰肢,在殷垣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吻上去。但柏扶青毫无任何接吻经验,全凭着本能胡乱亲。 倘若殷垣能自由活动,绝对会给柏扶青来个过肩摔。但是他现在被藤蔓捆着,又被柏扶青强行抱入怀中。 汹涌澎湃如能将一切掀翻的潮水的力道逼得殷垣想后退,可柏扶青丝毫不给他任何机会,只能无力的承受。 红袍下探出的手指捏着柏扶青的手腕,努力想要挣扎,却因推开的力道不大,反倒像是欲拒还迎。 殷垣看不见眼前的一切,黑暗笼罩下,感官会变得更加敏锐。比如柏扶青身上炽热的温度,手臂上藤蔓收的更加紧,以及不知道是谁发出的低喘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柏扶青总算把捂着殷垣眼睛的手掌移开,他自己却没退后。两人相距也就几公分,完全能把对方的任何反应都收入眼底。 “看来有时候太讲礼貌也不好。”柏扶青贴着他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又亲了一口他的侧脸,“早知道上次在影院就这么干了。” 殷垣现在是魂体,脸上没有因为窒息而产生难以言喻的红晕。但他依旧感觉不适,闭了闭眼睛,平复刚才的冲击,抬脚狠狠一踢,踹到他腿上。 “你有病吗?在这都能发情!” 柏扶青干咳一声,“没忍住。” 真是有病,全都疯了。 殷垣没觉察到自己眼眶红了一圈,自以为很是严肃地说道:“把这东西给我解了。不要再碰我。” 柏扶青稍一抬手,藤蔓随即放开殷垣,消失在空中。 殷垣警告地看他一眼,撤开几步距离。 判官笔这时才敢出来,飘到殷垣手边,讨好似的碰碰他指尖。 这也是没用的东西。 殷垣没想到判官笔也能这么窝囊,刚才一直装死,怎么都不肯出现。现在看没事了又颠颠跑出来。 “这是判官笔……”柏扶青见过这玩意,没想到它会出现在殷垣手边,只一瞬边恍然大悟,“原来外面那些鬼说的长得比钟馗还好看的判官就是你。” “确实比钟馗那个大胡子好看。” 殷垣深深一呼吸,抬手做出个噤声的手势。“你闭嘴,我要安静一会。” 柏扶青刚亲完,心情好到不行,对殷垣百依百顺,十分大方地表示自己绝对会配合。 殷垣原以为柏扶青最多会点什么术法,没想到他干脆不是人了。可看样子,柏扶青似乎对他真没什么恶意,反而有种恋爱脑的美感。 一个传说中的神树,跟人谈恋爱……这不荒唐吗? 他多大年纪,自己多大年纪?柏扶青脑子真是有坑。 气氛静寂之时,一直被忽略的蛙僧总算从柱子后匍匐了出来。 他嘴被下了禁制,说不了话。只能发出细弱的呜咽声,刚才闹得太激烈,殷垣完全没听到,现在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柏扶青歉意一笑,“刚才顺手把他嘴堵上了。” “……” 蛙僧感觉自己的嘴能动了,下一秒想说的话就脱口而出:“两位大佬,有什么事能不能把我先放了再说啊?我就算是个假和尚那也是和尚啊——” 鬼知道刚才他躺在地上的时候有多尴尬。 大佬们要打去床上打好嘛? “不是说妖怪管理局把关于妖的事务分管给另一个部门了吗?怎么还送到城隍庙来?” 柏扶青面不改色道:“他们不专业,还是你有经验。” 殷垣只当没听见,看向蛙僧,“你做了什么事,讲讲吧。” 蛙僧支支吾吾:“也没做什么,就是用鸡鸣寺的名义,给人处理点事情,稍微赚点钱花花。” “具体点。” 蛙僧苦笑:“我们这行要保护客人隐私,说出来就没信用了。” 他瞧着柏扶青站在这个判官后面,猜测估计是要判官来审他。 若是其他的判官,他可能还得担心一会,但面前这个判官,样貌实在太年轻出众了,一看就是个花瓶,估计也没啥本事。说不定糊弄糊弄就能过去了。 判官这时上前一步,低头凝视过来,“你不说,我现在就把你把你修行废了,再扔到蛇窝里面,青蛙不是最怕蛇了吗?” 靠。 蛙僧瞬间收回刚才的想法,这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跟外面的鬼差一丘之貉。 蛙僧心虚地转了一圈眼珠,“我说,我说。我主要是接单给人看事儿的,他们遇到神神鬼鬼的事,都让我去解决。有的人想要挣快钱,或者是换命借运,养小鬼,这些我都能给他们做指导。但是我不会自己动手,告诉他们方法,拿到钱就行。至于成不成功,那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 “自己来,那不就沾上因果了吗?我还得修炼呢。” “……”殷垣看他光秃秃的头顶,乍然想到之前从郑越娥嘴里提到的和尚。 这殿中只有他们三个人,殷垣干脆支使看戏的柏扶青出去叫两个鬼吏进来帮忙。 “我帮你,要做什么?” 殷垣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他说,你记。会写字吧?” 柏扶青轻哂道:“我上午给你留了张情书,会不会写字你不知道吗?” 蛙僧眼睛瞪大,又立刻低头,竖起耳朵听八卦。 殷垣完全不接他茬,揪着蛙僧让他把这些年干过的事一一吐露干净。 起初蛙僧还想刻意隐瞒一些,装成空档期糊弄过去。只是殷垣当律师这么多年,跟当事人打交道次数多了,稍微一听就能判断出来对方是不是在讲述时说了假话。 他拎着判官笔威胁威胁,“你应该知道判官笔不是只有写字这一作用。” 蛙僧欲哭无泪,老老实实全说了。 … 白无常还处于对电脑的新鲜期,自告奋勇给这些孤魂野鬼做身份信息登记。就是敲键盘敲得完全不熟练,半天才打出来一个字。 “你叫张强是吧?” “老爷,我姓李。” “……都一样,都一样,名字对了就行。”白无常说道。 “……”这个叫李强的鬼没想到来一趟城隍庙还换了个姓。 殷垣伸手从背后两下把“李”字给他打了出来,不等白无常说话,先对他道:“出来一下。” “啥事啊?正忙着呢。”白无常恋恋不舍离开了偏殿,跟着飘了出来。 殷垣把一沓纸塞他怀里。 “啥玩意啊?给我的钱啊,你啥时候这么好了……嗯?怎么还有字?”白无常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整个鬼都麻了。 “蛙僧这些年做的事。给人换命,借运,帮人养小鬼,配冥婚……十多年来上百起。里面该死的人还活着,该活的人早就死了,阴阳颠倒,被这么多人钻了空子,这就是鬼差干的活?” 殷垣揉了揉眉心,“你最好带人把这些事情查清楚,不然后面有你好过的。” 白无常翻着纸匆匆看了起来,越看神情越凛然。 “我知道了,这几天我就给它搞完。”白无常话不多说,想拿勾魂索把蛙僧捆住,可一想到这家伙是妖不是鬼,手抬到一半,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留下来。 尤其是旁边还有个妖族的大佬虎视眈眈。 柏扶青适时摊手,客气道:“你随意。” 白无常这才放心,视线在这两人身上移来移去,好奇问道:“冒昧问一下,你们俩……认识啊?” “朋友。”殷垣一口咬定,“普通朋友。” 白无常狐疑地看他,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是柏扶青只是宠溺一笑,完全不辩解,似乎殷垣说什么都对,他无所谓。 心如死灰的蛙僧抽空悄悄翻了个白眼,只敢在心里偷偷啐骂一句,放屁的朋友,谁家朋友亲亲抱抱的。 …… 殷垣从城隍庙回了家,路上一直恹恹不想多说一句话。 心里忍不住乱想,虽说他是需要一段恋爱关系让焦端放轻对他的警惕,但是恋爱对象至少不能连人都不是。 如果是人,到时候分手也容易。 可要是妖,谁知道还能闹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他思量着能不能及时止损。 柏扶青就跟提前预判了他想法似的,优哉游哉地说道:“殷律师,你之前也没向我坦白你还是判官的事情。我们俩都有错,你要是想拿今天这事当理由分手,我可不同意。” “不过你可以试试,你知道的,我对你一向很包容。” 殷垣要听不出他弦外之音就真的白活这二十多年了。 “没有。”殷垣平静道:“我在想其他事。” “什么事?” “你送我的盆栽,不是说它能招财吗?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可一点钱都没见到。”殷垣道。 柏扶青眉眼一松,愉悦地笑了笑,“你招到我等于招到财。” “你住的还是我家。”说到这,殷垣突然又问他:“不对,花姨说你是他表弟,那花姨是什么?也是树?” “花盈不是树,她是山神。很多年前,这里块土地上还没这么多人类。西南方有条河,叫黑水。黑水之中有块地方叫都广之野,建木就生在那里。而紧邻着黑水的就是肇山,花盈是肇山山神。千万年来,斗转星移,沧海桑田,都广原野成了山群,而肇山逐渐成了一块盆地。花盈这个山神虽然还活着,可其实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只是她自己不想离开肇山。” 殷垣先是点点头,忽然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方便问一下您今年贵庚吗?” 柏扶青带着惆怅的表情一顿,一字一顿地坚定道:“你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还是要多保重。”殷垣语重心长,“这么大年纪,就该好好养老了。” 柏扶青实在听不下去,扯住殷垣的胳膊,把他抵在路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不介意现在证明一下。” “……”殷垣拍了拍他的手臂,指尖指向他身后的一处房子,“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监控。我现在不是人,监控也拍不到,但你可以拍到。你猜明天会不会有人在监控里面看见什么奇怪的画面?” “比如一个男人站在路边对着空气——” 柏扶青抬手捂上他的嘴,“别说了。” 再说下去,柏扶青自己都能脑补出来画面了。 他疏朗如画的眉眼写满无奈,“阿垣,别闹了。” 殷垣被他堵了嘴,手臂却可以自由活动,冰凉的指尖摸索到柏扶青的脖颈间,弹琴一般拨弄两下他凸起的喉结。 眼睛漫不经心地抬起,纤长的眼睫眨动,眼波无声流转,在如此近距离中毫不吝啬地展现自己的摄人的美貌。 柏扶青下意识滚动一下喉结,感觉口舌发干,不由收回了手。 殷垣适时说道:“回家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回家。”柏扶青重复道。 …… 四九城的某高档小区 男人跪在供台前,恭恭敬敬地点上三炷香。接着拿起供台上的小刀,划破指尖,挤出几滴血滴在香炉里,口中念念有词:“求您保佑我这场戏一定要拿到主演,让我一部戏爆红,事业顺利,资源不断。我要彻底翻身,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而在他面前,摆放着的却不是任何神像,只有一个全身焦黑色的玉石雕刻而成的小娃娃摆件。 香在炉中迅速燃烧,白烟顺着空气钻进小娃娃的鼻子。 只听房间倏然几声稚嫩的婴儿笑声。 “嘻嘻——” 男人脸上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咧开了唇角,不大的眼睛因为这个笑容更显得凶戾,原本还能称得上清秀的脸直接扭曲起来。 这时,外面的门铃被摁响。 男人小心翼翼关上门,离开这间屋子。 大门外站着浑身包裹严实的徐潺,一见开了门,就马上进去,熟络道:“这么晚让我过来有什么事?过两天就进组了,到时候再说不行吗?” 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打扰到徐哥了吗?真不好意思,我也是太紧张了就没想这么多。剧组里面只有徐哥跟我比较熟,我才第一时间想找您帮忙的。” 徐潺摘下口罩,一张脸瘦到脱相了,只是他骨相优越,长得又高,身材比例好,再脱相也说不上丑。 “算了,就当我吃完饭出来消化消化。这离我家也不算太远。你叫我来有啥事啊?电话里面也没说清楚。” “有点演戏方面的事想请教您一下。”男人说道:“我和您的对手戏最多,所以就想让您帮我看看,别到时候我再演不好,耽误大家的整体进度。” “嗯。”徐潺点点头,感觉这理由还算说得过去,自来熟地往沙发上一坐,“我记得你是演我的侍卫,叫十六那个是吧。人设还挺符合你的外貌的,你好好演,这个角色绝对可以出出圈涨一波粉。” “是的,我是演十六。”男人转身给他倒了杯水,“徐哥您叫我小秦就行,来,您喝口水。我去拿剧本。” 徐潺点点头,接过水杯抿了一口。 只是他最近身体不好,连水也不能多喝,润润唇后就放到了一边,等男人把剧本拿过来。 男人眼睛闪了闪,走进书房后又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蓝莓过来。 一块放到茶几上,“徐哥,您边看边吃,让您跑一趟实在辛苦了。” 徐潺给面子地吃了两三颗,接着拿着剧本看了起来。 男人原地站立一会便进入了状态,将背好的台词熟练说出。 徐潺耐心一句句跟他接戏,正要调动起来情绪来一场比较激烈的戏份时,忽然感觉喉咙腥甜,胃里天旋地转,眼前视线黑了一半,竟然喷出口血水。血沫将剧本浸透,一同落到地板上。 随着血水一块吐出来的还有一条手掌长的白色绦虫。 绦虫落在地板上,还没死透。 顾涌着身体朝徐潺接近,大有种你把我吐出来,我还要进去的姿态。 徐潺那口血把自己吐懵了,一边狂咳,一边抓起手机想打120。 “诶呦,徐哥您没事吧?怎么还有血啊!” 男人上去一把抽过他的手机,依旧关心道:“徐哥,您别忘了您自己的身份。还是先跟您的经纪人联系一下吧。” 徐潺伸手努力去够,只是稍微一动,胃里就跟刀绞一般,浑身无力地瘫软地面。 男人冷眼看着徐潺痛得在地上翻滚,刚才讨好的神情荡然无存,把玩着他的手机。 第50章 兴许是受了昨天掉马的刺激,殷垣回家后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梦中他一觉醒来,发现柏扶青在厨房里做饭,身上还穿着条黑白格子围裙,左手拿锅铲,右手端盘子,听见殷垣起床的动静,扭头看过来。 殷垣一眼就看见柏扶青头顶长了根挺翘的叶子,眉眼温润,一脸贤惠地笑道:“阿垣,你终于醒了,我做好了早饭,快来吃吧。” 他说话的时候,头顶的小叶子还在左右摇摆。 殷垣听见自己冷漠道:“我还要上班,你自己吃吧。” 紧接着,梦里的殷垣拿着公文包,一身黑色正装毫不犹豫地走过柏扶青面前伸手去开门。 就在开门的一瞬间,柏扶青瞬移到背后,原本手上的锅铲跟盘子全都不见了,一只胳膊牢牢横贯他的腰肢。 柏扶青线条锐利的下颌放在他脖颈间,说话时呼吸拂过殷垣的耳垂,语气轻柔却阴恻恻说道:“阿垣不饿,我还没吃饱呢。” 梦里的殷垣毫无反抗之力,硬是被柏扶青扛起,回到卧室里一把丢到床上。 藤蔓自床边蔓延,牢牢锁住还没挣扎起来的殷垣四肢,将他拉成一个大字型。 柏扶青一边脱他身上那条破围裙一边不怀好意地狞笑:“你知道古代为什么总会有妖怪勾引书生的故事吗?因为妖怪需要修炼,而书生忙于读书,一般都是处男。这种处男的阳/精对妖怪的修行大有裨益,做上一次就能突飞猛进。” “阿垣,看见我头顶的叶子了吗,今天不让它开出花来,你就别想下床!” 梦中殷垣的胳膊被捆绑在一起,柏扶青脱完围裙,就来解殷垣的扣子。 他离得近,纤长浓密的眼睫近在咫尺,就算脸上挂着不正常的笑,也无损他的俊朗,反而在原本温润的脸上增加几分邪气,殷垣盯着他的脸有些怔愣。 看见殷垣不说话了,柏扶青似乎更生气,连扣子也不解了,掐着他的下巴质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梦里殷垣似乎才反应过来到自己的戏份了,配合着大喊:“呸,就算你得到我的人,也不会得到我的心!” 柏扶青满意了,恶狠狠道:“谁想要你的心,我要你的人和阳/精就够了。” 然后就在柏扶青俯身来亲他嘴唇的一瞬间,一声凄厉婉转的“姥姥——”打断柏扶青的动作。 床上两人同时回头去看,只见白无常头上的高帽换成了一块白色头巾,头巾温顺地垂落肩头,嘴里咬着头巾一角,眼神幽怨地扶着门说道:“姥姥,您不是让我去勾这书生的魂吗?怎么反倒自己亲自动手了?” 柏扶青不满:“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要是还想要你的编制,今天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殷郎,不是奴家不讲义气,看着编制的面子上,你就从了姥姥吧。” 白无常仅仅犹豫了一秒,就在殷垣和编制之间做出来选择,毫不犹豫地消失在房间里。 柏扶青挑眉狞笑:“你看吧,连他都不会帮你。今天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中间再发生了什么殷垣都记不得了,反正就是被翻来覆去,颠三倒四,最后柏扶青满意地将头顶的小花摘下来,放入殷垣无力的手心中。 再三叮咛,“这是第一朵,以后你要配合我开出更多的花。” 殷垣瞬间被这句话吓醒过来,一睁眼先看了看自己的手,确认没有什么从柏扶青头顶拔下来的花才放下心。 这梦都不能用简单的乱七八糟来形容了,那简直是骇人听闻,还丧心病狂。 殷垣无力地站在洗漱台前对着镜中因为没休息好导致眼圈微红的自己,努力忘掉梦里所有的一切,正视现实。 不能因为柏扶青是个树精就把他跟聊斋的树妖姥姥划等号。 好歹是这么有名的神树,最起码是个正经树吧。 殷垣催眠自己一会,总算稍微冷静了下来。对着镜子将自己整理一番,重新回到那个一看就非常专业的精英律师形象。 刚换好衣服,门铃就响了。殷垣去开门,好不容易被刻意遗忘的记忆随着门外的人再次浮现出来。 “姥……你怎么来了。”殷垣紧急收回脱口而出的话,旁若无事道。 “想着你应该快上班了,就来打个招呼。”柏扶青拿着一束花,正要递过去,忽地敏锐察觉殷垣的眼神似乎不对劲。抿着唇,似乎想扔了这花一样。 “你不喜欢?”柏扶青纳闷。 殷垣看见这跟梦中相似的花都快应激了,立刻果断道:“不喜欢,扔了吧,别送了。” “真不要啊,我辛苦养的呢。” 殷垣心里呵呵一声,按梦里的剧情,谁辛苦还不一定呢。 但面上,他坚决拒绝:“我讨厌一切有关黄色的东西。” 柏扶青虽然不怎么理解,但是面对比自己小的多的恋人,还是选择非常大度包容他的一切喜好,“好吧。你还有什么不喜欢的,我都记一下。” 殷垣:“要不你这两天也别出现了。” 柏扶青当即冷下脸来,“这个不行,换一个。” “……我不喜欢聊斋志异。”殷垣沉默一会说道,“你也别看。” “???” 殷垣抬手掩面,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话找补:“我……做了一个关于聊斋的噩梦,有点应激了。” 柏扶青体贴地表示:“要不请假休息一天,我陪你。” “不用,上班挺好的。” 殷垣最后在柏扶青关切的目光中,连早饭都没吃,匆忙离开家门去上班。头一回不是踩点上班的行为引得柳裕非常惊奇,特意拐到殷垣办公室点名夸赞。 “不错不错,看来找大师看看风水还挺有用,连你都开始变化了,继续保持昂。” 殷垣:“……” ... 疼。 浑身像是被抽皮扒筋,破膛开腹一样的疼。 徐潺迷迷糊糊感觉自己的肠胃被长到半米的绦虫钻出上百个洞,黏糊糊的血顺着这些小洞小溪一样淌出来。 他的腹部被切开,迫使他不得不看清自己的内脏。 猩红的心脏,透着粉白的肾,深红色的脾和如同骰子一样的拳头大小的胃。 绦虫如针线一样,从一个洞穿进去,再从另一个洞钻出来,来来回回,啃食徐潺的血肉。 与此同时,徐潺看着这一血腥场景,竟然不觉得恶心,反而感觉一阵透支所有力气的饿意。 这股饿意就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不断折磨徐潺所有意识,大脑里面除了疼就是饿。 甚至饿意压过一切痛楚,迫使他想要吃到自己能看见的一切东西。 在做了艰难斗争后,他颤颤巍巍将手掏进被划开口子的胸腹,捏着那根巨长的绦虫,使劲一拽,再次塞进嘴里,他拼命把这条绦虫全部塞进嘴里,绦虫顺着喉管往下爬,再从胃里钻出个小洞探出头来…… “病人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太虚弱加贫血,绝对不能再减肥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有生命危险。”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徐潺耳中,他睁开眼,医院的消毒水味一下让他感觉恍若隔世。 门外医生说话的声音还在继续。 徐潺下意识摸了摸腹部,完好无损,也没有什么刀疤。 紧接着他想起梦里被他吃下去又从胃里钻出来再次被他吃下去,来回循环的绦虫,瞬间没忍住,跌下床抱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只是他许久没进食,就算是吐也只能吐出来点酸水。 这动静把门外的医生和经纪人惊动进来,经纪人看见徐潺好不容易醒了,又开始抱着垃圾桶吐,扯着医生反复确认,“你确定他真的没什么问题,他都吐这么猛了,还叫没问题?” “这……这,我们给徐先生反复检查了一整遍,就连专家会诊也做过了,真的没问题。”医生也百思不得其解。 “是不是减肥减出来了心理疾病?有些病的病源在神经上,不容易被察觉到。” 经纪人正想继续问,便听徐潺有气无力地道:“姐,我想单独跟你说句话。” “诶,行行行。”经纪人跟徐潺认识许多年了,平时既是同事又是朋友家人一样,相互扶持才能到今天这个地步。 见他这样,经纪人都忍不住心疼了。关上门后问徐潺,“你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怎么不早说,要知道会这样,打死我也不会给你接这个本子。你看看把你都饿成什么样了。” “刘导看起来浓眉大眼的,谁知道他心真这么黑,虐待演员都快把人虐待死了,你都瘦脱相了,还减什么肥。” “姐……”徐潺从地上爬起来,感觉一阵头晕眼花,“我不是饿的,我好像是被人搞了。” 经纪人脸色瞬间沉下来,“谁?” “我不知道。”徐潺眼前全是黑的,全凭着摸索回到床上,“我怎么到医院的?” “那个跟你一个剧组的小秦给你送过来的,叫什么,秦学早是吧?他人还挺周到,怕你被狗仔偷拍,特意在送你来医院的时候做了伪装。” “哦。”徐潺对晕过去前的印象不深,有气无力道:“姐,你把那个大师找过来吧,我估计这事不是医生能解决的。” 虽说现在主流思想是唯物主义,可在娱乐圈这里,一个人红不红,什么时候红,能红到什么程度,似乎都是看命。有的人勤勤恳恳拍戏唱歌跳舞十几年,要颜值有颜值,要能力有能力就是死活红不了。 而有的人啥也不会,就可能因为一张脸,甚至连脸都没有,就靠一个镜头全网爆红。 娱乐圈就是个名利斗兽场,谁都想挤破头爬到最顶端。搞玄学对圈内人来说早就见怪不怪,比如养小鬼给自己增加运势。 经纪人能理解是一回事,但感觉恶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转身给认识的大师打电话,请他来一趟。 大师正好在这附近,闻听这事,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一进病房当即拧眉问道:“你最近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徐潺躺在病床上,苍白瘦削的脸茫然无措,“我,我最近一直减肥吃的蔬菜沙拉什么,别的一点没吃啊。“ 大师皱皱眉,让经纪人关上门,谁也不能放进来。 嘱咐完后,对徐潺道:“你闭眼,掀开被子躺好。” 徐潺乖乖照做,大师站在床边,深深一呼吸,提气扬嗓,唱念起来。 “汝等有学未尽轮回。发心至诚取阿罗汉。不持此咒而坐道场。令其身心远诸魔事无有是处。” “十方如来执此咒心,降伏诸魔制诸外道。” 他变了调的音腔拉长,徐潺听得半梦半醒,昏昏沉沉,时而飘在云端,时而深陷沼泽无法自救。 浮浮沉沉好一会,突然一根棍子猛地敲在他的腹部,只听大师石破天惊一样大喝,“孽畜还不快快现身!” 徐潺立时清醒过来,感觉被敲的地方一鼓一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仓皇奔逃。而他腹部被敲打那块,赫然有道黑色的手掌印。 “大师,这是什么东西?”徐潺瞪大眼睛。 “是苗疆的蛊虫。”大师说着,收回手,“这东西在你身体里面已经筑巢搭窝,繁衍无数。要想彻底根除,只怕得找到炼制它的人才能救你。” 徐潺被他的形容恶寒一瞬,激动道:“找,一定要找到凶手,我就想知道谁害的我这样。” 大师沉吟,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罗盘,抬手又拔了一根徐潺的头发,头发掉落在罗盘上,瞬间化为灰烬,一丝肉眼可见的黑气自罗盘上浮起,若隐若现指向远方。 “这是什么东西?”徐潺要不是实在起不来,简直想站立膜拜了。 太他爹的玄幻了! 大师瞥他一眼,说了个时间,“晚上七点,你跟我走一趟。” “昂?”徐潺好奇,“去哪啊?” 经纪人忍不住插话,“不行啊,徐潺都这样了,他能下床吗?” 大师没好气道:“有我在,怕什么?” 接着他回答徐潺的问题,“哼,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事我难解决,但是对我认识的朋友来说来说可是轻而易举。你这是被人养的小鬼下了蛊毒,这几天不解决,你的五脏六腑都会被掏空吃烂,到时候大罗神仙来了也别想救你。” 徐潺肃然起敬,“那我们今天是去他家吗?” “不用,去他单位。” 啊? 单位......? 去人家上班的地方找人办事,不方便吧? 徐潺的困惑在晚上就被解开了。他穿着冲锋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木着一张脸,站在人流稀少的街道上,对着巍峨建筑沉默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他在这上班?!!!” 大师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这怎么了,国家重点保护单位,你看不起谁呢?” 徐潺:“不是,谁这个点在城隍庙上班啊?” 第51章 夜半三更,灯火阑珊,人迹罕至,还是这么个地方,要不是大师在旁边,他真想扭头就走了。 大师淡定地掏出一个白纸裹成的小纸包,蹲在门口拿打火机烧了起来。 徐潺很紧张,做贼似的来回瞅,小声问道:“大师,我们在这烧纸是不是属于破坏文物了?被发现得罚款吧?” 他好歹是个公众人物要是上了什么法治新闻,经纪人会撕了他的。 大师:“......你只管看就行,别说话。” 纸包很快烧完了,大师都没来得及说话,紧闭着的城隍庙门倏然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似乎有人从里面出来,但徐潺什么都看不见。 里面的鬼吏拿着纸,看了两个人一眼,“就你俩?等着,我去通报。” 大师听话地欸了一声,和徐潺站在外面等待。 ... 白无常去殷垣家找人扑了个空,正纳闷人跑哪去了,转眼就在城隍庙里看见正干活的殷垣。两当事鬼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架,差点又撸袖子干仗,被判官笔一鬼打了一下才老实。 殷垣听了半天,总算理明白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你们俩在路上对视一眼就能吵了起来?”殷垣无语。 “大人,那可不是简单的一眼,我可看得清楚,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三分不屑,五分轻蔑,还有两分挑衅,这不就是在赤裸裸地用眼神骂人吗?” “你放屁,明明是你先冲我冷笑的!” “......你们俩,站一块。”殷垣主持公道:“面对面看着对方十分钟,然后再一起道歉。” 两鬼不服气,但又不敢冲判官犟,只能乖乖服从,站到一块看着对方。 殷垣在这时幽幽补上一句,“如果再打架,就对视一天。反正你们都死了,也不用休息。以后还不改,就在这里一直站着吧。” 一盆冷水似的浇下来,熄灭两鬼之间的火气,同时难以置信地看向殷垣。 殷垣装作没看见,等时间一到,看着两鬼迫不及待地落荒而逃,心说偶尔跟赵云州取取经也不错。 之前见他对付不学好的小年轻就这样,让最看不顺眼地站一块,越近越好,互相对视到尴尬,一来二去再看不顺眼也不敢轻易动手了,毕竟年轻人都好面子。 看来这招对鬼来说也挺好用。 白无常目睹一切,阴阳怪气地飘进来,“呦,您今儿怎么来这么早了?不忙啦?” 白无常在殷垣梦里的形象还历历在目,蓦然一看见他正常的皮肤,还有点不适应。 没听见回答,白无常也不尴尬,勾魂索在手里绕了一圈,一脸吃瓜的表情,“我刚才去找你,你猜我看见啥了?昨天那个大佬怎么在你家门口呢,啧啧,好难猜啊。” “......”殷垣没想到自己都说了要上班,柏扶青还是去找他了,估计还想守株待兔抓人,结果扑了个空。“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不提前告诉你啊,这办公室恋情可是大忌,同事之间就要保持最纯洁的关系。” “办公室?”殷垣四周看了一圈庙徒四壁的大殿,反问他,“这里配吗?” 白无常一噎,正想说话,身后鬼吏拿着一张纸匆匆走进来,“外面有个和尚找枷爷和锁爷,可现下他们都不在城隍庙内啊。老王,你说这咋办?” “和尚?”白无常跟殷垣一对视,直接乐了,“这两天是捅了和尚窝吗?一天一个和尚送上门。我有事,让他爱找谁管找谁管。” 鬼吏欲言又止,神色纠结。 殷垣刚好也不想跟白无常呆一块,主动道:“我去看看。” 鬼吏当即松了口气,带着殷垣过去。路上才解释道,“那和尚有枷爷锁爷的凭印,估计是熟人,我要是不好好招待,等和尚回去告一状,我就得被枷爷锁爷给撕了。” “你们这同事关系,还真塑料。”殷垣看他怕成这样,都不知道白无常怎么好意思说出刚才那话的。 同事不能谈恋爱,但是可以打打杀杀? 城隍庙门再次被拉开,大师满怀期望地正要告状,忽然觉得这人不大对。 不是枷爷锁爷,反而有点眼熟。 他正思索着,殷垣一眼瞧见徐潺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也真是巧了,这都能遇上。只是徐潺看不见他,睁着眼睛努力地望向周围空气。 “哦,是你,你怎么会——” 殷垣稍一抬手,判官笔出其不意从徐潺后面敲晕了他。大师还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瞪大眼睛,连忙把人扶住,指责一边旁观的鬼。 “你们鬼差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伤及无辜吗?”大师愤怒,“我回去就投诉你们!” 鬼吏也懵了,挠了挠头,不明白殷垣怎么会突然把人打晕,但看在这和尚有点背景的面子上还是耐心解释道:“啊这,但是你要投诉也是跟他投诉啊。这是我们判官。” 大师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是判官?” 殷垣:“以貌取人是偏见,得改。” 鬼吏煞有介事附和,“你们和尚不是最讲究众生平等了吗?怎么还有这样狭隘的思想。” 殷垣大度地表示不介意,让鬼吏去忙,他来应付就行。 鬼吏被支走还挺高兴,把殷垣又夸了一遍,想着判官看着不近人情,实际上还挺通情达理的。 他一离开,殷垣也不装了,皱眉道:“他中蛊毒不好好呆在家里,你带他出来干什么?怕他死的不够快吗?” 大师:“我就知道是你,我没认错人。” “哦。” “哼。徐先生中蛊毒是被人做局所害,解蛊毒难,找幕后凶手简单,我带他来找人帮忙,谁知道居然在这遇上了你。”大师说着,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你到底是人是鬼?” “眼睛不要可以捐了。”殷垣说着,往徐潺脸上看了眼,几天没见,徐潺简直瘦到了吓人的地步,眼窝深深陷了下去,眉骨高耸,颧骨凸出,脸颊上没有肉,只有一层薄皮包着骨头。 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居然被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人轻而易举托扶,可想而知他现在的体重。 “他被谁做了局?具体怎么回事?” 殷垣一边说,一边叫大师把徐潺放到地上,让他平躺下来。 “我不清楚是谁,但是能大致找到对方下落。只是能搞出这种蛊毒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善茬,我担心打草惊蛇,反而害了徐先生,就特意来城隍庙求助,让鬼差主持公道,没想到竟是遇见了你。” 殷垣到底和徐潺合作过一次,不好冷眼看他就这这么死了。只能扭头对大师说道:“你在这看着他,把那个做局的人下落跟我说一下,我去看看情况。” 大师一愣,没想到他会愿意帮忙,心底生出几分羞愧,“刚才真不好意思,是我想岔了。” …… 某高档小区 秦学照常点燃几柱香,对着桌案上乌黑娃娃像虔诚拜了拜,口中喋喋不休:“祝我计划顺利,成功拿下这个剧本的主角。好孩子,等我出名爆火后,一定将你好好安葬,给你一个好去处。” 白烟袅袅,模糊了他带着贪婪的表情。 他把香插进炉中后,熟练地将手指划破,滴进香炉里。 过了一会,炉中细腻的香灰被震动,窸窸窣窣地朝中间塌陷,一条细小的线虫从炉灰里钻出来,肉皮一圈圈叠压,缝隙里沾满了香灰渣。 秦学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将它捧在手心。唇角笑意不断加深,眸子闪动火热的光芒,似乎通过这条不足两寸长的线虫已经窥探到未来被无数人追捧的星路。 殷垣在他背后站了有一会了,见这人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畅想的美梦里,实在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秦学猛地一扭头,对上一张陌生又俊秀的脸,被吓了一跳,连连退后两三步,后腰已经抵上供桌,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我是谁不重要。你手里拿的东西才重要。给人下蛊毒,还养小鬼,会的东西还真不少。” 秦学警惕地看着他,脑中迅速想过各种猜测,可目光总算从殷垣脸上移开,瞥见他离地的双脚时,这才明白过来。 “你是鬼?!”秦学松了口气,咧了咧唇角,“原来是个鬼,虽然不知道你怎么知道蛊毒的事情,但是来都来了,那就留下来,成我的第二个祭品吧。” 他非但不畏惧,反而跃跃欲试和殷垣打一架,将小线虫放回香炉中,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两指捏在半空,念念有词道:“缚鬼诛邪,为我所使。去——” 符纸迸射一道红光,无火自燃,朝着殷垣飞来。 殷垣刚一抬手,却不想这光如同绳索似的,将他一圈圈捆绑,让他动弹不得。宽大袖袍被绳索捆得凌乱不堪,褶皱重重叠叠,紧接着,符纸飞上他额头,将他完全定在原地。 秦学脸上丝毫没有意外,仿佛早有预料,胸有成竹迈着步子上前。“真是自投罗网,蚍蜉撼树。不过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可你这脸长得真不错,倒是能借我用一用了。” 他说着走得更近,看着殷垣的脸皮越来越满意,尤其是那双眼睛,顾盼神飞,即便不说话也能叫人看得出神。 秦学抬手去触碰。却忘了殷垣此时是魂魄飘在空中,指尖一凉,直直穿透了过去。 殷垣脸上表情毫无波澜,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睛眨了眨,忽地露出一丝笑容。 “你脑子也一般。” 秦学感觉不对劲,忙转头后退。 判官笔重重将香炉撞翻,无数香灰摔落一地。 灰白的粉末在空中飘荡,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与此同时,殷垣也不装了,翻手一把挣开束缚,光索碎成粉末,顷刻间消失。 “你到底是什么人?”秦学难以置信自己向来战无不胜的缚魂咒居然失去了效果。 殷垣不喜欢这股香灰味,抬手掩着鼻尖,“你这香灰是什么东西?在香灰里面藏蛊虫,你从哪学来的这术法?” “哼,我凭什么告诉你!”秦学气得眼睛通红,恶狠狠地瞪着他。 “……”殷垣打了个响指,用几分钟时间教他学会了什么叫及时回应问题,做个讲礼貌的人。 …… “能说了吗?”殷垣温声道,脚下秦学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明明没伤,却一副即将灵魂出窍的样子。 “……呜呜呜…”秦学捂着脸,倔强地不肯回答。 殷垣非常有耐心,指了指地上还在蠕动的虫子,“要么说,要么吃了它。你选一个?” 秦学脱口而出,“你敢——” 可随即,他就想起来,这个鬼是真的敢。 秦学苦着脸,“我到底哪招你惹你了?我和你见都没见过,你凭什么打我!” “你刚才说,拿鬼做祭品?” “……是。” “嗯。”殷垣轻轻颔首,“记着你的话,跟我走一趟吧。” 他手指动了动,秦学忽然感觉自己全身一轻,正茫然时,低头看了眼地面,发现脚边就是自己的身体。 “!!!!” “这蛊虫的解药是什么?”殷垣问他,“你最好一块带上,不然多跑一次,你受罚就会重一倍。” 秦学直到这时候才忽然发觉,似乎,这个鬼和他见过的鬼都不一样。 …… 大师等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等来了殷垣回来,跟在他旁边的还有个人。 “?” 大师还没问,殷垣就道:“去吧。” 秦学:“……” 虽然他近视,但是那么大活人躺在地上,他又不是看不见。 秦学试图努力装出惊讶的样子,“啊,这不是徐哥吗?他怎么睡地上了!” “……” “……” 大师颤抖着嘴唇说道:“现在的人都能这么会演吗?” 殷垣淡淡道:“他可是专业的演员。” 秦学见混不过去,笑容敛起,不情不愿地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母蛊在这里。” “子母蛊?”大师对蛊虫只能说是略有耳闻,“杀了母蛊,其他子蛊自然会消失。” 他接过瓷瓶,拿了一张符纸,点燃塞进瓶里。 瓷瓶肉眼可见地爆出细碎的裂痕,密密麻麻瞬间布满瓶壁。里面一缕缕黑烟钻出来,散在空气中。 同一时间,地上躺着的人开始浑身抽搐,恍惚在梦里,将指尖掐进手掌中,握成了拳头,轻微又快速地颤抖。 殷垣注意到徐潺的反应,飘到他身边,俯身打量,看他惨白的唇角慢慢溢出鲜血,顺着下颌滑入衣领。 “他这是怎么回事?” “起效了。”秦学恨极了地上的人,眼睛几乎淬出毒液,又不得不救他,“放心吧,他死不了。” 徐潺在他说完这话后,倏然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吐出一嘴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 “……” 殷垣真庆幸自己现在不是人。 不然躲都没得躲。 徐潺清醒几秒后,又晕了过去。只是这次他把蛊虫全吐了出来,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不少。 大师也不嫌弃地上的虫子,弯腰确认他真的没事才放心,冲殷垣合手作揖,“今天多谢您了。” 殷垣摆摆手,让他没事早点回去。 秦学还以为自己也没事了,扭头就想跑,被殷垣拦下来,“你跑什么跑?给你家人托个梦交完罚金再走。” “......啥?” 殷垣顿了顿,在秦学殷切的目光中,幽幽补上一句,“记得让他开发票。” “靠。” 秦学只能含泪乖乖地给同在四九城打工的表哥托了个梦,让他来城隍庙捞自己。 半夜被这个诡异的梦惊醒的郑山,“不是,这居然还有后续?” 第52章 群青色的天幕被太阳一点点照亮,零星的星子在天际微弱闪烁。 凌晨的空气都带着四九城白天少有的清凉。 殷垣乘着夜色归家,刚输入密码打开门,连灯都没来得及开。 一阵重击直冲他正面压来,熟悉的草木香灌进鼻间。殷垣只警惕了一秒不到就放下心来。 来人将他挤在墙体之间,不容拒绝地捏起他尖细的下颌用力揉捏。 挺直的鼻梁贴在殷垣的面庞磨蹭,呼吸缠绵,气温倏然火热,似乎沉默不语的时候,只有彼此的心跳在振动。 殷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为了以防万一,还抬手去摸了摸,手掌按在柏扶青结实的胸口,低声问道:“你居然还有心跳?” “呵。”柏扶青在黑暗中也能把殷垣整张脸看得清楚,语气不冷不热道:“我不仅有心跳,还会气得心脏疼,没想到吧?” “气什么?” “不想见我,连家都不回了,我不该生气?” “我晚上有事。” “这是理由?你还不回我信息和电话。”柏扶青一笔笔账都给他算着,“这算冷暴力吗?殷律师。” 殷垣沉默几秒,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碰了碰,一触即分,“还气吗?” 柏扶青呼吸停滞一瞬,突然被养的小猫主动舔了一样惊喜,声音温和下来,动作力气反倒更大,半掐半捏地勾着殷垣下颌亲。 柏扶青一个活了成千上万的神树,连接吻都不会,只知道含着吮吸,连动一动舌尖都没有。 殷垣也懒得教他,配合扬起头任他随意啃咬发泄。 过了一会,柏扶青声音明显喑哑下来,抱着殷垣削瘦挺直的脊背抚摸,提议道:“要不你别去上班了,地府那边我去说,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就点你去干活?就算专业对口,那学法的那么多,找其他法官律师不行吗?” “不只是专业的问题。是我需要这个工作续命。”殷垣嗅着他身上的草木香,感觉浑身一轻,什么疲惫感都完全消散开,抬手也抱了回去,“我天生短命,小时候被人指点拜过一颗古树认干亲,自那之后,身体就好了不少。可我这人命硬,父母早亡,就连那棵被我认了干亲的古树也被克死了。如果不是这份工作,我现在估计就成灰了。” “……不是你的错。”柏扶青干巴巴解释,想说我就是你干爹,我没死,那被雷劈了是在渡末法时代的雷劫。 可他还没说完,殷垣头一低,一晚没睡的疲倦感忽地上来,整个人昏昏欲睡,合上眼睛,说道:“我好困……” 柏扶青所有想说的话都戛然而止,手臂放松他的腰,在他削瘦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睡吧,好梦不醒。” 言出法随,轻柔的力道拖住殷垣,将他抱回房间休息。 柏扶青把他放到床上后,又为他掖了掖被子。这才直起身打量这间屋子,他的卧室被收拾得很干净,墙壁上贴着几张有些褪色的海报,看着是某个篮球明星,右下角还有个签名。 看得出很有生活气息,柏扶青甚至能想象到殷垣年少时也会和其他小孩一样,追星看比赛,或许也会亲自上场打篮球。 过着和现在完全截然相反的,属于正常人的生活。 一切从什么时候变得呢? 柏扶青知道不应该在主人熟睡的情况下随意打探他的隐私,可是他忍不住。 殷垣把一切最真实的想法藏得太深,如果柏扶青不主动去探索,估计一直都发现不了。 飘窗上堆放了各种法学专业的书籍。柏扶青随意翻看了几本,上面有殷垣写的标注,字迹遒劲有力,很好看。 但柏扶青看不太懂,上面晦涩的专业词语太多。耐心看了一会后,柏扶青还是选择放弃,无奈地又抽了几本看几眼,都是殷垣学习用的。 本想就这么放下来,柏扶青忽然感觉手上这本书的厚度不一样,一打开直接翻到了里面插着照片的书页。 照片上是个柏扶青没见过的中年男人,身材瘦长,脸上有道疤。头发被剃成了寸头被人一左一右架着走路。 可能是拍摄的匆忙,镜头有点虚焦,只能大致辨认出这个人的五官。 柏扶青翻到背面,殷垣曾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岑川,男,32岁,云省人。 这是谁?柏扶青忽然蹙起眉心,瞥了床上熟睡的殷垣一眼,还是老老实实把照片放了回去,当做一切没见过。 殷垣很久没睡这么舒服了,梦里没有乱七八糟的场景,直接一觉到天亮,窗帘掩住外面明媚的阳光,恍惚醒来第一眼,殷垣还以为外面天都没亮。 他手机昨天忘了充电,现在早就关了机。只能先给手机充上电,再趿拉着拖鞋去洗漱。 他刚醒来脑子还没清醒,听见外面似乎有动静,也没去管。 突然地,卧室门被拉开,柏扶青喊了声,“殷律师,起床了吗?” “……?”殷垣含着一口没吐出来的漱口水,跟他面面相觑。 “哦,起床了。”柏扶青穿着黑白格子围裙,一手锅铲,一副贤夫良父的姿态,非常自来熟地说道:“今天周末,你应该不用去上班,就没叫你起床。” 殷垣闭了闭眼睛,迅速地刷完牙,又洗了把脸,抽张纸一边擦水渍一边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还在我家?没告你非法入宅都是我宽宏大量,你居然还住了下来。” “咱们这关系还谈法律是不是太冷漠了?”柏扶青笑笑。 殷垣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喜欢,我还能更冷漠,比如交两份房租。” “……” 柏扶青:“付付付,一会就给你。先过来吃饭。” 殷垣:“你做饭了?” 他目光在柏扶青手上的锅铲看了眼,有些不相信一个树精的做饭能力,“你自己尝过吗?” “……吃不死人。”柏扶青看他擦的差不多了,抓起一个化妆品玻璃瓶塞他手里,催促道:“快,抹一下就行了。你不会早起还敷面膜吧?” 看着殷垣这张脸,柏扶青觉得也不是不可能,“难怪这么喜欢香水,改天给你买一堆。” 殷垣:“……别胡说,我不用。我一大老爷们用它干嘛。” 他干脆放下瓶子,狐疑地看着柏扶青,“这么着急,你干什么了?” “没什么。” “嗯?”殷垣抬手理了理衣领,将衬衫顶端扣子系上,“行吧。不过我今天有其他事,还得出去一趟。” “什么事?” “一个案子。”殷垣眼瞅着柏扶青脸色垮了下来,有点好笑,“毕竟我可不像你,不上班哪来的钱生活?难不成我还能吃软饭啊?” “什么吃软饭?” 焦端见柏扶青一去不复返了,自个也溜溜哒哒跑到殷垣卧室门前,正想推门就去,却发现门都不用推,两人说话声毫无阻挡传入耳中。 他还奇怪怎么一大早柏扶青就在殷垣家了,殷垣能让柏扶青进门都是奇迹了,还能让他来这么早,简直不可思议。 “……”殷垣对上好奇的视线,状若无事道:“你听错了,是吃柏扶青做的饭。” “哦。”焦端没多想,“你们俩叽叽喳喳干啥呢?赶紧出来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他背着手扭头走了,殷垣落后一步,压低声音问道:“焦叔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叫我?” “刚来。”柏扶青丝毫没有让焦端空等两小时的负罪感,“他也让我别打扰你休息。” 殷垣放松下来,拿起充电到一半的手机,一边等它开机,一边走到餐桌前坐下,等着柏扶青端饭。 焦端是来殷垣家的常客了,在殷垣父母还在时就总来蹭饭,对他家熟悉得很。跟着在厨房来来回回忙了一会,一转身发现少个人,探出头往外瞅,连柏扶青都在端菜,就殷垣稳稳当当地坐在那玩手机。 焦端瞅了瞅柏扶青,再看看殷垣,“你干吃饭呐,过来帮忙。” 殷垣将要起身,被柏扶青一把压住肩膀,“没你事,歇着吧。” 柏扶青冷冰冰瞪了焦端一眼,“他刚睡醒,让他歇会。” 焦端莫名其妙,“不是,他是睡个觉又不是上战场残废了,端个菜怎么了?” 焦端真没想到柏扶青能这么双标,仔细观察这两人的气氛,总感觉怪怪的。心里琢磨着该不会是柏扶青看殷垣无父无母的,藏在犄角旮旯的父爱总算爆发了出来了吧? 谁知道呢,树精都跟神经病似的。 焦端摇摇头,把最后的汤端上桌,开始动筷子吃了起来。 殷垣一边帮着给当事人回消息,一边问焦端:“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哦对,差点给忘了,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够用。”焦端一拍头,想了起来,也不急着吃饭撂下筷子,八卦道:“我听苏医生说你找到对象了!怎么样,是谁啊,改天带来给我瞅瞅呗。虽然你爸妈不在了,但是就咱俩这关系,我勉强算你半个爹,也能帮你看看。” 焦端期待地看着殷垣,殷垣还没说话,柏扶青在餐桌下径直踩了他一脚,顺便乜了他一眼,“你算他什么?” “爹啊——哎呦,你今天抽得什么风?”焦端莫名其妙。 殷垣看他俩斗法,稳如泰山,淡定的喝一口汤慢慢道:“也别改天了,你这不就见到了吗?” “哈?” 焦端茫然几秒钟,随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石化,都不用风吹,直接从头顶碎裂开来一条缝,轰地一声坍塌成块,化做一地齑粉。 “谁?”焦端瞬间患上老年帕金森,颤颤巍巍,睁大眼睛,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再说一遍是谁?” 柏扶青心满意足地给殷垣夹了一个煎得焦黄的鸡蛋,中气十足地应了声,“是我,幸会幸会。” 焦端痛心疾首,感觉自己就是封建王朝那个清流忠臣,为了国家存亡而向皇帝上书死谏,“这怎么行?这绝对不行!你们怎么能在一起!” 殷垣:“为什么不行?”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干啥的吗?你知道他多大了吗?你知道他对你是真心的吗?万一图你年轻貌美,图你在四九城五环内这两套房,图你心肝脾肺肾呢?” 焦端一口饭都顾不上吃,努力劝谏殷垣,“我当警察这么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他肯定用心不纯,你可不能被他骗了!” 柏扶青:“……” 早知道就不让焦端进门了。 殷垣平静地放下筷子,给当事人回了一句“好的”,将手机熄屏,说道:“我记得你之前还是想给他颁发四九城的五好青年奖。” 焦端一噎。 “我知道他不是人。”殷垣接着道,“但是焦叔,我也知道你也不是人。都别演了,我全知道了。” 焦端瞳孔地震,比刚才反应还大,“你怎么知道?!!!” 殷垣清棱棱的眸子折射耀眼的日光,眼神没有丝毫闪躲,“我又不是傻子。” 被戳破了身份,焦端理不直气也不壮了,蔫蔫地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柏扶青还想说话,忽然想到自己也是骗了殷垣的罪魁祸首,心虚地没再落井下石。 一顿饭在安静中吃完,殷垣本想帮着洗碗,结果连水都没沾到一滴,手机忽地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殷垣在手机上一滑,接通电话,对面是昨天刚见过的大师。 他急急忙忙说道:“是殷律师吗?” “你说。” “是这样,徐先生他现在醒了,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了。”大师说着,话锋陡然一转,“但是徐先生了解到受害者不只是他一个,和他一个剧组竞争的男演员都出现了相同情况。这蛊虫不好解,您能来一趟看看吗?” 第53章 徐潺清醒后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只感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浑身干劲也上来了。 看他好了,经纪人自然高兴地不行,给大师塞了个大红包图个吉利,还想送个锦旗夸他妙手回春,当代圣僧。 大师到底还是脸皮比较薄,没好意思接受锦旗,只收了红包,嘱咐徐潺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再开工。 可徐潺有心养病,但剧组那边等不及了。导演一个电话打过来,十万火急地催促徐潺赶紧回剧组培训的地方。 虽说现在选角大概已经定了下来,但是导演心里一直想找个最适合男主的演员来演这个角色,就找了几个男演员同时竞争这个角色。 换成别的导演敢这么干,早就被演员粉丝喷死了,但这个导演可不是一般人。国际国内大奖拿到手软,几乎拍一部爆一部,部部叫好又叫坐。拿到角色后的演员和成为影帝几乎只差时间问题。 因此即便是明摆着的霸王合作还是不少人都趋之若鹜。 徐潺不想失去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接到电话的当天就赶了过去。 他以为是角色又发生什么变故,没想到导演叫他回来后,拉着他神秘兮兮地到角落里问道:“徐潺啊,你这几天吃的怎么样啊?” 徐潺以为他在试探自己有没有好好减肥的事,虎躯一震,当即表示:“刘导,我可天天按要求吃的,一点油水都没沾。” 刘导愣了愣,重重一拍他肩头,“不是,我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还行不?” 徐潺:“还行,能活。” 刘导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不是我随便问你的,小李你知道不,就那个打戏特别猛的,平时壮的跟牛似的。我就让他节食半个月,谁知道他直接干进ICU了,我一问经纪人,人家甩给我一张人在ICU的照片,可吓死我了。还有那个小张,人倒是没进ICU,但是看着也是老吓人了,那脸都瘦脱相了。我找他吃饭,谁知道还没吃两口就当场吐起来血了。” “幸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以为这剧组有什么魔咒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成这样了。” 徐潺听明白了,“刘导,你这是找了几个备胎啊?” “去去去,说正经事呢。我又不溜你们,男主角拿不到还有其他角色嘛,大家公平竞争,能者居之。” 徐潺扯唇一笑,也不逗他了,正色道:“刘导,这事还真不是意外。” …… 中午,刘导在四九城有名的餐馆定下包间,款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这家餐馆是百年老字号了,平时只做熟客生意。装修风格古典又风雅,包厢呈半封闭状,外面挖了条蜿蜒小溪,颇有种古代曲水流觞的意思。 搁平时来,刘导高低得跟人好好讲讲这家餐馆的历史。 但是今天不一样,徐潺把自己的事都跟他讲了一遍,听得刘导浑身冒冷汗,什么吃饭的兴致也没了,催着他感觉把大师请过来。 大师推门进来时,徐潺下意识起立迎接,接着大师身后又出现个人影,徐潺看清楚后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刘导刚想寒暄的话卡在嗓子眼,懵逼地看着徐潺,用眼神示意他赶紧介绍介绍。 徐潺干巴巴打了招呼,“大师……殷、殷律师,你们俩怎么一块来了?” 大师也尴尬,总不能直接说这事不是他办的吧。清了清嗓子说道:“是这样,殷律师知道那个给你下蛊人的情况,这事想解决,还得让下蛊人自己把解药拿出来。但是那人目前不方便找,还得靠殷律师沟通。” 徐潺恍然大悟,“哦哦哦,那人进去了是吧?难怪还叫了殷律师,那确实,律师能会见犯人,比我们方便得多。” “…………” 大师没想到这都能被他脑补合理。 殷垣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拉开椅子坐下,他在进来前还在跟别的当事人沟通案子,一会得去律所加班。 低头回完信息后,殷垣蓦然抬眸,跟来不及闪躲的刘导撞上目光。 “跟他说的一样,我能帮忙。”殷垣说道。 “咳。”刘导摆摆手,“那就好,那就好。有人能处理,我就放心了。” 徐潺跟着点点头,眼睛一亮又一亮,瞅着殷垣贴心道:“来都来了,殷律师一块吃个饭吧。我们菜都点好了。” “不用。”殷垣说道:“我还有事,过来就是说一声。既然说完了,我也走了。” “哎,别急啊。”刘导慌张起身,“那个……你有没有转行的打算?考不考虑往演艺圈发展一下呢?我现在剧组就有个角色,非常适合你……” 徐潺猝不及防听到这句,“不是,导演。你变脸也太快了吧?我们不是在说下蛊的事吗?” 大师也懵逼了,看看殷垣,再看看自己,最后只能感慨长得好看就是好啊,都不愁找不到工作,机会自己都能送上门来。 殷垣脚步一顿,扭头看了回来。刘导还以为他动心了,刚想把自己剧组的角色跟他细讲讲,却听殷垣道:“对了,忘了告诉你。那个在背后做手脚的人就是你剧组的。” “你有空还是想想怎么处理他的事情吧。” 刘导脸色刷得沉下来,居然真跟他剧组有关。 他找没走的大师仔细问问那人是谁,最终听到个还算熟悉的名字。当即气得头顶冒烟,血压飙升,一刻也等不及地通知秦学的经纪公司合作取消,以后也绝对不会合作。 秦学经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给秦学打电话又打不通,跑到他家里,只发现一具看着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差点没被吓死,立刻打了110报警。 …… 殷垣到律所的时候,会客室已经有了人。律师助理在里面接待,两人聊了点生活上的事情,先让这个当事人放松下来。 “我是真不知道那鸟是保护动物啊,就是手痒痒拿着弹弓去打鸟而已。”当事人一脸愁容,感觉自己就是当代窦娥,冤得能六月飞雪。 殷垣推门进来,冲当事人点点头,“你好,我是殷垣。” “你好你好,殷律师。我就是联系您的那个非法偷猎的当事人,我姓李,您叫我老李就行。” 殷垣示意他坐下说,正好律师助理也给殷垣端了杯水。顺便把遮光帘给拉开一些,室内瞬间明亮了不少。 殷垣本来没在意这个当事人长相,低头看着案件内容,只是对方身上不断弥漫着股浅淡的腐烂味。 这间屋子没通风,只开了中央空调。没过一会,这股浅淡的腐烂已经在空气中层层叠加,愈加浓烈。 殷垣拿笔写字的手一顿,终于抬头看了眼老李。对方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肤色,脸庞被保养的不错,比真实年龄能小上七八岁,眼睛有神,身材匀称,一看就是经常健身的人。 “李先生昨晚没休息好吗?我看你眼睛有点红。”殷垣随口问了句,“你在拘留所被关了半个月,应该还好吧。” “是有点。”老李说道,“四九城一入春,杨棉就开始到处乱飞,我对这玩意过敏,一碰皮肤发红。” “那是得注意。”殷垣没从他身上看出不对劲来,把案件内容看完后,又问了他几个比较具体的问题,判断他是不是客观上存在着故意捕猎保护动物的意图。 老李问什么答什么,配合得非常好。 等殷垣觉得差不多了时,让他先回去,后面的事情会到时候通知。 老李点点头,跟着律师助理离开。殷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老李拖曳在地板上的影子有些不对劲。 黑影扭曲狰狞,两只自然垂落的手臂在视觉上看着很像是两只带毛的翅膀。头顶尖尖,似鸟嘴一般。 殷垣怔了一下,即刻起身喊停老李,律师助理跟着一块转身,不解地看过来。 再看老李的影子时,殷垣发觉它已经变成了正常样子。 “还有啥事吗?”老李问道。 “刚才没问,你玩弹弓是在哪里玩的?” “就是我老家啊,挨着四九城的一个小县城。那里树林挺多,我正好拿了把弹弓,想着试试准头吧,谁知道那么寸,正好打中了几只保护动物。” “打的时候正好就被人发现了?当时人很多吗?” “没有啊,就我一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发现了,当时打完就走了,我连看都没看打下来的是啥。结果第二天就被警察传唤了。” “举报你的人,知道是谁吗?” “听警察说过,是个大学生。嗐,也怪我粗心大意,没留心这样也犯法。” 殷垣若有所思,点点头,让他走了。 送他离开后,律师助理折回来问道:“殷律师,他这案子不是挺清楚的吗?你怎么还问些案宗上写的东西啊?” “你刚才从他身上闻到什么味道没?”殷垣不答反问。 “啥味?没有哇。” “那没事了。”殷垣摆摆手,回了自己办公室准备这个案子的辩诉材料。 他忙着工作时完全没在意外面时间,办公室门被敲响,头也不抬说道:“进。” 推门进来的人一声不吭,径直坐到办公桌对面。 殷垣过了两三分钟才感觉不对劲,分出心神去看看来人,不由抿唇轻笑,“你怎么来了?” “山不来找我,我就来找山。”柏扶青轻轻挑眉,“该下班了,大忙人。” 殷垣这才知道现在已经快六点了,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找我也没用,我一会还要去城隍庙一趟。” “那边也要你加班?” “那倒不是。”殷垣想了想,把这两天遇到的给人下蛊的事情说了一遍,“已经解了一个人的蛊毒,但其他的人还在医院躺着。总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死了吧。” “你啊。”柏扶青绕过办公桌,扯了把转椅,将人转到自己面前,怜爱地摩梭殷垣脸颊,弯腰和他平视,“吃晚饭了吗?” “没。” “先吃晚饭。”柏扶青不容拒绝地说着,拇指抚了抚殷垣嘴角,低头亲了亲。 “想上班也让你上了,但是不能损害自己身体。不然你就呆着家里别出去了。”柏扶青语气温柔,话里的意思却暗含威胁。 “我这有个案子,殷垣你过来跟我一起讨论讨论———” 柳裕猛地推开门,手上还拿着一沓案件材料,猝不及防看见办公室的两个人一坐一站地亲昵状,倏然一惊,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你你你——” 柳裕睁大眼睛,把路过的律师助理吸引过来,“柳主任怎么了?” “!!!!” 殷垣淡定地推开柏扶青,冲门外两人问道:“什么案子?” “……” 柳裕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没案子,你听错了,我让你早点下班来着,快走吧快走吧。” 殷垣忍俊不禁,看了柏扶青一眼,迤迤然起身,“那我下班了。” 柳裕干笑看着两人离开。 第54章 外面气温降了一些,兴许是刚下过小雨的缘故,空气比白天潮湿不少。 柏扶青还挺喜欢和殷垣有时间这么一块走走的氛围,路边时不时有人骑共享单车经过卷起一阵风,道路边的小摊贩也支起了摊位卖起东西。吆喝声、说话声、风声、鸟声和在一起成了人间最稀松平常的烟火景象。 想到刚才不识趣的柳裕,柏扶青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变得不怎么好看,语气森然道:“刚才那个男人就是让你经常加班的老板?” 殷垣随口应了声,“怎么你还想找他算账?” 柏扶青:“以后你再多加班,我就去找他聊聊。” “暴力胁迫他人是违法的。” “我进他梦里聊。”柏扶青说得理直气壮,牵起殷垣插在大衣里的手握进自己掌心,“怎么能天天加班呢,这也太过分了。” 殷垣觉得还是有必要替柳裕辩解一下,“其实还好,最起码我加班很少,他也不强迫我工作。” “你们很熟?”柏扶青敏锐地察觉到点其他意思。 “还行,毕竟圈子就这么小,正式工作前就认识了。”殷垣随口答道。 这个点,夜市已经开始出摊了,一条街的小吃烧烤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散发出诱人香味。空气中的孜然,辣椒,烤肉和爆油的香味弥漫到各个角落。 “都是同事,他为什么对你这么特殊?” “谁知道呢,可能我效率高,用不着加班。”殷垣闻了一会,感觉最近确实挺久没吃过烧烤了,馋虫被这香味勾起,索性道:“就在这吃吧,不用去什么餐厅了。” “好。”柏扶青无所谓,拉着殷垣走到烧烤摊前,看殷垣点菜时漫无目的地乱望。 烧烤摊老板操着一口正宗京片儿,热情地给殷垣介绍自己的拿手好菜。 “哎呦喂,这些肉可都是最新鲜的,绝对是现烤现卖,童叟无欺啊。用的啊,也都是独家秘制酱料,全国仅此一家啊,走过路过都别错过。您看这牛肉串,里脊串,羊肉串……” “这几样各来三十串,再要两瓶橙汁。”殷垣兴致勃勃点上菜后,坐到一边等待,等待的工夫又没忍住洁癖,拿起随身带的纸巾来来回回把桌面擦个干净。 柏扶青接着刚才的话题还要问,被殷垣推了推,毫不客气地支使道:“我想吃那个,你帮我买一份。” 他指的东西是街尾的一家甜品店。柏扶青二话没说,让他在这等着,起身去买。 殷垣看着他背影,忽地轻笑一声,愉悦地弯了弯眉眼,拧开橙汁倒进一次性杯子里面喝了一口。 这时烧烤摊前又来了个人,黑色冲锋衣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一声不吭径直往里面走。 烧烤摊老板刚想打招呼,完全被他忽视,瞧他走向那个帅哥顾客的桌子,还以为这是认识的,摇摇头也没管。 柏扶青发消息问他要吃什么口味的,殷垣正要回复,端着杯子的手臂被狠狠撞击一下,手中杯子立刻侧翻,橙汁一滴不剩地全洒了到了他的大衣上。 殷垣当即不悦地回头看了眼,看那个人大有视若无睹离开的架势,叫了声:“你等一下。” 男人扭头,一张毫无任何记忆点的脸定看回来,依旧一句话没说。 “你刚才撞到我了,道歉。”殷垣冷声道。 男人眼睛定在殷垣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 殷垣的视线在对方身上睃巡,隐隐感觉不大对劲。 对方这架势,不像是普通的路人。 “呵……”男人启唇,发出轻蔑一笑。 “道歉……?” 男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里掏出短刀,手握刀柄,迅猛地刺向殷垣脖颈,大有一刀把他脖子捅穿架势。 殷垣及时抬手挡了一下,刀尖擦过他的手臂,划出一道伤疤,鲜血直流。感受到冰凉的刀尖划开皮肤后,殷垣朝四周看了一眼,一记格斗拳打向他的头,趁着他发懵的时候,再一脚把他踢翻到没什么人的空座位上。 男人重重落地,把周围桌椅掀翻砸到一大片。 这变故来得太快,周围路人愣了几秒后,全部起身跑开,围成一圈看着他们俩打斗。 殷垣把刀从男人手里卸掉,扔到一边,擒着他胳膊逼问道:“认识我,还冲我来的?是谁让你来的?” 男人死死瞪着他,殷垣眼睛微眯,脸庞被烧烤摊的夜灯照得泛出莹润如玉的光,纤长眼睫扇动两下,忽然说道:“你知道我是律师吗?故意在公共场合持械杀人,就算是未遂起码也得判二十年以上,我会为你争取到最高量刑,你这辈子除非是死,不然别想出监狱了。” “监狱……呵……”男人音调古怪地哂笑一声,脸上毫无对判刑入狱的害怕,反而隐隐有些期待。眼角肌肉被调动扬起,一笑起来,眼睛完全成了三角眼,凶恶中带着阴冷,像蛇瞳一样。 殷垣直觉非常不对劲,正要掏出手机来报警,男人瞳孔忽然一变,透出暗红的光,嘴里小声念叨着听不懂的话。 殷垣只跟他对视一眼,就感觉头晕目眩,整个世界在眼前颠倒转动,手上力气松了一下。 趁他愣神的功夫,那男人想反抗把殷垣掀飞。殷垣冷笑一下,猛地一把掐住他脖颈,低头盯着他泛红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你们总算来了。”殷垣手上一丝力气没留,越收越近,隔着大衣都能看出来他手臂上的肌肉完全被调动起来,死死地,不留一点余力地扼住他的脖颈,浑身的血液翻腾,下一秒就能爆裂出血管淌出来。 身后的路人不停地说了什么,吵嚷叫喊声汇聚成一片,有人跑上来想拉开殷垣,都被他一把甩开。 男人的脸色逐渐被憋得通红,眼睛里的毛细血管爆开,染上层层红意。 他似乎总算知道怕了,双手拼命撕扯殷垣的袖子,似乎想从手掌下挣脱开。 “呼—呼——呼———” “你先放开他,警察很快就来。” “他快被你掐死了,你先松开,有事等警察来了再说好吗?”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快,都让开,让警察同志进去——” 男人见状更加剧烈地弹动,等殷垣被彻底拉开时,他从地上摸到一个酒瓶,趁所有人不备,朝殷垣砸去。 酒瓶砸到殷垣的肩头,玻璃瓶四裂崩开,差点把来拉架的警察眼睛划伤。 四周刚以为事情被控制住的路人再一次尖叫散开。 男人一瓶子砸完还是不够,嘴里不停念叨着听不懂的话。眼睛红的像是要流血一样,可怖吓人。 殷垣深深一呼吸,脱下一直碍事的大衣外套,露出已经被血浸染透了的衬衫,甩了甩已经微微颤抖的手掌,一拳打过去,把他再次打到在地。 男人的脸压在粉碎的玻璃渣上面,不断沁出血丝。 这次殷垣扯住他的头发,止住喘气,压低声音说道:“欢迎来到四九城,我等你们很久了。” 男人眼皮掀了掀,无力地躺在地上,任由殷垣一拳拳砸下来。 警察慌忙上前再把他扯开,这次上了手铐,先把那个男人给拷住,确保他不会再拿武器乱砸。 等到了殷垣时,警察正要给他戴上手铐,去买东西的柏扶青总算赶了回来,一记响指之下,整个空间陷入短暂的停滞。 殷垣见此怔愣片刻。 柏扶青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心疼地捏着他被血浸湿的手臂,小心翼翼将衬衫扯开,血肉跟衬衫布料已经粘连,稍微一扯,就能牵动伤口,殷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乖,忍着。”柏扶青说道,想直接给他治疗,却被殷垣拦下来,白着脸,说道:“现在不行,等做完司法鉴定后再说吧,不然影响到时候的诉讼结果。”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判决。”柏扶青皱眉,目光不善地落在男人身上,“是他吗?想让他受惩罚不用非要走法律途径。我有的是办法。” “不一样。”殷垣摇了摇头,额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整张脸白的没有一丝血丝。他反手轻轻握住柏扶青的手,“就这样吧。” “你啊。”柏扶青真搞不懂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执拗从哪来的,只能给他渡了一些灵力,让他好受几分。这才将禁制解除,整个空间恢复正常。 警察发现殷垣站在一步之外后还愣了一下,但又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能先丢到一边,打算把人一块带到警局询问。 “他受伤了,先去医院。”柏扶青从中挡了一下,扶住殷垣胳膊,“我陪他一起去医院包扎。” 警察张了张嘴,但是看见殷垣半边被染红的衣服后,到底没说什么,默认了这个提议。 等坐上车后,殷垣对柏扶青道:“你给焦叔发个信息,让他去警局一趟……” “嗯?让他给你报仇?”柏扶青不解。 “是和以前的案子有关。”殷垣把刚才事情说了下,“那个男人就是冲我来的,他知道我是谁。” 柏扶青摸了摸他的头,“那我给你报仇,把他废了,还是杀了?你说得算。” “我自己来。”殷垣说道。 男人沁血的眼珠还在殷垣脑中不断闪过,他说的那些听不懂的话,明明就跟十年前缅国边境线上那些人一样。 …… “诶呦,卧槽。”赵云州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瞧见殷垣这个小可怜躺在病床上输液,脸色煞白,忍不住道:“我特么刚要下班,就听说你出事了。真特么要吓死我了,你说你要死了,我该怎么办啊,以后谁给我送饭,陪我打游戏!” “我最怕的事情还真来了,早就说你当律师得罪人多,让你小心点,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他絮絮叨叨,嘴一直没停过。殷垣人没被捅死,先快被他烦死了,没好气道:“让我安静一会行吗?” “唉,行行行,你受伤了,你是大爷。”赵云州愁云惨淡,蔫蔫往椅子上一坐,看着他手臂上包扎得厚厚一层纱布,“怎么样?严重吗?不会落下残疾或者什么疤吧?” “不知道。” “行行行,就算留疤也好看,幸亏不是在脸上。诶,你那对象呢?你受伤了,他都不来医院照顾你吗?” “他去外面打电话了。”殷垣觑了他一眼,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点,“你去帮我注意一下那个人的资料,回来告诉我。” “你要他资料干嘛?人已经被抓了……你还想报复他家人啊?” 殷垣:“那个人认识我,也认识岑川。” 赵云州脸色猛地变了变,“你确定?” “我确定,我提到监狱的时候,他明显脸色不对劲,应该是想进去找人。”殷垣没说的是,那群人不是普通人,想杀他没必要直接用刀子,闹到明面上,明显是有其他目的的。 “那我回去看看。”赵云州叹了口气,“你要小心了,他们居然能跑到四九城来找你了。看来是真搞了个大动作。” 赵云州惦记着事,看殷垣没啥大碍,匆忙就离开了医院。 等他走后,柏扶青也回来了,伤口鉴定已经做完,殷垣就没必要还留着伤口,索性一块治好。 可虽说治好了,柏扶青还是心疼他,轻轻摸了摸他手臂,小心地呼了呼气。 “你把我当小孩哄呢?”殷垣无奈。 “你可不就是小孩吗?” “还挺有自知之明。”殷垣挑眉似笑非笑,。 “啧。”柏扶青拍了拍他的头,“你懂什么,年纪大了会疼人。” “行,那您疼疼我。正好有事要你帮忙。”殷垣道。 …… 秦学害怕这群城隍庙鬼差,弱小无助又可怜地把缩在角落里,生怕被盯上,真不让自己回了家。 他一边无聊地胡思乱想吓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埋怨表哥动作太慢,不就是交点罚金吗?赶紧交完把他赎出去不完了! 正想着,殷垣忽然飘了进来。秦学眼睛一亮,“是我能走了吗?” “能,跟我走吧。”殷垣一甩手,把从鬼差那里借来的勾魂索套到他头上。 “啊,什么意思啊?不用您送了,我记得回家的路,我自己走就成。”秦学尬笑推辞。 “回家的路,你记得。去医院的路你应该还不知道。”殷垣挑了挑眉,“你昨天没说除了徐潺还有其他两个人啊。” “……你不是也没问吗?”秦学小声嘀咕。 殷垣道:“你最好快点,不然多待几天,你就能火化了。” “啥?” “你经纪人发现你的身体已经凉了,正打算跟你家人商量后事呢。”殷垣说道,“再晚一天,你就真得留在这当鬼了。” 秦学吓得头发根根直立,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殷垣大腿嚎丧似的道:“大老爷,我错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还不想死啊!我罪不该死啊!” “那你跟我来。”殷垣让他去医院先把病床两人的蛊毒解了,接着又把人带去了警局。 两个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摇大摆从众多警察面前穿过去。 秦学还挺稀奇,“妈呀,我还是第一次来警局,你说我们来这干嘛呢?” 殷垣幽幽看他一眼。 秦学心凉了半截,“你要我自首吗?不行啊,我还是公众人物,怎么能背上案子呢?那我在圈里还怎么混啊!” 眼看他又想扑通一声跪下,殷垣立刻飘远了一点,避免折了自己的寿,“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去自首——” “2、2、2——,我选2。” “……好。”殷垣带他到审讯室前,这里的警察还在通宵达旦对犯人进行审讯。 看着里面坐在审讯椅上被打的脸青鼻子肿的男人,殷垣一字一顿慢慢道:“我要你给他下蛊。” 第55章 秦学下意识先点头,等反应过来后,重复道:“你刚说什么?让我给他下……蛊?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殷垣平静道:“这事我有数,不会找你麻烦。” 秦学想了想还是不怎么放心问道:“你确定啊,可不能到时候把这个也算在我头上了。” “……” 在殷垣晦暗不明的目光下,秦学从怀里摸出最后一个瓷瓶,里面装了大半瓶香灰。揭开盖子后,秦学对着瓶口念叨几声符咒,小小的蛊虫便从里面探出头来。 秦学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它,蛊虫顺从地蠕动身体,爬到他指腹上。 “小乖乖,别怕。”秦学小声安抚着它,转头又看了眼殷垣,发觉对方一直往审讯室里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明亮的炽光灯照在铐在审讯椅上的男人身上。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显露无疑。 “吴诚,缅国人。你在华夏的签证早就到期了,为什么还要滞留在这里也不去补办?今天为什么要出门带刀?” 吴诚一言不发,只当做没听见。 “跟你说话呢!”警察压着情绪,再一次重复,“你能不能回答?” 良久,“啪——” 警察放下笔,起身走到审讯椅前,双手撑在审讯椅左右两边扶手上,冷冷道:“别装听不懂,你在四九城的行动轨迹早就被我们找出来了。你能听懂普通话,并且交流毫无障碍。为什么今天出门随身带刀?你想在华夏境内随机杀人,做你的美梦。” “我们这是属人属地原则,我管你是什么国籍,敢在这伤人都等着蹲大牢吧。” 听见要进监狱,吴诚总算有了点反应,眼睛动了动,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进监狱?” “害怕了?”警察道:“既然害怕了就赶紧交代——” “我就是故意想杀人。”吴诚鼻青脸肿地挤出一抹笑,脊背后仰,没有丝毫要面临判刑的慌张,反而语气松快道:“我在这里呆的不舒服,想随机挑个倒霉蛋出出气。阿sir,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办呢?” “你说什么?”警察见他气焰嚣张,满不在乎的样子,怒火蹭一下就被点燃,“你再说一遍试试——” 吴诚脖子朝一边歪了歪,冲着记录员道:“阿sir,我想喝水,要温的。” “……” 记录员简直被他厚脸皮气得想打人,但碍于规定,又不能不理他的要求。把笔重重摔到桌面上,丢下一句等着就离开了。 过了会,他端着杯水回来。 秦学趁机把蛊虫扔进纸杯里,蛊虫见水即刻融化,在水里不消片刻就化为了一圈圈荡起的涟漪。 “喝吧。”记录员没好气道,拿起笔继续记录。 吴诚咕嘟咕嘟喝了一整杯,仰头冲跟前的警察挑衅道:“我非常可惜今天下手得太晚了,居然没杀死那小子。如果你们放我出去的话,我保证,不会有第二次失手的机会。” 这下不仅是警察被他气到,就连围观的秦学都吃了一惊,发自肺腑对他做了一个评价,“他爷爷的,我果然还是不够变态。” “……”殷垣淡淡看他一眼。 秦学强行为自己挽尊:“那我就算下蛊也没想把人真弄死啊,就是让他们从病床上下不来而已。这哥们可不一样,也不知道谁倒了八辈子霉会撞上他。啧啧,太有意思了。” 殷垣手里的勾魂索猛地一收紧,秦学猝不及防被撂倒,扯着勾魂索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是,又咋了?” “没事。”殷垣示意他在这等上一会,自己飘了进去。 审讯室里两个警察出去调整心态和策略去了,独留吴诚哼着小曲,摆弄一次性纸杯。 周遭空气温度忽然降下来,吴诚瞬间察觉不对劲,警惕地往四周去看。 余光瞥见一道红影闪过,扭头去瞅时,后脑勺被重击一下,来不及反应就浑身一轻,晕了过去。 “血烛摇,冷香藏,三牲供在石像旁……” “跟我走,莫回望,塘中浮起新偶像……” “啦啦啦啦……” “血烛摇,冷香藏,三牲供在石像旁……” …… 几个男孩女孩围坐在一起,互相拍手唱着童谣。几句后,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忽然侧头冲吴诚看过来,眼睛睁得溜圆,“阿诚,今年好像轮到你们家去进庙了,你爸妈准备了什么祭品给无面仙?” 吴诚沉吟一会,“我不知道,应该还是几个活畜吧。我们家今年收成挺好的,我妈说了,得对无面仙更虔诚些才对。” “真想去见见无面仙长什么样,肯定是个大善人。多亏他,我们这里才能吃饱穿暖,还能让我们上学。” 小姑娘对传说中的无面仙露出向往的神情,但是回过神后,眼神流露出哀伤,失落道:“可是我们都没被选上,只有最忠诚的信徒才能见他。” “我们迟早能被选上的,放心吧。” “我爸说了,无面仙很好很好,我们都是他的孩子,他肯定会选我们作为他的信徒的。” 几个孩子说着,又开始拍手唱起刚才的童谣。 “……跟我走,莫回望,塘中浮起新偶像……啦啦啦啦。” 吴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道:“我想现在就去看看无面仙大人。” “现在?” “大人都不让我们靠近石庙,怎么见啊?” 吴诚微微一笑,“我们可以偷偷看上一眼,只要不进去就好。” …… 腥湿的山路泥土深一脚浅一脚地被几个孩子踏过,他们远远地缀在后头,前面是一行十几个成年人扛着几个麻布袋爬上山。 山顶有一座石庙。 月色当空,洒下如水波一样的光泽。麻布袋连同里面的东西被一起丢在地上。 几个人成年人全程一言不发,各自分工,从随身带的包里抽出来刀。 吴诚站在最前面,旁边小女孩蹲在地面上,小声道:“这就是活牲吗?你家准备了四只诶,可真心诚。” “那是当然。”吴诚与有荣焉,骄傲地从野草丛里探出头,目光灼灼看向地上的活牲,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这些大人做的每一个步骤,期待以后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上手。 麻布袋被很快解开,从里面倒出来的却不是什么牛羊鸡鸭,而是四个穿着衣服的人。 大人们对此并不意外,动作干练地将刀磨好,三个人按着活牲的身体,一个人拿砍骨刀生生剁下来。 惨叫声刺破天际,尾音带着颤抖。砍骨刀一下又一下,每一次抬起都有殷红的鲜血和骨渣飞溅,染红拿刀人的手掌、手臂、肩膀…… 吴诚听见其他几个同伴被吓得牙齿打颤,吵着闹着要走。 但很奇怪的,他没觉得害怕。 反而很欣赏自己父母的一举一动,目光几乎黏在反着寒光的刀刃上,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他以后要做的事情。 为无面仙找祭品,成为无面仙最忠诚,最有用的信徒。 按照流程,活牲应该被肢解开身体,然后剥下外面的皮,褪去骨头,取出内脏,将最细腻光滑的血肉奉献给无面仙,以此来彰显自己对无面仙的忠诚和感恩。 趁着没人注意,吴诚偷偷尾随在后面,趴在庙门外的门缝往里看。 庙里点着火把,十几个人依次跪在地面,将祭品一一摆在石像面前。 所有人低着头跪拜,没人敢抬头去和巨大的石像对视。 夜里的石庙安静得可怕,火把被一阵风吹灭,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在没有一丝光亮照入的石庙中,响起窸窸窣窣的磨牙咀嚼声。 吴诚耐心往里看,尽管里面暗得什么也看不见,他仍旧不死心往里面瞧。 因为紧张,他的心跳几乎快从胸腔蹦了出来,死死屏住呼吸,掌心沁出一层层汗水。 忽然,他发现黑暗的石庙中亮起一只红色的灯笼。 这灯笼来来回回地在空中转动。 吴诚努力去看,睁大眼睛去瞧。 灯笼似乎发现了他,在空中顿住,幽幽朝他靠近。 在距离石庙门仅有两三米时,灯笼迅速地一亮一暗,直冲门外的吴诚飞来。 吴诚被吓得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耀眼的红光将自己笼罩。 殷垣倏然从吴诚的梦境中醒来,手指难以抑制地不停发抖,在红色灯笼威压下,他几乎忘了自己现在不是人的事实,下意识地屏息。 刚才那个灯笼……不,那是一只血红的眼睛。 殷垣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慢慢恢复僵硬的四肢。 脑中却对刚才那只眼睛的记忆难以消除。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刚才他已经被梦中的无面仙察觉到了。 不是吴诚,不是梦境,而是真真切切地隔着几千里的距离,殷垣对无面仙的窥视被察觉到了。 吴诚从梦中仓皇醒来,几乎跟从水里捞出来没两样,身上的冲锋衣全被冷汗浸湿,头发湿答答贴在脑门。 躺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门外警察似乎察觉到不对劲,猛地推门进来,看到吴诚这个样子,还以为他有什么病,忙跑上前,引导他呼吸。 “吸气——吐气,对,跟着我的节奏来,吸气,快吸气啊——” 吴诚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警察,凝视着对方一双黑色眼珠。 霎那间,梦中的红灯笼再次闪过脑海。 “呼——咳咳——一口腥甜的液体从喉咙涌上来,吴诚双手被手铐固定在审讯椅上无法动弹,只能一口气喘到半截,硬生生喷出猩红的血丝。 粘稠,腥臭,痰状一样的红血喷了一地,里面隐隐有白色的绦虫蠕动,从地面再次爬回吴诚脚边。 秦学安静如鸡,看着这幕发生。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殷垣的状态其实不太对,但是他原本离魂后脸色就煞白,秦学又是个心大的,愣是一点问题没瞧出来。 殷垣无声吐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拉着秦学离开警局,送他回医院。 秦学还以为自己会在停尸房,幸好虽然他表哥不答应,死活要让他在病房里面住着,说是秦学肯定能醒过来。 秦学感动地想对表哥磕个头,这简直是再生父母,真救了他的狗命。 “那个,我就回去了啊。”秦学冲殷垣挥挥手,“拜拜。” 殷垣没说话,轻轻一摆手,秦学乘着风径直回到自己体内,醒了过来。 连接着他身体的心电监护突然报警,半分钟都没到,几个护士连同医生纷纷闯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具早就被认定为身体大脑双死亡的尸体活了过来。 值班医生绕着床看他,反反复复拿着听诊器检查十几次,总算确定秦学真的恢复了正常。 从一具冰冷的尸体,瞬间变成活蹦乱跳的大活人。 这已经不是医学奇迹了,这简直突破了人类的认知范畴。 医生看他的眼神跟看诺贝尔奖没什么区别。 秦学被他盯得发毛,忍不住问道:“我表哥呢?” 郑山正在住院部楼下吃夜宵,被护士一个电话叫过来。来的路上还在想这鬼差就是靠谱,他前脚刚交钱,后脚就把人放了,完全不拖泥带水。 只是没等他看见自己表弟,先在走廊撞上一个眼熟的鬼。 郑山对这张脸可谓是记忆犹新,死也忘不掉,甚至心有余悸地退后两三步,“您,您怎么在这啊?上班啊?” 殷垣:“好巧,又见面了。” 郑山心说并不是很想见面。 “哈哈哈,是挺巧,您这是来勾魂?”郑山在他手上的勾魂索上转了圈,想着哪个倒霉蛋死在医院里了,却不料看见殷垣指了指自己弟弟的病房,“我来送人。” 郑山:“……” 真特么巧,这个倒霉蛋居然是他弟。 更巧的是,秦学这时候从病房里面冲了出来,身边围着一群围观人类奇迹的医生跟护士。 秦学跟看见再生父母一样,大鸟投林,扑到郑山怀里:“哥——我总算见到你了——” “哇,确实很巧了。”殷垣挑眉道,“那正好跟你说一声,之前交的罚金不够,辛苦你明天再去交两倍的数目,发票记得开。” 郑山:“……” 秦学一腔感动的话还没出口,郑山一点不顾及他刚活过来,揪着他耳朵训斥,“你跟我把所有事情都解释一遍,你都干啥了———啊——”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殷垣溜溜达达从这家医院转回另一家医院。 翌日,殷垣就从赵云州那听到了新消息,吴诚的胳膊突然废了。 彼时殷垣刚打算出院,回家休息,听见这个事情后愣了愣。 “怎么会这样?”殷垣问他。 “那谁知道,他昨天晚上先是莫名奇妙开始吐血,被送到医院后两只胳膊又都断了。问他什么原因,他自己也不说。我跟值班的小李把监控都过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出事的时候只有他自己在场。”赵云州幸灾乐祸,“现世报来得还真快,你也别气了,老天爷都替你出了口恶气呢。” 殷垣应了声,把电话挂断后,目光转向柏扶青,似笑非笑地弯起漂亮的眼睛,“你干的?” 柏扶青反问:“他吐血?” “我干的。”殷垣很坦诚,直白道:“我希望他能保外就医,一定不止他一个人在四九城,我想找到他的其他同伙。” 第56章 徐潺自从知道这事跟秦学有关后,就一直琢磨着怎么报复回去,至少把自己的遭遇也让他尝一遍。 结果劈头盖脸给他经纪人打电话,却得知秦学已经死了。 经纪人都不知道秦学做了什么事,还以为徐潺特意来关心,在电话中哭诉道:“你说小秦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死了呢?就算他在剧组做了什么错事,也不至于去死啊。” 徐潺懵逼一瞬,“他死了?他什么时候死了?” “就这两天的事情,我到他家的时候,那身体都硬了,过两天就得送到火葬场火化了。徐哥,你们毕竟相识一场,你知不知道小秦到底做了什么惹导演生气了?” 徐潺沉默了会,觉得人死债消,有什么事都一笔勾销了,也没必要再说一遍。于是含糊地糊弄两句,把电话挂断了。 他转而把这消息给刘导知会一声,两人隔着话筒同时叹了口气。 刘导这时又开始有点后悔上次把话说的太严重,心里不住打鼓乱想,该不会是他说话太狠,把人给逼死了吧? 徐潺惆怅道:“看来人命真脆弱,还是珍惜当下得好,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说没就没呢。” 刘导也泛起淡淡忧伤,“你别说,这秦学虽然手段下作,但是他平时工作还挺认真的,犯了错惩罚惩罚就得了,怎么还真闹出人命呢。” “世事无常啊。”徐潺说着,听见刘导那边响起敲门声。 刘导问了句谁啊,没听见人回答,就拿着手机去开门。 门外是他跟徐潺正聊的人。 看见秦学的脸后,刘导哇的一声,把手机当刀一个举到跟前,色厉内荏地大喝,“呔,你是什么东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不是走了吗?” 秦学也被他吓了一跳,晃晃手里的果篮,无奈道:“我又回来了啊。刘导,是我,小秦。我过来跟你说说剧组的事情。” 刘导总算是体会到了手下几个演员的苦,瑟瑟发抖地问他,“你、你是人吗?” “你这什么话,我还能不是人吗?”秦学莫名其妙。 刘导颤巍巍举起手机,对徐潺道:“你来我家一趟。” 等徐潺赶到后,进门就迎接暴击,做出跟刘导一样的反应,“靠,你别过来,你是人是鬼啊?我告诉你,我可没害你,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秦学:“……” 他的经纪人但凡把这点宣传能力用到他的娱乐圈生涯上,他都不至于给人下蛊。 秦学干笑:“我是人,大活人。没事,真没事。医生都检查过了,这是一个乌龙。” 徐潺这才放下心,转而愤愤道:“你还有脸上门找我,你差点把我害死知不知道!别以为你做的那些坏事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了,我告诉你,我请了大师!我们地下有人的。” 秦学心说,那他也认识地下的人,谁还没几个亲戚在下面啊,他连下面的公务员都见过。 而且,“徐哥,我没找你。”秦学冤枉啊。 徐潺:“………” “那你找刘导做什么?想求情继续合作是不是?我告诉你,刘导最见不得人用这种下三滥手段,你别以为刘导这么正直帅气的男人能容忍你!” 刘导老脸一红,美滋滋地整理一下睡衣,煞有介事附和道:“小徐说的没错,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秦学幽幽叹息,“不是,都不是。我是来道歉的,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该受的惩罚,我也受了。今天就是来跟刘导做个道别。” “道别?” 秦学点点头,“我想了想,演戏确实不适合我。我还是回去继承家业吧。” …… 殷垣知道柏扶青在妖怪管理局上班,看他天天还能闲得围着自己的转的样子,都有些嫉妒了,“你天天工作这么闲吗?” 柏扶青虽然是挺闲,但是有时候语言的魅力还是得发挥一下,“怎么会,但是工作哪有你重要,赚钱工作不还是为了给你吗?” 据他在人间这段时间的观察,赚钱养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他比殷垣大那么多,得当仁不让承担起来。 “糖衣炮弹。”殷垣轻哂一声,低头挽起袖子把包裹好的纱布拆开,被划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胳膊这么一折起来,肱二头肌的线条隐隐可见。 “哪有糖?”柏扶青故作没听懂,不解地反问。 殷垣忙着拆纱布,没空理他。柏扶青又靠近了点,盯着殷垣没入衬衫领的一块细腻的脖颈,几近透明的皮肤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你别闹。”殷垣嫌他碍事,往车椅后背靠了靠,柏扶青紧跟上前,一把抓住他捏着纱布的手,欺身靠近,“我来尝尝这块糖甜不甜。” 殷垣没防备被他啄了一口,脸颊还留余温。他下意识往驾驶位上的司机看去,正好对上司机尴尬移开的眼睛。 “……” “你别在这里发疯。”殷垣压低声音没好气道,把纱布丢到柏扶青手上,扯下袖子,“再闹就把你丢出去。” “你嫌弃我?”柏扶青挑眉。 “……”殷垣抿了抿唇,冲他勾勾手,眸子含笑,柔声道:“再说话,我回去就拿开水把你送的招财树浇死。” 得。 柏扶青两指在唇边划了一下,表示闭嘴。 殷垣这次满意地好好歇上一会。 他还不知道,昨天刚见面的当事人老李,此刻在家遇上了大麻烦。 老李取保候审回到家第二天就去找了律师了解案子,本来想着律师也找了,他自己主观又没啥恶意,这个案子肯定稳了。 正乐呵呵在家看电视呢,突然听见家里阳台上砰砰两声,啥东西爆炸了似的。 老李不情不愿离开沙发,去阳台上看看情况。还没靠近,一个巴掌大的黑影狠狠撞到了阳台玻璃门上。 玻璃门没被撞碎,连带着整个门框一起颤动起来。 声音响得比过年放的炮仗都响,老李被吓一跳,往后连连退几步,张嘴骂了句脏话。 他还以为这是意外,反正鸟也撞不进来,该干啥干啥去。 可万万没想到,这短短几个小时,就有四五只不同的鸟一个接一个撞到门上。 有只性情刚烈的,直接撞得头破血流,翅膀都折了一半。 鸟血喷溅到玻璃门上,模糊氤氲一大片,几簇黑色的鸟毛也掉落下来,这场景血腥又诡异。 老李这下可算呆不住了,也弄不清怎么回事,给自己儿子打电话,让他回来看看情况。 儿子小李忙着工作,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让他有事找警察,找消防员。 老李刚从拘留所出来,哪敢再去找警察,只能在家忍着连门也不敢出。站在玻璃门边一直看,一会就来一只鸟直直撞过来,撞完又有其他鸟接着撞。 每撞一次,老李的心脏就狠狠跳动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赶到后也很奇怪,询问老李怎么回事。 “我真不知道啊,警察同志,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谁知道这鸟跟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不要命地往门上撞。”老李就差指天发誓自己就是无辜的。 警察开了阳台门去拍照,老李跟在后头围观,阳台上一堆凌乱的鸟羽,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就跟鸟群在这里打过架一样。 “哥,这确实不对哈。”来的是个实习警察,盯着地上看了一会,对带着他的老警察道。 “怎么不对了?” “这么多鸟都是同一个颜色,我看了一下,应该还都是同一种鸟身上……这鸟叫戴胜,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实习警察对着老警察眨眨眼,“报案人最近刚因为非法捕猎保护动物进去过,打的正是戴胜。” 老警察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对茫然的老李道:“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老李大惊失色,“不是,真不是我,我啥都没有干。是这鸟故意往我家阳台门上撞的。” “这鸟撞一次还不够,连续往你家门上撞死是吧?你当警察都是傻子吗?”实习警察冷笑,“我看你就是在阳台上杀鸟,伪装成这样的现场,把责任都撇出去。” 老李一路挣扎反抗,但是毫无作用。 隔了几天后,再次坐回审讯椅上,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恍惚间,老李还以为自己从来没出去过。 “我要见我的律师,他没来之前,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 殷垣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得知老李二进宫了。 “请问一下这次是什么罪名呢?”殷垣给自己倒杯水,润了润嘴唇问道。 “还是上次那个案子,我们有了新发现,让他回来配合调查。”警察冷声道,“他吵着要见律师,麻烦你快点来一趟。” 殷垣让他稍等,转身回房间换了件衣服又拿上公文包,打算出门上班。 柏扶青看他在家里还没待上几分钟又得去工作,顿时不干了,拉住他的胳膊不满道:“怎么还去工作,离了你,别人都能死吗?” 殷垣拍拍他的胳膊,以表安抚,“我尽量早点回来。” “那我和你一起。” “你去干什么——”殷垣尾音刚落,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柏扶青去开了门,外面站着个没见过的女生。瘦瘦高高,穿着一件黑色卫衣,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的有些低,阴影遮挡眉眼,只能大致看清她挺翘的鼻子和削瘦的下颌 “你找谁?”殷垣上前问她。 女生酷酷地抬起脸,无机质的浅灰色眼球从殷垣转动到柏扶青身上,声音沙哑道:“我找他。” 可这是殷垣自己的家,找柏扶青能找上他家门口? 殷垣现在也不急了,环臂抱胸等柏扶青介绍。 柏扶青看了她两眼,刚才脸上带着的笑容尽数散去,冷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谁告诉你我在这的?” “是胡主任。”女生道,“我去管理局找您,您不在。” 柏扶青这才想起来,今天他是翘班出来的。 “……” 管理局? 殷垣明白了,只是看了女生一圈也没瞧出是什么妖。但他还有事,不可能一直在这耗着,就拍了拍柏扶青的肩膀,说道:“你看,你不找工作,工作就来找你。我们都是成年人,该以事业为重。” 柏扶青无奈地对他笑了笑,“那你路上小心。” 殷垣道:“你们聊。” 他走后,柏扶青没有一点让女生进殷垣家的意思,就站在门口问道:“什么事还要找我?” 女生沉默一会,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是几支沾血的羽毛,橙黄色羽毛鲜艳发亮。 “大人,我羽族戴胜一脉,自混沌开辟始起,至今约有近万年。能绵延不绝,延续至今,全靠诸多大人照拂和神佛保佑。但是如今末法时代,各路同族不断灭绝,别说有修炼得道,就是连作为一只普通的鸟类都难以生存。我戴胜一脉同样这样,好不容易族内有两三只还算出色的后代,眼看着就要修炼成人形。可没想到,还是折在了人族的手上。” “我作为族长,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您讨个公道。您与谢局长都要求妖族与人族和平共处,可那人族丝毫没将我们这些妖放在眼中,为了一己私欲,大肆残杀捕猎,害的多少同族没了栖息的家园,甚至已经完全灭绝。这就是你们说的要和平共处吗?这个和平全靠我们妖族一步步忍让退后来维系是吗?人族以残杀动物为乐,杀了多少只才会得到一点点可怜的惩罚?这难道公平吗?” 女生将盒子盖好,弯腰将盒子双手奉上,与头顶齐平,表示臣服的姿态,却说出违逆的话语。鸭舌帽下,一双眸子含泪凝仇,字字泣血,铿锵有力。 “我以戴胜冠羽起誓,不为同族报此仇恨,愿意散尽修为堕入禽道,抹去所有灵智,永远不再修行。还希望您与各位大人即便不支持我的复仇,也不要阻拦插手。” 空气几近凝滞,威压一点点加重。柏扶青看着包装古朴的盒子,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冷眼看了一会女生,他才开口道:“不行。” “……”女生闭上眼睛,一颗心陡然从悬崖跌落深渊,沉重到了极点。 捧着盒子的手指因为恨意而不断颤抖,指腹用力到发白。 果然还是这样,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 每一次都是这样,就因为人类弱小,所有妖都要忍让。 一步步退后,宽宥,可换来的又是什么? “人有人法,妖有妖法。你不能私自去为同族报仇。”柏扶青看着她道,“我来处理这事。” “可大人……” “你信不过我?”柏扶青问她。 “……不敢。”女生咬咬牙,“多谢您。” 柏扶青将她手里的盒子推回去,“我这百年都没在人间,还不知道原来已经成了这样水火不容的态势。我曾经说过要人妖和平相处,看来有的人是只记住了和平,忘了公正。” 女生有些动容,望着柏扶青,“真的能公正吗?” 柏扶青没回答,让她回去,自己随后也离开了殷垣家。 窗台的太阳逐渐西移,阳光一片片洒下,从柏扶青脸庞跳跃到了殷垣眼中,亮晶晶的。 “殷律师是吧?请跟我来。”实习警察在看见殷垣时被狠狠惊艳一瞬,随即语气也好上不少,礼貌道:“按规定来说,律师可以会见犯人。但是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请你把握好。” 殷垣对他道了谢,顺势问道:“刚才在电话里没有问,这次是有人举报他再次偷猎的吗?” 实习警察摇了摇头,“没有,是他自己报的警。” “你们赶到现场发现了他的作案工具和鸟的尸体?” “只有鸟……也不是,是只有鸟的羽毛和一些血迹。” “这样。”殷垣顿了顿,“所以你们其实没有找到切实的物证是吗?报案也是他自己报的,地点还是在他家里。” 实习警察被他质疑后,想生气,可看见殷垣这张脸又发不出火,只能不冷不热地回答他,“鉴于他有前科,我们只是根据现场做合理推测,至于作案工具,我们已经让人去他家里搜了。” 殷垣点点头,不跟他争论。等到了会见室后,再次看见了穿着黄马甲的老李。 老李一瞧见他,分外激动。眼睛更加泛红,几乎要滴血似的,双手的手铐随着动作被狠狠牵动,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殷律师,殷律师,你千万要把我捞出去啊,我真没杀了那些鸟。是它们莫名其妙撞上我家阳台门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先不要激动。”殷垣说道,“慢慢讲,时间足够的。” 老李在他平静的语气下,也逐渐被安抚下来,定了定心神,讲述今天的遭遇。 “我真不知道那些鸟为什么会这样,争先恐后地撞击我家的玻璃门。跟疯了一样,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我当时害怕死了,甚至要世界末日了都怀疑过。” 殷垣问他:“你当时拍照片或者视频吗?” “……靠,太惊悚了,我没敢拍。感觉拍了这东西后,再放在相册里特别晦气。” “……” 殷垣问他:“你认得那是什么鸟吗?” “戴胜吧,我有点记忆。这鸟长得还挺特别,再加上上次就是因为打死了几只戴胜鸟才被关了几天,才有点印象。” 殷垣懂了,难怪刚才警察会怀疑老李再次作案呢。这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本来就稀少,哪能跟老鼠似的,天天让人见到。 要是能这么容易碰见,也不会混成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了。 老李哭丧着脸,“怎么办啊,我本来就是取保候审阶段,再次进来的话,肯定会加重刑罚。殷律师,这种非法捕猎保护动物能判多少年?” “五年以下。”殷垣刚说完,老李哭丧这脸道:“早知道就不报警了,我报这个警干嘛,把我自己又给送进来了。” “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殷垣揉了揉眉心,“这案子还没定呢,警察那边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只要不是你干的,他们就能查清楚,还你个清白。” 老李:“可是万一这些警察拿我当业绩充呢?” “……别乱说。”殷垣皱眉,“绝大部分警察还是秉公执法的。” 老李哼哼两声,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 殷垣问了一些其他问题,眼看时间快到了,起身就要走,老李着急道:“殷律师,你可千万想想办法救我!” 殷垣让他安心,自己出了会见室的门,想找主办警察沟通一下。 结果一出门,带他来的实习警察不见了,走廊外传来吵闹声。 有人敢在警察局闹事? 殷垣完全忘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干的事,摇了摇头自己走出去找人问。 “让开,我奉命来带人走。”一个年轻男人说道,他穿着身西装,头发被发胶打理得整整齐齐,露出一双内勾外翘的狐狸眼。对着几个拦在面前的警察掏出一张盖着红章的纸。 “看见没,有章的调令。赶紧把人交给我。” “我当是什么呢,特殊研究局……听都没听过,哪来的野鸡单位。”实习警察嗤笑,“你知道这是哪吗?警察局,骗人骗到我们头上了。” “嘁,少见多怪。”狐妖冷笑,“我不跟你讲,把你领导叫过来,是真是假,他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们领导忙着呢。你赶紧走啊,还没见过有人从警局抓人的,你当自己是纪委啊?” 实习警察虽是这么说,但自己心里也估摸不准,给同事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找人汇报。 殷垣正巧撞见这幕枪火味十足的场面,刚巧两人他还都认识。 实习警察冲他点点头,打招呼道:“殷律师,你会见完了啊?” “嗯。”殷垣扭头看向狐妖,感觉上次见面,他还穿的就是这一身西装,看着不像是体制内,跟上班族一样。 狐妖眼睛一亮,他向来对美人过目不忘,笑吟吟道:“好巧,你也在这啊!” 殷垣:“你好。” 实习警察狐疑问道:“你们认识?” “我当然认识,你知道他是谁吗?”狐妖冷笑,“我顶头上司的房东,厉害吧?” “……” “……” 实习警察忍俊不禁,“哥们,你过来搞笑的吧?” 殷垣懒得掺和他们的事,正想问实习警察关于老李案子主办人是谁,身后突然一阵风刮过,有些富态的、穿着身行政夹克的男人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握住狐妖的手寒暄道:“您好您好,真是好久不见了。” 实习警察脸上笑容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什么鬼,怎么他们支队长还跑出来亲自迎接了。 第57章 狐妖跟他握了握手,假笑着寒暄:“怎么样,还要确认一下公章是真是假吗?” 支队长笑容可掬,“哪能呢,咱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能不相信你。那个……小周啊,你去把人带过来,交给胡主任。” 实习警察小周一脸懵逼,“支队,这,可是,他——” “让你去,你就去。交给胡主任。” 小周对这个西装男的好奇几乎达到了顶峰,一步三回头往这边瞅,嘟囔道:“特殊研究局到底是干什么的啊,这么牛。” 支队长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以为和狐妖是一块的,热情地招呼道:“你好啊,请问贵姓呢?哈哈哈哈,胡主任,你们单位招人还看脸的啊,一个两个都这么好看。” 殷垣没理他伸出的手,淡淡道:“姓殷,我和他不是一块的。” “胡主任,这什么情况?”支队长笑容一僵。 “我和这个先生偶遇。今天就我一个人来了。”狐妖耸耸肩,表示是你自己先入为主搞错了。 支队长刷一下变了脸色,没什么好气道:“既然不是一起的,你怎么进到这里来的?这是我们的办公区,赶紧出去。” 狐妖兴味盎然,想着要不要英雄救美一把,替殷垣解个围,还能顺势一起约个饭,然后留个联系方式…… 只是他还没开口,殷垣自己先讲了,“我是律师,来会见当事人。带我来的警察被你刚才支使走了。” “他走了,你就不会自己出去?”支队长一听这还是个律师更没什么好脸色,警察向来最讨厌这种卖弄嘴皮子的律师。 “我还有事没处理。”殷垣道,“请律师是法律授予给我当事人的权利,有什么意见麻烦你自己先憋着。” 支队长脸色一黑,刚要说话,那边去带人的小周回来了。拎着双手被铐着的老李,来到几人面前,“带过来了。” 老李茫然无措,呆愣愣看向在场唯一的自己人,试图弄明白状况:“这是要干嘛呢?” “胡主任,找的是他吗?”支队长问道。 “李良锋……是你吧?” “是我。” 狐妖点点头,“那就没错了,跟我走一趟吧。诸位,回见。” 最后一句冲支队长跟实习警察小周道别,狐妖抓住老李的胳膊,将他往外面带。 “不是,怎么回事?您也是警察吗?”老李连忙问道。 “我我我的案子查清了没?那事真不是我做的,我没捕猎。殷律师,殷律师,你说句话啊,殷律师。” 一下子,几个人的目光全部聚拢在殷垣身上,神色各异,支队长冷笑一声,实习警察有些担忧,狐妖表情复杂,老李目露希冀。 殷垣心说这下倒是不用他去找主办案子的警察了,谁能想到还能突然换个办案单位。 “我是他的律师,我的当事人为什么要被带离警局?请给我一个解释。”殷垣表情没什么变化,保持一个不卑不亢的态度,偶尔嘴毒地刺上一句,总体来说还算讲礼貌。 “谁让我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不瞒你。他这个案子转到了特殊研究局,从现在起,他不需要律师,你们的合作到此为止。懂了吗?这位律师先生。”狐妖笑吟吟道。 “为什么,理由呢?”殷垣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理由?这不是很清楚吗?他非法偷猎保护动物。这你应该知道啊。”狐妖紧了紧拉着老李胳膊的力道,“我能走了吗?” 别说小周了,殷垣自己都不知道还能这么干的。能直接从警局拿人…… “我为什么没听过这种规定?”殷垣皱眉。 “没事,现在知道也不迟。”狐妖笑道:“你别这么看我啊,要不是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也不想跑这一趟。” 狐妖走了两步,扭头对殷垣招招手,“再见啊。” 殷垣不置可否,拿出手机想问问柏扶青怎么回事,支队长这时没好气地吩咐实习警察。 “现在没什么当事人了,小周,你把这个律师好好送出去。别让他乱跑,万一看见什么案件信息再泄露出去了,影响我们办案。” 小周诶了一声,尴尬地冲殷垣笑了笑。“殷律师,你跟我走吧,我送你出去。” 离开支队长视线后,小周才敢说道:“今天的事,您别介意。我们支队人其实挺好的,就是他跟律师一直有点矛盾,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也不是针对你。” 殷垣:“他是你领导,你对我说这个不合适吧?” “啊?我我,没想那么多。” 殷垣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稍微扬了扬下颌,还是道了谢。 小周被他的笑容再次晃了晃神,心里都忍不住爆了粗口,他支队真不是人,刚才什么态度啊!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道:“刚才那人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但估计不好惹。要不你就听他的,这案子就这么算了吧。” “我觉得你跟你队长都对律师有些误解。”殷垣无奈地摇了摇头,阳光穿透玻璃门,为他的身影镀上层金光。 “律师不是为有罪的人脱罪,而是让有罪的人受到惩罚,无辜的人不被冤枉。每个人都应该有为自己发言的权利,律师的存在就是维护这份权利。” 小周听得正入神,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带有色眼镜来看人了。 “不过你说的也对,一份工作而已,没必要要把自己当回事。” “啊?”小周没想到他前后言语变化这么快,刚才还义正言辞,信誓旦旦的呢。 殷垣对他点点头,转身走出警局。 小周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点熟悉,可要是见过的话,这么好看的人,他死也不会忘了啊。 他原地站了会,就去忙自己的工作了。带他的老警察听说刚才发生的事,捡了个机会,把他拎到跟前给他科普起来。 “你小子长点心吧,人拿着公章来警局,那一般人敢这么干吗?不动脑子!不过特殊研究局,你没听过也正常,这个部门比较特殊,独立在所有的行政系统内,不过却是中央点名组建的部门。平时没事不会出面,一旦有事那肯定是大事。” 小周挠了挠头,“这么厉害呢,不过它主要管啥的啊?” 老警察神情严肃,正当小周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再次震撼自己的话时,却听见一声深沉的“不知道”。 “……那大事是什么,能不能举个例子?” “大事……”老警察沉吟一会,“你入职应该做了培训吧?近年来的案宗应该也看过。不过有个保密程度很高的案子,你估计还没看。” “师傅,你就说,别吊我胃口了!” “十年前,边境冲突,多名边防同志无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带队调查的是局长殷玄,本来以为有他出马,再加上两国配合,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结果谁都没想到,他和他夫人以及所有参与者一起在边境线上被杀害。两起案子被合并,都叫1209案,至今依旧在追查。”老警察顿了顿,继续说。 “特殊研究局就是那一次突然出现在大家眼中的,在此之前,从没人知道这个部门。我听说有小道传闻,1209案的可怕程度已经超出了人力所及。” “什么叫超出人力所及?” “就是……诶,你问这么细干嘛?我就想举个例子告诉你,别招惹这个部门的人,他们都不简单。” 老警察抱着自己发黄的保温杯慢悠悠地离开,小周望着空气发呆,还陷在这个案子的震惊中。 在警校念书的人,谁不知道殷玄。可谁也不知道,殷玄是这样死的。 小周愣了愣,猛地跑到电脑前,去翻找自己大学时用的电子教材。蹭蹭翻了不知道多少页,鼠标都被他摁出来了火星子,总是翻到了一张带着插图的。 插图还是黑白色,印得非常模糊,只能看出来是几个穿警服的人。为首的男人和身边人讨论案子,被跟随的记者拍了下来,后来这张照片就进入的他们专业课程的书里。 看着这张图,小周恍然惊醒,怪不得会觉得刚才那律师有点眼熟。 他和殷玄长得挺像。 …… 柏扶青在妖怪管理局等到了狐妖带着老李进来。 这边一向只有妖才能进入,今天突然来个人,前台都没来得及把自己悄悄探出衣服的尾巴收起来,蹭地起身跟狐妖打招呼,“胡主任好!” 毛茸茸的黄色大尾巴在身后摇动。 狐妖刚想点头,忽然发觉不对,扭头对上老李发直的眼睛,细听还能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声音,“我也没食物中毒啊,这都什么玩意?” 坏了坏了,妖管局条例第一条,禁止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违反规则的妖扣除一个月工资。 狐妖同情地看了还没意识到大祸临头的前台一眼,抬手揽着老李肩膀离开,边走边解释:“我们这边上班比较自由,没有着装限制。刚才前台说在玩Cosplay,这个你听过吧,就是角色扮演。” “那尾巴还会在空中动……” “电动的,你也知道现在科技多发达……”狐妖实在编不下去了,干脆转了话题,“你知道自己为啥来这里吗?” “不知道。” “欸,不知道就对了。”狐妖在心里默默道,你要知道大家都得完蛋,一起被罚钱得了。 “啥?” “没啥,没啥。我领导要见你,过来吧。”狐妖说着,推开柏扶青办公室虚掩的门,里面除了柏扶青还有个年轻的戴鸭舌帽女孩。 女孩听到声音,迅速地扭过头,一双眸子愤恨地盯着老李,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撕咬他的骨肉一样。 老李顿觉毛骨悚然,往后想退一步,肩膀却被狐妖轻轻一推,完全踏进了门内。 “老大,我把人带来了。”狐妖道。 柏扶青嗯了声,手掌抬起,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狐妖想了想要不要把在警察局碰见了漂亮房东的事,给柏扶青说一声。但转念一想,以柏扶青的性格,肯定不喜欢在上班时间聊私事。 那还是以后再说吧。 狐妖心安理得地退了出去。 老李看着面前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有些发懵。脑子一团浆糊似的,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从拘留所取保候审后又跑到了这个鬼地方。 虽然这个鬼地方装修还挺别致的。 纯实木的软装,古香古色,还有一扇水墨山水屏风摆在一边,乍一进来跟穿越一样。 老李一边吐槽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四处巡睃。 那个女生猝然开口,指着老李咬牙切齿,“就是他,我记得他这张脸。” 老李回神,可不敢应下来和这女孩认识,“欸,我大众脸,跟我用同一张脸的多了去了。” “……” “出去。”柏扶青道。 老李自觉转身,大腿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把,直接平地摔倒。 柏扶青瞅了一下女生,女生咬唇,不情不愿地离开这间办公室。 等她走后,老李才从地上爬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板,想着刚才啥玩意绊倒了自己。 柏扶青让他抬头,老李应声的瞬间,层层藤蔓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包裹,形成一个巨大的绿色茧团。 一条带刺的藤蔓将尖刺插入老李的眉心,只感觉到一丝疼痛,老李顷刻件便没了意识。 所有的记忆都通过这根藤蔓,在空中投影出一个个连续的画面。 那些被深埋进深渊的,从未见过天日,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去面对的记忆,一一浮现在水面之上。 数不清的残肢断骸,沾着鲜血的刀子,尽皆被掩埋在无人踏入的花丛里。 鲜花开的有多美艳瑰丽,泥土之下的养料就有多丰富。 老李很久没做过这种事情了,在日复一日的自我美化中,他终于也认可自己就是记忆中那个无辜者的形象。当面对律师的时候,他能完全做到心安理得,将过去的一切掩埋,把所有事情归结为两个字——意外。 年少时的冲动,关他现在什么事?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那段时间压力大,找个出气口发泄发泄很正常。 谁让这个社会本质就是弱肉强食。 上流社会压榨普通百姓,普通百姓只能把刀尖对准更弱小的、连话都不会说的动物。 当刀刃滑下去时,所有的压力都会随着这块紧致的肉慢慢切开的过程而消失。 多么美好。 老李在绿茧中再次扬起一抹满足的笑。 第58章 殷垣给柏扶青打了电话,没想到竟是关了机。可除了电话联系外,殷垣又不知道妖怪管理局的地址,只能先回家等着。 天幕逐渐流转成淡墨色,几颗星子微弱地发着光。 殷垣在家里一边拿电脑处理工作,一边等着电话。直到夜色完全降临也没等到柏扶青回电,倒是几天没见的白无常飘了进来。 他袖子间鼓鼓囊囊的,脸上挂着美滋滋笑容,简直把今天心情好写在了脸上。一进墙,丝毫不把自己当外鬼,大大咧咧地瘫坐沙发上,一手支着头,看殷垣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电脑屏幕的光照在殷垣雪白的脸上,他目不转睛盯着文档翻看,完全无视白无常的到来。 白无常笑得见牙不见眼,得意洋洋道:“快猜猜我今天遇见啥好事了?” “哦。” “什么叫哦?你就一点不好奇吗?”白无常憋不住炫耀,不用他问,自己先把好事给倒了出来,“我发工资了,嘿嘿嘿......绩效加奖金,顶我过去半年的收成了。” “......” 殷垣打完最后一个字后“啪”地将电脑合起来,没了电子屏幕的光,他家整个客厅更加昏暗。 他就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径直朝白无常走过去,“你知道妖怪管理局在哪吗?” 殷垣垂着眼皮,没表露什么情绪,似乎只是随意问问。 “我当然知道了。”白无常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干嘛?要找谁啊?” 随即他自己就想通了,表情变得有些暧昧,“哎呦呦,没想到你谈恋爱还挺霸道的,连查岗都能做出来。” “……” 殷垣觉得白无常不去写小说都可惜了,这么强道脑补能力,一句话都能给想出来一部连续剧。 “不是查岗,查什么岗。”殷垣无语,“有正事找他,但是我联系不上人。” “啥正事啊?”白无常就不信了这小情侣谈恋爱还真有什么正事。 以他的经验看,估计正事就是见面问候然后亲亲抱抱举高高。 虽然以殷垣性格够呛能干出这事,但是,爱情这玩意就跟迷药似的,让人眼瞎心盲脑子萎缩。 殷垣光看他表情就知道估计又在心里没想什么好事,“我记得你说过,地府跟妖怪管理局泾渭分明,地府管鬼,他们管妖,人还会归他们管吗?” 白无常:“也不是不能,要是涉及到妖的话,他们也能管管。怎么,你对象抓人了,不该吧,他那种大佬还会管这种闲事?” ”我当事人被带走了。”殷垣看着他塞钱塞得满满当当的袖子,话锋一转,“你怎么突然发这么多工资?” 白无常目光游移,“那啥,不是去妖怪管理局吗?我带你去。” 他这都快把心虚两个字写脸上了,殷垣再看不出来就真有鬼了,试探着问:“你这钱跟我有关?” “别胡说,这都是我自己的工资。” “哦,那就是把我干的活合并到你的业绩里了。”殷垣也就是随口诈一诈他,还真没想到白无常的反应就跟被踩尾巴的猫似的,凭空跳起来,还越升越高,帽子都快顶到了屋顶。 “我这叫合理利用资源。”白无常道:“你一个人,要这纸钱又不能花,还不如给我。” 殷垣快被他气笑了,“原来外包兼职也有工资的啊。” 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白无常指不定顺了多少钱呢。 白无常见歪理讲不通,只能换了个策略,可怜兮兮道:“我先替你收着,等你死了,我肯定把钱都给你。咱们俩不一样啊,你看我每个月只能拿这点死工资,没有这些奖金绩效,我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殷垣,“你才死了。我也不要你这些钱,过段时间,你替我顶几天班就行。” “可以。”白无常说道:“我懂我懂,要夜生活是吧,明白!” “......滚。” “滚什么滚,走了,带你去找妖怪管理局去。” 月色朦胧,阴间的路依旧坑坑洼洼,破破烂烂,一直通往四九城的最东边。 白无常轻车熟路地把人领到门前,对殷垣介绍:“寻常情况下,咱们向来是不走正门的,直接穿墙就行。但到了这就不一样了,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就得守人家规矩。” 殷垣没搭理他,伸手碰了碰墙边,手掌不像往常一样可以直接穿进去。 “咳,这也是一个原因,这墙设下了五行阵,妖鬼不侵,我们只能走大门。”白无常尴尬地找补。 “五行阵?” “这个说来话长,据说还是某个上古大妖设下的,这么多年一直没妖敢硬闯,就连人类的导弹都打不穿。” “这么坚固?” “谁说不是呢,老厉害了。” 他俩在蹲在外面墙根底下嘀嘀咕咕,早就引起了前台的注意,这大晚上了,两个鬼跑这里来,肯定有事! 前台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劈里啪啦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干嘛呢?再不走我叫人了啊!” 白无常一抬头,扶了扶已经歪了的帽子,“是我。我带同事来找人的。” “呦,无常老爷啊。”前台微笑,“那这位就是黑、黑——嗯?” “他不是小黑。”白无常熟络地做介绍,“这是我们新来的判官。” 前台眼睛都看直了,没想到地府一群歪瓜裂枣中长出来个金瓜,这身段,这五官,这气质……前台觉得自己遇到了真爱。 那一瞬间,她连以后过年去谁家都想好了。 只是,鼻子嗅了嗅了,感觉有点不大对,“他不是鬼吗?怎么身上有妖气?” 说到这,白无常立刻来了兴致,“这个就是我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了。你......别废话了,赶快让我们进去,还找人呢。” 被殷垣乜了一眼后,白无常突然想起来自己目前还属于拿人手短的阶段,怎么也不好当着大金主的面八卦。 “你们等等,找什么人啊?”前台警惕起来,“现在都几点了,早就下班了,谁还能这个时候在管理局?” 殷垣:“柏扶青。” “柏扶青?我们这没有姓柏的妖......”前台带他们到引导台这边,低头查看电脑。 狐妖恰巧路过,突然听见似乎有人在叫自己老大的名字,下意识瞟了一眼,这一下愣是把他吓清醒过来。 想出去拿外卖的脚硬是收了回来,悄摸声地从他们俩身后跑过去,打算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大厅。 前台眼尖地看见他,喊了声,“胡主任。” “......” 狐妖觉得自己不该半夜犯馋,想吃什么烤鸡啊,这下好了,一会他就该被拔毛上烤架了。 尽管心里疯狂骂街,狐妖面上还是那个要脸的体面妖,举止优雅地对前台和两个鬼颔首,“诸位,晚上好。” “胡主任,你知道管理局有姓柏的吗?这是什么妖啊?”前台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愣是看不出狐妖快崩溃的表情。 殷垣同样看向他,似笑非笑,“是啊,这是什么妖啊。” 一般情况下,妖修炼成精后,都会给自己取个名字。这名字也不是随便乱取的,要一张口就能让对面知道自己是哪个山头的,什么东西成的精,就像狐妖姓胡,黄鼠狼姓黄,蛇妖姓柳这样。 狐妖干笑一声,“啊,听名字应该是树精吧,但是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 白天见殷垣的时候,他还是个人,晚上就成了鬼。 总不能是被他气得想不开直接死了吧? 狐妖胡思乱想一通,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个跑腿的,有事找他干嘛,找那个下决定的才对啊! ... “我已经处理好了。”柏扶青将在门外一直徘徊的女生叫进门,地板上的老李面色惨白,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是死是活。 女生看了他一眼,没感觉到任何的呼吸起伏,惊讶道:“他死了?” 柏扶青:“死对人太容易,我将他的魂抽到这只已经死了的流浪猫身上,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这只猫。死在他手上的生命共三十余只,他会一一经历这些生命遭受的一切。” 女生蹲下身,摸了摸爬在一旁的白猫。老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切已经天旋地转,再睁眼时,这屋子的一切成倍的放大,像一个个怪物在黑暗中虎视眈眈。 “谢谢。”女生道,“这个人家属的记忆,我会去抹掉。从此后,他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没人记得他。” 柏扶青对她这句话不置可否。想拿出手机看时间,却发现手机电量早就没了,现在摁了也不亮。 “你带手机了吗?”柏扶青问她。 “啊?”女生从口袋里摸了出来,犹犹豫豫递过去。 柏扶青还没拿到手,狐妖从外面敲响了门,声音发虚,道:“老大,有人找你。” “?” 女生连忙顺手把手机塞回口袋,将门打开,对来人叫了声,“胡主任。” 狐妖侧身让开一路,“您请,您请。老大就在里面,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班了,再见哈!” 女生莫名其妙地皱眉。 狐妖给她使眼色,见她还没看懂,干脆一把抓起她的鸭舌帽,想让她看清楚点现在的形势。 帽子被拿下,女生感觉头顶一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狐妖也愣了。 两妖面面相觑。 殷垣和白无常从狐妖身后走出来,齐齐失了声。 沉默,是今晚的夜色。 殷垣记得这个来自己家找人的女生,初见她时,感觉还挺有性格,长得也漂亮。 结果...... 他实在没忍住往女生光秃秃的头顶上看。 这真是太奇怪了,只有头顶那块是露出头皮,周围其余头发还在。 好一个秃头美少女。 女生绷着脸,报完仇后的畅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把夺过狐妖手上的帽子,戴回自己头上,冷傲地巡视他们,“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记住了吗?” 白无常怜悯道:“要不你来跟我干吧,我们无常帽子高,不会被轻易拿下来。就是入职有个硬性条件,你还得死一死。” “......” 殷垣表情复杂地望了白无常一眼,这不就是火上浇油吗? 果然,女生一手拎着狐妖,一手拎着白无常,轻而易举拿下一妖一鬼,“事到如今,去打一架吧。” 他们吵吵嚷嚷地逐渐远离,独留殷垣和柏扶青站在原地。 地上那只白猫在地上来回转圈,蹭着老李身体,试图往他怀里钻。 老李看不见殷垣,殷垣却能看见他。 地上的人早就没了生气,蜷缩一团,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柏扶青看见殷垣亲自来接自己下班,还挺美,笑着迎上去,想给他来个拥抱,“你怎么来这里了?我刚要给你打电话。” “......”殷垣指了指地面,“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殷垣道:“你别告诉我他躺在那里只是在睡觉。” “......你关心他干什么?”柏扶青奇怪道。 “他叫李良锋,是我一个案子的当事人。就在今天下午,他被胡主任带到了这里。我来问问他的情况,不应该吗?”殷垣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他道:“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理由,他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殷垣,这里是妖怪管理局,我们有权处理任何关于妖的事情。人类的法律不适用于这里,你应该能明白。”柏扶青说道。 “人类的法律,我们从不干涉,但是他既然触及到了妖,那理应按照管理局的规则处治。你和他的合约早在他从警察局带走的那刻就已经失效了。” 殷垣:“所以他做了什么事?杀了几只鸟吗?这个案子正好是我手上处理的,我也知道情况,意外打死几只鸟,他就要去死?” “万物皆有灵,一命还一命,这有什么不对?”柏扶青望着他,眸色复杂,“你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人才是生命。” 殷垣伸出手,挡在两人之间,阻止他的靠近,“我有说他杀动物就是无罪吗?是你在曲解我的意思。” “你冷静一下,我不想和你吵架。” 殷垣目露失望:“我是来和你吵架的吗?” 他侧头看见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一直没接。所以我才特意来找你,跑这一趟只是为了弄清楚这个案子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做律师不是只向钱看齐,是非公正,我心里清楚。” 殷垣转身就想离开,门突然啪地一声关上,把外面打架的三个吓了一跳,纷纷探头来看。 “这咋了?” “吵架了?” “还不都是今天那个人的事。”狐妖作为唯一一个知道前因后果的妖,深沉地叹了口气,“造孽啊。” 柏扶青定定看着殷垣,这几天习惯了殷垣的好脸色,差点忘了最初见到这人时,他的态度有多尖锐。 “你不想说就算了。”殷垣抿了抿唇,扫了眼老李道:“您是上古大妖,用不着跟我一个小小的人类解释前因后果。” 但这门跟墙似的,也在阵法之内。关上后,殷垣也出不去,忍着气站在那,感觉他真是脑抽了才会觉得谈个恋爱也不错。 物种都不同,谈什么谈。 柏扶青只坚持了几分钟,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率先低下头来,解释道:“我不知道他和你的关系,狐妖没告诉我。这个人杀的鸟不是普通的鸟类,那是戴胜族即将修炼得道的后辈,现在修炼艰难,戴胜一脉如果再无能得道的小辈,这脉就彻底断了。” “我为防冤枉这人,特意探查他的记忆,发觉这人不是误杀戴胜,反而罪行累累,过去十多年间,被他虐杀的动物超过三十余只。他逃得过人间法律,逃不过天道轮回。” 殷垣:“刚才那个女生是戴胜鸟?” “是,她拿自己冠羽起誓要为族人报仇,如果我不处理,这个人类也不会能活。” 殷垣沉默一会,“你的手机打不通电话。” “没电关机了。” “老李对我只说他误杀几只鸟,对于以前的事,一字未提。” “猜到了。”柏扶青没什么好脸色道:“很少有人不偏向自己说话。” 殷垣别别扭扭地不知道该不该道歉,柏扶青大手拍了拍他的头发,“你能来找我,我还挺高兴的。放在以前,估计直接拉黑我顺便骂我一顿了。”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殷垣觉得柏扶青真能扯。 “今晚还去城隍庙吗?” “有人替我顶班。”殷垣心安理得道,白无常拿了他那份工资,也该干点实际的活了。 …… 时间刚过十点,小区里只剩下几盏昏暗的路灯。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上班族,白天上班后,很少还有人在晚上有精力出去嗨,因此整个小区都是静悄悄的。 几个人影避开摄像头,悄摸声地进入其中一栋楼。 电梯一开门,几个人愣了愣,暗骂一声,“曹特么的,真有钱,还是一梯一户的楼型。” “少废话,快干活。” “这锁……老大,电子锁怎么开啊?我只会开普通的那种。” 被叫老大的那人脸色黑了黑,“你不是说自己啥都能开吗?” “没说错啊,普通锁都能开。” “滚滚滚。”老大把他推搡到一边,掏出斧子,比着电子锁道:“注意着时间,一会我把门开了,你们赶紧冲进去把人控制起来。” 其他二人比了个ok手势。 “一、二、三……砰——砰砰——” 这斧子特殊定制的,据说削铁如泥,三两下果然把电子锁劈开了。老大埋头对着被劈坏的电子锁捣鼓一会。 “叮”一声,门自动开了条缝,早就蓄势待发的两个人立马冲了进去。 一左一右跑到紧闭的房间里。 过了会,毫无收获地回来,“老大,没人啊。” “是不是人不在家啊?” “不可能,我一直盯着呢,人进来后就没出去过。”老大也纳了闷,“怎么会不在家呢。你们再去好好找找。” 老大转悠一会,捡了张沙发坐下。刚坐下,就在乌漆麻黑啥也看不清的沙发上摸到一只冰凉的手。 “!!!!” 老大一个弹跳起步,尖叫一声。 “我靠,啥玩意。” 他哆哆嗦嗦打开手机灯光,对准刚才那里。 看见个死人倒在沙发上。 “靠!”老大大喊一声,“兄弟们,快出来,我们被诈了!” 门外电梯自动打开,殷垣还没出门就听见自己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三个人连滚带爬从里面出来,迎面撞上柏扶青。 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一股脑跑上电梯,扶着胸口大喘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怎么还有个死人呢!” “老大,你接活的时候不是说是个活人吗?” “我特么怎么知道。”老大呸了一声,随即又想到一件事,“不行,我手机落他家里了。我们还得回去一趟。” 正在他们密谋怎么回去的时候,被三人忽略的柏扶青幽幽说了句,“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吧。” 第59章 他突然出声,把这三人吓了一跳,纷纷贴着电梯壁站立,一时间,算上柏扶青,一共四个有肉身的人各站一方位,还挺整齐的。 老大定定神,拿眼一瞅,对方只有一个人,他这边有三个,明显优势在我啊! 瞬间就不感觉害怕了。 “你是这楼住户?我告诉你,今天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老大拎着削铁如泥的斧子威胁道。 柏扶青仗着比他们高出一个头的身高,睥睨俯视他们,刚发出一声嗤笑。 电梯顶光突然闪了闪。 殷垣配合柏扶青控制灯效。 “……” “你们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柏扶青这句话说完。 灯光再次闪烁几下。 无端给柏扶青加上几分凶戾的反派气质,就跟电影里面大boss出场,刷地展现出两米多的气势,压迫得人喘不上气来。 老大是真感觉喘不上气,艰难地动了动喉咙,感觉到不对时,蓦然发现,自己脖颈上不知何时缠上来一条细如丝线的东西。 它越勒越紧,老大手里的斧子重重垂落,空出两只手拼命去扯那东西。 却徒劳无功,反而越收越紧。 “咔……哈—哈——”老大窒息到忍不住反胃。其余两人也没好到哪去,跟老大一样无法呼吸,脸色被憋得通红。 “差不多了。”殷垣道,“把他们捆起来吧。” 柏扶青嗯了声,一条藤蔓把他们串葫芦一样地绑缚起来。 几分钟后,三个人再次回到了殷垣家。 … 三个没成功逃跑的人眼睁睁看着之前躺在沙发上,已经凉透的男人重新活了过来。 活人永远比死人更加生动,殷垣躺在那里的时候,他们只注意到这个男人还挺年轻,没想到活过来后,他眉眼昳丽,漂亮到几乎有攻击性。 眼看他一点点靠近,老大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要是成功地把这个男人绑了,或许看在他脸的份上自己会下手轻点。 但是,眼下情形调转,老大突然间希望自己长得也这么牛逼,能让人对他下手轻点。 “这么晚来我家,要做什么呢?”殷垣俯身打量他们。 “我……”老大猝然从他逼近的美貌中惊醒,硬着头皮道:“误会,误会。我们找错人了。” “找错人了?”殷垣抬手,“拿把刀给我。” 柏扶青一言未发,转身就去厨房找刀,过了一会挑了把剁骨刀递到殷垣手心里。指尖轻轻摩擦过他的掌心。 殷垣面无表情,将刀刃贴着老大的脸,淡淡道:“既然不认识我,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殷垣,是职业律师,专攻刑事案件。就你们今天的行为来看,这叫入室抢劫,被破坏的门锁和你的斧子都是证据。” 老大冷汗直流,嘴唇翕张,“你,你想要报警吗?” 殷垣:“报警?是要报警,但不是现在。给你们科普一下,抢劫是重罪,入室抢劫罪加一等。从你们踏进这个门起,我就拥有无限防卫权,即便把你们都杀了,我也能保证自己是正当防卫,不会坐牢。” “你到底想怎么样?”老大真没想到这个人有如此的蛇蝎心肠。 心狠手辣,心思歹毒,没有职业道德。 “谁让你们来的?” 老大不语,他的小弟倒是想说话,被老大瞪了一眼,又被迫闭上了嘴。 殷垣二话没说,提刀就往老大的腿上扎下去。 “砰”一声,刀尖砸到地板,老大大汗淋漓地躲了过去,被这一出弄得浑身发软又神经紧绷,没想到这人不是说着玩的。 他是真的敢杀人啊! 老大吞咽了口口水,“我说,是一个叫阿木的男人让我们来的。他说把你绑到他手上,就会给我们三十万块钱。我们可没想杀你啊!” “他全名叫什么?” “这我们哪知道,我们只知道外号,道上的人都叫他阿木。” “什么道?” “……不鸡道。老大嘴一瓢,把家乡口音都给带了出来。 殷垣正无语着,柏扶青忽然插话进来,跃跃欲试,“管理局还有几只没能救助成功的动物尸体,要不然……” “这是人,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殷垣严肃地教育他,“要尊重每个人的生命,不能这么随意对待。” 老大被他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那太好了,感谢生命,感谢上帝,从今天起,我一定会重新做人。” “你感谢的太早了。”殷垣继续拿刀威胁他,“我不杀人,又不是我不会折磨你。” “对方为什么让你来抓我,要带我去哪里?” 老大表情僵硬,柏扶青却愣是差点笑了出来,他就知道殷垣没这么好说话。 “为什么……他也没说啊。我哪知道干什么的。就说了明天中午去城郊汇合。” 殷垣没忍住,“你这不知道,那不知道,怪不得连三个人的团队都带不好,绑架人还丢三落四的,你怎么没把自己丢了呢?” 这话老大可就不爱听了。 打不过那是敌我双方武力值悬殊的问题,但是说他管理能力不行,这就是对他人生几十年工作经验的挑衅。 老大这回脸色比被憋气憋得更加红,恶声恶气道:“你懂什么叫乙方吗?给多少钱,办多少事,话少效率高才是乙方的职业道德!我管对方干嘛的,只要钱到位就是好甲方。说什么颗粒度对齐,寻找抓手痛点,赋能增效通通都是虚的。” “………” 柏扶青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人间白混了,忽然就听不懂了普通话,什么颗粒度,什么痛点,都没打他痛什么痛。 殷垣被他彻底干沉默了,迟疑道:“你干互联网的?” “是!” “怎么不干了?” “年纪到三十五岁了。” 好一个三十五。 听懂的都快哭了。 殷垣看向两个小弟,“你们也被裁员了?” “那不叫裁员,那叫毕业。”老大还挺不服气,殷垣眼皮跳了挑,果然看见旁边两个人一块点头。 换在平时,殷垣还会有心情安慰两句,现在嘛…… 他抬腿踢了老大一脚,“你毕不毕业关我什么事?转行跨度还挺大,直接搞上犯罪道路了。” “明天中午是吧。”殷垣把还行说话的几人挨个敲晕,转身对上柏扶青别有深意的眼神,“怎么了?” 柏扶青:“其实你可以找我帮忙,我现在就能把指使他们的人抓出来。” “现在?”殷垣看傻子一样,外面夜色浓郁,就连远处的cbd商业楼都没几盏灯光了,“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不睡觉,我还睡呢。” 不过家里被几个人弄得凌乱不堪,门锁还坏了,殷垣想住也没法住。只能上楼去另一套房子将就一晚上。 柏扶青趁他不注意时偷偷给地上三个人加了点东西,接着迈步跟上去,对这个将就很不满,“什么意思,那房子明明收拾得很整洁。” 他长臂一捞,都不用藤蔓就能把殷垣抓回自己臂膀下,手指贴着他温凉的颈部皮肤,那里有根透出青紫色的血管,在他指尖下的跳动格外清晰。 “还和我置气呢?我们不是已经把下午的事情说开了吗?嗯?”柏扶青漫不经心问他,心里想的却是殷垣一个大活人,身体怎么这样冰,一捧雪似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殷垣皱眉瞥他,“困不行吗?我想睡觉。” 浴室的水雾氤氲,哗哗的水声冲刷在地砖上。隔着一道门让这个沙沙声沉闷许多,时常还有人的走动声,趿拉着拖鞋,鞋底与地板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柏扶青蹲在阳台前给种的花花草草修剪枝叶,手指拂过这些从初春生长至今的嫩芽,本该愉悦的心情,此时异常沉重。 隔着两道门都能将浴室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柏扶青有些苦恼,今天晚上他睡哪呢? 虽然关系确定了,但是到底也没多久,直接同一间屋子睡觉……是不是太快了。 殷垣明知道那间是他睡的房间,还去洗澡,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他年纪小,初经情事,什么也不懂。柏扶青自觉有责任有义务引导殷垣在一个健康的爱情道路上行进。 最起码也不是现在。 胡思乱想一通,殷垣趿拉着拖鞋走了出来,穿着睡衣,肩上搭着一块干毛巾,一边走一边擦,但被水浸湿的头发又不是这么容易被擦干的,滴滴答答渗出水来,打湿他衣领。 “你蹲那干什么呢?”殷垣慢慢走到柏扶青身边,看见一地被剪掉的绿叶枝丫。 他身上从浴室带出来的水汽逼人,瞬间就将周遭空气一同沾湿,凉凉的,清淡的香味春风拂面一样,擦过柏扶青脸颊。 “柏扶青?”殷垣踢了踢他鞋子,“愣什么神呢?” “……我在修剪绿植。”柏扶青对着快给他剪秃的盆栽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样更好看,以后长得也更茂密。” “你喜欢就好。”殷垣无奈,“吹风机在哪呢?我用用。” “……” “你没买?”殷垣了然,评价道:“还真挺省事。” 柏扶青:“我用灵力给你烘干一样。” 殷垣没多想,直接转过身去背对他,干毛巾已经湿了大半,被他扯下丢到一边。现在能看见水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流淌,没入睡衣衣领下。 黑润的发梢与雪白的皮肤两厢几具冲击的对比,让柏扶青有些晃神。 单薄的睡衣下,清瘦的肩胛骨将布料撑起又松松放下,一身衣服空荡荡的。 “你快点,我还要早点睡。”殷垣催促他。 “放心。”柏扶青手掌在他湿润的发梢间碰了几下,水分顷刻间被蒸干。他控制着温度,确保不会烫到殷垣,又能把他头发完全烘干。 殷垣觉得差不多了,想转过身来,双肩被压了一下。柏扶青语气不由自主带上了点命令的姿态,“不许动,你衣服被打湿了。” 殷垣没感觉到后面衣服有什么湿答答的感觉,反而是因为有个大活人的靠近让他很不适应。 这睡衣太薄了,薄得两人明明没有贴在一起,都能将彼此的体温交织。 柏扶青安安静静当一个熨斗,掌心贴在殷垣的皮肤上,炽热滚烫。 被打湿的布料一会就干了,殷垣耐心等了会,自觉差不多,转身想道谢离开。脸颊陡然被一只大手扳过来,不由分说地贴上两片柔软的唇瓣。 柏扶青肯定私下找资料学习了。 这是殷垣唯一的想法。 从之前只会贴着唇啃咬,到现在自动撬开他唇缝,探了进去…… 莫名其妙地急切将空气点燃,不顾一切地吮吸所有的水分,唇齿交缠之中,呼吸才是最多余的东西。 不过也不一定。 殷垣扯了把柏扶青头发,用了劲才把他推开几公分的距离,唇瓣湿润通红,狠狠地喘了两口气才说道:“滚。” “想让我英年早逝就直说,用不着这样。” 柏扶青乐不可支,看着殷垣被逼出湿意的眼角泛着潋滟水光,乌发红唇媚眼,确实是个漂亮的大美人。 “你死了也是我的。”柏扶青不管头皮的疼痛,硬是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你死了,我正好把你抓过来,日日夜夜养在家里。连上班都不会让你出去。” 殷垣对此评价,“变态。” “应该是禽兽。”柏扶青笑的更加开心了,借着这个时候把真话假话揉杂到一块来说,“你快叫一声,叫完我就放你去睡觉。” “……”殷垣没来由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妖也会发烧?” 柏扶青忍俊不禁,“春天时,我的状态就不太稳定。” 不等殷垣问状态不稳定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感觉身体失重,猛地被柏扶青一把扛起来,放在肩上抗回主卧里。 柏扶青欺身压过来,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殷垣的脸侧,脖颈处,耳根。 他把殷垣的凌乱贴在皮肤上的发丝一点点拨开,露出下面透明的皮肤,清润如荔枝肉,吸一口全是香甜的汁水。 殷垣挣扎着,手臂在床边挥动,突然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当啷一下打落在地。 柏扶青和他都愣了一下,紧接着,没人再管地上的东西。 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火热的气氛里,殷垣突然想起一件事,慌乱握住柏扶青试图探入睡衣里的指尖,坚定地要求道:“不行,你还没洗澡,快去洗澡。” “……” 柏扶青真服了。 殷垣尽管声音已经颤抖,还是在喋喋不休:“你身上还是出门穿的衣服,怎么能上床,去换了。” “你真是……”柏扶青深深一呼吸,又气又恼地在他柔软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我不洗,我也不换衣服。” “你下去。” “不下。” “那我走。” “你也不能走。”柏扶青摁住他手掌,强硬地与他十指紧握。藤蔓在床下悄然集结,无声无息地游移到床面上,结成一个绿色大网,将整张床包裹。 殷垣看见这个绿网,顿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似乎也在哪见过。 柏扶青哼哼唧唧道:“不会怎么你,睡觉吧。隔着衣服呢,你脏不了。” “你……” 困意陡然来袭,殷垣握着他指尖的力道松开,径直睡了过去。纤长的眼睛如蝴蝶翅膀一样,柏扶青好奇地光明正大拨弄一会,又好心地把殷垣衣服理整齐,抱着他一起闭上眼睛。 …… 晨曦缓缓照入室内,一地的衣服狼藉。 屋外传来各种饭香味,勾得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的殷垣幽幽转醒。 身边空无一人。 很好,他暂时还不想第一眼就看见那个人。 昨晚睡前的藤蔓织成的绿网已然消失,殷垣回了会神,才翻身下床来。 从地上找到昨晚被挣脱落地的拖鞋,刚穿上,一眼瞧见几本书翻落在地上。 他捡起大致扫了眼。 一本叫《亲密的关系》,另一本叫《恋爱中的人》。 “……” 就说柏扶青怎么突然这么会了,原来还真去学习了。 殷垣把书看了两页,觉得没啥意思,又放回了地上出去洗漱吃饭。 柏扶青对昨晚的事绝口不提,殷垣低头喝着虾仁豆腐汤,里面放了点海带提鲜,豆腐表皮被煎过,吃起来外酥里脆又入味,虾仁更是q弹爽滑。 “这饭是你做的?”殷垣随口问道。 “差不多吧。” “做得还行,和外面买的一样。” 柏扶青还当是夸自己,正要给他添汤,就听殷垣道:“楼下阿姨的手艺我吃过,你找她学习了?” “我买了食材花钱请她加工,四舍五入,我也做了一半。”柏扶青理直气壮地道。 殷垣难的卡壳,揉了揉眉心,“那你还挺棒的。” 柏扶青挑眉,“你喜欢就好。” “嗯嗯。”殷垣喝完了大半碗汤,起身去拿手机,准备下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柏扶青:“那个藤蔓结成的网,我以前是不是也见过?就是那次莫名其妙喝醉的晚上。” 柏扶青装傻充愣,“没有,你幻觉吧。” 殷垣警告他:“不告诉我可以,但是你不能骗我。” 柏扶青送他出门,倚着玄关柜,保证道:“没骗你,我发誓。” 殷垣扫了他一眼,没看出不对劲勉强信了他的话,“你今天上班吗?” 柏扶青嗯了声,“可能还会出去几天,我不在四九城的时候,你要小心。” “出差?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出差?“ “南方某个地方有妖作祟,我得去看看。”柏扶青拍拍他的头,“放心,我不可能出事的。还没人能伤到我。” 殷垣沉默了会,感觉气氛都到了这,不表示一下实在尴尬,便主动抱了抱他,“我等你回来。” …… 原本想顺着楼下三人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的打算被赵云州一通电话给打断。 殷垣听着赵云州的嗓音被裹挟在周遭喧嚣的环境音里,急急忙忙地问他:“你现在在哪呢?“ “在我家。” “那你千万别出门,出事了。我马上带人来找你。” 殷垣皱眉,“出什么事了?” 赵云州气喘吁吁地在医院走廊快走,“还记得故意袭击你的缅国人吗?他早上被发现死在医院里面。五马分尸啊,尸体碎块还被拼接成了人形,这肯定是他杀。我感觉他一定会有同伙,谁杀他不清楚,但是你的信息已经暴露给了他们。这个缅国人一死,肯定会刺激他的同伙,你已经不安全了。” 殷垣站在原地,看了眼还没修好的门锁,回头又看了看地上被捆起来的三个人,“确实。我已经被盯上了。” “呜呜呜——”老大努力挣扎。 赵云州倒吸一口冷气,“你身边有什么东西?” “那你来吧,顺便多带两个人。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不到一小时,赵云州带着两三个警察闯进殷垣家,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殷垣。 “你没事吧?门怎么回事啊?” 殷垣头也不抬,说道:“你回头。” 赵云州不明觉厉,猛地转身,突然看见被忽视的三个人,惊悚道:“这怎么回事?这都谁啊?” “呜呜呜——” “救——命——” 殷垣把昨天这群人进他家袭击自己的事情给说了一遍,赵云州听完后第一反应是,他兄弟居然能一打三,这真离谱。 第二反应是,打完后,居然一直没报警,更离谱了。 “不是,请问一下,殷垣同志,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为什么直到早上……额,上午十一点半才找警察呢?” “我要睡觉。”殷垣皱眉,“报警后再去做笔录会耽误我休息。” “……”赵云州觉得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是还挺合理。 小丁把老大脸上的胶带撕下来,只听一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地嚎叫:“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救救我们。这个律师想杀了我们,他昨天晚上拿刀差点捅死我。还有他身边那个男的,也不知道会什么东西,差点把我们勒死,这个律师他还会死而复生,你们一定要好好调查啊!” 小丁被吓得倒退一步,反应过来后感觉丢了警察的脸,没好气道:“叫什叫,你还叫冤了,这门不是你们破坏的啊?你们不是自己主动进来的啊?还有地上这斧子,也是你们带过来的吧?现在还敢倒打一耙,要不要脸了?” 赵云州听他俩对话,从中打断道:“你们都是华夏人吗?认不认识一个叫吴诚的?” “我当然是华夏人,华夏人不骗华夏人!”老大无语了,“吴诚是谁,没听过。” “那就怪了。”赵云州摸摸下巴,继续问他:“你们找这位做什么呢?抢劫盗窃还是杀人?总不能大半夜来聊案子吧?” “……我们来请他去个地方。” “哦,那就是绑架。”赵云州心领神会,“谁要见他?去哪里?什么时候?” 第60章 “欸,你来我这车上。”赵云州拦下殷垣企图自己开车的动作,冲他遥遥一招手,“上警车,方便点。” 方便他问话才对。殷垣脑子都不用动,就知道赵云州的意思。 他们朋友这么多年,殷垣一个表情,赵云州就知道什么意思,同理,殷垣也是如此。 开车的人是小丁,一路上他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开车。 赵云州捏着根没点燃的烟把玩,注意到殷垣暗中飘过来视线,大方地给他展示,“没吸,没吸。我是那种车上抽烟没素质的人吗?” 殷垣不置可否。 “其实来你家吧,一个目的是为了保护你,另一个原因是焦叔想见你。他现在在总局。” 殷垣愣了一下,往车外看。行驶的方向并不是刚才老大交代的郊区,反而是朝着反方向的市区而去,高架上车水马龙,一眼望不到头的车子排成纵列数条长队,缓慢平稳前行。 雾蒙蒙的天幕笼罩大地,几辆车从高架桥汇入普通公路,又开进市局大门。 将将停下车,赵云州看着周围巍峨的办公楼以及广场上迎风飘扬的红旗,感叹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一切都没变化啊。好久没来了吧?” 殷垣从他面前走过去,“昨天刚来过。” “……” 赵云州都有点嫉妒了,“妈呀,我一个副队长都不能经常来总局,你居然比我还强。” “你想经常来?”殷垣给他提建议,“要不你把自己搞进去,我去做辩护?” “那还是算了。”赵云州眯了眯眼睛,往周围看了圈,发现来接他的人早就在办公楼前的树荫下等待了。 打头的两个人,一个穿着夹克长袖外套,另一个像是什么制服,还挺帅的。后面又站着两三个便服的人。个个身姿笔挺,远远看着就能感觉这些人的气质不一般。 “在那呢。” 赵云州迈出去的脚顿时收了回来,一把扯住殷垣胳膊,压低声音问道:“不应该啊,怎么这么多人。你没犯啥事吧?” 殷垣:“犯了,诈骗算吗?” “嘶,你骗谁了?刚才怎么不说?”赵云州一惊。 “骗你了。” “……”赵云州脑筋急转,反应过来后,“曹。” 殷垣眼睛压了压,泛开一层浅淡笑意。 …… “我们来接的人是谁啊?焦队还特意让我们下来接人。” “上级的命令,我们照做就行。” 对方似乎锁定了人选,往前热络地走了几步。以最前面身材中等的男人为先,人都还没看清,才上去打招呼,“你好,我是四九城公安局总队刑警支队队长,我叫——怎么是你?” 幽绿色的阴影在地面铺散成不规则边缘形状。或许是太过震惊,支队长脸上吃惊的表情毫无掩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和殷垣见过面。 殷垣也有点惊诧,但旋即一想,人家就在这上班,想不碰到都难。 “支队,你们认识啊?”赵云州笑道,“看来殷垣这律师做的还挺到位,哪个警局都混熟了。不过你估计不知道,他打小就在总局长大的,哈哈哈哈哈。” “……见过一面。”支队长尴尬地笑笑,“还真没想到殷律师和总局还有这种渊源。” 赵云州嗐了一声,“现在知道也不晚。” “……”支队长暗暗咬了咬牙。 “殷垣同志是吧,你好。我们是从部队调到四九城配合警察查案的,这两个都是我的队员,我姓曾,很高兴见到你。” 和支队长并列站齐的人突然开了口。她是一头利落的短发,如果不是主动说了话,殷垣都没发现她是位女性。 殷垣本想就客气打个招呼得了,哪知这位女性眼神里带着股天生就和殷垣的熟稔感,似乎他们也见过一样,“真是好久不见。” 不过殷垣是真不记得她,疑惑看着她。 曾队也不尴尬,爽朗一笑,“好了,外面太阳晒,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我们就先走吧。” “大家这边请。” 眼看所有人都隐隐有围着殷垣转的架势,支队长刻意落后两步,抓到了队伍后道小丁,打听问道。 “这律师到底什么来头?” 小丁眨巴着大眼睛,无辜道:“啊,您居然不知道吗?” 指了指左边的警察,“他爸是殷局,殷局您知道吧。”又指了指右边被调来的军人,“他妈是叶颂老师,军校毕业,部队出身。” 慢了半拍后,小丁才反应过,安慰支队长,“没事,这本来就是保密信息,您不知道正常。这我也只是听我们赵队说了一点点。” 支队长:“……” 靠。 谁知道他这个来头啊。 … 窗台几净的办公室里,焦端趁着人没来,偷偷又吃了个从柏扶青那薅过来补充灵力的果子。 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的同时,灵力也传达到了四肢百骸。 刚吃完,门外就响起来了动静。焦端连忙擦擦嘴,起身去开门。 曾队抬手的动作僵在半空,尴尬道:“还挺巧,殷垣来了。” “辛苦了,我单独和他说两句话,一回再走。” 焦端冲殷垣招手,等他进门后,再次关上门。 殷垣莫名其妙,“把我带到这来,到底有什么事?” 焦端:“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我先确认一下,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和鬼的存在是吧?” “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小就知道,我能看见。” “……” 焦端愤愤:“那你还挺能装。” “哪能跟您比。”殷垣微笑,“您都装了上千年了吧?都老艺术家了。” 焦端:“......话又说回来,你知道也正好,省的我还得给你开天眼解释。叫你来是为了重启1209案,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理解这案子为什么被尘封。但是从当时的大局来说,只有先放过这个案子,才是最佳选择。” 他零帧起手,一点没给殷垣过渡的空间,直接说中了殷垣心里那根最深的刺。霎时间,殷垣唇角肌肉紧绷,眼中的笑容尽皆消失。 “1209案发生后,我们一直都在抽调人去云省和缅国边境调查。但是还没查出结果,举世皆惊的青川地震发生了。内忧在前,群狼环伺,我们只能把派出去的所有人全部召回,去处理灾区的事情。1209案的线索也被那场地震给毁坏了,想继续追查下去非常困难。”焦端解释道。 青川地震,遇难人数达到了七万余人,失踪人数将近两万,至今这些失踪的人都没被找回,生死未卜,尸骨无存。 殷垣垂下眼睛,沉默一会后,问道:“我有个问题。” “你们不是妖吗?上古大妖,那么厉害,面对这种事情为什么还是无能为力?” “因为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人类。”焦端道,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其实本来这种事情是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是......但是现在就算不告诉你,你也会被卷进来,与其让你不明不白的死掉,至少也应该告诉你敌人是谁。” “十年前,你想杀岑川报仇,以及最后判刑都没给他死刑,知道为什么吗?”焦端拿起茶杯,抿口水。 殷垣回道:“知道。” “昂?你怎么会知道?”焦端懵逼,“不应该啊,你不恨他恨得要死吗?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你别问,总之就是知道。” “.......岑川不是杀你爸妈的人,至少,他不是杀人的幕后主使。一晃十年过去了,他刑期也该结束,放出来了。” “就是今天吧。”殷垣淡淡道:“难怪你要让我来,又提到他,害怕我见他放出来后又去弄死他?你想多了,我不会知法犯法。” “咳。”焦端没好气地骂了句,“就你聪明,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 殷垣没说话,余光看见窗外扑棱飞过一只鸟又落在树枝上,压得树梢狠狠一弯,像紧绷的弓弦。 “你是想在四九城等消息,还是跟我们一块去趟云省?” “铮——”弓弦断了。 殷垣毫不犹疑,坚定道:“去云省。” 那只鸟盘旋飞到天际,逆着风,从车水马龙的市区渐行渐远,消失成了一个黑点。 “你好岑先生,我奉命来这里接您。” 监狱大门外,一辆吉普车停在路边,等在车旁的男人眼见监狱门开,立刻迎上前,出示自己的证件道:“请您随我上车。” 岑川没搭理他,抬头眯着眼睛看湛蓝的天幕,鸟雀仓皇飞过树林,虽然没有灿烂的阳光,但总归也是出来了。岑川很满意,并不想继续和十年前的一切扯上关系,头也不会地扭头离开。 男人愣了下,拿出手机打个电话,“对,很排斥我的接触。” “嗯,好的,收到。” 岑川单肩背着包,身上外套还是当年进去前那件,拉链旁有个被烟烧着的洞,发黄的印记烙在上面,怎么也洗不掉。他没走几步,身后那个男人又叫了声,“岑先生。” 岑川想骂他滚开别挡路。 可刚一转身,麻袋当头套下来,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打晕带走再说。 扛着麻袋扔到车上,男人顺手还给门口站岗的狱警打个招呼,“拜拜。” 狱警:“......” 幸亏这片地方人少,不然传出去还以为他们警察跟人贩子勾结,拐卖刚出狱的犯人呢。 岑川睡了一觉,浑身轻飘飘,软绵绵,像漂浮在空中一样。耳边人声逐渐清晰起来,他从梦中幽幽转醒,猝不及防看见周围陌生且封闭的环境。 “我靠,这哪啊?” 他记得自己刚从监狱放出来,然后就被来接他的人打晕了...... 坐在岑川前排的男人热情和他搭话,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兄弟你醒啦?还好你醒了,要再睡一会,你都到缅国了。” 岑川心里万马奔腾,虽说他这十年是进去了,但他也不是真的跟外界一点联系都没有。这几年新进监狱的犯人都说现在缅国去不成,去了就得掏心掏肺噶腰子。 他不就是一时想不开没答应吗?但凡多劝两句,他不就能答应了吗? 人与人之间,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真的是! 他腹诽半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跟打翻的颜料盘似的,有意思极了。环视一圈,大致能猜到自己是在车上,可具体在哪还是得问问,岑川心里凉了半截,说道:“那我们现在在哪呢?” 前排男人:“现在?现在搁四九城呢。” 岑川:“....@¥%#!&” ... 当晚,白无常带着新勾的魂来城隍庙,找了一圈才找到在外面看月亮的殷垣,袖袍被风吹动,翻飞如蝶。 “瞅啥呢?”白无常跟着看了眼,左右没瞧出有啥好看的地方。 “别瞅了,来活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本市著名的企业家,齐鸣,家里老有钱了。” 这个鬼确实穿着很讲究,长着一张文质彬彬的儒生脸。但是,殷垣觉得白无常不会没来由的说这么一句,狐疑道:“你们生前认识?” 白无常:“嘿,瞧你这话说的。我都死了两百年了,哪能跟他认识啊。老齐,可是我们城隍庙的大客户,逢年过节都会来烧香拜拜,隔几年就会出资修缮一下,我早就等着他死后说上两句话呢。” 殷垣觉得白无常这想法怪缺德的。 人家捐钱捐香,你却只想满足自己的追星梦。 “你没敲诈他吧?”殷垣问道。 “没,他家里懂行,我去勾魂的时候,正赶上他儿子烧纸钱,还给我们来勾魂的鬼差备了一份,真贴心。”白无常道。 “那就好。”殷垣翻看生死簿,查了齐明的生前,没任何问题,甚至死也是寿终正寝,都不用排队,能直接去投胎了。 白无常高高兴兴正要带他走,殷垣叫住白无常,说了自己打算请几天假离开四九城的想法。 “......不儿,你请假?你真当在这上班来了?还能请假调休。” “我可以不干。” “那你就会死。”白无常环胸,“别忘了为什么找你来干这个活。” 殷垣看了眼月亮,一摊手,“那就死吧。正好你把工资还给我。” “!!!” 白无常眼看这招居然没效果了,顿时大惊失色,“你铁了心不干啊!别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个上班搭子,你走了,我还得再找,多麻烦啊!” “少发散思维,我只想请几天假,又不是真的不干了。”殷垣无语。 “你先说请假干什么。” “我要去云省。” “行吧。”白无常掏了掏自己的袖袋,摸出来个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黑色令牌,丢给殷垣。“知道地方城隍和都城隍的区别吗?胆子大点,到了那里就说你是都城隍庙派过去视察的,有事就去那边城隍找帮手。” “也别请假了,我跟别人说一声,就说你是去出差的。” 殷垣第一次仔细看了看白无常的脸,感觉这老鬼虽然贪财了点,但人品还挺不错,回头给他多烧点钱当感谢费。 白无常拉着勾魂索,将齐明带走,嘴里还嘀咕道:“让你请假,扣的钱不还是我的。” “......” 第61章 赵云州同一天抓到了指使那三个兄弟来殷垣家绑人的主使,隔天就把人给审出来了。果然不出所料,他和吴诚就是一伙的,还是同乡。 有新消息后,他就电话告诉了殷垣。彼时,殷垣正在律所找柳裕商量请假的事情。 毕竟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工作还是得交接好才能离开一段时间。 柳裕反应倒是没白无常那么大,嘱咐了句出门多小心就完了。 殷垣推门出去,正好碰上来找柳裕的柳桢。 “殷律师。”柳桢笑眯眯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殷垣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本不来不想多说,柳桢却挡在他前面,手里拎着一个纸袋,里面隐隐传出饭香,估计是给柳裕送的饭。 “下周团团生日,殷律师有空来家里玩吗?团团还挺想你的。”柳桢说道。 “我下周有事,你帮我给她带个祝福吧。”殷垣对团团印象挺好,说到她就不由多问了两句,“团团最近身体怎么样?” “都还行,还交了个朋友一起玩呢。”柳桢笑笑,“话说回来,那小孩你应该也认识。” 殷垣顿了下,“是上过团团身体的那个孩子?” “是她。虽然之前她对团团做了些不太好的事,但是有她陪着,团团现在也能有自己社交圈了。你可能不知道,团团因为经常看见鬼怪,又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总是被身边的同学当成怪孩子孤立。” 柳桢撩了把耳鬓的碎发,露出被描得细长凌厉的眉峰,眼角堆起一层忧伤。 “我虽然有能力去保护她,但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她爸爸又是个粗心的,很少察觉到团团的异常。有时候,我都在想,我是不是不应该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现在她还小,总有一天会知道她不是普通人,未来还会亲眼看着身边的亲戚朋友离世,而她连变老都不能。” “这样也是一种残忍啊。” “最起码你还能一直陪她。至于其他的,她长大会逐渐明白的。”殷垣说道:“就算是人也会经历亲人的离世,大家都一样。” 柳桢轻叹,“你看得比我开,也不知道你都经历过什么。谢谢你耐心听我说完了,这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讲讲,对柳裕……算了,他不会明白的。” 殷垣犹豫,“其实你可以试着和他说一说,毕竟未来还有几十年。” “你看过白蛇传吗?”柳桢微笑,“我可不想当第二个白素贞。” 他们在门口说了会话,柳裕拉开门,突然看见没离开的殷垣跟要进来的柳桢,有些惊讶,“你们俩在这当门神呢?堵门口干什么呢。” 柳桢:“……团团不是下周生日嘛,我邀请殷律师来家里和团团玩一会。” “那你说晚了,他刚找我请完假。” “那真是不巧了。”柳桢客套道:“下次找机会再来家里玩啊。” 柳裕自然而然接过她递来的纸袋,两人一起离开律所去接孩子放学。 殷垣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背影,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陌生人也就罢了,每天都在一起生活的夫妻真的会察觉不到对方异常? 柳裕再神经大条,好歹也是智商在线的高学历人士,他会对在一起多年的妻子隐瞒丝毫没感觉吗? 他驻足想了会就抛在了脑后,与其琢磨人家夫妻的事,还不如想想他眼下的事情。 …… “云省这边的少数民族比较多,民间信仰相比起其他地方要更加丰富。里面就有很有名的太子庙。据传是从闽地迁移到云省的百姓所建造,一是继续供奉三太子,在异乡从三太子神像上希望有所寄托,二是为了能让三太子继续保佑家乡一帆风顺,不受海患影响……到了近代,这庙据说还有个神奇的故事……” 导游拿着小红旗和小蜜蜂带队讲话,车上的游客有认真听讲的,也有不少嫌烦,对手机爱不释手的。 殷垣处于两者之间,他一边听,一边玩手机。 坐在他旁边是一起随行保护的曾队。 曾队就是对这些故事不感冒的人,左右观察其他游客,根据他们的穿着打扮挨个做推理分析,一句话没交流就能把他们的性格特征摸出来七八分。 做完这些也没打发多少时间,她又不爱玩手机,只能找殷垣聊天,“你听过这个太子庙吗?” “这个三太子封号是中坛元帅。”殷垣道,“他还有个更出名的名字,哪吒。” 曾队表情空白一瞬,恍然大悟,“早这么说不完了,我还想半天这是哪个民族的特殊信仰呢。” “可能这边有习俗不能随意喊名字。有的人觉得直呼名字是对神的不恭敬,一般会用代称。”殷垣拉开大巴车的车帘往外看了眼,“曾队,我们应该就快到了。” “出门在外,不用这么客气。你叫我曾姐或者喊我名字都行。”曾队摆手,“想当初,我跟你妈妈可是同一个专业的,她比我大几届,是我学姐。” 这个城市就是国内距离1209案最近的地方,偏偏它这几年宣传得多,在网上小有名气,全年都能吸引到不少游客来打卡观光。 焦端安排了几队人分别进行,对比起别的队直接深入大山里面寻找,殷垣就相对安稳的多。焦端还以他这些年没怎么出来玩过为理由,光明正大给他报了个旅游团,让他借这个机会好好玩玩。 殷垣不是没反抗过,奈何焦端压根不接受抗议,还顺便让曾队随行看着他,不让他乱来。 “大家注意啊,前面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呆上四天三夜的地方了,这边山多水多,大家出去玩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用往人少的地方去,不要随便爬野山,也尽量不要和当地人起冲突,有事就联系我,我和其他两名导游会一直为大家服务。” 导游说完没多久,大巴车就停了下来。车上其他旅客已经迫不及待,纷纷拿着包下车去看。 殷垣没动,撩起窗帘隔着窗户往外看。 他们这辆大巴和其他旅客大巴一样,刚停下来就围上一圈人,抱着木篮挤在一起给游客兜售当地特产。 导游和司机一块把这些卖东西的人隔开,尽量分出道让游客走出去。 “这些人买的也不像是吃的啊,云省这边除了吃的,还有什么特产?”曾队隔着窗户也瞅了眼,纳闷道。 “不知道。”殷垣摇摇头,跟在后面下了车。他刚走下去,突然胳膊被人抓了一把。 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女人,上半张脸有些圆,下颌尖尖的,整张脸看起来就是个心形。身高比殷垣要矮上一头,手劲却出奇的大,只抓这一下,殷垣就能感觉到痛意,没多思考,反手擒住她手腕,往外一撇,硬生生把她的手甩出去。 导游忙中偷闲,正好看见这幕,当即大声喝道:“你干什么呢?这是游客,不要把他们当成你们本地人的了,懂不懂规矩了,还敢上手!” 女人连忙低头,转身想挤到其他地方。在低头的刹那,殷垣从她看向导游的眼神里觉出点冰冷的恨意。 导游隔着个人关心道:“怎么样,帅哥,你没事吧?” “没事。”殷垣看了他一眼,又往周围人群去看,女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海里。 他和曾队跟着游客一起走到居住的酒店。看见这酒店的时候,没人不发出诧异的惊叹。 虽然这里靠着旅游发展的也还不错,道路,房屋,绿化能看出来是个现代城市,但是跟那些一线大城市比起来还是能一眼看出差距。 但这酒店不一样,它修建地格外华丽,一共四十层的样子,外面是光幕墙装修,被天际一照,完全呈现出冷蓝色系。但换个角度去看,又能呈现出其他不同颜色。 大门进口处有个超大自动喷泉,用鎏金色的瓷砖装饰,看起来豪华又富贵。 这么现代化又有科技感的楼居然是酒店,居然会是在这个城市中的建筑。 游客难以置信,感觉和周围的建筑物一对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导游对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很满意,笑着介绍道:“这栋楼呢,是几年前由某个富商投资打造,历时三年整,才建造出这栋楼。大家可不要仅仅看外表就被惊叹到了,里面还有更值得欣赏的地方。” 曾队和其他游客一样的感慨,但是随即又觉得不对劲,悄悄问殷垣,“焦队不是说他报的旅游团很便宜吗?这么便宜的旅游团来住这么豪华的酒店,会不会有问题啊?难道是强制我们去消费当地的商品?” “先进去看看。”殷垣说着,看导游给每个人发了张卡。 “这是酒店的门禁卡,大家出入记得要带上卡,进酒店大门要刷一次,回房间门也要刷一次。” 殷垣听完他的话,“进酒店还要刷卡,其他不跟团的客人怎么进去住?” “帅哥你算是问对了,这酒店只给旅游公司提供服务,也就是说,这种待遇只有我们游客才能享受,这也是我们为了确保大家的体验感特意设计的。”导游笑道。 “这样。”殷垣接过卡,翻了个面上面有要居住的门牌号——1208。 曾队递过来自己的房卡,“1209。” “这还真是……”曾队冷笑一下,“真他爹的巧。” 导游带着他们进入酒店里面,和普通的酒店楼型不一样,这栋楼整体呈回字形,中间镂空,用玻璃封顶,站在一楼仰头上看,能将这四十多层一览无余。 暖色的光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氛围感,从大门到前台的距离摆了许多绿植点缀,给人以温馨的体验 “这里面装修还真别致。”曾队感慨道,刚要问问殷垣一会去不去吃饭,脸一转,发现他还是在拿着手机打字。 “你出来还聊工作啊。” “不是。”殷垣敲完一行字后就收了手机,“和朋友聊天。” “嗷嗷。”曾队无所谓,“放松点也挺好,反正我们目前还没什么任务。” 导游介绍完酒店的大致布局后,就让游客自行找房间放行李。 殷垣就背了个包,多余的物品一件没有。曾队部队出身,早就习惯了轻装上阵,同样也是只拿了包。因此他们是游客里最早上电梯的。 只是电梯门一打开,里面站了个穿暗红色制服的女人,对两人露出微笑道:“您请进,我是专门为游客服务的工作人员,想去哪楼和我说就好,我来为您安排。” 曾队望了眼殷垣,两人都感觉这酒店的服务未免有些太热情了。 电梯小姐,这种上个世纪的服务职业早就被如今快节奏的生活取代了。 这个酒店居然保留了下来。 “十二楼,谢谢。”殷垣说了句,沉默地观察电梯小姐,她年纪看着不到三十,所有头发盘在脑后,还有朵蓝白色的簪花。 电梯门还没关上,又进来两个拖着行李的游客,他们大包小包,直接塞满了大半个电梯。已经没有容纳人的空间,电梯小姐见状,微笑着关上电梯门。 电梯载着他们上升,刚进来的两个游客对这个酒店评头论足道:“真是物超所值了,没想到这边的服务这么好。本来刚下车时,被当地人围得我都要生气了。” “谁说不是呢,我特么当时以为丧尸围城呢,一个个看我的眼神跟要吃了我一样。” “这里环境真不错,住这酒店的钱估计都能顶我的报团费了。” “其实那是我们当地的特产,对人的身体有好处,感兴趣的话可以买一些试试。”电梯小姐道。 电梯叮一声,到了十二楼自动开门。 电梯小姐微笑着说道:“感谢您的好评,这是我们酒店应该做的。麻烦让一下,请这两位游客先下去,谢谢。” 电梯连接的走廊长且安静,就连栏杆也是玻璃制作的,因为擦的过于干净,猛地一看,会以为这酒店没做一点防护设施。 曾队走了一段距离,在安静的环境下,不禁放低了音量说道:“你觉不觉得这个酒店很怪异?“ “明明进来住的人也不少,居然这么安静。” 殷垣点点头,“是有点。” 但他没看出来什么,这里很干净,一只鬼都没有。 “搞不懂,难道旅游团让我们住这里不怕赔钱吗?” 话说完,就到了房间。 殷垣摸出房卡去开门时,一张名片从他外套中掉了出来。 曾队怕他没注意,提醒了句:“小殷,你东西掉了。” “我看见了。”殷垣先把门刷开,又弯腰去捡。白色的名片上,正面只有一个名字加号码。等翻到了背面…… 殷垣脸色古怪起来,“这卡是有人塞给我的。” 曾队听他这么说,也凑近来看,“‘提供转运珠服务,一次800,两次1500,多来多优惠。’这什么意思?卖什么文玩手串的吗?” “不是文玩手串。”殷垣以前办案子的时候见过这种说法,“是提供性服务,只不过提供性服务的对象不一样,这种群体主要是孕妇。” 曾队愣了足足一分钟,才消化完他的话,“靠,什么玩意儿。” “有的男人认为自己最近运气不好,走了霉运,就会去找孕妇那什么,认为在经过这种接触后,就能将自己的霉运转给还没出生的胎儿,再将胎儿的好运气掠夺到自己身上。这就叫转运珠。”殷垣语气冷然,看着手上这张名片。 第62章 孕妇、胎儿、转运珠。 每一个听起来都是美好的字眼合在一起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曾队暗骂了句曹,“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 “跟时代没关系,跟人有关。”殷垣把卡片收起来,说道:“我们先安顿好,一会去周围看看。” 他拎着包进门,里面的装修就跟其他酒店类似了,除了一面等身镜摆在床对面外,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曾队去了她的房间收拾,殷垣把门带上,放下包后对着这面等身镜看了一会,这镜子是镶嵌在了隔断墙体里,无法挪动。 镜面被擦拭得很干净,一粒灰尘都没有。 把其他地方一块看完后,殷垣这才走出门。和曾队打个招呼,先下楼等她。 电梯里,刚才的电梯小姐依旧保持端庄微笑,问殷垣要去哪层楼。在她之后,还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贴着电梯墙站,视线偶尔垂下在电梯小姐的裙下摆流连,再彼此相视一笑,一切意味都在不言中。 “一楼。”殷垣说着,长腿迈入电梯,站在电梯小姐与这两个男人中间,他虽然瘦,但也比电梯小姐宽出一圈,正好能挡住他们饱含深意的眼神。 “......你也来这边玩啊?”个高点的男人问道,“刚来的吧?之间没在酒店见过你。” “这么多游客来来往往,你们谁都能记住?”殷垣反问。 “哈哈哈,那你就不懂了。”个高点的男人主动伸手介绍道:“我叫易阳,这是我朋友吴林林。我们都是来这里玩好多次的老游客了。你不知道,这酒店很多人都是常客,我们见多了,可不就是眼熟了吗?” “原来这样。”殷垣看了下他的手,连手臂都没抬,轻轻颔首。 这样子仿佛就是面对两个下属对他汇报一样,易阳的脸色黑了黑,但看了眼殷垣的穿着,还是忍着气,继续攀谈道:“我听你口音似乎是北方那边的。我没猜错吧?” “和你有关吗?”殷垣掀了掀眼皮,“出来旅游还看籍贯?” “朋友,我没恶意的。”易阳见他不吃这套,干脆从口袋里拿出鳄鱼皮的钱包,硕大的一个奢饰品logo印在外面,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殷垣,“出门在外,交个朋友比交个敌人更方便,你说是不是?” 他再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觑了眼安安静静旁听的电梯小姐,又看看殷垣。 电梯这时打开,外面有几个人排队等着上电梯,电梯小姐扭头对他们几个人说道:“一楼到了,欢迎您下次乘坐电梯。” 易阳越过殷垣,从包里拿出几张红色的票子对折一下,塞到电梯小姐的裙子领口处,又顺手拍了拍,暧昧微笑道:“你服务的很不错,我喜欢。” 电梯小姐并不对他的动作做什么反应,依旧端庄笑着,谦逊地微微弓腰,目送他们离开。 ... “久等了吧,不好意思。”曾队戴着墨镜走过来,单手搭在吧台边,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说道:“这酒店生意真不错,还都是有钱人来的。” “怎么说?”殷垣摆弄着两张名片问道。 “喏,那个男人看着年轻,其实至少有六十多岁了,但是身材保持的挺好,走路的时候发力点都是对的,可见他有接受过专业的运动指导。上了年纪还会坚持专业运动的人,除了有钱人外,很少人会这么有精力。” 曾队说完,不经意往殷垣手上看了下,愕然道:“你怎么又收到一张名片?” “这张不一样。”殷垣把它摊在吧台台面上,“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钱人,某家公司的大老板。” “嚯。可以啊你,但他为什么给你联系方式啊?” “不知道。” 殷垣摇摇头,一块撕了全部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怎么撕了?” “要它有什么用?”殷垣毫不在意。 他们一块出了酒店大门,眼前景象陡然从富丽堂皇的现代大楼转换到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街景上,感官上极具冲击力。不远处又停下一辆大巴,那群拿着木篮的男男女女再次一拥而上,至于木篮里面装了什么,上面有块绒布盖着,谁也看不见。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曾队越看越觉得怪异,“这里是华夏境内,按理说还是华夏人更多,怎么大街小巷至少一半人看着都是其他地区的人?还有这文字,梵文?” “因为是在边境吗?”殷垣没来过这里,不清楚状况。但曾队早些年一直在这边活动,了解更多,“不是,其他地方没见过这样的。” “很奇怪的感觉。”曾队扶了扶墨镜,评价道。 路过一个拎着木篮的中年妇女,她穿着酒红色的长布裙,脚上踩着木屐,走一步就发出清脆的“呱嗒”,蜜色的脚背上涂着与衣服同色系的指甲油,被阳光一照,像是海滩上贝壳般发着光。 她的视线在街道上扫视一圈,随即就像认定了目标般,毅然走过来,嘴唇咧开,笑道:“你们是游客吧,欢迎来我们这边玩。我们小店新开张有活动哦,要不要来体验一下啊。这是我们店的地址。” “不用。”曾队还以为是发传单的,正要伸手推开,目光一瞥上面的字,又接了过来,“转运珠?你们搞这种东西!” 可算给她逮到了人。 曾队把她上下打量一遍,这个女人的裙子松松地裹在身体外面,看不出她是不是孕妇。 “你怎么做这个事情?”曾队摘下墨镜,“知不知道这种事情是违法的?啊?” 中年妇女没想到这是个女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想把传单拿回来,却又听见她接下来的话,目光顿时变得怪异,直勾勾盯着她看。 不只是她,包括周围那些听见曾队说话的路人,全部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用同一种眼神,沉默地凝视她。 没人说话,只有风吹的树枝沙沙作响,以及更远处的车鸣笛声。 曾队被他们注视得浑身发毛,几乎要凭着肌肉记忆从腰间掏出家伙来防御。 她的手臂隔着衣服摸到一把短刀,被殷垣制止住。 “先别动。”殷垣低声道。 “笑死我了。”刚才在酒店里有一面之缘的易阳和吴林林路过,撞见这一幕。 他也不稀奇,从曾队上手拿过来传单,笑着道:“不就是个转运珠嘛,大惊小怪。你情我愿的事情,哪用得着警察介入啊,你说是不是?” 中年妇女敛起笑容,低眉顺眼地附和一声,“欢迎你们来光顾。” “有空一定来。”易阳把她打发走,周围的路人恢复了正常,没人再往曾队身上看。 “这种东西难道合法?”曾队皱眉。 “不然呢?既然能存在那肯定就有它的道理。”易阳笑了笑,望向殷垣,“怎么样?这次可以告诉我你是哪里人了吧?” “从四九城来这里的。”殷垣道。 “呦,京爷啊。”易阳嘴上这么说,实际一点也不意外,“看你打扮就知道是大城市来的.....那这位是你的?” “我姐。” “姐弟一起出来玩还挺少见。”易阳说道,“都怎么称呼啊?” “我姓曾,他姓殷。” “你们不是姐弟吗?” “表姐弟也是姐弟。” “行吧。”易阳也不多纠结,拍了拍吴林,“那一起吧,正好我们要吃饭,你们新来这个应该都不熟悉。正好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这里以酒店为中心,附近有各种餐馆饭店,东南亚这边的菜都有,基本上是他们本地人来这里开的店。再往外扩散一圈,就是各种的文玩了,这边赌石市场不少,去年有人十万块钱买了个原石,结果开出来个千万级别的帝王绿,厉害吧?再往外呢,就是各种山和寺庙了。” “那里是观音山,山上有太子庙,你们导游应该会安排你们过去玩玩。信我的,能拜就拜,很灵验的。那个开出帝王绿的家伙就是拜了太子庙才能运气爆棚,让他选到这么好的一块原石。” “你也拜过?”殷垣问道。 “我?”易阳哈哈大笑,“我拜过不止一次。不然我也不敢说灵验啊。” “那你求了什么?都实现了?”曾队好奇。 “当然。”易阳摸了摸下巴,目露回忆状,“第一年呢,我来这里求希望继承家业的人是我。我上头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本来按我爸的想法是,我充其量只能拿到十分之一的家产,后半辈子只能靠着这点钱过日子。可后来拜完后,我成了家主,所有的钱和产业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第二次来这里,是因为我想和我现在的老婆结婚。她家世比我还好上一些,又是独生女,她父母看不上我,即便我成了家主,他们还是看不上我。于是我就去求神拜佛,希望我能得偿所愿,娶到我心爱的女人。这个也灵验了。” 曾队没忍住打断他,感觉无比荒谬,“你有老婆了,那你还找转运珠?你老婆知道吗?” “你这种想法太狭隘了,我刚才就说了,它既然存在就肯定有存在的意义。转运珠是神对我们的恩泽,怎么能跟那种龌龊的行为挂钩呢?” “至于第三回嘛,就是这次了。我这次肯定也能实现我的愿望。”易阳说罢,挑眉笑了笑,“神奇吧?这里就是这么神奇。别看这里地方不大,可它却是唯一一个能被神佛看到的地方。” “世人敬畏神佛,神佛怜悯世人,他们会给忠实的信徒想要的一切。” 曾队依旧不怎么相信,“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仅靠求神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曾小姐,你搞错了因果关系哦。”易阳纠正她,“不是求神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是先给神他们想要的,他们才会给你想要的。” “你给了什么?”曾队好奇。 “我把我自己献给了神。”易阳说罢,笑了两声,“你们过两天就懂了。” “到了。”易阳看着面前的餐馆道,“这是我们老家的菜系,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北方人的口味,可以试试哦。” 等他们进入包间坐下后,殷垣注意到从头至尾都没开口的吴林林,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你手臂上沾了东西。” 吴林林一愣,微笑着接过纸巾,擦了擦手臂上的灰。 “他这是?”殷垣问道。 “哦,林林不会说话,不好意思。”易阳替他解释道,“我在这里第一次玩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他在这里旅居,每次我来都会找他一起陪着。” 吴林林会看唇语,知道易阳在为他解释后,也跟着用手比划几下,白净的脸庞扬起笑容。 “他在对你道谢。”易阳替他翻译道。 “不客气。”殷垣点点头。 “林林挺喜欢你的。”易阳说道,“刚才看你们在那里尴尬,还是他让我去给你们解个围。在这里,有些话在心里想想可以,但是不能说出来。你说出来,神就会听见。” 曾队和殷垣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等服务员送上餐来,将碗一一摆放在他们面前。 “这是生汆丸子,别看它不起眼,实际上这个汤可是老骨汤,熬了很久才能熬出来,非常鲜美。” 丸子汤上浮起一层浅色的油花,绿色的香菜洒了一层,浮在水上,配着白色的肉丸,有种莲池上生长的白荷与荷叶的既视感。 易阳介绍完,拿起勺子大块朵颐地吃起来。汤勺舀起丸子,被他一口咬下大半,雪白的肉被雪白的牙齿咬碎,在鲜红的唇舌间翻滚,嘴角淌出一行透明的浮着油光的汤汁。 相比他,吴林林的吃相就秀气得多,小口小口的咬下丸子,抿着唇瓣咀嚼,同样在嘴角留下一层油。 殷垣看着,不知为什么总有种反胃感,用汤勺拨开香菜,舀了点清汤抿了抿,很鲜甜,估计除了盐外什么也没放。 但他就是吃不下去,索性丢了勺子,借口不饿,出去看看。 不知不觉间,他绕到了后厨。透过一层米白色的布帘看到被厨师放在桌面上的食材。黑色的袋子里装着血红色的肉块。 肉块很小,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被稀释的血水顺着袋子口一滴滴往地面落。 厨师熟练地拿刀将肉块切开剁碎,剁成足够细的肉馅,混着切碎的青菜搅拌在一起,最后再用面皮给一个个包起来——这是饺子。 殷垣驻足看了一会,忽然身后搭上一只手,他瞬间扭头,撞上曾队关心的目光。 “你怎么出来了?”殷垣道。 “那丸子汤太淡了,我口味重,吃不下去就出来看看。你看什么呢?”曾队说着,往里面瞅了眼。 “你怀疑我们吃的是那种肉?”曾队问道。 “我感觉不太对。”殷垣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但刚才吃饭时,他确实一闻到这个味道就反胃。 “放心,不是人肉。”曾队道,“我尝了半颗,那肉不是人肉的味道。” 她说完,发觉气氛僵滞起来,对上殷垣复杂的眼神,陡然笑了起来,无奈道:“想什么呢?我也没吃过,就是那种味道吧,肯定是动物的肉,绝对不是人肉。” 吃完饭后的易阳和吴林林说他们要去山上拜神,问殷垣二人去不去。殷垣拒绝了,四人便就此分开。 曾队看了眼手机时间,“怎么不去啊,这不是还早吗?” “先不去山上,我们去这里看看。”殷垣手指点了点她拿在手里的传单,“地址应该就是这附近。” “你——你也信这东西?”曾队吃惊地看他。 “......我对这种事情没想法。”殷垣无奈扶额,“只是去看看。你别忘了我的职业,这算□□,我不至于知法犯法。” 中年妇女口中的小店在街角处,外面种了一片开的正艳的花丛,浓绿的树荫落在地上,风过树梢,蝉鸣嘶哑。两三个微胖的女人躲在树荫下乘凉,长裙被她们大剌剌地扯到大腿上,露出大片充满肉感的肌肤,脚上穿着有点跟的凉鞋,脚趾上染着各色的指甲油。 兴许是午后刚过,大家都犯困,没几个顾客上门来。她们就聚在一起摇扇子聊天说笑。 等看见有人靠近后,才接连起身。有人去店里叫人,其他人迎上来露出笑容来问:“你们是要买什么呢?” “这里都有什么?”殷垣往店内望去,门口有帘子遮挡,什么也看不清。店铺的招牌只有四个字,“菱花转运”。 “有的可多了,看您需要哪种。”老板撩开帘子迎过来。 “转运的有很多种?”殷垣问道。 “这么跟你说吧,转运这种东西分为三种,一种是用的,一种是吃的,还有一种是身体接触的。你看你要哪种?”老板说着,一刻不停拿眼在殷垣衣服鞋子上瞧,当看见几个熟悉的logo时,才算满意,态度热切起来,“外面天热,不然你们进来看。里面有冷气。” “他怎么一直在你身上看?看啥呢?”曾队不理解。 殷垣:“看我帅吧。” “......”曾队想了想,感觉很可能。 店里冷气果然开得足,冷飕飕的风往他们身上吹。 老板在货架前顿足,问道:“你们是想求什么?去山上的太子庙拜过吗?” “没拜过。”殷垣想了想,“求财吧,我缺钱。” 老板眼神复杂地在他衣服上看了眼:“你缺钱?” “这衣服是A货。”殷垣面不改色道,“我最近谈恋爱遇上个骗子,那个人把我的钱全都卷跑了,还害我丢了工作,我想来这里转转运,多赚点钱。” “唉,这世道,你长这么帅都能遇上骗子啊,稀奇。”老板同情道:“不过你既然来了这,我肯定让你满意地离开。” “求财运简单,最快的方式就是转运珠,把晦气转移走,获得别人的运气。”老板拿出一个相册,递给殷垣,“上面都是我们店的转运珠,你看看有没有心仪的。” 相册上是不同女人的照片,左边是生活照,右边是她们的个人信息,学历年龄属相身高这些基本信息。 “你要是选不出来,我替你选也行。”老板支着手臂,看见没事干的曾队说道:“欸,你要不要?” 曾队:“......” 她摆摆手,不说话。 老板也不强求,摸着手指甲把玩,“不过我可告诉你,转运就相当于投资,这一个转运珠的价格也不便宜。喏,第一页的那个女人,她是最便宜的,一次大概八百。但是要想有效果,至少也得做上一整套,一套是十二次。你得一次性把钱付完才能走。” 这本书上的女人大概有五十个,越往后越年轻,相对来说条件也会更好,里面甚至有研究生刚毕业的人,照片看起来还是学生模样。 她们明明是人,却被当成货架上的物品一样放在相册里,供人挑拣。 “有没有便宜点的?”殷垣合上相册,“时间长点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老板嘟囔一句“孤寒鬼”,就带着他们往更里面走,打开灯,七八层货架上摆满了各种人偶娃娃,“这是鬼娃,你可以请个回去供奉。它的价格便宜,一口价五千,你就能带走了。” 第63章 各种大小不一的木头被雕成婴孩的模样,或坐或站,或笑或哭,无论是神情还是姿态看起来都无比的逼真细腻。这是曾队第一眼的想法。 可看在殷垣眼中,这些每一个木雕都附着着一个孩子的灵魂。小小的婴儿,像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四肢趴在木雕上,慢吞吞地活动。 这里至少有二三十个木雕娃娃,每个娃娃都是一个死去的孩子。 “看好了吗?要不要买?不买就不要浪费我时间,开冷气还要电费呢。”老板对殷垣的沉默表示不满,没好气道。 “那个吧。”殷垣随手一指,“这个东西怎么做的?真的灵验吗?” “制作方法当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给你保证,绝对灵验,只要你带回去好吃好喝的供奉,肯定能保佑你心想事成的。”老板脸色一阵风似的转变,裂开嘴笑得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睫毛就像被缝在眼皮上的线,弯弯曲曲,长短不一。 殷垣抬手摸了摸木雕的头,触感湿湿润润的,似乎被抹上了一层油。 “带回去一定要诚心供奉,头七天要给它喂生肉,一天也不能少。”老板嘱咐道。 殷垣深深望了他一眼,“我记住了,下次还会来找你的。” “欢迎欢迎,再来啊。” 出了店门后,曾队问他,“你买这东西干什么?” “你摸一下它。”殷垣递过去,曾队不明所以,按他说的去做。指腹沾上一层油,滑腻腻的。 “这上面涂了层油?” 殷垣搓了搓手指,“应该是动物油脂。” “啥?涂它干什么?” “我怀疑上面是尸油。”殷垣扭头看她,“但是需要找法医做进一步的鉴定。” 曾队表情凛然,皱眉看了眼木雕,又回头看看这家古里古怪的店铺,“我让焦队给这边警局打个招呼。不过也是奇怪了,这里违法活动这么多,当地警察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们转了一圈后,又回到酒店。曾队去联系人,焦端应了下来,让他们在酒店等这边警察联系,这一等就到了天黑。 导游在群里通知大家明天下午要去爬山,让他们早点休息,养养精神。 曾队看见消息摊摊手,“得,我估计要联系也得明天了。我们晚上先休息吧。” 殷垣不语,解开手机密码直接拨打了电话,等曾队看见号码想去阻止时已经晚了。 “你别——” “对不起,您的手机不在服务区……” 殷垣撩起眼皮,清棱棱的眼珠看着她,似乎毫不意外,“报警没用。” “没信号,还是怎么回事?”曾队不明白。 “不清楚,但是我们晚上得小心点了。”殷垣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鬼娃,灯光映在它身上,漾出一层朦胧油润的光。 “有事及时叫我。”曾队拍拍他的肩,“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别怕。” “……曾姐。”殷垣无奈,“谢谢你。” 曾队两指在眉梢轻点,帅气一笑,“应该的。” 她前脚走出门,后脚殷垣就沉了笑容。意味不明地看向抱着木雕磨牙的小婴儿鬼。黝黑的眼睛几乎占满了它一张小脸。似乎察觉到投来的视线,它也抬头看去。 “咿咿呀~”它说道。 “会说普通话吗?”殷垣蹲下身与它平视。 “咿呀~” “......” 这孩子太小了,小到只会说婴语,无法和人正常沟通。 殷垣想盘问它的念头也只能打消,收拾一下,就合衣睡去。 夜色沉寂,这边刚安静下来,那边易阳搂着个月白色长裙的女人摇摇晃晃刷卡进了酒店门。 “我跟你说。”易阳半醉半醒地搭着女人脖颈,大着舌头说话,“别看这酒店建这么豪华,但是我——” 他拍了拍胸脯,“我能买它十栋!” 女人笑了笑,“易先生真是财大气粗。” 易阳低头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拉着她往电梯厢走,“我以后还能更有钱,这得看你的了。” 电梯小姐依旧在那里工作,见人来了,冲他们鞠了鞠躬,温柔道:“欢迎乘坐电梯,请问要去几楼?” “十......十四楼。”易阳说罢,也不管这里还有外人,手掌贴在怀里女人的肚皮上,打着圈抚摸道:“你这个多大了?” “您放心,才六个月。肯定不会影响您的。” “那就好。”易阳高兴地又亲了她一口,手掌拉开她侧腰的拉链,探进去摩挲。 手掌隔着一层布料上下游移,女人忍不住仰头喘息,易阳被她弄得也来了感觉,忍不住去看什么时候到十四楼。一转眼,正好瞧见电梯小姐娇美的侧颜,心里邪念顿生,对她道:“你要不要也一起?把我伺候好了,我给你两万。” 电梯小姐侧身对他微笑,“先生,您到了。” “哼。”易阳冷哼一声,手掌抽离出来,再次搭回女人的肩膀上,“扶我回房间。” “您慢点。” 电梯小姐冷眼看他们两人离开,直到电梯门合上,光可鉴人的电梯墙照出她冰冷的眼神。 易阳刷卡回到房间,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脱下外套,朝女人身上扑去。 也是奇怪,怀了孕的女人总比一般的女人更软些,明明是一样的骨头,孕妇的身体就是在他手掌刚摸上去时,顷刻间软下来,化成一滩水在他身上挂着。往下坠,往上扬,双臂攀附在肩上,怎么也扯不下来,就像是一根柔韧的藤。 女人急促的喘息声一下一下扑洒他的耳尖,用一把百转千回的娇媚嗓音问道:“先生,您这次想求什么呢?” “求什么?”易阳摸着女人湿滑的肚皮说道,“我想要个孩子。” “孩子?” “对,我想要个孩子。我自己的孩子。”易阳吹了口气,说道:“我老婆跟你一样,也怀孕了六个月。” “但是被我发现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我把那个野种从我老婆肚子里剖了出来,扔进了油锅里,看着他被炸熟油煎。” “虽然我老婆背叛了我,但是我依然爱她。” 易阳骑在另一个女人的肚皮上,对着这个女人诉说自己对老婆的爱意,“我让她把孩子吃下去,只要她吃了,我就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我依然爱她,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女人的表情如痴如醉,敬仰神明一般仰视着他,海藻般的长发扑洒在床上,随波晃动。 易阳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家。他的老婆百依百顺地为他拖鞋,挂外套,端茶倒水,最后坐在他怀里为他揉腿,一边揉一边撒娇,埋怨今天打牌的时候又被哪家的太太赢了,逛商场时没看到喜欢的衣服包包,看电影时不小心把饮料洒在裙摆上......各种各样的小事,都能对他诉说出来。 她如此爱着他。 易阳心满意足地在女人脸上吻了一下,软倒在床铺上。头也不抬地说道:“钱在桌面,拿了就赶紧滚。” “先生。” 易阳砸吧砸吧嘴,陷入美好的梦境中,丝毫不管女人一身狼藉地穿上衣服离开。 ... 午夜过半,殷垣忽然从梦中惊醒。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无数道尖叫声。 他迅速地起身拉开门,和同样穿戴整齐的曾队撞个正着。两人对视一眼,循着声音的来源,走到玻璃栏杆旁往下俯视。 一个赤条条毫无掩饰的□□从胸口绽开一朵巨大的血花,肠子混着鲜血,一块掉到了地面。 一个人被酒店大厅的巨型摆件插穿了身体。 他仰面朝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表情就被永远定格在惊恐的那幕。 “我靠。”曾队用她5.2的极佳视力打包票,“这就是我们白天遇上的那个男人,叫易阳是吧。” 殷垣看着他身上滴滴答答汇出的血迹,“是他。” 曾队拿出手机把焦端硬生生给叫醒,“焦队,是我。我们现在就在酒店里,这边发生了命案,但是报警电话一直打不通,你能不能想办法把人调过来?” “什么?”焦端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虚,声音时大时小,“死人了?没事哈,你们不要管,该干啥干啥,会有人去解决的。” “什么人解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曾队皱眉,还想追问,焦端啪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挂了。”曾队搞不懂,“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连我们都不能说。” 焦端不是人,或许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不能对曾队说明。 殷垣这么想着,也说道:“我们回去休息吧。” “休息?刚死了人,就去休息?”曾队不理解。 “明天早上再看看。”殷垣刚才只顾着低头去看一楼的景象,现在猛地一抬头,才发觉今天似乎是十五,月亮出奇得圆。 而且非常亮,隔着一层玻璃,洒下的银华如同火花一样。 “你去吧,我再等会。”曾队不死心地拨打报警电话,时不时探出头看地上的尸体。 她见的死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易阳的死状压根吓不到她。唯一让她感到不适的是酒店里的这些人,除了最初有人尖叫外,现在连个围观的人都没有。酒店的工作人员找个几块围挡给那个雕塑挡住,接着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死个人对他们来说,似乎无足轻重。 “真是都疯了。”曾队暗暗骂了一句。 殷垣回到房间,找出来白无常曾经给他的那块令牌。冰凉的令牌被拿在手心摩挲,殷垣琢磨着要不要换个身份去看看情况。 最起码,阳间的警察不管事,阴间的不能罢工吧。 第64章 天色凝阴,昏风飒飒。黄沙漫天,不见日月。这种传说中的景象,也算给殷垣碰着了。他行在阴路上,前路大雾弥散,完全看不清东西。 这边城隍庙不知在哪里,殷垣只能边走边摇铃,期望有行路的鬼听见顺便问个路。 “唉。” 雾蒙蒙之际,一声叹息陡然传入殷垣耳中。他不禁回头,心想总算碰见个大活鬼了。 走近了才看清是个穿粗布麻衣的老头,望着空荡荡的阴路叹气。 “你好,问个路。”殷垣把铃铛别在腰间,正想问老头城隍庙怎么走。 老头一摊手,“问路啊,问路一千,带路三千。” “这么贵?”殷垣皱眉,“你打劫呢?” “贵?贵就对了,这里很少有鬼敢出来了,一看你就是外地鬼,不宰你宰谁?”老头理直气壮,“赶快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殷垣端详他一会,光线本就昏暗,加之雾气愈发浓,使老头的脸看得更不清晰。 “行。三千就三千,你给我带路。”殷垣财大气粗地表示,“我要去城隍庙。” 老头身形一滞,随即又笑道:“得嘞,城隍庙嘛,这路我可熟了。” 他在前面带路,殷垣跟着他,边走边问这边的情形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一个鬼都没见着?全部都去投胎了?” “投胎?那您可说笑了,现在谁不知道生育率低,投胎排队的人都排到了一百多年后。再说活了一辈子的人谁还想再去当人。一个个都想投胎成什么保护动物,国宝什么的。” 老头笑吟吟,“这路上鬼少,那是都不敢出来了。这边有个厉害的东西,据说会拘魂炼邪术,谁也不想死了一遍后又死一遍。” “拘魂邪术?”殷垣反问他,“那你怎么敢半夜出来的?” “我在这呆得时间久,那东西新来的,路还没摸熟,根本追不上我。”老头不动声色又吹捧一把自己的认路技术,一路上脸上的笑都没收敛过,看起来能赚钱真把他高兴坏了。 前面有雾气遮挡,走了半天,殷垣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里。只隐隐感觉前面有几道朦胧的红光,拨雾走近,发现是几盏灯笼挂在枯树梢。拐个弯,两排红灯笼一溜地沿着路往远处排布,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老头指着灯笼道:“沿着这路一直走就是城隍庙了。这边雾大,全靠灯笼引路。” 殷垣沉默着,并不说话。 老头问他,“你一个外地鬼找城隍庙干什么?还指望着城隍庙给你做主伸冤啊?” “城隍的职责不就是这个吗?” 老头微微侧目,似乎有些讶然,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怪异的笑,“你有什么冤啊,还得费这么大周折来城隍庙。” 他领到了一半,突然从袖里掉出来个东西。不等殷垣提醒,他自己就发现了,扭头弯着腰去地上找,找着找着,就把脚步挪到了殷垣身后。 “这里光线太暗,您等会啊,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时间,殷垣耳畔只有飒飒的风声。忽地一瞬,惨白泛青的手掌猝然抓向他脖颈,狠辣又决绝,丝毫不拖泥带水。 “又来。”殷垣默默在心里叹气一声,身体一动不动,判官笔已然从袖中飞起,替他挡下来攻击,反打得那鬼嗷嗷大叫。 等看见出手的是谁后,殷垣一丝意外都没有,甚至还想吐槽,“你少看点电视剧吧,埋伏人还装得这么古怪,生怕我看不出来是吗?” “怎么可能,你怎么察觉到的!”老头不敢相信自己精湛的演技就被看出了漏洞。 殷垣:“谁上班说这么多废话,打听来打听去的。” 老头咬牙,“哼,你别得意,我还有帮手。” 他一运气,正想摇铃找人帮忙。 判官笔蛇形走位,一击给他打掉,铃铛直接碎裂,落在地上。 “......嗯?”老头念咒都没念完,道具就没了,愣在当场,空荡荡的手在殷垣的注视下不知所措。 “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学人家奋斗抢劫?也不怕闪了自己的骨头。”殷垣嘲讽一句,切入正题问他,“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就是一鬼。” “你是当地的鬼吏吧。”殷垣拆穿他的谎言,“刚才就差没把眼神黏在我的铃铛上了,既然知道我也在城隍庙打工,你为什么还想半路抢劫?” 老头冷笑,“哼,自古同行是冤家你没听过吗?这年头路边的野鬼没钱,那钱可不全都在你们手上了。” “你听过外包吗?”殷垣真诚回答他,“地府跟人间一样,正职才有钱,外包可没钱。” “什么东西?”老头死了几百年了,哪听过这词,反正现在打也打不过,又被揭穿了身份,干脆耍起无赖,“随你便,是要告状还是打我都行。反正今天就算我倒霉,碰到了个硬茬子。” 殷垣:“你一好好鬼吏干什么不好干抢劫?” “我要是有工资,我至于来做这行当。”老头冷哼,“你不是找城隍庙吗?告诉你吧,你压根找不到的,这里的城隍庙早就被这里的人推翻了,庙里的神像也都被砸了,城隍不在这里,你找也找不到。” “为什么砸城隍庙?” “因为这里的人不知道从哪拜了个邪神,为了供奉这邪神,把所有寺庙都给砸了个精光。也是够荒谬的,邪神占了正神位,还被万人敬仰。” 殷垣想到酒店里死去的易阳,试探地问他,“那如今的人死后,都归谁管?其他鬼差又都去哪了?” “不知道,反正不归城隍管。”老头破罐子破摔,“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的?要是路过,我就劝你早点走,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里城隍遭难,为什么不向都城隍汇报?”殷垣奇怪,“按理说,你们只要说了,都城隍肯定要调兵遣将来这里支援。” “天高皇帝远的,都城隍还能有空来管我们这穷乡僻壤。”老头笑他实在天真,“说了,也没用。” “......” 殷垣从袖中摸出那块黑色令牌,细长的手指勾着丝线,令牌在半空晃晃悠悠。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还有都城隍的印章。 “认识这个吗?”他轻轻挑眉问道。 老头表情空白一瞬,脑壳如遭重击,嗡嗡作响。 “不是,你......你搁这微服私访来了?”老头震惊,一时间除了卧槽就只能想到他听过别人讲的乾隆三下江南的故事。 没想到这种故事放在几百年后还能发生。 “微服私访?”殷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红色判官制服,心安理得地回怼,“是你自己眼神不好没认出来。” 老头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过令牌,对着光仔细观察,反复确认是都城隍的印章才放心,深深对着殷垣抱拳行了个大礼。 “哎呀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是上面的大人来巡查了。欢迎欢迎,真是太好了。” “您来的真是时候,您来了,我们的腰杆子就硬了,我们的工资也能照常发了。”老头几乎热泪盈眶,“您不知道啊,这世道简单,我都快一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这话听着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但殷垣铁石心肠,“你高兴早了,我就一个人。” “......”老头擦泪的动作僵在半截。“哈?” 殷垣冷漠地收起令牌,“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想拿回这块地盘,还是看你们自己。我最多只能辅助。” 老头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一个招,“我最近听说这里来个大投资商,你说我们找他帮忙重建城隍庙,是不是能好点?” 殷垣:“大投资商?” “是啊,听说特别有钱,要是去找他帮帮忙,或许这些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再拆了城隍庙。最起码得先有个根据地才能打仗不是。”老头出完主意,又犯了难,“但那投资商我压根不认识,他住的地方,我又进不去。” “他住哪?” “就那边特别豪华一酒店,那周边有阵法,鬼怪都进不去。”老头叹气,殷垣把这事揽了下来,让他去找找其他鬼差,给投资人递话的事,他来干。 ... 翌日,殷垣出门撞上一夜未眠的曾队,看着她脸上的黑眼圈,惊讶问道:“你一直在外面看?” 曾队摆摆手,“不止,我中间出去过一次。但是就奇怪了,这条街就跟鬼打墙似的,我怎么都绕不出去。走了半天又回到了酒店。” 说着,她打个哈欠,“刚才眯了一会,我没事,别担心。” 殷垣劝她,“你回去多睡会,早饭我给你带回来也可以。” “不行。”曾队毅然打断他,“昨天晚上刚发生那种事,这里肯定不安全,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走动。” 殷垣注意到她眼中的关切,顿了顿,语气温和许多,“那好吧。” 他们边说边乘电梯下到二楼餐厅区域,电梯小姐还是昨天那位,只是换了身衣服,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见人进来后欠欠身,道了句:“欢迎乘坐电梯。” 曾队多看她一眼,等出去后才说道:“她看上去似乎比昨天要高兴得多。” “有吗?”殷垣完全没看出来。 “她刚才的每句话尾音都上扬,心情肯定不错。”曾队嘲笑殷垣,“你一大直男就别妄想猜透女孩子的心思了,等你有了对象说不定就悟了。” “......” 殷垣无奈,刚想说话,余光瞥见玻璃围栏外的景象,脚步跟着停下,“尸体不见了。” “什么?”曾队跟着也看向一楼的雕塑。 雕塑恢复原本洁白的样子,那是一个罗马骑士执剑扬起手臂的造型,昨晚的易阳就是被那把剑刃雕塑贯穿胸口的。现如今竟是一点血迹都没有,连同血肉模糊的尸体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刚才在十二楼都没注意。尸体什么时候不见的?”曾队困惑道,“是警察来了,可是他们来了也该留下尸体的痕迹啊。” 殷垣也不清楚,索性找个路过的人打听地上的尸体去向。 被拦下的人先是茫然几秒,听懂问题后就恍然大悟,“嗐,我当什么呢。凌晨有警察来酒店把尸体带走了,血迹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清理掉的,总不能留在那里吓人吧。” “......你不觉得害怕吗?”曾队问他。 路人坦然,“这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每几天都要有个人从楼上跳下来,早就习惯了。来这里玩赌石的多,几分钟就可能有数百万的损失,玩到直接破产的也不少,想不开了,就从楼上跳下去呗。” 等他走后,曾队回忆着昨天易阳的话,“他说这次是来求第三次愿望的,该不会就是去赌石,结果赔得太惨了吧?” 殷垣:“我们报不了警,那是谁能报呢?” 来吃早餐的人不多,装扮如同宴会厅似的餐厅装修十分豪华,折叠屏风将餐桌隔成一个个半开放式的包间,中间的琉璃台上摆放着各种中西早餐,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曾队“嚯”了一声,“焦队到底花了多少钱给我们报的名,这也太奢侈了吧。” 服务员微笑:“客人们,这些都是免费的自助餐,你们可以自行选取,不会有任何额外收费。需要服务的话,可以告诉我们。” 曾队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 殷垣早起没有一点胃口,那杯橙汁找个位子坐下,边喝边浏览周围的人。 看着都挺有钱,就是没一个有钱到特别突出的。 鬼吏老头口中富豪也不知道会是谁,跑这里投资,说没鬼谁能信? 曾队拿了份粥加牛排,吃得还挺开心。见殷垣漫不经心地张望,好奇问道:“你要找人?“ “嗯。”殷垣抿了口果汁,再抬眼,看到个熟悉的人影端着盘子走近。 吴林林一身衬衫长裤逆光朝着两人直直走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吴先生。”曾队打招呼,“你坐这。” 吴林林放下餐盘,空出来手掌对着两人比划几下,脸上笑意更甚。 “……”曾队看向殷垣,殷垣看着她。两人沉默会,殷垣对他道:“不好意思,我们不会手语。” 吴林林歉意一笑,用手机打字给他们看,“早上好。你们一会要出去玩吗?” “导游安排今天爬山。”殷垣看着他,“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吴林林打字,“我最近白天采风,晚上就会睡得比较早,方便第二天早起。” 殷垣扫了眼他手机屏幕,“易阳死了,你知道吗?” 吴林林脸上的惊讶不像是演的,睁大看着他们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 “昨天,他从这间酒店摔了下去。”殷垣直直注视着他,“动静挺大的,你没听到吗?” “没有。”吴林林皱眉打字,“我晚上睡觉都要带静音耳塞,什么也没听见。” “好吧。”殷垣微微颔首,“挺可惜的,他还那么年轻。” 吴林林陷入好友离世的震惊与悲痛中,端得饭一口也没吃,在餐桌前站了会又匆忙离开了。 曾队感叹:“他们俩关系倒是挺好的。” 殷垣捏着吸管,抿了口有点酸的橙汁,“也许吧。” 下午他们出行,导游在出发前再次给大家讲今天要去的太子庙历史渊源。 许是马上要过去的原因,不少游客听得很认真,还有人打开手机开始搜索起来。 曾队眼睁睁看着殷垣刚上车就睡了起来,比她这个一晚没睡的人还困,不由推推他胳膊,关心道:“没事吧,你生病了吗?” “没生病”殷垣阖着眼睛回她,“我也一晚没睡。” 他还出去跑了一圈,顺便收拾了个鬼吏。 大巴车平稳行驶,直到山脚下时,导游拿着喇叭喊大家排队下车,别忘了拿包和手机。 外面太阳比之昨天更烈,殷垣单手搭在眉前,迎着光朝山上望去。 停车场不远处就是山景,层层叠叠的石阶依次蜿蜒上行,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今天人挺多的哦。”导游走到殷垣身边说道,“帅哥,你第一次来太子庙吧,记得一定去拜拜,这个庙很灵验的哦。” 殷垣没说话,导游也不觉得尴尬,眼睛望向其他地方,忽然一亮,“我靠,这车牛逼啊。起码要七位数吧。” 殷垣一愣,顺着他视线看向那辆看似低调的车子,朴实无华的车标几乎能闪瞎人眼。 还挺巧的,殷垣心想,他应该找到那个人了。 第65章 与此同时,山顶的太子庙前,十几个身穿黑衣的保镖依次站开。他们将这块地方与周围游客隔开,不许任何外人靠近。 庙前平台正中央,站着个深绿色衬衫的男人,黑色的领带被他随意打着,松松垮垮挂在脖颈。俊朗的脸上戴着墨镜,双手合十,右手挂着串佛珠,冲太子庙正殿微微鞠躬一拜。 身后侧有个保镖替他撑伞遮阳。 得到消息的庙祝匆忙赶来,离他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听见男人说道:“福生无量天尊。” “………”庙祝脚步一滞,差点没把自己给绊倒。 “谁来了。”男人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保镖回答:“老板,是庙祝。” “哦?”男人来了兴致,站直身体,扭头看向庙祝,“庙祝有什么事吗?” 庙祝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中等身材,脸型微胖,笑起来下半张脸就是个标准的圆型,穿着常见的褂衫长裤。不特意说他是庙祝,估计没人能猜出来。 “听说姬先生来了,我就来这里看看。福生无量天尊,感谢您的到来。”庙祝抱拳笑道,暗搓搓乜了眼男人手中的佛珠,心里简直想骂人了。 有钱人都这么喜欢叶公好龙吗?嘴里念着福生无量天尊,手上拿着佛珠,还双手合十参拜。 知道是来送钱的,不知道还以为来砸场子的。 姬先生微笑,“庙祝太客气了,我只不过捐了点小钱,做了点应得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是您客气了。”庙祝笑容加深,“您头一回来,估计还没逛完吧。我正好今天有空,由我亲自给您做个向导如何?” 姬先生:“那就多谢庙祝了。” 庙祝引着他走下台阶,保镖举着伞亦步亦趋,等走到上下山的石阶上时,庙祝猛一回头,发现那十几个黑衣保镖分成两列纵队跟在姬先生后面,个个都是身材魁梧,一米八多的壮汉,统一服装后看起来格外有威慑力。 庙祝抽了抽嘴角,见姬先生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更加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大老板接待好,从他手里再搞点钱的想法。 “咳,刚才看您在庙前参拜,怎么不进去看看呢?”庙祝温声道。 “里面太脏了,我怕进去会弄脏我的鞋。”姬先生道。 “脏?怎么会脏呢?我们这每天都会有人打扫。” “里面香灰太多,飘的到处都是,脏。” 庙祝表情僵硬,打哈哈道:“可能您不经常去庙里吧。不过没事,就算在外面拜,只要足够诚心,也能心想事成的。” 姬先生仰头看向湛蓝的天幕,对他说的心想事成毫无兴趣,“我就是拜着玩玩,没觉得那玩意会显灵。我也没什么要求的,毕竟我有钱有颜,自出生起就家庭美满,又是世界top3学校毕业,每天一睁眼唯一的烦恼就是该怎么花我的钱。只要我想要的,就没有我得不到的,我都这条件了,用得着拜什么劳什子神像吗?简直笑话。” 庙祝:“……” 姬先生觑了他一眼,饶有趣味地问道:“庙祝您今年多大年纪了?一个月能挣多少工资?” “四十八,一个月刚过万吧。”庙祝木着脸回答。 “你看,我比你小二十岁,就算论生死,那也是你比我先走,我有这条件还需要求什么神?”姬先生扶了扶墨镜,“刚才你说你一个月挣一万?啧啧……” “大刘,我们家阿黄一个月的餐费多少?”姬先生问保镖。 “老板,也是一万。” “那挺巧啊。”姬先生笑了笑,拍拍庙祝的胸口,“你的工资跟我家的狗的餐费一样高。” 庙祝:“………” 特么的,这个人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话都没说几句呢,他的后槽牙已经快被咬碎了。手掌藏在袖子里,捏着嘎嘣作响,恨不能直接挥拳打过去。 “……您说笑了。”庙祝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往这边走,这里也是山上一个著名景观,千年不死树,已经在世界上活了将近千年了,依旧常青不衰。” “才千年啊。”姬先生皱眉,“大刘,我们家那颗树多大了?我记得比这棵要大吧?” 保镖再次回答:“是的老板,那棵树距今已经有八千多年了。” 姬先生不满地看了眼庙祝,“一千年都不到,你在这儿吹什么呢?” 还八千年,王八都活不到八千年。 庙祝深深一呼吸,微笑,“还是您厉害,不愧是姬先生。” “小地方的人就是眼皮子浅,什么都能大惊小怪。”姬先生掸一掸身上的灰,漫不经心道:“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找个地方歇会吧。” 庙祝立刻想到一个地方,“好啊,前面不远就是拜月亭了,这个亭子也是有渊源的,传说有只白狐头顶髑髅拜月多年,最终得到成为狐仙,当地人就在白狐当年呆的地方建了个亭子,叫它拜月亭。” 姬先生对这个亭子很感兴趣,“行吧,那就它了。” 一行人引人瞩目地朝拜月亭而去,所到之处,游客纷纷避让开。 有嘴碎的游客见这阵仗多说了一句“装什么装”被听见的保镖反手就是扇了一巴掌。 动作之流畅,声音之清脆,庙祝看得是一清二楚。 不只是他懵了,那游客也懵逼了。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你,你们——”游客指着他们,瞪大了眼睛嚷嚷,“我要报警,我告诉你们,这是故意伤害,我一定要报警。” 保镖还想抬手打他,被姬先生轻飘飘一句“退下”拦了下来。 “打什么打?我们又不是土匪,打打杀杀多没意思。”姬先生给旁边保镖一个眼神。 “我告诉你,别想轻易就收买我,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姬先生懒得听,“三十万。” “什、什么?” “四十万。” “……” “五十万。” “我靠……”不知道是谁倒吸一口冷气,喃喃道,“要是打我该多好?” “六十万。”姬先生挑眉,“这么多钱够了吗?” “……够,够。”游客咽了咽口水,“够了。” 他说完话后,保镖就上前从怀里拿出一沓卡,随便抽了一张扔到游客面前,“六十万。” 游客脸色通红,拿着卡,呐呐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虽然有点丢人,但是看着周围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他又觉得没什么了。 不就是一巴掌吗? 两巴掌他也能受的住! 姬先生百无聊赖地和庙祝吐槽,“你看吧,有钱就是这么没意思,连个和我吵架的人都没有。” “……”庙祝服了。 不过经过刚才一路上的对话,他也算是看出来这个姬先生的性格了,就是个人傻钱多嘴还贱的土豪富二代。 忽略他嚣张跋扈的气焰,那是真的很有钱。 庙祝态度更好上几分,殷勤地给他带路,走到拜月亭前。 …… “大家再往前走一段就能到太子庙了,到了庙里,一定要记得去拜拜,只要你的心够诚,它一定会保佑你们梦想成真,万事如意。” 导游正说着,扭头撞上两个黑衣黑墨镜的保镖。对方并排站立,把路挡了严严实实。 “麻烦让让。”导游皱眉说道,可保镖岿然不动。 “有人把路拦了。”曾队挑眉,看戏一样看着导游试图和保镖交涉,“出门旅个游还有人带保镖,可真能摆谱。” “前面是凉亭,估计里面有人在。”殷垣本就雪白的脸庞被阳光一照,跟玻璃做的一样,毫无血色。 站在人群中不仅身高显眼,那张因为出了些汗意,而将所有碎发往后拢了拢,露出完整五官的脸更加瞩目。 树荫下,一群狼狈的游客里,独独他在发光。 坐在拜月亭品茶的姬先生一眼就看见了他。拿着茶杯的手一僵,满脑子都在想一句话。 卧槽,他怎么在这? “姬先生看什么呢?”庙祝笑道。 姬先生朝围了一群人的地方一抬下巴,“那边有人上来了。” 庙祝琢磨他的意思,“人是有点多了,那我去把人请走?” 他说动就动,刚起身,便听姬先生道:“赶什么啊,人多热闹,让他们上来吧。” “………啊?” 姬先生镇静地啜了口茶,“顺便把那个长得最好看的给我请过来。” 庙祝心说哪有长得最好看的,不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吗?一低头,还真看见一个。 庙祝在众目睽睽下向殷垣发出邀请,用的理由自然不可能说什么有大佬看你好看,想请你去喝茶。 能这么说出来,庙祝觉得自己已经有去拉皮条的潜质了。 可惜他还是要点脸的,理由委婉很多,大致意思是我看你骨骼清奇,想约你去凉亭一叙。 此话一出,周围人看殷垣的眼神都变了。 殷垣顶着众多目光,就要跟他上去。 曾队一把拦下,“我也要去。” 庙祝才发现这是个女人,反正多她一个不多,跟着也没事,索性也就点头同意了。 殷垣还奇怪这道士怎么就找他上来说话,等看见姬先生就明白了。 看来是他乡遇故知了。 姬先生冲他微笑,“你好啊。” 庙祝介绍道:“这位是姬先生,是从外地来这里游玩并打算在这投资的,人非常好。他想和您认识一下。” “都是点小钱,不足挂齿。”姬先生拿了个空茶杯给殷垣倒茶,亲自端了过去,“一路上累了吧,来喝口茶。” “……”庙祝心情无比地复杂,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他恨这个一切都看脸的世界。 姬先生嫌他站一边碍事,用眼神把庙祝逼退几步,这才小声说道:“上山别拜庙。” 殷垣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抿了口茶水,“你来这干什么呢?” “我有正事。”姬先生掏出手机,“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来加个好友吧!” 庙祝:有病吧,他刚才尝试了那么多次都没加,他凭什么! 凭什么! …… 离开拜月亭后,殷垣二人和导游也走散了。不过两人都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真的来这里玩的。 曾队疑惑问道:“刚才那个男人你认识?” 刚才他们的说话声没避开曾队,她什么都听见了。 “见过几次。” “在哪见得啊?” “四九城。” “这么巧?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殷垣摇头。 “这么肯定?” “嗯。”殷垣相信能跟柏扶青当朋友的,首先肯定不是人,其次肯定不至于对他有威胁。 不过他好好地跑这里干什么? 太子庙里面不少人拿香敬拜,殷垣本来不想进去凑热闹,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 他也就领了几根香进去看看,香没点燃,被他捏在手中,随着人流踏进大殿。 甫一进入,殿中寒凉的气息就迅速地透过他的皮肤钻进骨髓。 冷得惊人,与外面的气温宛如两个季节。 但除了殷垣外,其他人似乎都没察觉,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间是中坛元帅的神殿,按理说供奉的就是传说中的哪吒三太子。 可殿内的光线昏暗,神像被立得格外高大,又放在离地面一米多高供台上,来上香的人只能使劲仰着头去看,才能勉强看清点神像垂眸含笑的面容。 至于神像其他部位,则全部隐藏在黑暗之中。 殷垣没有一点对神像该有的敬畏,走到香炉前,抬头和神像朦胧的面容对视。 一股诡异的凉意从他肩背席卷蔓延。 那是一种强烈的偷窥感,有人在远处正注视他。 殷垣感受到这道窥视,正要回头去看时,手上的香突然断成几截接连落在地面,只余手指捏着的那一小段。 一只手将最后那截也给夺了过去,扔到地面。 吴林林表情凝重地看着殷垣,眸子似乎有千言万语,但都因为开不了口而就此做罢。 他摇了摇头,示意殷垣不要祭拜。 第66章 “吴先生,有事?”殷垣眼帘下垂,盯着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看,那双手修长宽大,被衬衫长袖遮盖掉了一段伤痕,看着像是被利器划伤后结痂留下的。 吴林林没说话,扭头看了眼神像,拉着殷垣走出太子庙。 曾队紧跟着把手里的香也撇了,一块走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跟踪我们?”曾队脸色沉下。 “我担心你们,所以跟过来看看。”吴林林掏出手机打字,他手速非常快,没一会就敲了一大段话。 “上午得知易阳死后,我就找他家人联系了,但没有一个能联系上的。我们昨天只来了山上拜神,他在里面呆了最久,起码有一个多小时,我不清楚他具体做了什么,但是我觉得他不会自杀。一定有其他原因。”吴林林打字道。 “原来是这样。”殷垣淡淡道,“你知道他这次来太子庙求的什么吗?” 吴林林表情复杂地打出几个字,“他想要个孩子。” “……” 居然是这么朴实无华的愿望吗? 殷垣还以为易阳是来求财的。 这年头这么喜欢孩子的爹不多见了。 “他不能生啊还是不行啊?”曾队理所当然地想歪了,“那不应该去看医生吗?来太子庙求子怎么想的?” 殷垣:“可能治不好。” “也有道理。” “……”吴林林只恨自己说不出话,不能参与到这个话题里面。 可惜人都死了,他们没办法求证,殷垣对他到底行不行也不感兴趣,转而问吴林林,“你知道他前面几次来拜神应验了吗?” 吴林林点点头,打字,“都应验了,只是方式有点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儿?”曾队好奇。 “他第一次来拜神,在这呆了没几天就接连收到家里人的讣告,和他一样有继承权的哥哥姐姐遇上飞机失事全部丧生。他则顺理成章成为家族唯一继承人。第二次,他拜神后没多久,他的妻子父母双双遇难,家族企业面临崩盘,迫于无奈才嫁给他联姻。” 吴林林将易阳过去的经历打字给两人看。 曾队咋舌,“他心真是够狠的。不过这怎么看起来这么邪乎呢?三太子不是正神吗?” 殷垣抿唇瞥了她一眼,“三太子是正神,里面供的不一定是三太子。” 吴林林颔首,“这也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这庙不能拜。看见你们现在没事我就放心了。” “你还有其他事?” 吴林林抿唇笑了笑,打字道:“找你们是其一,我还有个朋友要去见,再会。” 看着吴林林离开,曾队目露深思,问道:“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吗?” “有没有还得亲眼看看才能知道。”殷垣想着晚上还得找时间再来看看。 回程路上,导游和其余游客都是亲眼见到殷垣被庙祝亲自请到凉亭一叙的。本来大家都是好好来这里参观游玩的游客,结果众人经此一事,发现身边竟然有个隐藏大佬,此时不攀关系更待何时啊! “咳,殷先生,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有什么没做到位的地方,还请您多包容。”导游半弯着腰,特意来找殷垣解释道:“您这两天还有先去的地方吗?要是有的话,一定告诉我,我会尽力安排的。” “不用麻烦,挺好的。” “那就好。”导游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那个,麻烦问一下,您和姬先生很熟悉吗?” “熟悉?”殷垣推开遮阳的帽檐,挑眉看向他,“那确实挺熟悉,我们工作上有点往来。” “这样啊,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殷垣:“我是律师,曾经帮姬先生处理过法务纠纷,你要是有需求也可以来找我。像什么杀人,放火,抢劫,或者是诈骗,我都能接。” “......” 导游人都听愣了,下意识问道:“这些都能打赢官司?” “不能,我只说能接,又没说能赢。”殷垣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你当法庭是我开的呢?” “......”导游讪讪一笑,对他的兴趣直接消失大半,“哈哈,您可真会开玩笑。” 殷垣又把帽子拉下来,眉窝处的阴影被挺直鼻梁一分为二,顺着阴影向下就是线条流畅又精致的下颌。漂亮是漂亮,就是太刺人了。 导游倍感无语,直起身体做回第一排的导游座上。其他有想来攀谈的游客也都歇了心思,谁也没想到这是个律师,出来玩还要咨询案子的话,多晦气。 ... 当晚,殷垣离魂去和鬼吏老头碰面。 老头老远就听见有铃铛响,连忙咳了两声,示意其他鬼差准备好,等一身红袍的殷垣出现后,连忙归队紧接着大喊一声,“都站好。” 殷垣正诧异,猝不及防听到他们齐齐大喊的一声“大人好——”,喊完又都抱拳揖礼,姿态不可谓不恭敬。 吓得殷垣退了两步,面无表情地盯着里面唯一一个认识的老头,“搞什么鬼?” “嘿嘿,这不是来迎接大人您嘛。您看您昨天来了,我都没什么准备的,今天我特意多叫上几个兄弟给您来个欢迎仪式,虽然咱们没钱吃饭,但是气势上可不能差了!” “......谢谢。”殷垣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免礼,“有正事找你。” “大人您说。” “昨天你说的来这边投资的富商,我已经找到了人。”殷垣言简意赅。老头当即兴奋起来,“那太好了,我们这就过去找他?他人在哪呢?” “他那边先放一边,我要问其他事,这里有个太子庙你知道吧?里面供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老头以及其他鬼差脸上的笑容全部收起,就连其中一个长舌头的吊死鬼都默默把舌头卷起来塞回嘴里。彼此互相看看,就是不语。 “看来供的真不是三太子神。”殷垣了然,“和这边的兴起的转运珠产业有关吗?” 老头惊奇,“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我被他们找上过。” “我靠,连鬼都不放过啊!”老头震惊,“太不要脸了。” “那就是有关了。”殷垣看他重点有所偏离,及时给他拉回来。袖袍甩了甩,“你跟我走一趟,其他鬼差都散了。” 今天的大雾如旧,浓郁得几乎看不清前路。老头提前准备了一盏灯笼,提着它多少能驱散点雾气,就是幽幽的一个大红色灯笼在半空飞来飞去,瞧着挺诡异。 “这边每逢廿十都是当地人出门祭拜游行的日子,那天对我们这些普通的鬼来说极其危险,大人记得千万别出门啊。撞上了就会被拘魂,甚至魂飞湮灭。”老头好心提醒殷垣,“今天是十七。” “他们游行拜什么?” “就是太子庙里供的东西,一尊邪神。”老头想了会,“似乎都叫他无面神还是什么。” 殷垣倏然侧目,脑中的记忆如被风席卷的枯叶般纷纷杂杂涌来,“无面仙?” “啊对,是这个名字。”老头连忙肯定道,“这名字听着就奇怪,哪有尊号叫这个的。非佛非道,算哪门子的仙。” “真是巧了。”殷垣紧紧抿唇,喃喃自语,“真是太巧了。” 他抬头望向夜幕,雾气笼罩之下,连分毫的月光都不能倾泻下来,似乎天昏地暗,难见云散天青。 “您说什么?”老头不禁问道。 “没什么。”殷垣看向被红灯笼照亮的前路,“快到了吧。” “还差几步路,马上了。”老头不愧是在这里呆了几百年的老鬼,就算大雾连天也能精准认路。 ... 孙奇墨是前两年来云省这边开店的,原本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到处游山玩水看看风景。在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来到了这个城市。这里山清水秀,很适合作为他人生的最后一站。 “骨癌晚期。”孙奇墨被自己的主治医生亲口判下死刑,只剩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日子可以生活。 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原本还踌躇要往哪个方向走,结果没想到哪个方向都是悬崖峭壁,老天爷彷佛和他开了一场玩笑,在他最年轻力壮的时候,突然无情地夺走他的生命。 孙奇墨恨自己没早点发现,更怨恨天命不公。 凭什么别人都能安享生活,只有他,还不到三十岁就得被迫听着死亡的号角一点点逼近,又避无可避。 可命运仿佛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来到了云省,听从当地人的劝说,抱着最后一丝可怜的荒谬期望,去山上拜了太子庙。 结果就是癌细胞停止扩散,身体机能逐渐恢复,他又能活了。 从此之后,孙奇墨就和当地人一样,成为神最忠实的那批信徒。 在他最困顿的日子里,谁给他活下去的希望,谁就是他世界里的神祇。 可他能活下来并非没有任何代价,但孙奇墨已经记不太清他这两年都失去过了什么。 一切都无所谓,只要活着就好。 孙奇墨从潮湿的热意中翻了个身,枕着一节柔软的手臂,再次熟睡过去。 这场梦跟方才又不一样,出现了两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那个老头还打着一盏红灯笼。 “你是卖转运珠的老板是吗?”老头问道。 “昂,我是。”孙奇墨莫名其妙地挠挠头,“你们找我有事?” “哼,我家大人找你。”老头侧身退了半步,将那个年轻的男人完整暴露出来,虽然看不清脸,但隐约能感觉到对方不是寻常人。 孙奇墨:“什么大人小人的,你们到底谁啊?” “找你问个事。”殷垣说道:“你店里的女人都是从哪来的?还有那些鬼娃,是你制作的吗?” “关你P事啊,问这么多想干嘛?”孙奇墨骂了句,刚骂完,脖子上就被套上一根绳索,那老头牵着绳索的另一头,猛地一拉,将他重重从半空摔到地面,痛得孙奇墨面容扭曲,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老实回答,不然今天就把你带走。”老头没好气道,“别以为你拜了个什么破神就不会死了。” “嘶——”孙奇墨恍惚看见红衣男人顷刻间就飘到了面前,半俯下身用冰冷的语气重复道:“那些女人和鬼娃是从哪来的?” “是、是从外面买过来的。”孙奇墨总算交代了出来,“这里靠近边境,跟三个国家接壤,来俩往往的各国人都很多,我们买人也方便。华夏境内的女人不好控制,我们只能从外国的女人身上下手,把她们买过来,再......再用秘方控制她们。” “什么秘方?” “类似降头的那种,确保她们只能在这里活动,一旦离开我的控制范围就会全身血肉溃烂,被身体里的虫子吸干精气,成为一具白骨。” “那鬼娃呢?” “鬼娃、鬼娃......就是她们生下来的孩子。” 买来的女人,逼迫她们去出卖身体,成为孕妇,又用她们的孩子制作鬼娃,然后再逼迫这些生完孩子的女人去买,再怀孕,再生孩子......如此循环往复,连一个步骤都没浪费。 殷垣把孙奇墨从地上拉起来,冰凉刺骨的体温激得孙奇墨不停打着寒战。 他以为这就完了,却不想胳膊突然剧痛,殷垣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整条胳膊给卸了下来,听完他惨叫声后,继续问道:“你们做这种生意只是为了赚钱?” 孙奇墨咬着牙,即使疼得撕心裂肺,但对这个问题死活不敢吭声。 “你知道吗?其实你现在是在做梦。”殷垣拍了拍他那根被卸掉的胳膊,语气堪称温和,引得老头都忍不住侧目。 “什么?”孙奇墨难以置信,“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你们是谁?” “这是梦,但我们是真的。”殷垣耐心解释道:“虽然这是梦,但是如果你回答得让我感觉不满意的话,我可以保证,你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孙奇墨使劲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嘴唇不停蠕动,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明明那么多人都在干这种生意,为什么只找我一个人?这不公平!” “别急,你是第一个。”殷垣手掌加大力气,重重捏了下他的肩胛骨,孙奇墨表情再次扭曲狰狞起来,“想说了吗?” “.....是为了祭神。”孙奇墨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们要祭神,她们就是祭品。我们要替神发展信徒,她们就是搭建关系最好的温床。” “说得再详细点。” “转运珠其实是假的。”孙奇墨说道,“跟一个怀孕的女人发生关系,怎么可能就能转运。实际上是神在背后操控,每个和转运珠发生关系的人都会从神那里得到一些恩赐,让他们误以为是转运珠的作用。” “再说,有的人就是喜欢猎奇,喜欢和怀孕的女人发生关系。这种人就算没有神的恩赐,也会自愿加入我们。” “你们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殷垣嘴角抿得发白,几乎想抛下所有涵养去骂人。 “最后一个问题,这里的警察为什么不管你们?” 孙奇墨:“我真不知道,自从我来到这里开始,就几乎没见过警察。他们就跟不存在一样,压根不管我们。就算闹出了人命,他们也就是出来收个尸,根本不会查案。” 别说殷垣好奇了,就是孙奇墨一开始也搞不懂,如果说是把当地警察收买了吧,但怎么着也该找他们要点保护费啥的,但别说来收缴保护费,就是连门都没上过。 但久而久之习惯这种没人管制的生活后,他也乐的自在,管这么多干嘛,开门做生意就好。 “他们没出来过?” “对、对啊。” 殷垣若有所思。“行,他们不管的事情,我们阴差管。” “阴差?”孙奇墨瞪大了眼睛。 老头听见殷垣这句话,总算忍不住了,悄咪咪上前,附在他耳边说道:“大人,地府只能管死人的事,这活人的事啊,不该我们来管。” 殷垣斜乜他一眼,“这里死过人,你们管了吗?” 老头顿时哑口无言。 殷垣松开孙奇墨,“我说了,你是第一个。这笔帐,我们慢慢来算。” 没了他的搀扶,孙奇墨当即像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面。他低着头心惊胆战,一直等殷垣发话,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再抬头去看时,那两个自称阴差的人居然不知何时消失了。 周围一片大雾,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他蹲在地上的这块地方摸着还算真实。孙奇墨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确认他们真的离开后,这才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估计就是吓唬他的。 刚才那老头也说了,他们阴差管不到活人头上。 孙奇墨缓了缓心神,突然被阵大力推醒过来。再次睁眼,就看见自己卧室里的天花板,以及一个面露惊恐、披头散发的女人。 “凑这么近干嘛呢?”孙奇墨无语,梦中胳膊被卸掉的痛感已然消失,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是真的在做梦。 梦嘛,什么都能发生。梦里的话是不可信的。 孙奇墨安慰自己,撑着手臂想起身,突然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都没了力气。 女人脸上的惊恐神色不减,不顾袒露着上半身,慌慌张张地跑下床,指着孙奇墨说不出来话。 “你、你你、血,你、你身上有血——” “什么?”孙奇墨茫然地低下头,那边女人已经摸到了灯的开关,“啪”地一声打开。 灯光骤亮,将孙奇墨身上被鲜血浸润的夏凉被给照的一清二楚。 一滴滴鲜血不断落下来,在浅色的被褥枕头上晕染开来。 孙奇墨冲女人大喝一声,“拿个镜子,给我滚过来!” 女人跌跌撞撞地捧着镜子靠近,让孙奇墨看清自己此时的脸。 他的脸上被刻了几个鲜血淋漓的四个字,左右各两个,还挺整齐——“杀人偿命”。 孙奇墨瞳孔紧缩,瞬间想到梦中的那个红衣男人,用尽力气去挪动自己的胳膊,却仍是徒劳无功。 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大喊,“你快看看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还在不在!” 女人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袖子下有东西,是实心的。她点点头,怯弱道:“老板,胳膊、胳膊在的。” 孙奇墨心情大起大落,几乎瘫软在床榻上。 ... 老头提着灯笼继续引路,边走边道:“大人,我们还去哪啊?” 殷垣:“开这种转运店的有几家?” 老头估摸了一下,“那可不少,怎么也有七八家吧。咱们都要过去啊?” “老板都自顾不暇了,那些女人至少能歇一段时间。”殷垣问他,“你觉得我刚才下手轻了还是重了?” 老头“嘿嘿”一笑,“这要是我闺女,我就算迫着自己这条命不要了也要让这群畜生血债血偿。虽然她们不是我闺女吧,但人家也是有父母的。” “我不是不想杀他,但人间有法律。”殷垣沉吟,“而且就算杀了他,那些女人也不会摆脱控制。” “斩草,得除根。” 老头附和道:“大人考虑得真全,不愧是从都城隍来的。” 两人一路飘远,今夜注定有人无眠。 第67章 翌日,殷垣一开房门就碰上守在门外不知道多久的曾队。正揉着眼眶的手登时放了下去,愕然看着她,“你这是……” “我昨晚思来想去,感觉我们今天必须得去个地方看看。”曾队今天穿了件工装背心加长裤,裸露在外的胳膊肌肉线条刀削似的清晰利落。环臂抱胸,抵着门框思考时,肱二头肌便不自主地紧绷起来。 殷垣往旁边挪了挪,面不改色地问道:“去哪?” “一会儿再告诉你。”曾队正要说,瞥见有人经过,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先去吃饭吧。” “哦。”殷垣拿上房卡关门,昨晚忙活大半夜,他基本上没怎么睡觉,眼圈泛出红意,衬着雪白的皮肤分外显眼。 曾队不看他正脸还好,一看就注意到了不对,关心道:“你又没睡好啊?你不睡挺早的吗?昨晚我找你,敲了半天门也没回应。” “……我睡觉比较沉。”殷垣含糊地搪塞过去。 “好吧。” 曾队跟电梯小姐打个招呼,看这时正合适,电梯内只有他们三人,于是说道:“我一会想去警局瞅瞅。” “焦叔那边怎么说?” “他没说,人联系不上。”曾队已经彻底弄不明白焦端怎么想的了,觉得自己动手也行,“这边警察如果真的不靠谱的话,我打算直接从部队调人,我们特战队在云省有驻扎点,先把这给端了,具体的案子,慢慢查。本地不行就找异地,总有人能干点实事。” 殷垣:“你决定了?” “这两天我也观察了不少情况,这边应该是有个人口拐卖的产业链,上游下游一起发展,渗透到了这座城市的各行各业。”曾队冷哼,“都这个年代了,打着邪教的幌子来贩卖人口,没被拉去吃枪子都是轻的。” “好吧。”殷垣无所谓道,“你决定就好。” 反正就曾队这肌肉,碰上人肯定没事,要是碰见鬼怪……这不是还有他吗? 电梯小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当花瓶,电梯门开后,正想欠身把人送出去,突然领子被曾队揪了一把。 曾队对着工牌念出名字,笑了笑,“你会保密的对吧?” 电梯小姐低眉顺眼地轻轻点头。 曾队这才满意,“谢啦。” 今天来吃早餐的人更少,稀稀落落几乎没几个人来。 刚走近餐厅殷垣就看见角落里独自啃三明治的吴林林。 他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只手拿三明治,一只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十分专注。 “咚咚。”殷垣手指在桌面上倒扣,语气不冷不热地冲他打招呼,“早上好。” 吴林林手忙脚乱地把电脑合上放到一边,拿出手机打字,“早上好。” “你刚才在写东西吗?” “我是全职作家。”吴林林微笑,“有点灵感就得马上记录下来,让你见笑了。” “挺好的,写的是什么类型的故事啊?” “就是普通的灵异小说。”吴林林笑容腼腆,谈及自己的专业范畴,眼睛带着光,神采奕奕地介绍起来。 殷垣耐心看完他打的一长段字,“故事挺好的。不过你既然写灵异小说,有没有对这里的事情做过剖析呢?这边的案例,很适合当素材吧。” “还没想过。”吴林林含笑,“以后可能会写进去吧。” “聊什么呢?”曾队端着餐盘过来,见殷垣又是两手空空,纳闷道:“你不饿啊?天天都不吃饭。” “不饿。”殷垣摇摇头,“没胃口。” “还是年轻,身体经得起折腾。等你到我这个年龄就该知道吃早饭的重要性了,人是铁饭是钢,哪能不吃饭呢。”曾队面对比她要小上十来岁的殷垣,实在没忍住体内波涛汹涌的母爱,啰啰嗦嗦讲一大堆。 她以为殷垣听了进去,扭头一瞅,人在那拿着手机玩呢。 “小殷?” “听见了,下次一定。”殷垣说着,把她的餐盘拉近一些,拍了张照片又推回去,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你干嘛呢?” 殷垣诡异地沉默几秒钟,“有个同样闲得没事干的人在关心我的早饭状态。” 曾队:“?” 某个闲着没事干的人其实也不太闲,七零八落的人体碎片倒了一地,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正倚墙抱着手机打字。 “真乖,今天终于吃早餐了。”柏扶青发完觉得有点敷衍,又补了个萌萌的猫头表情包,眸子含笑,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一切岁月静好,如果忽略他身上的血滴的话。 狐妖抱着平板走过来,屏幕上一片黑,只有几个红点一闪一闪,在迅速地移动。“老大,跑了几个。” 柏扶青收起手机,往屏幕上看了眼,“跑哪了?” “看这方位,应该是进山了。附近群山连绵,现在又是雨季,他们跑到山里本来就容易躲藏,加之大雨冲刷,到时候可就不好按着气味寻找了。”狐妖道。 “你是狐狸又不是狗,别一天到晚闻气味。”柏扶青收起手机,“我去找。” “啊?您亲自上啊?不至于吧,就是几个成精的小妖而已。”狐妖一惊,“要不您歇着,我去找?” “速战速决,我要早点回去。”柏扶青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转头看向狐妖。狐妖一激灵,以为还有什么吩咐,当即俯首帖耳听令。 “来都来了,你去看看这边有什么特产。” “啥?” “特产,我要带回去。” “哦哦哦,特产啊。”狐妖想了一圈,“翡翠行吗?这的翡翠老多了。” 翡翠? 藏玉显德,比直接送银行卡似乎是好点。柏扶青点头,让他去找,打定了注意等会四九城要给殷垣一个惊喜。 狐妖不知道他有什么要求,就按照人类的喜好去找,从这群被端的精怪老窝里摸出一堆成色极佳的翡翠玉石,找了几个精美的包装盒,美美包装一番,都留给柏扶青拿去送人。 那头殷垣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获得一大堆翡翠的事,等曾队吃得差不多了,就和她一起出了酒店大门,朝当地的警局而去。 吴林林得知他们要去警局,也想跟着,便背着电脑一起前往。 白天的路比晚上的要好找许多,曾队忍不住吐槽,“这边真是怪了,我晚上总是找不对,明明路况也不复杂啊。” “晚上天黑吧。”殷垣回道。 三三两两的游客背着包从他们身边经过,念叨着同一个话题,“真是奇怪,今天好多转运店都不开门迎客了。” “听说是昨晚老板出了事,现在都在医院躺着呢,哪还有心情做生意。” “这么巧,同一时间出事?” “谁知道呢,我押金都交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退。”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的曾队忍不住拦下个人仔细问了问,“你说谁去医院了?” 被问的路人没想到这是女人,懵逼一瞬,老老实实回答:“就那些开转运珠店的老板啊,今天没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听说全部送医院急救去了。” 曾队愣了愣,“怎么会住院呢?” “那谁知道。”路人耸耸肩膀,“本来还想试试,看来只能等下一次了。” 曾队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甚至隐隐带着兴趣的样子,面色沉了沉,脚尖踢了个碎石子正中路人脚底,冷眼看他踩中石子摔了一跤。 “呦,您可小心点,别也进了急诊。”曾队阴阳怪气道。 路人从地上爬起来,想回怼她,眼睛不由自主落在她肌肉结实的手臂上,以及身旁的两个男人,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灰溜溜跑开了。 “真是怪了。”见他跑走,曾队感觉刚才的传闻实在离谱,“难道这就是作恶多了,总算遭报应了?” “或许吧。”殷垣面不改色地说道:“反正这些人活该,什么下场都不为过。” “那确实。”曾队按着导航找到位置,发现这里与她在国内见过的任何一家公安局都没区别。 蔚蓝的天幕下,蓝底白字的横墙上挂着硕大一个国徽,阳光照在上面,为它镀了一层金光,庄严的浩然正气铺面而来。 殷垣站在它面前,联想到这边的环境,感觉到有种强烈的割裂感。很难想象这是现代社会,是一个法治国家。 走进去后,里面穿着制服的警察来来往往,各忙着手中的事。 他们三个大活人站在大厅里半天,也没一个警察停下脚步来问候,似乎完全没看见有人进入。 “你们——” “你好,我来报案。”殷垣打断曾队的话,找到一个接待员说道,“我要报案。” “报案?”接待员从电脑屏幕前抬头,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看着和刚毕业的大学生差不多。但声音格外沙哑,似乎很久没张口说话似的,每一个吐出来的字就好像在嗓子里面用沙砾打磨过。 “你要报案?”他重复道,眼神从迷茫变得怪异。 “对,我手机丢了,来报个案。”殷垣和他对视,“你不给我做案情登记吗?” 曾队看接待员慢吞吞的动作就心里来气,正想催他,胳膊忽地被狠狠捏了一把。她还没扭头,吴林林就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 “你看周围。” 曾队余光环视一圈,发现刚才还在来来往往的警察都停下脚步来,盯着他们三人看。 外面的阳光被一层云遮住,透入接待大厅的光陡然消失,整个大厅的光线变暗了。 殷垣就好像没察觉一样,盯着接待员道:“怎么,这不是警察局吗?你们不受理这个案子?” 接待员眼角的肌肉抽搐几下,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腿在地砖上狠狠划了一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们跟我来。”接待员牵出一抹微笑,“我带你们去里面登记。” 他领着三人朝办案区而去,殷垣落后半步,被曾队很快跟上。他小声道:“这个流程不对。” “怎么不对了?”曾队问道。 “丢个手机在前台就能登记,往办案区跑什么。”殷垣道。 他们一行四人朝里面走,路过的每一个警察都要停下手上的事情,驻足看着他们,直至他们走远,才继续原本的动作。 整个过程,无人说话,甚至连脚步都放得很轻,轻盈地就像是踩在空气上一样。 “就在这里。”接待员带他们走进一间空的接待室,等他们进去后,顺手关上门,微笑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丢手机的经过了。” “我昨天去山上玩的时候,有个手机被人顺走了,没看清人,但应该就是游客。手机是去年买的,大概价值六千元。” 殷垣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表情管理很到位,就算扯谎也能让人忍不住去相信他。 曾队要不是知情,估计真信了他丢了个手机。 “六千已经到了立案金额了,麻烦你们帮我好好找找,这个手机对我很重要。” “你放心。” 接待员提笔就要记下,这时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曾队和吴林林同时拿出手机看,都不是他们的电话。 那就是...... 殷垣平静地将来电挂断,对接待员说道:“是诈骗电话。” 接待员眼神霎时沉下,幽冷地盯着殷垣和他的手机。 到底谁问他了! 曾队忍不住想扶额,先接待员快了一步,飞踢一脚将他从椅子上踹翻,单手撑着桌面,腾空翻了过去,落在接待员身边,将他压制住。 “别动,我是特战队的,今天找你有事要问。”曾队厉声喝道。 “你要问什么?”接待员不停挣扎,脸贴在冰凉的地板上,被压到变形。“你放开我,知不知道这是警察局!” “不是警察局我还不进来呢。”曾队单膝跪在他后腰上,没好气地问:“前天晚上有人从酒店里摔死,那个人的尸体在哪?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接待员气得脸都红了,“什么人摔死了,我不知道,放开我!” “还装!”曾队拎起他的领子往地上一撞,“说不说?” “我不知道!” 殷垣看着曾队压着人逼问,总感觉有什么地方被遗忘了。 他推开椅子,在这件屋子转了一圈,猛地抬头看向头顶的摄像头,摄像头的红光一闪一闪,显示着它在正常运行。 这里到处有摄像头,那岂不是...... 殷垣走过去,将曾队拉起来,“曾姐,你等一下——” 趴在地上的接待员已经不动了,制服衣领被揪得有些凌乱,没了曾队的压制,他的双臂也无力地垂落地面。 “干什么?”曾队皱眉,却见殷垣没了下话,俯身似乎在听着什么。 “小殷?” 殷垣抬手,示意她安静。地板上的接待员小声哼着一首童谣。 ——“血烛摇,冷香藏,三牲供在石像旁……” ——“跟我走,莫回望,塘中浮起新偶像……” 窗外的树影摇曳,倾泻地板上的阳光便如水波漾起,光影快速浮略接待员的身体,一明一暗,来回交替。 他的头颅动了动,一只眼睛斜斜地乜向殷垣的脸,嘴唇翕动,“一个,都别,想跑。” 殷垣倏然站直身,看向门的方向。 曾队茫然:“怎么了?” 下一秒,门外轰隆一声,被撞得狠狠颤动一下,接着如迅疾的雷暴般,一下接着一下。 曾队暗骂一声,掀开工装裤腿,从小腿处抽出一把短刀,翻了个花刀紧紧握在手心。挡在殷垣和吴林林面前,“一会我开路,你们跑出去。都还记得过来的路吧?” “不用了,曾姐。”殷垣道,“你打不过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虽然他们人多,但我可是特战队的人,别小瞧我。”曾队对他不战先屈人之兵的态度很不满,“一会看我的。” 下一秒,门被撞开,外面乌泱泱全是身穿制服的警察,几十双漆黑的眼睛齐刷刷看着里面三人,那目光像是在沙漠上盘旋几个月都没觅食的苍鹰好不容易看见猎物一样。 嗜血而冷漠。 曾队感觉自己的头发不是长在头皮上,而是直接插在头皮上似的,被盯得发毛:“......” “一会你们跳窗跑路,听见没?” “小殷、小殷、小——”曾队没听着回应,就拽了一把殷垣,随即瞳孔地震,表情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简直见鬼似的,看着刚才还好好的殷垣突然往地上倒下。 没有一点征兆,就......晕了? 曾队:“......” 吴林林:“......” 外面的警察:“......” 在地上匍匐挣扎的接待员:“......” 曾队手忙脚乱地将短刀塞给吴林林,把殷垣扶到旁边椅子上,一只颤巍巍的摸向他的鼻息。 过了几秒钟,曾队一脸绝望,“凉了!” 这他爹的,都是什么事啊! 早知道就不来这一趟了,还没打呢,就折了个人头。 离魂的殷垣看着她如丧考妣般的表情,不由也沉默了。 死倒是好死,一会还得想想怎么活过来。 殷垣无奈叹了口气,还是先解决这群麻烦最重要。 这里人毕竟多,判官笔一个个打起来太麻烦,幸好他从老头那顺了个勾魂索。 地府体系中,鬼差的的勾魂索可以任意缩张,一次勾魂几十上百个都不在话下。 “北帝敕令,缚鬼诛邪,敢有不服者,急急如律令!” 他念出咒语,将手里的勾魂索掷出,小小的圈索在半空倏然变长增大,挨个将这些警察的魂魄抽离出身体。 有人打过来,曾队提刀甩翻一个,正转身想收拾下一个,忽然间,这些警察如同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个接连倒地,倒地后,又一动不动。 曾队:“???” 她惊奇地看了眼自己的刀,没血啊。 那这地上的是? 她抬脚踢了几个人,都跟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曾队察觉后面有人靠近,反手一个擒拿,还没抓住那人的胳膊,对方同样直直倒了下来。 “我靠,碰瓷啊!”曾队看着地上的接待员无语道,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吴林林,“林林,你帮我作证啊,我都没碰他们,是他们先倒下的。” 吴林林僵硬地点点头。 殷垣沉默了会,看着地上一片尸体,觉得确实不怎么好解释。 ... 殷垣拎着几十号个魂魄,飘出警局,找到老头,让他暂且把这些魂魄收留着,等几天再说。 老头木着脸指了指自己,“我吗?” “都被勾魂索捆着,你担心什么?”殷垣交接的时候,对他们鬼差的举止不甚理解,“你们有武器,怎么还会任凭他们把城隍庙给砸了?” 老头嘴角抽了抽,实话实说,“大人,除了您,我还没见过一次能勾魂这么多的。我们不一样。” 殷垣跟他无辜对视:“这不很简单吗?念个咒就行。” 老头:“......” 这就是都城隍庙的实力吗?简直恐怖如斯! 殷垣离开前问道:“他们真是警察?我怎么感觉他们身上没有属于警察的气场呢?” 他在四九城和警察打交道频繁,无论是赵云州还是焦端,亦或者是刚入职的小丁,他们从眉宇间都透露出属于警察的浩然正气。有天然的职业Buff加成,可谓是行走的辟邪圣体。 一般的鬼别说会去攻击他们,就是连靠近都不敢。 老头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这些都不是真正的警察。” 殷垣愣了愣,“什么意思?” “大概是三四年前,这里的警察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了。那时候我们鬼差好歹能干点活,勾魂的时候总是发现这些警察看着脸没变,但是内里的魂魄早就被替换了。”老头道,“这就是拘魂夺舍。” “被换下来的魂魄呢?” 老头:“不清楚,从未见过。” 殷垣看了眼这些魂魄,冷声道:“如果可以,麻烦你帮忙审问一下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我还有事要先离开一会。” 老头揖礼,“大人放心。” ... 曾队焦急地走来走去,想着该怎么和焦端交代。 一个大活人,跟她出来一趟,就突然猝死了。 这合理吗? 这对吗? 这让她怎么面对死去的叶颂夫妻。 为国捐躯的烈士遗孤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死了! 还是在她这个堂堂特战队队长面前,传出去她的脸都不用要,已经可以自刎谢罪了。 “......”殷垣回魂后,悄悄动了动手指,发现幅度太小没惊动曾队,又闷闷地咳嗽一声。 曾队瞬间转身,冲到他身旁,不敢相信地试探了下他的鼻息。 “怎么了?”殷垣睁开眼睛,故作不解地问道。 “你、你没事?”曾队扶着他肩膀,“你身体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就打120,刚才怎么回事,突然就倒了,差点吓死我了!” “不用。”殷垣挡住她拨号的动作,虚弱道:“我没事。” “那你刚才怎么晕倒了?”曾队目光沉沉,脸色凝重,似乎只要从殷垣脸上看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就会立刻打120。 殷垣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可能没吃早饭,低血糖犯了。” 第68章 曾队一个电话把驻扎在云省另一个城市的特战队给调了过来,打完电话后,她也不着急了,慢悠悠在警局上下查看。翻了翻档案室的资料,发现最新的案子已经是两年前的。 那是一起失踪案,失踪者是两名刚成年的女性,至今未破。 “这个警局从两年前就已经停止了运摆。”曾队叹气,手指拂过下面一摞都是没有结案的案宗。 殷垣想起老头说的话,心情异常沉重。整个警局,上下几十号民警,无一幸免。甚至消息一直被封锁,没人察觉到异常。 维护秩序的执法者都死了,这里的秩序逐渐崩坏也是理所应当。 吴林林经历刚才变故才缓过神来,拿出手机敲字询问,“你们是什么人?” 曾队平视他眼睛,“你觉得呢?” 吴林林眼神划过她手中的刀,“这是军刀,你是军人吗?” “我是隶属南部战区陆战军的特战队队长,从现在起,这座城市由军方接管。直到所有的罪犯被绳之以法,重回该有的秩序为止。”曾队掏出证件出示给他看。 “......”吴林林扭头看向殷垣,但殷垣没理他。他在看曾队的证件,“曾姝。” 殷垣刚知道曾队的全名,这个名字让他隐约感到熟悉。 “叫姐。”曾队摆摆手道:“你身体不舒服就先去休息吧,我估摸着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来了。” “这么快?” “我来之前就安排好了,当然快。” 殷垣没反驳,找了个地方坐着。等了没多久,楼外接连传来鸣笛声。 十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从装甲车上下来,后面还有七八辆装甲车。这些人进入警局,看见一地的尸体后,全都愣了片刻。 曾队上前解释,顺便派了个人把殷垣送回酒店,再拿上这几天收的小广告,带人把那些经营转运珠的店铺全部给封了。 殷垣对特战队的具体安排不清楚。这两天他都没怎么睡好,加之刚才拘魂消耗了不少体力,吃了点饭后就熟睡过去,再次睁眼已是深夜。 老头还在老地方等着,远远瞧见一道红影踏雾而来,忙不迭迎上前,“大人,您让我做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 殷垣怔愣,“都问出来了?” “这些人全说了。”老头喜滋滋地领功,跟在殷垣身后说道:“等到时候啊,我们这城隍庙重建,您可别忘了在功德簿上给我记上一笔,我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了。” 殷垣哂笑,转而问他,“原本的警察魂魄都被拘到哪里了?” “那些警察连同着这些年死掉的人一块都被拘到了太子庙。”老头说到这,脸色难看起来,本该他们鬼差干的活,偏偏被一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邪门歪道给抢占了,往大了讲那是情有可原,打不过对方;往小了说,这就是渎职失职,隐瞒不报。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足以然后他们在其他鬼差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山上那个?”殷垣问道。 “对。” “我上次去看了,庙里面没有鬼。”殷垣道。 “大人,这拘鬼两个字后面跟着可是炼魂,您说那些鬼现在在哪里?”老头还透露一个消息,“太子庙里供着的就是无面仙,这些都是承认了的。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 老头打着灯笼在前面开路,上山不比走平坦的路,就算不用踏着台阶,也得慢慢地移动身体,费神受累。而且这种有庙的山和其他野山不同,任何鬼怪到了山上都得受限,不能胡乱地飘来飘去。 相当于人间的拜码头,到一座山就得守一座山的规矩。 这时景区已经关闭了,山上无游客。临近太子庙门前时,两个人从石梯另一边大摇大摆地走上来。 “这......”老头下意识看了眼殷垣,“晚上来这里,这些人当真不怕死啊。” 生怕无面仙的祭品不够似的,还亲自来送外卖。 “一会跟着看看,能救就救。”殷垣刚说完,发觉迎面而来的还是个熟人。 “姬先生,我们有什么事不能白天再说,非要晚上上来啊?这晚上夜深露重,山上气温还低,您小心生病——”庙祝苦口婆心地劝说,心里对这个大投资商非常无语,半夜将他带到这里,还美名其曰夜爬。 神经病,只要投资合同一落款,立马就把他给献给无面仙大人。庙祝被他这几天折腾得已经忍无可忍,每天都靠脑补对方的死状才能勉强扯出笑容。 “说到爬山,你知道国内最适合爬山的地方是哪吗?”姬先生说道,“那就是东南那边啊,山峰秀而美,树林郁郁葱葱,景色宜人。我这几年在那边买了几个山头,每年都得去住一段时间。” 庙祝仗着夜色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一记白眼翻完,正好看见太子庙正殿前的平台上站着两人。 “姬先生,你还找了别人一起夜爬啊?”庙祝惊讶。 穷奇的视力比庙祝好得多,一眼就看出来这俩人飘在半空,脚根本没落地。 那没落地的能叫人吗? 庙祝走近几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身上有纸灰味。 他正想发作,后脖颈一凉,顿时软倒地上。 “嚯——大人,我们跑路吧!”老头倒退半步,意识到来的可不是一般人。 “姬先生。”殷垣冲来人点点头。 “真巧。”穷奇眯着眼睛看他,视线从老头身上略过,定在殷垣身上,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这老头身上有纸灰味,殷垣却没有,应当还活着,只是离魂出窍而已,不由问道:“你是走阴人?” 走阴人,生无常,都是对活人兼职地府阴差的指代。穷奇活得久,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见过,看见殷垣这样也不惊讶,只是问了句,“柏扶青知道吗?” “他知道。” “那还行。”穷奇顿了顿,突然发现了什么事,“你知道他不是人吧?” “我知道。” “那就好,只要不是因为我掉马甲就行,不然回头又怪我了。”穷奇拍拍胸口,语气放松下来,“怎么着,你们这是来爬山?” “我们看起来很闲?”殷垣无语,“有正事。上次你不让我拜庙,应该已经知道庙里供的不是正神了吧?” “为这事来的啊。”穷奇点头,“知道,焦端让我特意跑一趟来拆掉它,不然我给一笔钱投资做慈善呢?” 殷垣没想到焦端会考虑这么多,疑惑道:“他让你来,他自己怎么不来?还是说他在别的地方?” “他就在四九城。”穷奇给他解释,“他不来是他来不了。他这不是大限将至了吗,四九城好歹是古都城,有龙脉环绕,灵气还算丰盈,让他能多存活一段时间。他要是离开四九城来这里,过不了多久,人就该没了。” 殷垣头一回听别人口中了解到焦端的近况,眸光闪动,怔愣当场,“怎么会......他不是上古大妖吗?” 穷奇没想到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暗骂自己嘴快又闯祸了,只能尽力找补,“哎呀,也不一定,他跟人不一样,就算到了大限也能多活个几十年没问题,你放心啊。” “上古大妖也会死?” “万事万物都有寿命。我们只是能活得更久,又不是永远能存在。”穷奇叹气。“他会死,我会死,就连柏——算了。” 殷垣立在原地,百感交集,被夜风吹得鼻尖冰凉发酸。 再次有种抓不住命运的无力感。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十年前,他抱着父母的骨灰跪了一天一夜,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还年轻的人,为什么会没有丝毫预兆就离开了人世。 现在他同样不明白,焦端也会死亡。 老头看他们不说话,便弱弱地问道:“那什么?我们还进庙吗?” “进进进。”殿门此时被上了锁,穷奇看都没看,一甩手,锁链自动断开,他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他自诩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上古凶兽,名扬海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也能比这个小小的无面仙强多了! 他身后凭空多了一双大翅膀,手臂变粗,长出半臂长的刺毛。 《山海经》记载,穷奇其状如牛,有翼能飞,音如獆狗。 穷奇挥出一掌,在即将落到神像头颅时,却见它低垂的眼眸忽然睁开,与之对视。 穷奇一愣,大门轰然关上,庙宇漆黑,不透一丝光亮。 ... 殷垣瞬间被拉回思绪,看着大门紧闭的殿门。 “大人......”老头唯唯诺诺,听见里面传来的拆东西声,大气不敢出。“我们上吗?” “先等等。”殷垣暗道奇怪,挥挥手,将地上庙祝的魂勾了出来,指着太子庙问道:“里面供的到底是不是无面仙?” 庙祝都没反应过来情况,身体一轻,等眼睛聚焦后便瞅见这个长得异常眼熟的男人:“......你” “说话。”殷垣不想耽误时间,语气冷厉几分。 “是。”庙祝眼睛睃巡一周,看见自己的身体还趴在地上,不由大惊失色,“我死了!” “也快了。”殷垣说道,“你们这些年都是怎么处理死在这里的人?魂魄在哪?尸体在哪?” 庙祝犹豫一下,被老头从后踹了一脚,立刻回答道:“都在这,都在这——” “具体点。” “尸体在山里埋着,魂魄都被无面仙大人给吃了,至于有没有剩余的,我也不清楚,这又不是我吃的。”庙祝苦兮兮道,“我就是个打工的,有人在这建庙,雇我来当庙祝,我就来了。” “你不知道这是个邪神?” “我知道又能怎么办,警察都没办法的事,你让我去?”庙祝看了他们一眼,猜测应当是地府的阴差,于是道:“大家都是打工人,谁都不容易,我回去给你们多烧点钱,每月都供奉一次,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老头的心动摇一秒钟,看见殷垣时,瞬间又定了定心神,坚决道:“我呸,谁要你的臭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告诉你,今天你完了!” “我没杀人!” “旁观杀人也是帮凶。”殷垣顿了顿,把他拉近点,问庙祝道:“无面仙不应该在缅国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庙祝眼神闪躲,低声道:“你知道传教士吗?无面仙就有自己的一批信众,潜入境内,替它传教。但最初效果不显,毕竟我华夏众神云集,自己的神都拜不过来,哪有时间去信这个野神啊。” “但是还有句话说得好,我们从不养闲神,谁能显灵肯定就拜谁。”庙祝道,“你想想,那些人又是发水果又是发鸡蛋,还天天上门来问候,你去拜了十次有八次都能回应,这谁会不心动?渐渐地,信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无面仙跑华夏做慈善来了?”殷垣冷笑,“总要有个等价交换吧,不然烧三块钱的香求三百万的愿望,它不亏死?” “有。”庙祝叹气,“但已经晚了。他要活牲做贡品,一开始给鸡鸭鱼羊,他不满意。死了几个人后,大家也都明白了他要的活牲是什么。” “你不知道,人的欲望是一步步会增大的,一开始可能只想考个高分,后面就能要一套房子。当你乍然暴富,享受一段时间后,你会想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吗?”庙祝想到了什么,浑身打个寒颤。 “这边是边境,每天出境入境、甚至偷渡的人成千上万,只需要从这上万的人里面选个倒霉蛋,每月供一次就能获得数不清的财富,谁会不答应?” 殷垣还想问,太子庙正殿的门訇然崩开,碎成几片。穷奇一脚踢开地上的门槛,拎着个石像头出来,扔到地上。抬手摸了把灰尘,“还算是有点本事。” “......”听在其他人耳中是一阵酷似犬吠的声音,老头和庙祝齐刷刷看着他,不敢相信道:“什么东西在叫?” 殷垣也沉默了。 穷奇:“......”忘了切换成人话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最标准的普通话铿锵有力道:“我把无面仙给解决了,大家回家睡觉吧!” “不可能!”庙祝瞬间激动道,“无面仙大人能操弄风雨,探知千里之外,数万信徒景仰,绝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嘿。”穷奇摸了摸鼻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区区一个小邪神,它在我面前有什么还手之力,能过两招都算不错了。” “.......无面仙大人。”庙祝如丧考妣,面如死灰,看着地上的神像头,哭号道:“大人,您不能输啊!呜呜呜,我好不容易找个能养老的工作——你走了,我去哪找去?” “......”殷垣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问道:“无面仙真的死了?会不会狡兔三窟,这只是个分身?” 穷奇挑眉,“一个外来的邪神,没这么大本事。要是正神还好说,但这就是个邪神,说好听点是个神,说难听点就是个歪打正着有了信众的精怪。连人形都变不出来,怎么可能会分身。” 殷垣抬头看向头顶的月亮,圆月微缺,白如瓷盘,与在岑川梦中的血月完全不同。 不过,想到岑川,殷垣问道,“你知道有个叫岑川的人吗?” “谁?不认识。”穷奇拜拜手,“反正我把活做完了,等明天我就走。焦端只让我拆个庙而已,旁的事我可不管。” “好吧。” 殷垣飘进正殿看了一圈,确实没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老头眼看没自己什么事了,便跟殷垣打个招呼,先行下山回去。 殷垣将庙祝的魂放回身体后,拎着他一块下了山。庙祝眼看到酒店大楼前,对这栋豪华富贵的大厦完全没有别人一样向往,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害怕,戚戚然道:“我就不能住外面的小旅馆吗?我保证不跑。”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殷垣道。 穷奇给他刷卡开门,硬是把庙祝推搡进去,忽略礼仪小姐的问好,说道:“你让他回来干什么?直接杀了不完了?” “让他回来自首。” “这不都没警察了吗?” 殷垣抱臂,迎着庙祝期待的目光解释道:“警察没了,军队驻扎进来了。高兴吗?” 庙祝:“......” 穷奇明白了,“又是老焦安排的啊?他天天真是操不完的心,难怪你身边跟个女人,就是她吧。” 殷垣盯着庙祝去找曾队投案自首后,这才回房间归魂休息。 他拿着手机给焦端打了电话,电话那头还是忙音,无人接听。他又联系了柏扶青,同样打不通。正欲向赵云州问问,可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明天又是工作日。 这么晚把他叫醒实在不妥,而且不好直接说明情况。殷垣拿着手机转一圈,无声地叹气,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知道了焦端会死又能怎么样? 他根本无可奈何。 ... 殷垣第二天从曾队嘴里得知,他们明天就要回去了。 “是你,不是我。”曾队纠正他,“你回去,我还要留下处理这边的烂摊子。” “这边没你啥事了,该回去了。”曾队看殷垣脸色恹恹,以为他不情愿,便苦口婆心劝道:“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偷渡到这边的缅国人都被抓了,太子庙也拆了,当年和你父母有关的人一个都没放过。你也该放下回家了。” “我觉得......”殷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到焦端,也不得不同意回四九城。 “今天出去再逛一天,明天的飞机,我都给你买好票了。”曾队说着,冲殷垣身后挥了挥手,“这边——” 殷垣转身,发现是背着包的吴林林。对方依旧穿着件长袖衬衫,冲两人腼腆地笑了笑,用手机打字打招呼。 “你要是想逛逛,就和林林一起吧。他在这边呆的比较久,需不需要我找个人陪你们一起?”曾队道。 “不用。”殷垣拒绝,“我和他就够了。” “行吧,你们聊,我去忙了。”曾队站起身,拿着手机离开。 吴林林打字问他,“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回四九城吗?” 殷垣:“是。” “真好,我还没去过四九城呢。”吴林林面露向往,“北方好玩吗?” “还行。春季杨絮和雾霾比较多,没这里的空气好。”殷垣说完,就看见吴林林打出的几个字,眸光微动,“你也要去四九城。” 吴林林笑了笑,露出虎牙,“四九城很繁华吧,到了那里,我就只认识你一个人了,如果有空,你能带我去逛逛吗?” 殷垣注视他一会,颔首应下,“如果有空的话。” 他不提出去玩的事情,低头摆弄着手机,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去拜过太子庙吗?” 吴林林愣了下,打字道:“怎么问这个了?我没拜过,都是我陪着易阳过去。” “没什么,就问问。”殷垣拍拍他的肩,“我上去休息一会,再见。” 电梯小姐此时已然不见,他便自己按按钮,等到了出电梯时,迎面伸出一只手扯住他衣领,将人从电梯拽出来。 殷垣反应很快,左手摁着对方手腕,右手握臂,一用力甩开,瞬间攻守异形,局势调转。 “疼疼疼疼——”来人倒吸冷气,不停求饶。“是我,是我。” 殷垣看清他的脸,瞳孔颤抖,眸色陡然沉郁如墨,呼吸渐重,不受控制地退了半步,后背抵着墙壁,好一会才缓声道:“你怎么在这?” “嘿,我在这,你不应该开心吗?”岑川甩了甩胳膊,“小子,好久不见了。” “有十年了吧?”他哈哈一笑,眼角绽开一圈鱼尾纹,比之十年前,他苍老了不止十岁。 “九年零八个月。”殷垣记得清楚。 “嗐,那不是在里面表现良好减了几个月刑期嘛。”岑川笑着,眼睛紧紧注视殷垣的眉眼,越看越像当年的殷玄。 眼睛像爸爸,鼻子和下巴像叶颂。殷垣挑着父母的优点长成如今这样了。 “你来这干什么?”殷垣问他。 “别想多,我可不是来帮你的。我是来找仇人的。”岑川道。 “仇人?” “是啊,仇人,深仇大恨,血海深仇的仇人。”岑川明明在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嘴里咀嚼着,翻滚着,嘴周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可见真的恨之入骨了。 第69章 “你的仇人在这里?” 岑川脸上的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顷刻间又恢复了正常。甩了甩发酸的胳膊,他说道:“你住这几天了,知道这酒店是谁建的吗?” “谁?” “一个叫老三的。”岑川眼神阴翳,“也是我要找的人。” “老三……”殷垣语气放轻,“十年前你去当线人时对接的人就是他吧。” “你知道?”岑川惊异,以为是焦端说过。“你知道就行,省的我解释了,就是他。目前唯一见过他,还活着的人只有我。他想杀我,我也想杀他。我们两个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去死。” 殷垣想往深了问,可岑川却不想说了,摇了摇头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殷垣真觉得岑川当年挨打不亏,老是话说一半又不说了,故意卖关子,故弄玄虚。 不过他不说,殷垣也有办法去查。 殷垣盯了他一会,语气真诚地说:“要不你去睡会觉吧,我看你眼下都有黑眼圈了。” 岑川不明所以,“我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 殷垣扭头看了看这里距离自己房间的距离,手指摸到判官笔,即将动手前,他手机响了。 “……”下次手机一定要静音,还不能开振动。 殷垣只得遗憾地放过他,拿出手机接电话,是他之前一个当事人客户,来咨询点东西。等殷垣给对方解释完后,岑川早就溜达下了楼。 …… 傍晚,暮色四合,落日熔金。 机票放在桌上,殷垣盯着它,心里逐渐有些动摇。 这一趟来云省解决无面仙的过程似乎太快也太顺利了。 在边境经营十余年的无面仙真的这么容易被杀吗? 殷垣心头压了块石头,越想越喘不来气,各种思绪纷纷扰扰乱成了一团找不到线头的麻线团。 就差一点,他需要一个介入口。 无面仙以太子庙神像为形,用转运珠吸引游客将他们发展成信徒。一旦信徒多了,许的愿望也多了,每月献祭一个人肯定不够。 献祭的人多了,信奉的人也多了,到最后还剩多少人能被献祭? 如果这里只剩信徒,那谁来当祭品,谁是去献祭的人,会从什么规则下进行筛选呢? 殷垣起身拿了瓶矿泉水喝,在拧开瓶盖的时候,无意间瞥见窗帘外的高楼,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没进过这种邪教,但是他上过班啊。 现代企业管理一个重要的议题就是怎么降本增效,实现利益最大化。 把无面仙看成公司的最高管理者的话,信徒就是他的员工,许的愿望等于发的工资,而献祭就是在为无面仙创造价值。信徒许的愿望越多越难,这个公司的运营成本越高。 相同的,献祭的人越多,就是盈利越大。 那将许愿多的人当成祭品给杀了,不就是一石二鸟,既节约了成本,又能最后盈利一笔。 难怪易阳会死。 殷垣若有所思,这种不知收敛的人,无面仙已经懒得应付他了,还不如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和易阳相反的人…… 殷垣放下水,拿起手机和房卡离开酒店房间。站在走廊上往下眺望,隔着十几楼的距离,他一眼就锁定了坐在吧台看书的吴林林。 “林林。”殷垣走过去和他打招呼,“晚上好。” 吴林林看见他下楼很高兴,合上书笑了笑,打字道:“晚上好。” 殷垣拉开椅子坐下,一条腿屈起踩在高脚凳的横条,一脚自然落在地上,悠闲又放松地问他:“你上过班吗?” “没有,我是自由职业。”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殷垣平静道,“你说一个人缺钱,但是他上班不要工资,还心甘情愿地为老板创造各种利益,甚至还能帮助老板压迫同事,这种人该叫什么?” “……老板的亲信?” “不,我们一般叫这种人为工贼。” 吴林林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愣了愣,微微一笑,打字道:“也有道理,你问这个做什么?” 殷垣手背支着下颌,微微侧目,“我想不通这种人图什么。” “可能这人从其他地方获得了利益,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有道理。”殷垣道,“那你获得了什么利益?” 吴林林无奈,“我又没上过班,我怎么知道。” 外面天色已晚,酒店的灯被定了时,一到时间便骤然亮起。瞬间将刚才有些昏暗的大厅照的灯火通明。 殷垣未出口的话被尽数打断,外面连着爆发几声枪响。 他反应过来后,快步走向大门。透过玻璃门往外看,来这边驻扎的特战队与不知道哪来的人陷入混战。 枪声连天,身穿制度的特战队队员被围在中间,举枪警告,大声喊:“我数三声,都散开,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将他们围在一起的人手持火把,火光冲天,橙红的光映在他们煞白的脸上,皮肤层浮现一层油光,像是被火烤出的尸油似的。 他们穿着各色衣服,头发不一,年龄不一,性别不一,唯一共同点就是他们哼的歌。 还是那首童谣,“血烛摇,冷香藏,三牲供在石像旁……” 眼看他们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战事一触即发,殷垣伸手去开酒店的大门。 忽地,一个温热的身体贴在他背后,将手盖在殷垣的手背上,轻轻握住。 呼吸轻盈,气流扑洒在殷垣后颈那块皮肤,越靠越近,逐渐粗重。 同时间,一声轻笑,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别开门,你会受伤的。” 殷垣看着外面已经交火的双方。特战队的装备都是荷枪实弹,真到了危机时刻,开枪并不会犹豫。 但他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人。 被枪打中一个倒下,后面的人又前赴后继冲上去,如同丧尸围城,举着火把,用眼神撕咬特战队的血肉。 火把被丟出去,落在特战队队员身上,火光瞬间凶猛,化为滔天火焰。一时间,哀嚎惨叫与枪声汇聚在一起,被夜风席卷飞上天幕。 “吴林林。”殷垣心情沉重,却毫不意外,“你果然是无面仙的信徒。” “别这么说。”吴林林的声音和他气质一样,温温柔柔的,“我不是信徒。” “你为什么要发现这么早呢?如果你不发现,明天你就可以安心离开这里,回到四九城。”吴林林叹气,遗憾道,“我故意装成一个哑巴,对所有人示弱。只有你对我产生了怀疑,你真是……” “戏演太过了。”殷垣侧身旋踢,一脚踹上他的腹部,没收一点力气。 “别人都死了,凭什么你活着?一个残疾人面对重回正常人的机会,居然一点也不动心,甘于当一个哑巴,你当谁都信吗?” 吴林林岿然不动,察觉不到疼痛一样,摸了摸脸道:“我还以为挺好的,看来得有空去学习学习了。” 殷垣见物理攻击没用,手指探入口袋里,想拿判官笔。 不料摸了个空,吴林林手指捏着一根红色毛笔,转圈道:“判、官、笔。真没想到,你还有副业啊。” 殷垣:“……” 这货真能装,上次在警局估计都看见是他拿勾魂索勾魂的了,还能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这种苗子,进演艺圈多好。 “不要反抗了,我不想杀你。”吴林林冲他招招手,“过来和我一起看完戏,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四九城。” 殷垣侧目看向外面厮杀的场面,“你管这叫戏?” “不好看吗?”吴林林意识到什么,“也是,你都不认识,估计也没什么意思。那就找几个你认识的人吧。” 他等了会,一辆装甲车飞驰而来,直直撞向人群。从车上跳下一个手持AK的人,对着最近的信众扫射,硬是打开一条路。 殷垣看到她,眸色更加沉郁,“曾队……” “曾姝。”吴林林点点头。 “其实我早就见过她,十年前,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士兵在边境巡逻的时候,我从其中一个人的脑子里窥探到了她的脸。那应该是她的亲人吧,不清楚,反正一闪而过,我就留了点印象。后来看见你们时,总觉得她眼熟,直到昨天才想起来。” “1209案……是你做的?”殷垣的瞳孔因为震惊而颤动,“第一次边境巡逻士兵失踪,是因为你。” “不是第一次。”吴林林挑眉,纠正他,“在之前有很多哦。只不过那次死的人身份有点特殊,被注意到了。” 殷垣想到自己的父母,浑身的血液凉了半截,“我爸妈也是被你杀的?” “不然我怎么会注意到你呢。”吴林林笑了笑,“四九城太远,我去不了。没想到你居然敢亲自来这里,真的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到底是谁?”殷垣紧紧盯着他。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吴林林第二次招手。 “砰——” 一发子弹穿透他掌心,鲜血淋漓,溅了两人一身。 “殷垣,快跑———”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 殷垣抬眸过去,只看见岑川端着枪站在不远处直指吴林林。 吴林林总算收起笑容,面露不悦,看向岑川。两人相见,都是一怔。 岑川咬牙切齿地念出自己魂牵梦萦的两个字,“老、三。” 吴林林面无表情道:“早知道就不该放过你。” “殷垣——”岑川大喝一声,看着一动不动的殷垣,心里着急,恨不得把人一把抢过来。 “殷垣。”吴林林动了动被打穿的手指,几秒钟,伤口变恢复如初。手心向上朝殷垣张开,邀请道:“你过来,我绝不会伤害你。” 外面沸反盈天,室内一片死寂。两人四双眼睛紧盯着他,气氛正紧张时,殷垣却不合时宜地勾了勾唇,“真有意思。” 他疯了吧?岑川心道。 殷垣轻轻吐出一口气,“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想接近我的鬼怪总会露出这种表情和语气。他们接近我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和我当朋友,而是想将我这副身体占为己有。” 吴林林皱了皱眉,没说话。 殷垣道:“以前我或许会担心,但是如今……你懂什么叫地府打工人吗?” 第70章 他说完这句话后,浑身一软,直直倒了下去,魂魄却在此时抽离出来,站在身体旁边。 岑川看不见殷垣的魂魄,当年的血案历历在目,瞬间在他眼前重现,刺激着他摁下扳机连发数枪。 第一次也就算了,那是吴林林没注意到他。要是第二三次还能被射中……吴林林头都不用转,子弹半空就被一股神秘力量拦截下来。 “螳臂挡车,蚍蜉撼树。”吴林林冷笑。他捏了捏手指,对岑川的忍耐到了极点。 清脆的摇铃声吸引回他的注意,看见殷垣长袖微动,手指拎着个铃铛晃来晃去。 “你在干什么?”吴林林莫名其妙。 “都说了是打工人。”殷垣挑眉,“我叫几个同事不过分吧。” 地府大厂,全国境内都能互通。 铃声层层荡开数十里,大雾弥漫的夜色下,窸窸窣窣的响动从四面八方靠近酒店这边。 吴林林眯了眯眼睛,像是嘲笑殷垣的想法,勾起唇角,“他们进不来酒店。这里有阵法,就算是鬼差也无能为力。” 殷垣没理他,感觉差不多后就将铃铛收起,挂回腰带上。 老头带着十几个鬼差从外包抄,给这些信众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进不来酒店,没说不能对这些信众下手。 勾魂嘛,他们专业对口。 吴林林眼看外面闹剧就这么收了场,脸色阴沉下来,对殷垣道:“你为什么不能听话呢?非要和我作对。” 殷垣懒得废话,祭出判官笔,同时念动咒语。无形的灵力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衣摆无风而动。 判官笔被他操控着和吴林林打起来,一招一式有着自己想法,朝吴林林的命门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吴林林眉心被判官笔贯穿,脸上血肉迸溅,顷刻就流满了血。他竟握紧判官笔,如握一把刀,往下狠狠一划———— 嘶拉一声,从额头到下颌,生生被划开一道口子。 判官笔挣脱他满是血的手掌,飞回殷垣手中。吴林林脸上的伤口被他徒手撕开,越撑越大,硬生生将一层肉皮从自己身上剥了下来。 从这层人皮下,走出来的竟还是个人。 说是人也不准确,是一个类似直立行走,像无毛的猴子的东西。 他的头瘦成一个骷髅,两只眼睛又大又黑,镶嵌在眼眶上,柔软的手臂随着走路而晃动,身上还残留着人的血肉渣…… 这就是无面仙本体? 殷垣厌恶地蹙起眉,看来穷奇还真说对了,这就是个假托神仙名头的精怪。 长得真丑。 他眼中的嫌恶毫不掩饰,无面仙和他对视的瞬间,黑黝黝的眸子猝然闪动红光。 他没朝殷垣的魂魄而去,反而一头想钻进地上的身体里。 “曹。”殷垣看见他碰到自己身体,再没忍住骂了句,甩出判官笔抽他。 他自己不干净了。 无面仙纵身一跃…… 无面仙扑了个空,他找不到空隙,完全钻不进去。 殷垣身体明明没了魂魄,怎么还会有禁锢? 没等他想明白,殷垣上手拎着他后颈朝地上一丢,“都说了我在地府打工,你还钻——没脑子是不是……” “要是能被你轻易钻了空子,我打这个工还有什么用?” 殷垣抬脚踹了一下,不料无面仙的身体撞向大门,力道竟将玻璃门震碎。 訇然一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老头带着众鬼差以及勾完了魂魄,朝殷垣热切看来,就差拿个旗子加油助威了。 无面仙静止原地不再动弹,殷垣忽然感觉外面的光不太对。 大雾被一层层驱散,血月当空,映照地面上的万物。 老头抬头,立即朝殷垣喊了一声,“大人小心!” 殷垣感觉身体再次一轻,跌入意识的深渊里。 ... “殷队,是我。”老三站在接头的房子外敲了敲门。 殷玄看见是他,脸上的凝重不减反增,“今天不是碰面的日子,你来干什么?” 老三哈哈一笑,“好消息,殷队,我知道了1209案的抛尸地点了,那些人都告诉了我,我这才赶忙来见你。” 山上的气温降了下来,夜风在山林中呼啸,老三站在屋外,咧开嘴笑了起来,白森森的牙齿在夜色中发光,一张一合都带着股腥味。 “你先进来。”殷玄让他进门,随手拔出别在后腰的枪,探出头看了看外面,“叶颂约我来这里,她知道这件事吗?” “叶姐啊。”老三平静道,“我已经见过她了。” “什么时候?”殷玄转头看他。 老三舔了舔尖尖的牙齿,但笑不语。 霎那间,几十年的办案经验告诉殷玄,老三的气场不对劲。他悄然握动扳机,抬手—— 看见老三手心里把玩着两颗滑溜溜的圆形珠子,殷玄眼睛瞬间红了,盯着老三尽力冷静地问道:“这是什么?” “殷队你见了那么多尸体,不知道这是什么吗?”老三嘻嘻一笑,“人的眼球啊。” “谁的?” “你不是猜到了吗?”老三无辜道,“叶姐迟到一个多小时了吧。” 殷玄开了枪,但子弹对老三没用。 他将眼球丢到地面,一脚踩碎一个,电光火石间将枪从殷玄手里卸了下来,但他没开枪,而是拿出一把刀,慢慢地在他四肢上划开一条伤口。 像一个耐心的厨子,专心处理食材,顺便给他讲个故事,“其实你已经很靠近真相了,1209案的士兵尸体也就在这座山上。但你们为什么要查呢?我明明暗示过很多次,只要你们早点收手,我就会放过你们。” 老三撕下一块皮,听着殷玄的惨厉的叫声完全无动于衷,“你不是想当烈士吗?我成全你。” ... 殷垣低头,近在咫尺的是他的父亲,全身的皮被剥了下来,倒在血泊里求死不能,屋外树林上挂着的是他母亲,两眼被挖下,已经没了气息。 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能为力。 他听见老三提起自己的名字,躺在地上的殷玄才猛地动了下手,被血浸湿的手掌硬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拉住老三,目露恳求。 “不要......动他。” 老三把他的手砍了下来。 似乎察觉到有人旁观,老三笑吟吟地看了过来,朝着殷垣的方向道:“你看,他到死还在想着你呢。” 万箭穿心的疼痛也莫过于此,殷垣忍不住肩膀前倾,微微俯下身体,只有这样才能让疼痛缓解一些。 可是还不够,一直忍着有什么用。 他必须要亲手把这根刺从心头挖出来。 猝然一声惊雷劈下,黑压压的天幕被闪电照亮。 殷垣从幻境中挣脱出来,怀里那面白无常赠送的令牌隐隐发烫,将他唤醒。 雷声霹雳,风声正紧,一黑一白两尾游鱼凭空出现,偌大光圈将仰倒在地面的无面仙包裹在一起。游鱼推动命盘层层转动,四柱先定,天干地支陆续推演,当啷一声,命盘落锁,绽放出耀眼白光。 目睹全程的老头情不自禁瞪大双眼,喃喃自语:“我勒个乖乖,判官命盘......这也太牛逼了。” 判官笔悬在半空,红光若隐若现。殷垣伸手去握它,接触到的一瞬间,狂风骤起,闪电照亮他整张脸,层层衣摆被吹皱,恰如春水涟漪,蝴蝶振翅。 “不要......”无面仙呼吸一点点加重,感受着气流紊乱,想要逃离出去,“我是神,我是神......你不能弑神——” “为众生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殷垣一字一句,涩哑无比,“殷玄从警二十年,破获大小案件两千余起。叶颂先从军后从警,参与营救任务数以百计。被他们救下的人超过上万,寒来暑往,披星赶月。你怎么敢的?” “你这种靠吸人血吃人肉,蒙骗人类的精怪,算什么神。” 无面仙什么也听不进去,雷霆万钧之下,他总算是感到了害怕。 殷垣没给他逃脱的机会,抬手间,判官笔射出,伴随雷霆降下,贯穿无面仙胸口,将他震碎成齑粉。 无数的人都看到这幕,除却雷声再无一丝杂音。 老头忍不住激动地握起身边人的手,“我靠,我靠。” “判人判妖判神,凡有罪者,都难逃一罚。居然有人能重现当年曹官斩龙的神迹。” 被他抓的人:“!!!” 啥玩意抓他的。 血色褪去,月亮渐显玉白月牙。 殷垣看见无面仙被击杀,总算是放松下来,身形晃动,忍不住伸手去扶一旁的墙壁,却忘了他这时候不是人形,手掌穿透墙体不由自主倒了下去。 在昏迷前,一条藤蔓圈住他的腰,慢慢将魂魄送回身体内。隐约间,殷垣似乎闻到久违的草木香。 ...... “我只是有点累,又不是残废了。”殷垣无奈,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看柏扶青替他收拾行李。茶几上还有新切好的水果,殷垣叉起一块西瓜咬了口。 “你残废了,我也能给你治好。”柏扶青忙中还能回他一句话。“你去云省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去报仇?” “......我自己的事,我能解决。” “你解决的挺好。”柏扶青瞥了他一眼,“躺了两天都没醒,就差推去火化,成为正式的地府判官了。” 殷垣揉了揉眉心,放下吃了一半的西瓜,“我困了,再去睡会,你慢慢收拾吧。” “你等等。”柏扶青一把拽住他,将衬衫袖子卷起,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摸着指腹温热的皮肤,沉默了会。 殷垣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不要睡了,越睡越虚。”柏扶青给他渡了点灵力,“我陪你出去走走。” 殷垣拍了拍他胳膊,“那你等一下。” 他转身拿了件外套披身上。四九城的天气比云省要低很多,出门还是得多加一件衣服。殷垣不觉的这是自己体虚的原因,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天气冷。 “你那天来的挺及时的,不然我这马甲就难保住了。”殷垣真心实意地感慨,“幸好你不是人。” 柏扶青捏了捏他手指,“我怎么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夸你呢。”殷垣一副你不知道好歹的样子,“我很少夸人的。” “行吧。”柏扶青拉他进了电梯,问道,“云省那边的鬼差你打算怎么办,他们不是连城隍庙都没了吗?” “有投资商。” “穷奇?” “他有钱。”殷垣边说边点头,“来都来了,顺便建个城隍庙也不错。” “他活该,让他办个事都办不好。”柏扶青一想到自己赶到的时候,看见在风里几乎站不稳身体的殷垣就心疼,“幸好你没事......” “我当然——”电梯开门,殷垣的话戛然而止。 外面站了三四个抱着各色礼盒的人,打头的还是熟面孔,妖怪管理局见过面的狐妖。 “老大,殷先生,好巧啊。”狐妖捧着礼盒笑道,“我听说您回四九城了,就赶忙让人一起把礼物送过来。您快瞅瞅,这可都是最好的货。” 殷垣幽幽道:“......收受贿赂是违法的。” 上次狐妖送的金条,他还历历在目。 柏扶青跟上次不一样,这次可以理直气壮地承认,“这不是送给我的,而是给你的。” “你想让我进去?” “......”柏扶青无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几分钟后,殷垣看着摆了一客厅的翡翠玉石陷入沉默,好半天才真诚发问道:“请问,这些东西能做什么?” “当个摆件,做个首饰不都行吗?”狐妖高兴道,“这可都是我一点点选的,你看这成色,一点杂质都没有,绿色宛如一汪潭水。多漂亮!” “这个是......帝王绿?” “对啊!”狐妖伸出手指给他比划,“这一块市值至少七位数。多好啊,放你家又不占地方还好看。” 殷垣被这个数目震了震,低头看了一圈这些翡翠,“这些放家里,我家可以不用要了。” 他想了想,挑了一块最顺眼的收下,“留一个当纪念就好,不用这么多。” 柏扶青见他坚持,“我听说银行有保险柜服务,这些存银行吧,你想要了再去取。” “难怪你不想工作。”殷垣总算理解了柏扶青之前的话,“财富自由到这种程度,谁还想上班。” 话是这么说,可该上班还得上班。 殷垣休了个大长假后,再次回到律所都有些不适应了。 柳裕正送客户离开,扭头瞅见他进来,不由高兴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 柳裕让他等一会,把客户送走后,这才拉着殷垣道:“所里最近接了个案子,点名找你。我可算等到你回来动工了。” “什么案子?” 柳裕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大客户,都是明星。” 殷垣疑惑更甚,“为什么都找我?你们谁来不都一样吗?” “但是牵头的必须是你,这是他们的要求。”柳裕拍了拍他肩膀,“也是个老熟人,徐潺你记得吧,他推荐的。” 殷垣:“可是,我主要处理刑事——” “是刑事。”柳裕点头,“强/奸罪,被告。” 第71章 “嫌疑人是一名高中生,被指控强迫和同班同学发生性关系。”柳裕拿着案情材料给殷垣看,“现在人已经被拘留了,他的姐姐找我们来做辩护。” “受害人怎么样了?”殷垣问。 “两天前,跳楼自杀了,死前还留了封遗书,里面写着近半年来被强迫的过程。这封遗书是目前定罪的关键证据。” “死了?”殷垣皱眉,一阵风沿着窗户刮进来,他忍不住闷声咳嗽几下,脸上浮现异样的潮红,“这件事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就是受害人死后,她的家人报了警。”柳裕叹气,“受害人父母都不在国内,她一个人跟着叔叔生活。这件事情案发后,她的叔叔态度很激动,要求警察那边必须尽快给个说法。” “就一封遗书,能证明什么?”殷垣又问道,“发现了DNA这种直接证据吗?” “没有。”柳裕点了点案情材料,“你知道这案子的委托人是谁吗?” 不等殷垣反应,柳裕自己先说了,“那个大满贯影后姚霖,这个嫌疑人是她亲弟弟。给的律师费是这个数。” 他比了个数字,殷垣沉默几秒钟,“这么多?这是要我们打无罪辩护啊。” “可不是嘛,打赢打输都难搞。”柳裕揉了揉日渐稀疏的头发,“不过钱是真的多,还不是对赌协议。” 有的律所会搞出一种对赌协议和当事人签约,如果赢了就收多少多少钱,如果输了会赔付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律师费。这种就是针对这种有风险,没把握的案子来说的。 “估计警察那边也发愁吧。”殷垣起身接了杯温水润润嗓子,“这案子他们没法定罪,除非有其他证据。” “是啊。”柳裕道,“我就是想到这才接了下来,警察那边慢下来,我们就有更多时间了。” 他问殷垣,“讲了半天,你倒是说接不接啊?” “材料都拿过来了,你还想拿回去?”殷垣看透他的小心思,哂笑道,“先说好,反正我不保证输赢率。” 柳裕松了口气,看他从外面玩了一圈,瞧着居然比之前更好说话了,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出门去哪旅游了?玩这么开心呢?” “没旅游。”殷垣挑眉,“我破案去了。” “啥?” 殷垣捧着杯子,削瘦的指尖被水温蒸得微微发红,热气氤氲他的眉眼,“没什么,最近心情比较好而已。” 柳裕不明所以,还是给出老板独有的鼓励,“那正好你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好好干啊。” “……”殷垣没好气地让他出去。 …… 中午,柏扶青拎着饭盒大摇大摆地走进律所的门,一路上众人纷纷侧目围观,瞥见他进的是殷垣办公室都不由一愣。 “这谁啊?” “殷律的当事人?” “谁家当事人还带着饭的?” 唯一知情的柳裕摸了摸下巴,莫名的有点牙酸,还整上小情侣送饭这套了,真幼稚。 柏扶青献宝似的呈上饭,将它一一摆到小茶几上,“这可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你做的?” “我买的。”柏扶青理直气壮,“就算买的也是一片心意。” 殷垣无奈,放下文件走过去,大致扫了眼,三菜一汤,虽然都放在了饭盒里,但做饭的人还专门摆了个盘,瞧着还不错。 他右手拿筷子吃饭,左手被柏扶青拉过去渡灵力。两人各忙各的时,办公室门此时被敲响。 邱妍拿着一沓A4纸进来,苦兮兮的脸在看见还有外人在时,瞬间有点尴尬,“殷律……您在忙啊。” 殷垣看她,“什么事?” “我们学校要求交实习报告,需要您签个名。”邱妍说着,眼睛忍不住让殷垣和柏扶青交握的手上飘。 什么关系啊,还手牵手! 殷垣抽了张纸擦手,起身接了过来,大致翻看了一遍,感觉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名,顺口问道:“你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邱妍欲哭无泪,“太难了,开题答辩我没过,被导师打回来重写了。” “……”殷垣也就随口一问,哪知就戳到小姑娘的痛处了,同情地来了句,“你加油……” 毕业论文这种东西,对上过学的人来说,谁没被折磨过。殷垣爱莫能助,只能给她多批几天假。 “唉,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知网这东西。”邱妍写论文写的都快走火入魔了,当场痛批这种不合理的制度,“我就一本科生,要什么创新点,法学能创新什么?创新新的杀人手法还差不多。” 殷垣刚想安慰,一道带着疑惑的声音传来,“知网是什么?” 邱妍愕然转身,看着柏扶青俊朗的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殷律……”邱妍音量调到最低,几乎用气声问道,“这怎么回事?” 这年头怎么能有人不知道知网呢! 上一个这么发问的人已经成了历史的罪人了。 “……” 殷垣伸手扶额,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别误会,他……他没上过学。” 比起学术造假,那还是没上过学这种理由更能让人接受。邱妍点点头,表示理解。 离开前还煞有介事说道,“不知道知网是好事,起码没被折磨过。” 门被关上,柏扶青一直没等到答案,瞧见殷垣抱臂倚着办公桌抿唇轻笑,直觉刚才问的问题似乎不大对。 “所以……知网到底是什么?” 殷垣冲他勾勾手,“就是查文献的地方。你用不上,不知道也没关系。” 柏扶青低头蹭了蹭他的脸颊,“所以你笑什么?” “我发现了我们有代沟。”殷垣拍拍他的肩,“平时没事多上上网吧。嗯?柏先生。” …… 姚楚岫在两天前还计划着去外地郊游,哪知仅仅过去了两天,他就进了拘留所。 死的人是他女朋友,也是他同班同学,长得很漂亮,是全校公认的校花。 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学习同样出众,姚楚岫在追求她的时候,用了整整一个月才把人拿下。 能和全校的女神在一起,说出去都有面子。姚楚岫也是真的喜欢她,自从在一起后,他就没想过别人,全心全意地围着她转。 可是,他女朋友跳楼死了,死前还留下一封遗书把他送进了监狱。 尽管过去了两天,姚楚岫还是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 她自杀前一晚,他们明明还在煲电话粥,互诉衷肠。 他穿着蓝色囚服,躺在大通铺上,一整晚都没合过一次眼睛,脑子里面满是女孩躺在地上,身体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场景。 他熬了一天一夜,总算从警察那等到一个消息,有个律师来看他了。 姚楚岫欣喜若狂地跟着警察看见栏杆外的律师,霜白的脸上一双眸子黝黑沉郁,泰然自若地坐在栏杆外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笔,西装下的腕骨突出。 虽然不知道能力怎么样,但他至少看见了希望。 他的家人没有放弃他。 “你好,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殷垣自我介绍道,“是姚霖女士委托我来探望你,我需要你向我讲述该案子的经过可以吗?” 姚楚岫点点头,脸色颓然,“你问。” “你和受害人什么关系?” “周茜……她是我女朋友。” “在一起多久了?” “半年吧……从去年的十月份开始。” “你们关系怎么样?吵过架吗?” “没有。”姚楚岫摇头,声音哽咽,“我对她百依百顺,她性格很温柔,我们在一起连争执都很少有,更别说有什么大到需要吵架的矛盾了。” “你喜欢她吗?” “当然喜欢,她长那么漂亮,学习又好,谁会不喜欢她?” 殷垣笔尖点了点纸,平静地问道:“那你们发生过性关系吗?最近的一次亲密接触是什么时候?” 尽管他语气平淡,姚楚岫还是感觉到几分不自然,尴尬地低头,保持沉默。 “你放心,这个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会保护你的隐私的。”殷垣看着他,“但是前提是你是无辜的,不然这个案子迟早会被警察查清楚,你隐瞒什么都没用。” “……发生过。”姚楚岫的声音细若蚊蚋,脸色肉眼可见得涨红,“上一次是两周前,地点在她家。” 殷垣差点没听清,手指翻到姚楚岫的个人信息那页,年龄十八岁。难怪呢…… “发生关系的时候,她的态度怎么样?有提出拒绝吗?” 姚楚岫摇头,沉默半晌才涩着嗓子道:“其实第一次的时候,我压根没想过这件事。我觉得我们还是学生……最起码也要等高考后,但是就在上个月,她生日的时候,我去她家,当时她家人出差,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又喝了点酒……就……” 说到这,他身体猛地一震,急迫地想要证明什么,“但是我们只喝了一点,谁也没有醉,大家都很清醒。我没有趁她喝醉的时候做坏事。” “嗯,好。”殷垣接着问,“那之后呢?她的情绪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我们之间很正常,非常正常。她说不想让我们的关系被发现,所以我就答应她在毕业前,谁也不告诉。”姚楚岫没想到,当时随口答应的承诺,成了他现在致命的弱点。 不曝光出恋情就意味着没人能证明他和她是恋爱关系。 殷垣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抬头打量他的神情,忽然发现他左脸有道红痕,从耳后贯穿到鼻梁。因为皮肤有些黝黑,所以看着并不怎么起眼。 “你在里面受伤了?”殷垣问道,“如果被人欺负了,可以向警察或者和我说,不要怕。” 姚楚岫眼睛半垂下来,“不是在里面受的伤,是被她……周茜抓的。” “你们不是没吵过架吗?” 姚楚岫苦笑,“是没吵过,直接上手打我了。” “什么时候的事?为了什么?” “她自杀前一天,我也不知道啊,她约我出来,我就出去了,她上来打了我一巴掌,手指甲刮了一道,我都没反应过来呢,她人就跑了。在后面,我怎么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她消失了。直到我听说她跳楼自杀……” 他说话时眼睛往左上看,那是回忆时的典型特征。殷垣没看出他有什么说谎痕迹,但也不认为一个刚成年的女生会说跳楼就跳楼。 里面肯定还有隐情。 殷垣大致整理了下记录的内容,走之前对姚楚岫道:“如果警察那边一直没有接下来的证据,我会和他们沟通,提出先将你保释出来。” 他到办案大厅时打算找主办警察问问情况,没想到刚走进去,就看见一对中年夫妻在大厅里大吵大闹。 男人推搡着民警,女人负责哭,抱着一件裙子嚎啕不止。 在旁边还有个作势要拦,实则一点力气没有的人。这也是个男的,看着比推人的中年男人年轻一些。 “怎么又来了。”有个警察嘀咕一句,瞧见殷垣后,便小跑过来,“殷律师,你最好还是先避避吧,别等会误伤了你。” “这是那个受害女孩的家属?”殷垣站在旁边看。 “是啊。她爸妈从国外连夜赶回来,两天来警局闹了三次,强调必须将嫌疑人判决死刑后才肯离开。唉。”警察给他介绍道,“旁边那个是女孩的叔叔,她爸爸的亲弟弟。” 殷垣点点头,“女孩的尸体解剖了吗?” “没呢,她家人不让,说死者为大,小姑娘已经自杀了,不要法医动尸体。” 殷垣看这情况,估计今天是找不到时间问主办警察了,只能先回去,改日再来问。 …… 他一连几日没去城隍庙上班,白无常都快习惯了他的缺席。等殷垣一出现,白无常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人。 等殷垣飘到了白无常面前,白无常仰头,自矜地等他主动打招呼。 “……”一阵风随着殷垣的身影刮过去。 “!!!” “不儿。”白无常气笑了,舌头从嘴里滑出来,滴滴嗒嗒淌下口水,“你没看见我吗?” “什么东西在说话?”殷垣自言自语。 白无常跑到他面前,伸手挥了挥,“喂!” 殷垣视线移到他身上,“怪不得我没看见,原来不是人啊。” 白无常:“……”他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 “哼。”白无常摊手,“令牌。这几天玩得很开心吧?也不见你给我带点特产回来。” 殷垣把令牌还给他:“我工资还不够?” “……咳,咳咳。”白无常一下被拿到七寸,“嗨,这事儿啊,咱俩谁跟谁。” “……”殷垣懒得跟他掰扯,“我要找个人。” “找人你去公安局啊,来这里干嘛?” 殷垣:“是个已经死了的人。” “哦,原来是有事来了。我还当你良心发现想起来这个家了,哼。”白无常捏着兰花指,“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 殷垣真服了,抓了个试图蒙混过去的鬼差问道:“他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鬼差结结巴巴,“大、大概是昨天和另一个辖区的鬼差比工资被刺激到了。” “?” “对方工资加提成比他高了一倍。” 殷垣明白了。 留下白无常独自发疯,殷垣问这鬼差,“你最近有没有勾过一个叫周茜的魂?是个女生,自杀。” 鬼差细细思量,“您稍等,我去查一查。”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没有啊,别说这几天了,这一个月都没这个人。” 殷垣沉吟,“四九城十二中那片是谁负责的?” “我……” “你真没去勾魂?” “真没。”鬼差就差指天发誓了,“最近我们勾魂都是系统派发的任务,谁接到谁去勾,基本上都没问题。除非……除非那个鬼隐瞒了姓名八字,连系统都骗过了。” 殷垣若有所思,想着回去该去查查那女生的身份,能把鬼差都骗过去的,可不容易。 他来都来了,便在城隍庙呆了几个小时。没什么鬼来报案申冤,倒是从隔壁程序员嘴里知道个最近的国际大新闻。 有个出国外交的大熊猫丢了。 殷垣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退回几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熊猫丢了,熊猫,就那个长得像猫实际上是熊,只有黑白色拍不了彩色照片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程序员还当殷垣不知道,好心给他解释。 “……熊猫我知道,它丢了?”殷垣奇怪,“去哪个国家的熊猫丢了?” “就是特别有钱那个,头顶一块布,全球我最富。”程序员唉声叹气,“现在地府论坛里面都传疯了,丢了个大熊猫,这可麻烦啦。” “什么时候的事?” 程序员:“都一周了,还是没找到。也不知道谁这么坏,连熊猫都偷。” 殷垣奇怪,“为什么没有被报道出来?” 这种事情要是真的,不得成为全球热搜啊。 程序员继续叹气,“完了,下辈子还想投胎成熊猫呢,谁知道这熊猫都不安全。太可怕了。” 殷垣打断他,“这熊猫怎么还能丢呢?它不是在动物园里面,那么多人盯着的吗?。” 程序员看着他,“等我下辈子成了熊猫,再告诉你哈。” “……” 四九城十二中 晚上学生下课后,保安提着灯挨层检查还有没有滞留在学校的学生。 本来也就是照例巡查一下,十二中的校规比较严,一旦抓到到时间不离开的学生就会通报批评,因此这群最爱面子的少年人鲜少有这么做的。 保安哼着小曲上楼,从上至下,检查完一层楼就关一层楼的灯。 直到第四层时,他刚熄灯,忽然瞧见一道白影飘了过去。 “嘿,谁啊,快出来,已经放学了,就不要在教学楼呆着了。”保安喊了一声,那边没人应答。 “快出来,晚上在这边过夜不安全。”保安苦口婆心地劝着,提着电灯往空荡荡的教室里照。玻璃被灯光照出影影绰绰的光影。 这边就两个班,都是有名的尖子班。 保安想着不该啊,这两个班的学生平时最守校规了,从来不会在这里过夜。 看完两个教室都没任何发现,保安摇了摇头,“可能眼花了吧。” 他原路返回,打算到下一层楼看看。 脚步刚落在台阶上,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上楼声。 保安打个冷战,屏气凝神仔细听,不是幻觉。 楼上真的有人。 他转身三步并做两步回去找,挨个教室又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真特么邪乎了,人呢?跟我躲猫猫呢?”保安低声骂了一句,看了眼楼梯口的数字。 他现在是在顶层六楼。 教学楼的走廊是开放式,半夜站在楼梯口这边,能眺望到操场上忽暗忽明的路灯,再往远看,就是周围小区亮着的灯光。 保安想起来件事,他请假那天这个学校似乎有个女生从楼上跳下去摔死了。 学生自杀的事被学校第一时间压了下去,保安也是从同事嘴里听到的。 这几天他们都害怕,嫌晦气不想值夜班,只有他敢大着胆子巡逻。 那个女生,是哪个年级哪个班来着? 保安拼命回忆,楼上再次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这次比刚才地还要清晰,似乎就踩在保安的头顶天花板上走动。 可这特么是顶楼! 保安越想越怕,握紧了手电筒,拔腿往下跑。 他跑到四楼楼梯口,下意识往走廊外看了眼。 一个女孩从天而降,倒掉下来。 在经过四楼的那刻,她与保安直直对视一眼。黑到不透一丝光的瞳仁,惨白的脸,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声巨响——重物落地。 保安张大嘴,想要尖叫,但是嗓子被胶水黏上了一样,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徒张一张大嘴,死死瞪着刚才女孩一闪而过的走廊。 有人跳楼了—— 有人跳楼了———— 就在他眼前! 保安足足僵在原地二十多分钟,才敢挪动身体,战战兢兢地趴在栏杆外往下眺望。 空无一人。 地面干干净净。 别说人了,连个多余的塑料瓶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保安的呼吸被生生切开了来,一小截一小截喘着气。 他刚才看到了,有个人跳了下去。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请问,你在找我吗?” 第72章 殷垣隔日就听说十二中闹鬼的消息。昨晚那鬼差跑十二中转了一圈,正巧碰上救护车拉着被吓晕的保安离开。 “听那群人说保安巡逻碰见个跳楼的学生,结果您猜怎么着,他跑过去一看,地上没人。那人啊,当时就站在他背后……” 白无常说得眉飞色舞,舌头都快掉到旁边的餐桌上了。 殷垣淡定地咬了口包子,是紫薯馅的。绵密的紫薯在嘴里化开,虽然有些甜,但还能接受。等他讲完后,殷垣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精神恢复正常了?” 白无常嘿嘿一笑,拉开椅子坐下,“早好了,那个鬼差办案的时候勒索不少钱,现在已经被停职惩治了……嘿嘿,我就说,我拿两份工资怎么可能还有人比我高。” “……”殷垣无语,“你还挺骄傲。” “有钱谁不骄傲?”白无常挑眉,“别说这个了,你昨天找那个鬼怎么回事?” “我手上一个案子的受害人。一小姑娘,在学校跳楼自杀了。”殷垣言简意赅,将最后一口包子吃完后看了眼时间,“你要有空就帮我查查她在哪?” “我可没时间。”白无常摇了摇头,“那熊猫不是跑了吗?我还得帮忙找熊猫。” “不是吧,地府还有动物园?”殷垣诧异。 “那熊猫不是一般的熊猫。”白无常捂脸,“妖怪管理局递过来的消息,它早成精了,平时就是懒,喜欢以原型示人。谁知道怎么会跑到动物园又被送出国了。我估摸着,它这是水土不服跑回国了。” 殷垣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了起来,“熊猫的祖先真是蚩尤坐骑吗?蚩尤当年到底怎么输的?” “……” 白无常哪答的上来,“等我找到了帮你问问。” 殷垣摆摆手,换了身衣服,拿着包就要出门。他今天打算去十二中亲自去看看,没想到在楼下撞上了柏扶青。 对方同样的要出门的装扮,身边还跟着个十来岁的少年,对方穿着蓝白款式校服,蔫了吧唧跟在后面。 “我真不是故意的,谁让那个老师先骚扰我的?” “这不是你打人的理由。” “我没打他,就拍了一下。” “拍一下让对方肋骨骨折?”柏扶青盯着他,眸色晦暗不明,过了一会冷笑一声,“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皮糙肉厚呢?” “他长得就是皮糙肉厚的样子……”少年嘟囔。 “你说什么?” “啊?我说……”少年眼睛忽然一亮,“我说要是我老师跟他一样,我才不会动手呢。” “我看你想让我动手了。”柏扶青说着转身看见身后的人,顿时失了声。殷垣抱臂好整以暇看向他们。 “本来就是,谁让我老师长得就欠打呢……”少年说道。 “你们这是?”殷垣淡淡问着。 “这小崽子打了人,带他赔礼道歉去。”柏扶青无奈,“你上班啊?” “嗯。”殷垣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脑补出一只哈士奇的模样,想到熊猫都能成精了,那哈士奇成精也不是不行……“他是什么妖?” “我是狐狸啊。”少年笑吟吟,“藏狐听过吧?” 还好不是哈士奇。 殷垣心里一松,“你好。” “我好我好,小哥哥,你和我们老大认识啊?”少年人眼睛都快黏在殷垣脸上了,语气哪还有刚才的桀骜不驯,“我叫胡山山,小哥哥你叫什么?” 柏扶青拎着他后颈,提到了稍远的距离,语气暗含警告,“有空还是想想怎么忏悔吧,不然我把你扔回老家的山里。” 殷垣看胡山山一脸菜色,忍俊不禁,“他做什么了?” “在学校打老师。”柏扶青无语,“这已经是第三所学校了,每次都是不是打同学就是打老师。” “为什么要打老师?”殷垣没立刻评价这种做法,先问原因。 胡山山解释道:“我本来就想安安静静学习,结果第一所学校有人霸凌我,第二所学校有人要我霸凌别人,第三所学校老师骚扰我。” 殷垣挑眉,“你现在在哪个学校读书?” “十二中。” “……”殷垣心说真是巧了,他还想着以什么理由进去呢,正好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来。 殷垣让他们上车,胡山山没想到这小哥哥这么热情,还想开车送他们,本想矜持一下。却听柏扶青问了句,“你也去十二中?” 胡山山一愣,见殷垣没反驳,一边拉副驾驶位的车门一边问道:“你去我们学校做什么?你也找人啊?” 他刚坐到一半就被柏扶青一把塞进后车座上。 “老大!”胡山山不满,“你让我跟小哥哥说会话怎么了?” 柏扶青:“道歉信写了吗?” 胡山山:“……” 殷垣没搭理他们的唇枪舌战,开着车驶出车库,幽幽来了句,“你们学校高三有人跳楼的事知道吗?” 胡山山怔了怔,一把抓住前排的椅背,“你怎么知道的?” 不过他也没多纠结,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知道,就是一高三学姐因为谈恋爱家里不同意就跳了楼。学姐在我们学校蛮出名的,不是因为她的成绩多好多漂亮,而是她家里特别变态的规矩。” “变态的规矩?她家人对她管的很严格?” “岂止,对她是动不动打骂。”胡山山还记得有人见过她身上露出来的伤疤,一片青紫,全是被打出来的。 “你知道她谈恋爱的事情吗?” “不知道。”胡山山摇头,“要不是她自杀了,我们谁都没想到她还敢早恋。” “你觉得她不是自杀?”柏扶青问了句。 “自杀应该是自杀,自杀的原因不清楚。”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来,胡山山跳下车,看着殷垣锁上车门和柏扶青站一块,一左一右看着自己,竟莫名产生一种父母来送他上学的诡异感。 什么玩意…… 胡山山摇了摇头,柏扶青当他老祖宗都够了,至于这小哥哥…… 估计年龄还没他零头大。 他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领着俩看似是监护人实则没有一点关系的大人进去。 十二中的布局是一个年级一栋楼,高二的楼和高三的楼正好挨在一起。沿路的主干道两旁种着郁郁葱葱的枫树,此时才暮春,枫叶依旧鲜绿。 途径高三楼前时,胡山山特意驻足给殷垣指了指那片完全看不出死过人的地面,“这就是学姐摔死的地方。当时在上课,没人注意到她。” 殷垣看了一会,确实闻出来了些血腥味,“她死了,学校就没有停课让其他学生回家吗?” “为什么要回家?”胡山山不理解。 殷垣:“……” 该怎么让这俩妖知道,人在面对同类尸体时是会产生心理阴影的呢? 既然已经进入学校了,殷垣想着先到处看看,胡山山正好也不想去办公室认错道歉,自告奋勇地要给殷垣做向导。 还美名其曰,人命关天,他老师人又没死,只能排第二。 柏扶青被他的诡辩气笑了,差点当场打孩子。 胡山山往殷垣身后一躲,扯了扯殷垣的袖子,“诶,那不是她的家属吗?” 不远处几个老师领着三中年男女往这边走来,最中间的中年妇女不停地抹眼泪,神情还很激动。 “他们来干什么?”胡山山奇怪。 殷垣感觉不大对劲,“她父母常年在国外,怎么还能对她管教这么严的?” “学姐她跟着叔叔住。”胡山山不以为意,“就像我,没有亲人,连叫家长都只能找老大一样。” 柏扶青冷冷地瞥他一眼。 胡山山瑟缩一下,抓殷垣的衣角抓得更紧。 有校领导带头,学生纷纷让出一条路。因为昨晚保安遇见鬼的事情已经流传开,路过的学生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周母带着哭腔道:“你们是学校,难道还真信我女儿冤魂不散,来学校里面折腾吗?她就算是要闹,也是先找害她的人啊。” “是是是,您说得有道理。”校领导点头,“今天叫你们过来也是为了处理这事,周茜同学毕竟死在学校里面,被很多学生看见了。我们学校总得考虑考虑其他学生的心理状态吧。” “你什么意思?” “我们就是觉得孩子既然已经没了,尽快入土为安才重要。”校领导意有所指,“你们可能不知道,最近不少学生都在说总在学校角落看见她呢。” “胡说八道。”周父怒斥,“简直胡说八道,这个世界上这么可能有鬼。” 他说着,扯了扯旁边的弟弟,“你说是吧,平时你和我们茜茜呆的时间最久,要是真有鬼,她怎么不来找我们这些家人呢?” 周哲一顿,点点头:“那当然,她要找也应该找我们啊。” 校领导默然,看了眼这三个人。他对学生之间的传言又不是不知道,周茜还活着的时候,他也见过小姑娘身上的伤。 这些当家长的,孩子活着不知道关心,死了三天两头来闹。 但今天他的主要任务是缓和矛盾,再有腹诽也不能说出来,微笑着带他们上楼往办公室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走着的人突然惊呼一声,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校领导定睛一看,周哲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呻吟。 路过的学生被吓一跳,纷纷驻足围观,一个上来要扶的都没有。 还是周父周母连忙把他从地上架起来,“没事吧?” 周哲捂着腰,狐疑地看向周围,“刚才有人突然推了我一把,我感觉到了!” “谁?谁推的你!”周父愤怒地看向周围学生,“是不是你们?赶快站出来,还有没有一点素质!” 学生被他吓了一跳,都往后退了退,没一个人说话。 校领导真服了,这不会是打定主意来讹学校了吧? “意外意外,我们同学不会做这种事的。”校领导连忙上前关心,“没事吧?快上去坐着歇一歇,要是真摔到了,我就叫校医来看看。” …… 胡山山望着那边闹剧,“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殷垣:“我也看见了。” 胡山山奇怪道:“学姐不应该被鬼差带走了吗,怎么还在这?” “我去看看。”殷垣让他们去忙,自己迈步过去。 胡山山还想跟上,猝不及防被柏扶青抓住命运的后脖颈,只听他阴恻恻道:“你跟我走。” …… 周茜推完人后就站在原地看戏,反正没人看见她,她比生前自由自在多了,想做什么做什么。 眼看他们又要走,周茜还想去拽一把,愕然发现自己被一阵风卷起,不受控制地飘走。 眼看离父母越来越远,周茜慌忙控制自己想停下来。 “周茜。” 殷垣把她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正巧这时候上课铃响了,学生都回班级上课,方便他们谈话。 “你是谁?”周茜微微睁大眼睛,“你能看见我?” “我是姚楚岫的律师。”殷垣淡淡道,“你还记得他吧?” “……他还好吗?”周茜眼神有些黯淡,悲戚不已,“都怪我,是我害了他。” “那封信上写的不是真的?” “不是。”周茜沉默,“我和他在谈恋爱,不是他强迫我的。” 殷垣皱眉,“那你为什么要写信,还带着它自杀?” “写信是被迫的。”周茜道,“跳楼前,我没想到那信会在我身上。我还是死后才知道因为这张纸惹出来了麻烦。” “谁强迫的你?”殷垣灵光一闪,“是你家人?” 周茜低头不语。 “周茜,你是自杀吗?” “……是。” “为什么想自杀?” 殷垣问完后,见她又低头不说话了。细碎的发丝在她脸庞边散落,即便是死了,全身还是散发出柔顺的感觉。 很少有鬼死后没有任何戾气的,即便是自杀而死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其实从来不存在自杀一说,所有自杀都是另一层意义上的他杀。 “那我换一个问题。”殷垣抿唇,注视她的表情,“你死后,为什么没有被鬼差带走?” “什么?“周茜茫然,“这个世界不是唯物的吗?怎么还有鬼差?” 第73章 听见她说什么后,殷垣表情几近空白,“你要不找个镜子看看自己呢?” “……哦对。”周茜带着歉意道,“刚死,还没习惯自己的新身份。” 殷垣:“第一次,能理解。” 周茜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上,“这么说,我应该被鬼差带走吗?” “你的姓名,年龄,生日,有被修改过的吗?” “应该没……我记得没有。” “那就怪了。”殷垣身上没拿生死簿,无法当场查户口,只能等晚上上夜班再说。 “你刚才对你家人做的事情,我都看见了。该说说你为什么要自杀了吧?姚楚岫还在里面,不弄清楚你的事情,他可能会永远出不来。”殷垣半真半假地说道,“姚楚岫当面对我说他很喜欢你,后悔不能早点保护你,让你吃了很多苦。他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自杀。” 不缺爱的人会觉得这话味同嚼蜡,毫无波澜,可对家庭特殊的女孩来说,一个正常且真的关心她的人无异于行至末路悬崖时看见的一根悬索。 悬索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可却是她唯一的救赎。 殷垣刚说完,周茜耸动肩膀哭泣起来。不到情深处,鬼是不会落泪的。 一颗颗的泪珠断线了珠子一样坠下,周茜张嘴咬着手背,努力压制哽咽声,可身体上的反应压抑不了,她抖得像寒冬腊月中北风呼啸时的枯叶,又轻又薄,碰一下就会碎裂。 渐渐地,握成拳的手背从她嘴里滑出来。她瞬间恢复了冷静,就像是从魂魄里抽离出第二个魂魄,一个在哭,一个冷眼旁观。 冷眼旁观的周茜无视所有负面情绪,对殷垣露出审视的表情。 碎发遮不住她清丽秀气的眉眼,里面的情绪来回翻滚撕扯。 说出来吧,反正你都死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 说出来吧,就当讲个笑话,让这些人看看你这清纯的形象下早就腐烂发臭的身体,看看这些人得知真相后那种惊愕的表情,多有意思。 死了的人是没性别的,你不会再被注视,你就是你。 周茜听到自己用非常平静,仿佛只是叙述今天吃了什么饭一样的语气,向姚楚岫的律师说道。 “我是被侵犯了……”她的声音很弱,只发出一道气流,“但不是姚楚岫。” “是……是我的……是周哲。” 到了现在,她连一声叔叔都不愿意叫,似乎只有把关系彻底地一刀两断,才让她面对侵犯加□□时的伤害减少一些。 霎时间,殷垣手指紧握,瞳仁猛地一颤,后悔刚才坚持问她了。 换个场合,换个人,就算是找白素素都比现在好得多。 但问都问了,周茜继续讲述,殷垣只能继续听。 “第一次是十四岁那年。” 周茜眼神放空,透过外面的林荫似乎窥见了三年前的人和事。 父母一直在国外工作,她只能跟着亲叔叔周哲生活,两人相处的时间几乎有十年之久。 周哲是研究员,学历高,性格温雅,重要是对周茜很好。 他将近四十一直未婚,对外说是不想因为婚姻耽误工作,但在周茜面前,他说的是不想有个外人插足他们两个的生活。 这种无法言喻的偏爱完全满足了周茜缺爱状态下对情感的渴求。 她越来越喜欢和周哲呆在一起,听他读书,打电话,说各种家长里短的小事。 再从这些小事里,转移到他们两个的生活之间,愈说距离靠得愈近。偶尔听周哲讲句笑话,周茜都会下意识地伸出未着鞋袜的脚踹到周哲大腿上,笑得发丝都在乱颤。 那脚白得出奇反光,简直是未经世事的少女的经典模样。踢了一脚又迅速地收了回来,周茜蜷着腿,引男人的目光顺着她的脚来到她裙摆下,接着向上,看她清纯可爱的脸庞。 周哲会意味深长地一声叹息。 周茜不是没察觉到周哲滞留在她全身各个部位的目光,但她发现得晚了。 他们是亲叔侄,谁也不会防备着对方。 周茜当晚睡觉刚躺下,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她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接下来的事情光怪陆离,就好似梦境。周哲压着她,滚烫的体温像火一样蔓延,不容拒绝,也无法拒绝。 他一口一个亲昵温软的喊叫,诱导着她逐渐走向早已准备好的的床塌。 周哲说他们互相爱着彼此,血缘不是枷锁而是更加亲密的见证。 她就稀里糊涂把孺慕和对异性的好奇全部投射到他身上,并错以为那就是爱。 可是畸形的关系无法对抗有秩序的世界。周茜每天上课跟着老师学怎么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可私底下,她早就和自己的亲叔叔密不可分了。 天底下的书成千上万,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没有一句是在肯定他们这种关系的。 有时候读书不是一件好事,愚昧才能苟延残喘。周茜恨自己为什么要读书上学,为什么不是一个文盲疯子精神病,这样她就能为自己和周哲的关系找到一个理由——她还小,她不知道这是错的。 尤其是在遇上姚楚岫之后,他大大方方地热烈追求,温柔小意地照顾她的情绪和所有秘密。周茜直到这时才幡然醒悟,爱情不会让人痛苦,把不是爱情的感情硬当成爱情才痛苦。 这种痛苦的日子,她过了三年,未来或许更久。醒悟的那刻,她的世界春草疯长,紧接着就是天崩地裂。 “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周茜最后还是自杀了,死在她与姚楚岫认识的第一年,在一起的第六个月。 良久,周茜撩了撩头发,突然来了句,“其实,我还挺喜欢周哲的。在楼梯上推他的那一刻,我只想玩一个恶作剧,告诉他,我就在身边。” 殷垣静静地看着她,“你觉得你喜欢他?” “不喜欢怎么能在一起三年?”周茜抿了抿唇,恢复成最初的模样,小声问了句,“我是不是挺花心的?同时能喜欢两个人。” “和十四岁及以下的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那叫□□,是犯罪。不是喜欢更不是什么爱情。”殷垣冷声道,“你有勇气自杀,没勇气去面对法律吗?” “如果这是爱情,他为什么要打你?还逼着你写那封指控姚楚岫的信,把他对你做的事情,套到姚楚岫身上,借此让他洗白,你们重归于好是吗?”殷垣语气不断加重,不给她反驳思考的时间。 “实际上是周哲在不断给你灌输你们是爱情的观念,你以为你们相爱,实际上他只是有变态占有欲。他打你,是因为你被发现和姚楚岫走得近是不是?” “他其实……没这么不堪。” “这种人,我们一般都叫他渣滓和败类。”殷垣淡淡道,“一个社会上的垃圾,迟早会被分类处理。” 周茜悄悄看了眼他,纤长的眼睫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不出喜怒,冷着脸说话时,却半点不会让人反感。 “……我其实只关心姚楚岫什么时候出来。”周茜道,“其他的都无所谓。” 殷垣发现她脾气是真好,人都忍成解离障碍了,一点也不恨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甚至连报仇的想法都没有。 “姚楚岫是我的当事人,维护他的正当权益是我该做的事情。”殷垣停顿一会,还是问道,“如果我能帮你,你想做什么?” “我想吃黑森林蛋糕。”周茜想了想,“之前怕胖,一直戒糖。现在总是能放开吃了。” 殷垣点点头,带她去找蛋糕。 走在笔直宽阔的主干道上,一片片的光影稀碎落地,春蝉时不时发出嘶鸣。 周茜没有影子,她就跟在殷垣后踩他的影子,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间,一只球穿透周茜砸向殷垣。 千钧一发时,路边的树梢突然伸长弯曲,将球截了下来。 枝叶划过殷垣耳骨,他下意识回望,正好看见往繁茂的叶片下回缩的枝丫,以及负手而立的柏扶青。 “小哥哥——”胡山山张手作乳鸟投林状,结果脚还没迈出去,就被一把揪住领子扯回来。 柏扶青慢悠悠领着他上前,一句话没说,把地上的球给踹飞了砸到跑过来想拿球人身上。 “幸好老大出手及时。”胡山山心有余悸,“不然小哥哥你的脸就要被毁了。” “毁什么毁,他什么样都好看。”柏扶青给了他后脑一巴掌了,这才问殷垣,“你没事吧?” “都没感觉。”殷垣微微轻笑,“我要带周茜去吃点东西。” “那我陪你。”柏扶青当即表示,“这小崽子也饿了。” 周茜站了一会,吃惊地发现能看见她的不只有殷垣,还有这个长得更高的男人…… “学姐——”胡山山忍不住打招呼,“哈喽~” 周茜:“……” 怎么还有! …… “学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胡山山给捞了一小碗火锅里烫好的肉,推到周茜面前。 牛肉被烫得熟度刚刚好,就算不蘸蘸料也是鲜甜爽口。 周茜一边吃肉,一边吃蛋糕。鬼吃东西不用动嘴,吸气就行。不一会冒着白气的牛肉就变得冰凉,这是她吃完了。 “好久没这么放纵地吃过饭了。”周茜唏嘘,“感觉当鬼也不错。” 殷垣幽幽问她,“你好好享受吧,等晚上就没得吃了。” 周茜惊悚,“鬼也有断头饭啊?” 一声轻笑,柏扶青捞起一片烫好的吊龙放到殷垣盘中,“他晚上送你离开,去枉死城。死了的鬼不可能一直留在人类社会中。” “啊——”周茜遗憾,“还以为天天都能吃呢。” 说到吃,她支着下颌道:“我如果不死的话,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了。我爸妈打算带我一起出国,不参加国内高考。” “你……周哲呢?” “他也去。”周茜叹气,“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的,除非我去死。” 殷垣:“你就没想过让他判刑坐牢吗?” “……我不知道……我没证据……而且,他不是华夏国籍,国内法律对他有效吗?” 殷垣察觉自己似乎漏了一个很重要的点,“你等等,他国籍不在这……那你的呢?” “我也不在啊,所以不参加国内高考。” “……”殷垣发现了个bug,这种华人死在国内,魂魄还能归地府负责吗? 如果是属地原则,那来华的外国人岂不是死后也是归地府管辖? 如果是属人原则,那鬼差还要出国勾魂? 殷垣揉了揉眉心,总算知道鬼差不去勾她魂的原因了。 “怎么了?”周茜茫然。 “没事,吃你的吧。”殷垣叹气,“他在境内犯法,他就要负责承担后果……至于证据,只要他做过,就一定有证据。” 周茜吸了一口饭,有所意动。 胡山山在旁边听了会,感觉差不多弄明白了,忍不住献策道:“要不我先去给他套个麻袋打一顿,让他主动自首?” 柏扶青乜他一眼,“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胡山山低头。 “你老师怎么样了?”殷垣关心一句。 “没事,就是断了根肋骨,死不了。”胡山山心大,“这下他可算知道我不好惹了。还是老大出马,他当着老大的面啥也不敢反驳,哈哈哈哈哈哈。” “谁让他非逼着我参加破补习班,一学期交几万学费,不然还会给学生穿小鞋。真当小爷是人了?” 殷垣:“你有证据吗?” “有录音。” “下次别动手,直接举报。”殷垣说道,“打一顿只能出点气,让他丢了饭碗才会真的害怕。” 胡山山一脸受教的表情。 …… 当晚 周父周母回到家,疲惫地拖着身体往沙发上坐下,讨论白天的事。 “学校就想给两万块钱,这怎么可以?”周母不满地拿抱枕砸周父,“我们辛辛苦苦把周茜养大,光花在她身上的钱都有几十万了,拿这点钱就想打发我们,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冲我喊有什么用?”周父不耐烦,摸出一根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不行,我看这个赔偿金还是要找姓姚的要。他家里有钱,穿的都是什么名牌,不然我们是不会出谅解书的。” “……”周哲放下包,完全不觉得这种事情需要自己参与,和他们打声招呼就回了自己卧室。 等他走后,周母不满地道:“你弟弟这是什么态度?周茜和他相处这么多年,现在周茜死了,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少说两句吧—” “我说得有什么错?” “啪嗒——” 周哲从书架上拿下一个带锁的木盒。镜片后的眸子凝视着它,眷恋地一遍遍抚摸擦拭。 他正式地把盒子放在桌面上,打开台灯,戴上手套,将锁打开。 里面放了至少上千张的照片。 照片从各种角度拍摄,有晚上,有白天,有室内,也有室外,里面的女孩大多都是没有直视镜头,仿若不知有台摄像机在暗中运行。 一张张照片被他拿在手上看,周哲轻轻点了点照片上无意识沉睡的女孩,语气缱倦:“茜茜,我好想你。” “今天是你走的第四天,我遇上一个和你很像的女孩。” “她也叫倩倩,和你一个名字呢。” 第74章 殷垣本来就是过来看看,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周哲捧着照片喃喃自语,照片青春美丽的少女在他眼中俨然已经幻化成了另一个女孩的模样。 “茜茜,你一定是舍不得我,所以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重新回到了我身边。”周哲喃喃自语。 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起,几条短信接连发进来。 ——“周老师,您现在有空吗?” ——“我有一些竞赛题想跟您请教。” ——“要是没空的话,明天再回复也可以,谢谢您。” 发信人,于倩倩。 周哲唇角轻勾,直接给人打去电话,温和关切道:“于同学,你这么晚还在忙学习呢?这么晚睡觉对身体可不好。” “啊?不好意思啊,周老师,我刚才太激动了,就没想这么多。”女孩在那头忍住雀跃向他道歉,“我初赛结果出来了。我太高兴了……” “是吗?那太好了。”周哲手指摩挲照片,温柔道:“祝贺你啊。既然这样,那我也不能拖你后腿,我们明天见怎么样?我正好有空,单独给你讲下题。虽然我好多年没做了,但总归还是有点经验的。” 于倩倩没想那么多,立刻应了下来。 周哲挂完电话后,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小女孩不就最喜欢这种来自上位者的偏爱了吗?只要稍微用点心,让她们看出与其他的不同,不用挑明就能乖乖上钩。 他能拿下一个,就能拿下这一个。 周哲哼着轻快的歌,把照片放回盒子里,归于原位。 他借着周茜的死向单位请了假,这几天正好有时间去应对那个小姑娘。 刚放完箱子,他顿觉肩膀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一扭头,竟看见自己房间凭空出现个陌生人。 周哲神情慌乱,刚才闲庭信步的姿态荡然无存,“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这还不明显?”殷垣露出手上的勾魂索以及未曾落地的双脚。 周哲失声,“鬼……鬼鬼……?” 殷垣正想问他照片怎么回事,周哲竟然心一横,夺门想跑出去。 “多此一举。”殷垣甩出勾魂索,套中他的脖子往后一扯,周哲身体轻了轻,被他勾出魂来。 “跑什么跑?会吃了你似的。”殷垣冷声道,“周茜认识吧?她都把你做的事情交代了。” “……茜茜?”周哲恍然,扑上去去抓殷垣的衣袖,“事情不是这样的,都是她胡说八道。她觉得我对她不好,就陷害我!这个贱人——” 殷垣刚才就看他不顺眼,现在听他把锅全甩出去的话,更是无语。一脚把他踹开,“你偷拍那么多照片怎么说?” 周哲还想辩解,“这是拍着玩的。” 殷垣:“是不是拍着玩去跟警察说吧。” “我不去见警察,凭什么?我又没有罪!”周哲觉得自己无辜极了,“周茜就算是我侄女,那也是心甘情愿地跟我上床的。我又没强迫她,还不是她自己浪,年纪轻轻就勾引人……” 殷垣淡淡地听他哭天喊地地辩解一通,末了才问道:“说完了吗?不想去见警察那就跟我走吧。地府的十八层地狱欢迎你。” 周哲:“……” 要是有冷汗早顺着他额角滑了下来。 这是谁?鬼啊。 跟着他走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周哲总算也明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心情,这不就是直接死跟判刑的区别吗? 那还是判刑好点。 再请个好点的律师,说不定连牢都不用做。 就是他跟周茜父母的关系,估计得撕破脸了。 殷垣光看他变来变去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是个聪明人,两害相权肯定取其轻。 殷垣在他回魂前威胁道:“我会一直盯着你自首,有一个字没说对,你等着吧。” 周哲瑟缩一下,乖乖点头。 …… 周父周母吵得正凶时,门铃突然被摁响。打开一看,是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周母看见警察眼睛顿时一亮,忙不迭问道:“警察同志,这么晚了,是案子有进展了吗?” 警察点头,眼睛望向里面。 周母立即会意,邀请他们进来。“您请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不用了。”警察一挥手,“我们是找人的。” 周母和周父同时一愣,找谁? 不是找他们吗? “是我。”周哲体体面面地走出来,不慌不忙道:“我报的警。” “二弟?”周父眉头一紧,“你大晚上报什么警?是不是和茜茜的案子有关?” “……大哥,大嫂。”周哲酝酿一下情绪,扑通跪倒地上,“我对不起你们。” “你干什么呢?快起来啊。” “别拉我。”周哲噙着泪道:“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们一件事。” 两位警察面面相觑,真是遇上好一场大戏。 周哲痛苦万分,“其实……我和茜茜一直在谈恋爱。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们,都是我的错,我没教育好茜茜,才让她陷入错误的认知里。这事我也有错,我作为一个成年人,不该被她迷惑,和她发生不正当的关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打要骂,都朝我来吧!” “什么?”周母觉得自己已经听不懂中文了,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是听不懂。 她讷讷问道:“什么叫你们在谈恋爱?” “……”周哲沉默。 周母疯了一样,扑上去抓他的脸和衣服,“你说啊,什么叫你和茜茜谈恋爱?你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吗?啊?你怎么敢的?你这样对得起我们吗?” 周哲本来就想装装样子,跪下表示表示就算了。没想到周母会不顾形象地扑上来打他,更没想到周父和警察都站在原地不动,一个来拉架的人都没有。 猝不及防,他的脸被挠了两道,霎时间破了好长一道口子。更没想到的是,他往后退的时候,被桌子一绊,身体朝前扑去,眼睛被周母抓挠的手狠狠挖了一下。 惨叫声顿时响起,周哲捂着脸痛呼。眼珠子火辣辣地疼,几乎睁不开。为了自卫,又和周母打作一团,被警察硬生生分开。 殷垣看了场闹剧,觉得周哲刚才可能没听懂他的意思,于是好心地过去,对周哲道:“我让你全部交代,你就是这么说的是吧?” 周哲浑身一僵。 殷垣:“最后一次机会。” 警察把周哲带走,周母闹累了,坐到地上呆呆地看向遗照上的女儿。女儿笑魇如花,正是青春靓丽的年纪。 过来好一会,她捂着脸痛哭起来。 也不知道是怨自己,还是恨周哲。 …… 第二天,殷垣去警察局探望姚楚岫,顺便问问案子进展。 主办民警姓秦,是个老警察了。提到昨晚的事,脸色不由黑了一大片,边说边唾骂道:“真是畜牲,连自己的亲侄女都不放过。他都交代了清楚了,受害者的死和姚楚岫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不是遗书,是他逼着周茜写的认罪书。” 周茜自以为把她和姚楚岫的关系瞒得很好,实际上周哲早就发现了端倪。 在她生日那几天,周哲故意假装出差,离开家几天。 实际上早利用安装的监控对周茜的一举一动进行监视。 直到亲眼看看周茜带着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回家时,周哲怒气冲天,当即暴走赶回家里。 他回家的时机刚巧卡在姚楚岫前脚离开的时间点。 房间一片狼藉,一地的酒瓶和碎衣服。 周茜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周哲还记得自己拿着皮带站在床边抚摸她的脸蛋时,周茜露出的惊恐表情。 那就像看见扭曲狰狞的怪物一样,仿佛周哲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周哲如毒蛇一样森冷地问她,“你刚才都做了什么?” 周茜被他抽得满床打滚,声泪俱下,连连保证再也不敢了,回去就会和那个男生断了关系。 可只让她长教训不够,他不可能放过这个给他带了绿帽子的男生。 于是,他逼着周茜写下这封信。 本打算是拿这个信诬陷姚楚岫,可在他行动前,周茜跳楼死了。 这封信误打误撞地起到它原本的作用。 殷垣带着姚楚岫办完手续离开警察局。姚楚岫在里面带了几天,一扫往日的桀骜不驯,变得异常乖巧。 亦步亦趋地跟在殷垣后面,一脸崇拜地问道:“殷律师,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啊?这么快就弄清楚了!” 殷垣淡淡道:“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那也太厉害了。”姚楚岫继续问道,“那茜茜的死因弄清楚了吗?那封信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伪造的?她是自杀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炽热的阳光照在出了警局门口的马路上,隐约间有热浪在翻滚。停在马路边的车子突然鸣笛一声。 姚楚岫看了眼,就惊喜道:“是我姐来接我了!” 殷垣没看车,而是拦在姚楚岫迈出去的脚步前,认真地问他,“你真的喜欢周茜吗?” 姚楚岫一愣,“那当然,不然我干嘛追她?我闲的没事干啊?” “你见过她身上的伤疤吗?”殷垣继续问。 “……她说是磕伤的。” “你信吗?” “……可现在是法治社会,谁还会打她吗?她被欺负了,为什么不报警?”姚楚岫微微皱眉,“殷律师,你到底想问什么啊?这和她的死有关系吗?难道她被人逼死的?” 殷垣轻轻垂下眼皮,看着他脚上穿着的几万一双的球鞋,“你家人把你保护得真好。” 全校师生都知道周茜生活得不好,他却不知道。 想起来周茜一心想让他早点出来的模样,殷垣感觉心情一阵复杂。 姚楚岫还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殷垣摇摇头,“你想知道就自己找警察问。” 姚楚岫不理解为什么,可旋即,他又开心了起来,伸直了胳膊朝殷垣身后来人打招呼,“姐!我在这。” 那是个高挑的年轻女人,墨镜遮住她的半张脸,穿着休闲的长裙,一举一动都彰显着不同于普通人的优雅气质。 姚霖看见弟弟松了口气,“看来小徐推荐得果然没错,这件事办得非常好。谢谢您。” 她说着抽出精力去看殷垣,这一眼就被惊艳到了,片刻失神后,笑道:“一直没机会来见您,没想到您长得这么出众。” “应该做的。”殷垣颔首,“你弟弟已经出来了,这个案子也不会再和他有什么关系了,放心吧。” 姚霖微微一笑,和殷垣打完招呼就带着姚楚岫上了车。 保姆车平稳驶出,没几分就消失成一个绿荫道下的黑点。 姚楚岫是没事了,可殷垣的事情还没结束。 周茜还等在城隍庙里没安排,她身份有些特殊,该不该去地府都不知道。 殷垣路边买了瓶水,不知不觉间晃悠到了附近的绿化公园里。 这里中央有个大型人工湖,湖边绿苔遍地,边缘还竖着一个“请勿靠近”的警示牌。 殷垣慢悠悠走路,和柏扶青发着消息聊天。 柏扶青问他要不要去看电影。 殷垣想也不想就给拒绝,最近的电影都没什么意思,恐怖片不恐怖,爱情片全是糖精,家长里短的又太吵,还不如在家睡觉。 柏扶青:“那我们在家睡觉也行。” 殷垣轻笑一下,打字回复,“行啊,我睡楼下,你睡楼上。” 柏扶青:“这不合适,太浪费空间了。” “没事,我房子多,不怕浪费。” 柏扶青:“你等我回去。” 殷垣一哂,正要回复,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有人落水了——” 他定睛看去,人工湖边围满了人。 被救的人却气定神闲地敞着湿衣服,朝路人挨个解释,“我没落水,不是自杀,人还有气——” 说着,他顿了顿,重复刚才的姿势,双腿跪在湖边石头上,身体前倾,把头探进湖面。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这个被救的人大喊道:“我就是要喝口水,还有完没完了,听不懂人话是吧?” 第75章 一般情况下,这种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脑子不正常,要么是行为艺术。 亏得这几年的短视频平台爆火,殷垣下意识地反应不是想这个人是不是有病,而是先往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拿着手机或者摄像机拍东西。 没看见有可疑的拍摄设备后,殷垣才往那边走近了点。 “我脑子没病,我不想死,我就想喝口水。”男人道,“你们好烦啊,在动物园还没看够吗?”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很难让人觉得他是正常人。 殷垣已经看见有人热心地给110打了电话。 “歪,警察同志,这边有个小伙子,疑似被生活压迫到精神错乱,你们快来看看吧!” 男人刚跪下去,撅着屁股喝水的姿势停在半截。突然指着远处道:“快看,有飞碟——” 他趁机撞开人群跑了出去。在经过殷垣时,顺手从他手里夺下刚拧开,一口还没喝的水。灵活地钻进公园的人工树林里。 刚才打电话的热心大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听见警察要开就跑开了,这该不会是什么逃犯吧?” “你别说,真有可能,他刚才反应太奇怪了——” “他跑了岂不是更危险,快快,给警察同志再打个电话。” …… 殷垣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胛骨。刚才男人冲过来那刻,他伸手拦了一下,结果居然被轻而易举就推开了。 这男人看着不壮,一身的力气倒是不小。 “看热闹的报应啊……”殷垣腹诽,胳膊被揉了好一会还是发麻。 他干脆拿这事当理由,向柳裕请假休息。 这边刚发完请假的消息,柳裕就打过电话。 电话背景音有些吵,柳裕提高声音道:“反正你回去也没事,来我这吧。你嫂子正好要带着团团吃大餐!” 殷垣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 电话那头换了个软糯的小奶音,“哥哥!” 团团抱着跟脸差不多大的手机,经过上次的事情后,俨然已经和殷垣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对他的态度也不复以往的害怕。 “哥哥,你来我家吃大虾~” 殷垣想起小姑娘生日好像才过去没多久,是该给她送个礼物。于是应了一声,放柔声音,“团团,你平时都喜欢什么什么东西啊?” “喜欢吃肉!” 殷垣:“还有吗?” “大熊猫,海豚,斑马!哥哥,你要带斑马来吗?” 殷垣抬手遮了遮阳光,看着地上的人行道,心说给她画个斑马线还差不多,城市里面哪来的斑马? “给你带个娃娃怎么样?” “那我要大熊猫!” 殷垣唇角翘了翘,“可以,把手机给你爸爸,哥哥有事和他说。” 团团乖乖照做,柳裕蹲在旁边对女儿这个称呼不太满意,教育道:“不能这么没礼貌,那是爸爸的同事,要叫叔叔!” “可是爸爸。”团团眨了眨眼睛,“你说见到比妈妈小的女人要叫姐姐,比你小的男人不就要叫哥哥吗?” 她一脸好奇,柳裕哑口无言,接起电话故作为难道:“你完了,咱们俩都差辈分了。她非要叫你哥哥不行,看来我只能勉为其难收了你这个大侄子了!” 殷垣反应很平静,“没事,你告诉团团,到时候你死的时候,我会帮她给你送终。” “......咳。”柳裕紧急转移话题,“你要说什么?问我家地址是吧?我们不在家里吃,我给你发个定位,你来这找我们吧。” 他发来定位,殷垣打开看了眼,正好就在不远处,开车也就十几分钟。 顺路给团团买个礼物,到的时候也没过去一小时。 这是个靠近鸡鸣山的风味餐厅,殷垣刚停好车,一直在门口晃悠的团团就看见了他,撒腿跑了过来,“哥哥——” 她跑路的时候,身体一歪一歪,重心十分不稳。殷垣都担心她半路摔了,没想到她竟然顺利跑到了跟前,伸手要抱抱。 柳桢远远地喊了句,“团团,你别闹!” 殷垣倒没所谓,他对人类幼崽的容忍度一向比较高。左手拎着礼物,右手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团团小手环上他脖颈,趴近了小声道:“哥哥,我这两天见到姐姐了。” 姐姐? 殷垣想起来那个白无常帮着一起瞒他的小鬼,“花花是吗?” 团团激动:“是她,哥哥,我就知道你还记得她!” “她现在怎么样了?” “姐姐和妈妈一起生活,很快乐。”团团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说有时间就来找我玩。” “你妈妈知道吗?” “知道。”团团很开心,“有姐姐陪我玩,我就有朋友了。” 殷垣看着她的眼睛,无奈地叹气,她还太小,分不清人和鬼,估计经常会被误会,久而久之,没什么人愿意和她玩了。 他们俩聊着,柳桢走过来,把团团从他手上接过来,“你不是受伤了吗?还抱什么孩子,不能总惯着她!你伤没事吧?” “......”早好了。 殷垣就是被撞一下,又不是真骨折。他尴尬地轻咳一下,“没事,团团很轻。” “轻也不行。”柳桢,“我看看你胳膊。” 殷垣:“......真没事。” “你不用客气。”柳桢,“给你看看,马上就好。” 眼看她手已经握上自己胳膊,殷垣只能道:“没受伤,我骗柳裕的。” “......” 柳桢默然,和他大眼瞪小眼,“柳裕这老板当的......” 里面柳裕还不知道自己被老婆蛐蛐,他接了个电话,刚知道姚楚岫案子已经结束的事情,姚霖特意打来电话感谢。 柳裕一脸懵逼地和她客套两句,再抬头就看见殷垣拎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进来。 “你案子做的这么快啊?”柳裕茫然,“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我还想找你帮你一起干呢。” “碰巧了,有个跟案子相关的罪犯自己跳了出来,顺带把姚楚岫的疑点给解释清楚了。”殷垣言简意赅,视线扫过包厢内一个大桌子,意外道:“你们请了几个客人来?这是八人桌了吧。” “就我们几个吃饭。”柳裕示意他坐近点,“你刚才说的罪犯什么意思?给我细讲讲。” “柳裕——”柳桢警告道。 “......行吧,吃饭不谈工作。”柳裕趁她转身离开,偷偷告诉殷垣,“你一会发信息告诉我,我可以偷偷看。” 殷垣对这个工作狂是真无语,全当没听见,拆开礼物送到团团面前,“大熊猫。” “哇!”团团抱着熊猫公仔转圈圈,“我要出去找竹子给它吃!” “别乱跑啊。”柳裕说着,团团已经消失在了包厢门外。 “这孩子,最近活泼多了。”柳裕暗藏得意道,“怎么样,看见小孩,有没有想要孩子的冲动?” 殷垣淡淡的望了他一眼,“你看见死人也会想死吗?” “......嘿。”柳裕不满,“你这什么态度?我正儿八经跟你讨论呢,你跟你对象就算情况特殊,也不能就这么一直不要孩子吧?” “柳主任,代孕犯法。”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领养。”柳裕推了推他,“你自己有车有房,收入稳定,你对象吧,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情况,但看着也不像是缺钱的主。你们就不打算领个孩子养养?我看你对团团还挺有耐心的。” “不用了。”殷垣直接拒绝,“我没那个时间和精力。” “行吧。”柳裕支着头,斜睨他一眼,“我说真的啊,我有个朋友最近在做什么慈善福利院,投资了好几家福利院,里面的小孩子从两三岁到十来岁都有,你要是能收养一个,给他们安定的家,也是做一件好事。” “我能捐款,领养就算了。”殷垣摇了摇头,“没那个时间。” 他们这边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柳裕听出来是团团的声音,吓得拔腿百米冲刺跑出去查看情况,“怎么了,怎么了?” “爸爸——”团团蹲在餐厅旁边的小竹林里,“爸爸,有熊猫!” 这块竹林是餐厅老板为了映衬山上的鸡鸣寺的意境,特意选佛肚竹来种。这种竹子顾名思义,外形上一节一节短小圆润的竹节像是弥勒佛的肚子。 柳裕猛地松了口气,“熊猫啊,我还当是什么。” 他看着团团身边的熊猫公仔,“我知道是熊猫了,你快抱着它回来吃饭吧。” 团团纠结一会,“爸爸,我抱不动。” “怎么还抱不动呢?你刚才不还抱着呢?”柳裕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已经无法理解小孩的奇思妙想了。 殷垣跟着走出来,听到团团忽然来这么一句,同样疑惑。 团团:“爸爸,我真的抱不动。” 下一秒,似乎像是印证她的话,竹林悉悉簌簌晃动几下,钻出来一只成年人一样高的大熊猫。 黑白色的巨兽把团团衬得如同一个小手办。 柳裕的表情从轻松倏然转成惊恐,猛地“卧槽”一声,“靠,真熊猫啊!” 熊猫站直身体,捧着竹子啃,似乎才发现这里有这么多人,被吓一跳,同样不敢动了。 这可是熊猫。 就算名字里面有个猫,那本质也是熊! 柳裕小心翼翼地走近,边走边温声道:“团团别害怕啊,爸爸马上就过去。” 柳裕眼疾手快抄起女儿,夹在怀里拔腿往外跑,豁出老命地奔跑,生怕被撵上,结果一回头,熊猫动都没动。 “爸爸——”团团从他衣服里探出头来,看看柳裕,又看看殷垣,兴奋道:“我们能把熊猫带回家养吗?我们家很大的,还有很多空房间!” 殷垣:“养了熊猫,你就没爸爸了。” “为什么啊?熊猫会吃了爸爸吗?” 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是个法盲。 殷垣觉得柳裕当务之急不是去上班,而是先在家给孩子好好普普法吧。 第76章 “都什么时候了,还普法呢。”柳裕抱着孩子不方便掏手机,扭头冲殷垣道,“给林业局打电话啊,四九城也不产大熊猫,这哪家的动物园的大熊猫跑出来的?” 团团扒着柳裕的手,“爸爸,大熊猫说它想跟我回家!我们商量好了的——” 柳裕一把捂她的嘴:“......你莫吭声。” 殷垣看见熊猫的时候也挺惊讶,但是总感觉这熊猫能听懂人话一样,站在那里竖着耳朵听柳裕跟团团对话。听见柳裕说要给林业局打电话后,熊猫就扔下手里的竹子,一扭身沿着公路跑掉了。 “跑了?”柳裕拍拍胸口,“跑了也好,这玩意这么大,我可打不过它。” 团团从他手下挣脱开,“爸爸,我想养熊猫!” “你养熊猫,你看我像不像熊猫?”柳裕没好气把她放到地上,“走了,回去吃饭去。” 回去后,团团给柳桢告状,说爸爸把熊猫吓跑了。柳桢听完后哈哈大笑,“你爸要能把熊猫吓跑,他就是当代武松了。” 团团不解:“武松是什么?” “武松能打大老虎。”柳桢把她拥入怀里,揉了揉脸,关心问道:“刚才碰到熊猫了?它怎么会跑到这里?” “谁知道?”柳裕一拍脑门,“对,差点忘了打电话,我现在就打。万一一会它再回来就麻烦了。” “不用了,我打过了。”殷垣淡淡道。 “你啥时候打的?”柳裕懵逼,“你刚才不跟我一块的吗?” “我发的信息。”殷垣解释,“有个朋友专门管野生动物这块的。” 柳裕信以为真,当即不再多管,正好菜也上来了,就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柳桢可没他这么心大,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殷垣。 等吃完饭后,柳裕接到个紧急的工作电话,要求他必须马上赶过去提交材料。他犹豫再三,看了看殷垣,“这,本来想请你来玩会,顺便爬个山散散心。” “有事就去忙吧。”殷垣直接道,“我一会自己开车回去。” “也行。”柳裕揉了揉女儿的头,“下次找机会,一定好好玩玩。团团和叔叔再见。” 团团打完招呼后被抱上车,柳裕忙着给她系安全带。柳桢趁机低声问殷垣,“你留下来想看看那个熊猫?” 殷垣犹豫,“我感觉它不是普通的动物。” “它是妖。”柳桢刚才抱着团团时,闻到了她身上的妖味,“你自己留下来行吗?要不我跟你一起?让柳裕先走就好。” “不用,应该没什么事。”殷垣拒绝,“团团还需要你照顾,你走吧。” “要是打不过,你就跑山上去。”柳桢给他出个招,“山上鸡鸣寺方丈有点本事,你找他求助,他肯定帮你。” “他不帮怎么办?” “那你道德绑架他啊。”柳桢摊手,“佛门圣地,怎么能见血呢,他能眼睁睁看你受伤吗?” 听她这么说,殷垣突然想明白了她怎么会和柳裕在一起,这两人看着挺正经,实际上都不怎么靠谱。 他们离开后,殷垣单手插兜,在门口站了会。路过的服务员不解地问他在等谁来吗? 殷垣都以等朋友为由推脱过去。 他长得出众,气质冷冽干净,就是随意往那一站,有不少人偷偷围观,一会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 服务员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看他了,奇怪地和身边人议论,“这个客人是等谁呢?为什么不进来等啊?” “不知道,和他一起吃饭的客人已经走了,难不成还有第二场饭局?” 白无常来的时候,凭借一己之力,将燥热的温度给降了下来。 “你找我干嘛?不知道白天是我休息时间啊?”白无常闷声道。 鬼差干活时间正好和活人相反,他们倒不是怕被太阳晒,主要是白天的光照太强,没有在晚上上班来的有安全感。 殷垣注意到有人发觉了异常,朝停车的地方走了几步,戴上耳机假装在打电话,“我刚才遇见个熊猫。” “遇上熊猫有什么稀奇的,我也见过……你叫我来就是看熊猫的啊?”白无常反应过来,不满道,“你知道我大老远来一趟多不容易吗?” “路费两千,再给我烧捆香,不然我下次就不来了。”他径直伸出手示意。 “……” 估计碰上天塌下来,白无常也向老天爷收笔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 殷垣只当没看见,倚着车门说道,“那熊猫成精了。” “!”白无常精神一震,“成精了?!” 他想到最近地府和妖怪管理局一块寻找的那个成了精的熊猫。 熊猫本来就少,成了精的更是万里挑一……话说,现在熊猫加一起有一万只吗? 反正是不多见,白无常眼睛闪烁着对奖金的渴望,“在哪呢?在哪呢?” 殷垣挑眉:“想知道?” “你快说——” “这是另外的价钱。” 白无常一噎,眼睛转了一圈,为刚才的话找补道:“诶呀,这不是给你开个玩笑嘛,咱俩都是兄弟,你看你一叫我,我马不停蹄就飞了过来。” 殷垣抚了抚袖子道,“在人类社会,能这么要钱的,不是亲爸就是义父。你叫我什么?” 白无常毫不犹豫,大喊一声,“干爹——” “……” 殷垣真没想到白无常的下限会这么低,重新审视他,“你老实告诉我,你收过多少人贿赂,有没有办过冤假错案?” 白无常“嘿嘿”一声,“我是那种不要脸的鬼吗?还不是这次奖金给太多,附赠豪华游轮五日游呢!” “不愧是国宝。”殷垣感慨。 “你快说啊,它在哪呢?” “不知道,跑了。”殷垣无奈,“刚才就见了一面。” 白无常木着脸,指了指自己,“请问我来的意义是?” “你鼻子灵,说不定能找到。”殷垣诚恳地夸赞他,“加油。” “我记得我是鬼差,不是警犬。”白无常真服了,“我下辈子要是投胎去当警犬,不用培训就能上岗了。” 但抱怨归抱怨,他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白无常还是使劲地嗅了嗅鼻子,到处去闻。 那片佛肚竹里还有熊猫啃剩的一截竹笋,地上扔了瓶开了口的矿泉水瓶。 白无常趴在地上仔细闻了闻,看见水瓶还有点嫌弃,“哪来的人这么没素质,乱丢垃圾!” “有方向了吗?” 白无常沉吟,忽地身形微动,已然飘到了三四米之外,“跟过来。” 鸡鸣寺上山的路并不难走,台阶虽然多,但是胜在坡度不高,如履平地似的。 “就在附近了,味道越来越浓!”白无常肯定道。 可他们越往上走,没看见熊猫,倒是先看见了个和尚和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在说话。 他们将路挡的严严实实,想上去就必须穿过他们。可他们又在原地不动…… “不是,他们咋了?”白无常莫名,“干嘛不动啊?” “……”以殷垣的经验看,这附近肯定有个藏起来的摄像师。 果不其然,从某个犄角旮旯的草丛里面发出一声,“来,一二三,微笑,看镜头——” “很好,很完美,来继续保持微笑,我们拍下一张宣传照。” 穿着袈裟的和尚与西装男人一边握手,一边朝镜头露出一个官方的微笑。 “诶呦我去。”白无常感慨了句,“这年头连和尚都得营业了。” 没想到,他说完这话后正好赶上拍完照。刚才还露出微笑的两个人齐齐垮脸,朝他们看来。 “无常?” “你怎么在这?” 殷垣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们。 那这话只能冲着白无常去的。难不成这两人觉得鬼差进寺庙不合适? 他思忖着,白无常浮现一抹假笑,“真巧真巧,我路过看看。两位,近来可好啊?” “阿弥陀佛,我身体尚可。” “还活着。”年轻男人看说罢,疑惑道:“你来干什么?” “我……”白无常拉殷垣当借口,“我和他来逛逛,哈哈哈。” “活人。”年轻男人看了殷垣一眼,“你是活人,怎么身上又有妖气又有阴气的?除了走阴,你还做过什么?” 他平静地指出来殷垣身上不对劲的地方。殷垣一怔,意识到这个年轻男人估计不一般,这还是第一个就能看出来他身份的人。 白无常笑嘻嘻地介绍,“说起来,你们俩也是有渊源的。这是妖怪管理局的谢局长,这位是我同事,叫殷垣。” “殷垣……”谢治咀嚼着这个名字,感觉有点熟悉,但一时没想到在哪听说的,“幸会。” “你好。”殷垣了然,这个男人应该也是什么上古大妖,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 “你工作是什么?”谢治问道,“我感觉你身上有不少功德加持,方丈,你说是吧?” “阿弥陀佛,这位小友确实积累了不少善行,令人敬佩。” “我是律师。” “律师?”谢治眉心一松,轻轻一勾唇,“看来我们算半个同行了。” “…???”公务员和律师算哪门子的同行? 谢治不欲多解释,点点头后,转身和方丈离开,打算换个地方继续拍合影。 白无常眼瞧他们走后才小声道:“你应该经常见他啊。” “?” “他就是给法院看大门的。” “???”殷垣否定他,“不可能,看门大爷不会找这么年轻的。” 白无常急了,“法院门口那个石像,就是他原型!你连这都忘了?” “獬豸?”殷垣愣了足足半分钟,“不是,你管獬豸叫看大门的?” 不过这些妖的名字怎么能这么简单粗暴,穷奇叫谐音,獬豸还叫谐音。目前也就柏扶青的名字好听点了。 獬豸一直被当成刚正不阿的执法兽,大家都是法律工作者,这么说是半个同行也没错。 他们聊了一会,白无常忽然来了句,“我闻到了?” 他一闪身,就飘出去十几米的距离,三两下便找到了要抓的大熊猫。 只是这时候大熊猫已经倒在地上不动弹了,身上的毛软趴趴塌在地上。 旁边是才见过面的谢治。 殷垣:“它死了?” 这可是国宝,弄死国宝……殷垣不自觉地开始算起来判刑时长了。 “没死。”谢治皱眉,“晕了而已。刚才还想偷袭我……它怎么会在这里?” “那还好。”殷垣道,“它身份有点特殊,没事就好。” “再特殊也不能袭击人,紧急时刻,任何人都有防卫权。”谢治道。 “……那个,这熊猫是租出国的。“ “所以?” 白无常比了个数字,“一年租金100万。” “那还行。”谢治刚说完,就听白无常道:“……美金。” 谢治脸色霎时严肃起来。 第77章 灵竹刚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但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等等,消毒水? 灵竹瞬间从地上坐起来,迅速打量一圈,判断目前情况。 已知,他似乎被人打晕了,又知,他不知道被关到了哪个小房间里,并且他还是一只尊贵的大熊猫! 综上可得出结论,肯定是有人把他抓起来打算干坏事。 为了提高大熊猫生育率,强行给大熊猫取卵或者取精子的情况,他可看了不少新闻。谁知道这又是哪个邪恶科学家打算做实验迫害动物的? 灵竹挪动身体,蹑手蹑脚试图去开门,没想到门没关,一拧就开了。 “你醒了?”殷垣听到声音后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偷偷观察的大熊猫,看得出他很想隐藏自己的存在,但很无奈体型不允许他不显眼。 灵竹浑身僵硬,装傻充愣权当听不懂。 “......”殷垣走近了才能看清他不安的小眼睛骨碌碌地乱转,抬手—— 灵竹身体更加僵硬,简直可以说灵魂出窍了。 殷垣只撸了把熊猫毛,没做过分的事,熊猫的手感比猫好一点,毛更加软一些,摸起来像一块厚实的布缎,还有点凉凉的。 摸完后才心满意足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妖,能听懂人话。” “......”灵竹依旧不吭声。 殷垣只能拿手机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打晕熊猫的罪魁祸首赶了过来。 灵竹记得他,下意识往门后躲,却被殷垣眼疾手快拦了下来,疑惑地问谢治:“你确定他和你一样是妖?他怎么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谢治:“应该,或许,不是被我打坏的吧?” 看灵竹提防谨慎的样子,谢治无奈地上前道:“让我和他单独说一会话。” 他将熊猫往房间里一推,紧跟着自己也走了进去。他们说了什么殷垣不知道,只是他们在里面说话的时间里,白无常乐颠颠地飘了过来,左右没瞅见熊猫,疑惑道:“熊呢?” “在里面做思想工作的吧。”殷垣看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你笑什么呢?” “我马上有钱了啊,这奖金我拿定了,豪华邮轮五日游......嘿嘿嘿~” “你高兴的太早了,找到他是第一步,怎么把他劝回去才是重点。再不回去,已经可以闹出国际头条新闻了。”殷垣淡淡地给他泼了盆冷水。 “说得也是,你说他好端端回国干什么?在那边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人伺候不好吗?”白无常完全不能理解。 他们等了会,谢治很快推门出来,冲殷垣点点头,“已经差不多了。”紧接着,他身后跟着个比他矮了半头的年轻男人......少年。 少年低着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眼神慌张,表情闪躲,紧紧贴在谢治身后。 “这是?”殷垣诡异地沉默一会,“熊猫?” 刚才熊猫比他都高了,怎么变成人还能逆生长呢? “嗯,我翻了记录档案,他叫灵竹。”谢治介绍,“他......不怎么适应人的身体,所以有点害羞。” “是的。”灵竹的声音细若蚊蚋。 “灵竹啊——”白无常上前,哥俩好地搭着他肩膀道:“灵老弟,不是哥说你,你看你这事儿做的,知不知道我们大伙为了你付出多少了努力?昂?我天天魂也不勾了,觉也不睡了,到处找你呢。” 灵竹别扭地动了动,视线悄咪咪看了白无常一眼,瞬间又低下来头,“对、对不起。” “唉,不是要批评你的意思。”白无常道:“只是想告诉你,大家为了你的事都不容易。别说我了,就是说这位,你见过的,他为了找你连对象都不要了——” 殷垣:“......” 白无常有这种信口胡来的本事只当一个鬼差真是委屈他了。 “你说他惨不惨?他要是再不回家,他对象都要跟他分手了!这都是为了找你啊!”白无常恨铁不成钢道。 灵竹虽然不懂鬼差不睡觉会有多大影响,但是分手这事他还是懂的,熊猫找对象也很艰难,他同情地看了眼殷垣,“不、不好意思啊。” “你别听他胡说。”殷垣忍不住澄清谣言,“跟你没关系。” “所以你真的要分手了?”灵竹满脸歉意,“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会因为我分手。” 殷垣揉了揉眉心,正要解释清楚,身后突然插进来道声音,“谁要分手了?” 白无常看见他的瞬间就收起坏笑,若无其事地看天看地看空气。 谢治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来了,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从外回国的熊猫,我们在聊一些事情。你应该还不认识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姓殷,是律师,算我半个同行。” “是他。”灵竹乖巧地指了指殷垣,“我正要安慰他。虽然对我们熊猫来说,对象也不好找,但是如果真分手了就要想得开一些,下一个说不定更好呢。” 柏扶青走到旁边,亲切地问候道:“是吗?那真是恭喜你啊。”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亲眼见证了谣言是如何诞生的殷垣,“没分手,别听白无常胡说八道,他骗你的。” “哼。”柏扶青手掌自然而然从他肩头滑落,握住殷垣微凉的手指,神色不善地看向白无常,“你说的?下次再胡说,就把你舌头剪了。” 白无常替自己辩解:“我这不是为了劝他回去吗?” “啊?”灵竹委屈,“可是我才刚回国。” 谢治讶异地看了眼柏扶青和殷垣,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处理灵竹的事情,郑重地和他梳理其中利害关系,“你就不应该回国。你去卡卡国是作为华夏的宣传大使前往,在那边要待至少五年才可以,现在中途回来,这属于严重的违约行为。虽然无常说话有些夸大,但是有一点没错,你失踪后,两国的人都在到处找你。” 灵竹愧疚地低下头,谢治叹了口气,到底也是个刚成形的熊猫崽,啥也不懂。便忍不住问起他私自回来的原因:“你是不是在那里受了什么欺负?” 灵竹看了一圈这些人关心的目光,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没有,那些人对我挺好的。他们特意给我建了个熊猫馆,我睡觉是住在800平的大空调房子里,每天都有从国内空运过去的新鲜食物吃,还有专门的人陪我玩、随行的医疗团队照顾身体。我的玩具有一整个大仓库,每天只用工作四小时就行,其余时间都是自由的。” “......不过虽然我拥有这么好的生活,我还是想回家。” 为了那点奖金累死累活的白无常感觉自己像个笑话,悲愤交加道:“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大的心里伤害吗?” 灵竹讷讷:“可是,你虽然没钱,但是你有自由啊。” “.......” 除了灵竹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暴击。 殷垣深深吐气,“所以你回来就是探亲的?” 少爷回家看看老家的一群穷亲戚。 灵竹小心翼翼地点头,“差不多吧。” 殷垣服了,他下辈子也想当熊猫了,这是什么神仙待遇! 不过既然灵竹不是被虐待才选择回国的,那他肯定还要被送回去。谢治联系了大使馆,让他们派专机来接熊猫。但是在专机的各种手续办好前,灵竹还能在国内呆上一两天。 他住哪就成了个问题。 灵竹希冀地看向他们:“你们的房子大不大?有八百......不,有三百平吗?” 他甚至还体贴地将面积缩小两倍,但很可惜,这些人都没有。 “只有一百多,你住吗?”殷垣面无表情地问道。 灵竹默默看向谢治,“你呢?” “不到一百。”谢治本来觉得自己一个人住着还挺宽敞的,现在比起来....... 柏扶青表示自己没房。 白无常,白无常就不用问了,问了灵竹也不可能跟他去住。 最后灵竹还是选择委屈一下自己,跟着殷垣回了家。 他还是第一次变人坐在车上,坐在好奇地到处摸摸看看,趴在车窗上望向车外,感慨道:“当人真好啊,能有自己的车子。” 殷垣有些好笑,语气温和地说道:“当熊猫不更好吗?” 灵竹想了想,“虽然我以前坐车都比这个要大得多,但是我感觉当人也挺有意思。” 殷垣霎那间收回笑容,“你少说话,省得晕车。” 柏扶青安慰他,“没事,咱们这样就挺好的,不用跟他比。” 灵竹忙不迭说:“对啊,对啊,不要跟我比,我的烦恼你也不能理解啊。” ... 殷垣带着灵竹上电梯,顺便告诉他,“楼上楼下两套房都是我的,但是你只能住其中一套的客房。出了门就不能变成熊猫,这边都有监控,你如果变了原型被人看到,我就该有麻烦了。” 私养熊猫,这是要坐牢的。 “那在家呢?”灵竹犹豫,“我感觉原型更舒服。” 殷垣沉默一会,他有点洁癖,一般情况下带毛的动物都不可能被同意进入他家,但是,这是熊猫...... 他想了想,“可以吧,你不掉毛就好。” “那我尽量。” 灵竹被他带进门,住进楼下房子的客卧。客卧有钟点工定时来打扫,倒是方便灵竹住下一晚。 殷垣交代他简单的家电使用方法,灵竹对那个比砖头要大一倍,薄一倍的平板很感兴趣,左戳戳右摸摸,一会就玩明白了,给自己找了动画片看。 他安顿好后,殷垣站在客厅喝水。 “我都不能在你这里留宿,他居然可以。”柏扶青很吃味,从后面抱着他的腰,轻轻咬了口殷垣的耳垂,“殷律师,你有些双标了吧?” “他都不是人,你和他比什么?” “我也不是人。” 殷垣轻哂,“能看出来。” “我不管,他在这里睡,你就陪我去楼上。”外面天幕沉下来,远处的楼房纷纷亮起了灯光。柏扶青半推半抱把他带到楼上,殷垣还以为他会干点什么时。 没想到柏扶青将客厅许久没用过的电视机打开,放起了一部电影。 “???”殷垣看着电视机屏幕上的经典龙标,“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觉得恐怖片无聊吗?我找了一些网上都说经典的电影。”柏扶青冲殷垣招招手,“正好晚上一起看有氛围。” “这......”殷垣脱了外套,搭在衣架上,这才坐过去,表情一言难尽,“我们天天见鬼还要从电影上找氛围吗?” 不过说归说,他看了眼电影的名字,确实是部非常经典的港式鬼片,堪称不少人的童年阴影了。 电影氛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一个人看恐怖片和两个人看就不一样;两个人看和一人一妖看也不一样。 柏扶青感觉这部经典片子也没啥意思,殷垣却能看进去,导演的叙事节奏挺不错的,轻易就能让观众沉浸里面。吓人的镜头一个接一个,柏扶青每到一个都会吐槽一句。 “这个人的表情太夸张了——” “人怎么会这么死呢——” “这鬼的杀人手法好老套——” “这个道士真没用——” 殷垣忍无可忍,抬手捂住他的嘴,“你闭嘴,当个有素质的观众好吗?” 柏扶青捏着他手腕,面露委屈:“你为了电影不让我说话。” “你非要这么想的话,那我也没办法。”殷垣耸耸肩。 柏扶青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屏幕上变幻的各种颜色映在殷垣瞳仁上,流光溢彩似的,格外漂亮。本来不带一丝情欲的姿势也逐渐变了味,柏扶青捏着他纤瘦突出的腕骨静静摩挲。 等殷垣看完这场电影...... 第78章 电影的声音依旧响动着,殷垣被他盯得毛骨悚然,这比电影里面的鬼可怕多了。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看懂了柏扶青在想什么。他几乎同时间松开柏扶青,打算找个理由离开。 却被柏扶青一把拉住,轻而易举就将他手腕完全包裹住。 柏扶青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细细密密地啃咬。 十指连心,虽然不疼,但总是有点怪怪的。殷垣想蜷起手,却被强硬地拉直。 柏扶青箍着他的腰,让他整个人坐到自己腿上。 殷垣的呼吸一点点变粗,察觉到柏扶青一只手探进裤腰时,陡然叫了声,“柏扶青!” 柏扶青安抚地说:“我在。”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将他的衬衫一点点从裤腰扯出来。 轻薄的真丝衬衫还有些凉凉的触感。 柏扶青的手从衬衫下探进去,绕到前面…… 殷垣的呼吸有些发抖,为了努力平复着紧张的情绪,他满脑子都是各种法条。 柏扶青见他不说话了,凑到他耳边问道:“可以吗?” 可以什么可以? 说不可以就能停吗? 殷垣对这种事情总有些畏惧,一旦踏过这条线,他和柏扶青或许就真的说不清了。 以他多年从业经验来看,情侣之间总是在单纯的恋爱关系时最好,因为彼此还有些自己的私人空间,如果踏过这条线,私人空间就会被不断侵占,然后迈过社交的距离红线,关系亲密的同时,矛盾也在不断加深—— 争吵,互殴,出轨,故意伤害,杀人…… 柏扶青等了一会没等到答案,再次问了一遍,仿佛自己就是个正人君子。 殷垣胡思乱想的思绪一下被打断,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赌徒心理,他有种英勇就义般地来了句:“你来吧!” 应该不至于闹到杀人碎尸吧? 柏扶青莫名感觉有些好笑,轻轻亲了亲他唇角,小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没……” 柏扶青轻车熟路地解开他的衬衫扣子,随着系到最顶端的扣子一点点解下,殷垣的身体完整得裸露展现在他面前。 修长的身体细白如玉,看着瘦,其实上面还有一层薄肌,摸起来线条柔韧而细腻。 沙发有些小,客厅也不好发挥。柏扶青干脆把人扛起来带到主卧的大床上。 两个人一起倒在上面,柏扶青就像第一次看见人体一样,带着求知欲一点点探索。 紧接着,他突然闷哼一声,柏扶青很欠揍得如同刚才看电影时一样,摸到一个地方就要问一句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他摸了摸手下的喉结。 “嗯?阿垣……”柏扶青撩了撩贴在殷垣耳鬓,汗湿的碎发,“你说说嘛。” “喉结。”殷垣想踹他。 “这个呢?” “……锁骨……” “这呢?” “……你闭嘴,别问了——” 一夜梦长,殷垣总算见识到了活了这么久的家伙有多少招。 等第二天他迷迷糊糊醒来时,柏扶青已经神清气爽,温柔体贴地摆了一桌子饭菜。 都是他买…哦不,是他花钱找人替他做的,菜是他自己挑的。 殷垣眼睛又酸又涨,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肿了。心里骂着柏扶青不是人,抬手想揉揉眼睛,结果一眼就看见手腕一圈圈红痕。 他皮肤白,这圈红痕印上去跟被人虐待了一样。 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柏扶青这几天学什么了,花样这么多。 之前他连接吻都不会…… 殷垣一睁眼还没看见人,连个发火对象都有。忍着气从床上下来,幸亏是他身体好,不然今天估计连班都上不了。 他恹恹地耷着眼皮,站在洗漱台前洗漱。镜面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也将殷垣赤裸裸地展示出来。 苍白的脸,只有眼皮格格不入,红的要命。 一看就知道他哭过,还哭了很久。 殷垣跟镜中的自己对视一会,越看越觉得烦躁。 至于吗?真是的。 柏扶青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殷垣站在洗漱台前,笑吟吟轻轻走过去,从后面揽住他。 “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柏扶青的眉眼是最好看的地方,笑起来如春风拂面,下意识也会让人想对他回以一笑。 但不笑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感觉,眉压眼,下三白,即便再好看也有点凶相。 殷垣看着镜子中的他,并不想说话。 “阿垣?” 这个称呼一下激起殷垣所有回忆,昨晚的各种抚摸亲昵,必定要加上一句“阿垣”。柏扶青语气越轻,下手越狠,就跟某种变态差不多。 ——“阿垣,你眼睛好漂亮啊……” ——“阿垣……” “你别这么叫我。”殷垣倏然道,“……叫我名字就行,连名带姓的。” “啊?”柏扶青眨了眨眼,“你不喜欢啊?那我换个,不过直接叫大名显得我们多生疏,叫……垣垣?” 殷垣没好气地拍板决定,“就叫大名,不喜欢也得忍着。” “好吧。”柏扶青轻轻叹气,体贴地给他揉肩按摩,“那你快点,饭已经做好了。” “现在几点了?”殷垣手机放在了客厅,只知道天亮了,还不知道具体时间。 “下午一点半。” “……?!”殷垣难以置信,“我睡了这么久?” 其实没睡几个小时,但是柏扶青不敢说,只能安慰他,“一上午而已,应该没什么事。” 吃饭时,殷垣顺便问起灵竹的事,柏扶青随口答道:“给他带了竹笋吃,明天他就走了。” “已经联系好了?” “本来是想今天送他走的。”柏扶青无奈,“但是他既然成了妖,妖怪管理局会给他做一次妖怪在人类社会生存的培训,免得这种情况发生第二次。” “好吧。”殷垣看里面也没自己的事,也懒得插手。他没什么食欲,随便吃了两口饭,就起身下楼换衣服,打算出门上班。 柏扶青看他忙个不停的样子,“今天还上班啊?” 殷垣:“不上班——” “我养你啊。” “不上班,你当今天周末呢?”殷垣把话说完,“我还有案子没做完。” 他刚走出门,转身又回来了。柏扶青还以为要来个临别的拥抱,张开手打算接住他。没想到殷垣与他擦肩而过,拿了副墨镜带上。 “......这么冷漠啊。”柏扶青看着他。 殷垣走到他面前,将墨镜上推几厘米,露出依旧泛红的眼皮。清棱棱的眸子盯着他,幽幽来了句:“没有下次!” “下次我轻点——” “嘭——” 柏扶青对着紧闭的门无奈地叹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殷垣这样也很好看,冷白的眼角红了一片,有种坚韧与脆弱并存的美感。 ...... 殷垣没想到在律所还能看见姚楚岫,对方一见他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殷垣的胳膊焦急问道:“我听说这个案子最后抓的是周茜的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谁告诉你的?”殷垣皱了皱眉,扯开他的手,“这个案子和你没关系了。” “但是,我是周茜的男朋友,我为什么不能有知情权?” “是,那又怎么样?”殷垣透过墨镜看他,“周茜人死了,凶手被抓了进去,她也有自己的父母。你还想进去打他一顿吗?” 姚楚岫怔愣片刻,“可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想怎么样?周茜活着的时候,你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现在她死了,有法律给她善后。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回家,好好吃饭睡觉,然后继续上学,回到自己的生活里。”殷垣语重心长,“人死灯灭,周茜的死和你没关系,你早点看开吧。” 他越过姚楚岫进去,不知道后续。听人说姚楚岫被他姐派人把他强行带走了,后来再也没来过律所找殷垣。 等周哲一审结果出来后,还不服判决想要上诉,结果却在看守所里被其他犯人给打残废了。 不过这都是后续,殷垣处理手头上的案宗时,突然接到了赵云州电话。 赵云州这几天人在外地出差,据说是追查某个在逃十余年的罪犯。 “我今天刚到四九城下的新余县,你猜我在这边遇上谁了?”赵云州笑道。 “谁?”殷垣莫名,他不记得自己在新余还有认识的人。 赵云州给他回忆,“就是我们之前一个大院的,方东,你还记得不?他父母都是经侦那边的。” 提到这个名字,殷垣正签名的手蓦地顿了顿,脑中隐约浮现出一张十三四岁小孩的脸。 “方东啊,你刚到四九城的时候,他差点把你当女孩子,还拉着你玩,结果被你打了一顿那个。”赵云州说到这还有点唏嘘,“后来他父母不在了,他不就跟着奶奶回老家了嘛。真没想到,他现在还是成为一名警察了。” 殷垣疑惑道:“他和你办一个案子?” “那倒不是,他就是新余的警察。”赵云州说道:“这次来接待我们的就是他,我一看,这不巧了嘛,老熟人。” “哦。” “等我案子办完了,咱们一块来叙叙旧,大家真是好多年没见了。”赵云州感慨着,拖着行李住进早就订好的一家酒店。 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小丁,看赵云州打电话,便提前进门收拾行李了。 进门呆了没一会,就皱着脸出来,“赵队,我们换个房间吧。这屋子里有股味。” 赵云州愣了下,“刚才前台说这是最后一间房了,没办法换,只能退了重新找。我们现在就要去开会,没时间了。” “里面味道很呛吗?要不忍忍得了,回头找保洁阿姨来收拾一下。” 小丁摇了摇头,“您先打电话吧,我进去再看看。” 电话断了一会,赵云州接上,“我这边没啥事啊,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能活着。”殷垣说话还是如往常一样风格。 赵云忍俊不禁,“就你这种性格,不把人噎死就好了,居然还能脱单,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什么时候有女孩子看上我呢?” 他聊了两句,将电话挂断。小丁拿着手机匆匆出来,对赵云州道:“县局那边催我们过去呢。” 他们俩顾不得房间的事,往楼下走。 等部署好抓人计划已经是几个小时后了,天色暗淡下来。 赵云州拖着疲累的身体,往床上重重一躺。 床榻往下压了几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小丁听见后还笑他,“赵队,你是不是该减肥了?这床都快被你搞塌了。” “不可能,你赵哥标准男模身材,怎么会胖?”赵云州笑骂一句,只是笑着笑着,感觉真有股味道在房间里弥漫。 “不是让阿姨打扫了吗?怎么还有味?”赵云州怪道,翻身下来,在不大的房间里逡巡,到处找味道产生的来源。 “这垃圾桶里也没垃圾啊?”赵云州吸了吸鼻子,“小丁,你是不是带了什么吃的忘了吃,现在坏了啊?” “不可能,我出门都不带吃的。”小丁和他一块找,也纳闷了,“难不成是地板发霉了?” 赵云州到卫生间转了一圈,坐回自己床上,味道忽浓忽重,总是绕在他身边,挥之不去....... “还能是啥呢?”小丁想不通,正要给前台打电话,要个客房服务时,一扭头发现赵云州趴到了地上,吓了一跳,“真是地板问题啊?” “......”赵云州拿着手机打光,语气忽然沉下,“不是地板。” “那是啥?” 赵云州将手伸到床底下的黑色行李箱上,用力推了推,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非常重,等好不容易拉出来后,一打开箱子,臭味简直像炸弹一样顷刻间在房间每个角落爆炸开来。 第79章 小丁卧槽一声,往后连退好几步,拿手捂着鼻子,往行李箱里去看。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装着东西。 再场的都是专业刑警,这什么情况连说都不用说。 小丁欲哭无泪,“赵队,我们手上案子还没办完呢,又来一个新的!” “报警吧。”赵云州无奈,从地上爬起来,跨过行李箱,翻出自己随身带的手套,戴上后小心翼翼将塑料袋拨开,里面赫然是一具死白的尸体。 … 半小时后,新余县警察赶到。赵云州正拿着自己警察证跟前台对入住记录,小丁在旁边围观。 这具尸体摸起来皮肉柔软滑腻,显然尸僵时间已经过去。死亡时间至少在24小时以上,三天之内。 赵云州就要求前台一个个看这几天入住的所有房客。一共有两个人,一个住了一晚,一个住了一天半。 最关键是,每个人住房的时候,都只有一个人来,而且也都活着退了房。 “那就怪了,这尸体从哪冒出来的?”小丁想不通,“该不会是行李箱里面一直有尸体,被其中一个人拉到酒店,只为抛个尸体吧?” 他越想越觉得估计是这样,不禁打个冷战,催着前台看监控。 前台尴尬道:“能照到这个房间的监控只有一个,恰巧还坏了,这两天一直没人来修。” 赵云州敲了敲桌面,让小丁和两个来支援的新余县警察一块把所有监控拷贝走,回警局去看。 坐上去警局的车时,赵云州困得打了个哈欠。 小丁愁眉苦脸,“这下好了,我们本来就为了抓捕计划熬了两个大夜,今晚还得接着熬。” “熬什么熬?”赵云州道:“一会做完笔录就去休息。明天的抓捕一定不能耽误了。新余的警察兄弟又不是不能干活,我们全都干了算什么事?” 新余县警察听后,赔笑两声,“赵队说的是。” 小丁不动声色给赵云州比个大拇指,也就是赵队敢这么直接说。 赵云州没搭理他,心里一直回忆着刚才看见尸体的样貌,那个尸体明明早就凉透了,眼睛完全闭上,皮肤也是惨白得发青。可他看着,感觉这个人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似的。 真是怪了,难不成真是他没睡好? “赵队,您一会是另外找酒店住还是现在警局凑合一下?我们这边有个休息室,虽然不大吧,但也能睡人。” “就睡这吧,这个案子还希望你们多上心,有进展和我知会一声。”赵云州实在懒得跑一趟,往行军床上一躺,抖了抖外套当被子盖在身上。 一沾枕头,竟然真睡熟了。 门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变得飘忽虚弱,直到彻底消失。 休息室只有赵云州一个人。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忽地被人推醒了。睁眼看见是小丁,睡眼惺忪道:“怎么了?到时间了吗?” 小丁点点头,“老大,该走了。” 赵云州翻身下床,拿着家伙和小丁出了警局大门。 外面天色昏沉,似乎要下大雨一样,乌云蔽日,风声一声比一声紧。 在呼啸的风里,赵云州看清蓄势待发的车队,各种精致的豪车,宝马,法拉利,兰博基尼甚至还有加长林肯。 赵云州讷讷问道:“我们不应该开警车吗?” “警车太显眼了,这种车好,开得还快!” 赵云州直觉哪里不太对,但一时半会又没想到,只能点点头,勉强接受下来。 “小丁,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哪?你看看。” 车内有股奇怪的味,赵云州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被水泥糊住一样,难以转动,晕乎乎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要查案。 可查什么案? 赵云州拍了拍前排副驾驶的小丁,正要问一些事。 可手掌下的触感不对,湿漉漉的长发如海藻一样,还带着泥腥味,一拍就塌下去一大片。 赵云州有些懵,下意识想到这人脑壳呢? 接着又忽地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小丁。 “老大,你干嘛呢?”小丁竟然坐在他旁边。 赵云州看了看他,紧接着扭头看向副驾驶,倏然看见层层乱发后藏着的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更骇人的不止这些,赵云州发现这眼睛居然是画上去的。 眼睛的主人似乎想表示一下友好,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容,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尖牙和黑洞洞的口腔。 这特么 这特么的—— 赵云州总算反应了过来,他压根都没醒,这是在做梦。 他拼命掐自己大腿,拍车窗,开车门,想要出去或醒来。 小丁懵逼地看着他,“老大,你干嘛呢?” 赵云州大喊:“你根本不是小丁,别装了——” 小丁皱了皱眉,“老大,你怎么认不出来我了?我就是小丁啊。” 赵云州定住,看着他,“我不信,你给我背一遍入党宣言证明一下。” 小丁:“……” 赵云州:“……” md,幸好他机智。 小丁还想找补,“老大,我真是小丁,你别忘了我们今天要去干什么?别耽误时间了,快坐好。” 赵云州:“这特么是梦,是在做梦,你到底什么玩意,有冤情托梦可以,不要搞我啊!” 小丁和前排的人齐齐笑了起来,小丁的嘴里也露出同样的黑洞,一条舌头在洞里游走,一字一顿道:“老大,你忘了你要去结婚吗?新娘子等着你呢。” “!??”赵云州惊悚,“我靠,冥婚啊?” 他干脆不搭理这些人了,外面大雨瓢泼般,哗啦啦沿着车窗落下。 车窗很结实,赵云州试过,他根本砸不烂。 车门也打不开。 他掐自己也不疼,根本醒不来。 他盯着车窗外不断变化模糊的场景心中隐约冒出一个想法。 赵云州催眠自己这是梦,就算拿头砸一下车窗也不会有事。 “三、二、一———砰——” 猛烈的剧痛侵袭全身,车内的场景一点点在碎裂坍塌,赵云州盯着这一切,直到自己眼前一黑。 再次睁开眼,他看见小丁关心的目光,手指推着他,说道:“赵队,该走了。” 赵云州:“!!!” 不是吧,还来? 赵云州感觉头疼欲裂,捂着头慢吞吞下了床,没说要走不走,而是问小丁,“你给我背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啊?” “快背!”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赵队你干嘛啊?” 赵云州松了一口气,还是这个小丁有文化。 他捂着头,不理解自己怎么会这么疼,找了块镜子看,额头上居然真有伤口。 小丁跟着他,“赵队,你刚才拿头撞床护栏,拦都拦不住,到底怎么了?” 赵云州现在一看他就PTSD,尽量避开小丁直视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唉,这恐怕就是天选之子的烦恼。我被鬼看上了。” 小丁:“啥?” “不说了,走吧。”赵云州大步走出警局,外面等待的几辆警车已经蓄势待发,看见熟悉的车,赵云州才算真正放心下来。 对嘛,这才对,哪有警局里面停那么多豪车的。 赵云州打起精神看今天的安排,他主要任务就是布控,然后牵头抓人。对方已经被盯上好几天了,基本确认这个人的正常作息,早上会去路边早餐店买两个包子,然后拿着包子去看大爷下象棋。 这么一个普通的人,谁能想到他是在逃十几年的连环杀人犯? 赵云州坐在车里盯着他,直到队员把他成功抓捕归案才算松了口气。 赵云州下车,快步走过去比对信息。突然,一股森冷的寒意涌上心头,赵云州的话卡了壳,扭头看向附近。 街对面一家民宅二楼,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朝他微微一笑。 赵云州一愣,却发现一眨眼的功夫,女人消失了。其他警察正好奇地盯着他。 “赵队,你怎么了?” “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赵云州惊出一身冷汗,摇了摇头,“没事,把他带回去做指纹鉴定吧。” …… 当晚,赵云州没去庆功宴,拿着一罐啤酒先回了酒店房间。他换了一家酒店住,这间房没什么异味,住着很安心。 可赵云州就是感觉哪里不对,似乎有人总是盯着他看。 可要证据,他又没找到盯着他的人是谁。 想了想还是算了,给殷垣打了个电话问候一下。 视频电话响了一会,被接通来。可视频那头却不是殷垣,赵云州的话噎在喉咙口,看了眼时间。 “现在晚上九点,你怎么拿着殷垣的手机?” 柏扶青:“很显然,我和他正呆在一起。” 赵云州:“他人呢?” “你有事?” 赵云州服了,把手机放一边,“他现在有空吗?我跟他说两句。” 镜头拉远的瞬间,柏扶青瞧见他身后一道红影一闪而过。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柏扶青看在他是殷垣朋友的份上多问两句。 赵云州“嗯”了声,“就我一个人,你问这干嘛?” 柏扶青:“……你要不先找个人多的地方呆着?” 赵云州顿了顿,发现柏扶青根本不是在看自己,而是望向他身后。 他身后有什么? 赵云州只看见被风吹起的窗帘。 他头皮炸裂,顾不上换鞋拿着手机匆匆跑下去,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面,“你刚才看见什么东西了?是不是有人盯着我?” 柏扶青:“你不是说你一个人吗?” 赵云州肃然:“是我一个人,但是可能还有一个我看不见的人。” 柏扶青犹豫着要不要说,殷垣已经端着水走出来,听见柏扶青似乎在跟人说话,问了句:“什么一个人?你和谁讲话呢?” 赵云州大喊:“殷垣,是我!” “赵云州?”殷垣奇怪,“你们俩怎么讲到一起去了?” 他凑过去看了眼手机,发现赵云州不知道什么原因,脸色苍白,神情慌张,一直往周围看。 “你干什么呢?” 赵云州定了定心神,犹犹豫豫道:“……我,我似乎遇到鬼了。” “你先别不信,我可以保证都是真的。就昨天晚上,我遇上了冥婚……” 他很快讲完,心神不宁地等着殷垣反应。 殷垣沉默一会,“老赵啊,你是警察。” “不只是我看见了,就刚才,你对象也看见了。你不信就问他!”赵云州斩钉截铁,恨不得当场赌咒发誓,让殷垣相信自己确实见鬼这种事。 “你看见了?”殷垣侧目看向柏扶青,“赵云州真碰到了鬼?” “......我可能看错了。”柏扶青道。 “你看。”殷垣对赵云州道,“你办案压力大吧,日有所思也有所梦罢了。哪有什么鬼怪,你别胡思乱想了。” 殷垣的反应实在太平静,平静到赵云州都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真是他出现了错觉? 除了那场梦外,他实际上根本没正面接触过鬼怪,如果是心理原因导致的也不是不可能。 “早点睡觉,好好休息。”殷垣语重心长:“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你别忘了自己身份,你要是还害怕,其他受害人和普通百姓怎么办?” 赵云州蓦然镇定下来,觉得殷垣说得对,他可是警察,遇到危险都是警察上,他要是害怕退缩了,还怎么对得起自己这身衣服。 “我知道了,你说的对!”赵云州隔着屏幕给殷垣一个坚定的眼神。 临挂电话前,柏扶青插了句,“一夜好梦。” 赵云州心里暖洋洋的,并不知道柏扶青言出法随,他身边暂时百邪莫侵。 殷垣把手机放一边,抿了口水想着赵云州身后的女鬼怎么回事,却听柏扶青不理解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他不是你朋友吗?” “人身上的阳气越重,那些鬼怪才不敢靠近。告诉他实情,让他胡思乱想,不等鬼找他,他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殷垣无奈,也不知道是有种族隔阂还是什么,柏扶青身为妖,对人的一些情绪压根不能理解,“他和我又不一样。” 柏扶青确实不理解,但他尊重殷垣的一切选择,“好吧,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先不管他,那个鬼暂时动不了他,我还有事。”要不是赵云州出来打个岔,殷垣现在都到城隍庙了。 周茜被留在城隍庙几天了,殷垣得去安排一下她的去向。 她虽然国籍不在华夏,但从小都在国内长大,接受的都是本土文化,对城隍庙和鬼差这种民俗小说里常见的设定接受倒也还行。 看见殷垣来了,她还挺高兴,“殷律师。” “嗯。”殷垣来告诉她最近的事,“姚楚岫已经没事了,周哲也投案自首了。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谢谢您啊。”周茜心知肚明这些都是殷垣在背后推动的,感激道:“我没什么留恋的了,接下来怎么办,您随意。” “你这种情况确实麻烦。”殷垣想了想,“现在去地府投胎估计不行,你要不先留下来当个志愿者。你也看见了,这些鬼差的事情都挺忙,你没事搭把手,维持一下周边秩序也好。” 周茜:“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什么都不会。” “不会可以学。”殷垣想着给她找个带教老师,顺便嘱咐她,“在这叫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说我其实是活人的事。” 周茜乖乖点头,没多问为什么。 殷垣满意了,带她在附近转了一圈。 ... 昨天被殷垣那么一说,赵云州觉得还是得坚定唯物主义的信仰,回去后洗个澡,换身衣服,一觉醒来居然神清气爽,没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早上起来后,他还问小丁,“你这两天睡得怎么样?” 小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我睡得挺好的,犯人抓到了嘛,也就没啥烦心事了。” “也是,抓到了人还能有啥事?”赵云州哼着小曲,高高兴兴出门觅食。 领着小丁好好吃了顿饭后再去警局,在大门口碰上了他嘴里的发小——方东。 “云州。”方东打招呼,“来这么早啊。” “嗯哼。”赵云州看他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好奇问道:“你这是什么?” “嗐,这就是你们在酒店发现的那具尸体嘛,死者身份查出来了,还是我们新余本地人。”方东一脸可惜,“年纪还不到三十,是家里的独生女,失踪已经一个多月了。” 赵云州伸手想去接过来资料看看,忽地一阵大风吹来,方东手上的纸没拿紧,纷纷扬扬随着风卷到半空中。 “诶呦我去。”方东忙去追。 赵云州也跟着捡了几张纸,翻过来瞅了一眼,当场怔愣原地。 A4纸彩印的死者生活照,女孩穿着一身红色的半长裙,面对镜头露出微笑,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说不上很漂亮,但是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感觉很舒服,属于长得很有辨识度那种。 正是因为这种辨识度,赵云州才一眼认出来,这个女孩他昨天见过。 就在抓捕现场,那个一闪而过的红衣女人。 “看什么呢?你认识?”方东把纸接过来,“你们知道她是怎么跑到酒店的吗?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她还真是被人装在箱子里运到酒店,之后故意藏在床底的。” “那不重吗?”小丁睁大眼睛,“就这么一直拖着啊?这犯人心态还挺好。” “什么啊,犯人坐出租车到酒店门口的,住的也不是你们那间房,而是隔壁那间。案发的时候,犯人就在你们隔壁呼呼大睡呢。”方东说着案发经过。 赵云州却听得心不在焉,脑子乱成了一团麻线。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还是被小丁提醒才想起来接听。 打电话的人是殷垣。 “我下午来新余了,你在哪?” 第80章 “你来干什么?你不上班啦?”赵云州拿着手机问道。边打电话边示意旁边两个人进去,外面风越来越大,吹得他衣服猎猎生风,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天上黑压压的云从南自北迅速地压了过来。 快要下大雨了。 殷垣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今天周末,除了你上班,我们都有双休。” 赵云州最听不得双休两个字,立马哭丧着脸,“大哥,你真是往我肺管子插刀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看你哪壶都不开。不是说要聚一聚吗?我今天有时间,正好开车过去。”殷垣说着,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就这么定了,你给我发个定位,我到了新余就去找你。”殷垣说完就挂了电话,出去开门。 门外站的是老熟人,谢治。 他打个招呼,“我来接灵竹,飞机就快到了。” “他在收拾东西。”殷垣侧身让他进来。 谢治耐心在客厅等着,可他和殷垣都不是话多的人,彼此沉默着太尴尬。谢治就在客厅看了看,企图找个话题打发时间。 阳台上的盆栽种的挺好,谢治夸道:“你还喜欢种绿植啊,这是什么品种,长得真茂盛。” 殷垣瞟了眼没怎么管过的发财树,“我也不知道,是柏扶青送的。” “哦,他啊,那不稀奇了。他就喜欢种些花花草草——”谢治伸手去摸了摸,忽地感觉这盆栽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这哪是盆栽,这是棵小树。建木中直,其叶如芒,叶尾泛红。 柏扶青居然把自己分身种在这了…… 谢治表情一言难尽,要摸叶子的手也收了回来,干巴巴道:“挺好,挺好的。” 殷垣看看这盆栽,“你喜欢?” “还好。”谢治微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品种吗?” “什么?柏扶青没说。” “你不知道啊?”谢治眼睛微微睁大,瞬间又恢复原样,若无其事道:“我还想问你呢,原来你也不知道。那算了……灵竹出来了,我去看看。” 灵竹看见谢治居然亲自来接,还有点感动,“谢局长,你怎么还亲自来了。我自己可以的。” 谢治:“我怕你再跑了,毕竟一年值100万美金呢。” 灵竹感动到一半:“……” 谢治迫不及待带他离开,“走了,我亲自送你上飞机。” 灵竹扭扭捏捏,给谢治提最后一个条件。 “你能帮我告诉那边的工作人员,每天给我放动画片吗?” “?” 谢治满脸写着什么玩意,殷垣替灵竹解释道:“他最近喜欢看动画片了,就那部两只熊一个人的动画片,他看得很有代入感,但是灵竹现在还没追完。” 谢治僵硬地点点头,“我会转达的。” 灵竹依依不舍地把平板还给殷垣,“再见了。” 殷垣点点头,下一秒却撞入一堆粗糙的毛发中,两只爪子用力地抱了抱他。 灵竹变成原形,给殷垣来个拥抱,大方道:“你摸我吧,不然下次见就是动物园里了。” 毕竟是熊猫,摸一把少一把,下次还指不定猴年马月呢。 殷垣不客气地撸了几下,这才和灵竹告别,目送他离开。 大熊猫走了,殷垣还有些怅然若失,指尖毛茸茸的触感依稀尚存,他头一回有些遗憾柏扶青是棵树。 要是个带毛的动物,他不就能在家随便摸了,还不会掉毛。 临时加班的柏扶青: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 今年的雨季比往年要早很多。 一场大雨倾泻下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汽,即便是关严车窗车门,还是有股湿气钻进来。 殷垣开车三个小时就到了新余,在一家饭店前停下车。这雨下得极大,从下车到撑伞短短几十秒就将他的衣袖打湿一片。 赵云州翻着手机里偷拍的照片,正漫不经心地乱想,突然被方东推了推,“那个人就是殷垣吧?” “昂?”赵云州看去,殷垣刚合上伞,挂在门口。他一身黑,除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是苍白的,只看上一眼就有股扑面而来的湿寒。 俊秀的脸面无表情,单手插兜在大堂张望一会就锁定了目标朝他们走过来。 “是他。”赵云州招招手,“在这呢。” 小丁下意识起身和殷垣打招呼,“殷律师。” “你好。”殷垣对他和方东颔首,不冷不热地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方东反应一会才意识到这话是冲自己说的,也跟着起身,目光复杂地落在他身上,“没想到我们三个还能再聚一次。” “不是,你们都站起来迎接领导呢?”赵云州无语,“这显得我很不懂事诶。” “你不说话,都没人注意。”殷垣唇角轻轻翘起,顺势脱下被打湿的大衣放在旁边空着的椅背上,“都坐下吧,不用这么客气。” “你们看,领导发话了。”赵云州拍拍桌子,“快坐下快坐下,站着净显你们高了。” “人齐了就点菜吧。”赵云州要了份菜单,递给方东,“东道主来点,他肯定知道什么最好吃。” 方东抿唇笑了笑,一边解释一边翻菜单,“其实这里和四九城的菜是一样的,没区别。你们有忌口的吗?……我记得殷垣不吃葱姜蒜和香菇是吧?” 赵云州:“嘿,我们在一块一天多了,你不知道我忌口,反而对他这么了解呢?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背着我私聊过?” “哪有?“方东白了他一眼,“我想聊也得有机会啊。我连他联系方式都没有。” “那你记性还真好。”赵云州对在场唯一一个不知情的小丁道。 “你估计不知道他俩的恩怨,小时候殷垣长得可漂亮了,刚来四九城的时候,方东还以为这是个小姑娘,上来就喊他妹妹。结果殷垣看着文气,实际上下手特别猛,把你方哥打的哇哇大哭。有了他这个鸡在前啊,其他猴子都老老实实的,再也没敢有人认错殷垣。” 小丁看了看殷垣素白的脸,“可以想像到。” “都小时候的事情了。”殷垣移开话题,“你随便点吧,我没什么忌口。” 方东应了声,点了几个菜后,又拿给赵云州看看。 等待上菜的时候,方东出去上了个洗手间。他刚走,赵云州就问道:“冒着这么大雨过来一趟,只为吃顿饭可不值当,你到底干嘛来了?” 殷垣:“这里饭好吃,我千里觅食不行吗?” “得了吧你,我还不了解你?”赵云州倒了杯热茶放到转盘上,转到殷垣面前,“你说想来聚个会,可见了方东也没见你多说两句话。人家刚才欲言又止,想和你说句话都被你冷脸吓到了,你专门给他难堪呢?” “你想多了,我针对他干什么。”殷垣捧着茶杯,抿了口水。“我就是来吃个饭。” “行,你吃。”赵云州耸耸肩,“不过外面这雨越下越大,你今晚估计得在这住一晚了。” “嗯。”殷垣随意点点头,“那就住。” “你真的很奇怪诶,殷垣同志,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赵云州打量他神色,“你来找我借钱?还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你乱想什么呢?”殷垣淡淡道,“以己度人。” 小丁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互怼,突然抿唇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殷律师一直这么高冷呢,原来也会这么跟凡人一样说话。” “……你们真的,对殷垣太不了解了。”赵云州无语,“他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不要光看脸啊,小伙子。” 方东拿着几瓶饮料过来了,笑呵呵发给他们,“我们平时不能喝酒,喝点饮料也一样。殷垣你喝酒应该没事,你喝吗?” “不用了,饮料就好。”殷垣道了声谢,顿了顿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一起新案子?” 你怎么知道?”赵云州纳闷,“我应该没说啊。” 殷垣其实一进来就闻到了赵云州他们三人身上若有似无的尸臭味。但当着他们的面肯定不能说实话,“你来新余要抓的人不已经抓到了吗?继续留在这那就是有新案子了。” “行吧,还挺有道理的。”赵云州大致说了下发生的事,“我们刚来第一晚就发现了酒店房间有怪味,翻了一圈也没找到问题,后来我趴地上去瞅,发现床底下有个行李箱嘛。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一打开果然是一具尸体。” “你当时没看见,那尸体的尸僵时间都过了,浑身青紫的尸斑,密密麻麻得多吓人,还有那味啊,现在想想还是反胃,我估计我们要是再晚发现一天,蛆的虫卵都能繁殖出来——” “你们的菜……”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近,听见他们聊天内容后,脸色陡然一僵,“好——了。” “……”赵云州连忙收住话头,“谢谢谢谢,放这就好。” 服务员目光奇异地看着面不改色的这一桌客人。 小丁打哈哈道:“别聊案子了,我们吃饭吃饭。” 殷垣吃了没两口,又问道:“死者是男的女的?怎么尸体会藏在酒店呢?是房客吗?” “女的,被人在外面杀了带到酒店抛尸。”赵云州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菜,想到自己手机里的照片,刚才高兴的表情荡然无存,感觉脊背发凉,如坐针毡。 他感觉还是有人在盯着自己。 接着喝水的功夫,赵云州趁机打量周围,没有奇怪的人。 “这样啊。”殷垣咬了口青菜,“凶手抓到了吗?” 赵云州正要答,方东突然说道:“已经抓了,而且也招供了,是预谋作案,和死者也认识。” “因为什么杀的人?” “情杀。” 殷垣若有所思,没再问下去。 等吃完饭后,方东和他们分道扬镳,走之前鼓足勇气加了殷垣的联系方式,这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赵云州自从他们开始在饭桌上聊案子的时候就有种不好的感觉,现在吃完饭要回去,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呆着。 小丁出门找个角落和女朋友煲电话粥去了,赵云州只能找殷垣赖着。 殷垣看他敲门还有点惊讶,“你来干什么?” “随便聊聊。”赵云州犹豫着要不要把发现的事告诉他。 殷垣不信鬼神,说了估计也没用。 可一直憋着,赵云州又实在难受…… “你想说什么?”殷垣拉了张椅子给他坐,“这副表情……你要找我表白呢?” “去你的。”赵云州没好气道,“知道你有对象,别显摆了。” “我……”赵云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今天看见受害人的照片了。” 他拿出手机,翻开相册,“她长这样。” “所以?” “我在今天之前见过她。” “你们是朋友?” “不,是在她死后,我见过她。”赵云州忐忑不安,担心殷垣不信他,又怕今天还会遇到这个女人。 “……是这样。”殷垣平静地说道。 “你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刑警,在遇到一具尸体时也会在潜意识里做出比较剧烈的反应。或许你自己都没察觉到,你把她的脸记住了,等到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的大脑就会将当时记忆深刻的画面和其他类似的画面拼接起来,造成一种蒙太奇式的错觉。你以为你见过她,其实只是你见过尸体时将她记住了。” 他很少会这么长篇大论的解释,乍一听很唬人。赵云州怀疑的内心摇摇欲坠,“真的吗?” 殷垣:“不信,你晚上可以试试,还会不会碰上她。” 赵云州纠结一会,“那我要和你睡,我不回去了。你不信这个,阳气肯定比我重!” “……” 殷垣:事实恰恰相反。 不过也一样,在赵云州碰上那个女鬼之前,把她先抓了就行。 赵云州第一次和殷垣在一个房间睡觉,虽然不是一张床吧,但也够让他新鲜一会的。 只是外面窗台雨声噼里啪啦,酒店里又过于安静,实在适合睡觉。 没一会,他枕着枕头睡熟了。 …… “云州?” “云州?” “云州,你醒醒——” 张爽爽不停推着赵云州,见他终于醒了,下意识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撩了撩头发。 “云州,你还记得我吗?” 赵云州还有点懵,“你是?” “我是你未婚妻啊。”张爽爽羞赧道,“你说多希望有个女孩看上你。现在我不嫌弃你,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正义,爽朗,大方,长得又高又帅,最重要的是,你是公务员!”张爽爽越说对他越垂涎三尺,“你不知道,我爸妈一向很喜欢公务员,他们让我考了好几次我都没成功。现在有了公务员女婿也一样,他们肯定会高兴的!” “等等,等等——”赵云州一个激灵,“我知道我自己条件好,招人稀罕。但是我们不合适,你……你不觉得我们身份差距太大了吗?” “怎么大了?”张爽爽不满,“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告诉你,阴间也能考公,等我在阴间考上了,我们俩就是门当户对的一对了!” “不是这个!”赵云州真服了,崩溃道:“大姐,我们隔了个物种了,你是鬼,我是人,我们合适吗?” “你是要反悔吗?”张爽爽皱眉,“你一定要反悔是不是?” “我们真不合适!” “既然你觉得活着不合适,那我只好让你和我一样了,等你死了,我们一起去考公。” “……” 赵云州一步步退后,张爽爽眼睛血红,猛地扑上来,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云州,云州,我爱你,我也要你成为和我一样的人。” 殷垣就出去打个电话的功夫,没想到这个女鬼还能趁虚而入。他刷房卡刷不开,干脆一脚把门踹开了。 “砰——”地一声。 殷垣这次气得连判官笔也没用,上来一把抓住张爽爽甩地上,冷声喝道:“你找打是不是?” 第81章 张爽爽被打懵了,一屁股坐地上起不来。 怎么个事? 她不是鬼吗? 张爽爽难以置信地看着冲进来的男人,这男人不就是赵云州朋友呢?听他们说是什么律师。 律师一没编制二没钱,长得好看也没用。 张爽爽只对着殷垣花痴了一会还是坚定决心要拿下赵云州。 现在……这个长得特好看的男人居然还能看见她? 不对啊,她一直骚扰的是赵云州啊。 赵云州也震惊,讷讷半天问道:“殷垣啊,你……你不是不信有鬼吗……?” 殷垣:“……” 殷垣努力找补着,展现出初见鬼时的震撼,对地上的女鬼道:“别以为你是鬼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不怕你!” “对,我们不怕你!”赵云州站在他身后,给他加油鼓劲,“邪不压正,我们不可能就这样屈服的!” 张爽爽从地上露出标准又刻板的厉鬼形象——桀桀大笑。 “呸,我会怕你们?正好你们俩一起来陪我也行,一个是大房,一个是二房,我们三个一起过日子,我还有各种豪车房子,来陪我吧!” “我靠,你想得美!”赵云州真服了,这女鬼当选妃呢?还大房二房,给她拷上就老实了。 张爽爽懒得和他废话,纵身飞过来,手上指甲鲜红,又尖又利,抓一下肯定得破皮。 殷垣不紧不慢地扭头对赵云州说一声,“你接着我点。” 说罢,不等他反应,魂魄离体,身体霎那间僵直倒下,好险赵云州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没让他磕到地板。 “不是,昂?”赵云州完全懵逼,抱着殷垣的身体,颤颤巍巍地试探他鼻息,紧接着茫然地看向周围。 “死了没死啊?你怎么回事,说死就死啊?” 殷垣离魂后感觉身体轻松多了,来去自如,穿墙腾空都不在话下。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拿着装备呢。 殷垣掏出判官笔,捏了个手诀,大喝一声张爽爽名字,将她拎出去。 赵云州一下看不见了张爽爽,感觉回到了熟悉的唯物世界,但是殷垣凉了,他又期待这个世界别这么唯物了,求求了,发生点奇迹行不行! 张爽爽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赵云州说的。殷垣心道,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讲。 他这次出门时料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就随身带了生死簿。拿出生死簿,按图索骥找到张爽爽的生平记载,“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那什么律师吗?”张爽爽满不在乎,“一个律师,有什么前途的。” “那是主业。”殷垣冷冷地看她,“我兼任四九城都城隍庙判官,这里正好在我管辖范围之内。” “这还能搞阴阳跨行兼职的?”张爽爽瞪大眼睛,“那你等等,你先说说判官是管什么的?是不是有冤案都能告状让你审判?” “这是其中之一——”殷垣话没说完,张爽爽立刻举手道,“我要告状!” 殷垣:“……”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干什么来了? 张爽爽把抓人结婚的念头一扫而空,斩钉截铁道:“我要告状,我死的冤枉啊,杀我的人至今还在外面逍遥法外呢!” “你说什么?”殷垣诧异,问张爽爽,“不是已经抓了吗?你怎么还说凶手在外面?” 张爽爽咬牙切齿,“因为凶手是两个同卵双胞胎,DNA鉴定结果一定会一样。” 同卵双胞胎的DNA理论上确实会一样,但人和人之间的DNA也会因为生活环境和饮食习惯产生有些微妙的差异。 殷垣沉吟一会,“所以你还打吗?” “不打了。”张爽爽摇头。 “以后也不要再来纠缠赵云州。”殷垣警告完,看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才算罢,“行吧,那就走吧。” 他临到门口,突然停下,对着一脸莫名的张爽爽道:“一会配合我一下。” …… 殷垣凉了一会,又醒了过来。赵云州急得都想打120了,突然看人悠悠转醒,又激动又小心地把人扶起来,像扶着皇太后走路似的,“你没事吧,刚才怎么了?那么大一个鬼呢?” “我没事。”殷垣在他肩头拍了拍,坐回沙发,指使他给自己拿瓶矿泉水,“你先坐,我和你讲个事。” 他这表情跟语气,赵云州想坐马上又弹起来了,紧张道:“什么事?你别这么吓人。”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突然晕倒了吗?”殷垣抿了口水,“我刚才梦到了那个女鬼,她冲我喊冤,说你们警察抓错了人,杀死她的人不是被你们抓的那个。” “……你等等。”赵云州现在有点晕,揉了揉眉心,“她不是说要……要和我结婚吗?怎么突然就跟你说案子的事了?你不会骗我的吧?” 殷垣:“我和她说你不会和她结婚,她就放弃了。” “所以?” “她想来都来了,顺便就提了提这次案件的事情。”殷垣面不改色道,“你想怎么办?要听听她的话吗?” “她?她在这?”赵云州精神一震,忙不迭朝左右去看,“我怎么看不见啊?” 刚才殷垣趁他过来扶的时候,做了点手脚,赵云州现在看不见也不会那么害怕。 殷垣挑眉看着他,“人家也是受害者,你听不听?” “你让她讲。”赵云州想了想,找到笔纸放桌子上,“你还是让她写吧,不然我也听不见。” 殷垣和张爽爽对视一眼,只这一眼,赵云州感觉头发都要竖了起来,根根刺入头皮。 张爽爽问道:“我要怎么写?有格式吗?” “你当写公文呢?把案发前后写一遍,还有杀你的凶手,你和他的关系写清楚就好。”殷垣说道,“没格式,自己想着写。” 签字笔腾空,窸窸窣窣在纸面上来回划动,没过一会已经写完了一大段字。 赵云州在她写字的时候,左瞅瞅,右看看,总感觉自己格格不入。怎么殷垣就能这么淡定呢? 他不是比自己更坚定唯物主义吗? 殷垣看张爽爽放下笔,“可以看了。” “关于张爽爽女士死亡原因的初步汇总……主送机关,新余县公安局……事件基本情况如下,第一……”赵云州实在没忍住吐槽,“她在这吗?你帮我跟她说一声,写这种东西不用按公文格式,看着太恐怖了。” “……”殷垣看了眼张爽爽。 她尴尬道:“不好意思,考公的职业病犯了。” 赵云州看了会,脸色凝重,将A4纸递给殷垣让他看。 张爽爽写得很清晰,杀害她的人叫蒋云浩,是她大学期间的学长,杀她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什么情杀,就是激情杀人。杀人之后抛尸的是蒋云浩的双胞胎兄弟蒋云南。 “不是情杀?”殷垣皱眉,看向赵云州,他们俩个在餐桌上听方东说的清楚。 “情个屁,我和蒋云浩就是普通校友关系。我要是谈恋爱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而且我的结婚标准你们也都知道。”张爽爽叉腰骂了句。 “除了公务员,我都看不上。更别说他一个搞互联网的了,过了三十都会被裁,我图他什么?图他工作不稳定,长得还没我高?” 虽然这话不中听,但放在张爽爽身上居然很有说服力。 殷垣信了这个理由,感觉张爽爽真看不上这个男人,她一个死了都想考公的人,可见对公务员有多深的执念了。 “从我去年毕业开始,蒋云浩就以学长的名义来接近我,我最开始只拿他当朋友,后来他向我表了白。我不喜欢在感情上拖泥带水,当场就拒绝了。可是他向我提出即便做不成恋人也还能当朋友,我不好再次拒绝,只能表面上答应,实际已经把和他来往的关系全部给断掉了。” 张爽爽越说越气,“直到今年年初,我妈给我介绍相亲对象。我好不容易看上了个合适的,你知道遇上个不慌报自己身高180的男人有多难吗?我当时的相亲对象,长得高,性格也挺好,最关键是他就是上一年国考第一名,可以给我传授笔试和面试经验啊。” “我约他出来吃饭却被蒋云浩看见了,他就疯狂给我打电话,发信息骚扰我。我不接,他堵到我家门口,跑到我相亲对象家小区门口闹,最后逼得我们只好和平分手。”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张爽爽眼睛一片血红,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怨气,差点又在赵云州面前现了形,还是殷垣手疾眼快敲打她一下。 “不是,我是他什么人啊,他这么管我。我的相亲对象被他搅黄就算了,他那时候已经有未婚妻了,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未婚妻也跑我家闹,我招谁惹谁了?” “我气不过嘛,就让蒋云浩出来和我对峙。我以为他够疯了,没想到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变态。我们吵了一架,我没控制住扇了他一巴掌,他直接拿枕头把我捂死了。” 她说完,殷垣大致已经听懂了事情的全部经过,“那你……确实挺惨。” “是吧?老惨了!”张爽爽深深叹了口气,“遇人不淑啊,早知道这玩意这么克我,我就不应该认识他。” “你知道蒋云浩现在在哪吗?”殷垣问她,又转述给赵云州。 赵云州打了通电话,大晚上亲自带队去抓人。 不过他走了,殷垣还在酒店,继续问着张爽爽,“赵云州说的那个梦怎么回事?你打算强迫他结阴婚?” 张爽爽嘿嘿两声,还有点羞赧,“我是真的喜欢他。他很符合我对另一半的要求。” “再符合也不能强迫。”殷垣警告她,“要是有下次,你阴间也别想考公,我会把这事记档案上,到时候看你政审怎么办。” “……” “死了也看档案啊?” 张爽爽心中衡量了下赵云州和考公,还是考公更重要,忍痛割爱点头道:“那我知道了。” …… 翌日 大雨虽然停了,但天色依旧昏暗。 方东拎着早餐来酒店找人,他特意换了身新买的衣服,还喷了香水,精神抖擞地敲了敲门。 “方东?”殷垣看见他很意外,“你昨晚不是加班了吗?这个点来酒店有事?” “是加班了,但是我睡不着,想着你第一次来新余,我带了点吃的看看你。”方东笑了笑,“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昨晚我们把那个案子连夜破了。” “……哦,恭喜。”殷垣注意到他发丝有些湿意,“外面下雨了吗?” “下了一点,但是不大,你不用担心——” 方东看见殷垣冲自己挥了挥手。 他意识到不对劲,猝然回头,看见个朝这边走来的高大男人。 方东眼皮猛跳两下,总感觉今天白来一趟了。 第82章 柏扶青到的时间还挺巧,正好殷垣打算出门吃早餐来着。 他给方东和柏扶青互相介绍一下,就问方东还有什么事没。 方东一肚子话憋在心里,识趣道:“没了,带了些早餐给你,局里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离开,背影看着沉重而忧郁。 柏扶青盯着他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收回目光,酸酸地问了句:“这是你发小还是青梅竹马?” “都多少年没见了,普通朋友而已。” “……他看你的目光可不普通。”柏扶青语气更酸了,“你怎么在哪都有桃花?” “你怎么看出来的?”殷垣莫名其妙,“他和我就是大院的朋友。很多年没联系了,这才见面不到一天,你乱说什么呢?” “你过来。”柏扶青捏了捏殷垣后颈,低头在他唇瓣咬了一口,“我做个记号,等有空我去买套对戒,省的别人老惦记你。” “你这话本身就有问题。”殷垣皱眉,“别人惦记我,关我什么事?你被蛇咬了,难道还怪自己没注意吗?” 柏扶青一时语塞,觉得和殷垣讲道理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殷垣随口道:“先去吃饭,然后去找赵云州,我有点事。” 他们并肩离开,柏扶青边走边问,“赵云州身边的鬼解决了吗?怎么样?” “差不多吧。”殷垣说到这,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之前他老说没人看上他,现在真有看上他的,赵云州又不情愿了。” “怎么感觉你在幸灾乐祸呢?”柏扶青好笑道,“不过早点把他嫁出去也好,省的没事就来烦你。” “我如果在幸灾乐祸就不会冒雨开车过来了。”殷垣觉得他真是小人之心,“不过这事确实有点怪,我还有事没问完。” 出了酒店门,旁边就有不少早餐店。殷垣随便买了杯粥拿着,柏扶青不是人,压根也不饿,陪着他在路边站会,又去了新余县公安局。 ... “还不说是吧?”赵云州站在单向玻璃后盯着主审的郭警官审讯,“你弟弟已经招供,说就是你指示他去抛尸,连你们的聊天记录都找出来了。” 蒋云浩低头沉默,不发一言。 “行,不见棺材不落泪。”郭警官拍桌而起,从密封袋里面拿出一张纸,放到蒋云浩面前,“你也是理工科出身,应该能看懂这张纸是什么意思。死者的DNA为什么会从你家的枕头上找出来?你自己能说清吗?” 蒋云浩一字一字看过去,眼神总算有了变化,嘴唇翕动,最终低下头。 与此同时,赵云州也松了口气。有结果反推证据很容易,但是让蒋云浩真心认罪却不容易,还好现在来看结局还不错。 张爽爽写在纸上的内容基本都是事实,和蒋云浩说的没什么出入。只有一点不同,蒋云浩这个人受家庭原因影响,既大男子主义又有些迷信,敢一时情急杀人,却不敢抛尸,甚至连看见尸体都害怕。 他和弟弟蒋云南从小相依为命长大,但蒋云南比他的胆子大多了,一回家看见地上躺着的尸体时,几乎没用什么时间去做心理准备,当即想出了办法处理尸体。首先就是要抛尸,他们家附近并不挨着菜市场,而且在家里分尸会很麻烦,光是用水就很容易暴露。 蒋云南提出把尸体用塑料袋包裹,塞到行李箱里,找个离得比较远的酒店去扔掉。他本以为这样不会容易发现,却没想到当晚酒店的住客是两个刑警,对尸体气味异常敏感,一进酒店房间就察觉到了异常。 在蒋云浩痛哭流涕忏悔罪行时,殷垣打电话告诉赵云州,自己已经到警局门口了。 赵云州出来接人,猝不及防看见了殷垣旁边这位,脸上笑容僵了僵,有些无语,“不是,你们连体婴啊,天天都要在一起。” 柏扶青只当他在嫉妒自己和殷垣脱了单,不跟他计较。 赵云州也就嘴上说说,把殷垣带进去后,边走边介绍昨晚的情况,“罪犯已经抓到了,他也承认了杀人经过,这个案子差不多结了。” “还挺快。” “谁说不是,不过应该也没人知道这是死者自己口述的吧?还怪惊悚的。”赵云州问他,“你来的正好,我还没问你怎么也能看见她,你不是钢铁唯物主义战士吗?” “你怎么看见,我就怎么看见的。”殷垣故作不清楚,“这我怎么知道?” “......好像也有点道理。不过你就不怕吗?”赵云州摸了摸自己胳膊,“我现在鸡皮疙瘩还没消掉呢。你说我要不要给她烧点纸啊?” 殷垣忽然想起来,“张爽爽死了的事应该只有这俩兄弟知道,是蒋云浩烧纸给她的?” “你怎么知道?蒋云浩这个人受他老家风俗影响,特别怕张爽爽回来找他,就买了一大堆纸扎品烧了过去。像什么纸厝,纸人纸马还有各种豪车。”赵云州说道。 殷垣怜悯地看他一眼,这倒霉孩子估计还不知道,他梦里面做的豪车就是蒋云浩烧给张爽爽的祭品。 不过防止吓到他,殷垣好心地没开口。 “张爽爽父母也怪可怜的,她还是家里的独生女。”赵云州叹了口气,“刚得知她死讯时,她妈妈直接哭晕过去了。” “你要不从了她得了。看起来她真挺喜欢你的。”殷垣道。 “不行,这都跨物种了,跨物种的爱情是没有好下场的。”赵云州斩钉截铁,“我还是喜欢人。” “......”柏扶青脸色几不可见沉了沉。 殷垣拍拍他的手以做安慰,对赵云州道:“那你随便吧。” “我想起来个事,一会你先别走,这案子能这么快结束和你也有关系。还是多谢你帮她传话,我已经申请了笔奖金,还得拿给你。” “奖金?” “是啊,大概有两千多?虽然不多,但够你请我吃顿饭了。”赵云州图穷匕见,两句没说完就暴露出自己的目的。 殷垣:“.....” 他了解完张爽爽案子后就没什么事了,正想自己走走,耳边突然传来赵云州和人寒暄的话,抬眸看去,方东领着个中年男人出来,男人眼眶有些泛红,穿着不像是体制内的,倒像是经商的人。 他身边还跟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女人。 “云州,这是陈先生,他来警局报案家人失踪。”方东看见赵云州后打了声招呼,“陈先生,这是四九城分局的刑警副队,姓赵。” 被称作陈先生的男人视线越过赵云州,直勾勾地看向他旁边的人。 殷垣顺着他的视线落在......柏扶青身上。 “殷垣,柏先生,你们和陈先生认识?”不只是殷垣注意到了这幕,方东也看到了,迟疑问道。 “......不认识。”柏扶青轻轻挑眉,“我没见过他。” “那陈先生?” 陈先生眼眶通红,神情中有愕然又有些惊喜,各种复杂情绪交织,让在场的人都有些莫名奇妙。 他哆哆嗦嗦,上前想拉柏扶青,被猛地避开扑了个空,“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我......不好意思,但是,这位先生,我见过你。” 殷垣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瞳孔和身上的气味,没发现异常,这应该是个普通人类。 赵云州拿出手机快速地百度一下这个陈先生的名字,眼睛微微瞪大,猛地扯了扯殷垣的胳臂,压低声音道:“我靠,世界五百强老总啊。妥妥的国内富豪,这什么情况?” 殷垣也想知道。 柏扶青眼睛骤冷,不带丝毫感情道:“离我远点,我不认识你。” 陈先生微微吐了口气,“您现在有空吗?我想单独和你说些事情。” 殷垣眼神询问柏扶青,得到他无奈地摇头。 看起来柏扶青是真不认识这位陈先生。 眼看这也不是什么讲话的地方,陈先生的助理主动道:“我知道附近有家咖啡厅,不然我们移步去那里聊一聊?” 柏扶青对他没什么兴趣,也不想浪费时间去说没意义的废话,有这个时间还不如陪着殷垣到处走走,殷垣平时忙着上班工作,能单独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他淡声说了句“不必了。” 陈先生表情有些失望,转而看了看面前长得最出众俊秀的男人,“这位先生——” 殷垣打断他:“不好意思。” 陈先生叹气,“理解,是我冒昧了,不好意思。我们......有空再见。”他一一打了招呼,带着助理离开。 赵云州耸了耸肩:“他不是来报案自己孩子失踪的吗?怎么一看见你就跟忘了正事似的,不过这老板脾气还挺好的。” “我怎么知道。”柏扶青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了解陌生人的心思,催促赵云州赶快去拿奖金,之后好带着殷垣离开。 “......啧啧,你们等着。”赵云州拔腿快走几步。 ...... “快快快,来这里——”赵云州抱着游戏机大声道。 “上上上,打他——” “上啊!” 赵云州强行加入柏扶青预想的二人约会中,当电灯泡就算了,他还惦记着最近X家出的新款游戏机,特意跑到商场专卖店里体验。 换个人,柏扶青早把他丢出去了。 但这是殷垣的朋友,还是关系非常好的那种,相当于某种意义上殷垣的家人。 柏扶青只能忍着,还得不情不愿旁观赵云州拉着他对象一起试游戏机。 “赢了吗?”眼看殷垣放下来游戏机,柏扶青过去问道。 “输了。”殷垣淡淡道,“好久没打这个游戏了,我手生疏不少,好多操作都忘记了。” “那我们买个回去慢慢熟悉。”柏扶青摸了摸他的头发,殷垣发质偏软,摸起来很舒服,柏扶青还想再摸一把就被他警告地拍了一下。 殷垣乜他一眼,有些犹豫,“可是这游戏机两个人玩最好,你又不会打——” “我可以学。”柏扶青道,“打游戏而已,很简单的。” 赵云州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一边操作一边有些阴阳怪气道:“打游戏而已~很简单的~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狂,知道我当年外号什么吗?” “说出来吓死你,四九城电竞小霸王就是我!” “......”殷垣无语,“当年你十七,现在你二十七。” “那怎么了,我宝刀未老。不信就跟我比一场,反正你对象已经输给我了。”赵云州挑衅的表情让柏扶青很不喜欢。 他没说好或者不好,接过殷垣手中的游戏机,坐到一边,长腿随意翘起,十分松弛。殷垣简单教了他一些操作,看着柏扶青认真地学习怎么打游戏有些好笑。这俩人一个二十七,一个不知道多大了,没一个年轻了,结果胜负心还是这么强。 殷垣手掌搭在柏扶青肩上,呼吸清浅,“你先试着玩玩。” 柏扶青一抬眼就能看见他被光照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以及清亮的眼睛,这个距离…… 赵云州侧目看了眼,发现他们越凑越近,当即不满了,“教就教,你们凑这么近干什么?快快快,学会了吗?学会了就开始。” 柏扶青“嗯”了声,赵云州摇头晃脑,“一会谁输了,谁就叫对方爸爸,可不能赖账。” 柏扶青依旧没什么反应,眼睛紧盯屏幕,等待倒计时结束后,迅速操控着角色战斗。 如果说一开始殷垣还有点担心,在看到柏扶青的手速后,他顿时就放下心来了。他怎么忘了,柏扶青本体是树,他手速灵活再正常不过,十个赵云州加一起也比不上他。 一分钟后,赵云州呆若木鸡地看着变成黑白色的屏幕。“肯定是你有新手保护期,再来!” 半分钟后—— “我靠,这么牛!”赵云州震惊,“大佬,你真第一次玩啊?” “大佬?”柏扶青似笑非笑。 “爸爸——爸爸,你带带我——”赵云州恳求,“我卡这关好长时间了,你有办法能过没?” 赵云州这种能屈能伸的精神令人敬佩,殷垣有些遗憾没能拍下来,不然发给他亲爹,这场戏肯定更好看。 柏扶青不稀罕这个便宜儿子,敷衍他两句后,起身找服务员将这几个游戏机打包付钱。 赵云州还沉浸在刚才受到的打击中,喃喃自语,“这怎么做到的?这也太牛了!” 殷垣默然,“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热爱游戏呢。” “你不懂,男人至死是少年。” “所以莫欺少年穷是吧?”殷垣精准打击。 在场最穷的赵云州幽幽看着他,“你上下嘴皮子舔一舔,都能把自己毒死。” 殷垣:“......” 赵云州拿出手机看时间,不想一条新闻推送出现在主页,惊讶道:“殷垣,你过来看这个新闻。” “什么?” 新闻标题赫然写着“千亿富豪独子失踪,现身警局报案,究竟是绑架勒索还是旧人报仇?” “什么玩意,写得跟西红柿小说似的。”赵云州无语,“现在的新闻媒体越来越不会起名字了。” “不太对,按说这种新闻不可能出现在大众面前。”殷垣是律师,见识过不少富豪的公关手段,“哪家新闻媒体敢放这种事情?要是假的还好,要是真的,那就是打草惊蛇,一旦造成意外,这家媒体肯定被报复。业内最常见的做法是拍了照片,写好稿子,然后去找公关公司卖钱。” “你说得也是。”赵云州点头。 殷垣往下接着翻,新闻下是对陈先生前半生的回顾,他有两任妻子,现在的孩子是第二任妻子所出。 记者将他第一任妻子的死亡原因写得十分玄乎,绘声绘色地说他的妻子死于某种邪术,是被借运后意外死亡。 陈先生第一任妻子出事前,正值公司的困难期,结果第一任妻子前脚刚死,他的公司紧跟着就起死回生,还在短短几年内市值就翻上数十倍,被很多人戏称为“升官发财死老婆”。现在被这个新闻拿出来一说,倒有种阴谋论的味道了。 第83章 赵云州抱着吃瓜的心态看完了新闻,“说得有鼻子有眼,跟这个记者趴床底看过一样。我跟你说,这种越详细的新闻越不可信。” “嗯。”殷垣也就跟着吃个瓜,具体什么情况,他们又不是当事人谁也不清楚。 “人回来了。”赵云州笑嘻嘻去接自己那份游戏机,结果纸袋半空转了一圈,让他接了个空,“???” 柏扶青和他对视,“我和殷垣要约会。” “明白,我现在就滚。”赵云州满心只有游戏机,拿到后心满意足地扭头就走。 “你们玩得开心哈!” 目送他离开,殷垣轻哂,“我怎么不知道有约会?” “现在知道也不迟。”柏扶青牵着他的手,“总算是走了,有他在,连话都不能和你说上两句了。” “行,我们现在去哪?”殷垣随他去了。 他没想到柏扶青竟然是带他到了丧葬品专卖店,看见白底黑字的招牌时,殷垣陷入沉默:“.......” 谁约会跑这里约? 顷刻间,殷垣的心念已然百转千回,只不过刚走进去,穿着中式马褂的老板就迎了出来,吟吟笑道:“柏大人,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大驾光临了?” 柏扶青打了声招呼,“来看看。” “行啊,我们什么都有,东西可齐了。”老板说着打量了殷垣,在发现他只是一个人时,不由目露惊讶,“这位是?” “我的爱人。”柏扶青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他是律师。” “啊?您好您好。”老板愣了下,态度瞬间热络许多,“进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吗?既然是大人您的人,那我今天就不收费了!” “......”这话槽点太多,殷垣吐槽都吐槽不过来。不过这老板显然也不是人,他的眼睛对光时会变成暗红色,藏在暗处眼睛又会泛蓝光,很是神奇。 “你好。”殷垣应了句,看见柏扶青饶有兴味真挑拣起来了,不禁好奇地问:“你来这里要买什么?这些......你用的上吗?” “不是我用。”柏扶青无奈,“我之前见过你在家里设立的灵位,你挑的香杂质太多,烧起来不行。他这里的香烛都是纯手工制作,比你买在四九城买的要好。” 殷垣怔愣片刻,旋即垂下眼皮,抿了抿唇角,“你怎么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他父母的灵位单独放在一间房间里,平时不会让人进去,连定期打扫的阿姨也不行。也不知道柏扶青是怎么看见的。 “你当我这么多年白活的啊?”柏扶青轻柔地捏了捏他指腹,“大律师,这个你不懂,我帮你挑。” 殷垣眸中神情更加柔和,跟在柏扶青后看着他挑挑拣拣买了许多东西。 丧葬店老板偷偷摸摸趁柏扶青不备,扯了把殷垣,示意他过来说两句话。 “兄弟?你真是人啊?”老板惊奇。 “有问题?” “嘶,真是怪了,大人居然选择和一个人类在一起......当然,我没有说人类不好的意思,我就是有吃惊,你懂的吧?”老板摸了摸下巴,“真是太神奇了。” 殷垣不喜欢他这种打量的目光,“你又是什么妖?” “我啊?我不是妖。”老板指了指外面的树,“我是精怪,槐树精。槐树容易生出瘤子,易招纳附近的邪祟。我就是那个邪祟。” 他还挺骄傲的。 或许是殷垣脸上无语的表情过于明显,老板收敛了下神情,塞给他一张符纸,“我看你挺合我眼缘的,下次要是遇上什么麻烦,你就烧了它,不管离多远我都能赶过去。” 殷垣谢过他的好意,和柏扶青一起离开。 “其实我一早就想问你,你父母......没回过家是吗?”柏扶青边走边问。 “我问过云省的鬼差,他们告诉我,失踪的魂魄大部分都成为了无面仙身体里的一部分。其实我在家供灵位也只是慰藉自己而已,真烧了香,他们也收不到。”殷垣勉强笑了笑,目光触及他手上的东西,“不过还是谢谢你。” “其实还有办法——”柏扶青话没说完,殷垣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只能配合地噤声。 殷垣接听起来,那边是道陌生的声线,“殷先生您好。” “你是?” “我们不久前才见过的,您还记得吧?我姓陈。” “陈先生。”殷垣看了眼手机,这是他的私人号码,“这么短时间内,就把我的情况调查了一遍,看来您挺忙的。” “不好意思,我实在有事相求才迫不得已去打听了一下,请您见谅。” “是找我的事吗?” “是找您身边的柏先生的。” “那你打错电话了。” 陈先生忙不迭道:“我知道你们在一起,我就占用你们半小时时间,请你们务必来和我一叙,我真的有事相求。请您替我转告柏先生一句话,湘江阡陌,陈家祠堂外的话还记不记得。” 他没再多说,丢下这么一句就挂断了电话。殷垣拿着手机,疑惑道:“你真不认识刚才见过面的陈先生?” “没印象。”柏扶青皱眉,“我近百年没到人间走过了,肯定没见过他。” “那他让我转告你,湘江阡陌,陈家祠堂外的话还记得吗?你和陈家有过什么约定?” 斜风卷起殷垣衣角,抬头看,远处的乌云再次卷过来,似乎过不了多久又是一场大雨倾盆。 他的车停在不远处,殷垣让柏扶青上车再慢慢想,不然一会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 雨滴劈里啪啦敲落车窗上时,柏扶青才从犄角旮旯里扒出这段记忆,看了眼殷垣低头把玩手机的侧颜,有些无奈道:“我恐怕还真要去见他一面。” “想起来了?说说吧,这是你的哪个债主?”殷垣让他老实交代前因后果。 柏扶青:“债主说不上,我欠他们一个人情倒是真的。真算起来,差不多是100年前的事了,当时兵荒马乱,我从尸堆里救下过一个孩子,他无父无母,我看他喜欢吃陈皮,就送给他一个陈姓。本就是末法时代,我那时大部分的灵力又都用在救人中,差点维持不住原型,还是他将我送回都广之野,也就是现在的S省。” “经过湘水时,我和他立了个约定,原话已经记不清了,大致就是只要我还能活着,就会帮他或者他后代一个忙。” ...... 约见的咖啡厅被清了场,除了陈先生和助理保镖在以外,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陈先生端着咖啡抿了口,放回了杯盏中,“这个豆子不好喝。” “是,我回去就换您经常喝的那款。”助理低声道,“老板,您说他们会来吗?” “你觉得呢?” 助理沉默一会,“我认为您没必要这么客气,那个姓殷的律师要想在圈里混下去,就不可能拒绝您的邀请。” “别这么说,是我有求于人家。”陈先生眯着眼睛笑了笑,毫不意外地看见一辆车缓缓停在咖啡厅门口。 “他们来了。”助理道。 陈先生满面笑容地起身迎接:“感谢两位赏脸前来。” 殷垣一见里面的架势就感觉不怎么舒服,这些保镖看犯人一样紧盯着他和柏扶青。而且这位陈先生脸上的笑容......太假了。 比警局初见时要夸张数倍。 陈先生理所当然地把殷垣放在柏扶青助理的角色,先邀请柏扶青入席,才对殷垣说了句感谢的话,紧接着又是先问柏扶青需要什么饮品,让助理去准备。 不过这倒也方便了殷垣去观察他,陈先生看着平易近人,实际上明显使唤助理使唤管了,连拉椅子这种小事也懒得伸手。 “还是要再次感谢你们。”陈先生百感交集地看着柏扶青,“我真没想到能在现实中见到您,太惊喜,实在是太惊喜了。” “现实中?”殷垣问道,“难道你还在其他地方见过他?” “应该说,我和我父亲都只从照片里见过柏先生。”陈先生说着,有些感概,“也别叫我陈先生了,叫我名字叫就好,我姓陈,单名一个屏字。” “那张黑白照片是我祖父的遗物,落款时间大约是在110年以前了。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会相信,柏先生,您和当年的照片居然一摸一样。” 陈屏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殷垣,“殷先生,您知道吗?我今天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这对我来说......不亚于看见我的祖父复活。” 柏扶青听烦了这些车轱辘话,直接道:“有话快说。” 陈屏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噎了一下,给助理使个眼色,助理当即离开,站在五米外的地方。 “既然这样,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柏先生,我大致猜到您身上有些异于常人的本事,所以我想请您帮我找一找我的孩子。”陈屏诚恳道,“我今天报案的事情,你们也亲眼见过的。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孩子,他在昨天无缘无故失踪了,我派人找遍了家里每个角落,也把保姆和司机都审问了一遍,完全没有线索。” “昨天失踪,你今天才报案?”殷垣出声询问,“陈先生别告诉我,你连现在未成年人不需要等二十四小时才立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有其他原因。”陈屏顿了顿,“我这段时间在和妻子闹离婚,孩子刚开始失踪的时候,我以为是我的妻子派人把他接走了。直到几小时候后,我才发觉不对劲。”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别看我现在事业有成,实际上家里关系一团糟,差不多说是妻离子散了。” “警察调查没有进展吗?” “难。我能把生意做到今天,社会关系实在太复杂,想要我死的仇家更是不少。如果要等他们一个一个排查过去,我的孩子恐怕......所以我才想让柏先生帮我找一找孩子。”陈屏苦笑。 “找孩子可以,但我与陈家只有一个人情往来,你确定只用在这里吗?”柏扶青问道。 “孩子最重要,我实在顾不上其他事情。” 柏扶青点点头,要了碗清水,手指蘸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几笔,问了陈屏孩子的八字后,推演一两分钟后才道:“你可以放心,孩子还活着。” “那太好了。”陈屏欣喜道。 第84章 “你高兴早了。”柏扶青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殷垣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话听着有点熟悉。 “你孩子虽然还活着,但是三魂只剩两魂,七窍只余五窍,即便找回来也是个残废。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柏扶青说道。 陈屏的表情跟坐过山车一样精彩,一会高兴,一会慌张,“那该怎么办啊?我能做什么?” 柏扶青沉默下来,安静的气氛中,陈屏更加无措,“您,您是有什么需求吗?您可以尽管提,不管是要钱还是要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的孩子平安回来,我能做的都可以做。” “找孩子不难。”柏扶青沉吟,“但是找魂难。” 陈屏将一张黑卡放在桌面上,朝柏扶青推了推,“我知道您肯定不在乎这些钱,但总归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拿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柏扶青勾唇,修长的手指将黑卡往旁边推了推,“你说实话,你对带走孩子的人,是不是已经有了数?” 陈屏眼皮颤动,在柏扶青和殷垣的注视下,僵硬地点了点头,“该怎么说呢……我当年是靠房地产起家的,虽然现在转了行,但在房地产开发里面,依旧有我的一席之地。我靠这些年积攒下的雄厚资金,买了不少地皮,但也因为没按规矩办事,坏了别人不少好事。” “有个也做房地产的老板,就找了个大师对我和我家人动了手脚。刚才你一说是丢魂,我立刻想到了他。” “什么手脚?”柏扶青问。 陈屏舔了舔嘴唇,“我也说不好,但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出了场挺严重的车祸,司机当场死亡,我也重伤住院。警察那边鉴定结果是意外,只有我知道,其实司机是为了避让一个突然跑到路上的人才发生的车祸,结果我看完了所有监控包括行驶记录仪,完全没有这个人。” “后来我妻子去商场购物时,栏杆松动,她从二楼摔了下去,事后她一直说是有人推她,我也看了监控,她摔下去时身边没有任何人。我儿子上个月在路边差点被车撞,所幸是助理手疾眼快拉了一把,只造成了小腿骨折。还有我的生意……这段时间一直在亏空,做什么赔什么。” “我找了个大师帮我看看是不是祖坟出了问题,那大师说得和我猜测恰恰相反,他说正是祖坟风水好,才让我们险些活下来,不然出现第一次异常的时候,我就死了。” 柏扶青轻轻颔首,“我知道了,你回去等消息吧。” 陈屏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柏扶青却不想重复第二遍。 眼看他要走,陈屏有些无措,叫住殷垣询问,“殷先生,这、什么意思啊?” “听不懂?” “有点。” “他会帮你找孩子。”殷垣说着,看陈屏长舒一口气,“陈先生可以回家等着了。” 陈屏激动地点点头,连连道谢,等目送他们离开后,表情重归平静,询问身边的助理,“知道他们住哪吗?” …… 回去后,柏扶青对殷垣一直沉默的态度还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不喜欢多管闲事,没想到能在那听到最后。” “他直接打我私人电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殷垣侧目,“这可是个大佬,我走了多不给他面子。” 柏扶青想起自己和他初见的时候,“以前也没见你多给我面子。” 陈屏凭什么? “我还不够给你面子?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就能直接住进我的房子里,没让你跪地谢恩都算我大度了。”殷垣斜乜他一眼,“这么大年纪了,讲点道理好不好。” “......”柏扶青暂时按下不表,等回酒店后当即原型毕露,把殷垣抵在刚关上的门边,摩挲着他细长的脖颈,“你再说一边,我年纪大吗?” 殷垣先是一怔,眼睛弯了一弯,就着这个姿势嘲笑他,“人越在意什么,就会越容易对什么破防。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柏扶青手指向上,捏着他尖细的下颌,被气笑了,“没事,我年纪大会疼人。你只管享受就行。” 他俯身去亲殷垣的唇,殷垣别开脸,不让他得逞。 “我还有事问你,大白天的,你别闹——” 柏扶青手指动了动,藤蔓便从后面的墙体中伸出,捆缚住殷垣推搡的手臂,“一会再说。” ... “大哥,这小崽子怎么一动不动的?从昨天到今天,不哭也不闹,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我们,该不会是个傻子吧?”某临江的小区房子内,客厅窗帘全部被拉了上去,全靠吊灯照亮房间。 三个男人围着中间被绑在椅子上的小男孩讨论,“奇了怪了,这小崽子不是才七八岁吗?被绑架也不害怕?” 被叫老大的男人看着瘦瘦小小,手里拎着把刀不撒手,对同伴的疑惑不屑一顾,“哼,上面的让我们看好他,你管这么多干嘛?他没死就行。亮子,你去给他喂点水,别给渴死了。” 亮子应了声,随便接了点自来水走到男孩面前,凶恶地说:“张嘴——” 小男孩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滚动一下,斜向上看着他。 “大哥,这还真是个傻子,张嘴喝水都不会。” “他不会,你就喂他!” 亮子捏开他的嘴,端着杯子强行塞到他嘴里,往下一倒,谁知道这小崽子水进嘴里也不会往下咽,灌进去的水全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草,这小崽子怎么跟个木头一样。”亮子嫌弃地把杯子扔到一边,拿纸擦了擦手,嘲笑道:“这真是那个大老板的儿子啊?他儿子这么傻,以后谁能接他的班?” “不应该啊。我看资料说这小孩是个神童。” “神童,哈哈哈哈哈哈,神经病儿童吧!”亮子嗤之以鼻,“也就是投胎有个好爹,绑他一次,能赚我们下半辈子吃喝不愁的钱了,可真是个金疙瘩。” 大哥感觉不对劲,拍了张照片发给上面的人,“我确认一下是不是绑错了。” 他们说着话,加之窗帘一直被拉着,谁也没注意到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下来。 窗帘浮动,露出一个空隙,一只乌黑的眼睛透过窗户朝里窥视。 “喂,小孩,看够了没有?”鬼差拎着勾魂索提醒,“看够了就跟我走,该送你回魂了。” 男孩讷讷摇头,“我要去找妈妈。” “找妈妈,你咋不找爸爸嘞?当我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呢,想干啥就干啥。”鬼差阴恻恻甩了甩勾魂索,“不行,今天你必须回去。” “我要去找妈妈。”小男孩看着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妈妈有危险,我要去找她。” “你自己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还担心别人呢?”鬼差打量了他一圈,“不过去找你妈也不是不行,就当我做个好人好事,送佛送到西了......” 鬼差按他说的地方找过去,没想到居然是一幢大别墅,不由咋舌,“怪不得人家绑你,你家还真有钱哈。” 小男孩一声不吭,满心想着妈妈要出事了,不管不顾从大门飘进去。 鬼差眼疾手快抓了一把,把他又拎了回来,“你等会,上去找死呢?你家怎么回事,在家里布阵法,亏你爸妈想的出来。” 别墅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个石雕,造型很奇怪,像是羊又有翅膀,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但是鬼差能看出来,这石雕应该就是阵眼,专门辟邪防鬼的,要不是他扯了把这孩子,他魂都没了。 鬼差转了一圈,没找到破绽,无奈对这小男孩道:“得了,你进不去。谁让你爹妈这么怕鬼,也不给你留个回家的机会。” 小男孩倔强地摇头,“我要回家找妈妈!” “你回不去,找什么妈妈。” “我妈妈有危险。” “你妈好着呢,这连鬼都进不去,谁能害她?”鬼差撇了撇嘴,“行了,你跟我走,我送你回身体里就该收工了。” 谁知道这孩子语出惊人,直言不讳道:“我爸爸要杀了妈妈,我要去救她。” “嚯,还有家庭矛盾呢?”鬼差吃瓜一样亮起了眼睛,“那更不能让你回去了,掺和阳间事可是会扣我工资的。” 只是这小孩可怜巴巴的,让他看着自己妈妈被杀确实怪让人不忍心的,鬼差砸吧砸吧嘴,想了想,“我有个办法,但是你保证不能骗我,你爹确实想杀你妈。” 鬼差之前跟个女鬼打过交道,这女鬼称她死后亲自去找警察托梦告的状,案子还被受理了,杀了她的人也很快就被抓获。鬼差对这事印象挺深,第一次知道原来还能这么干。 这不就是阴阳两界警察通力合作嘛! 鬼差生前就想当警察,可惜没考上警校还碌碌无为半辈子,死后又不想去投胎当人这才去考了个阴间公务员。知道这事后,一直想着能找机会和真警察合作一把,万一真能破个案子呢? 当时那女鬼说帮她的判官就在都城隍庙。 鬼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明事情原委,烧了张纸送到都城隍庙。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黄纸翩飞,火光即逝,一阵风卷着纸灰飞向天空,“我妈妈能活下来吗?” 鬼差蹲在旁边,勾魂索被他放在地上,双手托着脸,“不知道,看看吧。” 纸灰纷纷扬扬消散在空中化成一道无形的线,兜兜转转,在大街小巷里绕来绕去,最终汇入一家酒店。 殷垣刚叫完客房服务,开了瓶水喝了两口,忽然鼻尖灌进一股烧焦的味道,“有人给我烧东西了。” 柏扶青洗完澡出来,拿毛巾擦了擦头发,“烧了什么?” 用毛巾擦实在太慢,他干脆把毛巾扔一边,将半湿的头发用灵力烘干。 “我看看。”殷垣人形的时候是收不到信的,只能离了魂再去看。他刚脱离身体,一抬手,轻薄的黄纸落在他手心里,上面写了几段文字。 写字的人肯定是硬笔写习惯了,这笔毛笔字写得歪七扭八,殷垣看半天才勉强确认里面的大意,“有个小鬼,要报警。” “你——”殷垣要说的话在看见柏扶青突然中断,柏扶青领口大敞,皮肤上赫然有几道抓痕。殷垣轻咳一声,“你把衣服穿好,我出去一趟。” 柏扶青低头看了眼,偏不让殷垣糊弄过去,笑道,“抓得时候没见你害羞,现在不敢看了。” “……”殷垣目移,“我走了。” 他说着,身形一动飘了出去。 柏扶青脸上的笑容在他离开后一点点沉下,系好扣子,推门出去。 正巧碰上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赵云州,双方见面,赵云州被吓一跳。 “你们在呢……哈哈。”赵云州尴尬地笑了几声,忽然发现有点不对,“你等等,你洗澡了?” 殷垣不在这,柏扶青懒得再挂上虚伪客套的笑容,冷着脸问道:“有事?” “殷垣呢?我找他。”赵云州说着就要进去,被柏扶青挡了一下,“他在睡觉。” 殷垣离魂,身体留在房间里肯定不能让他看到。 “这才几点,他就睡——睡觉?”赵云州豁然开朗,诡异地沉默一会后,“你们啊你们,唉!真是太不知道节制了!” 他以为殷垣还在恢复体力,也不好意思进去,连话也不好意思多说,红着脸走开了。 柏扶青:“……” 真是莫名其妙。 …… 殷垣赶过去时,鬼差还蹲在墙角和小男孩说着话。 “你今年几岁了?” “你是独生子吗?” “你爹为啥要杀你妈妈?” “你真是你爹亲生的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小男孩愣是一句都没回答,呆呆地看着天空,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凑近了听,他说:“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唱歌呢?”鬼差笑眯眯道,“这我也会,我还会英文版的……” 殷垣:“咳。” 鬼差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转身去看久仰大名的都城隍庙判官,“大人——您来得还挺快!” 他才刚烧完纸,魂就飘来了,比高铁都快! 不过这判官大人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样,长得忒好看了点,唇红……白,齿白,脸也白,唯独瞳仁一片黝黑,不透一丝光似的,被盯久了还真有点瘆人。 “……”殷垣没见过这鬼差,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写信给自己,不由好奇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 “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您啊!”鬼差欢欢喜喜道,“您太谦虚了,我们老早就听过您的事迹。” “凭一己之力整顿职场!促进阴阳两界合作,据说还要在地府搞法治建设!听着就厉害,还很现代化。” 鬼的现代化……殷垣都不知道在他不知道时候,自己的名声已经被传成了这样。 鬼差还没说完,“最让我佩服的是,您居然敢孤身跑到云省,帮那边的城隍和鬼差捣毁黑恶势力,在我心里,您就是这个!” 他比出一个大拇指。 “……”殷垣被他吹得飘飘然,差点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余光看见小男孩时,这才紧急转移话题问道:“他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报警?” “哦哦,他啊。这孩子是我路上捡的,他这魂魄不全,看着就有点呆呆傻傻,我这不是想着学雷锋,做好事嘛,想着做人做到底,干脆把他给送回去得了,结果他不乐意,非说要去救妈妈,说他爹要杀了妈妈,我一听这事不像是假的,可我们有规定,地府不能插手阳间的事。”鬼差说着,拍了拍小男孩的头。 “所以你就找我?”殷垣纳闷,“你带着他托梦也行,干嘛来找我?” “这不是,您业务熟练嘛。”鬼差搓了搓手,“正好也教教我,我也学着点。” 殷垣没立刻答应,看着这小鬼,盘问他,“你怎么证明你妈妈要被杀了?” 小男孩呆呆地,听不懂话似的。 “大人,他听不懂你说的啥啊。” “他连话都听不懂,怎么报警?”殷垣道,“去托梦,警察会信吗?” “那倒也是。”鬼差没想到这茬。 殷垣眼睛移到他身上,“你去也行,记得说清楚点。” 鬼差没想到这活落到自己身上,“可是我又不是他,警察不信怎么办?” “能说话就行,剩下的不用你担心。”殷垣觉得赵云州应该见怪不怪了。 他领着鬼差找到赵云州报案,在他梦里把事情说了遍。 赵云州大梦初醒,恍然若失,果不其然刚才那个梦久久没从他脑中消失,还有个十分清楚的地址。地图一查,果真有这么个地方。 赵云州二话没说,就拉上小丁去找人了。 小丁懵逼,“赵队,你不刚睡觉呢吗?谁找你报案?” 赵云州神秘兮兮又忍不住炫耀地告诉他,“早就告诉过你,我有点特殊本事,经常有受害人托梦给我。” 小丁大晚上被他吓出一身冷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周围气温降下来不少。 鬼差飘在他们旁边,高兴道:“他果然相信了,这警察人还怪好的。” “……”殷垣默默看了眼赵云州,想着明天再请他吃顿饭当做补偿得了。 有警察的身份在,赵云州没花多少力气就进了那幢豪华大气的私人别墅。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别墅主人就是报警孩子失踪的陈屏。 看见他的时候,殷垣的惊讶不必赵云州少。 陈屏这两天为了孩子焦头烂额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他还能分出心谋杀妻子吗? 殷垣看了看小男孩,小男孩看见陈屏的第一反应是躲在鬼差背后,不敢离陈屏太近。 “这是你爸?”殷垣问他,小男孩瞪着陈屏,好半天才点点头,“是爸爸。” 陈屏还以为警察上门是来说孩子的事情,来不及请人进去,直接在门口问道:“我孩子有消息了吗?他怎么样?” 赵云州:“孩子我们还在找,我今天是想来问问陈先生妻子在家吗?” “我老婆?她不在这,我们打算离婚,早就分居了。”陈屏茫然,“您问她做什么?难不成孩子的失踪和她有关?” “这应该不可能,她可是孩子的亲妈,怎么会对孩子不利呢?” 陈屏真心实意地为妻子说话,“我们感情破裂那是我们的事情,孩子是无辜的,我们在这个问题一直是高度统一。” 赵云州眯着眼睛打量他一圈,还是问道,“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您请。”陈屏将人让进去。 殷垣他们进不去,只能在门口看着。 亲爹担心儿子失踪,儿子反告亲爹谋杀。好一出罗生门的戏码。 鬼差已经不知道该信谁了,“这小孩他爹看着不像是说谎啊,难不成是这小孩骗我们的?” 说着,他把小男孩从身后扯出来,严肃问道:“你老实说,你爸妈怎么回事?我辛辛苦苦帮你,你骗我?” 鬼差一冷下脸,惨白阴森的鬼气就全部暴露无遗,看一眼能做一年噩梦不是说着玩的。 小男孩瘪了瘪嘴,正当殷垣以为他要被吓哭时,小男孩张嘴居然唱起了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鬼差和殷垣对视一眼,彼此都感觉莫名其妙。 “算了,把他先送回去吧。”殷垣估摸着这时候,柏扶青也找到了小男孩的身体,让他恢复正常后再问什么也不迟。 这别墅看着大,实际上走进去比看着更大,逛完一整圈,大半个小时都快过去了。 赵云州没发现一点异常,心里忍不住纳闷,总不会是那个鬼耍他玩呢吧? 陈屏耐心地跟在他身边,小丁年轻人,脸皮比赵云州这种老油条薄多了,上门来也没证据,就怀疑人家要杀妻,不好意思地和陈屏道谢,保证一有他孩子的消息就通知。 陈屏笑呵呵地送他们出去,没有一丝不耐烦。 等道别后,小丁坐进车里叹气,“赵队,我们也逛了一圈,没有一点问题啊。你说会不会就是你做了个梦,不是真的?” 赵云州斜睨他一眼,掏出一根烟抽,“你想说我没证据就上门,太无理取闹了是吧?” 小丁赔笑,“我可没这么说,您别冤枉我。” “没事,确实没发现异常,这个我认。”赵云州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白烟,“你去查查他老婆最近的行程,看看有没有到新余县来。话说,他一个全国都能数的上号的富豪,跑这个县城建这么大栋别墅干什么?” 陈屏前脚送走警察,后脚就收到了消息,他儿子找回来了。 陈屏的儿子小名叫乐乐,大名叫陈乐。 殷垣把他的魂送回去后,陈乐表现得反而更加沉默,问什么都不回答。 提起他父母,更是没反应,就好像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吭。 鬼差见此,只能全当好心喂了狗,被这小鬼骗了一通,遗憾地离开这里。 柏扶青把陈乐送回去,将那些绑架陈乐的绑匪收拾一遍顺便报了警,让警察来处理。 陈屏看着失而复得的孩子,难掩激动,泪洒当场,“乐乐,你没事就好,都怪爸爸没看好你,让坏人有了可乘之机。” “乐乐乖,爸爸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 陈乐低着头,沉默不语。 陈屏也不在意,摸摸他的头,对柏扶青道谢,“太谢谢您了,幸好有您在,不然我儿子还不知道得受多少苦。” 柏扶青看了陈乐一眼,“既然他已经交到你手上了,那我和陈家以后再无干系,我该走了。” 陈屏恭敬地低头,目送他离开。 这件事以陈乐顺利回家告终,殷垣以为再没什么事,就收拾东西第二天回了四九城。 三天后,同样回了四九城的赵云州一通电话打给殷垣,开口第一句就是,“陈屏的老婆死了。” 第85章 一个国内数得上名的超级富豪接连死了两任妻子,还都是意外死亡,消息一经爆出,各路媒体网红争相报道。 有点分寸的只是陈述事实,顺便追忆往昔,把陈屏和第一任妻子的事情再扒出来炒冷饭。为博流量的人直接说陈屏克妻,谁嫁给他谁倒霉,连命也保不住。 现在热搜上挂的全是和陈屏有关的新闻,殷垣一边听赵云州讲一边打开电脑看。 “她怎么死的?我看新闻说是坠楼。” “就是坠楼,只是这时间太巧了。”这案子发生在新余县,没在四九城,赵云州无权过问,只能找方东打听细节。方东称调查结果已经确认下来,就是意外坠楼。 据说原因是陈太太还是名自由摄影师,她为了取景爬到天台上,正好碰上防护栏松动摔了下去。 “确实很巧,她儿子才刚脱险,她就坠楼死亡了。”殷垣和赵云州都想到了陈乐说的那件事,陈屏要杀妻。 “唉,破案也不能光靠猜想,我觉得巧也没用啊。你看网上各种猜测满天飞,对人家造成一点影响了吗?”赵云州打这通电话主要是单纯发发牢骚,还有点没能早点发现异常的愧疚。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你别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殷垣说道,“要真是被害伪装成意外,迟早都能露出破绽。” 赵云州叹气,“我也明白,跟你说一说感觉就好多了。” “嗯,你最近要是有空可以去陪陪焦叔,他天天在家种菜,缺人搭把手。” 提起焦端,殷垣就无奈。焦端一副真从岗位上退休下来的老干部形象,谁也想不到他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焦端自己不急,别人看不出来也不急,急的就殷垣一个。 可他急也没用,没人能改变既定的走向。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焦端还活着,多陪陪他。 赵云州应了声,“行啊,过两天我休假,正好带焦叔和我爸妈一块去郊外农家乐住两天,你一起呗。” “到时候再说吧。”殷垣这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案子说来就来…… “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殷垣挂了电话,让人进来。 律师助理拿着文件夹犹豫着说道:“殷律,来案子了。” 殷垣刚说完怕来新案子,下一秒就来了,真比乌鸦嘴都灵。他无奈地问:“什么案子?” “就是名誉侵权,要求我们发律师函以及提起诉讼。”律师助理说着偷偷看了眼殷垣,想到当事人的身份一阵头疼。 殷垣一向不喜欢接这种案子,可对方指定就让他来办…… 果然,“我不接这种案子。”殷垣说。 “要不,您先看看呢?”律师助理把文件夹递过去,重点指了指委托人身份。 “您应该也看见新闻了,就是那位大佬。”律师助理道,“给的委托费很丰厚,而且这案子基本上没什么疑点,只要告就能赢。我们稳赚不赔啊。” “陈、屏。”殷垣咀嚼着这两个字,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人亲自来的?” “他助理来了。” 殷垣“啪”地合上文件夹,起身往外走。律师助理跟在后面懵逼问道,“殷律你去哪啊?” “我去看看,你不用跟着,自个忙去。”殷垣挽起袖子,走到会客室外敲了敲门,继而直接推门进入。 确实是跟在陈屏身边的助理,她见到殷垣来了,毫不意外。镇定地起身微笑道:“又见面了,殷律师。” 她有着一张清秀却没什么记忆点的脸,头发规规矩矩扎起来,身上穿着价值不菲却毫无亮点的职业套装,就连微笑的时候也只是让人挑不出毛病,却并不会让人感到被欢迎。 她在被打量的同时也在打量殷垣。和她记忆中的印象一样,这个律师除了一张脸外,没什么值得她注意的。 “我以为陈先生应该会有专门的法务团队。”殷垣不冷不热地说着。 助理笑容不变,“老板很欣赏您,也想给您一个机会。” “为什么是我呢?” “大概是老板想和你交个朋友。” “交朋友啊……” 殷垣翘了翘唇角,“我最擅长做刑事案件,如果陈先生遇到这种刑事犯罪,比如贪污受贿,杀人放火等等,我会很愿意接下案子。” “……”助理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表情总算有了片刻空白,勉强找补道:“您说笑了。” “我不喜欢开玩笑,希望你认真记一下。”殷垣道。 助理笑容终于维持不下去,放弃和他虚与委蛇的对话,坦言道:“这个案子您最好是接了,这是我看在柏先生的份上对您的忠告。” 殷垣:“我想和你老板见一面,有些话当面说比较好。” 助理深深看他一眼,出门打了个电话,等再回来时,对殷垣说道:“我向老板请示过了,您随我来吧。” 殷垣下了楼才发现门口停了辆商务车,司机亲自下来开门,冲殷垣比出“请”的姿势。 “你来的时候就猜到了我要见陈屏?”殷垣问她。 助理淡定道:“不,是老板猜到了。” 殷垣上了车,车窗两边有遮光帘,在车子起步后自动拉上,前后排间也升起一道隔挡。 助理对此解释,“老板希望您能沉浸式享受过程,不需要过多探究去往哪里。” “陈先生还真是……”殷垣轻轻摇头,哂笑一声,说出个词来,“挺装的。” “我认为对待别人应该有最基本的礼貌才是。”助理面露不悦。 一道机械音被外放出来,“欢迎使用小度导航,您当前位置是华南路北段,前方两百米有闯红灯拍照,请谨慎驾驶……” 殷垣平静地缩减音量,“你老板似乎忘了现在是个科技时代,就算不让我看外景,我还有导航。” “……” 助理悄悄握紧了拳头,目不斜视,不再搭理殷垣一下。 殷垣无所谓,手机都在他手上,还能找不到事情干吗? 刷一刷近期的新闻,回复一下消息,再在网上跟人对线两句,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车子停在庭院内,殷垣打量一遍发觉这是陈屏在新余的那幢别墅。他之前魂离体外没能进来,今天倒是进来了。 助理领着他进入一个房间,这房间里没有窗户,里面摆着一张圆桌,圆桌周围坐了两三个人。 殷垣正想问这些人是谁,忽然感觉有个人很眼熟。 那人穿着件黑色马褂,马褂上绣有繁复的金丝绣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假寐。其他几个姿势和他都差不多,也不知道到底睡没睡着。 助理小声道:“这些都是老板的朋友,请您保持安静,不要打扰了他们休息。我们老板马上就会过来。” 殷垣略一颔首,助理这才满意地走开。 房门半掩,一切静得落针可闻。 左右闲着没事,殷垣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打开手机玩起了小游戏打发时间,这种小游戏和消消乐差不多玩法,只是图鉴更多。 他玩完第一把,手机忘了静音,一声“Unbelievable!”响彻整个房间。 这些闭眼假寐的人才幽幽转醒,纷纷不悦地朝他看去。 有个人忍着怒意,生硬地说道:“这位小友,公共场合保持安静是基本素质。” 殷垣道了声歉,调低音量开了第二把,余光瞥见正对面那个有点眼熟的人也醒了过来,这才抬头冲他微微一笑。 “!”郑山蓦然起身,椅子在地板上狠狠摩擦一下,发出刺耳尖利的噪音。 见周围人目光都看过来,郑山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脚麻了。” “哼……” “也不怪这两位小友,是陈先生迟到了一会。”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人怎么还不来?” 郑山没参与他们的议论中,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殷垣看,发挥了毕生演技才摁捺下见鬼似的表情。 他怎么会在这?!! 殷垣朝他眨了眨眼睛。 郑山决定还是当做不认识的好,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殷垣看人都醒了,和他们搭了几句话,“各位都是陈先生的朋友吗?” 这些人互相对视一眼,疏离地点点头。 “各位都是干什么的啊,还要在这里等他?”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有个人奇怪问道,“你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陈先生组织我们过来是来看风水的,你不是玄门中的道友?” 道友? 看风水? 殷垣想了想自己身份,一点也不心虚地讲,“怎么会,我主业就是法师,我还有法袍呢。” “嘿呦,那不就得了,咱们都是同行。”这人率先露出善意的笑容,“我姓水,你叫我水大师就好。这位是胡大师,那位是郑大师。” 眼看到了自己,郑山僵硬地点点头。 殷垣:“我姓殷。” “那就是殷大师。”水大师摆摆手,“真是英雄出少年,你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大师了,后生可畏啊。” 倒也不是那么困难,说两句话而已。 殷垣思忖着,还没说话,水大师就压低声音问道:“殷大师,现在出门做法事都穿成这样了吗?这会不会太商业化了?” “啊?”殷垣看了看自己的西装外套,“还行吧,客户都挺放心的。” 水大师小声嘀咕了句,“那改天我也试试。” “……” “水大师,就别聊这些有的没的了。”胡大师冷眼看了一会,打断他们对话,“既然陈先生还没来,我们先聊聊今天这事怎么处理吧。” “哦对对,我们先交流交流,等到时候大家都看看,最后整合出来个方案给陈先生。”水大师先说,“我们之前也都看过陈先生家里,要是有风水问题早就发现了,所以我觉得问题不一定出在他家,也可能是其他地方,比如说公司。” “和我想的差不多。”胡大师点头,“如果是公司风水有问题,那就难办了,楼已经建好了,总不能拆了重建吧?” 水大师点头,“我们尽量想个万全之策,既方便修改,又能彻底解决陈先生后患的。郑大师认为呢?” 郑山恍然惊醒,“哦,我都行,我不擅长看风水,你们决定吧。” 水大师笑眯眯看向殷垣,“那殷大师也这么想?” 殷垣其实都没听太懂,只能跟着点点头。 他们聊了会,门外总算有了动静。 陈屏推门而入,愁容满面,上来就先客套几句,“感谢各位拨冗前来,大师们都辛苦了。” “大家应该也听说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最近接连出了意外,我也是没办法才请大家过来看看。要是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大家尽管提,我都能满足。” “陈先生客气了。” “都是朋友,听见您出了事,我们也很难过,能帮上忙自然是最好。” 陈屏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那我们先从家里看起来吧。” 他领着这些大师出了门,介绍道:“这是我这两年常住的地方,也是我妻子出事死的地方。大家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站在小花园里,面前是一栋五层高的独栋别墅,地上还有警察做痕检画的石灰印记。 大师们上楼的上楼,在花园里转的到处转,各显神通。 殷垣站在原地百无聊赖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 郑山趁机凑过来,踌躇不前地问道:“你好……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殷垣诧异,“你失忆了?” 果然没认错! 郑山服了,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人呢?” “你也没问啊。” “……” 郑山继续问道:“您怎么也来这里了?难道这事还有内幕?” 殷垣反问他,“你觉得呢?” 郑山摇摇头,环顾一周,“这里很干净,有阵法加持,什么鬼都进不来,按说……陈太太在这里死亡,魂魄也出不去。我没看见她。” “我也是。”殷垣说着,那位胡大师突然原地跳了几下,手臂在空中甩来甩去,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什么,紧接着身体停滞了一下,便快步走到陈屏面前,发出一道尖利的女声。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陈屏一愣,胡大师直接伸手去扒拉他的衣服,助理看见后忙跑过来想把胡大师拽开,胡大师用力把助理甩开,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围观的殷垣和郑山:“!!!” 殷垣盯着胡大师,他现在的姿态和刚才大相径庭,如果不是原形毕露那就是有什么东西上了他的身。 “他是不是供了狐仙的堂口?”殷垣问道。 郑山:“是啊,他供了狐家的姑奶奶。脾气贼暴躁。” 说话间,胡大师已经从陈屏身上的衣服里掏出一张黄符纸,符纸并不是塞进口袋里这么简单,而是被缝到了衣服夹层中。 陈屏看见它时,脸色刷地沉了下来,阴晴不定地看着符纸,“胡大师,这是什么东西?” 胡大师不耐烦道:“蠢货,有人给你下了符要咒杀你,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能知道这符是谁画的的吗?”陈屏问。 “不知道。”胡大师看了一圈,“你家风水没问题,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上面。你还有其他家人吗?” 殷垣走近了去看,黄符纸上用朱砂画了符文,他看不懂,但是观察其他几个人的表情大致能猜到这个符文应该挺狠的。 陈屏沉默一会,打了一通电话出去,“请大师们和我去另一个地方看看吧。” 郑山问道:“陈先生,你最好查一查身边人,能碰到你衣服的,应该不会是一般的人。” 陈屏苦笑,“不瞒你们说,我这衣服是我妻子专门给我定制的,前天才送到我这里。” “陈先生怀疑是陈太太做的手脚?” “我不想这么怀疑。”陈先生无奈,“毕竟她都已经离世了,又和我夫妻一场……” “就算人死了,做过的事情依旧会留下痕迹。”郑山表示同情,“我可以用陈太太的旧物试着招魂,当面问问她。” “算了。这件事先不急,我还有个孩子,请大师们帮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这种符。” 陈氏集团大厦 钢铁森林耸入云天,如同巨兽一样屹立在地面。人站在地面,被衬托的就像蚂蚁一样渺小。 陈屏带他们乘坐高速电梯一直到大厦顶楼,“我儿子就在这,麻烦大师们看看。” 其他人纷纷说好,殷垣却皱了皱眉,陈屏让他一直跟着,又不说想干什么,总不能让他也来看看风水吧。 再次看见陈乐,殷垣发现他比前几天更加消瘦,抱着玩具独自坐在沙发上。陈屏带着大师来看他,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屏唤了两声,得不到回应,无奈道:“乐乐最近遇到的变故太多,不喜欢开口说话,还望你们见谅。” 郑山小声道:“这孩子,怎么和离魂症一样呢?是不是缺了什么?” 殷垣瞥了他一眼,陈乐之前是缺了条魂,但他已经把缺失的魂送了回去,又有柏扶青帮忙安固,按理说不该是这样。 胡大师操着一口女声,在陈乐身上检查几下,没发现异常。陈屏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没事,那就太好了。”陈屏摸摸儿子的头,“我最放心不下他了,尤其是我妻子死后,生怕他出一点问题。” “妈妈!”陈乐忽地从沙发上跳下来。 陈屏眼疾手快抓了他一把,“什么妈妈,你在说什么?” 陈乐狠狠咬了他一口,直到陈屏吃痛松开,径直跑向窗边,对着窗户喊道:“妈妈!” 窗户外,只有万丈高空,不可能有人。 他这声妈妈喊得在场人心里都咯噔一下,陈乐贴着玻璃,一声声大喊:“妈妈!” 陈屏大喝一声,“陈乐,你给我回来,乱叫什么妈妈,你妈不在这!” 殷垣思忖着看向周围,陈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突然这样,他应该是感受到了什么。这片区域只有几个大师还有陈屏这个当爹的在...... 等一下,窗户外面没人,可窗户倒影中有人。殷垣站在陈乐正后方,窗户倒影中出现的人里除了他,就是水大师。 霎那间,灯光闪动几下,齐齐跳了匝。 室外阴云密布,光线昏暗,即便是大型落地窗采光也并不好,全靠室内灯照亮,灯光一灭,整层楼便陷入了影影绰绰的昏暗之中。 变故中,殷垣听见胡大师喊了声,“这屋子里有鬼!” 紧接着就是陈屏发出来的求救声,“救命啊——水大师你干什么!” 第86章 “水大师?” 郑山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了,“我说怎么没看着鬼,感情是附在水大师身上了!” 陈屏被身后人勒的喘不上来气,脸色通红,眼球也爆出来了血丝,手指拼命地去扣水大师的手臂,想挣脱出来点空隙。 “救命—救救我——” 陈屏嘶哑着声音求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水大师”的力气加重,一只手摁在陈屏的头上,打算用点力扭断陈屏的脖子。 变故顷刻间发生,胡大师哪能容忍有鬼怪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事,伸长了手扑过去,“大胆恶鬼,敢当着本姑奶奶的面伤人,你当我死的不成?” “水大师”忙着还击,把陈屏扔垃圾一样丢到一遍。 胡大师和“水大师”打成一团,陈屏勉强得救,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郑山瞅准机会把陈屏拖到安全地方,关心问道:“陈先生,你没事吧?” “咳咳咳咳,没。”陈屏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惊恐地看向你来我往打斗的两人,“水大师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杀我?” 郑山面色沉重,“陈先生,那不是水大师,是有鬼附在了水大师身上,操控他的身体朝你下手。” 陈屏惊讶,“谁?谁能朝我下手,是不是我之前说过的那个竞争对手搞得阴招?” 郑山:“恐怕是陈太太。” “小君?”陈屏更加震惊,看向“水大师”的目光极速变化,“她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问题只要制服了她后才能知道。”郑山眼看胡大师身形缓慢,有落下风的趋势,掏出自己的摄魂铃,叮叮当当摇了起来。 “魂兮渺渺度幽疆,阳关大道做故乡。东升太阳西边雨,青白二帝护魂体。有善莫有伤人意,降则此路速归去!” 他唱念咒语,努力想把附在水大师身上的鬼给招出来,却不想起了反作用,惹怒那厉鬼,一招一式更加狠毒。 不顾一切地击杀碍他事的胡大师。 胡大师用尖利的声音啐骂:“呸,有本事就从姑奶奶的尸体上踏过去!” 郑山都要给他跪了,真想说句别激怒人家了。 你给他加血呢! 眼看胡大师快撑不住了,郑山只能跑过去帮他一起打。 没了他挡在前面,陈屏整个人完全暴露出来,“水大师”抄起椅子砸向胡大师,同时身形闪动,扑到陈屏身上。 郑山没拦下,张口喊道:“殷大师,你倒是搭把手啊!” 生死危机的瞬间,陈屏完全是蒙的,下意识道:“哪来的殷大师?” “水大师”和蔼的面容早已扭曲狰狞,咬牙切齿地伸手掐上陈屏脖子,“去死吧——”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挡在陈屏面前,手指捏了根毛笔,灵活地在手心里转了半圈,细长的笔杆居然能挡下“水大师”奋力一击。 拿着笔的人反手推了一把陈屏,紧接着又是一脚把“水大师”踹开几步。 陈屏完全没想到出手的会是他,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殷、殷律师……” “躲远点,别误伤了你。”殷垣头也不回道。 陈屏懵了,听话地退后几步,心里万马奔腾一样,反复在想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律师吗? “水大师”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恨恨地盯着这个坏了他好事的人。 殷垣捋起袖子,淡淡地挡在陈屏前,看着“水大师”平静道:“有什么事好好说,打什么打?” “有什么好说的,挡我者死。”“水大师”说着,移步换影再次扑上来,他的手指甲长长数十公分,跟带着指尖刀似的,一掌划下去就能撕开人的衣服和皮肉。 殷垣最烦这种听不懂人话,上来就打打杀杀的人,判官笔在他手里转了一圈,笔尖点上“水大师”眉心,随即笔尖蜿蜒,一气呵成,画了个“出”字。 “北帝敕令,缚鬼诛邪,敢有不服者,急急如律令!出——” 话音刚落,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从水大师体内被抽离出来,而水大师的身体则是软绵绵地往后一倒。 “叫什么名字?”殷垣问道,“不说现在就诛杀了你。” 女鬼一抬头,从层层黑发之后透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她被判官笔压制住,浑身调不动一丝力气,别说还击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眼看杀不了陈屏,她带着无尽的愤懑开口,“你问陈屏我是谁,他知道。” 这种仇恨的目光,殷垣真是见多了。一眼就能看出她和陈屏的关系,“你是他太太?” “是。”女鬼道。 郑山看局面稳住后猛地松了口气,连忙放下摄魂铃,给查探一番水大师的情况,见他没什么大碍才走过来骂道:“曹,这鬼真是难缠。” “殷大师,跟她费什么话,这种杀人的厉鬼直接诛杀都是轻的,多留一会都是祸害。” 胡大师身体内的狐仙姑奶奶已经离开,拖着受伤的身体,同样点头,“必须斩草除根才行。” “等等。”殷垣拦下郑山伸出的手,“急什么,先听她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郑山不解,“这可是厉鬼,她杀人还需要什么原因?” “陈先生觉得呢?”殷垣扭头,淡淡地瞥了眼还沉浸在惊吓中的陈屏。 “什么?”陈屏咽了咽口水,“我、我看不见她。” 殷垣只能问郑山,“能给他开个天眼吗?” “只能开一会。”郑山掏出一小瓶水倒在手上几滴,趁陈屏不注意洒向他眼中。 陈屏不适地眨了眨眼睛,眼皮出奇地清凉,视线先是模糊,紧接着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也看清了地上的女鬼。 “小君!”陈屏嘴唇翕张,“真的是你。” “还真是陈太太。”郑山嘀咕了句,“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不是意外死亡吗,怎么还要拉着陈先生一起去死?” 陈屏定了定心神,透过昏暗的光线看见满地的狼藉,打碎的花瓶残片凌乱的铺了一地。他的身后就是孩子,而面前是和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 这是他的妻子。 陈屏拉了拉殷垣的手臂,沉下声音道:“现在帮我除掉她,你要多少钱都行。” 郑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这是陈太太啊?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你吗?” 陈屏坚定不移,“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原谅她的。我自认这辈子没有对不住过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女鬼猝然失声笑了起来,“你没有对不起过我?你居然会这么想……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留下两行血泪,“陈屏啊陈屏,你装好人装的自己都快信了吧?” 陈屏面色一冷,抓着殷垣的力道大上几分,“殷律师,请你现在就动手,事成后我愿意拿一千万作为报酬。” 殷垣:“撒开。” “殷律师,你要想清楚!”陈屏最后两个字念的极重,“只要你帮我这个忙,以后你就是我陈屏的至交好友,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陈先生,你急什么呢?陈太太什么都没说呢。”殷垣甩开他,看向女鬼,“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的死和陈屏有关系吗?” 女鬼怨毒道:“是他亲手杀——” “小君!” “是他杀的我!”女鬼瞪着陈屏,“你害怕什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是不是?没事,你不敢说,我来说。陈屏的第一任妻子是被我和他一起谋杀的,我是被他和他助理谋杀的!你别以为不是你动的手,我就不知道你是幕后真凶,你当年唆使我去给你前妻车上做手脚的时候,我都记着呢。” “她可是到死都以为是死在了意外当中,一点也不知道真相呢!” 郑山“卧槽”一声,和胡大师一起看向面无血色的陈屏,“陈先生你……” 再看殷垣,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了真相。 “这到底怎么个事?到底谁杀谁啊?我怎么有点搞不明白了?”郑山有点晕,理了理思路,“照这个说法是,陈先生杀了陈太太,陈太太死后来找陈先生复仇……等一下,那陈先生既然知道陈太太是怎么死了,干嘛还找我和几位大师来看风水,要是撞上了陈太太,这不全都露馅了吗?” “没搞清楚?”殷垣轻蔑地笑了笑,“陈先生拿自己当猎物引诱她动手呢,你们再次出手彻底杀了她,这样真相永远不会被揭晓,陈先生是个完美受害人呢。” 陈屏脸上挂不住,“这只是你的猜测。” “但是很合理,不对吗?”殷垣道。 郑山没想到自己出手救陈屏反倒成了陈屏计划中的一环,有些脊背发凉,“你还特意带着我们来找你儿子,你就没替你儿子考虑过吗?他万一被误伤了怎么办?” “我都说了这是他的猜测,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陈屏怒极反笑,昂首看着他们,“你们有证据吗?凭什么说我杀了我妻子?就凭我妻子的鬼魂说的话?呵呵,谁能看得到她?你们怎么让别人相信呢?” “呸,真够卑鄙的。”胡大师啐骂了句,“我瞎了眼才帮你。” 陈屏睃巡一圈,“各位大师,如果今天你们出了这个门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会每人奉上五百万。但是倘若你们不配合,那我也没办法,反正丑话我说在前头,没人会信你们这群神棍的话。” 郑山到了此时才真正理解了陈屏从头到尾最大的倚仗是什么,他们的工作属于灰色地带,就算有真本事那也不被法律认可。只要陈屏咬死了他们是骗子这点,闹大后进去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在此之前,郑山从陈屏手上拿到过将近一百万的酬谢。 这个数额够他吃一辈子牢饭了。 看见郑山沉默下来,陈屏挺高兴,转而看向殷垣,“殷律师,说实话你是今天最大的变数。我原本想着只是让你当面看场戏,好打消你对我的顾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本事。我承认我之前是小看你了。” 殷垣:“你知道就好。” “……” 陈屏:“牙尖嘴利,真不愧是当律师的。” 殷垣觉得他脑子跟被驴踢了一样,智商陡然降为了零,“陈先生,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就要听你的话呢?你太太就在边上,把我们惹怒了,她再想杀你,谁会去救你?” 陈屏笑容僵了僵,看向一脸血的妻子,“我死了,你们才是拿不到半点好处。而且你们这种人向来自诩正义之士,我不信你们会眼睁睁看着她杀我。” 郑山看了眼殷垣,别人他不知道,这位可不一样。 人家就是活判官,管你这那那这的,郑山当初被逮到啥也不说就罚了款还扣了阳寿,这陈老板可是杀妻…… 郑山哼哼两声,找了倚仗,重新直起腰杆来,“你当谁是傻子呢,今天我们要答应了你,我们就成了包庇犯。我听殷大师的,我相信他!” 郑山说着,给胡大师使个眼色,兄弟相信我! 胡大师不明觉厉,重重点头。 陈屏冷笑,“殷大师,你们没事吧?他是律师!” “律师?!”郑山懵逼,“你你你你……” 殷垣看了他一眼,郑山话锋一转,“但是话说回来,律师怎么了?你别职业歧视!” “废话少说。”殷垣本想当场解决,但是腿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上来个孩子,陈乐睁着眼睛看他,一字一句说道:“妈妈,我要妈妈。” 殷垣叹气,拍了拍他的头,“稚子无辜。” 陈屏:“殷律师,就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妈妈已经不在了,你也不忍心让他爸爸也出事是不是?” 殷垣一只手捂上陈乐的眼睛,低声道:“北帝敕令,缚鬼诛邪,敢有不服者,急急如律令!” 他话毕,陈屏浑身一轻,身体腾空飘了起来。 “!!!”陈屏低头看了眼自己,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殷垣看了看地上的女鬼,又看了眼陈屏,“你们夫妻俩,既然都不想闹到警察面前,那都跟我走一趟吧。” 殷垣对郑山道:“你看着点陈乐,我带他们离开了。” 第87章 殷垣手上还有根勾魂索,正好拿它捆着夫妻两个魂,像放气球似的溜着他们离开。 陈屏的身体倒在地上硬得差不多了,郑山生怕吓到孩子,一把将他搂进自己怀里,那边胡大师扛着水大师,几个人朝外走。 这边是一个区域比较宽阔的休息隔间,除了隔音好外没有优点,乍然遇到停电后,陈屏的助理在门外快急疯了,狂敲门一直没见人来开。她抄起手机给保安部打电话,让人带着家伙上来。 不曾想刚打完电话,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助理一愣,焦急问道:“我们老板呢?” 殷垣光顾着这夫妻俩,差点把这个助理也忘了,反正都不想去警局,那他一块打包带走也行。 他低声念咒,把助理的魂也给抽离出来,勾魂索分出一截套中助理的身体和陈屏夫妻捆在了一块。 三个魂猝不及防紧紧挨在一块,面面相觑。 女鬼动不了手只能动口,破口大骂的同时,张嘴一口咬住陈屏耳朵,陈屏吃痛大叫。助理刚加入这个家,还没搞清楚状况,已经被吓成了鹌鹑,不敢说话。 在正常人看不见的时候,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郑山:“......” “这个,殷、殷先生,咱们就这么简单粗暴吗?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殷垣冷笑,“看见正好,两个人一起送去火化,顺便把骨灰扬了。” 郑山:“......” 胡大师:“......” 趁着殷垣在打车的时候,胡大师偷偷摸摸把郑山抓到一边,“他到底谁啊?又是法师又是律师的,怎么还能随随便便勾魂呢?你看见他那装备没,勾魂索?” 郑山一脸“你见识短浅”的表情,“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阴阳两界通吃的。” 说着,郑山把孩子塞给他,“给你,你回去让你家姑奶奶瞧瞧,这孩子怎么回事。” 说话间接单的司机已经到了,殷垣扭头看向郑山:“你们——” “啊,我们、我们自己打车了,您慢走啊!常联系!”郑山露出笑容,眼角的皱纹跟菊花一样根根绽开,和他的语气十分热情。 胡大师:“我们什么时候——呜呜—” 郑山捂着胡大师的嘴也不耽误微笑,冲殷垣拜拜,等人走后才没好气道:“你别看他长得好看,实际上可心狠手辣了,上次我跟我表弟全栽到他手里了,被罚了可多钱。我现在看见他就肉疼。” 胡大师:“罚钱?那可不行,咱们这行多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走走走,我请你吃个饭,我们庆祝一下。” 殷垣坐上了车,他没把勾魂索绑着的三人一块带进车里,而是一端缠在手腕上,另一端则是在车厢外放生。随着车子风驰电掣前行,他们真如风筝一样随风飘扬。 殷垣低头回复工作消息时,有辆载着前来四九城交流学术的各地大师的大巴车与这辆网约车插肩而过。 车上的大师们笑呵呵聊着今天的所见所闻,感慨道:“四九城真不愧是千年古都,当真是汇聚了全国的英杰在此,又有龙脉气运加持,真是个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是啊是啊!大城市的人素质就是高,随口一句都是敬语,真是太客气了。” “不愧是首都啊,哈哈哈哈哈。” 大师说着,撩开车帘想看看日暮之时的晚霞,没想到帘子一撩开,车窗上贴上张扭曲的人脸。 陈屏:“呜呜!” “......” 大师懵了,下意识道:“福生无量天尊。” “大家快来看看,活的人体风筝!不对,死的人体风筝!” “嚯,还能这样玩呢?” “现在四九城鬼差都这么先进了吗?出门还有专车呢!” 殷垣还不知道他无意之举,让一群大师对四九城这个古都蒙上一层神秘莫测的诡异滤镜。 他给律师助理回了几条消息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后,又切出去回复柏扶青。 这个点还没回去,柏扶青以为他又在加班,殷垣看了眼剩下的距离,回复他,“是在加班,只不过不是那个班。” 柏扶青:“?” 还不等殷垣打字,他直接拨了电话过来,疑惑问道:“你不在律所吗?” “律所?”殷垣语气古怪,“我都出市区了。” “怎么回事?你干嘛去了。” 窗外的路灯灯光映入车厢,在殷垣脸上划出一道边界分明的阴影,一半昏暗,一半苍白,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殷垣脸上的疲倦。 “托你的福,真是给我找了个好活。”殷垣半抱怨道,“你那个人情实在好用,人家舍不得放过你,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陈屏啊?他怎么你了?你要是生气就打他一顿出出气,不用给我留面子。或者等我去收拾他也行,保证给你道歉加赔罪。”柏扶青笑着哄他。 “不用。”殷垣往窗外看了眼,“已经把他的魂勾了出来,翻不出什么浪。” 柏扶青一怔,“这么生气?” 殷垣“嗯”了一声。 这声音有气无力,软绵绵的,柏扶青就算看不见他的脸也能想到殷垣恹恹的脸色,语气更加柔和,“没事,还有我呢。” 他思忖一会,挂了电话后又给穷奇打了一通电话,“我记得你说最近陈屏想和你谈笔生意?” ... 白无常在城隍庙外等了一会,总算见到了殷垣,他左右瞅了一番,才跟地下党接头似的,飘过去压低声音问:“你干嘛呢?还活着呢就敢往这跑了,不怕被其他鬼差看见啊?” “看见就看见吧。”殷垣掉马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他这个浑身漏风的马甲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唉,行吧行吧。”白无常说着往他身后去看,“嚯,抓三个呢,真是辛苦了。不过他们三个什么关系啊?感觉很复杂的样子。” 殷垣简短介绍:“大概是小三、小四和渣男的关系。” “啊?那原配呢?” “原配早投胎走了。”殷垣把勾魂索丢给他,活动活动自己僵硬的手腕,“他们三个关系比较特殊,我特意叫上你帮我把把关。” 白无常头一回见殷垣这么说,受宠若惊道:“这么客气呢。好说好说,大家都是同事,互帮互助应该的。” 晚上城隍庙一向都要锁门,殷垣进不去,有事只能在路边讲。 殷垣把陈屏松开,先审问他,“都到这一步了,硬抗着是没有用的。” 陈屏都快被风吹成了面瘫,绷着脸僵硬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杀过人,我是不会认的。” “啊呸,陈屏你个老杂种,敢做不敢当是吧?我告诉你,我跟你没完,还有你这个狐狸精,敢帮着他一块害我,老娘当年帮陈屏做大企业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呢!不要脸!” 女鬼一张口,就以超大嗓门压制住陈屏的全部气焰,骂人的词一套接一套,一点不像是传说中温柔贤惠的陈太太和知名摄影师的身份。 她自告奋勇,“我来,你先问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殷垣:“那你来。” 女鬼道:“无论陈屏说了什么话,都不要信他。他这个人最会撒谎了。” “小君——” “你闭嘴。”女鬼继续道:“陈屏最开始的时候哪有现在这个身家,他当年和前妻在一起的时候,眼看着公司即将破产,为了找到现金流,杀妻骗保,制造意外,从保险公司那拿到了上千万的保费。” “上千万?”白无常呦呵一声,看向陈屏,“哥们你心还挺狠的。” 殷垣:“让她继续说。” 女鬼呵呵一声,“我的罪我都认,当年他前妻的车是我做的手脚。但是他凭什么就能当成无辜的旁观者?还想打造思念亡妻的好男人人设,我呸,这么思念她,你找什么大师,看什么风水?每一套房子都要花重金请大师来家里布局,你不就是怕你前妻冤魂索命吗?” “她没索,我替她索也一样!” 殷垣:“冷静点,该说说你的事了,你怎么死的,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要离婚,他不想平分婚内共同财产,我拿了当年的事情威胁他。”女鬼低头,撩了撩头发,“他是个变态,对我和孩子的控制欲极强,就连我们出门逛个街回来都要被一一盘问马,问我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有没有聊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忍了他七八年了,我不想再让我的孩子受他的压榨,所以这婚我必须要离。” “嗯?”殷垣感觉离谱,对陈屏道:“你是一点好事都不做啊。” 陈屏着急忙慌地解释:“我那是关心她娘俩,我商业上的竞争对手那么多,有人对她们不利怎么办?你都看见了,我儿子最近刚被绑架。” “绑架是我找人绑的。”女鬼平静道,“我本来是想带着孩子离开你,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找到了。” 陈屏这是真没想到,震惊地看着她,“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歹毒?” “哪比得过您呀。”女鬼阴阳怪气他,“您这话真是谦虚。” “所以,那篇新闻也是你找人发的?”殷垣诧异一会,随即想明白了,“难怪这孩子刚被绑架,怎么就有新闻爆了出来,还写得把陈屏的私生活写那么详细,跟趴他床底下偷听过一样。” “我本来是想用新闻造势,给陈屏点压力。谁知道他心这么狠,居然一不做二不休,假装同意了离婚,实际上就是为了骗我回来将我灭口。”女鬼叹气,不禁嘲笑起来自己的天真,“我也是傻,他对陪伴他十来年的前妻都这么狠心,我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居然信了他的鬼话。” 殷垣和白无常对视一样,白无常吃瓜吃得渐入佳境,情不自禁问道:“能问问你现在的感想吗?” 女鬼深吸一口气,“去他爹的爱情,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 一句话中伤三个人,殷垣无语片刻,又把助理拎出来问道:“她刚才说的话,你认不认?” 助理打了个寒颤,早没有面对殷垣不屑一顾的态度了,小声道:“我认。但都是老板让我安排的,我只是个打工人。” “我们打工人只谋财,不害命。”殷垣说道,“少狡辩了。”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三位没一个是无辜人士。殷垣跑了一整天处理陈屏家这些事真是心力交猝,此时真诚地向白无常发问:“这两位没死的,能直接带走吗?” 白无常木着脸:“你说呢?” 那就是不行了。殷垣打起精神,对着陈屏和女鬼道:“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陈乐,一早就知道他的爸爸要杀妈妈。” 陈屏原本就没血色的脸更加惨白,瞳孔紧缩,喃喃道:“难怪这几天他反应这么奇怪,我还以为他是被绑架吓到了。” 女鬼愣了片刻,殷垣继续补充道:“在你死前,你儿子还求着我和鬼差去救救你。他应该听到了陈屏的计划,但是却没阻拦成功。” 无论父母再怎么混蛋,他们的孩子总是最无辜的那个。尤其是算一算年龄,陈乐是陈屏二婚后才出生的,根本算不上什么私生子。 他对父母做的事情完全不知道,却得在小小年纪背上父母的血债,还有没能救下妈妈的愧疚。七岁的孩子,记忆力已经足够好,这些事情他将会记上一辈子。 女鬼捂着脸哭了起来,陈屏也低着头沉默。 殷垣等了一会,眼看问得差不多了,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去自首,要么就等你们的身体被火化,然后被我这位同事带走。” 说着,殷垣指了指白无常:“阴阳两界警察,你们选个吧。” 女鬼弱弱地问了句:“那我呢?” “这种活动你不用参与,你已经没有资质了。” “哦。”女鬼又问道:“能判死刑吗?不然直接火化得了。” 殷垣感觉自己已经非常民主了,还给了他们选择的空间。助理想也不想就说要自首,陈屏又恢复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什么也不说,在这耗时间。 白无常扯了把殷垣,悄悄对他说:“要不然你交给我?我亲自教教他。” “你这么好心?”殷垣狐疑。 果不其然,白无常嘿嘿笑了两声,两根手指搓了搓:“你给我点辛苦费就行。保管明天一早就能解决好。” “......”殷垣就知道,不过他一走,白无常指不定弄出什么招呢。殷垣想了想对白无常耳语几句,把女鬼和陈屏都交给了白无常。 女鬼已经死了,殷垣能直接判她的罪。但陈屏还活着,他让白无常带陈屏去著名的地府八景去看看,多逛逛刀山火海几层地狱,倘若陈屏真得不怕,坚持不去自首,殷垣会如他所愿,送他去这些地狱里面感受感受。 陈屏以为自己被放了一马,不禁露出欣喜的表情,还不知道接下来一晚他会遇到什么。 ... 翌日,晴空万里。 殷垣休息了一晚上后神清气爽。阳光太好,室内又异常安静,他有些不舍地离开床,翻个身拿起手机刷了会新闻。 柏扶青推门进来时就看见他枕着枕头,头发柔软地铺散在枕套上,尖尖的下颌抵着一层薄被,脸色是透明般的白。屏幕的亮光映在他乌黑的眸子上,连眨眼都懒得眨,模样异常认真。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柏扶青凭空有种养小孩的宠溺,蹑手蹑脚走过去,弯腰亲了亲他的耳廓,“怎么不起床再看?这样对眼睛不好。” 殷垣声音有些沙哑,保持这个姿势道:“不想动。” “你不上班了?” “不上了。”殷垣理直气壮:“我给自己放半天假。” 柏扶青感觉好笑:“要放假就大大方方得多放几天,哪有扣扣嗖嗖放半天的。” 殷垣放下手机,乜他一眼:“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半天假还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幸好陈屏这案子打了水漂,我正好没事了。” “他去自首了吗?” “去了吧,听说在地府转一圈被吓得半死。而且再晚回去一分钟,医院的死亡证明都开出来了。”殷垣摇了摇头,“早这么想通不好了,还得让我陪着他一起耗时间。” 殷垣躺了会,仅剩的困意也在说话间完全消失了,干脆起床去吃早饭。 柏扶青在一旁又是拿衣服,又是递拖鞋,照顾得无微不至。 殷垣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感觉你跟照顾儿子似的。” 柏扶青没来由地一阵心虚,触及他的笑眼,才意识到这是开玩笑,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后颈,“我让你叫爸爸,你叫不叫?” “不叫。我还要占赵云州便宜呢,他是你干儿子,我就是他叔叔。”殷垣轻轻踢了踢他,拖鞋在他脚上晃来晃去,摇摇欲坠,“不过说起来,我竟然在S省的时候没见过你,真是有点可惜。我小时候还被我爸妈带去S省拜过一颗老树当干爹呢,说不定那颗树还是你同族。” 柏扶青:“......” “可能吧。” “太可惜了,它几个月前刚被雷劈死。你也没机会见一见。” “是挺遗憾。”柏扶青言不由衷地顺着话说。 “不过我给它也立了牌位,你要不要看看?”殷垣说道,“是一截雷击木,我特意从S省带了回来。” “?!!” 柏扶青刚想点头,突然顿了顿,一向疏朗如画的眉眼中第一次露出惊愕的神色,瞳仁微微睁大,透出几分茫然。 “你还立了牌位?” 第88章 “你要看?”殷垣趿拉着拖鞋就要带他去找牌位。 柏扶青:“……” “不,我不看。”柏扶青反手拉住他,欲言又止,“你也别动,我跟你说件事……” “你说。” 柏扶青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望着殷垣乌黑干净的眸子。他越耐心平静,柏扶青就感觉越怪异。 这么直白地说肯定挨打,他得想个迂回的策略。 殷垣还在安静地等他讲,素白着脸,一眨不眨和他对视。刚起来的他头发还有些凌乱,几根黑发竖在头顶,看起来跟个乖乖的学生仔似的。 柏扶青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联想到之前在早餐店见过的奶味小馒头,蓦然低头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你就要干这个?”殷垣猛地退后半步,瞳孔颤了颤,“真无聊。” 柏扶青失笑,“这怎么无聊了,你嫌弃我啊。” 殷垣平白浪费几十秒等他,懒得再费口舌争吵,越过柏扶青朝外走去。 柏扶青松了口气,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 殷垣倒了杯水,靠在料理台边抿了几口,手机倏然震动几声。 昨天刚分别的郑山发来信息,“殷先生,陈屏的小崽还在我这呢,我要还回去吗?” 看完信息后,殷垣忍不住抽动唇角,这话说得怎么跟拐卖儿童一样。 他给郑山发了个定位,让他带着孩子有空来自己家一趟。 那边郑山秒回,表示现在就赶过来。 殷垣刚要说不急这一会,可再一想,他只有这一上午时间,还是抽空解决得了。 “别玩手机了,过来吃饭。”柏扶青走过来把手机抽走,单手推着他往前走,“有时间多看看我,少看手机,手机有我好看吗?你跟我过还是跟手机过?” “幼不幼稚,跟手机还较起劲来了。”殷垣刚落座,门铃就响了起来,他蓦然回头看去,郑山不能这么快吧? “我去开门,你乖乖吃饭。”柏扶青脚不沾地地去开门,看见外面的人时候,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谁啊?”殷垣问了声。 “欸,你家殷垣也在啊。”穷奇全当没看见柏扶青不欢迎的眼神一样,硬是挤了进来,“是我是我,还记得我吧,咱们见过好多次了。” “姬先生。”殷垣看他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不由挑眉询问:“你这是?” “我有点事来找柏扶青,你吃饭呢?那你吃着,我们私聊就行。”穷奇把礼物都放地上,嘿嘿一笑,冲柏扶青使了个眼色:“你过来一下。” 柏扶青:“你在这说。” “不合适吧。” “那你走。” “......”穷奇来都来了,哪能走,只能坐到沙发上把找柏扶青的原因说出来,“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对文物古玩比较感兴趣。但是市面上的文物对他来说又太普通了,他就自己去原产地拿了一些,结果不小心把一具僵尸放了出来。这事......严重吗?” 柏扶青:“文物原产地?” 殷垣拿着筷子的手一抖:“僵尸?” 穷奇干咳一声,欲盖弥彰道:“就是我一个朋友,我替他问问。” 柏扶青还算平静:“你把僵尸放出来了,什么僵?绿的还是带毛的?” 僵尸也有等级高低之分。顾名思义,绿僵就是指全身发黑,隐约泛绿的僵尸还属于比较低级那种,非常怕光,只能在黑夜中行动,长毛的僵尸要比绿僵高上一个等级,不分黑夜白天都能行动,而且动作灵敏,无拘无束。再往上就是飞僵、不化骨和女魃。 “这我真没仔细看......不是,你怎么诈我呢?”穷奇抱怨道,“我找你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解决我的。” “要是能把你解决就好了。”柏扶青已经对穷奇的闯祸能力叹为观止了,“你怎么不找谢治询问?” 穷奇坦诚道:“我不敢。” “......” 殷垣饭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支在桌面上,打断他们俩看似平淡、实则信息量极大的对话,“我冒昧问一下,僵尸真是存在啊?” “有鬼有妖,僵尸怎么不能存在了?”穷奇热心给他科普,“我告诉你啊,这些影视作品呢,不说是完全的捕风捉影,那至少也不是胡编乱造的,还是有点东西是真的。就比如说这僵尸。” “僵尸,就是人的尸体嘛。人死后含一口气而久久不化,这是人因;死后被常年不见光又多水的埋尸地里,长期以往这里聚阴养尸,尸体久久不会腐烂,这是地利;要是遇到有人盗墓将已经沉睡的尸体惊醒,使得它重新回到人世里,这叫天时。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才能培养出来一个僵尸。僵尸不常见,但不至于完全没有。” 殷垣若有所思,“所以你就是去盗墓了。” 穷奇脸色一僵,苦着脸道:“那怎么能叫盗墓呢,那墓主人是我朋友,我去朋友家玩,拿点东西怎么了?” “姬先生,按照国内现行的法律来说,盗掘古墓罪量刑基准都在三年至十年之间,你这是犯罪。”殷垣拉了拉外套,平静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妖怪管理局对这种情况怎么看,但你既然在人类社会生活,就要遵守人类的法律和道德准绳。” “盗墓是其一,其二就是你说得僵尸的事情。这僵尸会咬人吗?咬人致死吗?也会把人转化成僵尸吗?”殷垣扭头问柏扶青,柏扶青想了想,“咬人,但不至死,也不会把人转化成僵尸,那是电影胡编的。” “僵尸咬人只是为了磨牙。”穷奇补充道。 殷垣点点头,继续道:“你看,还咬人,不管会不会致死,毕竟都死那么多年了,口腔里面一定有很多细菌和病毒。这些病毒要是通过伤口传播,那相当于是危害公共安全,恶意传播疾病。被猫抓了还得打狂犬疫苗,被人咬一口更需要打,这造成的财产损失和精神损失,你心里最好有个数,到时候记得赔。” 他说罢,穷奇愁眉苦脸,“我也知道错了,我想去抓来着,但是她一转身跑了,溜得比兔子都快。我又看不清她的脸,她混入人堆里面,比让我从一群□□里面找青蛙都难。” “你不是认识墓主人吗?” “可是跑的又不是墓主人。”穷奇看了看柏扶青,“你好歹是棵神树,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把她抓回来?” 柏扶青摊手,“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烂摊子。刚才殷垣也说了,你要么主动投案自首,要么等案发,我亲自把你抓了。” 穷奇:“真没办法了?” “我给你一天时间。”柏扶青冷漠道,“你最好尽快找到她,不然就是谢治出手了。” 对穷奇这个几千年从来不改变的刺头来说,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碰上谢治,一听见他的名字,穷奇就萎了,连忙道:“我去找,我去找,我现在就发动群众帮我去找人行了吧。”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什么事也没办成,还搭了几盒礼物进去。 穷奇走后,殷垣顿时感觉清净多了,好奇地问柏扶青:“你见过僵尸吗,他们的面容真的和正常人一样,不会腐败保持弹性吗?” “是有个。”柏扶青沉吟,“千年前,有个皇室中人,二十而立便因病过世。他生前面白无须,长身玉立,君子端方。死后父母不忍他被虫蠹糟蹋身体,就在他咽气后不到半个时辰内在他嘴里塞了一颗夜明珠,用于堵上他的那口死气。死气出不来,反而在他的经络中四处游走,直到百年后,被盗墓贼挖出来身体依旧如生人时一模一样。” “他被盗墓贼惊动,尸体惊变,再次苏醒过来,将盗墓贼斩杀不说,还在世间游走了数百年,从未有人看出来他与一般人的异常。” 殷垣听得入了神,“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感觉世间万事万物都大同小异,如此无聊,又看清了人世百态,觉得不如大梦一场更舒服,就回到自己的墓里继续睡觉去了。”柏扶青说道,“不过听说现在到处挖地铁,也不知道他的墓还能留存多久。” 殷垣忍俊不禁,“听起来还挺有意思,想玩就玩,想睡就睡,多自由啊。” 柏扶青起身揉揉他的头发,但笑不语,转身给他续了半杯水。 殷垣等了半小时不到,郑山总算领着陈乐找了过来,自来熟地和殷垣打声招呼,一扭头看见柏扶青看着他,下意识问了句,“殷先生,这你哥啊?” “我家人。”殷垣说着,郑山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有什么区别吗? 殷垣没打算对他多解释,意思到了就好,今天陈乐才是重点。 和昨天一样,陈乐依旧沉默寡言,谁也不搭理。 殷垣试着和他说话,“陈乐,你还记得我吗?” 陈乐:“......” “殷先生,你看吧,他就这样。”郑山当即表示,“我昨天和胡大师给他看了半天,胡大师把他家的姑奶奶都请了出来,我也试着给他招了魂,就是没用啊。” “他没有丢魂。”殷垣看了眼陈乐的瞳仁,“丢魂的人眼睛是浑浊的,他眼睛很清澈,不是丢魂。应该是别的原因。” “他看到他爸杀了他妈,那不就是被吓到了吗?”郑山奇怪,“小孩被吓到,最容易丢魂了。除了这外,还能是什么?” “他身体没问题。”柏扶青远远地说了句。 陈乐因为长期不吃饭,脸部已经瘦得严重凹陷下去,面黄肌瘦,要不是穿得还算整洁,简直从难民营里走出来似的。 殷垣思忖,“可能是心理问题。” “我们要给他找心理医生啊?”郑山茫然,“那、那就找吧。” “不,我说得是他对没能救下来妈妈怀有愧疚,走不出来。”殷垣沉吟,“我想办法让他和他妈妈再见一面吧,心病还得心药医。” 郑山不住地点头,“那也行,我感觉也是这样,这小孩最容易有心理问题了,处理不好会影响一辈子。” 殷垣趁着自己还有点时间,给白无常烧了个信,让他把昨天那女鬼带来。 白无常来得很快,陈乐果然一看见妈妈就有所触动了,眼睛眨了几下,大颗大颗眼泪流下来。 女鬼知道是来见孩子,特意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抹掉脸色的血迹,恢复成孩子记忆中熟悉的妈妈模样,虚虚地抱着他小声说话。 这边一派母慈子孝的祥和,另一边刚出去找僵尸的穷奇却遇上了麻烦。 第89章 苗樾是京大研一考古系的学生,被老师安排出来跟队实地考察。 H省地处中原,千百年来在块土地上建都的王朝不计其数,又因为特殊的地理原因,形成奇特的城摞城奇观。地上古迹只是冰山一角,大部分古迹全被一场场洪水埋在了土地下。 这个地方对她们这些学考古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实地考察的天选之地。 苗樾刚来到这里时还带着新人第一次下墓的热忱和兴奋劲,抱着铲子一晚上没睡。 等第二天跟着老师来到墓边才是真懵了,动工前烧香拜神,她能理解,可为什么还要请道士来做做法? 苗樾没忍住站在人群后,自以为小声地吐槽了句,“这不是搞封建迷信吗?” 下一秒就被老师拍了一巴掌,严肃地教育她,“站在这地上,别乱说话!” 周围人连带着道士都朝她看了过来,苗樾面上低眉顺眼地应了,实际上心里更加不服气,搞不明白怎么还要搞这种东西。 她们是考古又不是盗墓,考古是一门学科,更是一种科学。 带教老师领着几个来实习的学生大致参观一通后,指了指边上那个被围起来的一块地说道,“这个魏代墓葬群,看整体规模和结构初步猜测至少个宗亲皇室的陵墓,已经有两个墓室打通了,等会你们先跟着人下地看看,今天主要就是看的,多瞅瞅多看看。” 被指的那块土地上空已经搭建好了一块棚子,主要用于防水的。几个挖好的楼梯蜿蜒向下,汇入黑不隆通的地底深处。 虽然这是陵墓,但苗樾却一点也不感觉害怕,反而更加兴奋,和同伴一起点头。 等踩着楼梯小心翼翼进了墓参观一圈,苗樾的心情更加激动,以她专业知识来看,这陵墓至少是个王爷起步,倘若确定下来身份,这对魏代的历史的考察能更近一步,刚好她研究生的方向就是魏代相关的。 她算是明白了导师怎么把她推荐到这里来。 苗樾美滋滋地逛完,等出墓后又跟着老师到处学习,忙完一切后,天色已然黑下来。 带教老师领着几个实习生特意下了馆子吃饭,等菜和酒都上完后,才对苗樾说道:“知道今天为什么不让你乱说话吗?” 苗樾摇摇头,“怕我说话得罪人?” 带教老师白了她一眼,指着几个年轻人嘱咐道:“这地儿邪,尤其是在墓里,你说者无意,就怕听者有心。你们几个都记好了,有的话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能在墓里讲,要是让我再听见一次,都给我滚回学校上课。” 苗樾和同伴对视一眼,老师越这么说越勾起她们的猎奇心,连忙给老师倒了杯酒,讨好地问:“老师,您讲都讲了,干脆给我们都说说原因呗。我们也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真想听?” “嗯嗯。” “那就给你简单说说。”带教老师沉吟,“这城市你们都熟,历史课本里经常见到,十二朝古都,随便挖个坑都能挖到一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但是你们对魏代了解多吗?” 这就说到苗樾的专业了,她当即侃侃而谈,“魏代建朝在471年,国祚一共延续了四十年不到,于509年被越灭国。魏代虽然存在时间不长,但是它的开国皇帝挺神秘,魏太祖戚鄢,手段雷厉风行,上位三年不到就能把所有反对声音给镇压下去,大兴土木,推行新法,改革科举制度,改进税法政策,可以说施行了一系列利国利民的国策,结果继位十年不到,突然暴毙而亡。” “他生前只有一位公主,是发妻所生,后来的续弦皇后包括妃子全都一无所出,只能过继宗室子为太子。但他最疼爱的还属这位公主,只可惜公主身体孱弱,未过及笄就过世了。戚鄢为此还停朝哀痛了整整七天,不顾朝臣反对硬要破格送葬公主。” “嗯,还行,基本都了解。”带教老师语气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可你们应该不知道,魏代皇陵分为阴阳两个。为了防止盗墓贼,魏太祖让人修了两个墓,一个豪华大气,展现天子威仪,实际上就是金玉其外,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另一个才是真的。死后只有两任皇后和早夭的长公主和他葬在一处,规模并不算大,只是按照王室的礼制入葬。” 苗樾眼睛一亮,拍桌而起:“难道我们挖到太祖皇陵了?” “坐下坐下。”老师没好气道:“重头戏还没说呢,这块墓地是两年前就报上去了,知道为啥一直没审批挖凿吗?” “为什么?” “就是因为这地邪乎。魏太祖死因是个迷,他的身世同样成谜,历史书上记载他是弃文从武,武将出身,实际上业内都定不下来,原因就在这,你们知道他弃文弃的是什么文吗?” “什么?” “堪舆学!”老师说道,“他自己就是风水大家,这皇陵十有八九就是他自己挑的。我虽然看不出来这里面有什么怪的,但据我所知,这两年来这边勘察、挖掘的专家前前后后换了四批了。领头的人不是意外离世就是突遭重病,弄得家破人亡。” “我不让你们乱说话那是为了你们好,现在我们只要一动工,必须得请道士来这边驱邪做法,身上还得带辟邪的法器,就是怕遇到什么怪事。” 老师苦口婆心说了一番,“我告诉你们,我们用的装备啊,那都是特意开过光的,就连那小手铲,也都是请了大师念经做法的。” 苗樾前面听得认真,可听到后面忍不住撇撇嘴,跑了神,敷衍地答应几声,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她就不信了,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么玄乎的事情。 一顿夜宵吃到了一半,老师被一通电话叫去开会。等他离开后,剩下几个学生总算放开了来。讨论刚才的事情真的假的。 苗樾率先道:“反正我不信,我们干这行的,人体骨头都见过不少,都没遇到什么邪乎的事情,这个一千多年前的墓室,死在里面的人早投胎不知道多少次了,我们在里面说两句话还能遭到诅咒不成。” “不过要是真的啊,那我希望今天能见见传说中的长公主,听说她豆蔻年华就已经容貌倾城,还能文能武,要不是死的早,以她爹对她的喜爱,下一任的皇帝肯定是她了。” “你这么,我也挺好奇。长公主应该就在这墓里吧,我们在这多待几年说不定就碰上了她的棺椁,亲眼看看她。” “还是做梦吧,做梦比较快,哈哈哈哈。” 被叫走的老师在深夜见到了该考古项目的领头人,和领头人一起的还有一个白天见过的道士。 老师很负责人打完招呼后,好奇地看向道士,“您这是?” “我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情必须要说一下。”道士沉下脸,“在墓里的一切活动都要停下来,不能再挖了。我怀疑里面有东西跑了出来。我和负责人对过那个洞的痕迹,有个明显是从里打通,并且痕迹非常新鲜,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老师大脑宕机一下,感觉每个字他都认识,可合在一起就是听不懂,“什么叫有东西跑了出来?是什么动物吗?” “是粽子。” “粽子?墓里面怎么会有粽子,谁早餐落里面了……等等,是我想的那个粽子吗?” 老师表情空白,眼镜后的眼神完全放空,讷讷地问道:“我记得我们是考古人,不是盗墓人。” 道士:“你别管什么人,等回去都要通知学生小心附近的东西。” …… 深夜,夜市大街。 苗樾和同学分别后单独去超市买了点东西,结账时遇上个和老板吵架的穿汉服的小姑娘。 小姑娘为了两包薯片和老板撕吧起来。 老板指着小姑娘,口水喷溅,“我看你也是个体面的小女孩,怎么还干偷东西这事呢?还是这么光明正大地偷,真当我瞎啊?” 小姑娘不服输,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已经把贴身戴的玉佩交付给你,全当抵押了,你这人还欲做何事?” “什么破玩意,我不稀罕。你要么付钱,要么把薯片还给我。”老板嘿了一声,看见后面的顾客排成了一队,更是着急,“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别影响我生意,赶紧出去,不然我报警了啊!” 小姑娘紧紧抱着薯片,严防死守。 苗樾看了会,感觉小姑娘是离家出走实在饿得不行了,便主动提出连自己的商品一块付钱。反正薯片嘛,能值几个钱。 她扫完码后,对小姑娘笑道:“行了,姐姐替你买了,你快走吧。” “多谢。” 等小姑娘转过头来,她这次看清小姑娘的脸。眉如远山黛,脸若银玉盘,眸似寒星,唇咬红樱,非常标致的一个古典美人。 就是年纪太小了点,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苗樾下意识地就心软了,感觉放任她一个小孩子在外面也不合适,拉着小姑娘出门仔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用不用我帮你报警,叫警察叔叔送你回家?” 小姑娘警惕地看着她,“你是何人?” 苗樾:“当代活雷锋。” “雷姐姐。” “……”苗樾,“你叫我苗姐姐吧,我姓苗。” 小姑娘茫然,“你究竟姓什么?” “这不重要,小妹妹,离家出走可一点也不酷,乖乖回家去。这么晚了,外面很危险的。” “我没有家,我的父……父亲和母亲早已仙逝,如今只有我一人。”小姑娘说话时,无意识地咬了咬唇,露出难过的表情。 就凭这句话,苗樾瞬间就心软了,拉着小姑娘回了自己的酒店,等在前台登记时突然犯了难,“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戚长宁。” “你身份证号多少?” 戚长宁茫然,“什么是身份证号?” 苗樾和她面面相觑,发现戚长宁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时,不由陷入了沉思。 现在小孩已经退化成这样了吗? 短视频真是害人不浅。 “你啊,少玩手机多读书。”苗樾只能对前台说,这是她的妹妹,过来陪她拿个东西,一会就走,这才能离开。 戚长宁好奇地继续问:“什么是手机?” 苗樾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比她听老师讲魏代皇陵秘事时还惊诧,“你居然不知道手机?就是这个东西啊,你是哪个年代的小孩,这么out呢?” 戚长宁看着她手里的一块小板砖,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奥特又是什么?我出生在很久之前,具体时间我也忘了。” “……你不会是山里跑出来的小孩吧?”苗樾说着自己都乐了,“这边到处是平原,别说山了,连小丘都见不到一个,唯一有起伏的就是地里的坟头。你估计也跑不了这么远。” 她把原因暂时归结为戚长宁年纪小,加上家里穷,估计没见过什么东西。 不过她身上的衣服的质感看着倒是挺好,形制也对。苗樾在心里评价道。 苗樾住的是标间,正好还有张空床,能收留戚长宁一晚上。她对戚长宁道:“今天我看天太晚了才把你带回来的,等明天我就带你去找警察叔叔,你必须要回家知道吗?” 戚长宁嘴唇蠕动,苗樾直接打断道:“就算你父母不在世了,还有监护人在,找你家亲戚也行。反正你必须要有个去处。” 戚长宁这下听懂了,苗樾意思就是她天一亮就要离开。 她便点点头,这个无所谓,反正天下之大,都是她家的地盘,她去哪都行。 苗樾以为她答应了,便拍了拍她头发,“行吧,你吃东西,我先去洗个澡。” 戚长宁的视线跟着她进入到一个小房间里才收了回来,用力撕开薯片袋子,几片薯片飞了出来。 地面被擦得很干净,和吃饭的桌子几乎没什么两样。戚长宁皱着眉将它生疏地捡起,一边对着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发呆。 这个真能吃吗?为什么没有一点味道? 她尝试着张开嘴,“咔嚓——” 戚长宁眼睛一亮,进食的动作猛地加快不少。 …… 同一时间,穷奇已经吩咐了不少人帮他去找逃出来的僵尸。 可他手上一没有照片,二没有对方踪迹去向,连是否在原来的地方都不知道。受委托的人也跟为难,“姬总,不是我们能力不行,实在是您这要求也太宽泛了,我们怎么找嘛。” 穷奇拍案而起,“这还宽泛,你出去打听打听,全国有几个僵尸跑出来了?” 对面对人:“……” 他大爷的,要不是打不过,真想骂他一顿。 “不能这么说啊,那僵尸毕竟是人变的,长得和人一个样子,能力强点的,混在人堆里压根分辨不出来。您这活啊,真不好办。” 穷奇:“我加钱。” “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们根本没有方向。” “两倍。” “真不是钱的事儿,钱多钱少无所谓的。” “十倍。” “成交。”这人脸色变得飞快,“明天之前是吧,我今晚就给您消息。” “……”穷奇真服了。 不过他能接就行,省的穷奇再费劲跑一趟。 他拿起电话给柏扶青报告最新进展,柏扶青听得心不在焉,除了嗯嗯就没别的词了。 穷奇不满道:“你作为兄弟,不应该替我感到开心吗?” 柏扶青回答他,“作为妖怪管理局的一员,我现在就能把你抓了。” 穷奇气焰萎了,和他打商量道:“这样行不行,我按时把僵尸交给你,你就把这事从我身上一笔勾销,千万别告诉谢治。” 柏扶青:“你先找到再说吧。” “那你干嘛呢?” “我?我给我对象煲汤呢。”柏扶青手机放到一边,端着盘子在料理台前忙忙碌碌。 “哈?” 柏扶青提到这话就多了起来,“你知道什么食材用来煲汤给人补身体最好吗?” 穷奇:“我知道吃个人能给我补身体。” 柏扶青无视他,“殷垣吃饭很挑,不喜欢味道重的菜和肉,我本想给他放点羊肉,但是又怕他吃不惯,只能把羊肉换成排骨和乌鸡。一道做虫草炖乌鸡,虫草是我曾经亲自去雪山采下来的,吸收天地精华自然生长出来的,对人来说能养神静气,还能延续寿命。另一道做得比较家常,只放了点莲藕,现在天气热了,莲藕吃起来脆爽能更下饭。” “这两道汤里面我都放了灵果,给殷垣喝正好补身体。你那边要是有什么适合的食材,记得也给我送过来。” 他说了一大堆,到最后总算图穷匕见。 “咕嘟——”穷奇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不是,这么多呢?他一个人吃的完吗?带上我一起吧,我不介意和你们共进晚餐。” “你觉得可能吗?” “我觉得不是不可能,我又不是外人。” “你先找到僵尸再说。不然明天八点,我和你在妖怪管理局准时见面。” 柏扶青说罢,挂断了电话。眼看着汤的火候差不多了,就关了火,给殷垣发消息催他快回家吃饭。 …… 殷垣在加班,确切地说是被迫加班,他在给邱妍看论文。 邱妍毕业论文被导师骂到崩溃,实在受不了就让殷垣先帮她看看。 殷垣看一会就得摘下眼镜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邱妍被骂完全不亏。 这都写得什么玩意,最简单的错误都能犯。 戴上眼镜后的殷律师在邱妍看来,比刚认识他的时候更让人心生敬畏。 提心吊胆地等待他老人家点评。 论文的提纲不长,邱妍只写了三千多字。 殷垣大致浏览完,无奈地叹了口气,所有想说的话,全在这口气里面了。 邱妍心脏都快从嗓子里面跳了出来。 “你把这份文件发给我,我简单修改一下,你自己回去对照看看。”殷垣说道,真心实意地给出自己的建议,“你要是不能顺利毕业的话,出去找下份工作千万别说跟着我实习过。” 邱妍哭丧着脸,“真的有这么差吗?” “你多久写完的?” “不到一周吧。” “具体点。” “一天时间。” 殷垣漠然,“我觉得这种学术垃圾两个小时就够了。” 邱妍拿回电脑,抱在怀里,“不是我不想用心写,是我们专业最近出事了。大家都忙着吃瓜呢,这事跟您也有点关系。” 殷垣拿起手机看见柏扶青的信息后,一边回复一边问她,“什么事?” “您不也是在京大法律系读的研究生吗?我今年一个研二的师兄,也就是您隔了好多届的师弟,在写论文的时候猝死了。”邱妍摇了摇头,“这个师兄白天上班,晚上写论文,据说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多余的时间还要去兼职,没想到竟然直接猝死了过去。” 殷垣手指顿了顿,“学校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着,赔钱安抚家长呗。”邱妍神秘兮兮地说道,“但是就在这师兄死后,我们同专业的人,据说只要是在午夜打开电脑看论文,总会从屏幕里面看见这位去世的师兄。” “多吓人呐,我这才耽误了几天没写论文。论文这东西,晚上写才有灵感,我现在晚上都不敢打开电脑了。”邱妍振振有词。 第90章 殷垣回家的时候正好接到个电话,郑山说陈乐现在情绪已经稳定了,让殷垣不要担心。陈乐和他妈妈分别后,直接昏厥过去,郑山自告奋勇送他去医院照顾。 听完郑山的话后,殷垣放下心来,“辛苦你了。” 郑山下意识摇头,忽然发现这是电话,他做什么动作殷垣又看不见,不由尴尬道:“应该的,应该的。这孩子也是可怜。” 殷垣问道:“陈乐还有其他家人吗?” “有啊,他亲姑姑和爷爷奶奶都在呢。”郑山抿了抿唇,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是觉得虽然他爸不是个东西,但是从客观上来说,我也拿过他爸的钱,总归还有几分情面,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难怪。”殷垣就说他怎么对陈乐这么上心,原来是拿人手短。“但愿陈乐能从这件事里走出来,平安长大。” 殷垣说着,眼看电梯打开,已经到了家门口,就挂了电话。还没输完密码,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柏扶青和煲汤的浓郁香气一起出现在殷垣面前,看到他时,殷垣愣了愣。 “你怎么在我家?” “什么你家我家,我们不是一个家吗?”柏扶青一把把人捞进门,“快换好鞋去吃饭,我亲手为你煲的汤。” 殷垣顺手把装着电脑的包放在玄关上,边换鞋边狐疑地看向柏扶青,“你亲手煲的汤?这饭能吃吗?” “殷律师,我觉得你对我的误解非常深,我这么多年又不是白活的,以前没有外卖餐厅,都要自己做饭吃。”柏扶青抱臂,看着殷垣慢悠悠,姿势极其优雅地换了双拖鞋。任凭他怎么仔细巡睃都没能从殷垣脸上找出一丝期待的表情,不禁叹息,“你这人真是暴殄天物,知不知道外面多少妖想和我共进晚餐的机会都没有。” “那我要说谢谢吗?”殷垣反问他。 “谢谢就太客气了,这样,你亲我一下,就当是我做饭的酬劳了。”柏扶青说着,伸手把殷垣圈在怀里,顺便侧了侧脸。 “......”柏扶青真会顺杆往上爬。 殷垣都有些后悔不该给他递话头的。他往后倾了倾,没拉开距离反倒整个人完全贴在了墙上,手边就是他的电脑包。柏扶青本想去亲他,却在他脖颈处停了下来。 殷垣的脖颈又细又长,皮肤白得极近透明,这个距离下,柏扶青能轻而易举看清他皮肤下的青筋,以及嶙峋凸起的胸锁乳突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柏扶青的脸色阴沉下来,晦暗莫名地问道:“你今天都见谁了?” “?”殷垣莫名其妙。 “你身上有别人的香水味。”柏扶青皱眉,“你下午不是在上班吗?” “客户身上的吧。”殷垣不以为意,推了推他,“你让开,我要去吃饭。” “不许动,我还没问完。”柏扶青继续盘问他,“今天有没有距离你很近的男人或者女人?不然这香味不会这么重。还是山茶花香……” 殷垣:“......没有。你狗鼻子吗?我都闻不到,你怎么闻出来的?” “幸亏我闻出来了。”柏扶青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一只手捏起殷垣的下颌,“你实话实说,有没有人想打着办正事的名义接近你?” 殷垣真不理解他脑回路,但还是耐着性子一一说了今天接触的人,“只有我几个同事,人家全是已婚有娃人士。除此外只有一个客户,是个六十多的男性,他儿子比我都大了。另外就是.......我知道了。” 殷垣顿了顿,“应该是我带的实习生,她一个小姑娘,爱美喷点香水很正常。今天正好让我改论文。” 前面都还正常,听到有个小姑娘,柏扶青当即警铃大作,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还说没有人接近你!” 殷垣那瞬间的眼神变得很复杂,抿着唇,欲言又止,“我们只讨论了论文,她的论文写得非常......嗯,绝不可能,反正我们不可能有除了超越带教和实习生之间另外的关系,如果有,那也只能是我被气死,她是罪魁祸首。” 柏扶青这个没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模式的人不会理解给人改论文的痛苦,尤其是看见一篇学术垃圾,说是修改,其实相当于全部推翻重写了。 不过柏扶青琢磨了下殷垣的语气,稍稍放下心来,重拾笑容,鼓励般的亲了亲他脸颊,“那就好,也别太辛苦,不想改就算了。” “呵。” 两盅汤都被端上了桌,柏扶青十分体贴地各盛了半碗让殷垣都试试。 殷垣将信将疑地再三确认,“这真是你亲手做的,不是你买回来后亲手加热一下的吗?” 柏扶青:“当然是我亲手做的,处理后的食材还在垃圾桶呢。” 这汤看着颜色没什么问题,殷垣谨慎地闻了闻,提前说道:“我明天还要去开庭。” “你开呗,或者你想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殷垣犹豫一下,抱着喝不死人就行的心态尝了一口,汤里应该没放除了盐外其他的调味,又鲜又甜,却不至于清淡无味,属于一个适中的口味。 乌鸡的肉被炖的也是软烂可口,每一丝肉都被汤浸润,不柴不腻,很好吃。 殷垣吃了几口后,对柏扶青的厨艺真是刮目相看,微笑道:“没想到你做饭蛮好吃的。” 柏扶青笑意加深,有些得意,“你喜欢就好,以后我经常给你做。” 殷垣忙了一天,待会还得抽时间修论文,原本对他来说繁重且无趣的生活日常,因为多了个柏扶青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一直绷紧的神经被轻轻地揉捏,逐渐柔和,弯曲,松弛。 似乎很久没见过这种生活了,他踽踽独行数年,千家万户里总算有属于他的人间烟火。 “看什么呢?”柏扶青打了个响指将走神的殷垣拉了回来,摆起家长的架子说道:“吃饭。” 殷垣应了声,捏起勺子,“你也吃。” 吃过饭后,殷垣洗漱一番坐到书桌前开始工作,先把明天要开庭的材料过一遍,然后再打开邱妍发来的论文。 邱妍发论文时还附带一句八卦,“殷律,你还记得我说得赛博闹鬼的事吗?我刚回学校就听我室友讲已经有至少两个本校的学生见过他了,现在写论文都成高风险工作了,您也要小心啊。” 殷垣若有所思。 赛博闹鬼,他还是头一次见,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不过现在的大学生真是,写论文不积极,讨论起八卦来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先写了框架和思路,正想往里面细化,忽然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 他莫名其妙有点燥热。 这很奇怪,殷垣打开手机看今天温度,室外此时也才23℃,一个非常舒适的气温。 不是天气的原因,那就是他身体本能的反应。 殷垣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感觉到异常,触及屏幕上一行行宋体小四号字体,忽然升起一个诡异的想法,不会是被论文刺激到了吧? 过了会,殷垣还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往里面加了几块冰,一口喝下去半杯。盯着被擦得没有一丝灰尘,反光极其明亮的料理台台面,殷垣一边咔吧咔吧嚼着冰块,一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了这种燥热从何而起。 时针定格在十一点,柏扶青准时礼貌敲门,洗完澡又换了衣服后前来侍寝。 没想到刚推开卧室门,殷垣竟然已经躺在了床上,倚着枕头看书。床边亮了盏明黄色的护眼灯,在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柏扶青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过去,打算看看殷垣在看什么书。 不想刚靠近,殷垣把书一丢,早有准备似的,扯着他的领子把人拽到面前,没好气地问道:“你今天在汤里放了什么东西?” 柏扶青:“有虫草、鹿茸、乌鸡......你不是挺喜欢的吗?正好这些也能给你补补身体。” 殷垣深深一呼吸,“确实很补。” 简直补过头了,他现在身体里跟有团火在燃烧一样,怎么也降不下温。 气氛一时间有点安静,柏扶青分析着殷垣的微表情,感觉不像是兴师问罪,倒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柏扶青没想明白,把那本丢一边的书捞过来看了一眼,哦豁,是《道德经》。 刹那间,柏扶青福至心灵,忽然将前后的因果联系了起来。 他凑过去,非常严肃地问道:“殷律师,你是不是硬/了?” 殷垣一向波澜不惊的脸第一次有了碎裂的征兆。 ...... 月明星稀,天光破晓。 柏扶青今天的心情格外好,亲自给殷垣拎着包,恭恭敬敬送他下楼到车库。临分别前,柏扶青摁着车门提议,“今天也早点回来啊,我再给你煲汤喝。” 殷垣揉了揉眉心,衬衫上所有的扣子都被他扣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多余的皮肤,只要不暴露出来,就没人知道他衣服下有多少密密麻麻的红痕。 眼看时间要晚了,他匆忙对柏扶青道:“你看着办,我走了。” 柏扶青目送他离开,几乎是哼着曲走回电梯。正是春风得意时,穷奇给他来了通电话。 他接起来只说了一个字,穷奇便立刻感觉到了不对,“你等会,你是柏扶青吗?什么情况,我在这边累死累活,你这么高兴。” “有事说事。”柏扶青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冷漠道。 “这感觉对了。”穷奇兀自点头,“我跟你说声,那小僵尸已经找到了,我现在就去抓回来,到时候见。” 他打电话时正在赶往H省的路上,话筒里的风声非常刺耳,柏扶青拿着手机奇怪地问他,“这么大风,你在哪里?” “啊,哦,我在天上飞呢。”穷奇一人长的翅膀在身后翻飞,他拿着电话大声道:“这边信号不太好,你等会,我找个地方降落,我再和你好好说。” 柏扶青当人当久了,差点都忘了,他们可是是妖,出行比人方便多了。 ... 银白色C63汇入高架桥上,随着早高峰的众多车辆一起龟速前行。蔚蓝的天幕飘着几朵轻薄的白云,远处鸟语花香,一派盎然生机。 殷垣降下半扇车窗,试图借着晨风吹散他脸上的热意。 昨天真是太刺激了,连殷垣自己都没想到柏扶青那汤效果居然这么强烈。 他躺在湿漉漉的枕头半梦半醒间,还听到柏扶青念了句酸诗,“一炉春香袅似雾,罗裳红衾,我与垣垣枕共眠。” 罗裳红衾,我与垣垣枕共眠...... 殷垣埋在碎发下的耳尖红了红。 和他并行的司机突然探头出来对前面的车大声骂街:“我操你老母,你搞死哦,开个车跟乌龟似的,你怎么不下来爬呢?” “......”殷垣面无表情地将车窗升回去,一切嘈杂的噪音全部被隔绝。 同一时间,苗樾领着戚长宁走近路边的早餐店。 戚长宁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汉服,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也没人在意,毕竟这座城市是千年古都,每年来这边玩的外地游客总得过过汉服瘾,本地人也都习惯了。 卖包子的老板娘还夸戚长宁长得真漂亮,衣服也好看。 苗樾哈哈一笑,让戚长宁看看还有没有想吃的,“这边的牛肉汤和胡辣汤都挺好喝,你看看要不要?” “或者肠粉也行,我好久没吃肠粉了。” 戚长宁随便挑了点。这会是饭点,早餐店里的人实在太多,她便转身出门站在外面透透风。 风撩起她的长至腰间的发丝,苗樾远远看着,颇为感慨,这小姑娘将来好好学习,考个电影学院去当演员也好啊。 这张脸不去演戏造福广大观众都可惜了。 她低头付钱的工夫,再一抬头,发觉门口的小姑娘不见了。 几个好心的路人着急地冲她喊,“欸,你妹妹被人绑走了,赶快报警啊!” 苗樾手里的早餐倏然掉落地上,她拔腿跑出门,只来得及看见一辆黑色的SUV远远驰离这条街。 刚才的变故太快,几乎没人反应过来,这时才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现在还有人贩子呢!这也太嚣张了吧,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敢这样。” “有人看清对方车牌号没,我已经报警了。” “太可怕了,怎么还有这种事情呢。” ... SUV上,戚长宁被一左一右挤在中间,开车的人是个微胖的男人,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道:“知道我们是谁吗?” “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微胖的男人看向后视镜,“你一刚出坟的僵尸要是听过我们,那还得了。” 戚长宁皱眉,“你们知道我的身份?” 微胖的男人,“长公主嘛,我们绑人可是做过功课的。我劝您乖乖的,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们大胆,知道我是长公主还敢掳走我!” “哈哈哈哈哈哈。”微胖的男人和同伴都笑了起来,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哎呦喂,长公主,您可别逗了。大魏早就亡了,现在是新时代,人人平等。” “你们想带我去哪里?谁让你们来的?”戚长宁气急。 “这您就别多问了,到时候会知道的。” 微胖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您是僵尸不假,我们也不是吃干饭的,大家都不是人,打起来可真说不定谁吃亏。我们尽量和平解决矛盾哈。” 第91章 戚长宁垂下眼睛,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死白,瘦瘦小小的一只坐在车后座上,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微胖的男人也就没把她放心上,开着车就要驶出路口。 一辆电动车横穿出来,一个扫尾,整整好好挡在SUV车前。 “我靠!”微胖男人紧急刹车,一车人全部顺着惯性前扑,等反应过来后,他降下车窗朝那个骑电车的人骂道:“你有病啊!赶着去投胎是不是?” SUV前,开电动车的人从车上跳下来,拎着铲子大声道:“都给我下来!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把我妹妹还给我!” 听到熟悉的嗓音,戚长宁发红的眸子一滞,抬头间又恢复成了原样。惊喜地朝窗外看去,果然是苗樾。 苗樾和微胖男人对视,瞪大了眼睛,为了不落下风,硬是扛了一分钟没眨眼。 微胖男人眯了眯眼睛,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么大胆子拦他。但是现在不比以前了,杀人犯法,他还要在社会上混的,可不能有案底。 “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微胖男人道。 苗樾紧紧握着挖土的铲子,努力稳住声线,不让人听出她的惧意,“把我妹妹给我!” “苗——唔。”戚长宁一声没喊完就被死死捂住了嘴。 戚长宁眸中红光转瞬而逝,牙齿伸长,正要咬下。 苗樾听到动静,立刻着急起来,“你们别动她——” “啧,小姑娘,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不然你今天得吃不了兜着走。”微胖男人四平八稳地劝她,语气暗含危险。 “你就一个人,我们可是有三个,要真出点事你觉得你打得过我们吗?” 他话音刚落,苗樾蓦地朝路过的警车大喊起来,“警察叔叔,这边有人贩子,他们要拐卖妇女儿童。” 声音之尖利,瞬间把四周群众纷纷吸引过来,警车调转方向开到旁边,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微胖男人因为开的窗户缝过窄,而没及时伸出手去堵上她的嘴:“……” 靠,这都行。 警察大致看了眼情况,“你们干什么呢?这是马路上,周围这么多车子停在这多危险。你,下车检查!” 苗樾快速地说道:“我和我妹妹出来吃早餐,一转身就被他们抓走了。刚才我已经报过警了,您快把他们都抓起来。” 警察一听,脸色倏然凝重下来,厉声喝道:“快下来,别逼我动手!” 微胖男人不情不愿地下了车,“警察叔叔,这都误会。” “少套近乎,叫什么名字?” “张三。” “你搁这逗我玩呢?” “我真叫张三,喏,那个叫王五,他叫李四。” “……” “你们干什么的?这个小姑娘和你们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她带走?” 苗樾看瞧着戚长宁即将下来,却被那个叫李四的男人防备地扯得踉跄一下,当即警铃大作,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挥起铲子拍过去,“你别动她!” 那瞬间,空气几乎凝滞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苗樾一铲子照人脑袋上拍去,然后……铲子断了。 李四懵了。 苗樾也懵了,这可是她新买的专门挖土的铲子,24k纯不锈钢,别说拍人头了,就是拿火烤都不会有事。 警察当即急了,“打什么打,你们全都跟我走,今天谁也别想离开。” 刚刚着陆的穷奇突然接到电话,电话里男人哀嚎道:“姬总,出大事了,你快来捞我们吧!” “???”穷奇连忙追问,“是不是那小僵尸跑了?” “不是。” “没跑就行,除了这还能有什么大事?” “小僵尸没跑,那是因为我们都进局子里了……” 穷奇:“啥?” 另一边,苗樾的老师到处正找她呢,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要求他立刻去警局一趟。 说是苗樾拿着考古铲把人给开瓢了。 霎那间,知道考古铲威力的苗樾老师身形晃了晃,着急问道:“对方伤的怎么样?还活着吗?” 警察迟疑地看了眼,“还活着。” 并且还特别生龙活虎。 “那就好,那就好。活着就行。”苗樾老师匆匆赶了过去,先看了下苗樾情况,看见她还好便松了口气。 苗樾看见他,心虚不已:“苏老师。” “先别说话,等我缓缓。你干嘛打人啊,就算打人也不能拿我们干活的家伙打啊,这打起来多疼。” 苗樾手里还攥着剩下的半个铲子把,尴尬地打断他的话,“老师,人没事,有事的是我的铲子。” 苏老师久久凝望这个铲子把,发自内心地喟叹一声:“幸亏这厂家偷工减料啊。” 感叹过后,他注意到警察嘴里苗樾的妹妹,“这孩子怎么回事?真是你妹妹啊?” “不是,我捡的。”苗樾老老实实交代。 戚长宁感受到苏老师打量的目光,不由低下头,往苗樾怀里缩了缩。 “什么?!这孩子父母呢?你啊你,你还挺忙,来这里又是实习,还能顺手捡个小孩养。”苏老师没找到接待警察,便往旁边椅子上坐下,眼睑下的黑眼圈和熊猫都有的一拼了。 “她父母都不在了,一个人走失掉了。” 苗樾嘿嘿两声,注意到他疲倦的神色,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老师,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个意外。等会我回去,会主动申请加班的。” “加什么班,考古现场今天全部停工了。” 苗樾震惊,“为什么?” 苏老师瞥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有东西从墓里跑出来了,以防万一,我们所有人都不能下地。” 戚长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慢慢把脸贴在苗樾肩头,竖起耳朵偷听。 “什么东西能跑出来?” 苏老师深吸一口气,突然感觉在警局说这事太诡异,没好气道:“还八卦呢,你好好在这反省一下,我去找警察问问你什么时候能走。” 他离开后,戚长宁小声道:“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墓啊?” “哦,这是我的工作,这边有个魏代的墓陵,我们正在考古挖掘。” 戚长宁:“是魏太祖的墓陵?” “还不确定呢。你怎么想到他头上了,你也喜欢历史啊?”苗樾揉揉她的头,“好好学习,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和我同行呢,我们一起去盗墓,哦不,是考古。” 戚长宁:“……” 她真干这种事的话,会被她爹打死的。 …… 穷奇怎么也想不到,他前脚刚进警局,后脚就被当场拿下。 还被要求和张三李四王五抱头蹲一块,听警察教育。 “你们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抓人家小姑娘,你们要带她干嘛去?啊?几个大男人,做什么不好,竟然干这种拐卖妇女儿童的缺德事!” 穷奇回头看向信誓旦旦的和他保证绝对不会出差池的张三几人。 张三目光游移。 “要是不好好交代,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警察怒道。 穷奇举起手,“不是拐卖,我认识那个孩子。我和她父亲是朋友关系。” 警察:“那你说说,她家在哪里,父亲叫啥,给她爸打个电话。” “……”这电话要能打通,也是一个奇迹了。 穷奇努力道:“那我能见见那孩子吗?你们都在这看着呢,我肯定不会做什么事。” 警察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戚长宁只有一个名字,但是根本查不到她的户口,她又不说父母家人在哪,与其干等着,还不如让他们见一面。 他领着穷奇进入隔壁休息室,苗樾正和戚长宁聊天,发现有人来了后,倏然安静下来。 苗樾好奇地看向这个一身名牌的男人,“警察叔叔,他是谁?” “他是——”警察刚开口,穷奇立刻大步上前,语气真挚道:“戚大侄女,我终于找到你了!” 从墓里刚跑出来的僵尸身上总会有股长年不见天日的死气,一般人看不见,可在穷奇眼中,那是一层浅淡的黑色雾气,离远了兴许看不清,但是一靠近就能感觉到。 穷奇刚才还不怎么确定,现在一看见死气,当即放下心,肯定就是她了! 戚长宁被这一声“大侄女”给震得表情几近空白,“你……” 穷奇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忘了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爸是戚老三是不是?” 戚鄢家里排行第三,叫他戚老三确实没错。 但是……上过学的人都知道这事好吗? 戚长宁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吸了吸鼻子,一头埋进苗樾怀中,“我不认识他,苗姐姐,他是坏人!” 警察凌厉的目光落在穷奇身上。 这破孩子。穷奇实在没招了,只能向外求援。 …… 殷垣原本以为赛博论文闹鬼仅仅只在邱妍这种学生之间流传,没想到就连霍教授都知道了。 他开完庭后,霍教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约他在茶室见一面。 “殷律师,殷律师,我们找个吃饭吧,我还有事情想请教一下。”当事人亦步亦趋说道。 殷垣脚步一顿,客气道:“下次吧,我还有其他事,有空你来律所找我就行。” 当事人讪讪一笑,“那好吧,我们改天见。” 殷垣点点头,回到车上。 他到茶室的时候,霍教授正在煮茶。竹帘挑起,几簇阳光从缝隙中一闪而过地漏了进来,紧接着颀长的阴影落在茶桌上。 “教授。”殷垣打了声招呼,顺手将包和外套放在旁边空位上,“您找我就是因为学校里那件事啊?” “看起来你似乎不信啊。”霍教授笑了笑,“最近学校因为这事忙得不可开交,我懒得插手,就出来躲清闲来了。” 他倒了杯清茶,递过去。 “这事闹这么大,全校都知道了?”殷垣愣了一下,“为什么?是学生家长来学校了,还是死因有内情?” 霍教授摇头,“都没有,他家人拿了赔偿后就走了,法医鉴定死因就是猝死。是因为其他。” 他顿了顿,“是学校网站打不开了。” “啊?”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从昨天开始,学校网站就一直404,我要处理公务也进不去,这才有时间找你喝茶。信科院一直紧急排查原因,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昨天还有个学生打开网站,一开始是404,过了会网页自动跳转到一个全黑的网页,网页上莫名其妙出现了很恐怖的画面,把人都吓晕过去了。” “这么玄乎。”殷垣奇怪,“您见过吗?” 霍教授摇头,“我试了,除了404外没其他东西。” 殷垣沉吟,“这些传言不一定是真的,可能都是噱头。” “不不不,我找你来不是给你来打击封建迷信的。”霍教授莫名地笑了笑,“恰恰相反,我最近一直在研究这种事情。” “殷垣,你觉得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灵异事件吗?会不会真的有人拥有特殊能力,隔空操纵另一个人的生死。如果真的有这种事,那么法律还有什么作用,我们这种法律工作者又能做什么?” 殷垣从刚开始见面产生的异样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霍教授向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一切牛鬼蛇神,信仰纯粹又简单,突然找他聊学校闹鬼的事情就很奇怪。 “教授,对方就算比常人多点本事,那也是一个人。您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霍教授迟疑,“算了,可能是我的错觉,最近遇上这件事就忍不住多想了点。” 殷垣不放心地多问几句,霍教授只喝茶,对刚才的问题三缄其口,怎么也不肯深谈。 霍教授头发斑白,年纪虽然上去了,但精神矍铄,眼睛明亮有光,不像是遇上什么大事的样子。 见他这样,殷垣只能暂时放下。等回去后,他拿自己的电脑试着进学校网站试试,链接跳转出来,果然是大写的404。 “要真是鬼做的,那还挺厉害,凭一己之力,把整个学校网站弄崩了。”殷垣摇了摇头。 他刚开完庭,又跑去和霍教授碰了一面,还没歇两口气,电话又响了。 穷奇在那头不好意思道:“殷垣,有件事得请你来H省一趟了。” 他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通,殷垣眨了眨眼睛,“我有个问题。” “你说。” “你怎么不找柏扶青?” “他他挺忙的,还是别打扰他了……”穷奇说到最后,弱弱问了句,“他现在没和你在一起吧?” “没有,我在上班。” “那太好了。”穷奇激动,“我插个队,你先来处理我的事情。你放心,委托费我肯定给够,不会让你白跑的。” 殷垣捂着额头,“你在当地找个律师不完了。” “不行啊,我不是人,那小僵尸也不是人,这事只能你知我知,其他律师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殷垣看了看时间,“行吧,我尽量早点过去。” 平时他工作时,临时出差也不是没遇到过,但是穷奇这么奇葩的案子,他还是第一回见。 怎么想的,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掳走,这人把自己当法外狂徒了吗? “你叫张三?”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殷垣一路奔波来到警局,盯着提出抢人的主谋久久难以平复下心情。 张三茫然,“是又怎么了?” “难怪。”殷垣喃喃。 他匆忙和警察打了招呼,便提出想和戚长宁聊一聊。 警察犹豫了会,还是答应了下来。 殷垣想象中的僵尸是那种影视剧中穿着黑色官服,脸色青白,牙齿又长又尖,不会走路只会跳的形象。 就算这个僵尸年代久远,更厉害点,也不会差太多。 没想到一推门进去,戚长宁除了脸色更白点外,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甚至还被惊艳了一下,戚长宁这气度和现在见到的十三四岁的女生截然相反,瘦弱的身躯上展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我想和她单独聊一聊可以吗?”殷垣提议,视线扫过莫名带着敌意的苗樾落在戚长宁身上。 “不行,这不合规矩。”警察干脆道。 “戚长宁,我知道你来自哪里,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和我谈谈。” 殷垣直直与她对视,清棱棱的目光不避不让。 苗樾看着这么长得出奇漂亮的男人,有些奇怪他的身份。 气氛沉默半分钟后,戚长宁出人意料地说了声,“好。” “警察同志,她自己答应了。”殷垣道。 警察看向戚长宁,戚长宁对苗樾点点头,“姐姐,你放心,有事情我会叫你们。” 苗樾见拗不过她,只得起身和警察一块出去,留他们俩单独在休息室里。 等人离开后,戚长宁脸色刷地沉下去,苍白的脸隐隐泛出青紫色,眼睛如古潭一样,沉静无波。这时候,她才露出最真实的形象。 “你和那些妖是什么关系?”戚长宁提起妖,眼中一闪而过厌恶之色。 “别激动,我是人。”殷垣平静道,“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你吗?” “因为我是活尸?”戚长宁撇了撇嘴角,“妖都能在外面生活,我为什么不行?” “你知道就好。”殷垣点点头,“妖能控制自己,你能控制自己吗?僵尸会吸人血和精气,你现在在外面看着正常,那是你刚苏醒过来,随着你在外面呆得时间越久,你体内一直被压抑的欲望会慢慢觉醒,最终控制着你去伤害人,到了那时候,最先受伤的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女生。” “真是笑话。”戚长宁嗤笑,倨傲地站起来,“妖能控制自己?你知道妖和人天生就是对立的吗?如果要划分同类,我和你才是一条战线上的。” “你年纪小,我不怪你,但这种话可别再说了。”从戚长宁嘴里说出来这句话格外诡异,但她偏偏一脸理所应当,抚了抚衣角,“我父皇,也就是你们嘴里的魏太祖,他半生打仗半生捉妖,为了拯救苍生,死在他手上的妖不计其数。想要除去我们而后快的更是不计其数。” “妖会害人,天性使然。”戚长宁漠然道:“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身份,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和那些妖是一伙的,我劝你一句,与虎谋皮,迟早会被反噬。” “……” 殷垣感觉有点怪怪的,他就是来办个案子,把穷奇捞出来而已,怎么就误入权谋频道了。 “你等会。”殷垣插话,“什么叫一伙的,我们就是普通雇佣关系。说的好像我们在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似的。” “哼。”戚长宁不和他一般见识,“那只妖还口口声声说与我父皇是朋友,笑话,我父皇怎么会和妖当朋友,他肯定另有所图。” 殷垣不知道穷奇是不是在口嗨,但是从他的职业操守出发,还是得辩解两句。 “话不能说这么绝对,他都知道你家在哪。” “他只不过是想将我父皇挫骨扬灰罢了。” “那不至于,他要是想的话,你父皇早就没尸骨无存了,等不到今天。” “你到底站哪边的?”戚长宁气得一跺脚,“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废话是吗?” “我们各退一步,你出一个谅解书,我把你送回家,怎么样?” “我不要回家。”戚长宁磨牙,“我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当然要为民除害,斩妖除魔。还要,你凭什么管我,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类,竟然还想和我做交易,谁给你的底气?” 殷垣很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中二病了,上一个这么中二的还是赵云州。 赵云州一心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从出生起就肩负着拯救人类的使命。 戚长宁比他还中二,听她讲话,殷垣总觉得误入仙侠剧组的拍摄现场。 斩妖除魔,拯救苍生。嗯,很经典的话术。 第92章 “你说你想怎么办?” 戚长宁道:“我知道这里是人间的衙门,对这些妖肯定也做不了什么。” 她沉吟,“我有两个要求,不能把我送回去,还要帮我找个人。你如果答应,我就同意写那什么书。” 殷垣奇怪:“你要找什么人?” “你先说答不答应。” “可以。” 反正穷奇不是人,这位也不是人,他俩谁都能比他活的时间久,地球虽然大,但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殷垣不负责地想着,戚长宁抿着唇矜持地略微颔首,“这还差不多。” 有戚长宁松了口,警察这边其实也没证据证明张三几个人构成了拐卖罪,直接走协商解决还算比较快。 只是再快,等一切忙完后,外面也已至深夜。 穷奇站在路边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我活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简直气死我了。” 想到刚才蹲着时候,路过的人一听说他们有拐卖妇女儿童的嫌疑,被甩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和飞刀,穷奇就气的不打一处来。 “哎呀,总算是出来了。”张三搓了搓手,“殷律师,谢谢您啊,今天还好有你,不然就说不清了。” “你们以后别这么莽了,当街抢人,怎么想的。”殷垣语重心长道,“刚才在里面警察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既然在人类社会生活,就不要再由着性子来。” “诶诶,是是。”张三伸长脖子看穷奇,“姬总,我们那个尾款什么时候能到账啊?” 穷奇冷笑,“尾你大爷的,这钱当律师费了,就你们办这事儿,我没找你们要精神损失费都是我大度。都滚,趁我现在还能忍得住。” 张三缩缩脖子,自知理亏,不过他们已经拿到了一笔定金,少点就少点吧,好歹没白忙活。 三兄弟一溜烟跳上车跑了,留下警察局大门门口站着的穷奇和殷垣面面相觑。 穷奇吸了吸鼻子,闷闷道:“你放心,该给你的律师费肯定不会少。今天辛苦你跑一趟了。” 殷垣颔首,“我去打个电话。” “长宁,你真觉得没事吗?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他们?”苗樾的声音被风送来,越走越近。 “没事的,他们也道歉了。”戚长宁眨巴着大眼睛,“苗姐姐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行是行......但是你的户口,你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啊,还是要回家找监护人。”苗樾迟疑着,一抬头看见抢孩子的罪魁祸首气势汹汹地朝她们大步走来,下意识把戚长宁护在身后,“你干什么?刚放出来又想骚扰我们是不是?” “戚长宁——”穷奇深深一呼吸,谁让是他把人放出来的,他忍。 “跟我走,你不是找人吗?我给你找!”穷奇唇角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假惺惺地对苗樾说道:“都说了我是他父亲的朋友,她就是我大侄女,我们认识,肯定不会害她的。” “我不相信你。”苗樾皱眉,“刚才长宁是心软才放你一马,又没承认你们认识。” 戚长宁从她身后钻出来,“苗姐姐,你让我和他走吧。” “你确定?” “我刚才想起来了,他确实认识我父亲。”戚长宁笑了笑,“你不是让我找家人朋友吗?他能帮我找到。” 苗樾犹豫,视线一直在穷奇和戚长宁身上扫了扫去,最终定格在马路边打电话的殷垣身上。 比起不靠谱的穷奇,她还是感觉这个律师更可靠点。 殷垣没想到案子都结了,还有他的事情。苗樾眼巴巴地瞅着他,等他当这个担保人,殷垣只能附和一声,“我可以肯定,他们确实认识。” 苗樾这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好吧。” 她千叮咛万嘱咐戚长宁要是遇到什么事一定要找她,本想着再带着戚长宁吃点东西,可苏老师电话打进来,让她马上回去一趟,苗樾只得匆匆和戚长宁分别,临时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目送她离开后,戚长宁乖巧的表情瞬间一变,要求道:“我要去吃饭!你们请我吃。” 穷奇嗤笑:“我送你头牛,你吃不吃?现在跟我走,我马上把你送回去。” “你骗人!” “你是人吗?” “你连小孩都骗!” “大侄女,你少说也有一千多岁了吧?你旁边这个才是小孩好吗?别装嫩了。” “我就不走,你说了帮我找人的。”戚长宁委屈到泫然欲泣,眼泪在眼中直打转。 穷奇没办法,门口那警卫已经警惕地看过来了,再耗下去,他还得二进宫。只能答应她的要求,“行行行,吃饭,你要吃什么?” 戚长宁刚想说,没想到穷奇灵活走位,绕过她问殷垣,“算了,还是请今天大功臣吃一顿好的吧。感谢殷律师拨冗前来,帮我这个大忙。” 殷垣:“......我都行。” “他说了都行,那就吃我喜欢的!”戚长宁一口气报了七八个菜名,“今天我就先吃这么多了。” 再一抬眼,穷奇自顾自拿着那块发光的砖头点点点,她好奇地凑过去一看,“菲力牛排?这是什么?” “今天的晚餐。”穷奇拍了拍她的头,“我付钱,那就听我的。少在我面前颐指气使,你爹都不敢对我这个态度。” 戚长宁撇撇嘴,“上古大妖......真是厉害啊。” 殷垣总算等到了两方争论结束,才问戚长宁道:“你真是魏太祖的女儿,昌和长公主?” “如假包换。”戚长宁抬了抬下颌,“怎么,总算知道我的厉害了?” 殷垣自动忽略她骄矜的语气,继续问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成了僵尸?僵尸到底怎么变的?” 戚长宁:“......” 殷垣目光中流露出好奇,等着她回答。 戚长宁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别开脸,幽幽道:“我是急症发作,这病来得如山倒,我的胸口里含着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在床榻上缠绵数日,直到我父皇不知从哪寻来一块宝玉,送到我嘴里,让我含着。之后我就没了记忆,再醒来时就是他在我床榻边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 穷奇纠正道:“第一,那不□□,那是你的棺材;第二,我是在找东西,我是光明正大地走动。” “不问自取就是偷。”戚长宁冷哼。 “我拿我的东西有问题吗?”穷奇懒得和她计较,“你爹当年就是我救的,你们家的东西,我有什么不能拿的。” “你的玉呢?”殷垣好奇,“什么玉这么厉害。” 戚长宁脸色一僵,“我也忘了。我玉呢?” 穷奇:“丢了吧?叫你瞎跑,还得我费劲去找你。” 戚长宁跺了跺脚,“我不跟你讲,我和他说。”她小跑着从右边绕到殷垣左手边,“你答应帮我找人的,你放心,我要找的那个人肯定还活着。” “人?还活着。”殷垣纳闷,“都这么多年了,你确定是人不是妖?” “不是妖。”戚长宁坚定地摇头,“他就是人,只不过,他和你这种普通人不一样罢了。” 殷垣听得更好奇了,正巧这时候来接他们的车也到了,戚长宁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事,从上车后就一直缄口不言,等到了餐厅等待上餐时才继续说。 “他叫余川,是我幼时的玩伴。” 戚长宁目露回忆,透过落地窗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灯映照下,天幕上星光黯淡,与一千多年前,她漫步在朱墙碧瓦的皇宫时已经截然不同了。 公元483年,戚长宁十二岁。 她母亲早亡,父亲是家乡中有名的堪舆师,经天纬地,识人相面,从未出错。而她自出生起就明白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不仅有人还有妖。人与妖泾渭分明,相互敌视。 人怕妖杀了自己,妖憎人掠夺他们的资源,人妖注定不能共生。可她的父亲偏偏就是例外,与人与妖都能和谐共处,相谈甚欢。 后来戚鄢推翻旧朝建立新朝,也从未在堪舆术上懈怠,他认为一个国家能长久存续下去的根本在这个国家的气。如果维持这股气长久不断,那么国家将永远不会衰败。 之前的王朝到了末期,总会出现昏庸君王的最根本原因是在于皇陵的风水出了问题,导致一国之君一代不如一代,带领王朝走向终结。 戚鄢想改变这种规律,想创建一个真正能够实现千秋万代的王朝。 他看了很多名山大川,甚至召集天下的堪舆师共同为他选出世上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来修建墓陵。 可寻龙点穴,最难找的就是这股气。戚鄢寻寻觅觅多年,从戚长宁刚出生,寻到她十二岁。 有一堪舆师向戚鄢提议,如果从土地上找不到气,那就借助外力来建造这么个地方。而妖之所以为妖,是普通的动物吸收天地精华生气而成。倘若妖体内的气能够为人所用,那必将也能造福整个国家,延续国祚。 戚鄢一开始并未采纳,可在这不久,大魏接连迎来地龙翻身、江南大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对他来说,这仿佛就是一种征兆,提醒着他若还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建造皇陵,大魏很快就要和其他朝代一样迎来末日结局。 第一只被抽出生气的妖是屠了一整个村庄的虎妖,他被捉拿后,由戚鄢亲自抽筋剥皮,用它的血,浇灌要建造皇陵的土地。 第二只也是害过人的妖。 第三只、第四只...... 戚鄢认为自己是做一件有利于千秋万代的好事,倘若成功,他必将名垂青史,受亿万人景仰。他所利用的妖,也只是那些害过人的恶妖罢了。 于民,他尽心尽力,于妖,他惩治败类,他行得端做得正,无愧于心。 只是世间哪有这么多妖,害人的妖也仅占了其中少数。真正害过人的妖全死了,就只能抓那些老老实实修行的妖。 戚鄢名声在外,不少大妖都是他的朋友,一心向善的小妖自然不设防备,听说戚鄢邀请,便纷纷前往京城,哪知一去就没有归途。 余川的养父母是树精,也是被戚鄢剥皮抽筋,用血灌溉土地的小妖之一。 像话本子的故事一样,余川发现父母不见,只身前往京城寻找,发现背后的阴谋,勇闯皇宫替父母报仇,却被养在深宫的长公主捡到,把他视为朋友。 没话本子狗血的是,长公主和替父母报仇的余川并没有延伸出什么情愫,一直只是朋友。 而身为一国之君的戚鄢在得知真相后也重重地惩罚了那些欺上瞒下的官员,还给了余川一个公道。 戚长宁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算了。 没想到余川不这么觉得,他一心认为如果没有戚鄢这个君王的命令,这些惨剧根本就不会发生,所以戚鄢这个导致整个惨剧的幕后主使必须得死。 他刺杀戚鄢不成,反而自己死在保护戚鄢的侍卫剑下。等戚长宁赶到时,只剩余川浑身是血,冰凉异常的尸体。 那夜满天繁星都在闪烁,戚鄢晦暗莫名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下,君王的气势逼得满宫的人齐齐下跪。 戚长宁在那时想了很多,她不想让余川死,可她更不想让父皇死,倘若非要选,她宁愿所有的血债由她来了结,可偏偏就是余川死了,连给她一句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戚鄢做出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举动,他将余川埋在了那块浸满上百只妖血的土地里,妖气滋养着余川的血肉,深藏在地底的手指终于动了动。 三个月后,戚长宁照常去那里看了眼,平坦的土地被刨开一个洞,原本躺在里面的人早已不见。 野草遍地,不见故人。 春去秋来,白草枯长,戚长宁慢慢死去,也葬在了那块土地上。斗转星移,戚鄢毕生的愿望终归没能实现,天下分分合合,中原王朝不断迭代,最终封建王朝的幻影湮灭于炮火中,一个更加繁荣富强的国家建立,直至今日。 “我知道他没死,我想见见他。”戚长宁百无聊赖地拿着叉子叉肉,一手拖着下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个小心眼总不能还记仇吧!我死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来看看我。” 殷垣看向穷奇,“她说得都是真的吗?” 穷奇:“基本都对,大差不差吧。” 这牛排是五分熟,戚长宁吃了一口,感觉到一嘴腥味就嫌弃地不肯再吃,扔下叉子,严肃道:“我要重新上一份,不要带血丝的这种!” 殷垣叩了叩桌面,“不要打岔,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只有一个名字,现在或许改名了也不一定,怎么去找他?你有他的生辰八字吗?” “生辰八字?”戚长宁皱眉,“这东西没用了,他死而复生,八字就会发生变动。但是我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他的样子呢?” “我回去给你画吧,我画技可好了。” “那就慢慢找吧。”殷垣说着,看了眼手机,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 柏扶青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一直没给他回复信息。 穷奇看到柏扶青头像时,不由意味深长地啧啧两声,对戚长宁道:“你找我帮忙那是找错人了,你应该找他啊!不对,你应该找他对象,他对象认识的人多。” “啊?”戚长宁眼睛一亮,“怎么说怎么说?” “他对象啊——” “姬先生。”殷垣打断他,“你要是吃完了,就走吧。” “别急嘛,我大侄女还没吃呢。”穷奇笑眯眯地递给戚长宁一个眼神,示意她回去再说。 殷垣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看得一大一小两个人没好意思再说话。 穷奇在附近定了几间酒店,打算在这休息一晚上,明早再启程。 殷垣刚回去,手机就收到了一笔银行卡大额转账的信息,定睛数完数字后,足有二十五万。转账留言是律师费加劳务费。 这笔钱远远超过了他正常代理案子的价格,肯定是穷奇这个不差钱的转的。 再冷漠的人看见大笔钱入账也会心情变好,殷垣没忍住抿了抿嘴角。 不过他心情好了,同在H省的苗樾就没这么幸运了。 苗樾的导师着急找文献,让苗樾帮着一起找。 苗樾拿着电话连连答应,“您放心,今晚一定给您找到。” 她打开电脑,自然而然地进入到学校的网站里,没想到链接跳转出来居然是404。 “这破网站,怎么老是崩。”苗樾无语,将电话挂了打开自己手机热点再次连接。“真不知道一年上百亿的经费怎么花的,真服了。” 这次还是和刚才一样出现了404,苗樾刚想退出去重新进,下一秒页面跳转全黑了。 “好了吗?”她自言自语,拿着鼠标来回点了点,电脑屏幕上的黑色页面闪动几下,切到了她的电脑摄像头,画面里正是目不转睛看着电脑的苗樾。 苗樾和自己对视,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神经病啊。” 她想退出去,却发现电脑卡住了,鼠标的光标也消失在了电脑上,她怎么动都不出来。 苗樾又试着强制关机,不想摁电源键几十秒,电脑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靠,真坏了啊。”苗樾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这可是她新买的MAC,攒了好久的钱呢。 俗话说,祸不单行。她越着急越容易出错,起身时踩到一个空瓶子摔了一跤不说,手机掉地上还碎了屏,打出去的电话只剩嗡嗡声。 免提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摁亮了,话筒里的声音陡然放大,音量大得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都能听清。 里面一阵沙沙声过后,响起了一道嘶哑的声音。 “起、起、起、起、起、来、来、来、来、来、来——兹拉兹拉——起、起、起、起、起、来、来、来、来——兹拉——” “兹拉——兹拉——兹拉——回头——回、回、回——兹拉——” 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听到这种声音,苗樾顾不得腿疼,浑身一个激灵从地上骨碌爬起来。 咕嘟。 她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呼吸慢慢放轻,试图去认真分辨话筒里在说什么。 “回、回、回、回、回——兹拉——兹拉——头、头、头——兹拉兹拉——头头头头头头——兹拉兹拉——” “兹拉——兹拉——头、头、头——” 苗樾脊背笼上一层寒意,莫名想到昨天苏老师警告她的话,在墓陵不能乱讲话。 她慢慢扭头,脖子咔吧咔吧发出清脆声。 一鼓作气,猛地回头,什么也没有。 苗樾松了半口气,可随即,她看见正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里除了她,还出现了个一身黑的瘦高男人。 男人站的地方是—— 她背后! 第93章 戚长宁把玩着的玉佩突然从手上滑落,重重落到地面,随着一声清响碎成了数片。 她愣了愣,旋即站起来。 殷垣刚睡下,房间的门被砰砰砸响。 黑暗中,他看着天花板,缓缓叹了口气。他想柏扶青了,有他在,至少自己还能睡个好觉。 他想归想,还得面对现实。等开了门一看,戚长宁正站在走廊严肃地说道:“出事了!” “......你没吃饱?”殷垣估摸着这位长公主的脾气,没吃好饭在她心中应该也能算件大事。 戚长宁:“......” 看见她脸上青白交替的表情后,殷垣这才“哦”了声,“真出事了?” 戚长宁僵着脸,飞速地说道:“今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女生你还记得吗?分别时,我在她身上下了咒法,倘若她遇到什么变故,我就能察觉到。” “就在刚才,我感觉她遇到了麻烦。” 殷垣点点头,也不多问,回去拿上外套就关上了门,“那走吧。”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不能瞬移过去,想最快找到她,只能打车,但是你没钱。”殷垣拿出手机打车,“我带你去。” 戚长宁哼哼两句,“我就知道你比那只大妖更靠谱。” “谢谢夸奖。”殷垣挑眉,“但是既然跟我出去,就得听我的,我可不会免费给你收拾烂摊子。” 戚长宁嘟囔了句“我是那种人吗”,快步走到殷垣前面,乘电梯下楼。 外面的专车司机已经接单候着,等上了车后戚长宁才慢了半拍发现个盲点,“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下次出门,记得带好耳朵和脑子。”殷垣假寐道:“那位苗小姐离开的时候和司机说了目的地。” “......”戚长宁感觉自己被小瞧了,又没办法反驳他,全当没听见,低头掐着手指算苗樾现在的情况。 她能感觉到,苗樾的情况并不太好,她身上的阳火越来越虚,命格中凭空出现一道劫数,倘若挺过不去,她今天就会死。 ... 事实上,苗樾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身后的男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房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靠近她面前,而苗樾因保持着扭头回望电脑的姿势,脖子上的肌肉已经疯狂叫嚣着不堪重负了。 他通身黑衣,脖子像是被折断一样,将头深深埋在胸前,一动不动。 地上的手机依旧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模模糊糊,隐隐约约,能听清有个人在说话。 苗樾浑身的寒毛根根竖起,冷汗如小虫一样,蠕蠕游走在她的全身。 电脑上的影像如此清晰,苗樾眼睛死死盯在上面,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可猛地回头,她面前什么也没有。 再看去电脑,男人依旧存在,甚至贴得更近了。 苗樾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电脑中的男人伸出手,虚虚地从后抱住她,仿佛想要把她也拖入黑暗的深渊。 那瞬间,苗樾感到刺骨的冷意笼罩她的全身,她不能动了。 是幻觉吗? 是眼睛在欺骗她吗? 她为什么看不到这个人? 苗樾脑子疯狂运转,却找不到一个能够合理解释面前事情的理由。 男人把头埋进她的脖颈,两只胳膊攀附在她的胸前,还试图把腿翘起来,搭在苗樾的腰上。 看着他的姿势,苗樾脑中蹦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这个人该不会把自己当成小孩了吧? 这个动作真的很像小孩趴在大人背上,让大人背着他出去玩的样子。 她想动,却浑身都被黏上一般,手指都动弹不得;想求救,嗓子里的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生生掐断,呼吸也被一点点掠夺走。 氧气稀薄的时候,人是会产生幻觉的。苗樾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意识恍惚了,她竟然真的听到一声“妈妈”。 一声嘶哑、无力且带着浓浓怀念的“妈妈”。 “妈妈,我爱你。”男人呓语不停,“妈妈,我爱你——我爱你,妈妈——” “妈妈,我爱你——” “妈妈,我爱你——” “嗬——”苗樾艰难地动了动喉咙,窒息的感觉让她生理性反胃,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妈妈,请再给我一次生命吧——” 给他妈的。苗樾真想骂回去。 下一秒,门外似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说得是什么? 苗樾恍惚感觉自己好像趴到了地上,手臂撑着坚硬的地板,用力朝大门处伸出—— 救命——救救她—— 下一秒,门锁“滴——”一声,自动打开了。 戚长宁一眼就看见地上趴着的苗樾和从后面抱着她的男人,浑身的怒火当即调动起来,一拳把男人掀飞,紧接着扑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一直端着的长公主架势在此刻完全烟消云散。 苗樾感觉浑身一轻,趴在大口大口贪婪地喘息,等过了一会后,眼前的黑暗总算褪去,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殷垣半蹲下身,让她先别动,撑开她的一只眼皮查看情况,几秒后放开了她,“还算及时,没什么大碍。” 他穿着白天那身衣服,衬衫却扣得没那么严实,露出一片突出的锁骨来,被阴影遮挡的皮肤上似乎还有些青紫色的痕迹。再往上看,是他优越的鼻骨和下颌骨,皮肉紧紧地包着骨头,五官分布没有一丝多余的留白。 苗樾对他这张脸的印象尤其深刻,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想不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殷垣解释道:“不是我要来的,是她坚持来救你。” “长宁?”苗樾咳了咳还在作痛的嗓子,声音沙哑,“她怎么会——” 看清戚长宁打谁后,她蓦然一滞,失声道:“这个男人是鬼还是人?我能看到他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殷垣非常平静,“很显然不是人。” “真的是鬼?”苗樾感觉非常荒唐,“世界上居然会有鬼?!” 在两天前,她还对考古现场请来道士的举动嗤之以鼻,今天她就见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打脸打得如此响,苗樾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感觉到火辣辣的疼意。 打鬼有戚长宁出手,殷垣乐的清闲,扭头问苗樾这鬼怎么出现的。 苗樾也茫然,还是一阵后怕,欲哭无泪,“我怎么知道,我本来在工作,结果电脑突然坏了,我联系人帮忙修电脑,电话刚打出去,他就出现了。” “对,电话。”她想起来自己那通奇怪的电话,“电话也不对劲,我明明是给一个朋友打的,可接通的声音不是他的,还一直说我听不懂的话。” 她还没从阴影中走出来,浑身颤抖得剧烈,殷垣便弯腰帮她捡起来手机。 手机屏碎了,但是勉强还能打开,他点进通话记录里查看,眸光闪动。“你确定你打了电话?” “当然了!我急着用电脑,当场就给我朋友打了过去。” “可是你这通电话压根没拨出去。”殷垣扬起手机给她看,手机界面还停在拨号的阶段,而上个通话记录是昨天白天的。 苗樾的脸色刷得更加惨白,“可是、可是,我就是听到了话筒里有个人再说话——” 殷垣不置可否,“还有其他没说的吗?” 苗樾:“电脑,电脑也有问题。它莫名其妙地打开了我的摄像头,我在里面看见了我身后有个人,那个人就是他!” “电脑?”殷垣走到书桌旁,电脑这时已经黑屏,鼠标动了下,它就恢复了正常,屏幕上写着个大大的404。 “我当时想去文献库,但是网站崩了,我进不去......我明明没做什么啊,他为什么要找上我!”苗樾一阵后怕,忍不住往最坏的结果上去想,如果殷垣和戚长宁没及时赶到,那她是不是就会...... “别打了。”殷垣听着男人的哀嚎声逐渐虚弱,总算开口叫停,“我有事要问他,你把他拎过来吧。” “哼。”戚长宁踹完最后一脚,一撩散乱的头发,斜睨殷垣一眼,“你要问什么,我帮你问,等问完我就把他撕了!” 殷垣没说话,直直看着她,目光露出不赞成。 不知道为什么,戚长宁被他这么注视打心里生出种没来由的心虚感,就好像回到了当年她逃了夫子的课出去粘蝉,玩得正开心时被父皇看见,当时父皇的眼神竟和殷垣此时差不多。 “给你就给你。便宜他了。”戚长宁嘴硬了一句,老老实实拖着男人的胳膊拽到殷垣面前。 苗樾远远躲开了,完全不敢靠近。戚长宁见此,安慰她:“姐姐,你别怕,有我在呢,他不会再害你了。” 苗樾小心翼翼地点头。 “姓名、年龄、从哪来的、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找上苗小姐,乖乖把这些问题都回答了。”殷垣低头看着男人,“不然你会后悔现在的嘴硬。” “......” “我就说还得打吧!”戚长宁捋起袖子。 男人猛地一震,低着头嘶哑道:“别打我,我不敢了,千万别打我了!” “那你就说。”殷垣一直低着头,脖子不太舒服,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下,四平八稳地审问他。 “我叫万生科,今年24岁......死的时间...我记不清了,好像有一段时间了。”万生科边说边回忆,“我......她,是她打开了那个网站,我才能出来的。我没针对她!” 殷垣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万生科说话磕磕绊绊,对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这正是刚死的新鬼正常反应。新死的鬼还处于混沌中,忘记生前很多事情非常正常。 “是电脑上这个404吗?”殷垣转了下电脑,让万生科看清楚。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万生科当即道。 殷垣还没说话,苗樾已经又惊又怒道:“我靠,你有病吗?这是我们学校的校内网站,这个网站招你惹你了?!” 万生科被她一说,也想起来了,激动道:“对对对,校内网,我就是在登这个网站时死的!” “???” 殷垣联想到最近他听说的事情,重新扫了一遍电脑上404的网址...... “你是京大的学生?”殷垣不确定地问他,“法学的研究生?” 万生科感觉有点熟悉,恍惚地点了点头,“好像是。” “......” 殷垣又问苗樾,“你也是京大的?” 苗樾懵了,“我考古系的。” 全对上了。 真没想到,万生科人死在四九城,顺着一个网线居然可以随意在全国各地穿梭,互联网联通阴阳两界果然不是说着玩的。 殷垣默然一会,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京大这些天的网站一直崩是不是因为你?” 万生科挠了挠头,“可能吧,我嫌登录的人太多,影响我休息了,就改了改服务器。” 殷垣被气笑了,起身绕了万生科走了一圈,继续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想杀苗小姐?” “这个...”万生科迟疑地看了苗樾一眼,“似乎是本能,我感觉我看见人就想扑上去把人掐死,好像这样做就让我能活过来。” 苗樾啐骂一句,“你神经病啊!还叫我妈,我以为你变态呢。” 万生科尴尬地点点头,“我这不是......想妈妈了嘛。我亲妈给我一次生命,你要是能助我复活,你不就是我第二个妈吗!” 在场的人都被他不要脸的话惊到了,苗樾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忍不住往后挪了几步,求助地看向殷垣,“那个,殷律师,你说这怎么办啊?这事找警察有用吗?” “我来解决。”殷垣让她放心。 戚长宁好奇道:“你能怎么解决?送去超度吗,你不是和尚或者道士吧?” 殷垣:“我自有办法。” 话罢,他还是没忍住对万生科道:“京大提倡校友资源共享,没提倡校友生命共享,你把校友当替身用呢?还想搞杀人夺舍这一套。” 苗樾不住地点头,说得太好了! 殷垣见问的差不多了,提着万生科就要走,苗樾紧跟在后面,心有余悸地问道:“他真的不会再来了吧?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玩意找上我?我明天要不要去找道士求个符什么的啊?” 殷垣安慰她,“他不会来了,其他的我也不能保证。” 苗樾脸色惨白:“那怎么办?” “苗姐姐,我今天陪你睡吧。”戚长宁犹豫了下,对殷垣道,“我明天再回去找你们。” “可以吗?”苗樾犹豫,和戚长宁一块看向殷垣。 “......你早点回来,不许乱跑,也别打架。”殷垣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苗樾,让她有事给自己打个电话。 他拎着万生科还要去安排他的去留,没有戚长宁的跟随,正好也方便。 ... 路上,万生科还期期艾艾地为自己脱罪,“那个,你看啊,我不也是没真伤到她嘛,从法律的角度将,这属于未遂。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没有主观杀人的意愿,这就是一场意外。” “咱们就当这事过去了好不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爬我的网线桥,我也不会去骚扰那个女生了,她毕竟是我学妹,之前也是没想到这茬,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他说着,还偷偷摸摸地看向四周,“我刚才听见我学妹叫你律师是吧!我也是学法的,咱们俩还是同行呢。你知道国内法学最权威的专家是谁吗?那可是我的老师之一——” “霍良学,霍教授。” 万生科眼睛一亮,“欸,你也知道,看来你也挺有见识的。我跟你讲,你放过我,我回去说不定还能给你和他牵个线,你知道这行最稀缺的就是资源了......” “他是我导师。”殷垣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看在大家都是校友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少说话,别逼我动手。” 万生科下意识:“不可能,霍教授很久不带学生了,他上个学生可是拿了优秀毕业生称号,现在在四九城律师事务......” 他越说语气越虚,也意识到了什么。 “就是我。” 万生科蔫了吧唧地低下头,呐呐地叫了声:“师兄。”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殷垣眼看附近没什么人了,这才抽出勾魂索套在万生科身上,“现在我是地府的打工人,不是什么律师。” “......啊?”万生科懵懵懂懂。 第94章 “不是,等等,师兄!”万生科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半个小时前的苗樾,这个世界就像一个魔方,谁也不知道即将能遇到哪一面。 地府打工人?开玩笑的吧? 殷垣懒得和他多解释。 地府看似是全国性的大部门,实际上各个省市之间也有辖区之分。 万生科既然死在四九城,那理应由四九城的鬼差无常来羁押。 殷垣在路边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把伞,在店员莫名其妙的眼神下,撑开伞又合上,最后满意地付钱。 而在店员看不见的时候,殷垣将伞一张一合,已然将万生科收了进去——伞能聚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临时收纳鬼魂的容器。 天光大亮,阳光穿透厚厚的窗帘倾泻几缕。 一室安宁,温度舒适,非常适合睡觉。 直到“砰砰砰——” “殷垣,你在不?我大侄女又丢了——砰砰砰——” 殷垣被砸门声惊醒,心脏以超快速率跳动,急促地狠狠呼吸几下,意识总算慢慢回笼。 外面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殷垣捏了捏手指,缓缓吐出了口气,极为不适地摁了摁胸口,感受着心脏的震动。 这样的日子再多两天,他真的会猝死。 “吱啦——” 眼见门开了,穷奇连忙道:“总算醒了,快快快,我要去找我那大侄女,这一大早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你脸怎么回事?” 殷垣脸色恹恹,没有一丝血色。他心情不好,说的话也没丝毫留情,“你昨晚是睡死,今天一大早哭丧来了是吗?” “戚长宁大半夜找我,你住在隔壁一点声音没听到?” “我睡得比较熟。”穷奇摸了摸鼻子,“咋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殷垣扶着门框,感觉有点头重脚轻的,揉了揉眉心还是说道:“她没丢,一会就回来了。” 穷奇茫然,但人没丢就行,问了地址就要亲自去接她。 殷垣懒得多管,说完后就关上门,躺回床上补觉。 但他睡觉一向不是很好,被吵醒后很难再入睡。便拿起手机,不自觉就点进了和柏扶青的聊天记录里,他发的那句“我在H省出差”依旧孤零零地缀在最后。 柏扶青还是没回他。 殷垣皱起眉,反手给他打了个电话。 话筒中的声音嗡嗡两声,传出提示关机的机械音。 不接就不接。殷垣把手机扔到一边,翻身起床去洗漱一通。 过了会,他电话铃声响起,殷垣还以为是柏扶青打了过来,匆忙走出来看也没看来电提示接通了电话。 那头的苗樾惊慌失措道:“喂,殷律师吗?我现在在酒店,长宁和人打起来了!你现在方便来一趟吗?” 听见不是柏扶青,殷垣有些失望。 “先别急,你先说说她和谁打架?”殷垣问她。 “是……是一个道士。”苗樾看向火药味十足,在对峙中的两人。” “这道士是我们考古队请来的,刚才看见长宁,非举着剑说长宁是僵尸,要把她带走。” 殷垣安抚她两句,“你别急,说不定一会就不打了。” “这、这……真的吗?”苗樾迟疑。 “相信我,这都是误会。” 殷垣挂了电话,躺在床上,非常安详地闭上眼睛,离魂出来。 □□一来一回太麻烦,还是离魂更快点。 毛道长今天本来说好要再去墓陵里探寻一番,好好找找从里面逃出来的僵尸踪迹。 原本看风水不是他的本职,这只是为了吃饭而拓展出来的技能,他的家学主要是抓僵尸抓鬼,这下可好,专业对口了。 毛道长在发现有僵尸后还有些惊喜,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见过一只僵尸了。 他来酒店找考古队的负责人谈话,不想一进去就撞见个白得不似活人的女孩。 现在美白技术这么多,那种天天闷在屋子里面不出门,把皮肤捂到煞白没有血色的人也不少,毛道长原本不想这么注意她。 可偏偏走近后,他看见这个女孩全身笼罩着一层死气,眼睛暗沉无光,没有正常活人该有的光泽。 相遇的一瞬间,他立刻确定了这个女孩绝对不是人。 毛道士把手探进包里,反手抽出铜钱剑,大喝一声,“呔,给我站住!” 戚长宁感觉煞气直冲自己面门袭来,慌忙退了两步,等看清对方后,又惊又怒道:“你要做什么?” 毛道长手上的铜钱剑折射出金光,红色朱砂画于剑柄,一眼便瞧出是道家法器。 “这话该我问你,你混迹在人群中佯装正常人,你想做什么?”毛道长喝道。 戚长宁眼看苗樾即将出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身份,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又没害人,做什么事也跟你无关,你瞎操个什么心?” “僵尸不害人?”毛道长冷笑,“不害人你为什么要跑出来?你是不是就是从魏代皇陵里爬出来的那个僵尸?被我逮到了吧,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多管闲事。”戚长宁一听他还知道自己从哪出来的,原本不想动手此时也不由得摆出架势,“臭道士,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非要和我打一架是不是?” “你随我走,便可不打架。”毛道长义正辞严,“总之我是不会让你为祸人间的。” 为祸人间个鬼,戚长宁真想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既然他要打,自己奉陪就是,反正跟他走是绝不可能的。 两人剑拔弩张,无人注意到角落里偷偷打电话通风报信、求助外援的苗樾。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走廊,一大清早的,也没几个路人,如果要是打起来也不怕有路人围观。因此毛道长心里丝毫不虚。 眼看战火一触即发,毛道长挽了道剑花,冲着戚长宁刺去。 戚长宁抬手捏住剑尖,用力握紧,不顾被烧灼到隐隐发黑的手掌…… “三清在上,罩我身形,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 毛道长挑起剑柄,铜钱剑自转一周,随着他念咒声起,手上的力道猛地加大,眼看戚长宁即将握不住剑,一点点刺向她肩头。 “铮——”地一声,红光迸发,打在铜钱剑上,震得毛道长手心发麻,失去力道,转眼间就被戚长宁甩出去,一脚踹到毛道长胸口,而后一个空翻缓缓落地。 宽大的裙摆随着她动作翩飞。 “什么人!你还有帮手?”毛道长顺着惯性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不由惊愕问道。 “难道逃出来的僵尸不止一个?” “哼。”戚长宁握紧焦黑的手心,强装镇定道:“你叫我一声姑奶奶,再说两句好话,我不是不能告诉你。” “你——毛道长气得吹胡子瞪眼,拿起剑还想再打。 “都别打了。”殷垣飘了过来,一抬手,判官笔自动落回他手中。 他旁若无人地飘在对峙的空隙中,插话进来,“看在我的面子上,都别打了。打什么打,打赢坐牢,打输住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殷垣!”戚长宁看见他,感觉他似乎有点长高了,再往地上看,殷垣双脚压根没落地。 “!!!”毛道长则更惊奇,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你你你……你手里拿的是判官笔?!” 当道士的,哪能不和地府鬼差无常打交道,他对地府常出现的装备早就烂熟于心,基本上看见对方的武器就知道什么来头。 虽然这是地府公差,但毛道长也不打算就此罢休,“不行,她可是僵尸,不把她带走,我怎么能放心。万一她丧失理智,随便咬人喝血怎么办?” “呸,你才咬人呢!我又不是狗。”戚长宁趁机骂了句。 殷垣没搭理她,飘到毛道长身前,微微俯视他,语重心长道:“那你说,你把她抓了,会带到哪里解决?” 毛道长理所应当:“僵尸归地府管,当然是一纸诉状,请阴兵鬼差出来……” 殷垣摊手:“你看,还是交给我。” 毛道长沉默几秒,“可是她死的时间久,比较凶,我怕出什么意外。” 殷垣:“你打得过我吗?” 毛道长摇头:“阁下有地府的判官笔护法,我当然没法比。” “所以我都不行,你肯定也不行。”殷垣一副跟你没法沟通的表情,当机立断道:“那就让她跟我,你不要再管了。” 毛道长认真想了想,脑子总算转过弯来,“那也成吧。麻烦您老人家了。” 地府公差向来至少百八十岁起步,毛道长习惯性称呼尊称。 殷垣深深看了他一眼,差点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这道士比殷玄年纪都大,一脸胡子拉碴,还好意思叫他老人家。 殷垣和他沟通好后,转身去找戚长宁道:“你跟我走。” 戚长宁看了看他,又往毛道长身后看去,“你等我一下。” 她小跑着冲到苗樾身前,用力抱了抱她,低声道:“苗姐姐,我在四九城。你想我了就来找我。” 苗樾看不见殷垣,发现两人突然不打了,刚松了口气,就被戚长宁一个熊抱,听完她的话后,心中稍暖,拍拍她的头,笑着应了下来。 两人就此分别,戚长宁随着殷垣离开。 毛道长发现身后还有个人后,不由假模假样地挽了个剑花,自言自语地大声道:“哎呀,今天天气真好,好久没练太极剑了。” 苗樾微笑以对,全当没看见他和戚长宁刚才十分激烈的冲突。 等穷奇匆匆赶过来,却从苗樾嘴里得知戚长宁早就回去了。 他扑了个空,再回去时就看见正在大厅办理退房手续的殷垣。 他身边站着正是戚长宁。 两人正悠哉悠哉地一边聊天一边等穷奇。 戚长宁好奇地问:“你怎么还会魂离体外,是有什么独家秘籍吗?” 殷垣诧异她竟然没看出自己的身份,再一想,她死的太早,那时候第一任判官都没上任呢,不知道很合理。 他压了压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不懂,这是我第二份工作。” “这还能当工作?”戚长宁其实不太明白工作是什么意思,但听着就挺有钱的。 “嗯哼。” 穷奇跑过来,没好气道:“大侄女,你能别跑了吗?我天天光找你了。” 戚长宁吐了吐舌头,“谁让你找了。” “这破孩子。”穷奇顺手也办理退房手续,等弄完一切后,便走出门。 正是中午,外面偌大个太阳挂在天上,将地面与空气烘烤得微微扭曲变形。 穷奇抬手挡了挡阳光,眼瞅着殷垣拿了把伞又不打开,不禁抢了过来,顺便道:“借你伞用用,我遮个——” 伞一开,万生科从里面掉了出来,正正好好砸在穷奇头上。 “个阳……卧槽,这什么鬼?”穷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殷垣早有预料,施施然在一旁看好戏。 万生科艰难地爬起来,欲哭无泪,“我就不能回到网线里面吗?” …… 飞机划过天幕,一行人从H省回到四九城。 殷垣一手装着鬼的伞,一手拎着僵尸,坐着车先回了自己家。 楼下的家里没人,殷垣把伞随手放到地上,叮嘱戚长宁帮忙看着这只鬼,转身出门又跑楼上柏扶青名义上租住的房子里看一圈。 依旧也没人。 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人还不在家里。 殷垣捏了捏鼻梁,在两地奔波的疲累加上晚上又没休息好,让他有点头晕。 下楼开门刚走进去,他身体突然晃了晃,眼前一黑,猛地撑到玄关柜上,手臂带翻一小盆多肉,啪地摔在地上。 戚长宁被这声音惊动,慌忙扶住了殷垣,“你怎么了?” 殷垣摆摆手,眼前眩晕的那股劲还没过去,“可能低血糖犯了。” “什么糖?你要吃糖吗?”戚长宁连忙摸了摸身上,总算找出一块苗樾给她的巧克力糖,塞给殷垣,“你赶紧吃一吃。” 巧克力糖有些发苦,但好在糖分足够。殷垣含了一会,感觉力气稍稍恢复了一些,才站直身体。 他自己看不见,他的脸色和死了上千年的戚长宁都有的一拼了。额角沁出些许冷汗,将碎发粘连。 戚长宁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胳膊直到沙发上坐下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你可别死了啊,你死了,谁帮我找人啊。”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我盼你活着还不行啊?” 殷垣闭上眼睛,嘴里的糖丝丝融化,他积攒了些余力,脑子便转动起来。 柏扶青就算是出差也会提前和他报备一声,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离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戚长宁问道:“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啊?你家人吗?” 殷垣:“算是吧。” “那你给我他的八字,我能帮你算算。”戚长宁兴冲冲道:“我算卦可厉害了,最擅长六爻,这可是我父皇手把手教我的。” “你算不出来。”殷垣面无表情地嘎嘣嘎蹦咬着糖,“他不是人,是和穷奇一样的大妖。” “你不是说他是你家人吗?” “恋人也是家人一部分。”殷垣睨她一眼。 戚长宁倏然起身,惊诧不已,“你和妖私定终身?!你疯了?” “那怎么了。”殷垣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抄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我们又没作奸犯科,自由恋爱。” 戚长宁嘴唇翕张,“你就没想过你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当鬼。”殷垣使唤她,“你帮我倒杯水来。” “……你简直疯了。”戚长宁压根没想到看着最正常的殷垣才是最可怕的那个,“你变成鬼又能和他纠缠多久?” 戚长宁忍不住道:“鬼也会死的,如果你连鬼都做不成呢?” 殷垣垂眸,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就算我死了,也要他永远放不下我。” “别问这么多了,我还要去找他。” 殷垣想到一个人,最可能知道柏扶青去哪里的人。 第95章 阴云密布,古道斑驳,路的尽头赫然两只红灯笼挂着,昏昏的红光将门匾上的字照得影影绰绰,隐约能认出来写得是“都城隍庙”四个大字。 戚长宁久久伫立在门前,思索了许久才幽幽问道:“道理我都明白,可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进门前的台阶上还有不知谁烧香时落下的香灰没被清扫干净,被殷垣飘过带起的风给吹动起来。 殷垣看也不看她:“知道这是哪吗?” “都城隍庙啊。” “不,是你的托管所。”殷垣瞥了她一眼,“我是不会留任何外人在我家过夜的,你要想留在四九城,就只能呆在这里。” 上次那只大熊猫例外,嗯。 戚长宁:“......” 她憋了半天,跺了跺脚,气急败坏:“还我的糖,早知道就不给你吃了!” 殷垣只当没听见,拎着从H省一起带来的万生科飘了进去。 都城隍庙内灯火通明,各个鬼差鬼吏都忙着手上的事,行色匆匆,只有和殷垣相熟的鬼吏停住了脚步对殷垣拱了拱手,“大人来啦!” 殷垣略一颔首,看向其他人,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 鬼吏叹气:“这不是城隍老爷要回来了嘛,我们得在他来之前清点好各份公务,等他回来批阅。” “公务这么多?” 殷垣不明所以,地府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哪来这么多公务去忙。 鬼吏嘿嘿一笑,“大部分都是各个善信的香火,城隍老爷不在的这段时间,积攒了好多呢。” 殷垣明白了,愿望清单嘛。 他摆摆手,示意对方去忙不用管自己。 说话这点工夫,戚长宁跳进了城隍庙内,大摇大摆地走到殷垣身边,好奇地来回瞧来瞧去,“我当年活着的时候,地府体系一片混乱,信道的信道,信佛的信佛,两方信众势如水火,偏偏还有妖能横插一脚。你不知道,当时还有不少妖装成神啊佛啊到处骗香火,积累了一大批信众。” 殷垣:“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是三教合一了吗?大家相互融合,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就跟现在差不多了。”戚长宁指了指旁边的观音殿,“喏,佛道两教都尊这位为本教的大神。” 这么说也是。殷垣若有所思,刚走了没两步,白无常就嗅到了熟悉了气息,喜滋滋地飘出来迎接,“我跟你说——等等,这谁?” 白无常身形一顿,使劲闻了闻戚长宁身上的味道:“不是活人,也不是鬼,你是什么东西?” 戚长宁森森一笑,露出她的两颗小尖牙,“你说呢?” “靠,僵尸。”白无常一连退了好几步,幽怨地看向殷垣,“你从哪挖出来的?我听说你去H省,原本想着你给我捎点宝钞,结果你给我带个古董过来。” 话罢,他看了眼戚长宁,“还是个会动的!” 殷垣把万生科丢给他,“这个人你带走吧,他死后一直在网上作乱,被我抓到了。” “至于这个......我把她在这寄养两天。”殷垣顿了顿,“你就把她当成来帮忙的义工。” 白无常:“......你把这当成什么地方了!” 他悲愤地指了指不远处帮忙一起搬书的周茜,“塞进来一个义工还不够吗?” 殷垣:“她不要工资,也不吃香。” 白无常表情一滞,拍了拍手,“也不是不行。”他朝戚长宁比了比她与自己的身高差,“喂,小僵尸,你来了这就得听我的,知道没?” 戚长宁看向殷垣,殷垣默默说了句,“她是魏太祖的长女,死了一千多年了。” 看见白无常僵化的表情后,戚长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大方道:“本公主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把我伺候舒服了,回头我多给你点赏银。” 白无常纠结地看了她一眼,忙把殷垣扯到一边去,“把这尊大佛塞进来,万一打起来了怎么办?这要把她打伤了,我怎么跟你交代。” 殷垣:“你好好说话。” 白无常从善如流,换了个说法:“万一她把我们打残了怎么办?” “不会的,她没这么暴力。”殷垣安抚他,“你帮我看着,我给你烧点香。” “一天至少烧一次。”白无常严肃道,“不然这事没得商量。” 殷垣痛快地应下来,白无常立刻变了脸,低眉顺眼地飘到戚长宁身边,嗓子都不自觉捏了起来,“公主有事可以尽情吩咐小的,小的本名姓王,您叫我小王或小白都行。” 戚长宁:“好说好说。” 白无常:“您说的是。” “......”殷垣觉得白无常手里拿的勾魂索可以换成浮尘,然后再说一声:“喳!” 这熟练的模样简直让殷垣幻视一个流传几千年的职业——公公。白公公......哦不,白无常,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殷垣默默想着。 ...... 隔日,某天桥下。 “姑娘,你是不是家里上面有个哥哥,家里父母早亡,全靠这个兄长拉扯你长大的?”路边的算命摊从一大清早就聚拢了一堆人,排队的顾客摩肩接踵,伸长了脖子去瞧前面还剩几个人才能轮到自己。 可即便人这么多,硬是每一个人说要走的,全都打定了决心来这算上一卦。 无他,唯这位大师特别准。 “对对对,您还真说准了。”被看手相的女生激动道,“我今天是想来问问我的姻缘的,我哥一直看不上我现在的男朋友,坚决不同意我们结婚。你看我现在的男朋友是我的正缘吗?” “你蘸水在这上面写个字让我瞧瞧。”大师道。 女生手指蘸了点水,在摆摊的小板子上写了个“姻”字,上一秒刚写完,下一秒就干了。女生忐忑不安地等待大师给出的批命。 大师叹了口气,摸了摸下巴,“你看你写的这个‘姻’字,看着是姻缘之意,合了你对这段感情的期待。但是单从这个字来看,左女右因。刚落笔,这个字便干了,女字先消失,只剩一个因字。你看这个因字像什么?” 女生有种不好的预感,迟疑道:“像囚?” “对啊。”大师叹气,“你那横笔没用力,沾板就消失了,可不就只剩个囚字嘛。” 女生有些急了,“那我这男朋友是好还是不好啊?” 大师摇头,没直接回答,“你兄长将你养大不容易,他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要多考虑考虑他的想法。轻易和男友私奔,伤害的不只是你,还有你和你兄长的感情。” 女生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全被说中了,刚才还怀疑的目光立刻转为了钦佩,“你怎么知道......但是,这真的没一点转圜的可能了吗?或许有什么转运珠?我真的很喜欢我男友。” “你这姑娘。”大师给她透露了件事,“这样,你要信我呢,明天早上就请假别去上班,但是也别告诉你男朋友,自己回家看一看就明白了。” 女生迟疑,心里七上八下,十分不安。扫了码付完卦钱后,踩着高跟鞋走到路边。手机里男朋友刚发来消息问她晚上吃什么,他在家做好等她回来吃。 女生看完,心里软成了棉花糖一样。这样顾家对她百依百顺的男朋友真的不是她的正缘吗? 她咬了咬唇,找领导请了半天假,她就回去看一看,保不准就是这个大师算错了呢? 女生走了,下一位坐到算命摊前的小板凳上。大师端着保温杯喝了口水,一眼没看来人,直接道:“你想求什么?” “大师,我男朋友丢了,您帮我算算他在哪。” “噗——咳咳咳——”大师一口水没喝完直接喷了出来,被来人及时拿起摊位上的折扇挡了一下,保温杯里的清茶落在扇面上,生起一个个细密的小气泡。 “你怎么,咳咳咳——”大师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谁告诉你的?” “你另一个干儿子说的。”殷垣刷地收起扇子,在板子上慢悠悠地敲了敲。他不问还不知道,焦端退休后居然干起算命的行当了。 他今天到焦端家里扑了个空,给赵云州打电话询问。赵云州本想替焦端隐瞒事实,却被殷垣的火眼金睛一下看穿了,眼看抵赖不过,赵云州只能坦白从宽,把同伙卖的一干二净。 焦.大师.端恨铁不成钢,“云州这么多反侦察知识真是白学了。” 殷垣扯了扯唇角,“别挣扎了,囚徒困境,就算是你,你也会上当。” 他扭头看了眼后面排队的十来人,无奈道:“你还说他,你一个正儿八经的刑警跑来这活,传出去,你不怕被组织内通报批评啊?” 焦端一脸深沉,“你不懂,我这是便衣。看似是算命,实际上帮警察盯着潜在的犯罪嫌疑人。” “......”殷垣看了眼他的保温杯,稀奇道:“大热天,你喝热水?” “哦,这个啊,这里面是可乐,还有冰块呢。”焦端美美地啜了一口,“你来干什么啊?” “我说了,我找我对象。”殷垣摊手,从小板凳上起身,“不过我就不耽误你生意了,一会再讲。” 他从算命摊对面的杂货摊又买了个折叠板凳,挪到焦端旁边,俨然一副来陪看摊的样子。 后面算命的人都愣住了,“这?” 焦端正经道:“你要算什么?” “哦哦,我想算算我的事业,最近我接到了隔壁公司的一个offer,给的工资和待遇都比现在要好,但是我的上司这时候又告诉我,我最近半个月可能要升迁了,我就有点犹豫,我到底该留下等着这次晋升还是跳槽去隔壁公司呢?” 西装革履的男人说道,眼睛时不时往殷垣脸上瞄,看了一会又收回视线,“大师您帮我算一算。” 焦端点点头,照例让他写个字看看。 男人写了个“水”字,焦端给他解字,“《道德经》有句话,‘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你写的这个字遒劲有力,好看是好看,就是少了些锋芒,多了几分圆润,看你的性格应该也是比较内敛沉稳,工作生活上也往往偏向更稳定的方向是吧。” 男人点点头,焦端继续道:“其实水嘛,本有无穷的力量,能载舟激流勇进,但是你写得时候不是个好时机,你瞧,刚写完,这字就消失了。” 男人茫然:“什么意思?” “水太少了。”焦端点了点头,“水少,就托举不起来人。没到合适的时机,还是不要冒险才好。” 男人犹豫,“可是我感觉我现在的公司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了,另一家公司在业界内的知名度会更高点。这家公司叫兴瑞科技,背靠大企业,对我而言发展空间相对更好。” 焦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这时一道清冷干净的声音插了进来,“兴瑞科技?” 男人抬头:“您也听过啊?” 说话人正是大师身边的年轻人,他五官出奇得漂亮,就算面无表情,也能一眼就被狠狠惊艳到。男人看得微微出神,静静听着他说话。 殷垣:“听过,这家公司老板前两天因为行贿被抓了,估计下周警方就会给出通报了。” “什么?”男人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该震惊了,刷地起身将小板凳带翻了,察觉自己的失态后,脸色微红,讷讷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啊?真的假的啊?” 殷垣:“可能因为我是律师,比你消息更灵通点......你跳槽的协议什么时候签?” “后天。”男人猝不及防听见这个消息心里乱成了一团,慌里慌张就想离开打电话,被殷垣叫住,指了指二维码。 “哦哦,对,差点忘了。谢谢你们啊。”男人扫完码,犹豫一下,还是没好意思问这个自称律师的年轻人的联系方式,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这里。 焦端觑了一脸平静的殷垣一眼,“你干嘛啊?想和我分钱?这钱可不是到我手里的,是要转给福利院的。” “......看不上你这仨瓜俩枣。”殷垣叹气,“你赶紧收摊,我还有事等你。”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排队问完,眼看时针走到了六点,焦端立刻起身,“收摊下班。” 他对着后面的人道:“今天的时间到了,大家散了吧,明天早上十点,我还会来这里的,想算卦的早点过来就行。” 等焦端收拾完东西后,殷垣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共享单车的方向......他摁了下车钥匙,停在路边、落地百万左右的C63闪了闪车灯,正好照到焦端背影。 “上车。”殷垣无奈,“我送你回家。” 车上,“你算一卦多少钱?”殷垣问道。 焦端:“二十,我也不要多,就当积个善缘了。” 殷垣单手摆弄了下手机,下一秒,焦端到账两百元。 殷垣目光直视前方,语气平静,“你告诉我柏扶青在哪?” 焦端手指一顿,“你就问我这个啊?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个老头子了,原来是打算用我来找他了啊!” “先回答我问题。” “我哪知道。”焦端坦坦荡荡,“你和他朝夕相处的,他丢了,你跑来找我,我怎么知道他会去哪里?” 说到这,焦端没忍住多问了句,“你们俩吵架了?还是他离家出走了?我告诉你,你这个爱怼人的脾气就得改改,柏扶青也就是比你年纪大那么多才能包容你,不然我看你能打一辈子光棍。” 殷垣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他一眼:“你当我跟你一样?我高中平均每一学期都能收到一抽屉情书。” 焦端卡了壳,“这不一样,就比如说尊老爱幼这一点吧,你有这么珍贵的品格吗?没有吧。” 殷垣默然。 焦端以为他听了进去,“听我的,咱们得改,就从尊老爱幼开始。”他着重在“尊老”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殷垣:“你别扯那么多,不知道就把钱退给我。” 焦端:“......” “你这孩子,说两句还急眼了。”焦端哼了声,把手机攥紧,“柏扶青没事,你担心他干什么?他该回来的时候自己就回来了。” 殷垣语气幽幽:“看来你是知道了。”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焦端慌乱一下才发现前面是路口的红灯。殷垣趁机挽了挽袖子,露出一双腕骨突出的手掌,“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我等他回来慢慢问。” 焦端眼皮猛地跳了两下,他好久没看到殷垣这个样子了。 看来是真把柏扶青放进了心里,就是他这个破脾气......都是被周围人惯出来的。 焦端默默给不告而别的柏扶青捏了把汗,打定主意到时候一定要去看场戏。 殷垣嘴角抿得发白,车窗外的风景疯了似的倒退,他看着平直的道路,心里有股火莫名积累起来,又找不到出口宣泄。 连焦端都知道他在哪里,就瞒着他一个人。 柏扶青好样的。 第96章 临别前,焦端本着这么多年的交情,替柏扶青说了句话,“阿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柏扶青想给你准备一个惊喜呢?” 殷垣平静道:“嗯。” 这一声让焦端感觉好似打在了棉花上,更加无力了。 柏扶青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焦端心里想着,哈哈干笑两声,就想下车。 他手指刚碰到车门,突然发现车门被锁上了,扭头不解道:“开门啊。” “先别急。”殷垣道,“其他事情先放一边,我问你,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焦端拍拍胸口,“你还不了解我,吊打十个罪犯都不成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去给人算命?” “助人为乐嘛……”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想积累功德,好多维持一段时间……” 车厢内没开灯,窗外的路灯也没亮,殷垣的脸藏在昏暗中,语气轻得可怕。 焦端眼睛闪躲,沉默下来。 殷垣问:“还有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或者还有上百年?” “随时。”黑暗中,焦端的嘴唇翕张,他的头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感受一天比一天虚弱的身体,他的大限已经到头。 陨身对他来说是早晚的事。 “殷垣,你听我说,不用因为我难过。我活的时间比你想象中要久的多,见过天下战乱,民不聊生,也见过太平盛世,海晏升平,能活这么久早就够够的了。我曾交过无数好友,后来又一个一个把他们送走,其中也包括你的父母。” 焦端慢慢说道:“很多人总说妖怎么冷血,可我们自己知道妖的血也是热的,很多人很多事情怎么不会往心里去?以前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不怨我,后来你知道了,我也没敢问。” “十年前的事情,你恨我吗?我明明是妖,却没救下你的父母。” 殷垣:“想过,后来想通了。十年对你来说弹指一挥间,既然现在你都这样了,十年前比现在应该好不到哪去。” 焦端笑了笑,“好孩子……到时候把我埋到山里。我喜欢山。” 他拍了拍殷垣的肩膀,尽量轻松道:“急什么,说不定拖着拖着,等你走了,我都没走呢。” 殷垣:“……” 真服了,眼角刚有些湿润,就因为焦端这句话憋了回去,煽情的气氛戛然而止。 焦端下了车,殷垣静坐在车上良久,才慢吞吞发动车开回自己家。 柏扶青离开,家里又只剩殷垣一个人了。他洗菜做饭吃饭,然后再处理电脑里的工作邮件,似乎再次回到几个月前他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日子。 殷垣看邮件看到一半想去拿杯子喝水,蓦然看见阳台上的招财树。 不知不觉起身走了过去,招财树葱绿色的叶片上有一层腊膜,被室内灯光一照,亮晶晶的好看。 殷垣摸了摸,顺便揪了根叶子把玩。 心里盘算着柏扶青一天不回来,他就拔一根叶子,给他记着账。 招财树被风吹动了叶片,在殷垣指尖摩擦,似乎带了点讨好之意。 殷垣没发觉,反手关上了通风的窗户,转身继续干活。 翌日 “真是怪了,我们学校的网站突然又好了。”邱妍抱着电脑蔫蔫道,“我才刚拿它当借口找我导师提出要晚两天交论文,现在又得写了。” 刚把顺着网线到处爬的万生科送走,京大的校园网站就好了,果然他就是罪魁祸首。 殷垣面不改色道:“网站崩了,抢救过来就好了。你也该收收心学习了。” 邱妍嘿嘿一笑,“那可不一定,我看是做法做好的。” 见殷垣疑惑,她打开手机,放了段视频,殷垣猝不及防听到一段拉长声调的念词,声音一会快一会慢,还有锣鼓铜镲配乐,叮铃咣当响做一通。 画面里是一个人左手拿香,踏罡步,一走一拜,而他周围两排全是大型散热器。拿着手机录像的人像是在憋笑,镜头一直微微颤抖,不过能看出来这是在做法。 “这是道家的十方韵?”殷垣道。 “欸,听出来啦?”邱妍也服了,“隔壁计算机系有个同学是火居道士,这不是一直修不好嘛,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招,请了这个学生拿出看家本领跑机房开光去了。” 十方韵是一种讽经腔,又称全真正韵,因运用在全真道“十方丛林”而得名。道家专用来唱经的腔调,是最接近普通话的一版。殷垣其实没听懂,但隐约感觉有点像。 “我朋友正好在现场就给我拍了一段,不过您别说,他唱完后没多久就好了。有时候不得不相信点玄学知识。”邱妍满脸写着真是开眼了。 殷垣更稀奇的是学校老师居然会同意这么搞,也不知道该说是开明还是迷信。 不过说到了烧香唱经的事,邱妍叹气,“我改天也得去拜拜,就拜本地的城隍老爷,希望他祝我顺利毕业,找到高薪又不用加班的工作。不用让我像怨种似的,在律所里整天加班。” “……”怨种本人.殷垣,“拜他有用吗?” “有用!特别灵,我朋友刚去拜过,第二天就应验了。”邱妍激动。 “假的。”殷垣现场打假,他天天去都城隍上班,城隍爷现在都没回来,能实现什么愿望。 估计就是误打误撞碰上了。 “不会吧,真的很灵的,我看同城新闻里还有人去城隍庙上香,刚求了希望平平安安,结果出门过马路时被一个义工拉住说了会话,晚了几秒过马路,谁想到他正好跟辆失控的汽车插肩而过,车主当场断了几根肋骨,他却毫发无伤,一点事没有。这还不神奇?”邱妍说得煞有介事。 这确实够巧的,殷垣好奇,“有照片吗?” “我找找,那个帖子应该还在。”邱妍翻了翻手机,找了她说的那个帖子,里面附带两张照片,一张车祸现场,失控的白车车头撞到电线杆,引擎盖深深凹陷了一大块。 另一张是城隍庙里的照片,估计是随手一拍,记录一下。 殷垣光看照片都能感觉到当时的惊险,无论是不是和拜神有关,这个香客都是足够幸运的了。 邱妍握了握手机,“等这周六,我一定去拜拜。” 殷垣劝不过也就随她了,眼看时间到了下班时间,当即收起废话,拎着包往楼下走。 …… 等晚上去都城隍庙时,殷垣特意问了戚长宁这事。 “你怎么知道的?”戚长宁怪了,“你白天又不在,这事还能传你耳朵里?” “听别人说的。这是因为拜了城隍庙吗?”殷垣站在城隍庙里质问给城隍爷上香是不是真的这么灵,一点也不觉得心虚。 “谁说的?”戚长宁扬了扬下颌,“那当然是因为我,我白天也在这当义工,看那人身上有霉气,就拉他说了句话,这才让他躲过车祸的。” “我厉害吧。”戚长宁挑眉,“赶紧帮我找人,要是找到了,不会少你的好。” “我就说城隍还没回来,怎么就显灵了。” “不过找人的事情再说吧。”殷垣摊手,“我白天晚上都上班,哪来时间帮你。等我空闲下来再帮你打听打听。” 正说着,鬼吏突然飘来过来,手里拿着一张黄纸,“大人,有人来告阴状了。” 殷垣愣了下,他已经许久没接到有人来告状了。不由在接写着表文的黄纸时,多问了一嘴,“告状的是鬼还是人?” 现在信告阴状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更是听都没听过,遇到事情找道士,十有八九也会遇上骗子,写出来的表文压根烧不到城隍庙这里。 告状的鬼同样也少了许多,这倒是和最近的地府改革有点关系,鬼差少横行霸道,那些孤魂野鬼的日子便好过多了。 “是活人。”鬼吏答。 “那挺稀奇。”殷垣大致看了一遍,被上面的讲的事情震了震。 “这东西怎么了?”眼瞅殷垣表情不对,戚长宁不禁诧异。 “这个苦主告的人是他的亲祖父。”殷垣抖了抖手上的黄纸,饶是办了那么多案子,他一时间居然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看完后的心情。 “我祖父今年90整,也该死了。” 铜盆中的火跳跃着,盆里灰白色的纸烬随着热浪翻滚,火光虚虚地倒映在少白头男人沉静的眸中。 他毫不顾忌身边的人,将内心最大逆不道的想法一一吐露出来。 “他如果不死,死的就会是我们全家。” “表文已经烧过去了,接下来就看会不会被城隍老爷受理。”纪项兰努力宽慰他,“积极点,乐观点,也不一定呢。你们家老爷子活这么大把年纪,说不准过两年就走了。” 刘京咬牙切齿,“不会的,除非是我们这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全死了,他才有可能去死。你不知道,你根本不会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怎么会有长辈这么做呢!” “是是是,别激动,我们这不就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的吗?”纪项兰说道,看了眼时间,“这都快凌晨了,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吧,这事没那么快,估计得过上三四天才可能有消息。” 他话刚说完,灯光忽然被什么遮了一层似的,黯淡许多。室温也一下下降好几度,别说是纪项兰,就连刘京也感应到了不寻常。 火盆中的火明明只剩一点火星子,却突然“啪啦——”一声,蹦出飞溅的火花,稍纵即逝。 “这……纪大师?”刘京开口,犹犹豫豫问他,“是不是电压不稳定啊?” “咳……可能吧。”纪项兰犹豫,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猛地抬头看过去,对上一道视线。 “您、您怎么来了?”纪项兰有些惊喜,“这表文到您手里啦!那可太巧了。” 殷垣略一颔首,看向他身边的人,“这就是告状的苦主?” “是他,姓刘名京,今年25了。” 才25吗? 殷垣看了看刘京斑白的头发,这可不像是25,说快四十了都有人信。 刘京吓了一跳,“纪大师……你跟谁说话呢?” 纪项兰没理他:“哦对,他看不见您。您看我是把他打晕,还是给他开个阴阳眼呢?” 殷垣:“倒也不至于这么暴力。” 纪项兰明白,拿牛泪给刘京擦了擦,他能短暂地开启会阴阳眼。 看见凭空出现一个人后,刘京下意识退了几步,死死抓住纪项兰的衣服,“纪大师……” “别怕啊,你有什么事情和这位讲一讲,他能给你做主。”纪项兰鼓励他。 刘京咽了咽口水,低着头一点也不干多看,把自己要告状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我祖父有三个儿子,我爸排行老三。这事还要从四五年前说起,我祖父这个人非常怕死,越老越怕死,几乎是提到死字就会立刻翻脸骂人。但是自从五年前的除夕夜开始,他就没再这样过了。” “我记得大年初一那天,我们小辈本来要给他磕头拜年,谁想他却拦着没让拜,还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个红包。我们都以为祖父变了,他终于想开了。却没想到他让我们都坐在沙发上,坐成一排,他自己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事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我爸和几个伯伯跟他翻脸大吵一架,可也就仅此而已。没想到,除了过年外,中秋,端午,元旦,清明各个节日,他都要亲自上门,上门后二话不说还是先磕头。” “他硬要这样,久而久之,我们都快习惯了。直到一年后,我大伯突然癌症死了。我们全家都很震惊,没想过他这么健康的人会遇到这种事。可即便是大伯死了,我祖父依旧没改,只要逢年过节,他还是会上门磕头,就算骂他,关门不让他进来都不行,他跪在门外也要磕。” “到了第三年,我二伯车祸死了。第四年,我堂哥也死了。” “到了这时候,我们一家人才反应过来,五年死了三个亲人不是意外,而是我祖父亲自设计好的,他给晚辈磕头,借我们的命来给他自己续上。他自己今年90,可我们家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人活过55岁。” “现在就该轮到我和我的爸爸了。” 第97章 刘京心里的愤懑和仇恨太过深重,一口气说完,满眼绝望,“怎么会有人这么做父亲,这么做祖父的呢?” 殷垣和纪项兰对视一眼,即便先前已经了解过,再听还是会感到异常离谱。 殷垣:“你……你家里一共多少人,几个男人,和你同龄的小辈有几个?” 刘京叹气:“我家本来人丁就不旺,上一辈有三个孩子,到了我们这辈赶上计划生育,只能一家一个,二伯家的是个女娃娃。大伯家只有我堂哥,我家也只有我。” “嗯。”殷垣点头,理了理袖子,“这事我知道了,等我去查查,如果真是像你说的一样,借了子女的寿……我会处理的。” 纪项兰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踢了踢刘京的鞋,示意他和自己一块拱手道谢。 殷垣多看了刘京一眼,他应该是许久没休息好,看着疲倦不堪,眼中满是血丝。索性做一回善事,他一抬手,袖袍带起一股冷气,拍到刘京脸上,眨眼间工夫他便倒了下去。 “!!!”纪项兰睁大眼睛,“他怎么忽然晕倒了?” “别慌,他睡着了。”殷垣冲他点点头,“你好好看着他,我回去处理这事。” 殷垣在回去路上碰到了刚勾完魂的白无常,一见面,白无常那种贱兮兮的气质就铺面而来,“哎呦,好巧好巧,能在这碰上你。” 殷垣:“不巧,特意在这堵你的。” “堵我?” 殷垣把那张表文给他瞅了眼,“我刚去问了苦主,据他所说,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当爷爷的借儿孙的寿。” “借寿啊,这有啥稀奇的。”白无常觉得他大惊小怪,“借寿通常都是长辈借小辈的寿,有血缘关系的最好,一来是方便,二来……人一家人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们做鬼差的也不好干涉。” “你看啊,这寿命好比是一盆水,本来该平均分给这家的几个人,结果当老子的硬要喝两碗,其他人的水肯定就不到一碗了,此消彼长的道理嘛。” 殷垣:“你们不干涉?” 他摊开生死簿,“上面每个人能活的年龄都是有数的,你们怎么能让该活着的人死,该死的人活?” 白无常看也不看生死簿,“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自古都有借寿一说,有的呢,确实是老人借了寿,有的却是老人本身寿命就长。以前有的人为了怕被借寿,等家里老人上了年纪,就把他们关进石头屋里一点点封上,不给吃的喝的,活活把老人饿死的也不少。” 尽管恶寒,殷垣还是道:“我听过有这个风俗。” “你听过就好,不是我们让该活的人死,该死的人活,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那些被活生生饿死的老人没几个会怨恨儿女,被借寿的儿女大多也都是同意了的。有句话怎么说,民不告,官不究。”白无常笑眯眯地看着殷垣。 “现在他告了。”殷垣晃了晃表文,“那我就要管。” 白无常顿了顿,“你想怎么管,老头一死,这借寿肯定不会再借了,反正他都这么大年纪应该也活够了。” “不止。”殷垣卖了个关子没多说,硬是拿自己不了解这事,让白无常跟他一起去刘京家里看看。 白无常趁机要了笔钱,这才答应一块过去。 刘京的祖父原本是该由三个儿子一同赡养,可他们前两个儿子都接连离世了,于是就住进了三儿子家里,由他完全照顾。 殷垣飘进去时,这家人正在吵架。 看着年纪最大的人精神矍铄,而年纪稍轻的人疲惫不堪,眉眼和刘京有些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不休,到了最后,刘京的儿子甚至跪了下来,“爸,您放过我和京京行不行,我们俩是你最后的孩子了,没了我们,你怎么养老呢?” “我求你了。”他砰砰一直磕头,“我求求你了,您看在我们父子一场份上,您放过我吧!” 老头见他磕,跟着也跪下来,磕了回去。 两人较着劲一样,互相比磕头。场面一时间竟然还有点滑稽。 白无常啧啧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看看,这家里面,当爹的没有爹样,当儿子的也没有儿子样。” 殷垣:“你之前说借寿得两方同意才能借?” “是啊,两边同意,才有可能借成功。”白无常莫名其妙,“不然要这么容易借的话,你跑大街上随便找个人磕头不都能接过来了吗?” “看他们家人反应,不大可能会同意。”殷垣琢磨着。 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地板上的声音可不小,大半夜咚咚响,果然没一会楼下邻居就找上来拍门怒道:“你们一家子还有完没完了?天天半夜不睡觉,再吵下去我就报警了!” 听这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跪在地上的父子俩总算消停下来。 又过了会,两人都回了房间睡觉。 殷垣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先将刘京祖父的魂给抽了出来。 一睁眼看见一红一白的两个人时,刘京祖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们谁啊?” “鬼差,接您来的,老爷子时辰到了,跟我们走吧。”白无常一笑,惨白的脸上垂下条长舌头,简直把老爷子吓得肝胆俱裂。 “我死了?!!”老爷子不敢相信,“不可能,我儿子还活着呢,我怎么就死了?” “嘿,不打自招了吧。”白无常得意地看了看殷垣,“帮你这么大一忙,记得感谢费哈。” 殷垣:“看来你找子孙借寿是真的了?” 老爷子在鬼差面前拿不出刚才和儿子对着磕头无赖样子,讪讪地低下头,“我当老子的,管儿子借点阳寿也没啥事吧,我们可是一家人。” “他们同意了?”殷垣问。 “那肯定啊。” “怎么同意的?我刚才还看见你儿子求你放过他呢。” “就、就那么同意了呗。”老爷子见鬼差都不信,只能硬着头皮交代,“我……我几年前留了份遗嘱声明,让他们都签上字。里面有一个条款就是答应在任何条件都要帮我续命。” “好家伙。”白无常惊奇,“你跟你亲儿子亲孙子玩无间道呢?” 殷垣一哂:“你可真行。” 老爷子:“老爷们,那我到底死没死啊?” 白无常瞄了殷垣一眼,等他说话。殷垣不答反问:“把你名字、籍贯和出生日期讲一遍。” 老爷子不明所以,乖乖说了出来,眼巴巴看着殷垣掏出一本书翻了几页,又拿笔写写画画几下,“我这?” “刚才没死,现在死了。”殷垣挑了挑眉,“老爷子,你原本最多只能活到八十,上面寿命改了又改,零零总总给你加了十年寿命。” “别介,我有钱,我给你们回去上供好东西,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次行不行,我真不想去——” “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殷垣见他摇头,“你亲孙子烧表文递到都城隍庙要求我们来处理这事。借取阳寿,欺上瞒下,您那两个儿子的死也和你脱不了关系,就您这事放到我们判官那边最起码也得下几层地狱呆几百年受受苦,出来还得投到畜生道作为惩罚。” 殷垣有心吓唬吓唬他,估计把罪罚说得十分严重,果然看这老爷子大惊失色,惶惶不安,这才说道:“你借寿是跟谁学的,我知道你自己想不出来这办法,你说出来说不定还能判的轻点。” “我说。”老爷子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被这么一吓,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吐了个干净,“这法确实是别人教我的,哦不,是一只鬼教我的。” “大概是好久之前,那时候我还没到八十岁,我老伴住院,我去庙里上香,不知道怎么就走错了地方,那庙特别大,我转了好久,连个人都碰不着,也找不到出去的路,突然一转身就碰上个黑衣服的年轻人,他告诉我怎么怎么走就能出去了。” “我跟他说了声谢谢,扭头就想离开,谁知道他突然叫住了我,问我是不是最近家人生病,自己也事事不顺。” “我一听,好嘛,说得还挺准的,就承认了,来这上香就是为了去去霉气。他说上香对别人管用,对我一点用没有,我这是死到到临头,烧再多的香也没用。那谁乐意听这个,我当时就骂他乌鸦嘴,诅咒我。他却不急不缓德让我别这么激动,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让我回去拿个香炉一天烧上一炷香,烧完的香灰洒在我老伴病床下面。” “然后呢?你老伴病好了?”白无常忍不住插嘴问道。 老爷子哽了哽,心虚道:“没活,七天之后就咽气了。” “所以你第一次借寿借的是你老伴的?”殷垣点头,“我说你前面多活那五年从哪来的。继续讲,那个人后来呢?” 老爷子:“我其实一开始没信他,可神奇的来了,我不是迷路了吗?按照他说的方向走出去,突然踩空了一个台阶,浑身一轻,再一睁眼居然坐在路边睡着了,旁边有个小沙弥把我喊醒,让我别在庙里睡觉,小心着凉。我回到家,一摸口袋,里面居然有一把香灰。” “我按照那鬼说的方法做了,等我老伴死后,我才从他嘴里知道这是借寿的方法,我要是想活着,就得从别人身上借点东西。” 殷垣:“他就没让你替他做点什么?” 老爷子:“逢年过节给他烧点节礼,除此外也就没了。” “你们经常联系?” “哪有,我们拢共也就见了两次,一次是庙里,一次是医院。”老爷子突然想起来什么,指着白无常道:“我想起了,他和你很像!” 白无常:“????” “不是,你这是污蔑!”白无常天降黑锅,冤枉极了,“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殷垣幽幽看了他一眼,问老爷子,“是长得像还是穿得衣服像?” “衣服像啊,不过是黑色的。” 那就对了,和殷垣猜的八九不离十,能干借寿这种事,这么熟练的,估计只有鬼差,还能借着便利帮着老爷子遮掩。 白无常:“下次说话别大喘气,吓死我了。” 老爷子忙不迭点点头,“我都交代完了,那我这能减刑吗?你两位得替我跟那什么、什么法官说说好话啊。我都这么十分配合你们的工作了。” “那叫判官。说什么说啊,他就在你面前呢。”白无常没管老爷子石化的表情,纳了闷了,“你说这鬼差是谁呢?穿黑衣服的鬼差可多了去了,这怎么找?找到了你能怎么办?” 殷垣摸了摸下巴,“我听说城隍快回来了。” 白无常反应过来,“你想告状?不怕被打击报复啊?”话一出口,他又想明白了似的点点头,“也是,你不一样,你自己家里有个大神,谁敢惹。” “......”殷垣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带着老爷子走了。 白无常被看得莫名其妙,跟在后面强调,“别忘了我的香火纸钱,按时烧过来哈。” ...... 翌日,天桥下的算卦摊又火了。 听说是前天有个姑娘算姻缘,被大师建议第二天别去上班,这姑娘将信将疑照做,半路返回家里却意外发现了男朋友和国外的人贩子有联系,卖她的价格都商量好了,就差这姑娘走出国门,落进她男朋友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 这姑娘保存证据,出了门就报警,把男朋友亲手送进警局顺带牵扯出来一群早有预谋的绑架犯。 今天她拿了锦旗,包了个大红包,特意等到人多的时候把锦旗和红包送给了大师,不停地感谢幸亏有大师算的这卦,救了她一命。 周围不少人举起手机拍照,焦端乐呵呵地接过来锦旗,将红包推了回去,“好意我领了,不过这钱就不用了。给你算卦的卦钱早就结清了。” 女生坚持道:“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大师,您一定要收,您可救了我一命。我本来计划下周就辞职和他去国外定居,也在国外领证结婚,真没想到......还好您发现的早。” “是你命不该绝。”焦端刚说完,突然看见道身影,下意识起身,“回来了?” “您说什么?”女生奇怪。 “没什么。”焦端看了眼天色,“一会要下雨,我就收摊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女生跟着也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焦端没多解释,三两下把那个简易的摊位给收拾干净,上了路边的一辆车,丝毫不知道等他离开后,周围都是如何议论他的。 人群里面有个人举着手机全程在直播,语气飞快道:“家人们看见没,刚才那个就是近来四九城很火的算命大师。那么大一个红包,人家愣是没要,怎么样高风亮节吧!” “高风亮节个屁,你没看他上的那辆车吗?”旁边另一个路人说道,“那车看着不起眼,落地怎么也要百万,正二八经的豪车了,你以为人家真不稀罕钱呢?” “我刚才差点就信了,这姑娘不会是个托吧?” “我看也是,哪有这么神的算卦大师,估计是找个托捧场。” “可是他卦钱也不高,才二十。” “你懂什么啊,二十块钱就不是钱了?而且明面上是二十块,谁知道背地里会不会还有额外收费。欸,那个托呢?” “好像走了。” “走了也没事,我都录下来了,发网上曝光这群骗子!” 一群围观的人三言两句讨论间,就已经认定了这个算卦摊的大师是个骗子,给他说话的人全是托,目的就是骗更多的钱买豪车别墅,一个个说的和亲眼看见焦端赚大钱似的,吵得热火朝天。 只是没过十分钟,天空忽然风云变幻,黑云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一瞬间倾盆大雨,将这些津津乐道的人全浇成了落汤鸡。 车内,殷垣看了眼焦端手里的锦旗,“今天还收到了锦旗。” 焦端宝贝似的摸了摸,“那是,姜还是老的辣。我当警察拿锦旗拿到手软,算命照样也能拿锦旗。” 殷垣笑了笑摇头,“问你个事,四九城的现任都城隍是什么人?” “现任的?”焦端沉吟,“我记得好像是前朝的一个大善人,早年是当官的,后来归隐乡野当个教书先生。教书没几年,赶上了战乱,他散尽家财到处救人救书,还有一手的医术,治了不少人。下场有些不太好,被人恩将仇报冤死的,死后靠着生前积攒的功德,直接当上了这里的城隍,为人嘛,听说是嫉恶如仇,眼底融不进沙子。” “是吗?”殷垣若有所思,“那挺好的。” “不然你以为能城隍是什么人都能当吗?那得是生前有极大的功德才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焦端问他,“怎么忽然问这个了?” “听说他要回来了,我提前了解一下。”殷垣道。 焦端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件事,但是外面的雨哗啦啦下来,一下将他的心神转移走,“还好我收摊早,不然这会也淋湿了。” 殷垣送他回了家,再开车回了自己家,路过小区的保安亭时,忽然看见和保安说话的人,他一走神不小心按到了喇叭,两人都扭头看了过来。 保安眼睛一亮,走到车边。殷垣降下车窗,只听哗哗的雨声里,保安的声音忽大忽小,“殷先生,这个人自称是您的租客想要进小区,您认识他吗?” 被指的人撑了把伞,长身玉立地站在雨里,冲着殷垣微微挑眉一笑。 殷垣刚想说,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焦端在那头大声道:“我刚才忘了说,我好像看见了柏扶青,他回来了。” 殷垣也看见了。 他说了句“知道了”,就将电话挂断。对着保安温和道:“他是我的租客。” 保安点点头,“那真不好意思,我这两天刚来这里,还不太认识人,耽误您的时间了,我这就放行。” 从小区见面一直到回了家,殷垣不发一言,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柏扶青最初也安静如鸡,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眼看殷垣一点没让他进门的意思,这才伸手挡了把门,“殷垣。” “讲。” 柏扶青顿了顿,“我错了。” 殷垣抱臂隔着门看他,“谁说你错了?你是犯法了还是杀人了?” “都没.......” “都没有,说什么错?”殷垣侧身让他进来,“记得换鞋。” 柏扶青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将伞放在外面,走了进来,下意识巡睃一周里面的摆设。 “讲讲吧,你去哪了?”殷垣看他。 “出差。” 殷垣点点头,“我还有工作要忙,你自己玩吧。” 他转身要回卧室,被柏扶青一把拉住,隔着袖子,柏扶青忍不住用了些力气,话到嘴边,不自觉喑哑下来,“你这几天就不想我吗?” “谁说不想的。”殷垣示意他往阳台看,“那可都是证明。” 招财树的半边叶子都被他薅秃了——本来想只扯一片叶子,但是扯叶子的时候发现有点解压,就多薅了几把。 柏扶青:“......” “那你为什么这么冷淡?”他不甘心道,“看见我也没一点高兴的意思。” “我一直都这样,你第一天认识我?” 柏扶青:“那你笑一下,我感觉你还是不开心。” 殷垣和他对视一会,突然来了句,“你不对劲。” “什么?”柏扶青愣了一下,抬手想去摸殷垣的头,却被他避开。 殷垣嫌弃地看他一眼,把自己的手臂也从他手里抽出来:“你没洗手。” “不过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我也不跟你装了。”殷垣慢悠悠道:“不告而别,我确实很不爽。老规矩,书房有个键盘,你把它拿出来。” 柏扶青照做,茫然道:“然后呢?” “跪啊。”殷垣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是错了吗?嘴上说说有用吗?” “......”柏扶青重复一遍:“跪键盘?” “以前不都这样的吗,出去几天就忘了?”殷垣看他犹豫,转身去倒了杯水,慢吞吞抿了一口,“不跪就滚出去,我现在就是看你不爽。” 柏扶青深深一呼吸,把机械键盘平铺地上,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 键盘有些硬,跪着很不舒服,但他一声不吭全都忍了下来。正要抬头求表扬,突然听见一声“咔擦”,殷垣正拿手机对着他拍照。 “姿势不错。”殷垣欣赏了一会照片,柏扶青刚笑了起来,就听殷垣继续道:“就是可惜,你白跪了。” 殷垣反手将手机盖在桌面上,“你不是柏扶青,你是谁?” 第98章 殷垣很有耐心地再次重复,“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柏扶青?” “柏扶青”低头看了眼键盘,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殷垣戏耍了,他早就看穿自己,故意让他露丑呢。 他蹭地站起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殷垣手指敲了敲杯子,看着最上面一层水荡起一圈圈涟漪,“起初还真没看出来。” “我这间房子格局又没改变,你进来看什么呢?” “柏扶青不会看?” “有我在的地方,他一般只看我。”殷垣平静道:“还有就是最奇怪的一点,他可不会这么有礼貌,上来就道歉,问我心情好不好。” 刚认识那会,柏扶青还能装成个君子,后来熟悉了,柏扶青一般都直接上手扛走,哪会这么磨磨唧唧。 还道歉? 柏扶青恨不得当他爹,一点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万万没想到啊。 “柏扶青”表情一言难尽,“我特么的……” 殷垣:“所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他?” “哼,反正都被看出来了,我也不装了。”“柏扶青”一抹脸,变戏法似的,头骨变长变宽,眼睛缩小,鼻子伸长,转眼间就成了和柏扶青完全不一样的人。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夜枭是也。” “夜宵?”殷垣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 “吓到了吧,人类。”夜枭踹了一脚地上的键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个人类实在大胆,居然敢戏耍他。 “你要是现在向我道歉求饶,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 “你想说什么?”夜枭狐疑。 “猫头鹰就猫头鹰,叫什么夜宵。”殷垣无语,刚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泡面或是小龙虾成精了。 夜枭:“不要这么叫我!” 他气急败坏,“区区人类,你竟然敢如此嚣张。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殷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来就是为了杀我泄愤?” 夜枭愣了一下,殷垣继续道:“既然不是,那就别说废话。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伪装成柏扶青接近我?” “还算你有点聪明。”夜枭负手而立,为了显示出自己深沉的气质,特意留个殷垣一个略显孤傲的背影,声音喑哑,“我的族人命垂一线,我辗转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柏扶青,他却不肯帮忙救治,还拿什么天道命数来压我,我呸,什么天道命数,不都在他一念之间吗?” “他作为神树,本来沟通三界,嘴上说的好听,人妖鬼对谁也不偏不倚,可实际上呢?他就是偏心人类,人类哭一次喊一次,他就急急忙忙去帮忙,我们妖死到临头了,他就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凭什么?!” 他越说越气,脑袋直接一百八十度转过来,阴恻恻地看着殷垣:“他不是喜欢人吗?那我就把他最喜欢的人杀了,让他也知道难受的感觉。” 殷垣觉得他有病,“你恨柏扶青就去找他报仇,关我什么事?” 夜枭冷笑:“你们两个有契约相连,他宁愿救你也不肯救我的族人,这还不够吗?” “什么契约?”殷垣皱眉,“你在说什么东西,我和他拢共认识不到半年,你族人受伤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S省,山城。”夜枭盯着他,“你都忘了?你和柏扶青结契,他为你续命,要不是他,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 外面几道闪电接连劈下,大雨倾盆,惨白的光将整个世界全部照亮,随即又回到湿漉漉的黑暗中。 轰隆一声—— 外面一道闷雷猝然在天际炸响。 劈到那棵古树身上的雷隔了几个月,跨时空地再次劈到了殷垣身上。 “啪”的将他震得外焦里嫩。 殷垣揉了揉脸,破罐子破摔地缓和下来语气,“麻烦你再说一遍行吗?” 夜枭眯起眼睛,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听好了,S省,山城,你和柏扶青一直结有契约,他保了你这么多年安然无恙,不然你早就死翘翘了。” 殷垣总算明白了一切。 他就说柏扶青怎么从S省就奔他来了,还有柏扶青那种莫名其妙的自来熟的语气神态从何而来…… 原来是早就认识。 柏扶青一直知道自己是谁,他就是不说。 殷垣紧紧捏住手上的杯子。 夜枭:“你别装,得了便宜还卖乖。柏扶青欠我的,我就从你身上拿回来。” “砰!”玻璃杯被脱手砸下,声音之大,夜枭眼皮忽地跳了跳。 “你……” “你知道柏扶青在哪?”殷垣问他。 “我当然知道。” 话音刚落,夜枭忽然感觉有股香灰味飘来,生怕被发现了,倏然扭回头来,两肩微微前耸,一双巨型翅膀撕裂他的衣服,从脊背抽长出来,双手化为利爪裹上殷垣,一振翅,飘出到了天上。 夜枭的速度极快,潮湿的风一阵阵往殷垣脸上割,殷垣极为不适,低头一看,又不由庆幸自己没什么恐高症。 偌大的四九城尽收眼底,以二环中轴线为起点,一圈圈往外扩散开。千家万户的房子、滂沱大雨中的车水马龙,全都如同一条条灯带似的,缀在幽暗的夜色中。 又是一阵风,白无常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殷垣家里。 “殷垣!”白无常大喊一声,“我来拿钱了,快出来。” “搞什么鬼?人呢?”白无常在客厅逡巡几步,猛地闻到股异味,是妖独有的腥臊味。 还是个吃荤的妖。 白无常心惊肉跳,再一低头,发现碎了一地的玻璃杯,里面残余的水流的哪都是。还有一个掉在地上的键盘。 正常情况下,以殷垣的性格,必定忍受不了家里这么乱。 看来是出事了。 白无常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旋风起,香灰味转瞬即逝,消失在原地。 …… “你说谁丢了?”戚长宁一屁股从地上跳起来,“你确定?他不是很厉害吗?” “再厉害也没有道行几千年的妖厉害。”白无常急得焦头烂额,“完了完了,怎么就忘了他的命格对妖而言就相当于唐僧肉,现在好了,他被妖怪抓走了,我去哪找孙悟空?” “我以为有那位大人在,他不会有事的。”白无常一拍脑袋,“我刚才没见到他,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干嘛去都行啊,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去,急死个鬼了。” 戚长宁咬牙,“他身上有地府的东西,你倒是定个位去找他啊,在这急有什么用?” “我找的到也打不过,那不就是送人头吗?”白无常甩了下勾魂索,“我去妖怪管理局找人去,这事本来就该他们负责!” 焦端大半夜被穷奇叫醒,两个人隔着电话对线,“老焦,你快说柏扶青在哪吧,再不说,他后悔都晚了。” 焦端不紧不慢,“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能出什么大事?” 穷奇恨铁不成钢,“你告诉他,再不回来,就继续打光棍到死吧!你们两个老光棍。” 焦端:“???” …… 风雨都被一扇门隔离在外面,殷垣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身边有个……有颗蛋。 殷垣手摁上去刚想撑着起身,在看清后不由又撤了回来。 好大的一个蛋。 这蛋都快比殷垣的腿高了。 他盯着看了会,这蛋似乎还在动,左摇摇,右晃晃,好似察觉到旁边有人在刻意打招呼。 殷垣摸了摸它,触感光滑微凉,和普通的蛋没什么区别。等观察完蛋后,殷垣这才抽出精力去看自己在哪。 房子和人类的住处很像,就是挑高非常高,一层楼至少有四五米。显得周围的家具摆设像是玩具一样,小巧得可爱。 他正打量着,外面一阵高跟鞋啪啪走过来,“夜枭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都说了让他有时间就在家陪陪孩子,还到处乱跑,我看他能从外面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净乱花——” “钱……”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一进门就愣住了。 “你——”她眼睛忽地一亮,“哪来的大帅哥?夜枭带来的?是送给我的吗?” 殷垣下意识后退一步,同时也认出来了这个女人是谁。 现在但凡上网的人都会认识她,拿过国内外电影节奖大满贯的唯一一个女演员,超级影后,拍戏长达三十多年,参与过的电影制作直接载入了影史之中,甚至影响了华夏的电影风格走向。 她叫夏夜,跨越三代人公认的偶像。 问题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夏夜摸了摸脸,试探道:“你是狐妖?还是鲛人?长得这么漂亮呢。” 殷垣:“我是人。” “难怪,看眼神就不像妖。”夏夜笑了笑,“你认出我来了吧?” 殷垣点点头,“夏小姐。” “你坐,是夜枭带你来的?”夏夜不等殷垣回答,便轻哼一声,“我就知道是他,天天总看不惯这个人那个人的,有本事就去找真正看不惯的打一架去,净会背地里搞小动作。” 她做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温柔道:“别怕,我知道你是无辜受害的,等过一会我就送你回去。” 殷垣:“他在哪?” “估计出去忙了。”夏夜道:“他怎么就盯上你了,知道吗?” 殷垣打量着她,原本大家都以为夏夜只是保养的好,这才有不老女神的传说,现在看来,她不是人,几十年过去当然不会老了。 “我们有点恩怨。”殷垣言简意赅,“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夏夜想了想:“这是我家别墅,不过离四九城不远,地方不偏,方便你回家。” “那这是?”殷垣看向那个大蛋。 “这是我孩子。”夏夜露出慈爱的眼神,“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 一个蛋能看出什么好不好看,但是当着人家妈妈的面,殷垣勉强找出一些能夸的点,“很圆润。” “哈哈哈哈,我觉得也是。”夏夜乐呵呵笑了起来,“你很有眼光嘛。” 夏夜起身,“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她走到一半,忽然扭头问道:“我忘了,我家保姆今天请假。你会做饭吗?” “……” 事情的发展朝不对劲的地方撒丫子跑去,殷垣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炖肉了。 各种香料混着浓郁的肉香飘出了锅盖,殷垣站在一尘不染的灶台前沉思人生,夏夜闻到味道,坐立难安,平均隔一分钟就要来问一次什么时候好。 后面干脆留在了厨房不离开,目光灼灼地盯着锅……里的肉。 殷垣:“夏小姐,你是什么妖?” 夏夜:“多放辣椒,我爱吃。” 空气安静几秒后,夏夜才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抬手擦了擦嘴边,优雅地笑了笑:“我是青鸟。” 殷垣愣了下,语气肃然,“是传说中替王母传信的青鸟吗?” 夏夜眨了眨眼睛:“什么王母传信?我就是一直青色的鸟啊。” “……” 殷垣:白激动了,还以为能看见传说中的神鸟呢。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夜聊着,不知不觉听她讲了不少娱乐圈的八卦,不愧是圈里混了几十年的前辈了,什么人都能扯一嘴八卦。 “李仁导演你知道吗?他新剧的女演员就是他的私生女,他在国内一个家,国外一个家……” “前几年有个歌手带球跑听过没……” “十年前特别有名的一个男演员,他说是被雪藏,其实是因为他走私被抓了……” “二十年前那个谁,也是唱歌的,他车祸可不是意外,据说是抢了大佬的女人,被设计害死的……” …… 殷垣听得渐入佳境,时不时还能讲两个自己当律师见过的离谱案子,夏夜说得更加上头,感觉真是找到了知音。 “咱们俩这行业算是八卦最多的了吧!”夏夜高兴道:“以后你要是还有新鲜事,别忘了跟我说说,我活了这么久,就爱听八卦。” “对了,你讲讲夜枭和你的恩怨呗,我只知道他和一个神树不对付,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了第二个仇人呢。” 殷垣:“我是被牵连的……”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一阵巨响,地面都抖了抖。 “地震了?”夏夜和他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 还不等出去看看情况,下一秒,整扇门被破开,一个人压倒了门,重重落在地上,地上灰尘都被扑起。 几根黑色的羽毛飘飘然落地,外面的风雨霎时随着破开的门一同吹了进来,粘腻潮湿的气流疯了一样灌进来。 “夜枭!”夏夜看见地上躺着挣扎的人,大惊失色,“谁敢来我们家闹事?” 殷垣不禁也蹙眉,拉了夏夜一把,“小心。”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到门口,将伞收起来。伞一丢,他的眉眼完全暴露在殷垣和夏夜面前,俊美却也锐利,裹了一身风雨地慢慢走进别墅里。 夜枭挣扎着,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努力从地上爬起,“你别动我孩子!你朝我来啊!” “柏扶青——” 夏夜完全被来人的气场震慑住,冷汗霎时浸透她全身衣服,竭尽全力才勉强维持站姿没跪下来。 对方离得越近,她嘴唇越白,控制不住地翕动。 直到—— 柏扶青停在殷垣面前,满目怜惜,“阿垣,你受苦了,我们回家。” 第99章 殷垣皱眉退了半步,忽略掉他伸出来的手,对夏夜道:“饭好了,可以盛了。” 到底谁有心情吃这顿饭啊…… 夏夜想做瞠目结舌的表情都难,在威压之下,她几乎面瘫似的,只有眼珠勉强能转动。 谁能告诉她,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阿垣。”柏扶青重复道,“我们回家。” 殷垣定定地站在原地,清棱棱的眼眸直视柏扶青。 他没胖也没瘦,看着三十岁上下的样子,一点不显年纪,甚至这么说话时,眉眼流露出温柔的深情。 这副样子,才最会骗人了。 殷垣:“好。” 柏扶青松了口气,握住他的微凉的手掌,又摸了摸殷垣的脸,“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受伤了吗?” 地上的夜枭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一听这话,差点又吐出一口血,勉强擦了擦嘴边,恨恨道:“我特么都说了,我没动他一根手指头,你上来就打我,你还不信!” “没事。”殷垣摇头,不经意地移开自己的手,看向夜枭,“你们两个的恩怨你们自己解决,别找我。” 夜枭僵着脸:“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你在我这。” 柏扶青头也不回,“你当我以前不搭理你,是真瞎了吗?” 夜枭一梗。 柏扶青轻柔地拍了拍殷垣的肩,“你在旁边歇一会,等我处理完了,我们就回去。” 他一转身,脸上的表情变戏法一样倏然冷厉,“夜枭,我以前真是对你太仁慈了。几次三番挑战我的耐心,你不是要公平吗?我给你公平。” 他一抬手,门外种的草木疯长起来,柔韧的树枝鞭子似的破风抽来,捆住夜枭的双手双脚,以及他几乎又要伸展出来的翅膀。 夜枭被吊在半空,连头都被结结实实捆起来,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无措地盯着柏扶青,过了没几秒就陷入了幻境中。 夜枭看见…… 岁大旱,人相食。 路边的土地干到裂开蛛网一样的缝隙,密密麻麻,延伸千万里。偌大的一个平原上,满是无边的土黄色,连一丝青绿都看不见。 太阳烘烤着万物,河床早就枯竭,空气在这种炽热下蒸腾扭曲。 路边横七竖八地躺的全是人,有刚死的,身体微微发硬,还有早就死透了的,皮肤溃烂,流出一摊混着黄脓的腐臭骨肉。层层尸体下,压着的是累累白骨。 夜枭只站了一会就感觉眼睛受到巨大冲击,硬是移开了眼睛不敢再看第二回。 可绵延千里的路上,全是一模一样的景象,这条路太长太空寂,饶是身为妖的夜枭都耐不住,越走越绝望。 见不到一个活人,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辽阔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他。 禹禹独行了不知道多久,夜枭总算看见了两三个人蹲在地上疯狂地往嘴里扒拉着什么东西。 走近了,夜枭才知道这几个人在吃土。 “快吃啊,小二子,再不吃这点观音土也要被抢没了。”吃土的人面黄肌瘦,肚子却大的诡异,明明是个男的,却更像怀胎十月的孕妇。 被叫小二子的人掩面痛哭,“我哪有脸吃东西,我亲手把我的老子娘卖了,才换来这一丁点粮食。” 他手里,是一个粗粮馒头,馒头也干得裂开了缝。 放在夜枭认知中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却是价值两个人。 是的,两个人。 这种社会中,人与畜牲无异,都是可以拿来换食物的货币。 “吃吧,再不吃,你也会死。” 小二子含泪吃下拿父母换的一丁点粮食。 夜枭从他们嘴里知道一件事,这里大荒三年,饿殍遍野,除了一年比一年更严重的旱灾外,就是因为本地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狗贪官。他是真的吃人,还隐瞒灾情不上报,致使这里土地大荒,百姓一粒食物都难得。 夜枭日夜兼程,找到了城里。 城里城外,天堂炼狱,两幅大相径庭的场景。 站在恢宏的城门前,夜枭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刚才所在的地方。 他对传说中的贪官怒火更盛,铁了心要看看这个狗官是谁。 宽阔平坦的大街上,一辆八抬大轿缓缓路过。两边的百姓早就听到了命令全部跪下拜见里面的人。 轿子稳当的很,轿夫小心翼翼地抬着。 夜枭站在路边注视着它,眼看人就要走远,他纵身一跃,踩着轿子双腿倒挂金钩,把脸凑到轿子的窗户前。 风卷起车帘,露出个拎着鸟笼的胖男人。 “嘬嘬嘬嘬。”胖男人逗弄笼子里的小鸟,拎起一块红肉喂鸟。 而夜枭的大脑也嗡的一声“怎么会是他。” 夜枭许多年前早就死了的同族。 同族披着人类的皮,精心养护着小鸟玩,却拿人命当做粮食吃。 人吃人,妖也吃人。 同族没发现他,轻蔑地望了眼外面的百姓,骂了句:“贱民。” 那个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求夜枭救命的同族,曾经还有这么不为他知的一面。 夜枭深深叹气,跟着同族,冷眼看他被刺杀,命悬一线。 黄沙漫天,累累白骨,红肉血尸,这就是柏扶青给他的答案,也是袖手旁观的原因。 夜枭再次睁开眼睛,对上柏扶青幽深的眸子,被青灰藤蔓层层包裹下的脸涨得通红,闷闷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柏扶青反唇相讥:“没想到你会这么蠢。” 他打了个响指,伸长了的树枝尽皆退去,夜枭失去束缚一下跌落地上。身上的伤再次被砸到了,痛的连连呻吟。 “tmd,我真服了。老子居然被他耍了这么多年。”夜枭边骂边起身,触及一旁站着的夏夜和殷垣,尴尬地挠了挠头。“……对、对不起?” 夏夜白了他一眼,丝毫不给他面子,“你个蠢货,以后长点脑子吧。” 夜枭悻悻地对殷垣拱了拱手,“对不住了,是我太冒失。” 殷垣:“吃饭吧,我饿了。” 他还惦记着锅里的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滴水没进,能站在这群妖面前正常讲话都算他身体好了。 夏夜眼睛来回瞅,“真吃啊?” 一个小小人类,他说吃就吃?这位大人还没发话呢。 殷垣没理她,转身去盛饭。 柏扶青:“我来帮你。” 夏夜:堂堂一个人类,这么牛呢? 柏扶青好几次想解释这几天他去了哪里,都被殷垣打断,岔开话题。一两次就算了,再多两次,柏扶青也回过味来。 不对劲,殷垣从见到他都没笑过,这不合理。 柏扶青左思右想,等坐到了餐桌上,四个人分别占据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阿垣。”柏扶青刚开口,桌下就被踢了一脚。 殷垣看也没看他,扭头问夏夜,“那颗蛋一直就这么大吗?” 猝然被cue的夏夜:“啊?啊……是啊。” 夏夜尴尬地笑了笑:“这个蛋都快三年了,还是没孵出来。现在的小妖越来越难成型,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末法时代有关。” “这么久。”殷垣有些惊讶,上一个这么久的还是哪吒。 夏夜说到孩子,话就多了起来,“可不嘛,现在孩子,难养喽。” 殷垣点点头,“做父母的都不容易。” 夏夜拿起手机,“我给你看看这蛋刚出生的时候,可好玩了。” 她举着手机递给殷垣,相册里全是这颗蛋的样子,三年拍了将近两千多张照片,殷垣完全没看出有什么区别,夏夜还在期待地看着他。 “是不是越来越好看了?” “咳。”夜枭低咳。 “嗓子不好就多喝水。”夏夜丢给他一句。 “还好……”殷垣道。 夏夜心满意足,翻着手机,她记得还有张最可爱的,这颗蛋刚满三个月的时候,颜色有点发红,粉粉嫩嫩的。 “咦,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夏夜不经意瞥到助理给她发来的照片,手指突然顿了顿,将照片放大,“这不是……那个混在警察局的妖吗?” “夜枭,你看这个。” 夏夜说着,“有只妖被网暴了,要我说,你整天记着你族人的仇还不如多帮帮别的正经妖,正好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她说话时,殷垣跟着瞅了一眼,这件事在实时热搜已经飘到前十了,点进去就是拍的不到三秒钟的视频和一张上车的照片。 视频里是两个人,拿着锦旗的女生和算命摊前的大师。 女生弯腰递上锦旗,大师端坐着,就这一段视频,再配上一句“盘一盘四九城突然爆火的算命大师背后的猫腻,美女随行,豪车接送,究竟什么才是真的。”突然就爆火起来。 底下评论区几乎全是嘲讽,阴阳怪气。 “都说了,我佛不渡有元人。” “哪个大傻子还相信算命啊?真正有本事的大师出场费都要上百万起步,这人要有本事,会在这算命?” “笑死,装也不装的像点,还整上锦旗了,当自己活雷锋吗?” “这老头面相就不像个好人,一脸精明样。” “相信科学,相信科学,相信科学,上当受骗的果然都是文盲。” “我来打假了,我师傅就是四九城道协的,他说他根本没见过这人,肯定是骗子,鉴定完毕。” “分!哦,走错片场了……” 殷垣翻了几次都不见评论区到底,可见到底有多少人在关注这件事。 一旁夏夜道:“发出一张图,剩下全靠编,下面的舆论风向明显全被带歪了,现在能上网的人,有几个能保持清醒和理智的?” “不过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夜枭,你要不要问问当事人?” 夜枭刚要打电话,就听殷垣开口。 “不用问了,他是被诽谤的,锦旗是给他的,那个女生也不是拖,至于照片里的豪车,那是我的车,已经开了一两年。” “你认识啊?” “我的一个长辈。”殷垣顿了一下,“转发量和评论数这么高,我可以直接发律师函要求平台和发帖人下架视频,并要求对方做出赔偿。” “不行,就算你是律师也不能乱来,现在热度这么高,你这样搞只会适得其反。”夏夜皱眉,“这情况,我可熟悉多了。我这么多年的娱乐圈混下来还算是有点应对热搜的经验,你听我的。” “现在不要去澄清,掉进什么自证陷阱。先压热度和调转舆论方向,然后再拿出证据解释。” 夏夜指了指夜枭,“他专门干水军运营的,放心,他有经验。” “………?”殷垣表情空白一瞬。 夜枭:“那个叫公关公司,什么水军运营,听着就很低级。” 柏扶青矜持地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也可以——” “不过这事你放心交给我好了,夏夜这么多年的公众形象全是我来维护的,论起经验来,我可太行了。”夜枭说完还对着柏扶青讨好一笑。 “柏扶……大人,您也放心。” 柏扶青脸色几不可见地阴沉几分。 夜枭正愁没机会表现一下,当即饭也不吃了,抄起手机给几个大群里面发消息,“兄弟们,来活了。” 他噼里啪啦打字,低头道:“你们就放心吧,咱们夜枭都是昼伏夜出的动物,晚上就是我们的主战场。保证一晚上就能给舆论引导回来。” …… 等回去后,殷垣刚踏进家门,柏扶青紧跟其后,拉住他,“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话了?”殷垣皱眉,“你要说话我拦了吗?” “那你好几次打断我。” “……”殷垣又露出那种眼神,淡淡地瞥了柏扶青一眼。 柏扶青:“你看,你到底什么意思?” 殷垣懒得理他,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他腰间一紧,被倏然抱住,柏扶青强势地压了下来,“好几天没见,你就这个态度吗?” 可一想到殷垣一向吃软不吃硬,又换了个语气。 “好阿垣,你说说到底怎么了?”柏扶青指尖摸了摸殷垣的耳垂,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用极轻的声音道:“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们家阿垣生气,我去给你报仇。” “……” 殷垣眼皮一撩,就能看见柏扶青认真的眸子,“想知道?” “你说。” 殷垣盯着柏扶青突出的喉结,“原来在S省山城,和我结契的人是你啊。” “我是不是该说一声,好久不见?” 柏扶青脸色一僵,“你怎么……是夜枭讲的?” 他顷刻间就想通了,他就说殷垣这么对他态度这么怪,原来问题出在了夜枭身上。 果然还是打轻了! 殷垣:“先别管谁说的,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柏扶青:“……是。” 殷垣平静地点点头,“很好。” 夜枭告诉他是一回事,现在柏扶青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对殷垣来说,这事就是彻底的盖棺定论了。 柏扶青有些慌乱,“我其实想说,但是我怕你接受不了——” 殷垣拉开和他的距离,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么慌干什么?我生气了吗?” 柏扶青:“……”这不明摆着的吗? 殷垣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棱棱一瞥,带着说不出是凉意。 他转身推开一间不常去的房间,过了会拿出一截手掌粗的黑色木头。 “这是?”柏扶青隐约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你的原型。”殷垣丢给他,四平八稳地坐下,“或者说是你的牌位。” “……” 殷垣:“我不想和你闹什么脾气、吵什么架,我也没时间和精力做这些。都是成年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除了这件事情外,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其他事?” 柏扶青大脑飞速运转,“有。” “讲。” 柏扶青端正坐姿,“其实你一直误会了,你和我的结契不是所谓的认干亲,而是结的姻缘契。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干爹,我们本来就是夫夫关系。” “……怎么会,可那个道士……” “他弄错了。”柏扶青斩钉截铁,“你的红线就绑在我身上,我不可能搞错的。” 殷垣脸色微变,想起曾经的往事,“我曾经去你面前上香磕头,还叫你干爹,岂不是……” 岂不是跟拜堂一样。 “没事,我不笑你。”柏扶青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变态。”殷垣抄起沙发抱枕砸过去,“我一开始才七八岁,你可真敢想。” “……”柏扶青百口莫辩,“我没有……我说原本来找你是想解除契约的,你信不信?” “你怎么不解了?” “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柏扶青镇定自若,“既然我们能结契,那就是有缘分。你看你就算不知道我的身份,不还是接受了我吗?用你们人类的话讲,我们就是灵魂伴侣。” “你如果看重这些外在的身份,那你就说你不喜欢我。你说啊。” 殷垣当律师这么多年,总算遇到了对手,闭了闭眼睛,简直气得想笑。 殷垣:“我不——” 柏扶青扑过来,手动堵上他的嘴,严肃道:“我不听。” 殷垣:“……” 两个人面面相觑,殷垣眼中的无语已经化为了实质,柏扶青觍着老脸,不容拒绝道:“反正我看上了你,你逃也逃不掉。如果你非要拒绝,我不介意把你锁起来,直到你彻底答应为止。” 说得这么不情愿,殷垣明明从他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殷垣用力移开他的手,言简意赅地表达自己的心情,“滚。” 柏扶青非但没滚,反而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殷垣碎发下的耳尖腾的通红,起身就想离开,“不行,我还有工作没处理,还有焦叔——” “明天再说。”柏扶青一把抄起他,轻而易举地把殷垣抱了起来,“今天听我的。” 第100章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但是殷垣等到了两个一起到。 一大早,刚开手机,密密麻麻的消息全跳了出来,差点把系统卡死了。 “……”殷垣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来不及多想,柏扶青一手接电话,一手推门进来,“阿垣,你醒了吗……” 殷垣:“出什么事了?” 柏扶青:“昨天半夜,焦端注册了一个账号,在平台上回应了网上的事情。” 殷垣正好也看见了夜枭的信息,一共99+。 看得出他昨晚有多崩溃了。 本来事情走向只是视频火了,然后网上的网友嘲讽批判,按照现在新闻更新迭代的速度,一天就能有新的热点话题代替它。 夜枭预计的是一点点放水军,引导舆论走向,然后慢慢降热度,最后顺势澄清,再把牵头的人告了。 结果焦端直接网上回应,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算命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心无敬意,嘴无忌讳,小心遭天谴责罚。” 这句话被人故意曲解成了对网友的诅咒,一下子弄得本来冷嘲热讽的人更是逆反,叫嚣着要把他举报了送进局子里,这还不算,已经有人在人肉扒信息了。 评论区里面不只是有对焦端的恶意揣测,还有对送锦旗女生的黄谣,可以说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这个女生看着就是勾三搭四的样子,表面上看是个托,谁知道背地里和这大师是不是早就睡到一块去了。” 殷垣一边翻评论一边截图保存证据。 “我感觉焦端的回应没问题,评论区应该是有人在恶意引导舆论。”柏扶青说道。 “我看出来了。”殷垣翻身下床,匆匆去洗漱,完事后对柏扶青道:“你告诉夜枭不用忙活水军的事了,这种事情没有比直接发律师函更迅速的方法,带头的那几个用户我都留了证据,直接起诉,不用废话。” 柏扶青看了眼评论区,嫌恶地蹙眉,“不积口业,烂嘴拔舌。焦端说的没错,现在的人说话太没忌讳,迟早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殷垣停下脚步,“怎么说?” “一个字就是一句咒语。说多了,咒的力量就会一直增强,要是说些善意的话,那反作用在自己身上就是向上的力量,倘若都是侮辱谩骂,说得越多,自己也会越倒霉,成为谶语。” 殷垣眯了眯眼睛:“我先让他们尝尝法律的力量。” 柏扶青失笑,“行,大律师,你忙去吧。” 殷垣给焦端打去电话,网上闹翻天了,焦端身为当事人一点也不急,摆摊去不成了,他就躺家里歇着,听说殷垣还想过来看看他。 焦端笑眯眯道:“不急不急,我刚才给自己算了一卦,我这事很快就能解决。” 殷垣以为他就说说,还是找他签了代理协议,把这事主动揽了过来。 焦端连发两条动态,一条@了殷垣所在的律所,表示已经委托了律师全权代理名誉权。另一条则是发了条意味不明的消息。 ——“晚上七点前,依旧搬弄是非的人,可以准备准备钱料理后事了。” 焦端悠哉悠哉地端了两杯茶,自己碰着抿了口,坐在躺椅上享受生活,“退休就是好啊,天天想干啥就干啥,多自由。” 殷垣一边敲电脑,一边忙里偷闲问他,“你上班多少年了?” 焦端掐了掐手指认真算了一会,“从以前到现在……怎么也有一千年了。不知不觉,我都打工这么久了啊。” 殷垣听到这,下意识抬头,“你也太爱上班了吧?” 焦端斜睨他:“去去去,这叫有奉献精神,你个小娃娃懂什么?” 他吹了吹碗里的清茶,再次抿了口。 律师函和起诉书都有模板,殷垣稍微改动几处,加上公章就发了出去。 本以为忙完了可以歇口气,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对方带着哭腔问:“您好,是殷律师吗?” 殷垣起来的动作一顿,“我是。” “殷律师,您好。我看到了网上的东西,大师的案子是您在代理对吗?我是视频中的另一个女生的朋友,她现在人失踪了,我感觉应该和网上新闻的发酵有关。” 殷垣瞥了焦端一眼,拿着手机走远了一些才问道:“你仔细说一说,她什么时候失踪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叫苏叶,我叫张琪琪。” 张琪琪语速极快,带了点哽咽,“就是今天一早。我早上一看见新闻,认出来里面的人就是她,就跑过来敲她家的门,她人不在家,我打电话也关机,问了她的家人,她哥也不知道她在哪。她那男朋友因为大师算的卦,被看出来是人贩子同伙,现在也被逮捕了。和她亲近的人就这么几个,现在谁也找不到她。” “她本来就有抑郁症,好不容易谈了场恋爱却是个骗子,现在还得被网暴,被开户,我真怕她会想不开。” 殷垣让她先别急,“你现在在哪?” 张琪琪:“我就在她家,她哥也在。” 殷垣:“网上的那些言论,我们都能走法律途径解决,千万不要想不开走极端。现在重要的是先确定她的安全,你把手机给她哥。” 过了一会,对面响起一道男声,“你好。” 殷垣废话不多说,对方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他就直接切入正题,问道:“你把你妹妹的八字告诉我,我想办法找她。但是你也要去报警,一定要保留好证据,要求警察立案。” 焦端看似在休息,实则早就竖着耳朵偷听,殷垣刚挂完电话,他就立刻跟上道:“那姑娘人现在没死,放心。” “重点不是她现在死没死,是舆论再发酵下去,她很有可能会被人肉出真实信息,到时候就算澄清还她清白也晚了,她就算不会轻生也会崩溃。”殷垣皱眉。 “你能联系人,先把那个女生男朋友的案子给出调查公示吗?警察蓝底白字的通报信服力还是很强的。” “行,打个电话的事。”焦端就算退休了也是个干了多年的老警察,在四九城的公安系统里还算有些份量,只是基于事实给个通告而已,又不是伪造一份。 那边的主办民警很快答应下来,在网上贴出来案件经过,证明女生最初找大师送锦旗确实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是个跨国人贩子。 焦端睨了殷垣一眼,“你刚才问她八字,不会是想自己找她吧?” 殷垣:“也就是随手的事儿。” 焦端早有预料,挑了挑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 四九城某老式小区里 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男人开着直播,得意洋洋道:“我怎么说来着,这一男一女,肯定有猫腻。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单纯的男女关系?” “你别看女的长这么年轻,实际上啊,你看她认真打扮了的。穿着长裙露俩胳膊,还踩着高跟鞋,化了妆。要真的和她说的一样,发现男朋友是人贩子,她不得躲在家里怕死了,哭个十天八天才敢出来。怎么会刚发现就来送锦旗感谢,肯定是炒作的。” “特意打扮了这么一番,绝对是想接着这个噱头,赚一波流量当网红。信的人这辈子都有了,谁信谁鲨臂,这女的一脸精明样,专骗老实人。” “还有这老头,他是大师,你们信吗?有本事的大师会在天桥下给人算命?你们是没看他算卦的时候多敷衍,让你蘸水写个字就完了,其他全是胡编乱造,鬼知道说的真假。” 直播上的弹幕,清一色都是“学到了”“学到了”“感谢博主分析,不然真成大怨种了”。 偶尔有几个不合群的弹幕刷过。 “就凭一段三秒的视频,你就能看出来这么多,到底谁在胡编乱造?” “博主你这么造谣,你爹还在吗?”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蹭流量,吃人血馒头的到底谁?” 男人嗤笑,看着屏幕上蹭蹭往上涨的人数,一个小时就多了四五万的人进入直播间,更是让他狂喜。 他摁捺住激动,故作平静道:“我当然能看出来,你们没经过特殊训练当然不知道,这个女的姿势神态,很明显就是说谎。” 其他弹幕纷纷跟上,“替这个女的说话的,都是和她一样的人吧。你们是托儿还是也跟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谁知道呢,可能经历过的人更懂吧,哈哈哈哈哈。” “支持博主,保护我方老实人。” 刚才那条质疑的弹幕再次出现,“博主你就是在造谣,警察已经给出通告了,那个女生就是发现了男友是人贩子,并且报警把人送了进去才不得你说的炒作。你赶快道歉,不然等着被告吧。” “楼上的,好像已经有律师代理这个案子了。坐等博主喜提银手镯。” 男人压根不信,动了动鼠标把这俩弹幕给屏蔽掉,继续侃侃而谈。 他就开了一上午直播,粉丝已经增加了两万多,要不趁机赚一波流量,他就算死了也得坐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至于真相,谁在乎呢? 大众就喜欢吃瓜,越猎奇越龌龊,越能挑动他们的神经,吃得更加兴奋。 男人继续讲了会,眼看听直播的人活跃度都下去了,眼睛一转,拿自己身边的同事朋友出来,临时编了几个黄段子,眉飞色舞地讲出来。听的人也开心,给他刷火箭,车子,刷个不停。 “兄弟们,家人们,真是太客气了。咱们都是兄弟,我有义务出来打假嘛。”男人哈哈大笑,突然感觉什么东西松动地掉进了嘴里。 舌尖一凉,似乎舔到了个硬东西,他想吐出来,可那东西骨碌碌滚到了喉咙深处,舌根一动,竟然把那个东西咽了下去。 “曹,什么东西。”男人皱眉啐了一口,没发现什么异样,就也没在乎,继续讲了起来。 “那老头注册了个账号,还发什么,七点前不道歉,就能准备料理后事了。曹,笑死老子了。”男人翻个白眼,“就我这身体,那老头死了,我都还活的好好的呢,我给他准备后事还差不多。” “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又一个东西掉进了嘴里。 这次他没动嘴,而是用手探入嘴里去拿,想看看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手指捏着个又小又硬的东西出来,等他看清后,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曹,怎么是老子的牙!” 他的牙怎么会掉? 直播的镜头清清楚楚地把他的脸全照出来,男人找不到镜子,就趴在镜头前,对着屏幕,呲着牙查看情况。 “兄弟们,没啥事。就是我的牙突然掉了,不过居然没血,真是奇怪了。” 男人故作轻松,拿手敲了敲门牙,本想表示自己的牙口还好,可不想,他这么轻轻一击。 “咔嚓”两声。 门牙也脱落了下来。 泛黄的白牙在桌面上滚了两圈,还带着深红色肉渣。 男人这次完全被吓懵了。 弹幕里也纷纷道:“博主怎么突然表演魔术了,才艺博主啊?笑死。” “博主这表情真不错,比那些演员都强了。” “怎么感觉有点恶心,博主要不离镜头远点吧,我看着反胃。” 男人哪还顾得上什么直播不直播,拿上手机钥匙,关上电脑就冲出家门,直奔医院。 他拦了辆出租车。 路口等红绿灯时,他看见斑马线上有个拄着拐棍的老人吃力地走动,不由骂了句:“老不死的,怎么不被车撞死呢。真耽误时间。” 司机隔着后视镜白他一眼,现在的年轻人,嘴上说话真是没轻没重的。 男人等下了车,直奔急诊。 前面排了个抱着孩子的妈妈,孩子因为高烧一直哭,男人听得烦躁不堪,“哭哭哭,就知道哭,喂,你是死人吗?自己家孩子都这么吵了,一点不管是吧,有没有点素质,公共场所这么吵,你觉得合适吗?” 抱孩子的妈妈无措地道歉,“不好意思,我孩子高烧,她难受,您多体谅体谅。” “曹,来医院的谁不难受,凭什么就要体谅你,一个发烧而已,要连这都挺不过,还不如直接摔死,这种孩子生出来有什么用,净会给人添堵。” 妈妈的脸色一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男人正想说话,忽然感觉嘴里啪啦又掉了什么东西,他往手里一吐,果然又是牙。当即吓得扒拉开女人往急诊室里冲,“医生,医生,先看看我,我出大事了。” 门口的护士伸手拦他,反被他一把甩开,冲了进去。 男人不顾还有别的病人看诊,一把把牙放在桌面上,惊恐道:“医生,我的牙掉了。” 周围病人,医生,护士,全都看弱智一样看他。 掉了两颗牙而已,把他居然吓成这样。 医生很不客气道:“请你出去排队,你现在的情况不符合插队规定。” 男人:“我牙掉了,它莫名其妙掉了,这还不严重吗?” “请你出去。” “一群庸医,我要告你们。不给病人看诊,还赶我出去,说什么狗屁白衣天使,全是伪善。”男人表情一转,疯狂骂道,“你们给不给我看病?不给我看,谁也别想看,我今天就在这不走了!” ”保安,把保安叫过来,这有人医闹——” 医院里最怕出现这种蛮不讲理的病人,看着跟个人一样,实际上只要有一点不顺心就开始疯狂大吵大闹,搅得所有人都不安生。 护士慌忙出去喊人,医生警惕地看着他,生怕在下一秒看见他手里拿出凶器。 男人声嘶力竭地喊闹一阵,忽然弯腰咳嗽起来,脸色通红,憋着像是要窒息了。 他呼呼歇歇,大口大口喘气。 医生见状不妙,大喊:“大家都让一下,留出空间来。” 医生想上前查看情况,男人忽然捂着嘴,表情痛苦,下一秒从嘴里喷出四五颗脱落的牙齿还有一大口血沫。 “你怎么了?”医生真以为他有什么大病,连忙上前搀扶,男人却连连退后,两只手争先恐后地塞到嘴里,指甲在舌头上来回抓挠。 “痒,好痒啊,为什么会这么痒,我的嘴好痒的——” “好痒,好痒——呕——呕呕——” 男人的舌头被他几下抓出了血痕,鲜血混着口水淌出来,落了一地。 等保安赶过来时,就看见男人嘴里已经没剩几颗牙了,而整张嘴也完全溃烂发炎,一嘴的血水源源不断涌出。 …… “医生,我儿子这是怎么了?”男人的父母千里迢迢从老家赶过来,一到医院就瞧见完全说不出话的男人,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拉着医生哭天喊地。 “他才这么年轻,他怎么能说不出话呢?你们是医生,你们要给我们解释啊!” 医生叹气,“我们已经组织了专家会诊,也没查出原因。只能先让他在医院住着,观察观察情况。” 男人父母抹脸擦泪,“我的孩子啊,他连婚都没结呢,要是好不了,该怎么给他娶媳妇?” 医生没想到都到这时候还想着给男人找媳妇,不由皱眉,“你们还是多关心关心病人情况吧。他这样,总要有个原因。” 男人嘴里溃烂,发出一阵阵恶臭,他的父母坐在病床边哀声叹息,“儿子,你怎么突然这样了?” 男人动了动眼睛,口齿不清道:“哇哇——哇——” “你说什么?” 男人抖着手,指了指自己手机。 男人的父母还没会意时,他的远方表弟打来电话,“大姨,我表哥怎么样了啊?” “你表哥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唉,怎么会这样啊。” 远方表弟沉默一会,给他们发了个截图,“我感觉是因为这个。我表哥居然还开直播骂人,他也不想想,被骂那个人是干啥的。” “干啥的啊?” “人家是算命的大师!他就没想过万一人家有真本事怎么办吗?我哥这后半辈子都别想安生了。人家都说了,晚上七点前,还没道歉的人就等着准备后事吧。” 男人父母讷讷,“假的吧,怎么可能这么玄乎。” 表弟:“反正我话说到这了,要是我表哥出了什么事,别连累我们家就行。” 他撂了电话,男人父母看了眼他发的截图,上面正是焦端发的那句警告的话。霎时间,从后脖颈一下凉到了脚后跟。 万一是真的呢? 和男人症状类似的人,可不少。 …… 四九城有条横贯东西的大河,河堤绵延几十里,一到晚上,这里就会聚拢不少来这里约会,散步,还有喝酒吃夜宵的人。 殷垣就是在这里找到失踪的女生的。 或者说,是已经跳河自杀的她。 人潮汹涌,一端是看不到头的张灯结彩,另一头却是冷寂的河水。 苏叶踩在水中,一步步感受着逐渐蔓延至胸前的河水。 她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还不如直接去死。 已近六月,四九城的河水依旧冰凉刺骨。苏叶在水里,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失重飘起来。她张开手,仰头看着最后一眼星空…… 一角绯红的衣袍猎猎生风,再往上看,她看见一个飘在空中的红衣男人。 男人长得极其好看,眉眼精致,不似真人。 苏叶深深地叹了口气,主动问道:“你是来接我的天使吗?” 她忍不住发散思维,原来华夏的天使是穿的红衣服,还是汉服,果然很有民族特色。 正要抽勾魂索的殷垣:“???” 什么使? 第101章 “……四舍五入算地使吧。” 天使从天上来的,他从地下来,叫地使很合理。 苏叶还在想“地使”是哪来的新称呼,便听殷垣道:“你的家人朋友都在找你,你确定要去死吗?” 苏叶:“就连你也想劝我活下去?我出生没有选择,现在连死都不能自己来决定?” 她情绪再次崩溃,浑身泡在冰凉的河水里,意识半脱离身体,她感觉自己就是风里的尘埃,随时都能腾空而起,飘到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非要救那些想死的人呢?救回来了又怎么样?你以为敢死一次就不会去死第二次了吗?”苏叶脸上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泪还是河里漫到皮肤上的。 她的魂魄卡在将出未出的边缘,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我真的好累好累,对我来说,就连呼吸睡觉吃饭都很累,我只想解脱,我真的只想解脱。” 殷垣耐心听她说完,“我不是来劝生的,我只是趁你还没死,再确认一遍,你真的决定要去死吗?” 苏叶:“我确定。” 殷垣:“提前和你说好,阳寿未尽的人,死了也不会立刻去投胎。你还能在外面飘上三十多年……有想去的地方吗?做人去不了,做鬼说不准能去看看。” “想去的地方?”苏叶怔了一下神,“我想去看雪山还有草原。” “那太远了,你做鬼去不了的。” 苏叶:“可是我还没去过呢。” “我可以让你给朋友托个梦,让她到时候带着你的骨灰去那里看看。”殷垣话罢,苏叶眼睛猛地一亮,“可以吗?” 殷垣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觉得她能接受吗?不是忌讳骨灰,是她能接受你的死讯吗?” 苏叶彻底愣住,眼神黯淡下来,那怎么办? 她脑中浮现出张琪琪的笑容,她们两个认识了将近十年,可以说是融入了彼此的骨血中,早已不分彼此。所有的梦想和热爱,只要她喜欢,张琪琪都会无条件地支持。 调换一下角色,她看见张琪琪突然死在自己面前,她会是什么心情? 她肯定会疯,会崩溃,会号啕大哭,余生都要生活在无尽的阴雨中,每次一想到对方,思念的伤口就会溃烂发炎一次,再也不会有愈合的可能。 她受不了张琪琪会死,张琪琪就能受得了她的死吗? 她和张琪琪还有约定没实现呢。 殷垣看她总算有了犹豫,拿着勾魂索的手挥了挥,宽袖卷起一阵湿润的风拂过她的身体。 “如果你没想好,那么死也不会让你解脱,你回去再想想吧。” 苏叶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沉上许多,眼前的所有景象全部黑下去,只剩殷垣那句话在她脑中盘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耳畔各种声音嘈杂不清,似乎围了很多很多的人。 他们在说什么? 黑暗中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影影绰绰,苏叶的呼吸逐渐急促,胸膛有了起伏—— 总算,她看到了一丝亮光,像是从水里忽然探出头,一切模糊不清的声音戳破了那层消音的隔膜流入她耳中。 他们说:“有气了,总算有气了,她活过来了。” 欢呼雀跃一道流光一样,消失在她短暂清醒的意识中,等再次醒来,她看见医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心电监护器在病床边“滴—滴—滴—”地规律运转。 病房恰在此时被推开,进来的年轻女人看到病床上刚醒来的苏叶,顿时喜极而泣,跑过去和她紧紧拥抱。 …… “你知道我看见生死簿上有个名字一直在闪有多震惊吗?”白无常真服了,“你在这卡我bug呢,我等了半天都不知道该不该去勾魂。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你倒好,一下子把人又救活了。” 他看着活过来的苏叶,一脸无语。 殷垣:“她本来就没死,是死是活全在她一念之间,关我什么事?” 白无常:“我不管,反正我白跑了一趟,再加上我搬救兵去那只妖的老巢里救你,还有帮你看小僵尸的人情,你一共欠我三次人情了,说说吧,该怎么补偿我?” 殷垣:“我请你喝酒,你喝不喝?” 白无常许久没碰酒了,听到酒字就被勾起了馋虫,口舌生津,“真的假的,那我要喝洋酒,听说有款酒特别烈,叫什么什么无忌的。” “张无忌?” “你逗我呢,张无忌是人,我说酒呢。” 殷垣忍俊不禁,“那酒叫威士忌。” “听着挺像,就它了。我今天要喝个痛快。”白无常高高兴兴地跟他离开医院。 殷垣先回家回了自己的身体,点了一堆酒等人送上门。 白无常就趁机在他家里转来转去,“你家那位又不在啊?不在也好,我每次看他都有点发怵。” 不提柏扶青还好,一提柏扶青,殷垣就想到自己和他结契的事。 照柏扶青的说法,他既然结了这个婚契,柏扶青就能保他平安到老,所谓命格早夭的说法也统统不能算数。 这么看来,他做这个地府判官也没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反正离职了,他也不会死。 “老白——” 白无常不高兴地回头,“我姓王!” “……”殷垣从善如流,“老王,你过来坐,我和你说点事。” 白无常狐疑地飘过去,“你又打什么主意呢?不会是不请我喝酒了吧?” “少不了你的酒。”殷垣沉吟,“如果我不想干了,那我和地府该怎么解除劳动关系?” “你不想干了?”白无常睁大眼睛,“你给我个理由,是我对你不好,还是都城隍庙的待遇不够,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啊。” “……” “……不是,你等等。”殷垣岔了个话题,“这还能商量?你之前怎么不跟我商量?” “之前那是试用期,你见过哪个新人有资格谈条件的?”白无常理所应当,“现在你也算我们正式的同事了,待遇当然不一样!” “请加个外包,谢谢。”殷垣有点无语,“你说说要怎么才能离职?” “这是府君征调,就是泰山府君,东岳大帝,他老人家下的令,你和我说没用,至少也要和城隍大人讲才行。” 殷垣意外:“这么麻烦?” “别人想干还干不了呢。”白无常就稀奇了,“我说你吃阴阳两界的饭多方便,不说给人看事抓鬼,就是从你当律师角度来看,你白天开庭万一输了,你晚上还能变个身跑法官家里或者对方律师家里吓唬吓唬他们,出出气,这多好啊。” “我是有职业道德的。”殷垣义正词严,“我是律师,又不是什么黑涩会,输了案子还要来打击报复这一套。” 白无常搓搓手,嘿嘿两声,“城隍大人应该会喜欢你,你要是入了他老人家的眼,可别忘了给我说说好话。” “我要是能说话,肯定提离职。”殷垣正说着,门铃响了。 来送酒的是专卖店的专职配送员,十分有仪式感地铺了个白色桌布,再摆上几支干净的酒杯。戴着白手套的手将酒从箱子拿出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醒酒,得到肯定答复后,便专业地起开酒封,往准备好的几支酒杯里一一倒入。 “您慢用。”他礼节性鞠躬,微微一笑。 殷垣点的酒不只是威士忌,还有其他两种葡萄酒,红的白的蓝的各占一个杯子,被光一照,投下各色透明的影子,格外好看。 白无常等人一走,便趴到酒杯旁边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真是太香了,我都好久没喝酒了。” “嗯,这个好,这个够烈。我以前就爱喝烧刀子酒,这种酒一入肚就跟刀子在胃里搅动似的,火辣辣的,又疼又爽。” 他眯着眼睛享受半天,才发现殷垣一滴都没动,不由奇怪,“你怎么不喝?” “我一会还要开车,这酒都是你的,你自己慢慢喝吧。” “行吧。”白无常抱着酒牛饮。 殷垣看了会,实在没忍住,“这酒要细品,你喝慢点才有味道。” “什么破讲究。” “这酒非常贵……”殷垣大致说了个数,“比你半年工资都高。” 白无常手一抖,“我滴乖乖,这么吓人。” “这酒来还你人情,你不亏吧?”殷垣乜他一眼,白无常咽了咽口水,“那我喝慢点。” 殷垣接到了苏叶的哥哥的电话,他以为是来报苏叶平安的事情,想也不想便接通了。 谁知道苏木气急败坏道:“殷律师,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查到了我妹妹的住院信息,跑到了医院来堵我。” “他们?有多少人?”殷垣下意识起身,拿上钥匙就要出门,“你报警了吗?” “对,大概有七八个人吧,还没报警,医院的护士和保安在拦着。气死我了,这群人真是心肝脾肺全黑透了,我妹妹这才刚脱离生命危险,他们就跑过来。” 殷垣也没想到还能这样,他以为这些人到了线下至少能有点底线的。 没想到还是高估了他们。 “你先报警,也别出去。我现在过去看看情况。” 殷垣嘱咐完他,又对在品酒的白无常道:“你喝完就离开,我还有事忙。” 白无常让他放心,殷垣出门开车一路驰往医院。 到了住院部发现那层楼比想象中的还要热闹,两排病房门全打开了,站满了出来吃瓜的人,有个大爷眼睛都只剩一只了,还在探头去看。 保安和警察死死拦着要闯进的人。 “你们都退后,听见没,全都退后,不然全都带回去关起来。” “离病人远点,你们这样会打扰到整栋楼的病人休息!” “都别吵吵,你们干什么呢?啊?还有没有点法律意识了?” 而想闯进去的人却都神情激愤,恨不得冲进病房把人抓起来。 “这里面的人会巫术,就是因为她,我儿子才会突然生病,现在牙全掉光了,连说话都困难,这事必须有个人来负责!” “对,必须要她出来负责,有能耐别在里面装死,你出来啊!” 警察满脸无语,“什么巫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封建迷信呢?” “就是她,她和那大师联合起来给我儿子下巫术,我儿子现在半条命都没了。那大师还让我们回家准备后事,呸,肯定就是他们干的,他们早料到了。” 殷垣站旁边听了会算是听明白了,焦端昨天发网上的警告起了作用,有的人还真因为骂的太脏被口业反噬了,结果这些家属不仅不悔改,还觍着脸来医院闹事。 殷垣直接道:“都这样了,也没见你们有一点反思,不全都活该吗?” “你是谁?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家属回头,指着殷垣没好气道,“滚一边去。” “我就是他们的代理律师。”殷垣拿出手机,在他们骂人前打断道:“我已经开始录音录像了,你们谁骂的,骂的什么,我都有证据。到时候我一个个告,反正我的工作就是这个。要是不想留案底吃牢饭的,就说话客气点,过两遍脑子再说。” 他不仅长得好看,说话的语气气势十足,凭借着优越的身高睥睨全场,愣是一个敢动的人都没有。 “你们或者你们的家人网暴在先,我都存有证据,我的起诉书还没交,你们倒先倒打一耙,说是诅咒巫术的,有证据吗?” “网上那句话……” “网上的人说你是sb,你是吗?”殷垣反唇相讥,“倒是你们,居然敢跑医院来闹。警察同志,这已经算扰乱公共秩序和寻衅滋事了吧。这里可是医院,万一出点事,人命关天。” “没错,等我们的人来了,你们一个别想跑,全都跟我回去。”警察严肃道。 殷垣趁机把他们一个个的脸都记了下来,就是这些人或者他们的家人在网上骂的焦端。 殷垣自认为自己心眼不大,很爱记仇。等晚上夜深人静,他带着这些人去拔舌地狱溜一圈,长长见识,看他们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这里面还有人不死心,“我儿子现在人都躺到医院奄奄一息了,总要有人负责吧!” “我妹妹被你们逼得跳河,你们谁来负责?!”苏木再听不下去,一把推开病房们,朝着外面大喊。 “你们在网上一人一句地跟风造谣,把她逼上了死路,她要是有任何意外,你们都是杀人犯!” 不知道谁嘟囔了句,“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差,还怪得了别人吗?” 这句话彻底点燃苏木的怒火,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揍人,场面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第102章 带头闹事的人都被警察挨个拷走,苏木还算幸运,警察看在苏叶刚脱离生命危险,不能没人照顾就当场教育他两句,把人留在了医院。 一大帮人热热闹闹地走了,刚才七嘴八舌喧嚣不断的走廊忽然恢复安静。 殷垣和苏木面面相觑,“你的脸。” 殷垣拿出递过去纸巾,苏木的哥哥脸上有一道被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沁出来几滴血,瞧着还挺骇人。 “唔……谢谢。”苏木接过来,道了声谢,“刚才谢谢您帮忙,嘶——下手真狠啊......不过他们说的什么牙齿脱落,连话都说不出来,我什么都听不懂,没头没脑地跑过来,这帮人搞什么鬼。” 殷垣清凌凌地看着他一边擦血一边呲牙咧嘴,“这些人都是网上借着流量骂人的主力军。骂的越多,口业积攒的越多,反噬也就越重。哦,反噬就是他们说的病得下不了床。” 苏木手指一顿,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说的什么巫术是真的?” “不是巫术。”殷垣解释,“这就是最简单的因果关系,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他们蹭热点流量,颠倒黑白曲直,诽谤侮辱别人是因,现在口舌生疮就是果。能严重到住院奄奄一息的人,肯定不止一次这样干过了。” “活该!呸。”苏木狠狠啐骂一口,不过他想起来面前人的身份,不禁好奇道:“你不是律师吗?怎么对这个也有了解?” “书上有,我恰巧看过。”殷垣顿了顿,“焦端不仅是这次案子的当事人,也是我长辈。” “焦大师?难怪呢,那我懂了,您这是主业律师,副业大师,家学渊源啊。”苏木一副明白了的表情,脸上的血一直往外渗,一张纸都被浸透了,他骂了句,对殷垣道:“您帮我拍个照片成吗?” “?” “我拍下伤口发给警察,打了我的王八蛋一个都别想跑,都给我蹲局子去。”苏木道。 殷垣接过他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苏木配合的呲牙咧嘴,一副疼得要命的样子。 “怎么样,我这演技好吧。”苏木笑呵呵接过来手机,十分满意自己的表情,这谁看了不同情他。 殷垣欲言又止,“警察要看伤情鉴定的结果给出处罚,照片没用。” 苏木这伤看着吓人,估计连轻微伤都不算。 苏木一听,“那我去找医生看看,殷律师你来都来了,正好进去看看我妹妹,她刚醒,你帮我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他看了眼病房,愁眉苦脸,“我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深怕刺激到她了。唉,她不犯病还好,一犯病,就跟魔怔了一样,整天要闹着自杀。” 殷垣:“她是抑郁症?” “抑郁加焦虑。”苏木谈及妹妹,嘴上叹气,但眼中隐隐含着骄傲,“她小时候,我爸跑了,我妈工伤死了。我那时候也才十五岁,保险公司和单位赔了一笔抚恤金和保险费,林林总总也够我们俩生活了。我就一边上班一边拉扯她长大,后来工作有了点气色,一忙起来就把她忽视了。”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她因为家庭原因,被人在学校里面孤立了好长时间,也是那时候她精神出了问题。不过她脑子聪明,高考考了好大学,大学里又拿了学校的公派留学生名额去国外读了几年书,现在在国内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我以为她会越来越好,让我妈在天之灵也能看到我和妹妹过得很好,结果又碰上了这种事情。” 苏木叹气,“我一老爷们,比她大了十来岁,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怎么说都不对,不理解她。可是我也不能支持她去死啊!” 殷垣打交道的人里不乏有各种精神病人,和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属聊天下来后往往能发现,大部分的病人其实才是家里症状最轻的。 多的是家里人不理解病人,甚至认为病人是家庭的负担。苏木这样的做法不说是最好,起码也是做的很不错的那类家属了。 “只要是真的关心她,就算不说出来,她也能感受的到。”殷垣道。 “但愿吧。”苏木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那我先去了,您自便。” 殷垣敲了敲病房门,里面讨论声短暂的停了两三秒。 “进来。” “琪琪,我现在感觉真的好了不少,你不用这么担心我了,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比昨天精神多了?” 苏叶穿着身病号服,光脚站在地上转圈,“你相信我,从醒过来后,我就想开了,我觉得我现在死了就亏了,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看呢。” 张琪琪听着她说的话,既欣慰又疑惑,“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苏叶提到这事,异常兴奋起来,“我说出来你都不信,你知道我在濒死之际的时候看见谁了吗?一个穿红色汉服的男人,长得超级好看,还会飘。关键是,就是他把我留下来的。他说倘若我活着的时候没彻底想开,就算是死了,这些烦恼也会如影随形。我一听这话有道理啊。” “我活着还能到处走走看看,有你有我哥,要是死了,身边没有家人朋友,那岂不是跟坐牢一样难受。” 刚推门进去的殷垣:“……” 他昨天的原话不是这样的吧? 稍微放心下来的张琪琪:“……” 坏了,病情又加重了。 张琪琪忐忑不安:“你说你在河里看见个穿红衣服,特别好看的男的飘在天上?” “是啊。” “完了完了,抑郁转精神分裂了。”张琪琪喃喃自语,“不行,我去找医生过来给你看看,怎么还出现幻觉了呢!” 她转身朝外面走,迎面撞上进来的殷垣,整个人卡了一下壳,“欸,殷律师,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苏叶醒了,就来看看。”殷垣冲她点点头,“她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张琪琪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殷垣突然来了,她也不好离开,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把待会请医生过来看看的想法暂时摁在心里。 “苏苏,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案子的代理律师殷律师……你这什么表情?” 苏叶愣愣地看着殷垣,这张脸她死都不会认错的。 “琪琪……你要不还是给我找一下精神科医生吧,我可能病情真加重了。” 她疯了吗?居然看见那个飘在天上的人跑到医院来了,还是什么律师? 张琪琪:“???” “……”殷垣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马甲又掉了。 算了,本来马甲全漏风了,也不差这一个洞。 “咳。”殷垣轻咳,“我们昨天见过,看你这反应应该没把我忘了。” “啥?”苏叶猛地抓了把离她最近的张琪琪,“琪琪,你要不掐一下我吧。我感觉我不是疯了,我是压根没醒。” 怎么跟做梦似的,梦到哪句出现哪句。 张琪琪一点没收力,苏叶疼地嗷一声,“居然是真的!” “律……师?”苏叶指了指他的衣服,“你的红色那件袍子呢?” “那是晚上的工装。”殷垣面不改色道,“我有两份工作。” “你……我……你,你当时一甩袖子,把我弄回了身体去,你你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殷垣一脸深沉:“给你算命的焦大师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要不是他,我就被人贩子卖了。” “他算出你命不该绝,让我帮帮你。”殷垣点点头,“你懂吗?” 苏叶:“!” “我懂了!”苏叶狂点头,“你们就是传说中的龙组对吧,平时大隐隐于市,一到关键时候,就出来和敌对势力斗法,保护龙脉,维护华夏和平。” 这下轮到殷垣沉默了,“……你一会还是去精神科看看吧。” 苏叶无辜地眨眨眼睛,“你们这行要保密是吧?我和琪琪的嘴特别严,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 “……行吧。”殷垣感觉越解释她会脑补越多,索性不说了,转移话题,“你醒过来就好。我来是告诉你,案件起诉材料我都递给法院了,过几天应该就能有开庭的消息。” “好,我没意见。”苏叶点头,“不过大师那边怎么说?他被骂肯定很生气吧?” 焦端不仅不生气,还在家里享受退休生活呢。 殷垣:“他比你好多了。” 张琪琪拿手机给她看这两天的事情,“焦大师网上回复可硬气了,让那些不道歉的人可以准备后事了,直接贴脸开大。” 苏叶:“真的假的?有人道歉吗?” “还没见到。”殷垣刚说完,张琪琪拿着手机忽然惊呼一声,“你们快看,有人道歉了。这个人……是带节奏最狠的那个人啊。” ——理智的审判者:我向本次事件中的两个人道歉,是我不懂事,为了蹭流量,罔顾事实,恶意造谣,引导大众走向错误的认知,从而造成了严重后果。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郑重向当事人道歉,从今天起,我这个账号将不再使用,完全回归到了三次元生活中,希望大家都引以为戒,不要随随便便就跟风造谣别人。 下面一堆人评论:“老哥,你被夺舍了还是被枪指着脑袋了,喝了几两说这话?跟他们硬刚啊,别怂!” “说吧,大师给你多少钱了,带一带兄弟们啊,我也想发财。” “大哥你是不是收到律师函怂了?是的话就点点头。” “取关了,怂包。” “不是,你们都不知道昨天出大事了吗?好几个吐槽这事的大博主全出事了,现在都住进医院去了。大师那话,有可能是真的哦,骂过他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对,我看有个博主直播着突然下线去医院了。” “到底怎么了?我断网了吗?这怎么还有点诡异啊?” 理智的审判者:大师说的没错,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还请大家嘴下留情,多积阴德。 张琪琪一条条读出来,看得后背也有点发凉,“这都是真的吗?好几个博主都出事了。” 有人跟着理智的审判者后面同样道了歉,表示身体确实有点不舒服,不是口腔发炎就是莫名其妙嗓子疼得要命,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发表过过激言论的人。 网友的态度前后反转这么大,再加上隐约间有点玄学存在,不少路人跟着也吃起来了瓜。 就在这时,娱乐圈的常青顶流影后夏夜直接转发了焦端的帖子,高冷地留了一句评价:人说话,说人话,说话仁。 她粉丝分布在各个行业,各个年龄阶层,数量庞大到可怕。这句评价就像一颗炸弹,把本就不少人关注的事情推向高潮。 更高潮的是,四九城公安市局亲自用官方账号认领了焦端的身份,他不止是天桥下摆摊的人,还是从业几十年的老刑警。 谁都可能是骗子,他绝对不会。 评论区吃瓜的网友简直要疯,“今天真的不是愚人节吗?又是夏夜又是公安局,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妈呀,官方都出来辟谣了,看来大师肯定没问题。” “有人能解释一下吗?老刑警退休后,摆摊算命真的合理吗?” 这条评论下,官方回复了:他不是摆摊算命,他只是闲的在当便衣到处观察。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便衣警察。突然合理起来了,为了蹲点犯人,你们干什么职业我都觉得很合理。” “串起来了,都串起来了,难怪那个小姐姐发现了男朋友是人贩子,说不定她男朋友早就被警察锁定了,只是借机提醒一下而已。” …… 苏叶激动,“我就说你们是龙组吧,还是被国家收编的那种!” “……” 他被地府收编还差不多。 “你别脑补了。”殷垣也是服气,“这么多理由,你挑个喜欢的信一信。” “夏夜又是怎么回事?她现在都是半退圈状态了,居然也会公开支持我和大师欸。” 殷垣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夏夜为什么出来发声。 可能夜枭水军不够了? 网上的舆论一百八十度转弯,不少网友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带了节奏,纷纷醒悟过来删评删帖,一时间那些乌烟瘴气,入目不堪的词全消失了。 能大事化小,殷垣自然满意,但是那些带头的人也不能这么容易就被放过。 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做什么?这些人做了什么事,就该承担什么后果。 殷垣探视完苏叶后,就离开了医院。路上接到了一通电话,是警察打来的,今天闹事的几个家属,都想让他帮忙找焦端说说情,让焦端高抬贵手,放过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自己家孩子。 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了…… “警察同志,网上的新闻您应该也看了,哪有什么大师?这次事件的两个受害者一个是退休的老刑警,另一个是个身体不好的小姑娘,他们无缘无故就要受到这种程度的网暴,现在还要被倒打一耙说他们报复,您觉得这合理吗?” 殷垣看着正前方的路,平静地说道:“请你转告这些家属,都是成年人了,说出去的话,做出来的事情,也该自己承担责任了。” 他将这事告诉了焦端,焦端听后冷冷一笑,“是死是活全在他们自己,我才懒得搭理他们。要是我有心报复,他们早就全死了。” “……你的身体。”殷垣幽幽提醒。 焦端冷笑僵在脸上,尴尬地咳一声,“这不是放个狠话有气势嘛。” 殷垣:“屋子里就你跟我,对我放狠话有什么用。” “谁说只有你和我。”焦端傲娇地瞥他一眼,“你真当我叫你来是说这些废话的吗?” “还有谁?”殷垣左右巡睃,看见焦端别有深意地往他身后一瞥时,恍然回头。 柏扶青捧着一束黄色的花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了。 他穿了件休闲款的米色衬衫,单手捧花,另一只手插兜,悠闲地贴墙站立,疏朗的眉眼含了一层浅笑。 “他怎么在这?”殷垣莫名,“你们搞什么鬼呢?” 柏扶青拿着花走过来,“别问他,你问我。” 殷垣:“那你说。” 柏扶青:“……” 他努力酝酿了一下情绪,迎着殷垣困惑的眼神,认真道:“我看人类从古至今的订婚与结婚都需要正式的仪式,最起码也要经过双亲的同意。虽然你和我现在都没这种条件,但是焦端勉强也能算半个见证人,我……” 想了这么久的话,到了嘴边,柏扶青还是感觉有些紧张,“天道在上,亲朋观礼……我想问你,你和我之间的姻缘还作数吗?” 花香浮动,撩拨人心弦。比花更值得去欣赏的是却是面前的人。 殷垣怎么也没想到柏扶青会弄这么一出,还是在焦端家,如此的突然。 殷垣只惊讶了一瞬,就把花接了过来,顺口问道:“我叫什么?” “殷垣。” 殷垣挑眉,“只要殷垣在,姻缘就作数。” 柏扶青失笑,忍不住摇头,又觉得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看怎么可爱。 “不过我要是拒绝会怎么样?你会把和我之间的契约断了?” 柏扶青:“想什么呢,我就问问你,答案不重要。” “……”殷垣把花扔回他怀里,“你闭嘴。” 焦端看得津津有味,一时忘了神,摁了下电视机的遥控器,音量陡然加大,引得在场所有人回神。 半掩着的大门也突然砰一声开了。 弹出来一个黑衣服的男人和一个破了洞的水果篮,里面的苹果橘子葡萄滚落一地。 男人推了推棒球帽,若无其事地捡起来一个苹果,嘿嘿一笑。 “恭喜啊恭喜!” “赵云州……”殷垣诧异,“你怎么也在这?” 他怀疑的视线扫过焦端,焦端连忙道:“我可没告诉他。” 赵云州弱弱道:“我自己来的。” 第103章 半个小时后 几个人齐齐坐在客厅沙发,盯着茶几上的乱七八糟的水果和那束花发呆。 “我说。”赵云州实在没忍住,“我们在这开茶话会呢?” “你来这干嘛?” “我来代表组织慰问退休同志的生活。”赵云州说得理直气壮,“特意挑的新鲜果篮呢,全是老焦同志爱吃的,苹果,有助于老年人促进睡眠,蓝莓,有效预防老花眼,还有香蕉,特别适合牙口不好的老年人......” 老焦同志听得想打人,“小子,我打你两个都没问题,咱们俩谁是老年人还说不定呢。” 赵云州讪讪一笑,捡了个苹果去洗了洗,自己吃起来,“那也不能空手上门,多不合适,显得我一小辈不会做人似的,对吧殷垣。” 双手空空的殷垣,“吃你的苹果。” “你来就说这些废话的?”柏扶青不咸不淡刺他一句,赵云州耸了耸肩,“那还真......不是。” “我刚才在楼下收到了局里同事的电话,网上开直播的一个博主突然猝死走了。他父母在医院闹事被带到了局里,就这么一会,医院那边就传来噩耗,现在他父母经受不住打击哭晕了过去。”赵云州道:“原本是要拘留的,现在别说拘留,我们还得找人在医院守着,让他们家属赶过来照顾。” “死了?”殷垣道。 “可不,焦叔你说得准备后事是真的算到了,还是吓唬人的?” 赵云州只知道焦端退休后对算命什么的感兴趣,没想到这回来真的了。网暴确实可恨,可一个人就死了到底也挺让人唏嘘的。 焦端:“我说的你会信?” “要是真的我就信。” “爱信不信。” 赵云州厚着脸皮,“那你帮我算算,我啥时候能脱单?天天看殷垣这俩人秀,都快闪瞎我眼睛了。” 殷垣也好奇地看向焦端,八卦嘛,谁不喜欢。 焦端被两人四双眼睛紧紧盯着,没好气地端起茶杯送客,“都给我走走走,我享受退休生活呢,你们一个两个的,烦不烦?” “不是,啥意思?到我就算不出来了呗?”赵云州傻了眼,蹲到焦端旁边,努力把脸凑过去,“叔,你就花两分钟时间帮我看看呐!” 殷垣迤迤然起身,拍了拍赵云州的寸头,颇为同情道:“还听不出来呢?暗示你这辈子都是光棍了。” 赵云州:“我靠!” “不能吧?我好歹一米八,有编制有学历,凭啥脱不了单啊!” 殷垣:“之前有个姑娘看上你,你自己不愿意。” “哪个?”赵云州仔细回忆着,“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酒店里的那个。” “......”赵云州:“那是姑娘吗?那女鬼啊,我今天点头,我爸妈明天就得把我埋了重新开小号。” 他哀嚎不已,说出来的话让殷垣和焦端都忍不住笑,赵云州条件不错,放人堆里怎么也是出类拔萃的了,找不到合适的对象那就是缘分没来。 缘分这东西急也没用。 殷垣和焦端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焦端家,赵云州抹了把脸,也说要走。 等出了门后,赵云州才先想起来道:“我爸有个朋友开了个农家乐,下周开业,让我们去给添添人气,你也一块去呗。他们一群老年人,我混在里面多不合适。” “我还要上班。”殷垣正要拒绝,赵云州快速道:“我是来通知你们的,没用拒绝的机会哦。” “我看时间吧。”殷垣说着,盘算着他的假期,原本要跟柳裕请的假期被这次网暴的事情打断,一直拖着也没能用,放在下周也行。 赵云州走了,殷垣走到楼下,刚掏出车钥匙开门,柏扶青突然从背后把他抱在怀里,手里的花抵着殷垣的脖颈,扎的他有些痒。 “你怎么了?”殷垣被夹在车和柏扶青之间,费力地抽出胳膊抵在车上。 “赵云州说的话提醒到我了。”柏扶青语气闷闷不乐,“你跟我在一起,要是被你爸妈知道了,估计反应和他的父母一样。” 这小区是一处老小区,居住的人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们。他们俩在楼下拉拉扯扯,早就有路过的大爷跟大妈侧目看来。殷垣拍拍柏扶青的手,全当安慰,“先上车再说。” 现在社会风气比几十年前开放多了,可再开放也挡不住别人的八卦心理,该吃瓜还是吃瓜。殷垣可不想让自己成了别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柏扶青倒也听话,顺着他的话上了车。殷垣关上车门,想起他刚才的话,好笑又无语,“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驰离林荫道,道路两旁一排排的高楼大厦咻地不断退后,川流不息的车辆交织行驶在公路上。气流从开了条缝的车窗挤进来,是不是掀动着殷垣额前乌黑的碎发。 柏扶青还在思考刚才的话,安静地看着他,殷垣被瞅了十来分钟,总算绷不住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分出来心神给柏扶青,“不会把你卖了,放心。” 柏扶青长眉一扬,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卖我还不如把我哄好了,我给你钱。” “钱倒是不需要。”殷垣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想到了什么,“不过我这确实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 “你说。” “待会说。”殷垣在前面调了个头,拐进一条稍窄的马路,这条路上肉眼可见人少了许多,路两旁花店开了倒是不少。 柏扶青脸上的笑意在看见殷垣停车的时候不由敛了起来。 停车场挨着是烈士陵园。 殷垣下车,轻车熟路地带着柏扶青进去,里面的绿植被修理的异常干净整齐,时不时就能看见有大人带着孩子进来参观,“我以前经常会来这里,后来工作忙,就很少来了。” 柏扶青:“你父母在这里?” 殷垣嗯了一声,轻轻踢了踢脚下的一块碎石子,“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了。你不是怕他们不同意吗?你亲自去问问。” “......”柏扶青觑了眼他的脸色,看不出有没有悲伤。殷垣从云省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许多,比以前开朗也更有活人气,周围人都说是谈了恋爱的缘故,只有柏扶青心里清楚,他没这么大作用。 前面有四五个孩子走过,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朵白色菊花,似乎都知道这是英雄沉睡的地方,他们稚气未脱的小脸板得一个比一个严肃。 柏扶青:“我们是不是应该也要带花来?” 殷垣:“刚才的花呢?” “放车上了。”柏扶青懒得跑,而且是送给殷垣的花,再拿来摆在墓碑前不怎么好。他左右瞅了瞅,看那群小孩走远了,一把握上殷垣的手,顺势拐到最近的雕像后。这雕像足有四五米高,把两人挡的结结实实。 殷垣不明所以:“你干什么?” 柏扶青一撩袖子,眨眼间一根根灰绿色交织的藤蔓从他修长的胳膊上露出来,就像是青筋化为了实体,代替人的血肉。藤蔓一点点蔓延至柏扶青指尖,顶端生出几根绿叶随风飘摇。 他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绿叶旁光秃秃的树枝上长出数个肉眼可见的花苞,花苞从米粒大小长成婴儿拳头大,然后缓满地一点点舒展开花瓣。 白色的、柔嫩的花瓣,层层叠叠绽放开来。 “你......”殷垣愣在原地,下意识跟做贼一样先往四周扫一圈,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和监控。 “别看了,先摘!”柏扶青催促,“多摘几朵,既然是看你父母,我们也不能空手来。” 殷垣真没想到这都行,他担心有人看见,再闹出多余的事,迅速地折下那些开好了的花,足足一把全握在手里。 “好了好了,你快变回去。” “够了吗?还能再长。”柏扶青犹豫。 “够了。” 下一秒,柏扶青手臂恢复原样,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放松两下。他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对殷垣道:“这样也算我们带了花来祭拜。” 殷垣真心实意地感慨,“你要不去开个花店吧,简直无本万利,光自己长就够卖的了。” “这花别人可买不起。”柏扶青哼笑一声,“只给你专供。” 等他们从雕像后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捧开得正盛的花。 陵园里的墓碑一排排立得笔直,好像一个个人矗立在这片土地上,自始至终,从未离去。 殷垣带路,拾阶而上,来到父母的墓碑前。他弯腰放花,柏扶青则在打量墓碑上的照片。 “我还记得他们。”柏扶青忽然道。 殷垣愣了一下,“是在S省?” “嗯。”柏扶青那时候还没幻出人形,殷父殷母带着殷垣来山上找树认干亲的时候,双方见过的。 才过去了十几年,早就物是人非,轮到柏扶青站在冰冷冷的墓碑前观望他们。 殷垣抿了抿唇,弯腰把照片擦得更干净点,“爸爸妈妈,我带他来看你们了。他叫柏扶青,你们......曾经见过。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是他保护我顺利长大,现在我和他来看你们了。” “这花也是他的,妈妈应该会喜欢。”殷垣小声道,“爸......老殷,你这下应该总算能放心了吧。我会好好活着了,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不用再让你们提心吊胆,跟阎王爷抢人了。” 如果不是去了云省,如果不是无面仙,就算阴阳相隔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可偏偏,殷垣就算有阴阳眼,能通灵也再见不到他们。 墓碑前的花沙沙被风拂动,柏扶青走至殷垣后,摸了摸他的头,大手宽厚温热,嗓音自顶飘来。 “......殷先生,叶夫人。我会代你们照顾好殷垣,只要我活着,就能保他余生安康无忧。”柏扶青想了想还是没跟着殷垣叫爸妈,他的年纪比对方大这么多,硬把自己当小辈也不合适,对方也承受不住。 殷垣低头拨弄着花,没说话。 柏扶青:“阿垣,你想再见到他们吗?” 殷垣倏然抬头,“什么意思?” “天道之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转死为生,但是把消散的魂魄养一养,还是可以的。”柏扶青道:“我有办法,但是需要的时间很长。” 殷垣忍不住从半跪的姿势起身,直视柏扶青,“你确定吗?” 柏扶青:“我其实已经在找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殷垣眼眶腾地红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眼睛望向远处无边天幕下的盘旋的飞鸟,嘴唇翕动,轻而又轻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谢谢你。” “谢谢你。” 第104章 盘山公路上,一辆小型中巴平稳前行。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玩,殷垣你别老睡觉了,哪有这么多觉要睡?”赵云州不满道,他举着相机对着后排的殷垣,“看我看我,给你拍一张。” 半梦半醒的殷垣没好气地推了推自己的遮阳镜,露出一双清润又困倦的眸子,“再叫我一声,我就把你丢出去。” 赵云州啧啧两声,把视线移向旁边的柏扶青身上,“他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 殷垣重新放下遮阳镜,把自己往椅背一塞,侧头枕着柏扶青的肩又睡了过去。 几缕阳光从车窗帘挤进来,不偏不倚正好照在殷垣脸上,他不适地往里又挪了挪。柏扶青适时拉好帘子,让他睡得更舒服点。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都不用柏扶青回答,赵云州自己就看懂了,也不知道酸谁,反正就是酸,“我就说,都是你惯出来的。” 柏扶青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声音太大了。” 赵云州被这两口子直接气笑了,赵父隔着过道一脚踹他腿上,“你老实点,坐个车还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 “......”赵云州服了,他妈还在一边笑,也不替他说两句话。 “这个世界没爱了。”赵云州灰心丧气地坐回去座位,同事小丁趁机安慰他,“没事,赵哥,我陪着你。” “谢谢你。”赵云州感动。 “不客气。”小丁看见他的相机,“赵哥你给我拍两张呗,我回去给我女朋友看看。” “......”赵云州接二连三地遭受暴击总算老实了,倚着车背刷了会手机就睡着了。 车子在路上匀速平稳前行,越走树林越深,陡峭的崖壁遮了大半的阳光,突然整辆车的光线一下阴沉下来。 殷垣眯了一会,慢慢也睡不着了,就着这个姿势伸手掀开一角帘子,看向窗外,“车开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柏扶青望了眼天空,“今晚不要出门了,会有场暴雨。” “你能看出来?”殷垣不由侧目,“外面阳光正盛呢。” “空气的湿度变了,我能感受到。”柏扶青握着他的手把玩。 殷垣:“好吧,差点忘了你是树精,对空气里的水分敏感很正常。” 他们小声说着话,车厢内一片静谧,气氛安静又温馨。中巴司机走这条路十来年了,闭着眼睛都能到达目的地,因此这次也没多注意,等路过一个弯道时,娴熟地打了把方向盘,正要绕过这个陡坡,忽然一阵急促的喇叭猝然迎面而来。 “斯拉——” 一个急刹被踩下,轮胎狠狠摩擦地面留下一道深黑的车辙。车上的所有人全都随着惯性向前猛地一栽。 “我靠——”赵云州的头狠狠被撞了一把,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王师傅发生啥事了?” 王师傅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庆幸自己反应还算快,没发生事故,“前面有辆车差点撞到了。” 他拉开车窗朝着面前的汽车大喊:“喂,你车怎么了?没事别挡中间,多危险啊!” 汽车上的司机推开车门晃晃悠悠下来,“不好意思,我们在这迷路了,怎么也出不去。在这路上等半天也没等到有人路过,好不容易看见你们这才打了几声喇叭。” “迷路了?”王师傅诧异,“这就一条路,你怎么还迷路了?” “我也不知道啊,这路跟鬼打墙似的,我都开了一上午了,也没走出去。”司机往车上看了眼,熟练地掏出烟来给王师傅散烟,“这样师傅,你们要去哪里啊?我跟着你们走行吧?我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快饿死了我了。” 王师傅摆摆手,没要他的烟,“你跟着我也行,正好我们去山里的一家农家乐,那里有饭吃。我就不信了,就这路还能一直绕不出去。” 那司机见王师傅答应了,立刻喜滋滋地连连道谢,上了自己的车掉头跟在中巴后面。 “这司机......”车内除了刚紧急刹车时喧嚣了会,现在又恢复了安静。殷垣把王师傅和汽车司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拿出手机打开看了眼,“山里有信号,他怎么不开导航走啊。” “人家手机也可能没电了。”赵云州耳尖,隔了一排空位回答他,“出门玩呢。你怎么比我还有职业病,看谁都不对劲。” 殷垣想了想感觉也有道理,干脆又回归刚才睡觉的姿势。好不容易休个假,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王师傅开着中巴非常顺利地来到农家乐门口,老板听见车声,笑呵呵地出门来迎客。 他和赵父是朋友,理应由赵父去跟他客套。殷垣自觉没自己什么事,拿着包就下了车,原地转了一圈。 农家乐像是刚翻新好的,装修都很新,一个巨大的庭院,两边建了两三栋白色的小楼,沿着公路往外望,有个池塘在不远处,再往远了看,到处是群山起伏,延绵不绝,正正好好把这个农家乐包围了起来。 “怎么样?”赵云州走过来,“没白来吧,山里的空气比城市里清新多了,好好享受这两天的假期吧。” “还行。”殷垣点点头,转而问柏扶青,“你觉得呢?” “你喜欢就好。”柏扶青没什么意见。赵云州说了两句话就被小丁叫过去,拿相机拍照去了。 他一走,柏扶青脸上的凝重就现了形,殷垣看他脸色有点不对,奇怪地问他:“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靠山山重山,临水水短水。这边山太厚,一重又一重,水又太短,容易藏风纳气,总得来说不适合人住。”柏扶青说道:“这地方的选址不怎么好,一般阴宅才这么选风水地。” “可我没看见有鬼怪。”殷垣听完他的话后睃巡一周,没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我说风水不怎么好,不代表就会有鬼怪在这。”柏扶青顿了顿,“不过居住的人多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阳气冲抵了。” 他们聊天时,一直跟在中巴后面的小车也开了过来。司机下来表示感谢。“太谢谢了,要不是遇上你们,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那条破路呢。” “不客气,你这怎么回事啊?这路也不难走啊。”王师傅问他。 “我也不知道,感觉那路跟个圈一样,怎么走都是在原地打转。”司机叹了口气,“我手机丢了,也没个能联系的设备,只能先跟着你们过来了。” “你本来是要去哪啊?” “我来找朋友,他在山里有套房,过去找他吧,人也不在,我只能先走了,到半路就遇到了你们。”司机说着看向其他人,“我叫吴长启,你们叫我老吴就行。” 老板笑眯眯迎客,“今天人来得也不少,咱们干脆就地取材,来野外烧烤怎么样?这边野味不少,还新鲜,跟城里的货都不一样。” 殷垣没意见,先去安排好的房间放了行李再出来,就看见吴长启格外自来熟地拉着全场最悠闲的焦端攀谈起来。 “老哥,你们都是打四九城来的吗?” “嗯。” “我看你们一个个气质都不一般啊,都是有身份的人吧。” “是人。” “欸,老哥你多大了,你做啥的?” “退休了,无业。” “老——” 殷垣走过去打断吴长启的话,“焦叔,你不去钓鱼吗?我记得你带了钓鱼杆来的。” 焦端瞬间来了精神,“钓,老赵,你陪我钓鱼去。”他扭头客套地问吴长启,“老弟,你去不去?” 吴长启尴尬一笑:“你们去吧,我也不会,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焦端表示遗憾,接着毫不犹豫地大步朝着那块池塘走去。 吴长启眼睛在他背影上转了一圈,发觉殷垣也要走,连忙把人拦下,“欸,你好你好,我有个问题啊,你们今天走不走啊?” “不走,在这住一晚。”殷垣看着他,“吴先生很着急离开吗?” “这不是老婆孩子都在家嘛,我怕他们联系不上我等急了。” “那确实。”殷垣点点头,没再接他的话茬,吴长启顿了顿,继续问道:“你们最快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吧。其实你要着急的话,现在就能走。”殷垣刚说完,吴长启立刻摆手,“也不是很急,一天而已,我也在这住一天。等你们走的时候,我再跟着一起。” 殷垣:“也好。” 吴长启扫了眼面前的年轻人,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冒昧问一下,您是干什么的啊?我感觉你和那些人都挺不一般的。” 殷垣:“都是打工的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吴长启在他这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也不好意思追着问了。 柏扶青留在房间里打电话,殷垣就在外面到处走走转转,没一会就被赵云州看到,拉着他到一边:“你觉没觉得那个老吴有点古怪啊?他好像对我们很好奇,刚才还找小丁打探我们的身份呢。” “他也找我问了。”殷垣看了他一眼,“在这种深山里,我们还都认识,就他一个人落了单,有点警惕也正常。” “啧,我感觉不对。”赵云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凭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经验,老吴绝对不对劲。” “你怀疑他犯罪了?” “不好说。”赵云州想了想,“等找机会我试试他。” 殷垣把他在车上说的话原话奉还,“出门玩,别犯职业病了。” 天色很快暗下来,去钓鱼的两个人也回来了,焦端平静地拎着空桶走进来,而跟在后面的赵父那张本来就不苟言笑的脸看着更加阴沉,赵云州诧异地问道:“你们俩空军还吵架了?” “去你的。”赵父瞪了他一眼,“空什么军,我跟老焦是会空军的人吗?” “我懂了,是国王的新鱼,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见。”赵云州哈哈调侃一句,被赵父猛地一巴掌拍到背上,赵云州嗷一声扑到殷垣身边,拿殷垣当挡箭牌,“老赵,出门在外,你好歹给我个面子,我下属还在这呢。” 赵父懒得搭理这破孩子,对上殷垣看来的目光,脸色稍缓,“我们把鱼都放生了。” “你们放生了,我们今天吃啥啊?吃草啊?”赵云州不怕死地露头道,“完喽,今天要喝西北风咯。” “......我们钓上来条死鱼。”赵父深深一呼吸,“赵云州你再乱接话,我现在就把你抽一顿。” 赵云州:“死鱼?钓上来的全是死的啊?” “不是。”赵父道:“最后一条是死鱼,我们就回来了。” 赵云州还是没明白,“一条死鱼而已,又不是一个死人,你用得着这么害怕吗?” 殷垣:“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死鱼正口,收杆就走。钓到了死鱼就该离开了。”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规定。”赵云州不理解,耸了耸肩道:“不吃鱼就不吃鱼了,反正老板准备了其他饭。” 殷垣故意慢了一步,等赵云州走远了才问赵父:“那条死鱼有问题吗?” 赵父深深望了他一眼,“我钓到死鱼前,听到一个小孩的哭声。池塘中间的水草很深,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孩掉了进去,本来想下去救人,被老焦拦了下来。他说那不是孩子,是池塘里面的水猴子。” “哭声响了一会,就自动停了下来。我原本将信将疑,谁知道声音刚停,我的鱼竿就有了动静。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拉上来,是一条足足有我小臂上的鱼。我把它放在桶里,没过一会整个桶就莫名其妙地变得异常的臭。” “我忍着臭,往桶里看了一眼,原来那条鱼早就腐烂了,内脏里面满是蛆,在桶里爬来爬去,乍一看跟飘着的米粒一样。” “......”听他这个形容,殷垣决定这段时间都不吃米饭了。 赵父张开空空如也的手,“所以我连桶一块扔了。” 殷垣皱了皱眉,“焦叔说什么了吗?” “他跟我一样被吓一跳,我们俩收拾完东西就回来了。”赵父拍了拍殷垣的肩膀,“这事你别跟别人说,大晚上说出来挺吓人的。” 殷垣抬头望了眼天空,没有一颗星子,天空之上压着一层层厚厚的乌云。山里狂风骤起,把树林吹得沙沙哗哗作响。雨没来,雨声反倒先来了。 老板刚支起烧烤桌,一看外面这天气,不由担忧道:“一会可别吃着吃着下雨了啊。” “没事,我们人多。下雨了再搬回室内,现在雨没来,还有这么大的风,多凉快啊。”赵云州道。 “那也是。”老板点着火了,把准备好的吃的一一放到烧烤架上,火一烤,食物的香气就顺着风飘出去十里,把在场人的馋虫全勾了起来。 “阿垣。”柏扶青朝殷垣招了招手,让他来自己身边。火光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就连眼中似乎也被点燃了笑意,柔柔地淌出来。 殷垣坐下来,柏扶青问他:“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殷垣还记得赵父刚讲完的故事,完全没什么胃口。 “我刚才告诉穷奇让他帮我搞一些犀角香来。”柏扶青刚说完,就对上殷垣幽幽的眼睛,不由一愣,“嗯?” “买卖野生犀角犯法。”殷垣提醒他,“你把握好尺度啊,我可不想你进去后我再捞你。” “......”柏扶青无力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犀角,是一种上古妖兽,犀牛形状,寿与天齐,头上有三只犀角,这三只角可以沟通鬼神。用犀角做成的香有固魂的效果。” “但是犀牛长期没出现在人世,我只能让他去打听看看有没有谁那里留了一些犀角香。” 殷垣好奇:“既然是大妖,怎么还会有人拿它的角做香呢?打得过吗?” “它的角就像蛇的皮,会定期更换。”柏扶青言简意赅,殷垣听明白了。 风忽地吹动火焰,蹭地一下跃了起来,明黄色的火焰劈里啪啦在风里溅出不少火星。 整场烧烤就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中渡过了。 夜里,殷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柏扶青见状干脆捏着他的下颌问道:“左右你在车上睡了不少时间,干脆运动运动?” “要下雨了......我不。”殷垣反应过来是哪种运动,啪一下拍掉他的手,盖好被子,睁着眼睛道:“我已经睡着了。” “阿垣,你至少认真装一装,闭上眼睛再说啊。” “不想装,我懒。你帮我倒杯水吧,我嗓子有点不舒服。” “嗓子怎么了?” 柏扶青蹙了下眉头,捏着他的下颌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常。 “可能说话说多了。”殷垣睨了他一眼,疯狂暗示。 柏扶青失笑,趿着拖鞋出门给他倒水。 他一离开,整间屋子更显寂静。殷垣听着外面的风声,一会紧一会松,好像人的哭声飞到窗边。 人的哭声......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殷垣越听越觉得像,感觉这声音真的像有人趴在窗边呜呜哭噎。 拖着嗓子,喘不上气,嘶哑挣扎。 几息之间,整间屋子啪得坠入黑暗中。 停电了。 “砰砰——”两声闷响,窗户被什么东西从外拍了拍,殷垣倏然坐了起来。 外面风声里夹杂着老板的嘶喊:“停电了,大家出来一下,好像是电路问题。” 这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殷垣只能听出来是老板的声音。 旁边的房间有人已经起身就要出去看看情况,这时殷垣的手机亮了起来,跳出一条微信。 在黑漆漆的房间中,这道光亮异常醒目。 老板在群里发了一句话,“大家都别出去,我没在外面!” 第105章 庭院外还在断断续续地喊叫,“都出来啊,快点出来,下大雨了!” 殷垣捏着手机照明走到整间房唯一的窗户那里,窗帘半掩,影影绰绰透出杂乱的树影。 他蹭地扯开窗帘,外面只有连天的暴雨。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外面的庭院,可以殷垣的视力来看,那边没有一个人。 地面上倒是有几簇阴影,不知道是树的投影还是其他东西。 老板已经在临时拉的小群里吵了起来,“是不是有人在搞恶作剧,大半夜的不要这样玩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赵云州:“老板你真不在外面啊,我差点就下楼帮忙了。” 老板:“不在啊,我刚睡下,我也被吓一跳啊。” 群里赵云州艾特了殷垣,问他听没听见声音。 殷垣回了句听到了,下一秒,房间的木门吱呀一声。 穿堂风钻入门缝,脚步声蓦然一扬,“阿垣,你怎么起来了?” 是柏扶青。 殷垣回头看见端着水杯回来的柏扶青,“刚才听见点动静,我正好看看。” 柏扶青语气平静,“雨夜有些小鬼出来闹事,不用在意。” “小鬼?” “山里的精怪小妖,孤魂野鬼,就喜欢在这种暴雨天出来吓人玩。”柏扶青说着,走过去顺势捏了捏殷垣的手,“喝了水就上床睡觉吧。” 殷垣点点头,提醒赵云州老实在房间呆着,别职业病上来,又跑出去看看情况。 赵云州几乎是秒回,“不会就是我想的那玩意吧?我靠,我怎么跟柯南似的,去哪都能碰见。” 殷垣:“柯南见的都是尸体,你能跟他比吗?睡觉吧。” 一时半会电力也没法恢复,殷垣索性躺回床上。外面的雨下得大归大,但是半夜催眠的效果真不错。 不多时,殷垣已经昏昏欲睡了。 …… 一辆车开着远光灯冒雨在盘山公路上缓慢前行。灯光下的雨丝根根分明,周围寂静得落针可闻,车主开着车却越走越害怕。 “这么大雨,我们真的还要走吗?” “走啊,不然还能在山里过夜呢?这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鬼影都没有。” “别特么胡说,哪有鬼影?” “烦死了,早知道就改天来了。” “等一下,前面是不是有栋房子?”忽然有人远远地看见矗立在山脚的几栋房子,“快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住呢。” 深更半夜,好容易外面冒充老板声音的东西停止了喊叫,又响起几声鸣笛撕裂暴雨夜中的静谧。 “砰砰——有人没有啊?” “有人吗?让我们进去避一避雨行不行?” “滴滴——滴——” 农家乐的大门被敲得砰砰响,一个壮硕的男人冒着大雨高声喊叫。 “有人在吗?” 老板一直没敢睡,不停刷着手机,裹紧了被子瑟瑟发抖。再次听到有人在外面叫喊的时候,手机从手里一滑,心里卧了个大槽。 特么的,大半夜到底谁不睡觉在搞恶作剧,还有完没完了! 暴雨哗啦啦响,那些人的叫声被揉碎在雨里,模糊却更吓人。 老板越听越害怕,感觉外面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下一刻就能冲进来,掀开他的被子封印,把他撕碎。 “别搞我,别搞我,别搞我啊!” “上帝啊,佛祖,太上老君,各路大神保佑保佑我,小的一生诚心向善,可从来没干过缺德害人的事儿啊!” “阿里路亚,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 老板叨叨不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似乎真的听到了门外有人在走动。 下一秒,“咚咚——” 老板吓一跳:“别来找我啊,我们无冤无仇的,我就是做个生意,小本经营——” “老板,是我。”门外柏扶青道。 老板戛然而止,冲下床去开门,“是谁?” 门外柏扶青站在走廊中,黑暗笼了他一身,“我。” “你是……”老板开了一条缝,认出来了这人是谁,“我记得你,柏先生是吧。” “哎呦,这大半夜的,吓死个人了,你也听见外面的声音了是吧?我都在住好几天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嘞——” 柏扶青打断他,言简意赅,“老板,外面是人,去开门吧。” “啥?是人?” 柏扶青:“你再不去开门,大家都要被吵得睡不着觉了。” 老板瞪大眼睛,小声嘀咕,“遇到这事,谁还睡得着觉。” …… 几分钟后,殷垣裹着风衣站在窗台边,看着庭院里陆续停了两辆汽车,从车上下来四个男男女女,叽叽喳喳吵作一团,原本安静到只有雨声的院子瞬间充满了人声。 “这些人大晚上来这里做什么?”殷垣奇怪,柏扶青从后揽着他的肩,困倦道:“你管他们干什么?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关心关心我。殷律师,我给你端茶倒水好几趟了,你陪我睡会觉。” 殷垣:“你先睡,我出去看一眼。” 柏扶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中一片清明,那还有刚才装出来的困倦,“你不要多管闲事。” “有问题?”殷垣挑眉。 “他们的因果,你别掺和进去就行。”柏扶青道,“不会对赵云州几个人有威胁,但是新来的这几个人就不一定了。” 殷垣点点头,“我看热闹总可以了吧?” 柏扶青无奈,“那你记得不要着凉了。” 楼下客厅,老板翻出几根蜡烛点上,门一开,风便哄哄地往里吹,昏暗的烛火一明一灭不停跳跃着。 “哎呦,怎么没电啊。” “老板,我们今晚住这里可以吗?有空房间吗?” “钱不是问题,但是你要保证我们的房间是干净的啊,我可不想住别人睡过的房间。” 叽叽喳喳的一行人随风一块进来,每个人手上都拖着一只沉重的箱子,殷垣刚走到楼梯口就撞见他们。 大晚上几乎没几个人能睡觉,赵云州听到动静就偷摸爬起来看了,趴在楼梯口看得出神。殷垣一巴掌拍过去,把赵云州吓得魂差点飘出去。 “卧槽,你干嘛啊!吓死我了。”赵云州差点给人来个过肩摔,幸亏殷垣皮肤太白了,就算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一眼认出来他,赵云州这才及时收手。 殷垣:“你看什么呢?” 赵云州:“你出来干什么呢?” 殷垣:“被吵得睡不着觉,这些人跟一百只鸭子似的,话这么密。” 赵云州:“确实吵,我刚才听见他们说是来这里旅游的……欸,你干嘛去?” 殷垣趁他说话的时候已经走下去了,懒懒地叫了声,“老板。” 老板正拿着干毛巾擦被淋在衣服上的水,闻话一抬头,“殷先生,你怎么也下来了?是被吵醒了吧?” 四个男男女女见有人来了,停下话头跟着也看去。 烛火清晰地映出来殷垣苍白的脸,眉骨,鼻骨投下一大片深色阴影,让他看起来比白天还要瘦削。 殷垣扫了这些人一眼,没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每个人身上的阳火还挺旺盛,眉正目明,没有妖邪鬼怪的气息。 这些人还真的都是人。 殷垣忽视他们惊艳的目光,语气平淡,“是被吵醒了,麻烦你们小点声音,楼上还有老人睡觉呢。” 老板有些尴尬,四个男男女女互相对视一眼也都沉默一会,身材最为健硕的男人主动道:“老板这也是客人?” 老板:“是,但是他……” “既然都是客人,那大家都是同样的身份,你凭什么要在这里颐指气使?”男人没好气道:“我们大晚上遇到这么大暴雨,浑身都湿透了,抱怨两句都不行啊?你有没有点包容心?” 赵云州看不得殷垣被怼,跟着下来壮气势,“你叨叨什么呢?大晚上肯让你们进来都不错了,不说谢谢就算了,进门就吵架,有没有点素质?” “哼,一看就是乡下人,懒得跟你们计较。”男人翻了个白眼,“老板,有热水吗?我想洗个热水澡。” 老板:“现在已经停电了,热水肯定是没了,你们先将就一晚,我明天就联系电力局的人来修。” “什么!热水都没有啊,这是什么破地方。”男人抱怨道。 “爱住不住,不住就滚。”赵云州道。 眼看剑拔弩张,气氛胶着,老板主动道:“大家都是出来玩的,相逢即是缘,都别动气,别动气。” “云州,你给叔一个面子,今天算了啊,都算了。” 赵云州看在老板的面子上没跟那男的吵下去,却在老板离开时,一把抓住老板,拉到角落问道:“叔,这些人干嘛来的?这里又不是什么有名的景点,他们来这里旅游?说不过去吧。” “他们自己说是自驾游的。”老板道。 “自驾游跑深山老林里面?”赵云州表示怀疑,殷垣走过来,“那个男人应该不是四九城的人,口音不像。” “你们在这里办案呢?”老板忍不住笑起来,“放心,都什么年代了,在这住一晚上没问题的。都回去睡觉吧。我刚才看了庭院里,都很正常。” 老板见人多起来,心里也多几分底气,琢磨着人多阳气足,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犯了吧。 “可那声音……” 殷垣阻止赵云州往下问下去,只说道,“老板都这么说了,回去吧。” 等上楼后,在赵云州房间门前,殷垣:“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四个人都是普通人,没别的东西混进来。” 赵云州:“你怎么确定的?” 赵云州早在那次酒店撞鬼时就隐隐感觉到殷垣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想到殷垣现在演都不演,直接摊牌了。 “柏扶青说的,他能看出来。”殷垣把锅往柏扶青身上一推,“你要不信就去问他。” “我才不问,他那个人……”赵云州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我还是少接触吧,我们之间气场不太和。” 殷垣也不勉强,随他便。和赵云州告别后,便回了自己房间,路过一间客房时还能听见里面有人似乎在吵架的声音。 声音压得低,听不清是什么内容。 殷垣也不感兴趣,反正知道这些人没问题就足够了。 房间里,柏扶青已经躺床上睡下,殷垣合衣刚上去,就被柏扶青抱着翻了个身,面对面贴着。 “都说了是人,你还不信,白跑一趟吧。”柏扶青懒懒道。 殷垣好奇,“你说的因果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 “嗯。” “不告诉你。”柏扶青把殷垣的头往自己胸口一塞,哄小孩睡觉似的,拍了拍他的背,“明天起来自己看。” 外面暴雨如柱,某间客房里。 壮硕的男人吵完架后,怒气冲冲地把自己的行李箱砰地放平,打开锁,里面整整一箱子全是红彤彤的钞票。 “希望没白跑一趟……”男人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抚摸着这些钱,自言自语道。 他换下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穿着一次性睡袍简单洗漱了会。夜色里,门突然被敲了几下。 “谁啊?” 门外无人应答。 男人只当错觉掀开被子就要上床,门再次被敲响,三下匀速的敲击声。 “啧,到底谁啊!” 门外依旧保持沉默,男人服了,光脚踩地板去开门,“烦死了,大晚上还有什么事啊?” 门开的瞬间,穿堂风吹了进来,桌子上的烛火忽然熄灭。 一片黑暗。 翌日,暴雨依旧没停,甚至越下越大,颇有种天塌地陷的末世感。 殷垣一觉睡醒就发现了个不好的消息,“手机没信号了。” 两部手机,四个手机卡,全是无信号的状态中。 柏扶青对此丝毫不在意,把下巴放在殷垣颈窝,无精打采道:“没信号就没信号,正好我们能过一个二人世界了。” 殷垣暂时把注意力从信号上移开,听见柏扶青的声音不怎么对,侧目看向他,“你生病了?” 柏扶青:“怎么可能,我会生病?” 他拿出睥睨众生的气势冷笑一声,只是声音哑了,听着不但不唬人,反而有种瓮声瓮气的虚弱。 殷垣转了个身,捧着他的脸仔细看,“真生病了?” 柏扶青脸色瞧着还行,就是没什么精神,有点蔫蔫的。 “我去找焦叔看看。”殷垣正要走,被柏扶青紧紧抱着不撒手,“我没事。” 柏扶青道:“应该就是雨下多了的缘故。” 殷垣:“???” 柏扶青不情不愿解释:“雨下多了,植物就会自动进入生长期……我刚成人形不久,还不太稳定。” 这时的殷垣还没明白这个不太稳定是个什么不稳定法,心大地说道:“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就说,还有我在呢。” 柏扶青满意地蹭了蹭他的脸,闭着眼睛道:“你呆在我身边就行。” 殷垣耐心陪了他一段时间,直到外面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死人啦——死人啦——!” 死人了?!! 殷垣先是一愣,紧接着穿上鞋下床,赶到喊着死人的声源处去看。 客房门大开,昨晚半夜刚入住的男人双手被绑着吊在天花板的吊灯上。 他的肚子被剌开一道大口,各种内脏早沿着重力掉了出来,肝肾脾胃,还有长条粘腻的肠子拖曳一地,地板和床铺上的血迹干涸形成黑褐色,血腥味倒是不怎么重。 暴雨早就沿着被打开的窗户潲进来,打湿小半个房间。 匆忙赶来的老板看见这幕,差点眼睛一翻,昏迷过去。 第106章 殷垣望着里面被吊在灯上的男人,站在门口观察一会。场面惨烈归惨烈,还是架不住有人慌了神想往里冲。 “向远——” 同行的游客里有个卷发女人,站在走廊反应了好一会,不顾一切想跑进去。 跑到门口,她被殷垣拦了下来,“命案现场需要保护,你不能进去。” 女人嘴唇蠕动,颤颤巍巍地从衣服里掏手机,“那就报警啊,我现在就报警,一定要抓到凶手。” 手机没来得及解锁,另有一人上来,一把夺过手机激动道:“你疯了吗?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报警。” 女人:“你才疯了,现在死了人啊!” 那人目露凶光,抬手给了女人一巴掌,在女人惊呼声中又强行拽着她头发,拉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道:“我看你才是想死了,你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女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哆哆嗦嗦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向远已经死了,是谁害了他?” “一晚上就这么多人住在这,你说是谁害了他?”那人松开女人,理了理衣服,扭头看向殷垣,“你好,我叫任业行,她是死者的女朋友,何晴,死者叫向远。昨天我们来得晚,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认识认识,真不好意思。” 殷垣:“你好,我姓殷。” “殷先生。”任业行点点头,看向地上腿软地几乎站不起来的老板,“麻烦你帮个忙,把所有人都叫到楼下大厅,我们开个小会,讨论讨论今天的事情。” 殷垣:“你的意思是?” 任业行一字一顿,“杀向远的人肯定就在农家乐里。我们可以查一查谁最有嫌疑。” “这时候最好应该报警。” 任业行举起手机,“不好意思,现在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或许警察可以调查,但是在他们来之前,我们最好简单地做个内部排查。” 殷垣轻哂一声,一道声音自任业行背后响起。 “内部排查可以,但是这个工作就不劳烦你了。”赵云州慢悠悠走过来,当着任业行的面亮出手上的警官证,“毕竟我们还是办过不少的命案。” 任业行瞳孔一震,眉头狠狠压了压,“你是警察。” 赵云州:“不止呢,在场至少有四个警察呢,没想到吧,你看你们多幸运,就算报警电话打不通,警察叔叔就在你们身边住着呢。” 任业行僵硬地笑了笑,“那真是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为人民服务嘛。”赵云州掏出两双白手套,一双递给小丁,“里面有人进去过吗?” “我没看见。”殷垣道。 “嗯,不错。”赵云州拍了拍殷垣的肩,“保护现场,值得表扬哈。” 他率先进去,小丁举着相机在一旁拍照,检查现场前要先把情况都给记录下来。赵云州也没想到自己特意带来的相机居然成了取证用的工具。 风景照没拍几张,却拍了一堆尸体照片。 任业行站在外面死死盯着赵云州四处翻找的身影,脸上的肌肉紧绷到已经有了些扭曲。 殷垣:“任先生在害怕吗?” 任业行瞅了眼这个极为漂亮的男人,语气硬邦邦,“你也是警察吗?” “我不是。” 任业行脸色缓和一些,紧跟着就听殷垣道:“我是律师。你要是有案子要咨询,或者有不方便找警察的事情,可以找我。” “……”任业行无语,“你拉客户都拉到这里来了?” “倒也不是,我只对有潜力成为我客户的人说这种话。”殷垣道。 任业行:“不用,我又没犯法,用不着找律师。” 殷垣对这话不置可否,这时赵云州已经拎了根烧到半截的蜡烛出来,“老板,这是你的蜡烛吗?” 老板腿软站不起来,索性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闻话仔细辨认一番,面露苦色,“是我的,昨天不是停电了吗?我就把蜡烛分了几根,让他们拿回去照明。” 赵云州:“那你看看这个箱子是不是死者昨天带来的?” 老板扶着墙站起来,扒着门框往里看了眼,“是的吧,太晚了,又那么黑,我记不清啊。” 赵云州看向任业行和女人,“你们应该认识吧?” 女人下意识看了眼任业行,小声道:“是向远的。” “是他的就行,我正好也要问你们。”赵云州把箱子拎出来打开,里面全是烧焦后的纸灰,厚厚地铺了大半个箱子,猛地一打开,不少细小的灰粒飘到了空中。 “他出门为什么要带这么多钱,这可全是百元大钞啊,满满一箱子至少有一百多万了吧?” 赵云州语气悠长,“你们出来旅游,需要带这么多现金吗?” 殷垣弯腰看了眼,有几张没烧干净的残余被纸灰覆盖,他也不嫌脏,从灰里扒拉出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是新款钞票,应该还是连号的。这些钱刚从银行里取出来不久。” 一箱子的钱被烧了个精光,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没了?这可是钱啊,哪个人会烧钱?” 任业行脸色也是难看起来,“我们……我们是,不对,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怀疑我们自己人监守自盗不成?我们要是早盯上了这笔钱,还用得着到这里才动手吗?” “人是在农家乐出的事,钱也是在这里没的,肯定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干的。”任业行越说越快,”你既然是警察,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赶快查清楚谁是杀人凶手,保护其他人的生命安全。” 赵云州:“别急,这不是在查了吗?问的就是你,你们带钱到底做什么来的?” “这是向远欠的钱,他要拿着钱还债。”任业行还是说了出来,“他之前做项目赔了不少,现在好不容易挣到了钱,就想趁着这次机会去找人把钱还清,但是我们路上遇到了暴雨,只能先到这里避避雨,这个答案可以了吗?” “还钱要到这种地方还?” “他的债主住在这里。”任业行道:“我们去他家看了,没人。只能先返回来了。” “是吗?”赵云州沉吟,“小丁,我们分开做笔录找找线索。” 小丁应了声,问老板要了两间不挨着的空房间,把任业行和何晴分别带到空房间询问。 他们走后,殷垣留在原地看向一地鲜血的房间若有所思。 内脏全都漏了出来,死法这么惨烈,还把钱烧了,看着不是为了谋财而是报仇泄愤。 更重要的是,死者向远的魂魄呢? 一个人死后,魂魄会呆在身体旁边,不会飘太远。 殷垣小心避开地上的斑斑血迹和混做一团、不分彼此的内脏,在客房床边转了一圈。 会在哪呢? 殷垣余光瞥到了紧闭的衣柜,三步并做两步,大步流星走过去,用力一拉。 半透明状的向远蜷缩着身体挤在一个小隔间里。 找到他了,殷垣脸色刚缓和一些,就听门被敲了两声,柏扶青倚着门,漫不经心地看进来。 “阿垣,出来。” 殷垣扭头看过去,“你说的因果就是指这些人会一个个去死?” 刚才他在任业行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些人身上的阳火几乎全灭了,浓浓的死气把他们裹得看不出人样。 全都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殷垣想不明白仅仅过去一晚上,他们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明明刚来的时候,还都是正常的。 柏扶青:“都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说着,他朝殷垣伸了伸手,“过来,陪我去吃饭。” 殷垣看了眼衣柜里的向远,他是新死的鬼,还处在什么也不记得的状态中。 “会有鬼差来接他。”柏扶青道,“你就不要管了。说好的陪我过二人世界呢?” “我又没答应。”殷垣嘴上这么说,还是走过去搭上柏扶青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你不是困吗,还想着去吃饭?” 柏扶青揽着他的肩,懒洋洋道:“我不吃,我看着你吃。” 楼下大厅,老板缩在沙发上哆哆嗦嗦回忆着刚才看见的惨状,殷垣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到回应,看样子真吓得不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不要找我,我就是开门做生意的,不管我的事,阿弥陀佛……” 殷垣走近后才听见老板的喃喃自语,眉梢轻挑,没想到这老板还信佛…… 老板继续念叨:“福生无量天尊,太上老君保佑,观音菩萨保佑,上帝保佑,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得,这是撒大网呢,看哪个灵就信哪个。 殷垣沉默片刻,拍了拍老板的肩,成功把他吓得一激灵,从沙发上一个弹跳蹦起来。 “谁啊,谁——” 殷垣:“老板,现在有什么吃的吗?” 老板:“……” “还有点肉和面包,你吃哪个?” 殷垣:“面包吧。” 老板当即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唉,我就说嘛,谁还有胃口吃肉,我估计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用吃肉了。” 老板走开一会又折回,带来两大袋子吃的。 殷垣捏了个巴掌大的小面包,有一搭没一搭吃着。柏扶青倚着沙发不舒服,换了好几个姿势还是觉得抱着殷垣最合适,索性把头往他肩上一靠,闭目养神,一副大鸟依人的姿态。 老板见状欲言又止,脸色怪异,甚至对面前这俩人关系的好奇压制住了恐惧。 “你们两兄弟关系真好啊。”老板干巴巴道。 殷垣:“那你猜错了,我们不是兄弟关系。” “那你们是?”老板八卦的目光几乎成实质,嗖嗖地在殷垣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殷垣动了动嘴,在老板期待的目光中,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不告诉你。“ “……” 老板表情瞬间空白。 柏扶青一声轻笑响在殷垣耳边,低声问道:“你怎么不说啊?” “要说你说。我又没义务满足别人的好奇心。”殷垣小口咬了下面包,味道一般,只能说凑合着吃还行。 吴长启一觉睡醒就听说了有人死了的事,魂不守舍地踩着楼梯下来,被老板瞅个正着,连忙把他也叫过来。 “吴先生,你快来,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呢。”老板殷勤道。 “我不——” “别跟我客气,虽然停电了,但是我这吃的不少,快多吃点。”老板一股脑塞给他一堆吃的,把人温温柔柔地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吴长启受宠若惊,他昨天可没这个待遇啊。 视线一转,吴长启看见对面腻在一起的两个人,再看看老板还拉着他胳膊的手,吴长启惊地连忙把东西都还回去,“您吃吧,您吃吧。” 老板:“你吃你吃。” “不用不用。”吴长启就差直接说自己不是为了吃的就献身的人了。 老板遗憾地叹气,“你饿了再找我拿哈。我还想着问问你今天晚上要不要拼个房,我一个人可不敢睡了。” 吴长启精神一振:“不行!” 老板懵了:“为什么?” 吴长启想说自己有老婆孩子凭什么跟你睡,但话到嘴边,寄人篱下四个字冲到他脑子里,他恢复了点冷静。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个房间……哈哈……” 为了避免老板再要求什么,吴长启立刻转移话题,“这雨今天不能停吗?我还打算今天就走呢。” “不好说,现在电断了,这么大雨开车走山路很危险,还是别冒险了,留在这起码有吃有喝还有床。”老板幽幽叹了口气,“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气氛沉重下来,吴长启也叹了口气,“我昨晚啥声音也没听到,这也太突然了,你们说,会是谁干的呢?” 老板压低声音,“我感觉就是和他们一块的人做的,你是没看见,一箱子的钱啊,除了他们自己人,谁还知道死者带那么多钱?” “还有钱?”吴长启愣了愣,这个他倒是没听说。 “是啊,一行李箱的钱。全给烧了。”老板道:“也是有病,钱拿走不完了,还烧什么烧。” “说不定钱不干净呢,人家不敢拿呢。”吴长启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反应过来后,下意识解释道:”我是说,他们出门拿这么多钱实在不正常,说不定是干什么不好的事呢。” “不过他们人呢?”吴长启奇怪,“昨天来的不是四个人吗?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老板:“嗐,幸亏赵警官跟他儿子还有同事都在咱们农家乐里,这下也省的出去找警察报警了。” 一阵夹着雨的风吹进来,吴长启不由摸了摸鼻子,“原来那几个人是警察啊,我就说……气质看着就是不一样。” “哎呦,门怎么开了。”老板从沙发上起身,“我去关一下,可别把雨也吹进来了,容易发霉啊。” 老板扶着门,正要关上,忽然一只青白的手挤进门缝里,哑声道:“等一下,我还没进去呢。” 门缝被这只手撑得更大了,露出一个清瘦高挑的女人,她带着棒球帽,皮肤露出青灰色的白,五官柔和,温温柔柔地打了招呼:“早上好,老板。” “你是?” 女人摘下帽子,“是我啊,昨晚半夜一块住进来的人。老板你不记得了?” 老板想起来了,“记得记得,你怎么出去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女人微笑,“我起得早,出去转了一圈。怎么样,其他人都在吗?” 老板神色一僵,“……都在。” 女人进了门:“那就好,我去找他们。” 老板:“欸——” 女人回头:“还有事?” 老板踌躇:“你有个同伴……他,他半夜死了。”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空气陷入凝滞,女人眨了眨眼睛,仿佛没听懂一样,艰难地理解老板的话。 老板无声叹气。 吴长启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柏扶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旁若无人对殷垣道:“好无聊,我们回房间吧。” 三个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殷垣被迫成为视线焦点之一,“好。” 柏扶青捏了捏殷垣的手,在他靠近的时候说道:“今天晚上还有热闹,你想看吗?” 殷垣瞥了他一眼,“看。” …… 回去后,柏扶青揽着殷垣的腰,哼哼唧唧不停,“你再陪我躺会。” 殷垣看他这样一直没转好的迹象,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你真没事吗?” 柏扶青:“没事,生长期而已。” “生长期只犯困吗?你身体难受不难受?”殷垣道。 柏扶青睁开眼睛,眸中划过一丝笑意,“难受。” 果然,殷垣脸色凝重起来,“你说。” 柏扶青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胸口,“我心跳得难受,你帮我揉揉。” “……” 殷垣有种错觉,柏扶青的生长期不是越长越大,而是年龄一点点缩水了,不然不能这么幼稚。 …… 赵云州那边给同行的三个人都做了笔录,他们给的理由也很统一,就是跟着死者向远来还钱,顺便旅旅游。 这话有破绽,但是赵云州没证据证明人家说得真是假的。 毕竟不能排除掉有的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 把人放回去后,赵云州和小丁找老板借了雨衣,全副武装手把手把向远从吊灯上放下来,拿个床单简单裹一下,好歹看着不这么吓人了。 大雨滂沱,整整下了一天一夜也没停下的趋势。信号中断,电缆也断了,一行人全都被暂时困在山中这家农家乐里。 赵云州把线索重点放在凶器上,但即便请了身为从业几十年的优秀外科医生的赵母出马检查,也没看出来伤口是被什么划出来的。 赵母分析:“看着是利刃,但是你们看伤口边缘很粗糙,不像是被刀这种利器划出来的。” 赵云州:“那会是什么?锯子吗?” “不。”赵母沉吟,“我更倾向于是被人撕开的。” 赵云州吃了一惊,徒手撕开一个人的腹部,那得多大力气啊。 …… 殷垣白天睡太久,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了。拿着没网的手机胡乱翻来翻去,直到一股熟悉的纸灰味窜入他鼻间,殷垣放下手机,轻轻推开门。 果然看见了拿着勾魂索来勾魂的鬼差。 第107章 幽长的走廊上,一身黑衣的鬼差拎着刚死的向远,腰间的挂铃摇了摇,发出阵阵脆响。 “小子,死得还挺惨。”鬼差摸出一个小本,照着流程问话:“姓名,年龄,做什么的?” 向远比起白天恢复了点神智,畏畏缩缩地蹲在地上,跟个蘑菇似的,小声回答:“向远,今年30......家里做生意的。” “做生意?”鬼差嗤笑,“见不得光的生意吧,难怪死了也不敢伸冤。” 他甩出勾魂索套在向远头上:“大路迢迢向两边,纸灰蝴蝶黄泉殿。走嘞,上路了——” 鬼差拉长嗓子唱完后就要走,忽地嗅到股生人气息,眼珠子转动,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 生人好啊,他来一趟还能赚点外快,这个点还出来的活该被他打劫。 他悬空的脚尖一动,闪身飘到了身后隔了几扇门的客房前。客房门半掩,有个年轻人披着衣服抱臂静静地靠在门框边,似乎是在看热闹。 “喂!给我烧点钱过来!”鬼差恶声恶气道,为了衬托自己的气势,特意把舌头从嘴里拽出来,长长的一条挂在胸前摇晃,脸色比墙皮都白,发着惨绿的暗光。 年轻人猝然看见他,反应也是淡淡的,甚至连眼皮眨都没眨。 “看不见我?”鬼差莫名,感觉他长得也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看得见。”年轻人回答。 “看得见就好.....你看得见我,还不赶紧给我打钱!信不信我把你一块带走啊?!!”鬼差阴恻恻地恐吓,“知道我是谁吗?地府鬼差,夺命无常,只要我轻轻用这绳子一勾,你就没命了。” 年轻人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打劫啊。” “打劫的就是你,老实点,乖乖给我烧点钱,今天就放过你。” 年轻人:“哦,哪个辖区的?叫什么名字?工作编号多少?” 鬼差一愣,狐疑地重新打量他,“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靠,我想起来你是谁了,都城隍庙的判官,你是活人!” 鬼差比见鬼了还惊奇,“我想想你叫什么,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嗯?”殷垣没想到还有个认亲环节,掏出判官笔就要记下来,“别跟我套近乎,谁欠你人情——” “柏扶青!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医院那次,你从我手上带走一个老太婆。”鬼差脱口而出的话着实把殷垣呛了一下,许久之前的记忆浮上脑海..... 听到动静起身走来的柏扶青本人:“???” 鬼差很兴奋并且自来熟,“老柏啊,你看今天这事就算了吧,大家都是同事,我就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殷垣:“你等等,我不——” “你刚才叫他什么?”柏扶青把门全拉开,目光巡睃在殷垣和鬼差身上。 “老柏...柏扶青啊。”鬼差茫然,“这不是他名字吗,有啥问题?” 殷垣扶额,“我说是误会你信吗?” 他以后再也不随便逗鬼玩了,现在被抓包实在是尴尬。 柏扶青当着外鬼的面给殷垣留了面子,没直接拆穿,说了声没事,就守在一旁看着殷垣和鬼差对话。 跳过真假柏扶青这一环节,殷垣望向鬼差身后的向远,“他死得有蹊跷,现在能问话吗?” 鬼差跟着回头,不确定道:“应该可以吧,你就为这事啊。”他把向远拉过来,十分大方:“你随便问,反正我不赶时间。” 殷垣盯着向远:“你是被谁杀死的?因为什么?” 向远听到他的问题后,浑身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地完全不像以往被害死、提起死亡原因就会暴走想要报仇的冤魂。他颤巍巍地道:“很、很多人。” “很多人?”殷垣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有多少个?” “记不清了,我记不清,反正有好多人。有的堵上我的嘴,有的蒙上我的眼睛,还有撕开我的肚子,掏出内脏......”向远陷入自己的回忆中,似乎再次感受到了当时的痛苦,整张脸完全扭曲起来。 而随着他的回忆,身体大有恢复成刚死的模样——剖开腹部,牵肠挂肚。一根细长粘腻的肠子从他肚子里掉了出来...... “喂,别想了。”鬼差眼疾手快给了他一巴掌,把他拉回现实中,“死都死了,想那么干嘛,还不够恶心的。” 殷垣:“你还记得为什么会被杀吗?” 向远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行吧。”殷垣摊手,“我没问题了,你们可以走了。” 鬼差如苍蝇搓手,讪讪笑了笑,“那今天的事?” “下不为例。” “好嘞好嘞。”鬼差大喜,牵着向远飘走了,“回见哈!” “很多人杀了向远。”殷垣拉了拉肩上的外套,自顾自喃喃道,“集体参与?可是人数对不上啊。” 门被关上,柏扶青好整以暇地看着殷垣,“你在外面都是这么自我介绍的吗?” “......”殷垣倏然回神,有点心虚地解释:“就那一次,我和他开个玩笑。” “是吗?”柏扶青仔细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个月前。” “那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吧。” 殷垣沉默,柏扶青语气玩味,“原来阿垣这么早就喜欢我了啊。” “那倒没有。”殷垣道。 “不用解释。”柏扶青明白,殷垣年纪小,脸皮薄,他都懂。 柏扶青脑补了一会,当时殷垣面上对他冷言冷语,实际上背后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就感觉心软成了棉花糖一样。 殷垣感觉他的眼神不停地变化,下意识退了两步,再次重复:“那次只是开个玩笑,你别想多了。” 柏扶青:“嗯嗯。” 殷垣:“?”他真的听懂了吗? ...... 翌日,暴雨不仅没停,反而从大雨转成了雷阵雨,响彻云霄的几声雷劈下来,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阴云密布的天空泻不出一丝阳光,殷垣刚醒来时,恍惚以为一觉睡到了傍晚。 整个房间昏暗无光,到处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他的腰上横跨一只结实的胳膊,柏扶青埋头睡得正沉,睡梦中却依旧占有欲十足,非要把殷垣箍在怀里才行。 殷垣费了些力气,好不容易才翻了个身。浑身的睡衣早就凌乱不堪,几颗扣子散开,露出白皙的锁骨以及胸膛。 “柏扶青——”秋后算账的话在看见柏扶青时戛然而止,殷垣用力地推了推他,见他还是没反应,干脆上手捏着他的鼻子,着急道:“柏扶青,你快醒醒。” “什么事?”柏扶青困倦到眼睛不想睁。 殷垣:“你自己起来看吧。” 一个晚上,柏扶青的头发突飞猛涨,从利索的短发直接长到了过肩,甚至还有继续抽长的迹象。 柏扶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应异常平静:“生长期的正常现象。” “这也正常?”殷垣端详着他,“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生长期啊?” “等雨停了就行。”柏扶青打了个哈欠,头颅一低,伏在殷垣肩上,凉凉的头发在殷垣脖颈间滑来滑去。殷垣忍不住摸了一把,由衷道:“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也不是没好处,起码你永远没有秃头的烦恼了。” 让柳裕看了不得羡慕死。 步入中年的男人几乎都有这种苦恼,天天要站在镜子前为了头上的几根稀薄的毛发折腾来折腾去,柳裕自然也不例外,殷垣都撞到好几次柳裕做毛囊植发的咨询了。 柏扶青还不怎么乐意:“我是妖,怎么可能会秃顶!” 殷垣反驳他:“焦叔就秃了。” 柏扶青:“他原型就是秃的!” 房间内非常安静,殷垣错愕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脑补焦端的样子,一只秃头的鸟?那和秃鹫有什么区别? 这时,紧闭着的房门被急切地敲响,赵云州站在门外道:“殷垣,又出事了。” 殷垣从脑补中抽回神,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赵云州脸色煞白,语气都有点六神无主,这种状态在赵云州身上实在很难见到。谁让他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属于是山上的猴子,皮的没边了。殷垣还从没见他这么慌乱过。 “又有人死了。”赵云州深深一呼吸,“被分尸,大卸八块。” ...... 尸体就在走廊最后一间客房,殷垣跟着赵云州走过去,站在门外远远观望情况,小丁穿着雨衣戴着口罩,正在拍照片。 里面的摆设一切正常,不像向远死的那个房间,到处都是血迹和身体里的器官内脏。 “死的人是何晴。”赵云州道。 “向远的女朋友?”殷垣记得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为什么要分开住?还隔了这么远?” 赵云州皱着眉,“因为何晴和任业行也有一腿。” “......这关系真是复杂。”殷垣沉默了会,看着小丁拍完了照片,找赵云州搭把手搬尸体。 殷垣在他们动手前还在想尸体在哪,没想到小丁将床上的被子掀开后,床上正正好好躺在一具由六个尸块勉强拼凑起来的人。 血迹被厚重的被子和床垫吸收,一点都没渗出来,因此在掀开被子之前,殷垣都没察觉到异常。 “操他大爷的。这能是谁干的呢。”小丁戴着口罩骂道,不忍心地别开眼睛,“赵队,我们出去搬救兵吧。这样不行啊,都第二天了,总不能一直等在这吧。” 赵云州:“等下午再看看,不行我就自己开车出去。” 床上的何晴被分割得很对称,两只胳膊两只腿,一颗头颅,一块腹腔,整整齐齐地码在床上。甚至眼睛都是闭着的状态,忽视掉被分开的身体,还以为她只是在睡觉一般安详。 赵云州扭头看向殷垣,“老殷,我正好也要问你,你晚上注意到什么异常了吗?” 殷垣摇头,昨晚只看见了鬼差带走向远,如果那时候何晴死了,鬼差不会放过她的。 “这很奇怪。”赵云州道:“先是向远,再是何晴,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是被分尸,每一个死法都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为什么晚上没有动静呢?” “至少割肉剁骨的时候要有声音吧。” 殷垣沉吟,想到向远的话。 ——杀他的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个。 很多个人? 可是这家农家乐和向远认识的也不过三个同行的伙伴而已,其他人谁还认识他 听到消息的任业行匆忙赶来,脚上的一只拖鞋都飞走了,看着床上被分尸的人,惊恐几乎在他脸色凝成了实质。 “哕——呕——”任业行下意识捂着嘴不停弯腰干呕。 赵云州看见他:“任先生,我想问问你——” “别碰我!”任业行大喊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死了一个?你不是警察吗?为什么还找不到杀人凶手?” 赵云州皱眉:“目前还没找到证据——” “别跟我来这一套。”任业行激动道:“我看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是不是看上了我们的钱,把我们几个骗进来一个一个杀了,好拿着钱逍遥快活。我告诉你们,别做梦了,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你别激动,冷静一下。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外面下着这么大雨,你自己出去,很容易出事!”赵云州道。 “那也比在这被当宰了强。”任业行啐骂一句,转身就回房间里收拾行李,而后跑到另一间客房猛猛敲门,“程程,你出来,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过了会,程程从里面打开门,睡眼惺忪,“任哥,怎么了?” “怎么了?何晴死了。赶紧跟我一块走。”任业行道:“这里全是杀人犯,再住下去,我们俩也得死。” 程程惊呼一声,“什么?何晴也......” “还不赶快跟我走。”任业行拉着她,匆忙下楼。 外面大雨没有转小的迹象,一开门就能听见外面劈里啪啦、嘈嘈错杂的雨声。任业行咬咬牙,踏出一步,忽然一声惊雷,响彻整座山林。 程程愣了愣,犹豫道:“任哥,外面的雨太大了,还是山路,不好走啊。” 任业行扭头,眼睛满是红血丝,“你在说什么屁话,慢点开不就没事了吗?再留在这里我们俩今晚就得死。” 程程踌躇不前,紧随其后下楼的赵云州猛地出声道:“你跟着他走,就不怕他才是杀人犯吗?” 程程愣住了,“什么意思?” 赵云州道:“你们在这里住了不过两个晚上,和其他人基本上都没什么交流。尤其是向远死的那夜,其他人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么知道他随身带了那么多钱?知道他带钱的人只有你、任业行、何晴三个人。何晴现在死了,你说剩下的人里,谁最有嫌疑?” 程程倏然反应过来,“任哥你——” “闭嘴,蠢货。”任业行恶狠狠道:“你相信他一个陌生人的话,也不相信我吗?只有我才是为了你好,他嘴上说是警察,可谁知道证件是不是他提前伪造的?” 程程:“可是向远带钱的事,确实只有我们知道。” “草,所以你相信他们对吧?那你就留在这里吧。”任业行拿着行李和车钥匙,头也不回往雨幕走去,“老子自己走,你死了可别找我托梦就行。” 任业行没给程程多余的时间,上车后便立刻锁上车门,一脚油门开出了农家乐院子。 “这就走了?”程程喃喃自语,单薄的身体站在雨边被冻得微微颤抖,赵云州说的话有道理,可任业行说得也有道理,她现在谁也不敢轻易相信了。 小丁见状,不由也道:“赵哥,不如我们也出去试试吧?” 赵云州迟疑,“再看看吧,现在的雨还是太大,等下午...说不定就小了呢。” 殷垣远远地围观这一幕,视线扫过客厅里的人,发现少了许多人,柏扶青就不说了,赵父赵母,老板和吴长启,还有焦端,全都不在这里。 想到焦端,殷垣不由沉思,焦端自从来了这里后,很少会出门,也不知道他在房间能干什么。 殷垣找到他的房间敲了敲门,焦端没出来,隔着门说自己在休息,不想出来。 ...... 赵云州祈祷的这场雨并没减小,反而过了午后,任业行居然又驾车回来了。 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下了车,任业行脚底一滑,扑到另一辆车的后备箱上,顾不得浑身被雨淋透,大声喊道:“救命啊!救救我!” 小丁闻声赶出去,“怎么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任业行:“有...有鬼,闹鬼了,这个山上好多的鬼,我们谁也出不去了。” 小丁和紧随其后出来的众人无端被这话弄得一阵恶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哪来的鬼?” 任业行:“出不去的,这条山路都被封了,我们谁也别想出去。” “出不去了,都出不去了。” 湿寒的风顺着敞开的门吹进来,殷垣感觉自己的手心一阵冰凉,只听身边赵云州暗骂一句,“这个人有病吧,脑子肯定有问题。这路怎么可能出不去?” 吴长启插了一句,“小赵警官......你还记得我吗?” “你怎么——”赵云州噤声了,迎着吴长启另有深意的目光,蓦然想起吴长启之所以来农家乐就是因为他也出不去。 吴长启慢慢道:“他可能没说错。” 任业行遭受打击后,浑身脱力趴在后备箱上不住地往下滑,目露绝望。 他身体几乎倒在了地上,手掌勉强撑着车沿,满脸的雨水打得他眼睛几乎睁不开。任业行抬手摸了一把脸,再放下去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沾上了一手的血迹。 任业行战战兢兢,一屁股跌倒在地,爬也似地后退,瞪着刚才趴的车,看见从后备箱那里不断地渗出猩红的血。 经过雨水的冲刷,血水落在地面后就很快被冲开了。 “有、有死人。”任业行指着车,哆哆嗦嗦道。“这是谁的车,车里肯定有死人。” 第108章 任业行瘫在地上吓得六神无主,生怕下一个死的就轮到了自己。 赵云州心累,站在他的角度看不见地上的血迹,反而觉得任业行是真的受刺激疯了。 “你别叫了,又有什么事啊。”赵云州打量了一下这车,扭头叫了吴长启一声,“老吴,这是你车吧。” 吴长启起初没听见,出神地望向外面的任业行,直到赵云州又叫了一声,这才慌慌张张道:“嗯?啊,是,是啊。” 赵云州:“你把后备箱打开,我瞅瞅看里面有啥东西。” “小赵警官,小赵警官。”吴长启神情怪异,干巴巴笑道:“能有什么东西啊,估计是我孩子的红毛毯在里面沾水掉色了。不是啥大不了的东西,你还是别出去了,万一感冒了多不好。”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来,谁都能看出他状态不对劲。赵云州的脸一板,加重语气:“让你打开就打开。” 吴长启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悻悻地拿出钥匙,摁了摁,车子响了一声,赵云州撑着伞走过去,拉开后备箱。 吴长启这时候已经想跑了,仓惶地推开挡着路的人,拔腿朝大门而去。结果门还没出,就被殷垣绊了一跤,跌倒在地。 殷垣幽幽来了句:“雨天路滑得小心点,别摔伤了。” 刺鼻的血腥味火箭似的窜出来,只轻飘飘地闻一下,那味道直冲天灵盖,几乎把人头盖骨给掀起来。 赵云州“卧槽”一声,和躺在后备箱里,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尸体正好面对面对视上。 尸体死不瞑目,眼眶里都生出白蛆了。 车厢密闭,气流不通畅,又赶上阴雨天湿度直逼九十以上,一身的血肉在高温里发酵,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甜腻腥臭味。 一时间,赵云州都不知道该不该去动它。 毕竟没什么防护衣服,尸臭又具有粘着性,一粘上,十天半个月都消不掉。 想来想去,赵云州还是觉得拎着吴长启去盘问。 “后备箱的人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吴长启低着头,面如死灰,“我不知道他叫什么,道上的人都管他叫东叔。我们两个……曾经是朋友。” 殷垣捧着装了温水的杯子,坐一边旁听。 “什么叫曾经是朋友?你仔细说说,他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杀的?” “……” 吴长启长叹一声,“小赵警官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故什么事,老实交代案子!”赵云州刚说完,就被殷垣踹了一脚。 殷垣:“你听他讲,别打岔。” “你讲。”赵云州也是服了,自己出来玩一趟真是没看黄历,玩没玩好不说,还接二连三遇到案子,简直比加班还让他痛苦。 吴长启感激地看了殷垣一眼,“十五年前,有个男人从华南北上经商,带着一儿一女辗转来到四九城定居下来。短短几年间,这个男人就把一个小卖铺发展成了一个全国几千家的大型商超,一跃登上国内首屈一指的富豪,他成了一个商业传奇,至今都能经常在财经报纸上见到他。” 殷垣一愣,“你是说SN集团的常铭?” 吴长启点头:“就是他。” “常铭三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你提他干什么?”赵云州奇怪。 吴长启意味深长地看了赵云州一眼,“我要说的是常铭的一儿一女。在他成为大富豪后,他的儿女被司机和保姆联手绑架了,绑匪索要一个亿的赎金。常铭给了,但是绑匪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个星期后,他陆续收到儿女的尸体。尸体被掏空了器官,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这个案子在全世界都引起很大的轰动。” “常铭甚至在外网拿出全副身价悬赏绑匪的命,可一直也没下落,直到他死后,这个案子依旧是悬案。” 赵云州听的一愣一愣,他在警校的时候就听过这案子,“可这关你什么事?” 吴长启:“东叔曾经是常铭家的私人医生,后来随着常铭的孩子被绑架后一起消失。没过几年,他更名改姓,在这座山里买了一块地,建了幢大别墅,开始从事起了贩卖人体器官的生意。” “我就是当年跟踪报道绑架案的记者,半年前,我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东叔的身份,就一直找机会接近他,搜索别墅里面贩卖人体器官的证据。我当年还采访过常铭,见过私人医生的照片,他的样子就算化成了灰我都记得,刚一打照面我就把他认出来了。” 赵云州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你杀的吗?” “是。我失手打死了他。”吴长启道:“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这种人早就该死了。你知道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有多少人吗?这些人里大部分还是孩子,他把拐来的孩子给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做配型,把配好型的器官直接挖出来,换到有钱人孩子的身上,而被挖走器官的孩子大部分都没挺过来。” 吴长启说到这,声音一滞,带上了哽咽,“就算有挺过来的孩子,也会被他二次配型,把其他部位的器官移植走。没了一个肾还能活,可是没了肾又没了心脏呢?” 吴长启激动地指着大雨连天的外面,“那边有个池塘,池塘里的荷花荷叶长得最好,谁看了不说上一句这里钟灵毓秀,不用人打理就能这么茂盛,可谁知道这些荷叶荷花地下埋的全是尸体啊,用人肉沤制的肥料,种什么长得不好?” 他话音未落,外面又是一声惊雷,紧跟着“砰”地一声,任业行手里的玻璃杯重重滑落,四分五裂,玻璃渣溅得哪里都是,杯子中的热水全浇到他的腿上。 任业行却跟没意识到一样,呆愣愣地看向吴长启。 “我话说说完了。”吴长启深深呼吸,摸了把脸,“你们要抓要判都行。我只有一个请求,一定要顺着这条线严查下去,不要让这些受害者死不瞑目了。” 赵云州脸色难看至极,“你保证你说得都是真的吗?” “我绝对保证。”吴长启坚定道,“我电脑和U盘里都有这些年来追踪留下的证据,我可以交给你们,但是你们必须要查到底。” “好。”赵云州陡然得知这个重磅消息,什么也顾不得就要起身去喊人,殷垣出声叫住了他。 和赵云州一样,殷垣对这个内情也是十分意外,没想到看着山清水秀的一个地方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罪恶。 可他在吴长启说话时,不只是听到了这些事情,也注意到了吴长启提到山中别墅和东叔时,任业行反常的表情。 正常人应该都是震惊同情和难以置信,但任业行脸上只有惊恐没有意外。 他知道这里的秘密。 “任先生,你似乎一直没说,到这边找人还钱,那人住在哪里呢?”殷垣道,“这边偏僻,住户也没几家,你说这事巧不巧,居然凑一块来了?” 赵云州反应过来,“对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们几个人来这边找的人是谁?” “是……是……咕嘟——”任业行咽了咽口水缓缓道:“是东叔。” “有个大客户急需要货,但是东叔却不打算干了,想金盆洗手,我们就带了一笔订金来找他,想着万一能说服他,把这钱给挣下来呢。” “所以你们打了个时间差,吴长启杀完人后,把东叔抬到自己车上打算运走,却没想到遇上意外没出去,反而和我们一块留在农家乐住。而你们拿着钱赶来,却扑了个空,又赶上大雨,也只能在农家乐住下来。” 赵云州把整件事情捋了捋,等感觉前因后果都搞明白后,不由卧槽一声,“这他奶奶的真是邪门了,这雨来得还真是巧。” “所以这两天死在民宿的两个人,到底是谁杀的?” 吴长启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不可能动手,动手也不会是这种方式,太惹眼了。” “靠,也不是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任业行大呼冤枉,“这生意也不是我的,是向远牵的线,我就陪他走一趟挣个跑路费而已。” 赵云州皱眉,没立刻信了他们。 殷垣又想起向远那句“是很多人动手”,很多人这个表述在语境里面至少是四个人往上,不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会直接说出来具体人数。 “你们做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成群结队过来?”殷垣问道。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啊,我们四个人看着就跟出来玩一样,不容易被怀疑。”任业行辩解,试图证明自己还是有脑子的。 “警官啊,都到这个时候就先别管什么犯不犯罪的事了。杀人犯可怕那也只是人啊,要是杀人的不是人而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全都得死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赵云州下意识骂了句,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接受有什么鬼怪作祟,更偏向人为作案,”你亲眼看见鬼了吗就说鬼,在这吓唬谁呢?” “我没说谎,我要是说谎了天打雷劈!” 任业行回忆起自己开车逃跑的情景就胆寒不已。 他开着车行驶在蜿蜒的公路上时,起初还挺激动,觉得总算看见了一条生路。 “特么的,当老子傻呢,留在那里就是死路一条,我呸。”任业行啐骂一口,打开车载音响给自己壮壮胆,车前雨刮器推开一层又一层的雨水,勉强能看清前路。 任业行平稳行驶了一段时间,不由也放松下来。可他刚一松懈,迎面不知道什么东西撞了上来,啪地一声重响,粘稠的红色液体被雨刷器一挂,均匀地涂抹到整个车窗上,这下是一点路也看不清了。 任业行紧急刹车,出去查看情况。所幸没啥大事,左右转了一圈也没看见有动物的尸体什么的。 等他一回头,更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车窗上的红色液体完全消失不见,快的就好像是他产生了幻觉。 任业行坐回车内,正要打火,不经意朝后视镜一瞥,蓦然发现车后方站了个十几岁的小孩。 大雨模糊了小孩的脸,他站在雨里,脸色惨白,浑身淌着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车。 任业行莫名打了个冷战,感觉这小孩怪得很,下这么大雨,他居然一动不动地站在这,跟神经病似的。 可随着他打着火启动车子才发现,他动小孩也动,他停小孩也停,无论开了多久,这小孩一直紧紧跟在车后。 直到这时,任业行才感觉到慌了。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拼了命加速,可望后视镜一瞧,小孩正跑着紧跟在后面。 “我靠,真是见鬼了,这什么玩意!”任业行仔细去瞅这小孩,感觉他似乎越来越近,最近的那次几乎是贴在车窗上朝里面窥视。 眼睛黢黑,透不进一丝的亮光。小孩扯开唇角,露出两排血红的小尖牙…… “操操操操———”任业行一个激灵,错把油门当了刹车,陡然再次提速,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发现车子居然朝着山边撞过去—— 他猛地打方向盘,又踩刹车,总算堪堪停了下来。任业行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就看见那小孩不见了,而他停车的地方居然就是第一次停车的地方。 开了大半个小时,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任业行兜兜转转才明白了过来,他走不掉的。 这里有东西不让他走。 …… “咔嚓——” 赵云州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手指捏着烟从嘴里拿出来,一扭头发现殷垣悄无声息地离他一米远,不禁无语地吐着白烟道:“你至于吗?吸两口二手烟又不会死。” 殷垣乜他一眼,“你不吸也死不了。” “这不是提提神嘛。”赵云州无奈,“你觉得这案子真有那什么东西掺和?为什么呢?要报仇的话,任业行早就有无数次机会能死,何必等到现在。” 殷垣:“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先说真的。” “人做不到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两个成年人。”殷垣道,“你比我清楚。” “所以你也觉得有鬼?” 殷垣摇了摇头,这也是他不理解的地方,除了死掉的向远和何晴,他没见过其他鬼了。 柏扶青说这座山聚阴招煞,是一块阴宅风水地,可现在反常的却不是这里邪祟多,相反是太少了。 这里几乎没有鬼,也太干净了。 第109章 赵云州是个行动派,既然现在出不去,他就守着任业行和程程两个人,按照每晚死一个人的顺序来说,今晚肯定还会有事发生。他决意要看看到底是人还是鬼。 为此他还特意让老板把剩下的蜡烛全拿给他,在房间里三根一起点上,整个屋子亮堂许多。 小丁还怕任业行跟程程有异议,没想到这俩人被吓得一个比一个胆小,纷纷表示绝对没问题。好歹有个警察陪着,他们也能心安不少。 外面的雨没停过,风卷树林,哭一样的嚎叫一阵阵袭来。殷垣刚吃了点东西回房间,正好撞见柏扶青倚着床头不知道从哪找了本书在看。 “哪来书啊?”殷垣好奇问他。 “找老板要的。”柏扶青头也不抬,看得津津有味。 “老板这还有书?”殷垣好奇地走近去看,捏着柏扶青手上的书看了眼封面——《二十天速成惊世厨神》,“......你学会了吗?” 柏扶青还以为他也感兴趣,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写得还不错,就是食材太普通了。” “好吧。”殷垣表示鼓励,“那你好好学一学,说不定下一届厨神就是你了。” 他将任业行和吴长启的事跟柏扶青说了一遍,柏扶青丝毫没露出惊诧之色,将书折了个角,珍惜地合上放到一边,将殷垣拉到自己腿上坐,“他们干了坏事,人若不收,自有天收。怎么害了别人,就要怎么偿还回来,这就是因果报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殷垣都不知道的内情,柏扶青天天呆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的? 柏扶青微微挑眉,“这还用问吗?我一来就闻到了漫天遍野的尸体味,被埋在树下和泥里,还有怎么都不会被冲刷干净的怨气。”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好戏开场前都要埋个伏笔。”柏扶青笑了笑,“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可是不对啊。”殷垣,“死的人那么多,鬼肯定也不少,我为什么看不到?” 柏扶青哂笑,“傻阿垣,你在地府挂上了名,随身带着判官笔和勾魂索,身上又有功德加身,那些小鬼又不是傻子,敢在你面前出现吗?他们筹划着报仇,躲你还来不及呢。” 殷垣想了很多可能,要么是对方实在强大,可以隐去鬼气,不让他发现,要么就是还有别的不是鬼的东西帮助他们,但万万没想到原因竟是出在自己身上。 “我身上有功德,我怎么看不出来?”殷垣纳闷了,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要么说当局者迷呢,你替地府办事,又惩善扬恶,身上的功德当然不少。”柏扶青找了个词形容一下,“你在我眼里就是一直闪闪发光。” “......”殷垣端详他的表情,竟然没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表情有些僵硬,“我不会在别人眼里也这样吧?” 行走的发光体?行走的显眼包还不多。 “这就不清楚了。”柏扶青道,“不过你发光的样子更好看。” 柏扶青的夸奖就跟不要钱一样,随时随地都能蹦出来。殷垣听多后就麻木了,反正柏扶青眼里的滤镜有十米厚,说话的可信度在他这大打折扣。 殷垣:“行吧。” 他的问题都问完了,起身就要走,柏扶青手疾眼快地一把拉住他,“天都黑了,你干嘛去?” 殷垣:“我去看看赵云州,他要是死在这了,我到时候还得替他给赵叔赵姨养老,太麻烦了。” 柏扶青无声地磨了磨牙,“我还以为你怕我孤单来陪陪我,原来都是为了他啊。” “话不能这么说。”殷垣一本正经道,“赵云州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干儿子,帮他也是帮你……” “打游戏认的儿子,我也不想要。”柏扶青撇撇嘴,不过看殷垣打定了主意,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道,“你去吧,看来今天晚上就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了。” …… 看见房间里板板正正地燃烧着的三根蜡烛时,殷垣都惊了一下,脱口而出,“你在这上供呢?” 三根摆一排就算了,还是白色蜡烛…… 赵云州看了眼蜡烛,往旁边瞅了瞅任业行和程程,“像吗?” “……”任业行面露菜色,早就想说了,这也太瘆人了吧。 殷垣灭了根蜡烛,“有的东西总要忌讳一下,你心别太大了。三根敬仙,四根敬鬼,三根四根都不好。” 赵云州满脸受教了,发自内心地吐槽道:“也是服了,我以前天天下基层破除各种封建迷信,现在倒好,我还主动学起来了。” “碰上装神弄鬼的东西叫封建迷信,要是碰上真的鬼那该叫救命。”殷垣冷不丁开了个冷笑话,但除了他外没一个笑得出来。 烛火映在窗子上,倒映出一片幽蓝色的火光。殷垣微微低头看向窗外,外面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房间内没人说话,一下安静得出奇。 赵云州简直坐如针毡,度秒如年,恐惧源于未知,他脑子里一会脑补出穷凶极恶的匪徒,一会又脑补出红衣厉鬼,无论是哪个,他都有点心虚。 毕竟出门没带枪,只靠肉搏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而且鬼好像也打不死吧? 赵云州内心天人交战时,突然听见殷垣来了句,“有人过来了。” “!!!”赵云州从椅子上弹起来,拿上一根棒球棍,小心翼翼地靠近门。 任业行和程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外面的东西,到底是人是鬼? 门被敲响几下,赵云州心说这个东西还挺有礼貌的,他趁对方不备,迅猛地拉开门,挥起棒球棍就要砸下,等看清来人的脸后不由一愣,紧急刹住手。 “焦叔,你怎么来了?” 烛光映着焦端的脸,他眼中带了点血丝,看着一脸疲态,“我饿了,起来找找有没有吃的。你们在这干嘛呢?” 殷垣走过来,“我知道在哪,我带你去拿吧。” 焦端指了指赵云州手上的棒球棍,“你小子防贼呢?跟我一块下去,我有话要和你们俩说。” “焦叔,我这有事……”赵云州犹豫。 “耽误不了几分钟,还能出什么大事。” 赵云州扭头跟殷垣对视一眼,“那殷垣你在这等着?” “殷垣要给我拿吃的,你们俩一块去。”焦端命令似的把两人强行叫出去。 焦端几乎是明摆着要把两个人支出去说话,殷垣和赵云州对视一眼,决定先出去,看看他要说什么东西。 赵云州把门带上,一步步踏在走廊上,“您大晚上有什么事啊,明天再说不行吗?” 焦端:“明天不想说。” “行行行,就当我尊老爱幼了,说吧,你有什么事找我?”赵云州无奈。 殷垣敏锐的视线落在焦端身上,他一身打扮不像是刚起床,甚至脚上穿着的不是拖鞋而是运动鞋。 光线太暗,赵云州并没发现这点。 焦端举着半根蜡烛,烛光映在他眼中像是着了一团生生不息的火,“云州,你答应我,以后做个好警察,不求你办什么大案要案,在家陪陪你爸妈,上班做到不徇私枉法就行。你一定要做一个好人和好警察。” 赵云州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你答应我。” 赵云州只当哄老小孩了,“行行行,我答应你,永远不忘初心好了吧。” 焦端深深望了他一眼,赵云州莫名其妙,“那我现在能回去了吧?” 焦端“嗯”了一声,赵云州拍了拍殷垣的肩膀,“我看这老头饿疯了,你多给他拿点吃的,让他吃饱回去睡个好觉。” 殷垣蹙起眉头,没说话。赵云州走了两步,忽感后颈一疼,浑身软下来,径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焦叔……”殷垣拦在焦端面前,“你想对他做什么?” 焦端叹了口气,随着他嘴里吐出的气息,烛光蹭地一下灭掉了,整个走廊变得又暗又静。“云州不应该插手进这个案子里,我来办。” “你?” “瞧不上我啊?我办的案子可比他多多了。”焦端把蜡烛往口袋里一塞,“听我的,你也回去睡觉。等明天,雨就该停了,你们就能回去了。” 殷垣隐隐约约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看着是要一个人hold全场,但给他的感觉就像交代后事一样。 “我不回。”殷垣道,“我怎么说也是在地府打工的,这边滞留这么多小鬼,总要处理一下。” 他刚说完,猛地反应过来他们在这呆得时间太久,而刚才的房间又太安静。 殷垣快步走回去,摁了摁门把手,门从里面被锁住了,他打不开。 焦端:“你让一下,我来踹开。” 殷垣抽出判官笔,“不用,你接住我就行。” 几秒后,殷垣离魂钻进了房间里,正好看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任业行,他双眸紧闭,头磕在地上,脑后露出一滩血迹。 而手里拿刀,步步逼近的人是……程程。 她落刀的刹那,手腕被一道红影打中,手心里的刀当啷落地。程程错愕扭头,看见了背后飘着的人。 “是你!”程程意外,“你居然不是人?” 殷垣:“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是什么东西?” 程程摆出打架的姿势,披在身后的头发一点点长长,蜿蜒垂在地面,像一条条蓄势待发的蛇。 “少废话,今天谁也别想阻止我杀了他。” 她话音刚落,三千青丝根根飞起,鞭子似的破空抽来,力道又狠又快,招招狠辣。 殷垣往后退了一步,不紧不慢地甩出判官笔,判官笔腾空飞了一圈,飘出了残影似的,将程程的头发完全挡在殷垣一步之外。 见此,程程冷哼一声,还欲加快速度,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的长发居然被斩落一地。 殷垣接着判官笔,长袖一挥,扇动一阵风,同时勾魂索从他手里飞出来,正正好好套中程程的脖子,一收力,程程的魂魄就从身体里拉了出来。 “你是谁?”殷垣一愣,从程程体内拉出的魂魄和她身体完全不同,看来就是鬼上身。 即便被勾出魂,女鬼披头散发,脸上仍没有丝毫慌乱,冷笑一声:“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阻止我报仇?” 殷垣:“你也是被拐的人?” 女鬼眼中尽显恨意,“很明显,我和我弟弟就是被他们拐走的,他拐走我和弟弟,害得我们家家破人亡,我和他们势不两立。” 殷垣:“这么说,其他两人也是你杀的?” 女鬼抬头,“你不用试探我,是不是我杀的都无所谓,重点是今天所有和我作对的人都要死。” “警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会去调查这次案子,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你也不用背上人命官司,这不行吗?”殷垣道。 “呵……”女鬼听到了笑话一样,“行吗?当然不行,凭什么让他们还能活着坐牢,不够啊,怎么能够呢?我和弟弟,还有其他无辜的受害者,多少个家庭为此妻离子散,仅仅让这些罪魁祸首去坐牢实在太轻松了。” “你是律师,他是警察,你们一个个都站在法律的制高点来指责我,可是你们站着说话的人永远不会感同身受,你们懂什么?” 殷垣蹙眉,“任业行说他并没直接参与拐卖中。就算是判刑也要区分出个主次之分,你就这么把人杀了,他们其他的同伙怎么办?上线下线都没找到,死这几个人,你以为就能彻底报仇了吗?只要有一个人没落网,这条拐卖的产业链就会一直存在。” “……” 殷垣收回勾魂索,“我就算放了你,让你随意杀人,你能保证把这些参与的人全部杀干净吗?” 女鬼沉默下来,逐渐从殷垣的话里恢复了几分冷静,“那你想怎么做?” 殷垣:“告诉我,杀了向远和何晴的人是谁?” “是我和其他的孩子。”女鬼道:“很多很多的人都参与了。” 和殷垣自己猜的差不多了,果然是被拐来挖掉器官、深埋于土里的那些孩子干的。 “你们是怎么盯上这一行人的?” “只要是进出别墅的人都会被我们盯上。”女鬼沉默了会,“但是那些人杀了太多人,浑身都是煞气,我们无法近身报仇。这几个人不一样,我们能下手。” 这些小鬼连报仇也得看好人选,太强的杀不了,只能解决掉比较弱的。殷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吐槽两句。 “任业行不能杀。”殷垣看了眼地上的人,慢慢道,“警察能从他下手,找到这个犯罪团伙的切入口展开侦查。” “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或者被收买怎么办?他们非常有钱,有谁会不喜欢钱?”女鬼道。 殷垣还没来得及说话,焦端一直等在外面,不耐烦了,就一脚把门踹开来,正好听见女鬼这句话,不由接了句,“我送你们离开这里,这个条件怎么样?该信我们了吧!” 女鬼错愕,“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能离开这?” 焦端:“怨气太重,死后连鬼差都置之不理,不是地缚灵还能是什么?我送你们离开,让鬼差带着你们去转世投胎,忘掉这里的一切,等下一世重新再来,怎么样?” 这个条件对于被困在这里十几年如一日地缚灵无异于给了他们一次新生的机会。 能离开这块把他们牢牢困死的地方,重新拥有自由,多么诱人啊。 女鬼动摇了,紧紧抿着唇,权衡利弊。 殷垣趁机飘到焦端身边,“他们如果是地缚灵,我找其他鬼差一起帮帮忙,把他们带走也可以,你不要插手了。” 焦端白了他一眼,“知道什么鬼会成为地缚灵吗?” “死后执念太深,一直徘徊在原地,阴德积攒不够,也没家人立碑祭拜,这种鬼就和孤魂野鬼差不多。唯一不同就是怨气太重,死后还会不断重复死时的场景,久而久之自己被自己困在了原地,不得离开。一般鬼差也不会勾走这种鬼的魂。” 焦端点点头,“你说对了,我见了这么多鬼,最痛苦莫过于地缚灵,几百年如一日地等待,直到魂飞魄散才能真正解脱。即便你能让鬼差把他们带走,也只能投胎到六畜轮回里,要想做人还不行。” 女鬼此时已然动了心,巴巴地看着他,“你真的有办法送我们离开,还能让我们投胎当人?” “我当然可以,小姑娘,我可不是普通人。”焦端哈哈一笑,“我在这世上活了几千年,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地方没看过,让你们去投胎而已,不算什么难事。” 殷垣瞥了他一眼,嘴唇翕张。 焦端全当没注意到,指了指殷垣,“他也不一般啊,他可是在地府的判官,随随便便就能招来十几个鬼差,到时候把你们一起打包带走,全是一句话的事。” “真的吗?”女鬼撩了撩头发,黑发下的脸赫然还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姑娘,“如果你们说到做到,我就放过任业行。” 焦端笑眯眯地点头,微微侧脸对殷垣小声道:“给我个面子,起码让我装一装。” “……” 山路上,两边的层层错叠的树林沙沙喧哗,雨幕之中,三道黑影并行,朝着的地方是东边,每天太阳升起的方向。 焦端朗笑声被风吹得遥遥飘到了云端,“我最初刚到人间的时候,啥也不懂,听说人类把行侠仗义的人叫做侠客,我就学着他们描述的样子,把自己弄成了一个侠客。一把竹剑,一个斗篷,腰里再揣一壶酒,到处溜达。” “那时候也不懂什么叫行侠仗义,反正我看不惯的事情都会出手帮忙。有时候帮一个孩子做个凳子,帮一个农妇给家里老伴带个话,或者路上给乞丐一个铜钱。只要我乐意,不管大事小事都能管。” “真没想到,现在一晃都过去了几千年,改朝换代都换了十几个。那时候的马车早就成了汽车,人也能上天了。”焦端感慨,“真是值了,活了这么久,什么都见过,什么也吃过。” 殷垣听他说着,手心里的判官笔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还是没忍住道:“焦叔,你真的要这样吗?” 焦端笑了两声,对女鬼道:“你看,我活了这么久,人缘不错吧。这么多年,或多或少也能有上百个知己朋友,不是我送走了他们,就是他们送走了我。生死一遭,谁也逃不掉,逃不掉啊。” 女鬼还懵懵懂懂,没听明白。 听明白的殷垣手指捏着几乎发白,任由彻骨的寒风穿过他的身体。 焦端这哪是聊天,分明句句是遗言。 偏偏他还不能阻止,焦端要潇洒地离开,也要死得其所,帮助这些被束缚在这块土地的孩子离开,就是他想做的最后一件事。 顺着这条路继续往东,一路是上坡,不知道过了多久,焦端总算停下了脚步,扶着树眺望脚下一圈又一圈的群山。 这里树多,山多,到处飘荡着无处可去的生灵。 “差不多了,就是这。”焦端把伞放一边,拍了拍手,“小姑娘,你去叫人吧。” 女鬼应了声,兴冲冲地离开了这里。 她走后,殷垣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再次问道:“你一定要这么做吗?不是没有其他办法能救这些孩子,你非要用自己来换他们是吧?” “小子,你哭了?”焦端哼笑一声,故意搞怪地去瞅殷垣,殷垣别过头。 “没哭就行,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哭。”焦端呼了口气,“我现在最可惜的事情是这次出来没带酒,不然还能跟你喝两杯。” “真是可惜,也没能喝到你跟云州的婚酒。” 殷垣:“我去买——” 他话音未落,眸子猛地颤动一下,焦端抬手,捏出一个手诀,置在半空中,以他为中心,周围两米之内的风全都静止下来,仿佛竖起一个无形的屏障。 焦端立在原地,清晰有力地念着往生咒。 “寒庭多悲苦,回心礼元皇。 女青灵宝符,中山青帝书。 一念生太清,默念观太无。 功德九幽下,旋旋生紫虚。” 民间往生咒,念单不念双,三五七为最佳。 焦端一遍过后,周遭的风声减小不少,三遍之后,夜色雨幕中升起无数道微弱的光芒,七遍之后,他的身体消隐大半。 殷垣眼睁睁看着他逐渐虚弱,原本还算年轻健康的身体迅速地衰败下去,头发斑白,脸上皱纹叠加,身体佝偻下去,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焦叔。”殷垣扶着他的肩,却被推开,焦端道:“这是酆都咒语,我念只能起个引子作用,你来跟我念最好。” “焦叔!” 焦端定定看着他,“你学啊。” 殷垣抿了抿唇,控制住有些颤抖的声音,跟着他一起念了起来。 女鬼高兴地飘了回来,“我都把人喊出来了!” 还没近身,她的身体陡然腾空飞得更高,幽蓝色的天幕下,和她一样的大鬼小鬼全都漂浮起来。从焦端身上不断流出金色的光芒飞向这些地缚灵们。 女鬼惊喜:“大叔,真的有用欸!你太厉害了!” 这些小鬼一个个浑身萦绕着黯淡的金光,衬得好似天光破晓一样。 殷垣见此,念出了最后一句话,“北帝敕令,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急急如律令!” 念罢,焦端也腾空离地,在半空之中。他低头望向殷垣,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就被风吹散了身躯,至此完全消失。 殷垣一惊,连忙放出勾魂索,想去拉住他,却扑了个空,反被赶来的鬼差扯住袖子,“你做甚呢?” “松手!” “你现在找他也晚了啊,这位大人已经羽化了,所有功德全都散给了这些小鬼,你想救也救不会来了啊!”鬼差道。 殷垣愣了愣,“所有功德都散给了这些小鬼?” 鬼差:“不然呢,这些小鬼凭什么能投胎?不就靠这些功德吗?” 焦端又骗他。 说得这么轻松,他总是说得这么轻松。 殷垣怅然若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些天幕下的小鬼们,企图再看见一丝焦端的痕迹。 他盯了许久,一眼没敢错开,眼睛酸胀到实在没忍住,一眨眼竟落了两行热泪。 鬼差匆匆去勾魂,殷垣立在原地,风一阵阵吹动他的袖摆。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天光倾泻下来,鸦青色的苍穹被一点点染上了雨后的霞光。绯红的光,一点点让整个山林的万物活了过来。 远处小鸟盘旋,扇动着翅膀在树林里啪啪穿梭。 直到这时,殷垣才真切地意识到焦端走了,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110章 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殷垣沿着原路返回,来时极长的蜿蜒山路在返回去时却显得那么短,没几步就到了头。 碧洗的苍穹下,黑瓦白墙映着绿树,柏扶青穿了一身黑站在路的尽头等他。 “焦叔他......”殷垣声音沙哑,话音未落就低下了头。他飘起来后,看着比柏扶青还要高上几公分,被柏扶青一拉,就轻飘飘地扯入了怀里。 “阿垣,我都知道了。”柏扶青揽着他的腰,大手抚在他的脑后,轻柔道:“你可以哭,不用强撑,我会一直陪着你。” 殷垣抓着他的衣服,揉出无数道褶痕,猛烈的酸楚从他心头压下时,那一刻,他甚至忘了自己是魂魄状态,紧紧屏住呼吸,压制着呜咽声,把脸埋在柏扶青肩上。 各种回忆纷纷扬扬地涌上来,一片又一片地落下。 殷垣静静了和他拥抱了一会,张开嘴,缓慢地吸了口气,出奇地平静道:“十年前,把我父母骨灰交给我的人是他,阻拦我不让我报仇的人也是他,后来我想考警校,压着我强行改志愿的人还是他。很久很久以前,我特别讨厌他,我不明白他凭什么要对我这么严苛,我想做的一切,他都不同意,他凭什么,他算我什么人。” “可是在我上大学后,偶然在他家里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案情照片,我才知道他和我一样从来没忘记过给我父母报仇。你知道吗?时间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能让人慢慢变成以前的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我慢慢理解了焦叔当年做的一切,甚至于我在知道他是妖之前,我一直觉得以后我会给他养老送终。”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接纳一个事实,人生永远充满着各种意外,意外地相遇又意外地离别。谁也不知道哪一刻就是永别,就像十年前,我和父母,十年后,我和焦叔。柏扶青,我们会这样吗?” 柏扶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阿垣,人生久在离别苦,短相逢,长相思。我不能跟你保证永远在一起,但是真要有分别那天,我一定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来的。” “你说话算话。” 柏扶青轻笑一下,“我保证,我的阿垣不会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殷垣压下细碎的哽咽,猛地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 雨停后,小丁就开着车出去找外援了。赵云州留下来看着任业行和程程。 说来也是巧,程程原本的魂魄被女鬼挤到外面,正无知无觉地飘着,遇上了来勾魂的鬼差。鬼差见她还能活,干脆做了件好事,帮她回了魂,这才让她醒了过来。 客厅里,赵云州正捂着头骂人,“我靠,我怎么会在走廊上睡了一夜。一觉醒来,脑瓜子都裂开了,是不是凶手大半夜地给了我一闷棍啊。” 任业行还记得晕倒前的记忆:“是程程,程程你这个贱人,没想到是你一直藏在我们身边等着报复我们。” “我没有啊。”程程无辜道:“我也是晕倒了,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记得。” “我记得,你还想拿刀杀死我!曹尼玛的,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任业行骂道。 程程:“你说我杀你,那你为什么还活着?根本就不是我做的,任哥你甭想把什么黑锅都往我头上扣——”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激动,赵云州本就头疼欲裂的后脑勺更疼了,重重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吵什么吵!” 赵云州一抬眼瞥见了刚下来的殷垣,忙迎上去,“殷垣,你知道昨天发生啥事了吗?我怎么会跑到了走廊上?” 殷垣整理了好长时间心情才回到身体里,下楼去见赵云州。此刻他的唇色脸色全都和纸一样苍白,游魂似的看着他,赵云州被这一眼看得心凉,忐忑不安地问道:“真发生啥事了?” “焦叔他走了。”殷垣轻声道。 赵云州愣了愣,一头雾水地反问:“你说谁走了?刚才就小丁出门了啊。” 霎那间,殷垣的脸色一凛,变得更加森白,眉心微微蹙紧问道:“是焦端啊,你不记得他了吗?” 赵云州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仔细回忆一遍,还是摇了摇头,“你说得是谁啊?我应该记得吗?” “......” 殷垣转身朝楼上跑去,跑到赵父赵母的房间用力地拍响。赵父推门看见居然是殷垣,讶然道:“小殷,你有事啊?” 殷垣直接道:“赵叔,你还记得焦端吗?。” 赵父鲜少见殷垣这么失态,跟赵母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个人,感觉是挺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了。这人是你朋友吗?” 殷垣难以置信,“你们怎么都不记得了?” “云州,这怎么回事?”赵父把目光投向跟着上来的赵云州身上,给他递了个眼神。 赵云州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刚才殷垣还问我认不认识这个人呢。” “小殷,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赵母关心道:“你不着急,要不要阿姨给你看看?” “没事阿姨,我可能是没休息好。”殷垣闭了闭眼睛道。 “这有可能哈,我也没休息啊,不知道哪个兔崽子偷袭我,让我在外面走廊上睡了一晚上,真是气死我了。”赵云州喋喋不休道。 殷垣找了个理由把赵父赵母都给敷衍过去,借口回去补觉,一扭头看见等在不远处的柏扶青。 ...... 最终还是柏扶青解了殷垣的疑惑,“焦端是在天地间自然生成,他离开后,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存在都要被天地法则抹除。你还能记得,那是因为你在地府,算是半只脚踏出了六道轮回外。可即便是你,迟早也会忘记。” 殷垣惨淡一笑,“焦叔真是什么都算好了,这样就算是他突然离开,也没人会记得他,更不会难过。” 柏扶青皱眉,“阿垣......” 殷垣揉了揉手腕,低着头道:“我没事,我们回家吧。在这早就呆腻了。” 小丁带着一堆附近辖区派出所的警察赶来,顺便又找了个技术人员,把信号恢复到了正常。大家各自分工,在山里找尸体的找尸体,又安排了专车配合赵云州带任业行等人回四九城审讯。 拿着吴长启手上的证据,警方正式立案侦察,赵云州一刻不停闲地进入到这个拐卖人口的庞大产业链里。 自此救出了几十个还没来得及被下手的孩子,以及顺着线索将上下游的犯罪人员全部一网打尽。 在他们调查时,殷垣和柏扶青已经回到了四九城的家里。 几天后 从外地赶回来的穷奇拎着大包小包和谢治跑到殷垣家。 “柏扶青,出来接客了。”穷奇一进门就喊道。 柏扶青冷冷地瞥他一眼,“滚,你才接客。” 穷奇感觉气氛不太对,扭头看了眼谢治,无声地询问这什么情况。 谢治没好气道:“焦端走了。殷垣这几天心情都不会好,谁让你嘴欠撞枪口上了。” “行吧。”穷奇耸耸肩,“唉,其实我也有点舍不得焦端。” 谢治:“麻烦先把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再说舍不得。” 穷奇摸了摸脸,“这么明显吗?其实我说真的,我真挺舍不得他的,毕竟认识这么多年呢,虽然一多半都是在打架吧。” 说到这,穷奇话锋一转,“所以我给殷垣带了个礼物。” 他从印满奢侈品logo的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兴奋道:“这可是我专门定做的,专门用来缅怀先人,哦不,先妖的东西。” 柏扶青狐疑地望向他,谢治也好奇地瞅过来,穷奇一手拿着大盒子,一手准备揭晓惊喜,“你先把殷垣叫出来啊,礼物就是给他的,他不在那就没意思了。” “你最好没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柏扶青警告他一句。 “怎么可能,我多正经一妖啊。” 柏扶青还是不放心,打算先看了再决定要不要给殷垣,不成想,殷垣听到声音后自己出来了。 谢治下意识抬头看去,殷垣除了削瘦了点没什么变化,乌黑的碎发下,眼眸平淡无波,穿了件居家的短袖长裤就走了出来。 “殷垣。”谢治关心道,“你还好吗?” “还行,谢谢。”殷垣冲他点点头,视线落在穷奇身上,眼中浮现出一层淡淡疑惑,“你要送什么?” “呦,出来了啊。”穷奇神秘兮兮,“惊喜马上就要出现了,千万别眨眼,等会肯定把你感动到哭。” “三、二......” 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穷奇总算打开了那个普普通通的盒子,里面是......一个画框。 “焦端连个照片都没留下来。我就花大价钱找了个画师,让他按照我描述的模样画了张焦端的画像。你看我多细心,这都能考虑到了,以后你要是怕忘记他,就能拿出来看看。”穷奇得意洋洋道。 柏扶青冷哼了一声,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礼物确实有用。 殷垣脸色也是稍缓,正要伸手接过,不知道手碰到了哪里,画框蹭地发出来光,铿锵有力地喊道:“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殷垣猝不及防地被吓一跳,反应过来后,表情几近空白,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什么玩意? 好半晌,在画框字正腔圆的朗诵机械音下,殷垣所有的情绪全化为一个字,“操。” 柏扶青在听见这声音出来的那刻,居然有种诡异的平静感,真是不出他所料,不愧是穷奇,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给人民做牛马的,人民永远记住他......” 穷奇总算把这玩意给关上了,自信地笑了笑,“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 殷垣声音有些发虚,“我想看看那幅画。” 穷奇能干这种事,他隐隐感觉送的画也没那么普通。 “那你看好了。”穷奇摸到画框边缘,将画反过来,上面是一片空白,过了两秒后,画框里的灯突然打开了,映出一副灯光画。 画上的是一个穿着警服的Q形小人,严肃地注视着镜头,格外威严。隐约间是有点焦端的眉眼,但是这些相似度堪比人与金丝猴。 “......” 还是个二次元画风。 殷垣:“哦。” 穷奇谦虚道:“不用谢不用谢,我订做了几十份呢,大家每个人都有哈!” 柏扶青深感今天就不该让他进门的。他走上前,捋起袖子打算把穷奇给扔出去,没想到殷垣竟然将画框接了过来,还说了句谢谢。 穷眼睛一亮,“识货啊,这么多年,我总算找到了个知己。” 柏扶青:“阿垣,不用这么勉强。不就是一幅画嘛,我也能送给你。” 谢治捂着额头,也跟腔,“你不用给他留面子,反正他没皮没脸惯了。” “就这样吧。”殷垣拿着画框放在最显眼的桌面上摆放,“也还行,人都不在了,搞那么像有什么用。” 穷奇激动:“这就是我的初心啊,来知己,咱俩抱一个。” 他扑到一半被柏扶青截了下来,柏扶青皮笑肉不笑,“你说什么?” 穷奇讪讪:“......开个玩笑,别这么小气嘛。” 殷垣翘了翘唇角,“你来一趟就是专程给我送这个的?” “也不是。”穷奇摸了摸鼻子,回到沙发上坐下,“我来说个事,柏扶青不是让我找犀角香嘛,有下落了。” 他顿了顿,剩下的话被谢治接上来,“但这个得让殷垣自己去拿,犀角香在本地城隍手里。” “那老头死犟死犟的,软硬都不吃,尤其是知道我是妖后,防我跟防贼似的。”穷奇无语,“现代社会了,大家都是文明妖,我还能硬抢不成?” 柏扶青一针见血,“还用看吗?你的名声所有人都清楚。” 穷奇,上古十大凶兽之一,吃人无数,无恶不作。 “胡说八道。”穷奇为自己正名,“现在我可是十大青年企业家,每年给政府交那么多税呢,再说了,那老头子的城隍庙就有我出资建造的。” 他们争论他们的,殷垣静静听着,垂眸若有所思。 他也想起来了,城隍已经从泰山回来了,最近他没去城隍庙,还没见过本地城隍什么样子呢。 第111章 穷奇说了半晌,口干舌燥,不由摸了摸自己肚子,“我跟谢治都来这么久了,你们好歹端杯茶啊。” 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的谢治忍不住瞅了他一眼,“扯我干什么。” 穷奇哼哼两声,“其实我来还有第三个目的。” “你说。”殷垣问道。 穷奇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虽然焦端也没给我们留个念想,但是该有规矩不能少。不如我们一起吃个席吧。” “……” “……” 殷垣都噎住了,“你做个人吧。” 穷奇十分坦荡:“我是妖。” 柏扶青这次真忍不住了,一把将穷奇拎起来。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触碰到的瞬间,穷奇竟然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只带着翅膀的牛状动物,额头上嵌着两只犀角,一双水汪汪的黑色大眼睛瞪着柏扶青。大小仅如一只橘猫般大,而叫声…… 蓦然变成原型的穷奇:“汪汪——” 柏扶青捏着它的后脖颈,拉开门,把四肢乱腾的穷奇丢出去。 关门,拍手,柏扶青一气呵成,不善地目光看向谢治,“你不会也要吃什么席吧?” 谢治当即跟穷奇划分界限:“我不是,我没有,别误会。我不是和他一起来的。” 柏扶青勉强认可,“所以?” 谢治拿上自己的外套,极有眼色地起身,“我刚想起来,局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处理了。” 两只妖接连离开后,果然安静了不少。柏扶青一扭头见殷垣略显复杂的表情,无奈道:“穷奇性格跳脱,你要是不喜欢他说的话,我回头再打他一顿。” “倒也不至于。”殷垣摇摇头,“我能看出来他是在开玩笑,没往心里去。” …… 律所的一切都如休假前一样,殷垣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刚踏进自动门,正好碰上拎着咖啡来上班的柳裕。 一见到许久不见的殷垣,柳裕睁大眼睛:“嗯……嗯?” “殷垣,你回来了?”柳裕上上下下打量,啧啧两声,“你不是出去玩了吗?这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是没玩好啊?” 殷垣:“一般般。” “呦,看来是真没玩好。你碰见啥了,说出来也给我避避雷。” 殷垣乜他一眼,“真想听?” “你说呗。” “遇到了凶杀案,死了至少三个人……” 柳裕震惊地倒吸一口冷气,目露同情,“你这运气……不过会死这么多?为啥啊?。” 殷垣幽幽:“死的都是人贩子同伙,被人报复。” 话音未落,柳裕脸色突然一变,“那活该,人贩子不得好死。” 他拍了拍胸口,“要是我家团团被拐了,我要么是把对方送到死刑台上,要么我自己拿刀和对方同归于尽。干什么不好去拐卖人口,呸,天打雷劈。” 柳裕这个当老父亲的简直不敢想这事要是落在自己身上,他会有多疯狂。 殷垣脸色稍缓,“警察已经去查案子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破获。” “那就好。”柳裕拿出老板风范,把新买的咖啡塞到殷垣手里,十分大方地表示:“没休息好可不行,喝点咖啡打起精神,好好工作!” “……” 殷垣看了眼标签,冰美式无糖全冰,纯纯牛马饮料啊。 “你自己留着喝吧。”殷垣婉拒,“我不困。” 柳裕忙不迭接回来,“不困就好,我给你留了两个案子,你正好去看看,下午当事人就要来了,你做好准备……” 殷垣彻底服了,深吸一口气后打起精神回去工作。 快到下班时间时,白无常拎着新勾的魂幽幽飘进会客室,拖长声音叫道:“殷垣——” 在会客室做法律咨询的当事人是个三十多岁出头的男人,说得正神情激愤,猛地一个激灵,看向四周,“你们开空调了?” 他摸了摸自己仅穿着短袖的胳膊,“怎么突然降温了,冻死我了。” 白无常贴在他身后,朝殷垣挤眉弄眼,“我找你有事儿!” 殷垣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淡定道:“没开空调,是你的错觉吧。” “真的?”男人困惑地搓了搓胳膊,白无常看殷垣不搭理自己,就飘到了殷垣跟前。他一离开,男人又感觉恢复了正常。 “欸,好了。刚才真冻我一个激灵。”男人欣喜道:“话说回来,您说说这个案子能判几年啊?” 白无常伸手在殷垣面前晃了晃,“找你有事,给我点时间。” 殷垣不动声色,“这个要具体案子具体分析,我也不是法官不判案。但是抢劫属于大罪,又是持刀抢劫,量刑可能不会太轻。你作为家属得做好心里准备。” “我早考虑好了,只要不到十年就行。”男人道。 殷垣:“可以,我先出去打个电话,我们一会接着聊。” 他拿上手机推门出去,回了自己办公室。刚关门,白无常就说道:“可算等到你回来了,我有件好事得跟你说一声。” 殷垣:“我能辞职了?” 白无常想也不想,“不可能。” 那殷垣就没什么兴趣了,恹恹地拉着椅子坐下,抿了口水,“除了不上班外,还能有什么好事?” 这话白无常就不爱听了,抱着手臂,得意洋洋道:“那可多着呢,明天我们要去团建呢。” “团建!”白无常强调。 殷垣怔愣一下,“地府团建?” “嗯哼。”白无常掰着手指细数团建内容,“当地道协包了个电影院,说是要请祖师爷看电影。之后就去吃饭喝酒唱K。” 看电影还能理解一下,殷垣实在没听懂后面几项,“吃饭,喝酒,唱K?也包场啊?” “怎么可能。”白无常理所当然,“在城隍庙,道协烧香,我们吃,道协敬酒,我们喝,道协请戏班子,我们看。简称吃饭喝酒唱K。” “……哦。”殷垣不怎么感兴趣道,“你们去吧,正好我要放假。” “不行,你也得去。”白无常看他一副懒懒的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就没点上进心吗?这次还有城隍大人也一起呢,你也不想着去混个脸熟。” “……” 殷垣严肃地批评他,“下次重点放前面说。” 既然城隍去,那他必须也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讨要一些犀角香来。 白无常笑了起来:“你答应了?我就知道没人能拒绝得了向上社交的机会。来日你要是发达了,别忘了哥哥就行。” 殷垣毫不在意:“嗯嗯。” 等他要到了犀角香,他给白无常烧一个大别墅。 白无常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即将拥有一个大别墅,美滋滋地扯着勾的鬼离开,“记得来啊,就是明天。” 殷垣收到这个新消息,心情明媚不少,连带着对当事人语气也温和许多,敬职敬业地给对方一一解答问题,到最后连联系方式也加了。 男人简直受宠若惊,晕晕乎乎地签了代理协议,付了笔订金,走出律所的大门。 紧随其后的律师助理在送完客后,不由看了眼外面的天空,太阳居然没从东边落下吗? …… 翌日,傍晚 每天的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都是看电影的高峰期。一向人群熙攘的电影院却难得冷清不少,来替班的工作人员小王还挺稀奇,戳了戳同事的胳膊,好奇问道:“今天发生啥事了?咱们影院倒闭了?” 同事:“……” 不想上班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喂。 同事一脸无语,“怎么可能,是有人来包场了,所有座位今天都要锁上,不能订购。” 小王:“嚯,谁啊?这么大手笔!整个影院都包了场,那得多少钱?” “没花钱。”同事偷偷告诉她,“我们大老板直接通知的,据说今天来看电影的人都是大人物,还叮嘱我们千万要好好接待。就这,做保洁的阿姨打扫好几遍了。” 小王睁大眼睛,“那得是什么大人物啊?” 话说那些有钱人不应该去私人影院吗? 同事耸耸肩,“反正我们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怀着疑惑的心,小王耐心地一直在服务台守着,直到有个清瘦的老头领着十来个人走过来。老头背着包,身后十几个人怀里都抱着盒子,也不知道拿的是什么。 “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影院不接待顾客——”小王话音未落。 老头上来抱了个拳,礼貌道:“你好,我们就是来看电影的。” “!!!”大人物来了。 小王顿时打起精神,“是你们包的场吗?” 老头微笑着点点头,“是的,徐善信慈心向善,有大功德。” “啥?”小王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负起责任引着这些人往放映厅里走,“你们今天有多少个人来?” 老头:“加上我,一共十六个人。” “才十六个。”小王诧异,“可是我们老板吩咐,留出来了六个放映厅呢。” 这十六个人连一个厅都坐不满。 老头:“没事,到时间你照常放映就好。” 小王感觉这些人举止怪怪的,全都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盒子,就跟揣着古董似的。 她把人引入一号厅,这些人包场,想坐哪里都可以。却不想他们竟不约而同走到第一排,放下手里的盒子。 一个盒子落在一个座位。放好之后,以老头为首,纷纷抱拳对着盒子拜了三拜。 “他们是道士吗……不过这都是干嘛呢?”小王迷茫了,这些人出行没穿道袍,但是看他们的手型,确实是道士常抱的子午诀。 等这些将盒子打开后,借着昏暗的光线,她才看清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不同的神像。 小王宕机了一下,完全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一群道士带着自家的祖师爷包场看电影? 这对吗? 而且今天要放映的片子是动画电影啊。 第112章 按照规矩,本地道协先是请了三清宝君,在玉清天宝君,上清灵宝君,太清神宝君神像前挨个请愿,哪知三位大佬对出门都不感兴趣,投掷筊杯三次,全是哭杯,几个道长只能对着两只反面的筊杯面面相觑。 看来大佬有点宅,对现在小年轻看电影的兴趣爱好不怎么感兴趣。 道长无法,只得再去请其他神以及自家供奉的祖师爷,幸好祖师爷够给面子,一次就答应了。给道长感动坏了,就知道祖师爷还是向着自家人的。 “祖师爷啊,弟子保证这电影绝对好看,不让您白跑一趟。”老头心里默默念叨着,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这才将祖师爷的神像摆出来,正正当当放在座位上。 依照惯例,神仙得在第一排,接着才是人选座落座。 小王看了一会,虽然没看懂,但不由也竖然起敬了几分。不敢直视神像,匆忙别过脸就离开了一号放映厅。 在路过二号三号放映厅时,里面电影还没开场,本应灯光全亮,但小王却无端感觉里面的光线暗上了许多,而且…… 她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就感觉浑身发寒,打了个哆嗦,看了眼中央空调,心说一会可得嘱咐打扫卫生的阿姨一句,把空调温度给往上升一升,这也太冷了,差点以为进了冰窟窿呢。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除了一号厅还有不少空座外,其他放映厅全满员了。 鬼差们在里面纷纷交头接耳,头一回来参加团建的程序员们还略显青涩,尴尬地和身边鬼道:“我们不来电影院一样也能看电影啊。回头爬网线看这部电影一样。” 那鬼差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电影院屏幕大,看得才爽呢!懂不懂享受生活?” 因加班猝死在工位的程序员们:…… 老天爷啊,他们活着的时候都抽不出时间来看电影,没想到当鬼了反倒有机会来看。 当人果然是天底下最苦逼的一段日子。 连鬼都比人爽! 殷垣从家里一路出发,飘进了电影院。路过导览台时,正好跟工作人员擦肩而过,工作人员完全看不见他,自顾自摸着手机玩,“今天真是奇怪了,放着电影也不知道给谁看。” 殷垣头一回没买票入场,还有点不适。大摇大摆地飘进放映厅时,正好看见和同事聊天的白无常。 “呦,来了。”白无常笑眯眯,“这是枷爷锁爷,你还记得吧?” 枷爷锁爷还是那副魁梧身躯,身戴金枷银锁,看着凶神恶煞的模样,看见殷垣不由和颜悦色地打招呼:“你也来了。” 殷垣点点头,看了一圈周围。这次出来团建的不是各路神仙,就是他们这些在城隍庙里公干的鬼差,好歹没什么缺胳膊少腿少头的鬼混进来。 大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殷垣还真有点恍惚,有种身处正常人群的感觉。 白无常给他介绍:“一号厅是给那些大佬们看的,神鬼毕竟有所不同,咱们还是在后面几个厅看个开心就行。” “今天都有哪些大佬来了?”殷垣好奇问他。 白无常想了想,“纯阳吕祖,文武曲星,慈航真人,鲍姑元君……挺多的。不过只请了像来,至于会不会附灵可不好说。吕祖就挺好说话的,听说只请了一次就同意来看看。” “吕祖……八仙里那位?全真的祖师爷啊。”殷垣就算没了解过道教也听过民间的故事,关于吕祖最有名的典故莫过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有“黄粱梦觉”了。 白无常对吕祖也是十分尊敬,“毕竟吕祖宝诰都说他老人家‘四生六道,有感必孚。三界十方,有求必应。’论慷慨慈悲,他可是数一数二的。” 殷垣跟着感慨了一句,“能请来确实不容易了。”说着,话锋一转,殷垣又问道:“城隍大人来了吗?” 白无常左右瞅瞅,“在其他厅的吧?不知道。” 他拉着殷垣找了个位置刚坐下来,灯光腾地暗下来,大屏幕上的广告变成了电影的出品方logo,正片开始了。 殷垣本来对这种动画电影不怎么感兴趣,压低声音好奇地问白无常,“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出来团建?” 白无常想也不想:“不是什么重要日子,这不是听说这个片子火嘛,大家就组织着来看了。” 前排一个做文职的鬼差扭头插了句:“这片子老好看了!不看就亏大发了。” “???”先是焦端离开了,再是一堆工作,殷垣最近都没怎么上网,听他们都这么说,不由也升起点好奇心,认真观看起来。 片头是一段戴着斗笠的剑客舞剑的画面,一片落叶落到他的剑尖,折射出一道虹光。镜头顺着这道光切到剑客身边的人,长发白衣,低头抚琴。琴声铮铮引来一只五彩色的长尾大鸟盘旋,锦羽泛出的光泽又映照在剑客身上。镜头一推,紧跟着就是天塌地陷,泥浆倒流的画面。 殷垣看得正入神时,白无常突然说了句:“这样光看着也太干巴了,我去弄点爆米花,你吃不吃?” “......不用,谢谢。”殷垣道。 “好吧。”白无常径直从座位上飘了出去,“让让,都让一下,收收脚,你脚伸那长干嘛呢?” 白无常叽叽喳喳地离开放映厅,引得不少鬼回头抱怨,被他又一一瞪了回去,“看什么看,都看你们的电影去。” 殷垣忍不住扶额,真想当作不认识他。 过了一会,“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长琴。太子长琴在榣山奏乐引来鸾鸟共舞,将音乐散落到了人间,人间这才有了声乐之形。可谁能想到,后来祝融与共工之战,折倒天柱,故而天倾西北,山河倒灌,百川水潦。”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殷垣身边响起,殷垣不由看去,原本他旁边隔了个空位就是过道,此时这个空位也被补上了。 说话的人穿着身黑色长袍,看着和寻常鬼差并没区别,就是身上的香火味和纸灰味要比其他鬼差浓郁不少。 殷垣:“你说的是山海经?” 这鬼瞥了殷垣一眼,“并非是山海经,而是上古的一些历史罢了。没想到你还读过几本书啊。” “......现在不读书的人也很少了吧?”殷垣莫名其妙。 “哼,你是现代的魂儿吧?”这鬼语重心长道:“现在是现在,以前是以前,以前我们哪有你们这条件,书可是金贵东西,能认识字都不错了。” 这话说得也是,以前条件确实没这么好。殷垣反思一下自己刚才理所应当的语气,客气地说道:“那您以前上学读书不容易吧?” “当然不容易了,为了考个功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好不容易等到要科举了——”这鬼顿了顿,殷垣跟着也提起好奇心,“落榜了?” “皇帝被推翻了。”这鬼深深地叹了口气,“寒窗苦读十年,成了一场空。” “您这年龄都快六七十了吧?还想着考试呢?”殷垣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这鬼还以为殷垣在同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自顾自说了句,“没事,不用安慰我,我说得不是我,是我学生。” “嗯呢。”殷垣其实也没想安慰。 要是其他原因可能还有点同情,但是要说是因为推翻封建王朝,殷垣双手支持,这可都是时代的进步。 见他不说话,又把视线落在屏幕上,这鬼忍不住找殷垣说话:“你们这代人是不是都会追星啊?” 殷垣:“???” “你知道饭撒是什么意思吗?” 殷垣,“什么意思?” 这鬼试探的表情瞬间又收了回去,顺便白了殷垣一眼,颇有些嫌弃,“你还是现代魂儿呢,这都不知道?” 殷垣心说知不知道跟你有什么关系,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他非常冷漠地,目不斜视地“哦”了一声,把这鬼想说的话全给堵住了。 “啧,你这年轻人。”这鬼讪讪说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都来看这部电影吗?” “你说。” “......因为这部电影里有道家的祖师爷,能不来看看吗?”这鬼看了眼大屏幕,啧啧两声,“你别说,做得确实不错。要是能跟里面的角色要个签名就好了,尤其是这部电影的导演。” “......”殷垣总感觉他好像是在暗示自己,但又没证据,“你自己去找导演托个梦要个不完了。” “那不行,那就是滥用私权了。” 还是个有职业道德的鬼,殷垣不由侧目多看了他一眼,“那就没办法了。” “谁说没办法了。”这鬼别有深意地望了过来,幽深的眸中划过一道精光,“在场的都是鬼,他们不行,但你可以。” 他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轻飘飘地飞过来,在他身后跟着个道士,小道士怀里抱了桶爆米花,一路送到白无常座位前,把爆米花卡在座位旁的凹槽里。 “谢谢啊!”白无常笑眯眯道。 小道士抽了抽嘴角,“不客气。” 福生无量天尊,头一回见这么不客气的鬼,找他一个道士帮忙买爆米花。可怜他自己的生活费都没多少,这一桶爆米花三十呢...... 白无常深深吸了口爆米花的香甜气息,沉醉地说道:“这,才是生活啊。哎呀,这爆米花刚出炉的,炸得可好吃了,殷垣你吃不吃?”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视线不经意间越过殷垣,然后爆米花也不香了,电影也不好看了,瞬间就想起身走鬼。 殷垣轻轻皱眉,“你是谁?” 居然能一眼看出他还是个生魂,寻常无常和鬼差可都不行。 “......”白无常真想一把捂住殷垣的嘴,但在这位面前,他可不敢,只得拜了拜恭敬道:“您怎么来这了?” “这是城隍老爷......”白无常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提醒。 “我也来看电影,不用拘礼。”城隍老爷摆摆手,“低调点,别让其他鬼认出来我了。” “怎么样,你答应不答应帮我办这件事?”城隍老爷再次问道。 殷垣脸色微变,城隍老爷以为他被吓到答应了,和颜悦色地正要说一两张就行,也不要多。 下一秒就听殷垣诚恳地问了句:“我想辞职,应该怎么走流程?” 城隍老爷:“......” 白无常:“!!!” 殷垣期待地看着他,“你答应让我辞职,我就帮你。” 白无常心里着急啊,乖乖嘞,这可是都城隍爷,他们实际上的老大,殷垣怎么说话的,还做交易,人城隍老爷能跟你做交易吗? “哈哈哈......他、他上班累的,脑子不怎么清楚,大人您别跟他一个小孩计较。”白无常打圆场道。 “你不想干了?”城隍老爷眯着眼扫了殷垣一圈,“那可不行,这是泰山府君的调令,她老人家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殷垣略显失望,“那好吧。” “不过你提其他要求,或许可以。”城隍老爷道。 “......那我想借犀角香一用。”殷垣正色道,“您答应给我犀角香,我就给您要签名,您要多少,我给您找多少,连带着这部电影的所有周边,签名照还有to签都可以一并给您。” “呵。”城隍老爷失笑,“敢情你在这等我呢?” “换个别的可能还行,但是这个不行。过几个月就是酆都大帝寿辰,这香是要送给他的。” 殷垣:“但是这香我真的有重要用途。” “你一活人,要这香作什么?犀角香沟通生死两界,你自己已经可以了,也用不上它啊。” 殷垣眸子黑白分明,眼神坚定而清澈,“我是为我父母求的。” 他平静地将往事再次重提,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他们因为邪神而死,死后连魂魄都无法为继,我听说犀角香可以养魂,即便不能死者复生,最起码也要让他们魂归故里,得以安息。” 白无常听着听着,连爆米花也不好意思吃了,老老实实地听殷垣说话。 “地府每日来来往往的鬼魂不计其数,世人都说我们阴司地府惯多捧高踩低,见钱眼开者,但我们也都有是非善恶之心,那些有大功德的人死后连十殿阎罗都要钦佩,不敢怠慢,更何况我。”城隍老爷摸了摸胡子,作沉吟状。 “也罢,看在你父母生前救人无数的面子上,这犀角香,我分你一半。” 殷垣弯了弯眼睛,刚要道谢,城隍老爷神色好奇,凑近了问:“你刚才说什么兔签,什么是兔签?还有周边又是什么东西?” “......to签就是写你的名字,专门送您的祝福语。周边就是......电影上这些角色以其他形式展现出来。” “是吗?”城隍老爷眼睛一亮,“那我全都要,你这边没问题吧。” “没问题。”殷垣摸了摸自己的衣袖,还好他工资挺高,不缺钱花。 等电影结束后,殷垣特意看了看制作人名单,导演......叫姜斯。 他将这个人名记在心里,和众鬼纷纷离开影院。白无常有话找他说,又懒得自己飘,干脆乘着电梯开关的间隙钻进去搭了一段路。 “你小子,胆子真大,还敢和城隍老爷谈条件。”白无常服了他。 殷垣:“有什么问题?” 白无常啧啧两声,“你果然不一样。”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殷垣没听懂,白无常也不想细说,等电梯门一开,就跟着走了出去。 还没走两步,忽听身后一声大喝:“我靠,这么多鬼!你们都别动,敢动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哪来的青瓜愣子?”白无常无语,今天出来团建,谁也不想搞得一身班味,因此穿着工服的鬼甚少。 他刚一回头,迎面一个插着鸡毛的枣木令牌飞掷过来,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男人高喝一声:“天高地明,伏魔万顷,急急如律令,摄!” 令牌悬浮在半空,迸发出一道金光,金光成绳,蛇一样朝着白无常和殷垣而来,蛇头咬着蛇尾,将他们正好套在中间。 “有病。”白无常抬手就想抽出自己的勾魂索反击,却摸了个空,“完了,我没带。殷垣,你带没?” 殷垣:“......” 还用说吗?他要带了早就拿出来了。 都是白无常说什么出门不要带任何跟工作有关的东西,他当时居然也觉得有道理。 殷垣:“这谁啊?” 白无常也是气笑了:“鬼知道他是谁!” 殷垣:“……” 年轻男人不顾周围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朝他们跑来,冷笑一声,“哼,可算给我抓到现行了,说,你们在这害了多少人?是不是在这里抓交替的?” 第113章 “害你个头。”白无常没好气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是谁。” 年轻男人手中那块插着鸡毛的令牌威力出奇地大,一声令下,金光做绳,真将殷垣和白无常两个捆住了。 殷垣试着动了动,还好他的手腕没被捆住,他记得白无常说过,判官笔和其他法器不一样,只要他还是判官一天,判官笔就会和他一直绑定…… 令牌飞回年轻男人手中,他上前几步,眯着眼睛打量这两只鬼好一会,才慢慢道:“我管你是谁,只要是鬼,我就抓了。” 白无常:“你给我等着。” 他左右睃巡,期待能有同事出现,可惜只有他最懒搭了电梯下来,因此这处的鬼差只有他再加上个离魂状态的殷垣。 年轻男人嗤笑一声,扭头看向殷垣,在看清对方脸时不由惊艳一把,这鬼虽然可恶,但长得着实不错,难怪还会迷惑人当替身。 他摇了摇头,叹气:“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殷垣也想骂他了。 年轻男人感慨还没几秒钟,忽然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不对,你身上为什么没有鬼气反倒有妖味?还这么浓?” 殷垣:“想知道?” “嗯呐。” 殷垣身侧的手指轻轻一勾,毫无察觉的年轻男人被什么东西从背后重重袭击,吓得年轻男人手里的令牌径直掉在地上。 “哐当——”一声。 年轻男人扭头:“什么东西袭击我!” 朱红色毛笔悬停空中,毛笔头翘了翘,像是在打招呼。年轻男人愣了愣,下一秒毛笔紧跟着再次冲着他的头敲打过去。 邦邦邦——一下,两下,三下…… 判官笔一点没留劲,敲得年轻男人嗷嗷抱头乱窜,最后没办法了,只能给被捆着的两只鬼松绑。 白无常哈哈大笑:“活该,真是有眼不识你无常爷爷,竟然敢把我当成那些寻常小鬼对待,该打!” 不远处一男一女两个人慌忙跑过来,“大师,怎么了大师?” “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殷垣抬手收回判官笔,年轻男人这才得以长舒一口气。他没搭理这一男一女的关心,快速捡起地上令牌,怀疑似的重复道:“你刚才说你是谁?” “哼,你无常爷爷。” “不是在这作恶的鬼?”年轻男人沉默了会,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冲动了。” 殷垣脸色稍缓,年轻男人紧跟其后补充道:“但是话又说回来,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烈的妖气?” “关你什么事?”殷垣都跟柏扶青同居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有妖气还用得着问吗? 殷垣懒得搭理这个陌生人,知道内情的白无常偷笑了会,才一本正经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作恶的鬼?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姓佘,名字叫三灵。”年轻男人介绍了一下身边这两位一男一女,“这是木总和他的夫人,也就是这座商场的老板。一个月内,这个商场已经有三个人在这跳楼自杀了,我怀疑是有恶鬼在这迷惑人心,诱导他们跳楼。” 木总和木夫人一脸茫然,看着佘三灵对着空气讲话,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师,您跟谁讲话呢?” 佘三灵:“一场误会。” 殷垣看了眼周围,商场呈环形建造,两边是各种商店,中间是镂空的,有一条步桥横贯东西两方,方便顾客购物,不用绕一大圈了。一共七层高的建筑,居然没有一层有防护网的。 对于想跳楼自杀的人来说,这里确实是个好去处。 白无常言语中流露出点兴趣,想留下来跟着瞅瞅。殷垣有点意外,白无常可不是这种热心肠的鬼啊。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白无常,把白无常瞅得有点心虚,小声道:“这两夫妇一看就有钱,留在这一会,就能让他们给我烧点香火纸钱,多赚啊。” 殷垣:“……” 他就知道。 殷垣的视线在佘三灵手中令牌上停留了会,便对白无常道:“那你留这吧,我先走了。” 白无常:“成成成。” ... 回魂后,殷垣从卧室醒来,房门虚掩,一缕食物溜着门缝钻了进来。 孜然混着辣椒粉,还有油炸过后肉香的酥脆香,殷垣如果没猜错的话,外面的应该是新出炉的烤鸭! 柏扶青刚摆好盘,一扭身就看见殷垣站在身后看着自己......身后的饭。 “正好你回来了。”柏扶青弯了弯眼睛,“开饭了,过来吃吧。” “你怎么猜到我这时候回来?”殷垣好奇。 “那场电影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多一点,算上你来回的时间,两个时辰差不多了。”柏扶青把碗筷递给他,“电影好看吗?” 殷垣:“还可以吧,我没怎么看。” 柏扶青轻轻挑眉,“遇上什么事了?” “事没遇上,人遇上了。”殷垣托着下颌,抬眸看他,“都城隍答应给我犀角香,就是得再去趟城隍庙,晚上还有团建的活动,正好我一块去上炷香。” “厉害啊殷律师。穷奇都没要到,你一出马就成功了。”柏扶青刚说完就被殷垣轻轻踢了一脚。 殷垣:“你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柏扶青轻笑一声,“你快吃饭吧。” 殷垣这才有心情去看这桌饭,一条糖醋鱼,鱼上裹满了褐色的酱汁,还洒上了一层白芝麻。旁边是几个素菜和一份刚出炉的烤鸭,烤鸭已经被片好了,蜜色的料汁裹着酥脆的外皮,里面的肉质鲜嫩,光是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东街的那家孙记烤鸭,我记得你挺喜欢吃的。”柏扶青说着,亲手裹了几片肉和黄瓜丝,把小饼递到殷垣唇边。 殷垣咬了一口就接到自己手里:“好吃是好吃,就是这家老板性格有点怪,每天下午一点才开张,四点半就关门,还不肯做外卖,我想吃也难买的到。” 柏扶青:“没事,我有空。” “你这工作真清闲。”殷垣感慨。 柏扶青轻哂,殷垣天天说工作忙,可让他辞职也不肯,可见他这人有多矛盾,喜不喜欢都得看怎么做,嘴上说的不算。 “对了,我今天见了个人拿块很奇怪的令牌,令牌威力不小,连无常都能困住,上面还插了根鸟类的毛。这是哪家的敕令令牌,这么奇怪?” “插了鸟毛?”柏扶青沉吟:“应该是雷神令,雷神盟誓,是太一门的功法。不过太一门现在几乎都断代了,你竟然给遇上了。” 殷垣:“太一门?” “也是道家的门派,你没听过也正常,就是今天和你一起的道士都不一定听过。这家供的祖师爷和别家都不一样,不供三清只供雷公,专门克妖。” 柏扶青说着,“令牌上的鸟毛,你可以当成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意思,用令牌召所属功曹,之后功曹上达雷公,雷公降下神罚,来达到驱邪逐妖的效果。” 殷垣点点头,“听着很厉害啊。” “啧,一般般,也没我强。”柏扶青催他,“别光听,你吃饭。” “......”殷垣有时候真为他由衷地感到惊叹,怎么会有妖这么自信呢? 一饭吃完,转眼就到了晚上。 城隍庙换上了崭新的红灯笼,一进门就是两个偌大幢幡立在两边,再往里去,已经搭好了篷子,用来暂时摆放香烛纸钱。正坛中央,早已插满了大半的香了,香雾缭绕,袅袅升空。 门外搭了个简易的戏班子,专门在城隍庙任职的道士指引来往的香客,一时间,好不热闹。 看见这么多人时,殷垣不禁惊了一下,和柏扶青面面相觑,“今天阵仗这么大啊。” 柏扶青:“看样子是把法会放一起办了。” “估摸着是这样。”殷垣拉着柏扶青跟在排队的人后,低声道:“难得我没离魂过来,没想到这么不凑巧赶上人最多的时候。” 柏扶青捏了捏他手心,安慰道:“来都来了。” 殷垣一会和柏扶青聊几句,一会低头看手机看看最近的新闻,他还记得给城隍老爷他老人家买周边要签名的事,得查查那导演现在人在哪里,看看对方联系方式。 柏扶青随意看了一圈,神像在上,也没人敢乱来,就连说话也都纷纷压着声音,除了一个人。 是个里面穿汉服外面套着义工马甲的小姑娘,直勾勾看向这边。 柏扶青眉心轻蹙,拍了拍殷垣,示意他抬头,“你认识她吗?” “谁啊?”殷垣抬眸看过去,随即朝那小姑娘招招手,“这是穷奇挖出来的小僵尸啊。” 见殷垣总算注意到了自己,戚长宁笑容顷刻绽开,高高兴兴地小跑过来,等到了跟前时才慢下脚步,矜持地咳了一声:“咳,你今天怎么当人了?” “......” 殷垣:“我每天都是人,谢谢。”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飘过来了?”戚长宁急急地解释道,“你就不怕被其他鬼差看出来了你平时是生魂?” “看出来就看出来。”殷垣懒得装了,“你当这么长时间,我的马甲还完好无损呢?” 戚长宁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也作罢,转而把挑剔的目光投到柏扶青身上:“这就是你说的大妖?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柏扶青牵起殷垣的手,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大概唯一特别的就是殷垣特别喜欢我吧,谁让你年龄小,这个你看不出来不怪你。” 霎那间,听清他话的戚长宁表情变得空白而茫然,几乎把疑惑写到了脸上,殷垣怎么会找了个这样的对象? “他平时不这样。”殷垣无力地辩解。 戚长宁拖长尾音:“哦——” 看表情是没信。 殷垣无奈了,等排队洗完手后又擦干,这才去拿香。都城隍庙的香都是免费供香客拿,一人三根,得左手持香,以示敬意。 拿着香,殷垣问戚长宁,“今天都城隍庙几点闭门?我看外面还有戏班子,不会要通宵吧?” “怎么可能,通宵就扰民了。”戚长宁在这干义工也干出经验来了,“九点就结束了。” 第114章 几个拿着香的人与殷垣擦肩而过,戚长宁这才想起来问道:“你来这也是拜神?那他怎么没拿香?” 殷垣顺着她的视线落在柏扶青空空如也的手上,“别他她他的,讲点礼貌,他有名字,叫柏扶青。” “我来拜城隍,他……” 柏扶青被殷垣维护一句,翘了翘唇角,从善如流,“我只是看看。” 戚长宁:“看看?来都来了,也不拜一下,不是说妖最信神吗?一心想要修炼得道。” “我要是拜了。“柏扶青顿了顿,看向周围几个神像,“他们承受不住。” 戚长宁不怎么相信,还想质疑,被殷垣一巴掌拍在头上,“你干嘛?” 殷垣:“你见白无常了吗?” “他?没见。”戚长宁摇头,“你有事找他?” “随便问问,我自己上香就行,你不用跟着,忙去吧。” “我不忙……” “我觉得你跟着我们有点碍事。”殷垣实话实说,戚长宁脸色僵了僵,愤愤道:“你这人真是见色忘义。” 殷垣:“我们要说大人之间的话,你一小孩不能听。” “我死了很多年了,我年纪比你都大。” “你也说那是死了,没有经过社会化的人,算不上成长。你死后也社交吗?” 戚长宁哑口无言,她那时候在墓里,怎么可能社交,跟谁社交?和她墓里的那对陪葬品吗? 殷垣很有耐心地目送她离开,柏扶青一声轻笑,语气里不乏期待,“你想说什么大人之间的话题?” “你等我一会。”殷垣让柏扶青站在原地等着,他走到一旁没什么人的灯前。这灯比他还要矮上半头,里面是一根粗粗的蜡烛点燃,外面有透明罩子防风。 推开灯罩的一边,将香放在烛火上引燃,殷垣抽出香后甩了甩多余的火苗,两只手捏着香插入香炉,燃烧着的香忽地断了一截,将殷垣的手指着实烫了一下,顷刻间就泛出层红意。 据说香灰烫人,是神有所感应,在做回应。殷垣摸了摸手指,抬头与正殿的都城隍像对视。 这是,知道他来上香的目的了? 殷垣恭恭敬敬给他拜了拜,在心里默念完道谢的话后,这才起身离开。 柏扶青见他脚步轻快地回来,跟着也勾起了唇,“你求什么了?” “没求。”殷垣道,“去感谢感谢他老人家,怎么说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也帮了你,你应该怎么谢我?” “那我也拜拜你?”殷垣话音刚落,就被柏扶青捞进怀里,清淡的草木香驱散周围氤氲不绝的香烛味,殷垣怔愣一下。 紧跟着身后响起道人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柏扶青用特别小的声音对他说:“大恩不言谢,你以身相许吧。” 殷垣一抬眸,柏扶青含笑的眼睛在灰蓝色的夜色下格外清晰。几步之外,灯罩开关间渗入一股新鲜的空气,将那燃烧的蜡烛火焰吹得更旺。香烟缭绕,模糊了正殿高坐的神像脸庞。 风轻,夜深,人群喧嚷,时间蹭地缓慢下来,几秒之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殷垣听到左边刚过去的女生在抱怨这段时间学业不顺。 右边路过的男人诉说着还想进一步升迁,求大神保佑。 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中,时不时夹杂了两句小孩子的咿咿呀呀,所有的声音都灌入殷垣耳中。 他却并不觉得吵,反而脑子愈发地清晰,他知道自己想要求什么了。 一世平安,再余一人相伴。除此外,再无他求。 “嗯。”殷垣点点头用两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答应了。” 柏扶青忽然间很想亲他,但这里人太多,要是亲了,殷垣肯定要害羞。只能暂且忍耐下来,装成云淡风轻,早有预料的样子。 “既然都拜完了,我们回家吧。” “还有戏没听……” “这个不重要!” 等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关上门,柏扶青一把摁着殷垣亲了上去。阳台上的藤蔓自动伸长,将窗帘拉上…… 午夜,某商场 小张是最近新来的保安,年轻人,胆大心细,做事很利索,天天都要被队长点名夸奖。 小张就在这种夸奖下,工作更加有动力,天天打了鸡血似的,没少被其他老油条暗地里指指点点。 卷卷卷,天天就知道卷,怎么不卷死他呢! 在商场东区接二连三发生跳楼事件后,闹鬼的传言不胫而走,这些老油条们晚上都不敢去那里巡逻,就把这活推给了小张,反正他年轻人,胆子大,阳气也足。 小张倒是无所谓,一个人在商场里转悠。 他们夜间值班的保安要在打烊后巡逻一整圈,一是避免有顾客没注意时间,被关在里面了,二就是怕有小偷出没,再偷走了什么商品。 不过现在监控多了,几乎没小偷敢在商场里大摇大摆地偷东西,因此小张巡逻的时候完全没有戒备心。 等到了顶楼时,小张摸出一只耳机戴上。他们保安上班时不允许戴耳机,但是光干活也太无聊了,小张只能趁队长不在时,偷摸戴着听一会。 商场内的地板光可鉴人,大部分灯都灭了,只余几盏应急照明灯,勉强还算明亮。 小张哼着小曲,按照顺序一个个商店转了一遍,本来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不知在何时叠加上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细微的气流拂过小张后脖颈,陡然一凉,小张下意识摘下耳机,扭头看去。 他身后空无一人啊。 “嘁,自己吓自己~”小张耸耸肩,戴上耳机,就要继续走。 可他一转脸,一米外突然凭空出现了个穿着校服的女孩。 蓝白色的校服有些脏污,长发凌乱地垂在她脸边,一层幽蓝色的阴影将她整张脸笼罩,看不清五官。女孩局促地捏着衣角,默然站立。 小张被吓一跳,捂着胸口叫了一声,“卧槽,你怎么出现的,现在都关门了,你知不知道?” 女孩小声道:“我迷路了,出不去。” 小张皱眉打量她一会,“行吧行吧,你跟着我,我送你走。” 女孩点点头,“谢谢。” “你还是学生吧,这么晚不回家,你爸妈肯定急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呆这么久?” 女孩:“我和同学一起来的。” “那你同学呢?” “他们早就走了。” 小张轻啧一声,这不是校园霸凌吗,一堆人孤立她一个。小张最近被那些老油条孤立,此时和女孩也有些共情。 “没事,自己一个人也挺好,融不进去的圈子也不用强求。” 女孩低眉顺眼地继续点头,“好。” 直梯已经停运了,小张只能带着女孩走自动步梯。路过经常有人跳楼死亡的那块地方时,女孩突然开口问道:“哥哥,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特别想要的东西?我想要钱,哈哈哈哈哈。”小张哈哈大笑起来,“最好是一夜暴富那种,这样就不用再上这个破班了,我天天呆在家里打游戏,多爽啊。” 女孩轻轻抬起头,拨开挡住脸的头发,整张脸顺着这点轻微的幅度,一下暴露出来。她的皮肤上久不见天日的惨白,眼睛却黑得瘆人。 只一眼,小张就被她的脸吸引住了,怔怔地跟她对视,女孩的黑眼珠幽幽一动,从一个分成了两个…… 小张倏然瞪大眼睛:“!” 女孩再一眨眼,恢复成了正常样子,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哥哥,你身后有好多钱!” 小张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转过头看见从天飘下无数张红色的钞票,暴雨似的,落到小张脚边。 太多了。 实在太多了。 小张都不敢想这会有多少,他弯腰捡起来,一张又一张,脚边捡完了,他忍不住朝撒钱更多的地方走去,伸出手,胳膊搭在护栏边,只要一跃,大把的钞票就会是他的。 女孩嘻嘻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灰白色的小尖牙,圆润的眼睛此刻挤满了黑眼珠,如同昆虫的复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小张。 小张狂喜地翘起腿,下一秒—— “小张,你干什么呢?”队长突然出现,快步把小张从栏杆上扯下来,两人在地上翻滚一圈。 小张陡然清醒,眼前哪有成山的红钞票,只有空寂寂的偌大商场。 “你疯了吗?跑到栏杆边上,还想跳下去?!!”队长怒不可遏。 小张揉了揉脑袋,“不对,我记得我碰上一个迷路的小女孩,我要送她下楼来着,我怎么会……” 队长皱眉:“哪来的小女孩,你在这蒙我呢?” “就在哪……咦,人呢?”小张手指的方向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从地上爬起来,疑惑道:“我记得她就在这,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还说和同学一起来的,现在迷路了,一直出不去……” 队长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警惕地看向周围,“你个大傻子,今天是周末,学生又不上学。你是不是忘了这段时间,这边发生过什么?” “有两个人就在你站的位置跳了下去,你傻不傻,你遇上的那是人吗?” 小张瞬间惊起一身冷汗,哭丧着脸道:“那怎么办?王哥,你想想办法,我还年轻啊!” 队长阴着脸,“都下去,这几天先别上来巡逻了,我现在就给大老板打电话说明情况。” …… 翌日 殷垣刚谈完工作,一回办公室就看见敲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休息的白无常,“你来干什么?” 白无常:“我来看看你啊。” “看我什么?” “看你这位城隍前的新晋大红人呗。”白无常眨眨眼睛,“投其所好,你还挺会的。我可帮了你大忙,这下你该怎么谢谢我?” “谢你?” “要不是我招你进都城隍庙,你哪有这种机会。”白无常笑吟吟,“我看你昨天那话,也不像是非得要辞职的样子,你这是终于想开了?” 殷垣:“那能怎么办,辞不掉只能干着了。” 白无常:“对嘛,你好好感受感受,干我们这行还是不错滴。” “……” 想起在商场遇上的拿着令牌的年轻人,殷垣好奇地问他后续,“商场里真有鬼吗?” 白无常轻嗤,“有什么鬼啊,没鬼,要是有鬼早就被我们鬼差带走了,怎么可能还滞留在那里一个多月。” “那就好……”殷垣刚想从科学的角度分析分析,就听白无常接着道:“不过鬼是没有,但有妖。” “?” 白无常:“我闻到了一股妖味。” “什么妖?” 白无常嫌恶道:“反正不是什么善类,还有股臭虫味,难闻死了。” “佘大师,您看这?”木总着急忙慌把佘三灵再次请到商场,“昨天差点又出事了,是我们商场新来的保安,差点就从楼上跳下去,还好被发现及时救了下来。” “您赶快把这事解决了吧,要是再继续死人,我这商场也不用开下去了。” 佘三灵拿着罗盘来回转,“我昨天回去后仔细研究了下,木总,我今晚想呆在这,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木总:“行行行,那我还要安排人陪着您吗?” 佘三灵:“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人多了,那个东西也不敢出来。” 四九城即便到了深夜,外面的人也不会少。殷垣照例去城隍庙上班时,忽然收到白无常烧来的信。 纸灰味萦绕半空,殷垣伸手去接,一张白纸凭空出现在他掌心里。 纸条只有一句话:速来商场。 在看完后,这张纸便兀自燃烧起来,烧完后也没灰烬掉落,只是纸灰味完全散去了。 殷垣脸色沉了沉,白无常这是找他求救? 他们俩知道的商场也只有白日谈论的那个,白无常没事去那里干什么? 想不通,殷垣只能调转方向朝商场赶去。 “天高地明,伏魔万顷,急急如律令,摄!” 令牌腾空漂浮,佘三灵着急念出咒语企图将到处窜逃的妖给捕捉下来。话音刚落,令牌便爆发出数道金光,朝妖的方向左右围剿。 “妖怪,受死吧!”佘三灵胸有成竹地看着已经被困在方寸之地的妖。 下一秒,这妖化成一道黑烟,直直朝着楼下飞去。 “追!”佘三灵紧跟其后。 殷垣刚飘进来就看见这幕,佘三灵居然从七楼直接跳了下来,稳稳落地后,拿着令牌截下黑烟。 “雷罚,诛!”佘三灵注入灵力,下一刻,令牌竟然闪出一道雷光,幽蓝色的光芒在整座大楼里晃了晃。 那黑烟滋滋拉拉,不断退后,最终化成了个人形——穿着校服的小女孩。 小女孩捂着手臂,本就破旧的校服裂开一道口子,露出狰狞的伤口。她的眼睛一闭一张间,变出两只副瞳,身后也长出翅膀,朝着佘三灵飞去。 佘三灵抽出怀里的折扇,“不自量力!” 一人一妖缠斗之时,白无常飘至殷垣身边,“怎么样?好看不?” 殷垣无语,“你让我来只为了看戏?” 白无常:“谁说的,还有其他事呢。” “嗯?” 白无常把手伸到殷垣面前,“观看费结一下,这么好的戏,可遇不可求啊。” “……你真的,掉到钱眼里了。”殷垣服了他了。 “那咋了,我喜欢钱,又不偷不抢。”白无常推了推殷垣,“那家伙挺厉害的,也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居然这么强。” 殷垣:“你不知道?” 白无常居然也没看出来佘三灵是哪个门派的,这太一宫到底断代多久了,这么多人都不知道。 佘三灵攻势猛,但是体力逐渐跟不上去,肉眼可见地缓慢下来。 女孩抓到时机,伸手抓向佘三灵眼睛,她手指凭空伸长数米,指甲尖利,要是真被插中了,佘三灵这双眼睛都别想要了。 电光火石间,一边和白无常聊天,一边观看战局的殷垣忽地出手,判官笔打断女孩的攻击。 女孩暗骂一声,后翻一下,抬脚踹到佘三灵腹部,把人硬是踹飞了四五米远。 佘三灵重重落地,吐出一口血。 白无常见此不妙,甩出勾魂索,同时大喝:“殷垣!” 殷垣刚拿回判官笔,女孩扭身再次化为黑烟飘走了,消失在这座商场中。 “卧槽,这妖这么猛!”白无常收回扑了个空的勾魂索,“还以为这小道士能解决呢,看来还得向妖管局说一声。” 殷垣把佘三灵扶起来,“你怎么样?” 佘三灵咳嗽两声,抹去嘴角的血,“我技艺不精打不过她,得请我师父来了。”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白无常好奇,“你师父又是谁?” 佘三灵摇摇头,“等他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第115章 凉风习习,比之白天略显燥热的气温来说已经算得上很凉快了,虽然殷垣感受不到有什么区别。 路边夜市正是顾客旺盛的时候,佘三灵刚打完一场,闻着空气里的烧烤味,情不自禁地吸了吸口水,“你们吃不吃?” 要不是殷垣和白无常出手相助,只怕他今天就要折在这了,佘三灵打算拿吃的报答一下两只魂。 白无常:“吃,多放点辣椒。” 佘三灵看向殷垣,目露询问:“你呢?” “不要辣。”殷垣矜持地来了句,佘三灵兴冲冲拿着手机就跑到了摊位前,过了一会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铁盘过来,一人一鬼一生魂蹲在马路牙边吃烧烤。 “快吃快吃,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忙活了一晚上,可算有时间吃口饭了。” 殷垣不怎么习惯吸气吃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过了会突然问道:“刚才和你打斗的是什么妖?” “不是扑棱蛾子就是蝙蝠成精了,我也看不出来,反正肯定会飞。”佘三灵说到这就来气,恨恨地咬一大口肉,“等我师傅来了,我一定要让她知道我们门派的威力!” “啧,你还是先给旁边的鬼科普一下吧。”殷垣慢悠悠乜了他一眼,“太一宫,别说妖了,知道的人也很少啊。” “你怎么知道?”佘三灵睁大眼睛,“我没说过吧。” “你猜?” “嘶,不应该啊,你怎么会知道的?”佘三灵怎么也想不明白,“你见过我师傅?” “为什么不是见过其他太一宫的人?”殷垣奇怪,“也有这种概率吧。” “我们门派,就我跟师傅两个人。”佘三灵理所当然道:“你要是见过第三个就见鬼了,我还是下一任的宫主呢。” “......”难怪太一宫断代了,就俩人的门派能壮大到哪去?殷垣在心里默默吐槽着,白无常却听得糊里糊涂,“你们打什么哑谜呢?什么太一宫,我怎么都没听过?” 殷垣:“不怪你,一般人都没听过。” 佘三灵腾地起身,捏着烧烤的铁签挥舞,“什么话!虽然我们现在人少,但是我相信以后肯定会发展壮大起来的!我来四九城的重要目的就是要收徒,一起加入我们这个小家庭!” “你们的道观在哪?有道士证吗?什么学历?”殷垣吃了口烤口蘑,口蘑被烤出了莹润的油汁,上面撒了一层烧烤料,刚出炉的腾腾白气被轻轻一吸,就进了微张的嘴里。 吃完后,他舔了舔下唇,扬起尖细苍白的下颌,淡淡道:“无证传教可是违法的。” 佘三灵讷讷:“道观嘛......被充公了,道士证还没考。” 殷垣:“那你洗洗睡吧。” 佘三灵对上他沉静的黑眸,有些手足无措,“这,这还犯法?” “现代法治社会,无证传教,一般都会被归类到邪教里面,这可是重罪。” “那咋办?”佘三灵忙蹲到殷垣面前,亲自递了一串牛肉过去,恭恭敬敬道:“你帮我想个招嘛。” “去道协登记一下就行了。”殷垣顿了顿:“你什么学历?” “......高中肄业。”佘三灵心虚,他年少的时候光去琢磨学道术了,把文化课丢到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后来高考也没考好,干脆也不上了,就到处给人看事挣钱。 殷垣叹气:“那你完了,现在当道士跟和尚都开始卡学历了,你这有风险啊。” 佘三灵万万没想到吃个饭的工夫,自己都要被开除道士籍了,路灯下的脸色霎时白了下来,“这都看学历啊?” “没办法,现在大环境不好,学历早就贬值了。” “你这么了解,你什么学历?”佘三灵将信将疑。 殷垣:“硕士。” “!!!”佘三灵震惊地都顾不得压低声音:“这尼玛,硕士都只能干临时工啊?” 周围吃饭的人纷纷侧目看来,烧烤摊上的妈妈煞有介事地教育儿子:“听见没,现在硕士都找不到工作,你还不好好学习呢?到时候扫大街都不要你这种高中毕业的。” “......”佘三灵平白被扎了一刀,差点吐血,蹲下身慌忙道:“完了完了,我现在成人自考还来得及吗?那些知识早八百年还给老师了,我从哪学啊。” 殷垣也无语了:“我又没死,当什么正式工?” 佘三灵:“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当不了道士就没办法给我们太一宫招人,招不到人还怎么把我们太一宫发展壮大啊!我这个未来的掌门人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完喽。”殷垣压了压唇角,语气幽然,“看来你们这门派要彻底折在你手上了。” 白无常看了会,大发慈悲道:“他逗你玩呢,你这种有家传的人,拿着印信去道协登记就行。” “哈?”佘三灵看见殷垣眯起来似笑非笑的眼神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你唬我呢?” “啧,我这是点你,谁让你没听出来。”殷垣拍了拍手,“不跟你们聊了,我去城隍庙看看。” 盯着殷垣迤迤然飘走后,佘三灵这才收回视线,大口咬下手里的肉串,下一秒—— “哕,怎么没味啊。”说话间,白无常擦了擦嘴角,笑呵呵道:“承蒙惠顾,咨询费三百,要是让我指点你□□流程,得再加一千,买个整套服务的话,可以优惠五十,考虑考虑哇。” “......”佘三灵望月喃喃:“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城市吗?连鬼的套路都这么深。” ... 殷垣回去后就把这事和柏扶青说了下。柏扶青听完后表示:“最近四九城的妖确实多了不少,妖管局天天都要带回一些小妖。” “这只可不算小妖,挺厉害的。”殷垣目睹了佘三灵和她打斗的全程,对她的武力值大致也有点数,“不过四九城为什么会来这么多妖啊?” 柏扶青:“过几天有玄术交流会,估计是有妖想趁机浑水摸鱼,蹭点灵气。” 殷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桌面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他给动画导演姜斯发的邮件有了回复,对方答应和他见上一面了。 “如果顺利的话,这两天就能把周边和签名烧给都城隍。”殷垣忍不住朝柏扶青挑眉轻笑:“到时候犀角香也能拿到了。” 他平时少有这种明显的情绪波动,此时此刻,柏扶青是真的感受到了他身上松弛下来的气质,就好像总算卸下一直背负着的重担,即将看到了尽头。 喜悦将柏扶青也感染了,空气中的气氛像小河般轻快地流淌,一直延展到当天的下午。殷垣没想到和那位导演的碰面地点会是在闹妖怪的商场中。 四楼,某间咖啡厅。 殷垣刚进去就看见一道挺拔清瘦的身影,年轻男人侧脸异常俊秀,正端着咖啡轻抿,阳光照在他脸上,是近乎透明一样的白。 很怪异,鬼气森森的。 殷垣其实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天才导演,但是只一眼,他就莫名觉得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姜斯刚放下杯子就看见面前站了个人,对方微微颔首,面容堪称昳丽,漂亮到几乎有攻击性,“你就是殷律师吧,你好。” 殷垣拉开椅子坐下,“幸会,姜导。” 姜斯将一沓签名照从包里拿出来,“这些够了吗?” “......”殷垣以为他最多就给几张,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没得到回复的姜斯也不在意,摆摆手道:“不够的话,我还能签。反正你钱到位就行。” “......你这部电影不是大爆吗?怎么还这么缺钱?”殷垣好奇。 “动画嘛,就是烧钱的。”姜斯随意道:“不仅耗钱,还耗命。” 既然东西都送过来了,姜斯也不想多呆,便起身离开,“不聊了,我熬夜赶工,得回去补觉去了,再见。” 殷垣收起签名照,紧跟着也要离开,刚出门就看见前面拥挤的人群轰然爆发出一阵喧嚷声,好多人都在尖叫,紧接着人群如潮水中的鱼似的,四散逃开,你推我我推你,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事故最中心的地方,一对小情侣突然大打出手。女孩被男朋友发疯似地咬断了脖子,鲜血喷泉一样涌出来,很快就在地上汇聚一片。男人咬完女孩后就把她扔到一边,扭了扭手腕,朝着其他人追去。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丧尸电影里突然变异的场景。 殷垣远远看着就能感觉到一阵恶寒,手心渗出一层薄汗,任谁亲眼目睹同类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殷垣下意识想到的是会不会又一个僵尸跑了出来。 要是僵尸,那可就麻烦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打得过。 殷垣把包放在消防栓旁边,翻手刚拿出判官笔,只见一个人影跳了出来,拿着根长鞭,朝那男人抽去。 “大胆,竟然干当街伤人,活腻了你!” 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在殷垣眼中却是异常清晰,长鞭落在男人身上时,金光陡现,一下从男人身上抽出缕黑烟,下一秒男人失去意识倒地。 黑烟在空中盘旋几圈,化成蝙蝠,朝着殷垣这个方向扑来,似乎想要逃跑。 握着长鞭的人紧跟其后追上来,几次甩鞭都被蝙蝠灵巧地躲了过去。 殷垣看得只想叹气,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吧。 其他人都在慌忙跑动,就殷垣站在人群里一动不动,再加上他那张一里外看着都十分清晰的脸,蝙蝠想不注意他都难。 “兹拉——”小白脸,不找他的麻烦,蝙蝠都觉得自己亏了。 蝙蝠长嘶一声,直直朝着殷垣飞去,想趁机上他的身躲过追杀。 殷垣没想到它会送上门来,淡定地等它靠近,弹指甩出判官笔。判官笔嗖地穿透蝙蝠的翅膀,把它一下钉死在墙壁上。 蝙蝠睁着暗红色的豆豆眼和殷垣对视:“......” 他大爷的,它居然从这么多人里找了个最难打的。 殷垣也挺惊讶,“这么弱......” 拿着鞭子赶来的人临到跟前,也被殷垣这手惊了惊,不由抱手道:“多谢帮忙,才没让这个畜生逃走。” 殷垣刚才隔了许多人没看清这人的脸,现在离近了,才发现对方模样也就二十上下,还是个少年人,说话的语气倒是很沉稳。 “不客气。” 话音刚落,佘三灵狼狈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大喘气道:“师傅,师傅,抓到了吗?” 少年冷下脸,没好气道:“废话,我出马还能抓不到吗?” 佘三灵刚放松下来,就瞥见殷垣,下意识朝他脚上看了看,没飘起来那就是人,笑了笑道:“好巧,你也在这。” “这就是你师傅?”殷垣以为佘三灵的师傅至少是个四五十的中年人,没想到比佘三灵还年轻。 佘三灵骄傲地挺胸:“对,我师傅,我们太一宫现任宫主。” “你和小三子认识啊。”少年愣了下,“真没想到,他刚来这就交到了朋友。” 随即,他伸出手来:“我姓余,年年有余的余,单名一个川字。” 他作势想握手,但殷垣扫过他这只刚摸过蝙蝠的手,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握上去,直接道:“你好,殷垣。” “名字挺好的。”余川淡然一笑,说罢,拎着蝙蝠瞬间换了副嘴脸,恶声恶气地对它道:“死妖怪,我回去就把你皮扒了,让你在这害人!” 殷垣:“......” 商场的骚乱很快就被传到了外面,没过多久,专门负责的人就赶了过来,先把围观的群众疏散开,找到据说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地上女孩的脖子几乎被咬断了一半,血液哗哗地流着,但殷垣和余川几人谁也不会看病,只能干等着医生过来处理。 “就是这,就是这。”保安队长引路,“事故是从四楼发生的,我们刚从监控室看见就冲出来疏散人群了,幸好没造成踩踏事件。” 跟在他身后的却不是穿着警服的警察,而是一身西装的狐妖。 狐妖从妖管局赶来,脸色阴沉,尽管着急却还是没忘记先把这个人类支走,“辛苦你了,这里一会有我同事接管,你先下去维持秩序吧。” 保安队长还想近距离看热闹,被他盯了一会,大热天生出一身的冷汗,莫名感觉后颈发凉,只得乖乖转身离开。 狐妖等他离开后,当即弯下腰,大手拂过女孩的脖颈,鲜血顿时止住了,接着又查看了下被附身的男人伤情。 远处的余川看得清楚,捏紧了鞭子,眯起眼睛道:“又来一个妖怪。” 佘三灵跃跃欲试:“师傅,咱们打吗?” 余川:“再看看,看他会不会害人。” 狐妖这边给女孩止住了血,转了一圈却不见罪魁祸首在哪,奇怪道:“不应该啊,我们来得也算及时,难不成还逃了?” 他在上面磨蹭的时间有些久,楼下的柏扶青也上来看情况,“怎么还不下去?” 狐妖:“这个女孩的命是保住了,就是咬她的妖不知道去哪了,老大,我们可不能再把它放走了,不然到时候还是我们去找。” 柏扶青:“你瞎吗?回头看看。” “???”狐妖茫然照做,转身看见拐弯处的几个人,周围早就被清空了,只剩这几个人站在这确实很显眼。狐妖反思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没看见,但很快就原谅了自己。 没啥大事,估计是游戏打多了有点近视。 余川看见这俩妖慢慢走过来,当仁不让地挡在佘三灵和殷垣面前,拿起长鞭,冷哼道:“你们两个妖怪,想做什么?要是想伤人的话,就别怪我手上的鞭子不留情面!” 狐妖:“哪来的臭道士?” 余川:“死狐狸。” 狐妖:“靠,居然看出来我原型了,有点本事啊。” 余川:“......” 柏扶青冷声:“别闹。”他缓了缓语气,朝余川伸出手,“你没事吧,受伤没?” 余川:“......你谁?” 佘三灵:“???” 殷垣从余川身后走出来,摇了摇头,“我没事,这蝙蝠没碰到我。” 柏扶青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确认下确实没事,这才作罢。狐妖和殷垣打了声招呼,好奇问道:“殷先生,你和这俩臭道士认识啊?” 第116章 “刚认识。”殷垣说完,反问狐妖:“那两个路人怎么样了?” “还行,活着。”狐妖说到这才想起来去通知医生上来,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扭头眯着长而上挑的狐狸眼看向柏扶青,“老大,时候也不早了,我带着这蝙蝠先回去了。” “嗯。”柏扶青轻轻点头。 狐妖朝余川伸手,“快点,把它交给我。” “你有病?凭什么给你,我抓到的妖。”余川拿着蝙蝠的手往后一藏,换了握着长鞭的手在前。长鞭粗看普通,褐色麻绳编织而成,可仔细去看,从鞭尾至手柄密密麻麻全雕着太一宫特有的护法符咒。 这要是被抽一鞭,那酸爽...... 狐妖下意识和他拉开距离,嘴上却不肯服输:“什么妖都得归我们妖管局管,你拿着它有什么用?” “害过人的妖就不能存留世上。”余川皱眉,“我当然有我的处理办法。” “不行。”狐妖一口否决,“这妖都没经过审理,你怎么确定它作了多少坏事,这坏事和坏事之间也有区别,总不能全都抹杀了吧?人有人权,妖有妖权,你们人类犯法还有量刑呢,我们妖当然也有。妖族的事,不劳你一个人来操心。” 余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连妖都学会了自由民主那套,一时无语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沉默下来,佘三灵却有点被说动了,扯了扯余川袖子,小声道:“师傅,既然都抓到了罪魁祸首,让谁处理都一样,我觉得他们说的挺有道理,而且我们正好还能腾出空去做我们自己的事。” 余川看了眼这个傻徒弟一眼,心思松泛几分,其实也有点道理...... “嘶——”尖锐的疼痛突然让他回神,一低头,一直装死的蝙蝠抓住空隙居然化成黑烟飞走了。 “!!!”狐妖和佘三灵齐齐震惊,这蝙蝠心眼子真多,死到临头了还挣扎呢。 余川就要挥鞭追上去,柏扶青的反应比他还要快上许多,还没看清是什么,只感觉到一股风从面前刮过去,下一秒,飞到半空的蝙蝠被藤蔓狠狠抽打,半边的翅膀从根部折断,瞬间坠落到地上,化成个捂着胳膊的女孩。 女孩趴在地上痛呼出声,边捂着伤口边骂:“你们真不要脸,几个大男人逮着我一个小姑娘欺负。” “呸,我看你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装个没完了,就你这修行,没个几百年能出来吗?还好意思装小姑娘,你比我死了十来年的太奶奶年纪都大!”佘三灵啐道。 “你跑啊,你再跑一个试试呢。” 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打出来了内伤,女孩竟然从嗓子硬生生呕出一口血喷在地上:“噗——” 佘三灵猛地拉了把殷垣:“我靠,我这么牛吗?” 殷垣:“......” 柏扶青强行把佘三灵挤开,握着殷垣的手,给狐妖递了个眼神,狐妖立即会意去把女孩抓过来。 “这只妖由我们接管了,以后再有妖怪作祟的案子,可以先找妖管局。”柏扶青对余川道。 ...... “师傅,他们都走了,我们也回去吧。”佘三灵戳了戳余川的肩,“没几天就是交流会了,正好我们赚了笔酬金,交流会前还能吃顿好的。” 余川居高临下凝望着一楼的场景,保安和警察拉起一道警戒线,警戒线外好多人在争相围观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人,还有拍照的。”余川拧眉,“这下可闹大了。” “啧啧,都说建国后不许成精,现在完了,这个秘密全都暴露出来了。”佘三灵乐得轻松,幸好妖是被对方带走了,这种事情也该由对方解决,他和师傅看热闹就行。 同样的问题,殷垣也说了出来,“今天这些围观的人怎么办?好多人都拍了照片和视频了,要是发到网上,恐怕不好解释。” 柏扶青沉吟:“是有些麻烦......” 刚从电梯上下来,好多人就已经看向他和殷垣。殷垣正想着怎么把今天的事情糊弄过去,就看见柏扶青松开了他,双手轻轻一碰,食指相合,默念几句。 一阵莫名其妙地风从外刮了进来,风里漫天飞舞着一层细细的半透明的粉末。 粉末飘得到处都是,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但这是殷垣眼中看见的。围观的群众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异常,只顾着挡风,不知不觉间将这些粉末吸进了肺腑中。 “这是什么?”殷垣愣了下,柏扶青重新握上他的手,从众目睽睽下大摇大摆地挤出人群,“一些能让他们忘记这件事情的花粉而已。” “还得是老大,这招真有用,一下就解决了麻烦。”狐妖跟在后面捧场道,话音刚落,就被柏扶青轻飘飘扫了一眼,“你还跟着干什么?” 狐妖:“......那我走?” 柏扶青:“嗯。” 狐妖苦兮兮地看了眼殷垣,心中忍不住腹诽道,叫我跟过来的时候那么积极,现在用完就扔,都是为了这个人类啊...... 殷垣感觉他这目光掺杂了无数情绪,幽怨又带了点羡慕......总之,奇奇怪怪的。 狐妖不情不愿地拎着女孩离开,留下殷垣和柏扶青两人。 殷垣诧异柏扶青还留在这:“你不回去接着上班?” 柏扶青轻啧一声,“你这是见不得我休息啊,刚才急匆匆来这边抓妖,也没见你关心我一下累不累,渴不渴,现在还迫不及待赶我走,你这是正常的男朋友的反应吗?” “那你累吗?”殷垣顿了顿,从善如流,顺着他的话问道。 “累!要你抱抱才行。”柏扶青伸出手,眉梢扬起一层浅笑,殷垣无语片刻还是上前半步和他拥抱一下。 本想一触即分,柏扶青突然摁着他的后颈,压低声音道:“刚才那个道士叫什么?你知道吗?” 殷垣想了想,“叫余川吧,怎么了?” 柏扶青笑了笑,把他放开,“我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你说一个门派会连续好几代人都是用一个名字吗?” 殷垣眨了眨清亮的眼睛,“你是说?” “我记得初代的太一宫的宫主就叫余川。”柏扶青话音将落,殷垣正巧看见他身后,刚从商场大门出来的师徒二人。 ——佘三灵背着包,余川走在他身边,两人模样都很年轻,若不是知道他们是师徒,只怕见到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对兄弟,佘三灵是哥哥,余川是弟弟。 殷垣一开始以为余川是天赋异禀,少年英才,现在被柏扶青点出来,才感觉就连余川这个名字都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 月上柳梢头,殷垣带着一沓签名照刚飘进城隍庙时就闻到一股烧鸡味。 法会刚过去没多久,这边本来萦绕着的浓重的檀香和纸灰味全被这股香喷喷的肉味给冲淡了。殷垣循着气味而去,看见城隍庙前婆娑的树影下,一大一小两只身影正蹲在台阶上大快朵颐。 “这家烧鸡真是好吃,香死了,真是香死了......自从来了这,我就没吃过什么肉,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这群臭道士,真是虐待动物,给黄鼠狼吃素,亏他们想得出来。” “吃你的肉,话这么多,小心被发现了。” “就那几个道士,我会怕他们?我还不是顾忌着那个谁。” 殷垣悄然飘过去,在她们身后冷不丁地问了句:“谁啊?” “!”黄大仙吓得爪子里的鸡腿都掉了下去,沿着台阶咕噜噜滚落,沾上层泥土。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两只爪子朝殷垣拜了拜,讨好道:“您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我也好去迎接一下您啊。” 殷垣的目光从他毛茸茸的脸上落在另一边的戚长宁身上,戚长宁该吃吃该喝喝,纤细的手指捏着鸡腿往殷垣跟前一递,招呼道:“你吃不吃?” “不用,谢谢。”殷垣看了看她身后写着的都城隍庙牌匾,无奈道:“你怎么在这吃啊?” 虽说都城隍庙除了法会期间,并不会要求香客和道士忌荤腥,但这么大摇大摆在门口吃总归不太好。 戚长宁煞有介事:“这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这是道家。” “那就是酒肉穿肠过,老君心中留。”戚长宁说道,“这烧鸡还是热的呢,真好吃。” 现在都凌晨了,哪店还会开门?殷垣低头看了眼烧鸡的包装袋,怪不得,是KFC啊。 殷垣:“你不是不喜欢妖吗?怎么今天找他当饭搭子?” 戚长宁和黄大仙的绿豆眼对视一下,旋即挪开,“没办法,就他吃鸡。” 黄大仙点点头,“我超爱!” “行吧,我进去了,你们慢慢吃。”殷垣拿着签名照就要穿墙进入城隍庙里,忽地想到什么停下来,扭头看着戚长宁,“长宁,你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戚长宁:“......” “你居然不记得了!”戚长宁震惊,“那你这些天在忙什么?” 殷垣难得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上班啊,996、001。” 戚长宁把鸡腿扔给黄大仙,黄大仙忙不迭接住塞到嘴里。戚长宁噔噔跑到最高的那层台阶上,以弥补自己身高上的缺少的气势,严肃地强调道:“我再说一遍,你可听好了!” “要是再忘了,我现在就跑路,不在这里呆了。” “你说。” 戚长宁深深一呼吸,“他叫余川。” 第117章 余川。 是那个死在戚长宁父皇剑下,葬在埋了数百只妖的土地上,被妖气滋养又重新活过来的那个少年人 在戚长宁话落的那刻,殷垣总算想了起来,有些后悔白天没找他留个联系方式,现在四九城那么大,该去哪里找他? 戚长宁发觉他表情有点不对,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了什么线索了?他……还活着吗?” “他不是不会死吗?” “是寿命变长,又不是真的不会死。”戚长宁撇撇嘴,“怎么可能有不会死的人呢?” 殷垣顿了顿,没把见过余川的事告诉她,只道:“我知道了,等找到了人,一定带到你面前。” 戚长宁信以为真,没继续追问下去,转身又坐回去吃烧鸡去了。 殷垣看着她头顶落下霜似的月光,不禁感觉这个世界真是奇妙。 高楼大厦下,每个人都是光鲜亮丽,行色匆匆,谁不知道谁身上有什么样的故事,更不知道看似正常的路人里,混入了多少妖鬼魔怪。 他原地沉吟了会,转身飘进了都城隍庙中。 白无常今天没在庙里,一路上和遇到的鬼差打完招呼后,殷垣平静地飘到正殿前。往日都城隍庙到了晚上都会把正殿锁上,今天也不例外。 殷垣左右看了看,闪身进到了里面。正殿不仅供着城隍像,还有左右各两个神位,分别是文昌帝君、月老、财神和送子张仙,但一般里面常驻的只有现任城隍。 毕竟是正神神位,平时鲜少有鬼差敢进来,像殷垣这么大胆的还是头一个。 殷垣:“咳。” 他将签名照放在供桌前,供桌上的莲花盘里还摆着新鲜的水果和点心。殷垣下意识吸了口气,离他最近的那串青提便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殷垣:“!!!” 他若无其事地当做没看见,下一秒就发现桌上的签名照没了。 随即,他的肩被拍了拍。 殷垣回头看去,映入眼帘是一双悬在半空的脚。 “………” 再往上看,才看见高高飘起,头顶屋梁的城隍老爷。 “您这是?”殷垣险些以为撞上什么悬梁自尽现场,小小地被吓了一跳。 城隍老爷捧着签名照,“我高兴啊,这还不明显吗?” “……”字面意思上高兴到飞起来了是吧? 殷垣忍着想抽动的嘴角,感觉要不是房梁挡着,他可以跟风筝一样飘得更高。 默默脑补了一会后,殷垣又在心里默念几声罪过,好歹是城隍老爷呢,一方守护神,多少得尊重一下。 城隍老爷兴冲冲地看来看去,“‘祝都城隍早日飞升,信众越来越多。’好,真好,我果然没看错你。真是我们都城隍庙的一名骨干啊!” 殷垣抿了抿唇,“那……犀角香?” “出来得急,我忘拿了,改天再给你。”城隍老爷道。 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殷垣原地怀疑了一会,不能是在画大饼吧? 好歹是城隍呢。 城隍老爷高兴了会,感觉还少了点东西,不由低头看了看殷垣空空如也,两袖清风的手,“周边呢?不是说还有全套周边吗?” 殷垣:“东西有点多,不好拿,改天再给您送来。” “……”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一场看不见的信任危机就此产生,双方都怀疑对方在驴自己,但又没证据。 城隍老爷率先开口,将信将疑道:“那你尽快哈。” “哦,好。” 城隍老爷:“那个……这有新摆的贡品,你要不吃点再走?” 殷垣条件反射:“不用了,我还有活没干完。” 此话一出,双方更加沉默。殷垣觉得自己真是上班上出阴影了,到了这还能通用这种话术。 城隍老爷也想起自己一百多年前的上班日常了,那时候他也是这么对上级说话的。 真怀念那时候的日子啊。 …… 殷垣回去后一直惦记着怎么去找余川,但想在常住人口超两千万的超大城市里找一个人,概率还不比大海捞针强多少。 这天正好赶上穷奇来家里蹭饭,闻听他找人的事,“还有这么巧的事,我那大侄女知道了,可不得乐坏了。” “我还没和她说。”殷垣美工刀拆开刚送到家里的快递盒,“万一弄错了人多尴尬。” “啧,都一个名字了,还活这么久,怎么可能弄错。”穷奇道,“不过我倒是想到个地方,说不准你在那能碰到他。” “?” “鸡鸣寺这两天说是要筹办个佛道交流会,在四九城的道士估计都会去凑个热闹。”穷奇抱臂倚着墙。 “……这真的不会打起来吗?”殷垣脑补了下到时候两方人各站一边,一排人有头发,一排人没头发,完全泾渭分明,也不用担心认错了队友。 穷奇也服了,“要不是鸡鸣寺不让妖去,我高低也得凑个热闹。” “为什么不让妖去?这还物种歧视呢?” 柏扶青看他们俩聊得不亦乐乎,浑然把他这个任劳任怨做饭的大功臣忘了的模样,冷哼一声,强行加入话题,“因为鸡鸣寺有一任主持跟妖怪私奔了,从那之后,鸡鸣寺立了新的寺规,严禁妖怪进入。” 殷垣好奇地目光挪到柏扶青身上,“我还以为和尚都像法海那样呢。” “要是普通的和尚就算了,偏偏还是一寺主持,当时被看作最有希望修成正果的人,年轻且天赋超群,这样的人突然中断修行,跟自杀有什么区别?”穷奇道。 殷垣跟着摇摇头,有些唏嘘,但人各有各的活法,没有谁的路一定要按照既定的方式走下去。 “人家喜欢就行,外人的看法也不重要。” 穷奇撇嘴,“他倒是开心了,苦了其他妖,背上勾引人类的骂名,搞得跟拿刀逼着他私奔似的。” 殷垣下意识瞅了眼柏扶青。 有时候也不怪人的刻板印象啊…… 柏扶青还挺骄傲,“能勾引到手也是本事,要是自己要是长得丑,想勾引都没资本。” 穷奇:“……” “干什么干什么,说那和尚呢,你们俩眉来眼去干什么?”穷奇大怒,“你们再这样,我就不吃了!” 柏扶青眉眼冷淡,“哦,那你走吧。” 穷奇……他就是说气话而已。 柏扶青整了不少好东西,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珍馐食材。穷奇厚着脸皮来就为这一口,怎么可能离开。 柏扶青好整以暇,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穷奇只能幽怨地望向殷垣,殷垣:“要不你——” 穷奇立即:“好!” 好什么好?殷垣莫名其妙,他要说的是不想吃也不用勉强。 穷奇给自己找个梯子下来,顺便问问殷垣买的什么东西,都拆了十几分钟还没拆完。 快递纸箱里都用泡沫纸垫了一层又一层,啥也看不出来。 殷垣慢吞吞又划开了个箱子,“电影周边啊。” 什么玩偶,立牌,卷轴画,光栅卡一大堆,主打一个让城隍老爷追星追得满足又充实。 身为上班这么多年的社畜,他还十分有情商地选的全是好烧的东西,像什么吧唧、吊坠这种金属材质的东西就算买了,城隍老爷也拿不到,完全不在殷垣的考虑范畴。 穷奇抽了抽嘴角,“不过凭什么啊,他怎么就对你这么好说话?我去找他要东西,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是物种歧视!” 柏扶青淡淡地插刀:“是外貌歧视吧。” 穷奇:“……” 啊啊啊啊啊啊,他要被这棵老树精气死了,当初的雷劫怎么没把他劈死呢? 殷垣拆完所有东西后,连夜就烧了给城隍老爷送过去。当晚回魂后,他刚沾枕头睡着,就在梦里看到了道熟悉的身影。 自从兼职判官后,殷垣给人托梦托习惯了,还是头一回遇上被托梦,感觉挺稀奇。 他的意识很清醒,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来人也没想隐藏,缓缓从雾气中走出来,黑冠红袍金腰带,踱着四方步,走得四平八稳,颇有气势。 正是四九城的现任都城隍。 城隍老爷捋了捋长胡子,一双眼睛极为有神,“既然你已经帮我做完了事,那也该轮到我兑现承诺了。这犀角香给你。” 殷垣看见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就是没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他想扭头看看,可梦中的躯体却不受他驱使,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 殷垣无奈,先道了谢。 “犀角香是能养魂不错,可倘若魂魄自身不够强硬,很可能会适得其反,还会反噬到你身上。”城隍老爷道,“用还是不用,怎么用,你自己要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殷垣道:“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我也要试试。总之,最差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有赤子之心是好,可别忘了死生陌路,不要太强求。” 城隍老爷深深望了他一眼,挥袖甩出一阵风,飘然离去。 他出场自带香火味,此刻走了,犹有余香萦绕在殷垣鼻间,久久挥之不去。 殷垣迷迷糊糊间被柏扶青推醒,看见他清明毫无睡意的眸子时,殷垣恍惚了下,还以为柏扶青又想做什么事,下意识扯紧了睡衣领口。 柏扶青看出他迷蒙中还不忘防备自己,“……” “阿垣。”柏扶青叹息,“我虽然不是人,但也不是禽兽。” 殷垣:“也不一定。” 柏扶青继续叹息,“好吧,这是你说的。” 他凑得更近,居高临下地掐着殷垣尖细的下颌,语气玩味道:“既然醒了,那不如……” 殷垣突然想起梦中的事,一个激灵起身,“犀角香!” 柏扶青玩味地挑了挑眉梢,拎着装有犀角香黄纸包在殷垣面前晃了晃,“在这呢,城隍给你送过来了。” 殷垣才反应过来,他就说做个梦怎么连城隍老爷身上的香火味都能闻到,原来是犀角香的味。 “拿到了就好。”殷垣松了口气,“总算到手了。” 柏扶青:“想学怎么用吗?” 殷垣:“你教我。” “教可以。”柏扶青抚过殷垣抵在枕头上的耳垂,用力揉捏一下,带着某种的暗示,微微垂下脸,靠得极近,悠然道:“我有什么好处?” 距离太近了,近到殷垣能把他眉窝间的阴影,根根分明的睫毛全部收入眼中,更重要的是,气息交缠,极具压迫,殷垣呼吸一滞。 殷垣撩起轻薄的眼皮,试着仰起头,被柏扶青后撤避开这一吻,顺势扶着殷垣的后颈让他也坐起身。 殷垣不悦地抿直唇角。 柏扶青反倒从这种拉扯中获得点乐趣,拇指拨弄着殷垣柔软的嘴唇,轻轻摩挲,“乖孩子……” …… “犀角香聚魂要燃够七七四十九天,中间一天也不能断。”柏扶青一大清早就开始教学,“不过这个你不用担心,犀角香也不会轻易熄灭的。” 殷垣往椅子里一塞,拿着手机反问:“那我要做什么?” “你?好好吃饭,睡觉就行。”柏扶青轻笑,“这些事情由我来。” 殷垣狐疑:“那你昨晚说让我学什么?” 柏扶青轻咳一声,“逗你玩呢。” “……”殷垣无语起身,穿着家居拖鞋回卧室换衣服,“我上班去了。” “先吃早餐——” “砰——”房间门擦着柏扶青的鼻尖重重关上,盯着灰色的木制门,柏扶青摸了摸下巴。 也不能怪他啊,殷垣昨天半梦半醒的样子实在可爱,不逗逗他,柏扶青想起来都会觉得可惜。 与此同时,殷垣一心想找的余川出现在了鸡鸣寺所在的山下。 鸡鸣寺坐落在鸡鸣山上,鸡鸣山虽然叫山,却并没有泰山那么高耸,海拔也就几百米,爬山十来分钟就能到鸡鸣寺。 “师傅,我们不应该先去□□吗?不然没证的话,人家会承认咱们是道士吗?”佘三灵听过殷垣那番话后,深以为然,以前哪想过这回事,现在一经点拨,突然茅塞顿开,难怪他们以前不好接单挣不到钱。 全是没证闹得。 下次有人再质疑他们的身份,佘三灵就能掏出证甩到那人面前,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们可是有证的道士! 余川已经听了几十遍他要□□了,耳朵都能磨出茧子,“谁说我没证?我早就办下来了!” 佘三灵:“什么?” 余川亮出一个黑色小本,“看见没,出门在外,全都靠它!” 佘三灵:“哇……驾、驾驶证?” 佘三灵摊下脸,“师傅,你真幽默。” 余川收起驾照,“哼,什么时候当道士还要别人认可才行了?笑话。” 佘三灵:“可是没证怎么证明咱们是道士?” “我带你见几个老朋友,他们可以帮忙。”余川说着,拾级而上,一马当先走入了鸡鸣寺。 “找和尚证明自己是道士……这靠谱吗?”佘三灵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第118章 “咚咚——” 柳裕在办公室门口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有人回应,诧异地推开门,里面果然没人。 “嘿,刚才不还在这呢吗?”身后脚步声渐近,柳裕没好气回头,“你干什么去了——” 捧着咖啡的邱妍弱弱道:“柳柳柳主任,我下楼买杯咖啡。” “......不是说你,殷垣呢?迟到早退,天天这样成什么样子了!”柳裕越说越来气,“就算不坐班,也不能这么自由吧,还把不把我这个老板放在眼里!” 邱妍:“殷律出去办案子了,没早退。” 柳裕狐疑:“真的?” “嗯!”邱妍努力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睛,满脸写着“我是大学生,我不撒谎”,柳裕将信将疑地离开,“也不跟我打声招呼,下次见了他得说一声.....” 见他离开,邱妍猛地松了口气,连忙给殷垣通风报信,“殷律,柳主任发现你离开了,我说你出门办案子去了。” 那头的殷垣忙中偷闲给她发了个大红包,“干得不错。” 邱妍,“不用不用,您帮我改论文已经很麻烦了。不过您去哪了啊?” 好问题。 殷垣抬头,默默看了眼被斜阳下青瓦红墙,只往门口一站,千年古刹的庄严感便扑面而来。鸡鸣寺这几天限制游客进出,想要入寺参观得拿门票,这门票还不能买的,都是提前去抢,现在早就被一扫而空了。 他没办法混进去,只好在车里离了魂出来,再大摇大摆地进寺里。 寺里果然如穷奇说的那样,除了和尚外,不少穿着道袍的人在走来走去。殷垣找了个视线最好的位置,幽幽坐下来,这里正对着大门,能看见来往的人,转个身就是鸡鸣寺供佛的正殿,也能看见和尚和道士们“交流”的全程。 交流会有好几天,殷垣总不能天天来这里守着。 “得找个人帮我看看。”殷垣坐在屋顶上,看着底下的人想着。他跟鸡鸣寺的主持有一面之缘,待会看看能不能找他帮帮忙。 正在他一边找余川一边瞅主持时,冰凉的手忽然搭上他肩膀,气若游丝,喑哑道:“救、救、我~呼——” 殷垣转头对上白无常那张无限贴近的大白脸:“......” “你有病。”殷垣无语,甩开白无常的手,“你跑这来干什么?” 白无常轻啧,“我想来就来,鸡鸣寺办交流会,肯定要开坛敬香,还会给周围的野鬼散食,我来蹭、哦不,是来维持维持秩序。” “是蹭香火吧。”殷垣一眼看透他,“不过马上到七月了,确实有不少鬼都开始飘来飘去,不怎么太平。” “鬼月嘛,都这样。”白无常撩起袖子,坐到殷垣旁边,“一会天黑了,正戏就开始了。” 正殿前的小广场上摆了个巨大香炉,正殿一侧立着足有人高的古钟,和尚分立两边,等撞完钟后,一声清脆的响声便阵阵传了出去。 “他们交流什么东西?”殷垣感觉气氛有点胶着,但也不像要动手那样激烈。 “念经吧。” “???” “总不能当着游客的面表演个捉鬼吧。”白无常摊手,“现在是唯物主义社会,他们敢表演吗?” 这个唯物主义从他嘴里出来,有种异常的荒谬感,但仔细一想,还挺有道理。 原本计划确实像白无常说的这样,可天刚蒙蒙黑时,围观的路人中突然骚动起来,“卧槽,谁摸我?流氓!” “卧槽,我也被摸了!” “谁啊?这么变态,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被摸的人里有男有女,屁股被狠狠抓了一把后连忙往周围看。可这边人多,大家摩肩接踵的,干坏事的人也不能把自己是个坏人写在脸上,一时间只有被摸的人叫嚷,就是抓不到凶手是谁! 这边骚动很快引来了维持秩序的和尚注意,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有人耍流氓,我们看得好好的,突然有人摸我屁股!” “对啊,我一大老爷们也没放过,真是变态。”说话的男人身高180往上,体重目测也有180,是个不折不扣的彪形大汉。 清云和尚扫了圈群情激愤的众人,眉心微皱,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各位先别激动,我们这都是有监控的,肯定能把人抓到,大家先别急。” 另一个和尚跟着说:“现在人太多了,说不定是误会呢——” “流氓抓到了!就是他,刚才我一个人站在角落,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还一身黑衣,偷偷摸摸的,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把全场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议论声犹如水开了一样沸腾起来。 清云和尚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小和尚道:“去,把主持请过来。就说这边有点事情让他出面处理。” “大家让让——”说话间,抓到凶手的游客一手扯着一个人,硬是从人群里挤到最前方。 “就是他们!我刚才站的地方可偏了,身边只有他们跟墙,肯定就是他们两个里的一个人干的。” 被扯的人满脸无语,“不是我!” 另一个紧随其后,“也不是我,我们怎么可能摸你嘛!” “怎么不可能!”游客大怒,“谁知道变态都是怎么想的。” “欸你怎么说话呢,谁是变态了。我们不可能是因为我们俩是道士,门派不许结婚,不许好色,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游客嘀嘀咕咕,“当我没见识吗?和尚还能嫖/娼呢,最近不刚爆出来个。” 被扯那两人:“……” 清云和尚:“……” 其他信众:“……” 这么贴脸开大真的好吗? 白无常激动地想抓把瓜子吃,“真精彩,真敢说,打起来,打起来!” 他唯恐天下不乱,殷垣却不由皱起了眉,余川果然跑这来了。 清云和尚只当没听见,温声道:“这件事是我们管理不足的原因,请各位见谅。这两位施主称自己是道士,请问有什么证明吗?” 佘三灵心虚地低头,余川抽回胳膊,坚定道:“有!” 他作势要掏口袋,被佘三灵忙不迭摁住,小声叨叨:“师傅,现在驾驶证证明不了我们是道士,您就别拿出来了!” 余川:“谁说我要拿驾驶证了?” 佘三灵:“那您?” 余川掏出令牌,“这个总行了吧!上面还有雷公印章,酆都玄咒呢。” 可他面对的是个和尚,大家学的体系都不一样,清云和尚一时也不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不然还是调监控吧,这个最直观。” 他话音未落,看热闹的人群里又有人大叫一声,“谁摸我!” “我看见道白影跑过去了!” 余川扭头看了眼,哼了声,“我就说不是我吧。”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圈,对这个让他莫名其妙背锅的凶手更加痛恨,气得牙痒痒,“什么小贼敢跑这里作乱了。” 清云和尚:“大家先别慌,尽量都散开,不要挤到一起来,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佘三灵悄声道:“师傅,你看见是谁干的了吗?” 余川:“嘘!” 他握着的令牌隐隐发烫,这周围肯定有妖在。 余川无声念了个咒,给自己开完天眼后再去看周围,一道暗黄色的气体隐隐约约飘浮起来,组成了一条清晰的轨迹…… 这源头在…… 余川大步挤开正在走动的人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到那作乱家伙的尾巴,在对方还没来得及逃跑前把它拎了起来。 佘三灵:“师傅!” 清云和尚也跟过来,“施主是发现了什么吗?” “就是它!”余川冷笑,“黄皮子,你们寺里还养黄鼠狼?” 清云和尚跟半空中的黄鼠狼对视一眼,迟疑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怎么回事它?这身高也不够吧。” “跳起来摸不就行了。”余川哼了声,“你们寺里的东西,你们自己处理。” 远处殷垣和白无常面面相觑,“这只是不是有点眼熟?” 白无常点头,“好像是城隍庙那只。” 殷垣:“你确定?” 白无常也不确定,“那只黄鼠狼这么邪恶吗?它平时没这么手贱吧?” 黄鼠狼被捏着后颈肉提溜在半空,绿豆大小的眼睛骨碌碌转,知道装可怜没用,尾巴摇了摇,打算使出它们黄鼠狼的逃命绝招——放生化炸弹! 清云和尚正要讲话,一股奇臭无比的气体猝不及防窜入他嘴里,吓得他紧紧闭上嘴巴,“……” 佘三灵:“操,这也太臭了。” 黄鼠狼想趁他们捂鼻子的时候开溜,却没想到余川早有防备,一直屏气等着它。 其他本来就想走的游客闻此味道,纷纷加快脚步冲了出去,和匆忙跑进来的和尚差点撞个正着,“师兄!” “师兄师兄师——哕,什么味啊!”和尚捂鼻子,脸皱成了一团,瓮声瓮气道:“师兄,我发现有人在偷我们后院养的鸡,被我抓个现行!” “偷鸡?” “准确说是一个人跟一只黄鼠狼一块行动的。” 闻话,余川道:“好啊,你们黄鼠狼还会声东击西,分开行动,早有预谋啊!” 黄鼠狼睁着无辜的小眼睛,它真的不知道啊! 饶是清云和尚平时修养再好,此刻一而再再而三地波折让他也是无语了,缓了一会才稳重道:“人在哪呢?” “已经带过来了,就在后面。” 一阵夜风吹来,把这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气味总算吹散开,偷鸡贼就在此时走了进来。 殷垣顺势低头,借着灯光看清了那个偷鸡贼的脸。 很漂亮,很年轻,很熟悉。 “长宁?!” “长公主啊?” 白无常睁大眼睛,“她怎么在这?” 殷垣:“你问我,我问谁?” 他也很想知道啊,没想到戚长宁居然跑山上来了,来就来吧,还偷人和尚的鸡……不对劲,“和尚为什么要养鸡,他们不是不吃肉吗?” “你猜鸡鸣寺为什么要叫鸡鸣寺?”白无常语气深沉。 “……这是把鸡当地标用了?”殷垣恍然大悟,吃不吃鸡无所谓,但是得有。 “要是没鸡,该叫乌鸡寺了。” “为什么是乌鸡?” “无鸡啊。” 殷垣刚觑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而地面上,戚长宁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丢脸的事情,她堂堂一国长公主,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居然会听信那只黄鼠狼的谗言跑去偷鸡。 真是丢脸,气死她了。 戚长宁走路时都尽量低着脸,不想被人看见。 正好主持这时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这场热闹,“清云,发生了什么,大家怎么都围在这里?” 清云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师傅,有黄鼠狼趁机占人便宜,还有人带着黄鼠狼来偷鸡。” 主持表情困惑,沉吟半晌憋出来句:“到底几只黄鼠狼?” “哼,我看就是这些黄鼠狼组团商量好的。”余川道。 主持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语气熟稔起来,“好久不见,余道友。” 清云和尚:“主持和这位先生认识?” 余川:“何止认识,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想当初他差点被鬼上身——” ”咳咳咳!”主持连忙咳嗽,转移话题,“这事一会再说,我们先解决掉眼前的事情。” “行吧,我到要看看谁敢来鸡鸣寺偷鸡……”余川凌厉的目光落在和尚后面的来人上,看身形居然还是个女的。 佘三灵下意识跟着感慨:“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耳尖的殷垣:“……他是不是只会这一句话。” 白无常:“我觉得像。” “小姑娘,你怎么能干这种偷盗的事情——你你你你!”余川刷地瞪大眼睛,在看清那个女孩的脸后,心脏几乎一起停跳了。 戚长宁抹了把脸,正想豁出去了,她堂堂长公主,做了就得认,逃避是没用的。刚抬起头,浑身僵直在原地,跟她刚死的时候一个感觉。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两米的距离胶着在一起,氛围悄然变得有些怪异。 白无常摸了摸胳膊,“我怎么感觉此刻应该放一首歌当背景音乐呢?” 殷垣:“……” 有道理,这样是有点干巴。 戚长宁翕张着嘴唇,两只眼睛越来越亮,“阿川……” “公主……”余川是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再见她的机会,百感交集,复杂万分。 “阿川!”戚长宁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一把抱住余川,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阿川!我终于找到你了!” 余川条件反射地接住她,胳膊搭在她背上,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常拥抱的动作一样。 变故来的太快,在场的人跟妖都没反应过来,余川手里的黄鼠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被余川主动丢出去的,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拥抱的两个人。 主持:“?” 清云和尚:“???” 佘三灵:“?!!!” 这是寺庙不是月老庙吧? 远远看见这幕的殷垣忍不住扶额,“忘打预防针了,怪我。” 白无常:“这什么情况?这男的谁啊?长公主都没抱过我,他凭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幽怨地摸了摸脸,“这个看脸的世界啊,不就是没他长这么细皮嫩肉吗?” “呵。”殷垣辛辣点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家早几千年认识了,你拿什么跟别人比?” 余川缓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主……你怎么会……你难道和我一样?” 戚长宁看着他,“不一样,我早就死了。” 余川反手摸上她的手腕,去把脉,发现戚长宁只是看着和人一样,实际上毫无任何的生命体征,脉搏,呼吸,心跳,体温全都没有。 她就是死了。 余川眼睛发酸,一闭眼,竟然流出了热泪,“公主,都怪我……” “生死有命,怪不到你头上。”戚长宁抹了抹眼角,重拾长公主的气度,“现在能再见到你真好。” 他们俩深情款款,亲昵无边,看得佘三灵心惊肉跳,小心翼翼地低声提醒:“师傅……咱们是道士,咱们门派不让结婚!” “滚!”余川看他,“这是我朋友。” 佘三灵:“你好你好,你……师叔?能这么叫吗?” 戚长宁:“我姓戚。” “戚师叔,我叫佘三灵,是他的徒弟。”佘三灵从善如流,“真是大水冲了和尚庙,一家人碰上一家人,哈哈哈哈哈,太巧了……” 主持:“……” 主持:“这位施主,你来我们寺里偷鸡干什么呢?” 戚长宁:“听说你们寺里的鸡好吃,我来尝尝。” 主持:“就因为这个?” “嗯。” 主持无语,清云和尚跟着道:“可那些鸡本来就不是拿来吃的,施主这样确实不妥当。” 戚长宁:“此言差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她说道:“只要心中有佛,在哪都是修行,吃什么也是修行。” 清云和尚:“可是……” “好吧,我赔钱。”戚长宁实在编不下去了,只能乖乖认错,戳了戳余川道:“你帮我给他,我身上没拿钱。” 余川无奈,“我来赔偿,那鸡多少钱?” 主持:“……算了。” 余川敢给钱,他也不能拿,一只鸡就当抵他们两人曾经的因果了。 第119章 眼看事情正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清云和尚总算想起来最初要做的事,“对了,那个摸……占游客便宜的凶手到底是谁?” “在这呢,它还想跑。”佘三灵一脚踩到黄鼠狼毛茸茸的尾巴,把它再次提溜起来,“跑啊你,大庭广众,佛门圣地,你跑鸡鸣寺做什么?是不是也想偷鸡?” 黄鼠狼爪子在空中乱挠,吱吱乱叫,但大家都是人,谁也听不懂它在说什么,正面面相觑时,被忽略的黄鼠狼二号默默伸出爪子,发出人声。 “它说它被鬼差扔到这里来忏悔的。” 可即便它举起来爪子也实在太矮,又是在夜晚,光线昏暗,众人被吓一跳,到处寻找说话的人是谁。 黄鼠狼二号只能用力踩了佘三灵的脚,没好气道:“往地上看!我在这!” 总算看见它的佘三灵,“你刚才说它是被鬼差扔到这里来的?” 黄鼠狼二号:“对。” “鬼差为什么要把它扔到这里?” “主持知道这事吗?” 主持镇定自若道:“兴许是有什么深意吧……” 房顶上的白无常默默捂脸,“我就说这只黄鼠狼这么眼熟呢,原来是黄十四啊。” 殷垣同样恍然大悟,“它啊。” 底下的人还在说着话,佘三灵哼哼两声,“鬼差能有什么深意,不就是懒得干活,就把它丢到了寺里面来转移责任嘛,天底下的鬼差一个德行……” 白无常:“嘿,怎么说话呢?” 他纵身跳下去,一巴掌拍到佘三灵脑后,“小子,上次你求我救你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佘三灵:“!!!” “你从哪冒出来的?”佘三灵震惊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白无常,“四九城这地真邪,说曹操曹操就到。” 白无常大怒:“你管我哪来的。” 周围人:“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殷垣只能下去跟着拉架,“你来都来了,大过节的,他还是个孩子,就别跟他计较了。” 佘三灵:“卧槽,你又哪来的?” 话音刚落,眼看白无常打过来了,他急急忙忙躲到殷垣后面,“我又没针对你,就事论事,今天的事情是不是这只黄鼠狼弄出来的?它不知廉耻,公然占人便宜,就是它的错!” 黄十四一身修为在之前被废,现在就是个开了点神智的普通黄鼠狼,再急也说不出话,全靠黄鼠狼二号给它翻译,“你们都弄错了,不是它干的。刚才人群里有鬼乱跑,它是在抓鬼,却被当了替罪狼。” “有鬼?!!” 佘三灵茫然,“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见?” 黄十四比划,黄鼠狼二号翻译,“是个鬼婴,太小了。再说你本来眼神就不好!” 黄十四浑身一僵,猛地瞪向黄鼠狼二号。佘三灵阴恻恻地询问黄十四,“你刚才说什么?” 黄十四手脚并用,疯狂摇头。 他大爷的,同行果然是冤家,仗着自己不能说话,居然给它挖坑! “别闹了。”殷垣出声打断他们,把众人的目光全拉到自己身上。他今天没穿判官那件红袍,而是一身衬衫西装,活脱脱一个精英打工人形象。 清云和尚没见过他,不由疑惑问道:“你是谁?普通孤魂吃香要去大门口,不在这。” “什么孤魂。”白无常介绍道:“这可是我们城隍庙的优秀员工!” 殷垣迎着清云和尚和主持的视线,略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要是鬼婴的话,那我们得把它找回带走。现在是鬼月,放在外面说不定就出了什么事。” 鬼月是一年里阴气最重的时候,再加上不少人都会趁这个时间段进行祭祀,烧香烧纸,各路的孤魂野鬼全都出来觅食,一不留神就会出现什么人见鬼,鬼跟人回家的意外。 要是跟着人回家蹭个饭也就算了,最怕遇上那种回家后鸠占鹊巢的事情。 “有道理,但现在游客都散了,且刚才那么多人,去寻找是谁带来的也不容易。”清云和尚迟疑。 “这个简单。”殷垣顿了顿,“鬼婴不比其他的鬼,一般来说都比较虚弱,鸡鸣寺香火旺,人气足,一般的鬼都不敢踏足,更何况是鬼婴。他能进来多半是因为这几天法会上有人给他在鸡鸣寺点了灯供奉。” “有道理啊。”白无常狂点头,“做法会供灯肯定要登记下来,你们去找找有没有小孩就行。” 清云和尚应了声,“多谢鬼差提醒,我现在就让人去查,一会就能知道是谁了。” 这时那边念经声也停了,钟响之后,今天的交流便到此为止,各道士和尚纷纷散开离去。 这些人里开了天眼的毕竟是少数,几乎无人能看见飘在半空的殷垣与白无常,和主持、清云和尚打完招呼便走了,一两个道士对地上的黄鼠狼感兴趣,驻足多留片刻。 “师兄,你看这黄鼠狼是不是挺眼熟的?和我们喂素斋那只有点像啊。” “别乱说,这些黄鼠狼长得都一样,你怎么看出来的?” 黄鼠狼二号:“……” 多冒昧啊。 眼看没自己什么事了,戚长宁不禁说道:“那我们就走了。” 殷垣:“你留下,一会和我一起。” 戚长宁:“行吧。” 她不走,余川自然也不想走,佘三灵本来就跟着师傅一起来的,更不可能提前走了。于是几个人都不动,硬是等到清云和尚查到了线索。 “这是那位点灯的施主留下的祈福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往生安康,岁岁无忧’,落款人叫水月。” “这名字挺好听。”白无常道,“可只有名字怎么查人?” 殷垣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他,“你可以的。” 白无常:“我再说一遍,我是人,不是狗,不能闻个味就找到她在哪!” “刚才她在这的话,现在也不会离太远。”殷垣拍了拍白无常的肩,“都是为了人民嘛,你想想自己当鬼差是为了什么,难道不能有点更高的价值追求吗?” 白无常:“……” 殷垣继续道:“你再想想大众对鬼差的刻板印象,你就不想为了自己正名?” “……” 白无常不情不愿地凑到那张祈福纸前仔细嗅了嗅,清淡的墨香缭绕,几秒后,他忽然睁开眼睛,“找到了。” 佘三灵小声:“他当鬼差真是屈才,应该去警察局应聘警犬啊,这个也有编制。” 听见他说什么的殷垣心说还挺有道理。 一行人下了山,殷垣回到身体里,开车载着戚长宁回市区。余川跟佘三灵蹭了次车,一起上路。 余川关心地问戚长宁什么时候醒来的,现在住哪里,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 戚长宁一件一件回答,说到住在哪里时,瘪了瘪嘴委屈道:“我住在城隍庙的小屋子里,他们管这叫宿舍。那床太小了,都没我以前的一半大。” 余川心疼地揉揉她的头,“真是委屈你了,让你受这么大苦。” 殷垣觑了眼后视镜,“我提醒一句,那床再小也比长宁的棺材大。” 戚长宁:“……” 余川:“那也是委屈她了啊,她生前可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 “哦,封建王朝早就亡了。” 戚长宁拍了拍余川的胳膊,期待地看着他,“阿川,那你住哪里?我能过去和你一起住吗?我想住以前的公主府那样的房子。” 这下轮到余川沉默了,“公主……” 戚长宁降低要求,“那普通房子也可以。” “……我现在住酒店。”余川道。 “啊?” 殷垣适时道:“我说四九城房价贵,你还不信。” 戚长宁灵魂发问:“阿川,你活这么久,就没攒下来一点点钱吗?” 余川:“……我是月光族。” “月光了几千年?”戚长宁简直不可思议。 余川闷闷道:“要不然我们换个话题吧。” 殷垣幽幽道:“聊聊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吧?长宁,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想过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再说吧。”戚长宁刚打消和余川一块走的想法,瘫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假寐,忽然又睁开,懊悔道:“忘了把那只鸡带上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抓到的!” ”你要不说我都忘了。”殷垣边开车边教育她,“你回去和黄大仙写封检讨书。下次不能乱跑,更不能偷人东西,记住没?” 戚长宁感觉他训闺女一样,别扭道:“我比你年纪大,你不能这么和我讲话。” 殷垣:“你听不听?” “……听。”戚长宁过了一会恹恹道:“其实我不是为了吃鸡,我是想……”喝血。 戚长宁不想让他们再操心,吞下后面两个字后,握了握手,看着惨白的手背,几条青筋尽显,指甲有越长越长的架势,“我感觉最近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没什么。”戚长宁摇摇头,“你不是要抓鬼婴吗?” “那也得把你们送回去再说。”殷垣心累,他也不想这么折腾,可身边总有不省心的人。 戚长宁回了城隍庙,而余川和佘三灵回了酒店。临别前,余川招呼戚长宁明天一块出来玩,说话之温柔,让佘三灵吃味不已。 送走了他们,殷垣总算清静下来,白无常飘到副驾驶座上,“鬼婴就在这条路上,你往前走,很快就到了。” 车子穿过一条窄巷,路两旁都是颇有岁月的居民楼,墙壁斑驳,路边树枝疯长,大片大片繁茂的枝叶将本就昏暗的路灯掩映得更加阑珊。 月光倾斜,树影婆娑。 水月拎着伞和一打黄纸钱回了家,此刻已经深夜,旧小区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楼里没有电梯,她踩着楼梯一步步爬上了八楼。 等到了家门口,她不由吐了口气,做足心理准备才打开门进去。 屋里很黑,没给她留灯。 水月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凭着记忆摸黑换好拖鞋,正要去洗漱,突然灯被“啪”地打开了。 水月被吓一跳,而让她更加心惊肉跳地是站在不远处,抱臂看着她的男人。 男人眉心紧蹙,普普通通的国字脸上有道疤痕,穿着汗衫,手里拎着没喝完的酒瓶,打量的目光从水月脸上转到她的手上。 “你拿什么东西?”男人语气冷淡地问道。 “……寺庙办法会,我去给孩子烧了点纸钱。”水月僵硬地扯起笑容,带着讨好的意味问他,“你怎么还没睡呢,是我吵醒你了?” “嗤……也就你们女人信这种玩意儿了。”男人招了招,“过来。” 水月下意识哆嗦一下,寒意犹如蜈蚣从她脚后跟慢慢爬进她的裤腿,沿着她的皮肉慢慢上移,千百条蜈蚣的腿在她脊背上爬行,让她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啧,还要我再说一遍吗?”男人淡淡道,“你过来。” 水月僵硬地迈开腿,那瞬间,她甚至忘了膝盖应该弯一弯,整个人就像跟圆规,笔直地平移到男人面前。 男人盯着她姣好的容貌,大手抚上,“月月,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因为我,我们的孩子才没能活着看见这个世界。” 水月绷紧了脸颊两边的肌肉,麻木道:“没有,我不怪你。” 男人抬起酒瓶,蹭了蹭她的腹部,亲昵道:“对不起,但是我们还年轻,只要想,肯定会有孩子的。你想要生男孩还是女孩啊?女孩像妈妈,肯定和你一样漂亮。” 水月扯了扯嘴角,“都行。” “不行,不能这么敷衍我。你必须要说想要哪个?”男人语气轻快,水月依旧表情麻木道:“那就女儿吧。” “跟我想的一样,女儿好,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男人把水月抱在怀里,用长了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看似深情款款,眼中的笑意却骤然冷下来,“月月,你在寺里碰到了别的男人了吗?” 水月浑身一震,慌忙道:“没有,我没有,我就连打车都是找的女司机,没有和任何男人说过话!” “是吗?”男人不置可否,没拿酒瓶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在水月不受控制的战栗中,猛地扯住她的头发,迫使水月痛苦地仰起头来,冷漠又不甘心地再次质问,“那你为什么要今天出门?” “你说啊,为什么非要是今天去寺庙里面烧纸?” 水月捂着头,拼命辩解,“因为今天天气好,没下雨,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用力一扯,生生从水月头上撕下一缕头发,头发的顶端粘连着一小块带血的头皮,轻飘飘被他扔到地上。 水月惨叫一声,捂着头跌坐在地。 男人把啤酒瓶一扔,玻璃瓶顿时四分五裂。碎裂的声响犹如开战的号角,水月听到这声音就生理性地干呕起来。 她今天没吃东西,吐也只能吐出一摊水来,可偏偏正在男人气头上,他跨坐在水月腰上,一拳砸到水月脸颊,恶狠狠问道:“你怀孕了?” “是谁的?是我的吗?嗯,你说话啊?” 水月头撞到地板,头晕眼花,眼冒金星,紧接着拳头雨点似的接连砸到她身上。 脸,胸口,肚子,大腿,小腿,没有一处地方被放过。 水月的惨叫呻吟声穿透墙体,响彻整栋楼,可夜色死寂的就好像只有她们一户人家,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全当这是家务事。 迷迷糊糊间,水月看着头顶来回晃动的、狰狞万分的、惨白的男人脸。灯光映在他身后,数不清多少个夜晚都是一样的场景了。 最狠的那次,她躺在地上,肚子高高隆起,她那个即将临盆的孩子硬生生被男人的拳头打了出来。 鲜血淌了一地,粘腻的、猩红的、滚烫的血液里包裹着一个小到只有小臂长的肉团,肉团软得一拍就烂,就像剁好的饺子馅。 或许是猪肉馅的。 看见孩子的那刻,水月想起来了自己的妈妈,她嫁人前的家,她可以尽情地依偎在妈妈怀里,让妈妈给她做好吃的,包妈妈最拿手的肉馅饺子。 水月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在想自己好像是个饺子,肚皮是饺子皮,孩子就是饺子馅,现在饺子馅被打了出来,她的命也没了半条。 结婚,究竟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结婚呢? 水月数年如一日地重复询问这个问题,炽白地灯光照得她眼前一阵阵眩晕,男人威胁的话犹在耳边回荡,“反正我知道你家在哪,你敢跟我提出离婚,我就把你爸妈全宰了,我们一家人,死也要死得整整齐齐!”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水月熟练地捂着脸,蜷起身体,等到男人完全没了力气继续打,才敢放平自己,在冰凉的地板上躺着。 她心里默默数着数,几分钟后,男人把她抱在怀里,痛哭流涕地道歉。 诉说着自己的爱意和冲动打她的后悔,让水月一定要原谅自己。 水月看着灯,眼睛无比干涩,一张嘴血浸入了舌尖,是苦的。“我原谅你。” 男人:“谢谢老婆,老婆我爱你。” 男人把水月抱起来,带到了卧室里面,猴急地褪去她身上的衣服,“你不是想要个孩子吗?我们现在就生,一定能生个女儿。” 水月恍恍惚惚,恍恍惚惚,大半夜过去了。 她实在睡不着,尽管身上再痛,她也睡不着,她不敢睡,一闭眼就是孩子从她腿下滑出来的样子,脐带都没剪掉,从孩子身上贯穿着她的腹部。 孩子就这样躺在地上,被男人一拳砸到,成了肉泥…… 水月无声地颤抖起来,她真的好恨! 为什么要结婚,她为什么要听父母的话结婚,她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目光选择结婚! 如果不结婚就好了,如果她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如果……有如果就好了! 她的腿边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蹭了蹭,水月以为是男人的身体,嫌恶地挪开腿,扭头看了眼。 只一眼,她全身便僵在了原地。 那是个小小的肉团,月光照在它身上,透着异样的白。 肉团有短短的四肢,它扑腾着四肢,钻进了被子里面。 水月全身比刚才被打时还要僵硬,这是什么? 她的孩子吗? 她的孩子回来了? 男人梦中呓语道:“月月,我爱你。” 水月猛地翻身下床,捂着嘴差点又要吐了出来,多恶心啊,他居然还会说爱自己。 她缓了一会,鼓足了勇气,悄声站到男人床边,轻轻扯起被子,寻找着刚才那个肉团的踪迹。 可她没看见肉团,只有男人完□□露恶心的身体,水月心想果然是幻觉,孩子应该很恨她吧,怎么还会来找她? 水月深深喘了口气,正欲离开,她看见男人的肚子似乎动了动。 他那恶心的、长了很多汗毛的肚子,居然越来越大,就像被吹了气的气球,越来越肿胀。 水月睁大眼睛,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到了男人肚皮上,肚皮下,有一只小手和她相碰。 “……!!!”水月心脏停跳,睁着眼睛感受着这股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 那是她的孩子。 她认出来了,就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孩子回来了! 水月捂着嘴,激动地几乎落泪。她感觉自己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孩子回来了。 她的孩子终于肯原谅妈妈了。 水月哽咽几声,再次摸上男人肚皮,又感受到了里面孩子的震动。 她的孩子说,想要出来,想要看看这个世界。 水月连连点头,“会的会的,妈妈一定会让你出来的。” “妈妈爱你。” 水月出了卧室,从厨房里找了把刀。冷白的月光映在刀刃上,刀刃是冰冷的,可水月的心却无比地火热。 她痴狂地看着手里的刀,光脚站在地板上,一步步走向熟睡中的丈夫。 水月眼中尽显母性的光辉,柔和地盯着男人肚皮,“宝宝,妈妈来接你了。给妈妈一个机会,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宝宝……” 她手起刀落,切西瓜一样,剖开男人的肚皮。 黄白色的脂肪层,猩红的血,剖开一层层血肉和内脏,水月总算在腹腔里面找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孩子。 第120章 水月的影子照在男人脸上,她捧着手上不断蠕动的血团,聚精会神地小声念叨:“宝宝,妈妈在这。” “妈妈在这,不用害怕。” 粘稠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男人脸上,沿着他的脸庞滑落浸入枕头,他总算从梦中惊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抱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水月。 大半夜的,这女人跟疯子一样披头散发地站在床边不知道做什么,男人睡前刚消下去的无名火此时又升了起来。 “贱人!大晚上的,你吵什么吵?”男人骂了句,忽然感觉自己不太对,剧痛一阵强过一阵,似乎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从腹部裂开一道伤口...... 男人惊恐地往腹部上,却看见让他毕生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他的肚皮被剖开了,里面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稍微一动,甚至看见内脏跟着晃动......那水月手中的是什么? 水月轻轻拍打那个小小的拳头大小的肉块,温声细语地安慰道:“宝宝不怕,妈妈在。” “疯女人,你真是疯了!”男人哆哆嗦嗦去够床边的手机,想向外求救,刚摸到手机边缘,一把沾血的刀就落在他手背上,一下将他的手指给斩落下来。 男人惨叫一声,水月一手抱着肉块,一手拎刀,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眼中冷意与仇恨交织。 她没说话,可一举一动都表示这今天要杀了男人。 男人竭力捂着伤口,让内脏不掉出来,转了个身从窄窄的床铺另一头爬下去,没了手指的掌心在地面努力支撑。 他惨叫着,努力着,哀嚎着朝门口爬去。 水月玩追逐游戏一样,等看着他爬到了门口才提步跟过去,神情木然。 男人艰难匍匐前进,绝望地大喊:“救命——救救我——有人要杀人了!” “救命啊——” 他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水月冷漠一脚踩上他的头,男人慌慌张张地求饶:“对不起,月月,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是混蛋,我对不起你,我、我——” 几个小时前在同样的地方求饶的人是水月,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两人就已天翻地覆,轮到了男人来求饶。 多可笑,他居然也会求着水月放过她。 水月慢慢蹲下身,抱着怀中的肉团,温柔地牵起一抹笑容,痴痴道:“你在说什么啊,你快看我的孩子,他多可爱啊。” 男人失血过多早就眼前一阵阵眩晕了,此时听见她的话再晕也不由打起精神,朝她怀里去看,下一刻更加尖锐的惨叫声从他喉咙里发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啊——你、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水月:“我们的孩子啊,你忘了吗?” 男人看着她手中蠕动的肉团,瞳孔缩成了一个点,拼命往后退,这怎么可能是孩子,这明明是,这明明是—— 是他的内脏! 他的胃。 像无数个水月无助惨叫的夜晚,今晚的惨叫也注定不会有人来管。 家务事,没人管,多正常。 水月捧着痉挛中的肉团,蓦然失笑起来,指着男人道:“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你忘了吗?你难道都忘了吗,你吃过的那顿饺子......” “你打我,我靠着墙,想躲,但是没躲过,你打得特别疼,血流了很多,我慢慢感觉子宫好像掉出来了,一直再往下坠,坠着坠着……孩子就出来了。” “我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孩子没救了,一出生就死了……你找我道歉,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原谅你了,我们一起出院回家,我把孩子一起带了回来……” “之后,之后……我想吃饺子,我……我,我把孩子剁了,剁成了肉泥,掺在馅料里,一块包成了饺子。” 小小的一个饺子,水晶般透明,白皮下透着馅料的红润,湿湿的面团触感就跟小孩的皮肤一样细腻。 男人吃得很开心,但是水月一个也没吃。 她满意地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男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不是想要生孩子吗?那这样,这个孩子就能永远和爸爸在一起了。 男人随着她的回忆,控制不住地弯腰呕吐起来,吐不出来东西,他就用手去扣,手指陷进了喉咙,肚子上的伤口没法捂,肠子流了一地,男人只好又去捂肚子。 他想说水月恶心,居然给他吃人肉,可张开了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拼命张嘴大叫,鲜血顺着嘴角也溢了出来。 他的舌头掉在地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也被剁下来,像小小的胡萝卜不断滚动,一肚子的内脏顺着血滑出来,身体无力地躺在地面,视线只能看见水月光脚慢慢走来。 男人眼睁睁看着水月拖起他的脚,朝厨房而去,血迹湿哒哒黏糊糊地拖曳在地板上。他的身体逐渐远去,可他居然趴在原地一动没动。 “这是梦吧——这肯定是梦,这绝对是梦——” “这肯定是梦,我怎么会死了呢?水月那个贱女人怎么敢杀我呢?”男人趴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脸,捂着头,“肯定是梦,绝对是梦。不可能是真的......” 他笑着,笑着,身体就被踹了一脚。厨房响起叮咚哐当的剁肉声,一下一下极有节奏。 而男人头顶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嗓音,“别装死了,赶紧爬起来跟我们走!” 男人笑声一滞,抬头看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白色的人正是踢他的那个。白无常见他抬了头,顺手就把勾魂索套上去,“走了走了上路了,别耽误我时间。” “你们是谁?”男人抹了把脸,“上什么路,我没死,你们给我滚,离开我家!” 白无常:“嘿!”说着就踹了一脚,男人嗷一声,剧痛无比,意识清晰。 他没做梦。 殷垣没搭理男人,弯腰把坐在地上的小娃娃给抱了起来,小娃娃小得都没比他的手掌打多少,说话也不清楚,只会咿咿呀呀。 “鬼婴也找到了。”殷垣道,“我们就走吧。” “......等一等。”男人激动地扶着墙爬起来,“你们、你们到底是谁?我被杀了,你们看不见吗?我被杀了,我是受害者,我要报仇!” 白无常嗤笑:“真稀奇,我都打扮成这样了,还认不出来呢?文盲,九漏鱼!” 他一身白衣高帽,手里还拿着勾魂索,为了更突出自己形象,随时随地吐着长舌,多么经典的皮肤哇!这都认不出来,白活几十年了。 白无常翻了个白眼,男人打了个冷颤,“你是黑白无常?” “呵,晚了。” “......我、我要报仇。”男人道,“你们不是向来说什么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我要她杀人偿命,我死得多痛苦,就要她比我更痛苦。” 他说得群情激愤,唾沫横飞,听者却格外冷淡,白无常挑挑眉,“你想报仇?” 厨房里,水月还在收拾男人的尸体。 “正好你来活了。”白无常瞅了眼殷垣,“报仇嘛,简单,只要他同意就行。” 殷垣手里的小娃娃正抓着他的手指玩得不亦乐乎,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男人,“咿呀!” 殷垣淡淡道:“我不同意。” 男人:“凭什么?”被殷垣冷眼瞥了一下后,瞬间弱下语气,干巴巴道:“为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孩子二十八周了吧?”殷垣说道:“他也有人形了,死在你手上,你偿命不应该吗?” “我是他亲爹!” “那她是你老婆,你们的家务事,我们不便掺和。”殷垣平静道:“而且人间有人间的法律,她既然没死,那就有法律审判她。至于你,你不说我都忘了。” “阴间的鬼最讨厌的就是没本事打妻子的人。”殷垣对白无常道,“把他和那些恶鬼关一起,反正也不着急投胎。” 白无常:“好哦。” 死了的鬼最会玩了,也不怕对方会死,摘下头当皮球踢都是常事,更司空见惯的,还有把看不惯的鬼扔油锅里,鬼炸不死,但是切肤之痛可是真的。 男人一脸懵逼看着他们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接下来几十年的去处给定了,还想抗议,被白无常堵上嘴径直拉走。 白无常:“走吧你,最瞧不起你这种家里横的怂包了,上辈子天打雷劈,这辈子嫁给了你。” 临出门前,小娃娃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叫了起来,“咿呀!” 殷垣:“听不懂,你比划比划。” 小娃娃指着厨房里的水月,“咿呀——” “你想见她?”殷垣问道。 “咿呀!”点头。 殷垣:“她看不见你。你这次回来就是专门为了找她?” 小娃娃点头又摇头,吮了吮指头,居然磕磕绊绊地说出来话了,“妈妈,报恩。” “什么意思?”殷垣感觉有点怪,不由看了眼白无常。 白无常伸手捏了捏小娃娃的脸,“他像是早产出来的,可你看他哪有这么小。这个孩子注定活不下来,天生的童子命。童子命么,就是那些神仙身边的孩子,为了报恩才给恩人当一段时间的孩子,时间到了,他就要走了。” “给恩人报恩就是当一个早夭的孩子?”殷垣不能理解,“这哪里报恩了?” “哪里没报恩?”白无常努努嘴,“帮她解脱痛苦了啊。要不是这小娃娃,她能趁晚上动手?” 殷垣沉默,摸了摸小娃娃的头,“你妈妈以后不会被打了,你放心。” 面对暴力的最好反击就是两条路,要么以暴制暴,要么使用法律,倘若法律迟到了,暴力也是一种正义。 清晨,楼上邻居找上门来,敲开水月家的门,看见是水月开的门还有些稀奇,猜想到她昨晚的遭遇,邻居缓和下语气,“你怎么样?家里男人还这么对你啊?你就尽量顺着他嘛,男人脾气都这样,多忍忍,等有了孩子就好了。而且你们家天天半夜吵闹,自己睡不好,我们也睡不好的啊。” “不好意思。”水月苍白的脸上牵起抹笑容,“以后不会了。” 邻居狐疑地看着她,“你们和好了?我昨晚听到了声音......” “夫妻间嘛,不都打打闹闹的。”水月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冷漠,一副听进去话的样子,“你以前说的对,男人有了孩子才会长大,等有孩子,就明白怎么担当起整个家庭了。” “对嘛对嘛,日子都是摔摔打打过来的,谁家过日子不拌两句嘴。”邻居一脸欣慰,“那你们今天晚上就别吵了,我家孩子明天还要考试呢。” 水月送走了她,精心打扮一番,穿上许久没穿过的连衣裙,又画上了精致的妆容,隆重地走进警察局自首。 接待她的女警听到她平静地讲述出来是怎么把丈夫肢解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水月很是平静,“我来自首,但是这不意味着我认为自己有罪。他长期殴打虐待我,我报了几次警,你们都有出警记录,他昨晚也打我了,楼上楼下邻居可以证明。” “我是在保护自己,而且昨天我犯病了。”水月从包里拿出最近半年的看诊记录,“我是精神病人。” 警察询问她,“为什么偏偏是昨天才打算反击呢?” 水月出神地看着他,“我的孩子回家了,我要保护他。” “可你的孩子早就死了。” “我昨天的确看到了他。” 警察看着她坚定的样子,无奈地离开审讯室,“这个女人精神果然不正常,要是精神鉴定结果确实是真的有病,这个案子也就这样了。” “精神病人要呆在精神病院,而且,这是他们的家庭矛盾。” ...... 殷垣送走了男人和小娃娃后,回家好好休息一场,隔了几天再来到那栋旧小区时,听到健身器材旁几个大妈讨论着楼中一家住户的事情。 “诶哟,那个女的啊,真是个疯子,把她亲老公都杀了哦。” “不是她老公先家暴她的嘛?她反击也正常。” “正常个鬼哦,那是杀人啊。再怎么打她也不能杀人啊。这下她老公的父母怎么办啊?幸好没孩子,要是有孩子——” 殷垣顺嘴接了句,“有孩子也被男的打死了,男的也是杀人犯。” 大妈一噎,没好气地看着殷垣,“你懂什么啊,没出生的小娃娃,算什么人。” “禽兽也不能算人吧。”殷垣说道,“要是你女儿被打,你怎么办?” 大妈:“我女儿怎么可能会被打,我会亲自给她挑个好人家,她只要听我话,乖乖嫁了就好,你就别在这乌鸦嘴了。” 殷垣不置可否,看着这个大妈走后,才听另一位大妈继续道:“结婚结婚,结什么婚。被打的那个女孩就是嫁给了她父母介绍的相亲对象,结婚后还不是被打。最初她想离婚,我们周围邻居可都看着呢,她爸妈才是劝和劝得最凶的人,连她敢离婚就断绝父女关系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女孩是被家人共同逼疯的。” 殷垣叹了口气,即便是现代社会了,距离真正意义上的法治社会依旧任重道远。什么时候才能把家庭内的暴力当成一回事,全社会共同认真对待,法治才算真正有了进步。 他在外面逛了大半天,路上接到佘三灵打来的电话,“殷垣,你管管戚长宁行不行,她天天带着我师傅乱跑,那是我的师傅啊!我们说好来四九城壮大门派的,现在别说壮大了,还折进去一个人。” 殷垣慢悠悠道:“你师傅都不急,你急什么。” 再说了,佘三灵这个下任太一宫宫主能不能上任都不一定,余川能活的时间可比他久多了。 为了不打击佘三灵自信,殷垣特意没提这句话,只在心里吐槽。 可转日,他在家里亲手烧犀角香时,听到了余川濒死的消息。 第121章 “你师傅受了重伤?”殷垣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你师傅是余川?” 佘三灵:“不然还能有谁?我找你不为别的,你告诉我去哪能找到戚长宁就行。” 殷垣:“你找她做什么?你师傅现在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杂音不断,佘三灵似乎在走动,从喧闹的走廊走到僻静的楼梯间,声音一下清晰起来,“如果今天不是我碰巧敲开了我师傅的房间,恐怕他现在已经被那头僵尸杀死了。就这还朋友呢,有想杀死对方的朋友吗?” 佘三灵气得声音颤抖,“平时我看她挺正常,都没发现她居然是个死人,要不是我撞见她在吸我师傅的血,我真不知道她居然是僵尸!” “她看见我后,跳窗跑走了,现在我师傅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我总要找她要个交代吧!” 殷垣下意识是不相信,“怎么会这样,长宁一直没喝过血。” “我还能骗你吗?”佘三灵咬紧牙齿,“你知不知道她会去哪?” “……不知道。” 佘三灵直接挂了电话,殷垣看着回到主界面的手机陷入沉默,怎么会这么突然,戚长宁和余川这几天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两个人关系好得都让佘三灵吃醋找他抱怨了。 而且戚长宁一直在寻找余川,现在找到了人,怎么会伤害他? 殷垣对着袅袅焚烧的犀角香叹了口气,关上灯,从放着遗照的暗室退出去。 一转身,正对上柏扶青状若无事的窥探目光,殷垣疑惑:“怎么了?” 柏扶青刚收回的视线光明正大地落在殷垣脸上,仔细端详一番才道:“看你在里面待那么久,还以为你偷偷哭了呢。” 殷垣习惯性怼他:“你才哭了。” “刚才接了个电话,待久了点。”他话音一顿,“戚长宁把余川咬了,我要去医院看一下。” 柏扶青抱臂,不怎么爽地问:“你跟他很熟?” 没事对别人这么热情做什么?柏扶青不理解。 “点头之交,去医院看看又不费事,而且你不惊讶吗?”殷垣怪异道,“好端端的,长宁怎么突然会咬人。” “僵尸咬人很正常。”柏扶青道,“从知道她身份起,我就猜到了。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他强行要跟着,殷垣只能由着他,路上还想顺路买个果篮一起带过去,被柏扶青拦下来,一本正经道:“你送他果篮还不如送他一份毛血旺呢,好歹还能补个血。” 殷垣一想,感觉还挺有道理,就打消了买果篮的想法。 他此刻忘了上次被他送给病人的果篮都被柏扶青顺回了家,柏扶青倒不是稀罕一个小小果篮,就是不喜欢殷垣把注意力多分给别人。 见目的达到了,柏扶青便心安理得跟着殷垣两手空空来到医院。 问了病房号后,殷垣找到了余川,也着实吃了一惊。 病床上的人脸色煞白,穿着病号服,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休息。颧骨下的肉凹陷下去,肉眼可见地憔悴不堪。 听见脚步声后,无力地睁开眼睛,嘶哑着声音:“谁来了?” 两天没见,余川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一样,跟风烛残年的老人有的一比。殷垣下意识朝他的眼睛看去,那里死气沉沉,跟几天前的样子完全判若鸿沟。 “你怎么回事?”殷垣素白的脸颊板起来,“这都是因为戚长宁?” 余川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短促地轻笑一声,可声音再不似以往的意气风发,“小三子说的吧?他就会胡咧咧,不是长宁干的。” 柏扶青饶有兴味地瞥他一眼,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等着殷垣的反应。 殷垣走过去,一把扯低余川刻意挡住脖颈的领子,侧脸下,四个深深的牙咬出的血洞印在皮肤上。殷垣语气更冷,“你是说四九城出现了第二个僵尸是吗,别告诉我其实是吸血鬼蝙蝠侠干的。” 余川推开他的手臂,重新竖起领子,“就算是她干的,也是我活该,我不怪他。” “你真是有病。”殷垣一哂,“如果知道她会吸食人血,我就不会放任她在外面跑。吸你的血没事,那其他人呢,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他越说语气越重,柏扶青箭步上前把他抱住,“别气了别气了,气坏身体就不值了。” “……我没生气。”殷垣推了推他,继续对余川道:“你不说前因后果没事,反正我有办法找到长宁,她总会说的。” “……你别找她了,她应该不想看见我。”余川揉了揉眉心,艰难地坐起身来,靠着床头,将袖子捋起来,他的小臂上也缠着一圈纱布,“这事怪我,是我引诱她喝我血的。” 殷垣:“你果然有病。” 余川酝酿好的情绪差点被他这句话打散,安静一会后才接着道:“她是僵尸,长期不喝血会使她的身体支撑不住的。我就趁她不备,划伤了自己的手,血腥味吸引了她……” “仅仅是这样?”殷垣直觉没这么简单,戚长宁在外面这么久了,又不是没见过血,要真的这么轻易被引诱,早就控制不住自己到处咬人去了。 “还是瞒不住你。”余川叹了口气,“我为了让她放下心理负担,给她讲了个故事。” “就一个故事?” “不,其实就一句话。”余川扭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我说,‘你父皇是被我杀了的,他死前还求我不要打开你的陵墓。’她听完这句话就扑过来咬了我。” “我一直以为是戚鄢不想让我打扰长宁的安眠,直到看见她又站在我眼前时,我才知道是戚鄢怕长宁醒不过来而已。” 阳光灿烂,绿荫浓密,余川就像个死人一样,毫无生气地笑着,“我杀戚鄢是为了报仇,报我养父母的仇,报当年被他杀死的所有无辜妖的仇,可这样实在太容易了,只让他死太容易了。” “我知道仇恨的滋味,我也要他的亲生女儿承受着,铭记仇恨远比爱一个人更累。” 门外一道人影闪过,柏扶青侧目看了眼,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殷垣却陷入他这番话的震惊里,“所以你做的这一切是的为了报复长宁?你们这关系……” “你早干什么去了,非要等到现在是吧?”殷垣懒得评价他们俩这种杀来杀去的复杂关系,直言不讳道:“你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她一口下去,你半条命都没了,都过这么久了,有意思吗?” 余川掀起眼皮看向殷垣漂亮至极的脸,“听说你爸妈也被人杀了,过去了这么久,你放下了吗?” 殷垣表情平静,“想拿这个激怒我?我听过比这种更难听的话,不差你这句。” 他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感觉余川此刻的情绪不大对。见惯了各种当事人,识破一个人的谎言对他来说还不算太难,殷垣眯了眯眼睛,扭头看向柏扶青,“刚才外面有人吗?” 柏扶青挑了挑眉,“是来了个,现在走了。” 殷垣:“是长宁来了吧。” 余川脸色微变,“你……” “刚才的话是对她说的,你想让她消除愧疚,对你彻底死心?”殷垣估摸着他的表情,“看来我猜对了。” 余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戚鄢真是古往今来最厉害的卦师,一千多年后的事情都能被他算到。你应该知道,我之前死过一次,血流干后被葬在埋了数百只妖的土地下,我现在的血肉是靠妖气滋养再生的。” “他救我不是出于什么愧疚心,他没这么善良。他只是拿我当成一个棋子而已,我是复活戚长宁的最后一个工具。喝了我的血,戚长宁就能摆脱僵尸之列,彻底成为不化骨。” “不化骨。”殷垣沉吟,不化骨和普通僵尸有着云泥之别,不化骨彻底脱离五行三界外,不老不死,十分强悍。 余川摸了摸脸,“正好我也活够了,就为她做一件事,让她活着游走在世间,看看现在的世界也好。” “以前迫于各种规矩,她只能在深宫里待着,现在这个时代正正好好,适合她乘长风到处遨游。” 殷垣轻轻吐了口气,看他心意已决,死气几乎把他全身包裹,虽然不知道余川变成这样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但能看出来一切就是他自愿的。 余川突然想起来什么,“小三子呢?他说去给我买饭,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可能,打架去了?”殷垣想到那通电话,“现在应该在外面到处找长宁呢。” “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催他回来,我有东西要给他。”余川往后仰了仰头,脑袋靠着墙壁,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幽幽道:“这些事情别告诉长宁。” 殷垣:“哦。” 殷垣正拿着手机给佘三灵打电话,趁电话打通前戳了戳柏扶青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看?” 柏扶青:“我用眼睛看。” 殷垣刚想说话,佘三灵嘹亮的声音从话筒传来,“谁啊?” “是我,你师傅让你回医院。” 佘三灵:“我师傅怎么了?他是不是——你让他等等我,我一定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电话猝不及防被挂断,听完佘三灵话的余川翻了个白眼,“我觉得我们太一宫恐怕要断在小三子手上了。他人还行,就是没脑子。” 殷垣:“不放心的话,你就留下来看着他啊。” 余川笑笑并不接话,等佘三灵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后,扑通一声跪在病床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师傅,你一定要撑住啊,徒弟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余川清了清嗓子,“你起来说话。” “我不起!师傅,师傅你别死啊。” “滚蛋,你现在才要死了呢。”余川没忍住道,“你给我起来,哭什么丧呢。” 佘三灵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来。 余川看了眼殷垣和柏扶青,从枕头下拿出一块有些年头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字,背面同样插着一根鸡毛。 “今天有殷先生和他朋友做见证,我正式把太一宫宫主的令牌交给你,以后我们师门能否继续延续下去就看你的了。”余川端着嗓子说话,没一会就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堪堪停下来,继续道,“你要记住,我们师门的祖训,惩恶扬善,随心自在。” 佘三灵推辞,眼眶通红,“就算当不成宫主也没事,我就想你活着。” 余川:“拿着,别让我发火。” 佘三灵这才接到手里,却一眼也没看,关心道,“师傅,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暂时死不了。”余川看着他,感慨万千,“我真没想到能接任的人是你。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收了二十多个徒弟,没一个活的过我的。” “师傅,我宁愿走在你前面。”佘三灵瘪瘪嘴。 “别说这种傻话。”余川笑起来,“我还有事嘱咐你,不要去找戚长宁了。这事就这么过去吧,时也命也,活该我有这一劫。” 佘三灵哪听得了这个,当即不乐意了,可余川摆摆手,“我困了,你帮我送送客。” 柏扶青却道:“我有话对你说,阿垣你先去停车场吧,过会我去找你。” 殷垣看了看他,再看看一头雾水的余川,点点头,没说什么和佘三灵一块走出去。 在医院住院楼前,佘三灵捏着令牌,瓮声瓮气地低着头道:“我师傅说他被戚长宁救过一命,是真的吗?” 殷垣:“大概是吧。” 佘三灵:“我讨厌她!” 殷垣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 佘三灵:“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殷垣:“节哀。” 佘三灵低头道:“我一出生,我妈就难产死了。三岁的时候,我爸也死了。我跟着爷爷长大,后来我爷爷也死了。他死了后,我就辍了学,到处打工。邻居都说我命硬,克父克母,当时我不信。” “后来遇到了师傅,我拜他为师,学习本领。师傅夸我有天赋,让我一直跟着他,我以为我有了新的家。可好日子还没几年,师傅……他也要走了。” 佘三灵猛地停下脚步,深深呼吸,“你会看相不,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的命真的很硬,谁跟我走得近,我就会克死谁?” 殷垣想了想,“不要信命,谁的命都不是一开始都被写好了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让走向千变万化,你师傅这样也是他的选择。” “我会把太一宫传承下去的,继承师傅的愿望。”佘三灵握紧手中令牌,即便硌得手心疼,也不肯放松一点。 殷垣提醒他,“别忘了□□。” …… 殷垣在车里等了一会,柏扶青缓步走了过来,一拉车门,塞到殷垣手里一颗糖。 殷垣愣了愣,“你哪来的糖?” 柏扶青:“路过护士站,找护士要的。” “嗯?” “我对护士说有个小孩心情不好,要吃糖调整调整心情,她就给我了颗糖。” 殷垣抿了抿唇,撕开包装纸塞到嘴里,甜丝丝的糖果立刻在他嘴里化开,“草莓味的啊。” 柏扶青:“好吃吗?” “还行。”殷垣抱臂盯着他,“你刚才和余川聊什么了?” 柏扶青漫不经心道:“我把他骂了一顿,给你出出气。要不是看他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份上,我就动手打他了。” 殷垣黝黑的瞳仁动了动,无奈道:“别闹,说正经的。” “我问他如果想活下去,我能帮他。但是他要帮我做件事。” “然后呢?” “他没答应。” 殷垣叹气,“他知道他和长宁只能留下一个,肯定不会答应你的。也不知道长宁跑哪去了……” 车子开动,卷起路边一片发黄的树叶。树叶飘在天幕下,越过半座城市,落在戚长宁脚边。 戚长宁抱着腿蹲在河边大哭,来钓鱼的大爷纷纷侧目围观,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看她的年龄,脑子一转就想到了劝解的话术。 “小姑娘别哭了,有啥事过不去的啊。失恋了吧?唉呀没关系,这个走了,下一个会更好,别哭了,年纪轻轻地为情发什么愁啊。” 戚长宁抹了把脸,“不是失恋。” 大爷狐疑,心说自己居然猜错了。 “那是啥事啊?哭这么伤心,考试没考好?” 戚长宁:“我没有朋友了,我唯一的朋友讨厌我,可是我只剩他了。” 大爷一拍大腿:“嗐,我当啥事呢。” 大爷语重心长道:“你要舍不得他,明天给人带点零食奶茶,大吃大喝一顿,把话说开不就好了吗?你们小年轻就是有意思,不过年少的时候的朋友感情才是最深的,后面再遇到的任何人都没那个味了。” 戚长宁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这样行吗?万一……” “那就过两天再去,总会消气的嘛。”大爷神秘兮兮道,“正好我这有两张游乐园的优惠券,能抵五折门票钱呢,我老了,没朋友了,你拿着带朋友一块去。” 戚长宁捏着两张游乐园优惠券,纸面上印着晚上游乐园的烟花,五光十色,漂亮极了。 她心动一瞬,那就试试……她一个长公主都先低头了,余川总要给她个面子吧。 以防万一,戚长宁特意多等了一两天,也准备好了话术,拉着黄鼠狼排练好几次,确保万无一失才来到医院。 医院大门前,行人匆匆,满脸忧愁。戚长宁捏着优惠券,盘算着要说的话。 “我知道你和我父皇的恩怨了,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死了一次,我也死了一次,我父皇也死了,我们三个人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千年前的的恩怨就留在千年前吧,我们俩重新做朋友行不行?” “行不行……这个是不是太强势了,要不然换成好不好?” 戚长宁光顾着在心里排练,没注意身边路过的人,直直撞了上去,手里的优惠券脱手被大风卷走。 她惊呼一声,连忙跑了几步,差点撞上另一个满头银发,皱纹斑驳的老人。老人走姿颤颤巍巍,正好挡住了她的路。 戚长宁只能止住脚步,无奈地看着优惠券飘远,最后空着手进入了住院部。 与她相反的方向上,银发老人缓慢地走出医院,来到马路边。佘三灵降下出租车车窗挥手大喊,“师傅,我在这!” 余川佝偻着腰,慢吞吞挪上出租车。他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一点模糊的光感,全凭着对佘三灵声音的熟悉找到他的位置。 余川上车后,靠着佘三灵昏昏欲睡,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三子,我先睡会哈,到了地方再叫我。” 佘三灵:“好。” 过了半个多小时,佘三灵轻轻推了推余川冰冷的手,“师傅,快到了,你先醒醒吧。” “师傅?” “师傅……” 第122章 余川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他回到了故乡。就在那块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他慢悠悠踏着步,哼着小曲牵着牛,路边随手拽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风轻云淡,天地辽阔,他回到家里的小木屋,一推门瞧见养父母在做饭,他被招呼喝了杯清茶,又蹲在门槛边看蚂蚁搬食,看得正入迷。 一阵叮铃哐当的摇铃声出现在耳边,香气袭人,抬头正对上一身华服的长公主戚长宁。 戚长宁说了什么他不记得,只感觉很开心,跟着她跑出了院子,跑到了外面的平原地上,似乎下一秒就能乘风飞起。 戚长宁慢慢被他落在后面,可摇铃声却一阵强过一阵,格外清晰。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魂兮,归故乡兮。长歌一曲,莫别莫送。” 余川倏然睁开眼睛,面前只有飘在半空的白无常和殷垣,周围一片无边的黑暗。 白无常吊儿郎当地道:“呦,醒了啊。” 殷垣瞳仁乌黑,手里拎着个镂空铃铛摇晃,平静地道:“余川,你死了。” 白无常:“我蹲你好几天了,总算等到你死了。 余川:“……” 大可不必,真的大可不必。 殷垣翻开生死簿,哦不,这上面没有余川,他索性直接拿着判官笔腾空写字,“余川,公元468年生人,被续命一千多年,虽靠着邪术死而复生,但念在你生前一直行善积德,乐善好施的份上,功过相抵。自今天起,你正式死亡,可随鬼差去往十阎罗殿投胎转世。” 他写完,几行墨字浮动几下,旋即墨字泛出金光,全数印在余川身上,光芒转瞬即逝,字迹随之也消失在众人眼中。 这东西类似荧光水印,正常情况下看不见,但是可以随时调出来查阅,非常方便。 白无常笑嘻嘻道:“恭喜啊,要重开了。” 余川:“我能再回去看看吗……” 殷垣:“你要看谁?你徒弟?” 余川:“不是。” 殷垣略有深意地拖长尾音:“那就是长宁了,之前谁说死生不复相见的?” “可以吗?”余川别扭道。 “不能被她看见。”殷垣强调,“只能看一眼。” 殷垣带着他飘到城隍庙屋顶,余川蹲在屋檐上,茫然看向四周,“人呢?不是带我去看长宁吗?” “嘘!”殷垣竖起手指,挑眉往下示意。 余川闭上嘴,突然听到了股呜咽声,眯着眼睛才从黑夜中看见个穿着一身黑衣的戚长宁,戚长宁抱着黄鼠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黄鼠狼都被她哭无奈了,小爪子是不是拍拍她肩膀,表示安慰。 余川:“这是?” 殷垣:“她听说现代葬礼要穿一身黑,她就换了衣服。但是你徒弟不让她进墓园,她只能在城隍庙偷偷抹泪。” 余川:“好吧。” 余川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背影,直到月上中天,殷垣提示道,“时候差不多了,该上路了。” 余川随着他和白无常一块踏上前往地府的黄泉路,黄泉路和普通的阴路只在一个十字路□□汇,殷垣到底是活人,只站在这里和白无常交接。 白无常接过勾魂索,点着灯笼,引着余川慢慢远去,消失在土黄色的大雾之中。 殷垣驻足原地,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万千情绪交织,脚下的路面坑坑洼洼,路灯也时亮时暗,蜿蜒着通往未知的尽头。 生和死的距离只有几步路,却隔了几十载。殷垣忽然明白了他做判官,渡两界的意义了。 大概就是他能陪着人多走这几步路吧。 路窄话短,意味深长。那些分别时来不及说的话,来不及做的事,在这几步里都能有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 “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见效?”殷垣蹲在香炉前不解地询问,他穿着件白T和灰色长裤,头发刚洗完还是半干状态,垂在额前,整个人气质瞧着柔和不少。 柏扶青闻声走过来看,先看见的就是殷垣黑发下雪白的后颈,一滴水从发梢没入衣领下,等回神后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才半个月,还没到聚魂的时候呢。” “行吧。”殷垣不无遗憾地起身,“等到了时间,你别忘了告诉我。” 柏扶青:“你放心吧。” “今天就是中元节,我晚上得晚点回来。”殷垣提前嘱咐他,“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柏扶青无奈,伸手抱了抱他,“看你忙的,脸上一点肉也没有,真不知道你这么辛苦图什么。” 殷垣:“其实还挺有成就感的。” 柏扶青:“比如?” 殷垣:“我不告诉你。” 他勾了勾唇角,最近确实比较忙,但现在特别凶恶的鬼没多少,大部分都是一些孤魂野鬼或者是没到投胎时间的鬼。 家人久而久之忘了供奉打钱过来,这一年也就清明中元两次烧纸的机会,眼看到了时间却没钱,那些鬼只能找他申请托梦,最多的一晚上有四五十个鬼排队呢。 柏扶青轻笑,捏着他下巴亲上去,“很不巧,我今天也要加班了,有只妖跑了出来,我要带人去抓。” 殷垣开车去上班,柳裕正和同事说话,聊的内容却不是工作,而是他近况。 同事笑着关心他,“主任,你要注意休息啊,瞧你脸白的。” 柳裕摸了摸脸,叹气道:“我睡得还行,就是不知道为啥脸色不好看。估计是家里就我一个人,没好好吃饭的缘故吧。” “怎么就你一个人了?桢姐和团团呢?” “孩子放暑假,她俩出门旅游去了。我这不要忙案子,就没跟着一块去。” “那确实,辛苦了辛苦了。”同事想到什么,哈哈笑了起来,“主任,那你今天可得小心点了,一个人住不安全。” 柳裕:“我一男的有啥不安全的。” “今天啊,是中元节。”同事压低声音,“四九城本来就容易堵车,今晚恐怕会更堵,你想想你堵车时百无聊赖地到处瞅,左边一辆车是灵车,右边一辆车是没人的车,你这时再往后视镜一看,你后车座上居然有个人!” 柳裕被他说得毛毛的,拍了拍胳膊,“呸呸,说这么吓人,我还就不信这个了。” 同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主任你今天记得早点回家啊。” 他走后,柳裕摸了摸胳膊,感觉后背一阵冷意,“还别说,真有点凉凉的了……” “柳主任。” “操。”柳裕正脑补着刚才同事说的画面,猝不及防听见有人喊他,猛地吓一跳,转过头去没好气道:“是你啊,吓死我了。” 殷垣耸耸肩,“是你没看见我。” 柳裕:“去去,干活去,我也回去工作了。” “等一下。”殷垣叫停他,“你手上那个故意杀人案不用再继续了,这案子结了。” “什么鬼?都没开庭呢,怎么就结了?”柳裕不明所以,“你逗我玩呢?” 殷垣面无表情,“我会这么闲?” “那为什么?” “被告死了,昨晚他突发心梗,送到医院前就死了。”殷垣摊手,“你这案子就不用继续了。” “不是,你怎么会知道?我都不知道呢。” 殷垣昨天看见生死簿上多了个人,留意了下人名,发现这正是柳裕案子里的人。但当他面肯定不能这么说,殷垣随口道:“听朋友说的。” “你朋友……算了,你跟警察那边的关系,难怪呢。” 柳裕自己把自己说服了,摸了摸头,“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要真是死了,我也不用再忙活了。” 他这个案子本来就不想接,事不是一般的多,关键是要替被告人做辩护,这被告人还不是一般的被告人。 在家里吸毒,磕嗨了,拿斧子把邻居一家人给全砍死了。 吸毒还杀了三个人,没意外肯定得是死刑。 但这被告人偏偏有个好父母,家里有钱,辗转找到柳裕想让他做辩护律师,把死刑打到二十年以下。 柳裕真是挠破脑袋都没想到怎么下手,会见被告人吧,被告人一点后悔的意思都没有,张口就问要待多久才能出去。 柳裕打电话询问时,被告人父母唉声叹气地确认了儿子死亡的消息。柳裕嘴上安慰两句,心里想的却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柳裕挂完电话,忍不住笑了出声,“死得真是好,省的活着再祸害人了。” 他少了个案子,一下轻松不少,扭头宣布今天谁也别加班,早点回去休息的通知。早上给他讲故事的同事闲着没事干,在办公室张罗着去玩剧本杀。 柳裕闲着也是闲着,好奇问他这是什么本。 同事说道:“是个推理本,最近新出的,听说很有意思。” 柳裕听见不是灵异题材的也就放下心了:“那加我一个吧,殷垣你去不去?” 殷垣摇头,“我有事。” “约会是吧?我懂,不耽误你下班约会了,我们几个去玩。”柳裕笑道。 殷垣:“……” 谁会在中元节约会?就不怕两人座上坐了六个人吗? 他摇摇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 下午六点,几个去玩剧本杀的人来到店中。 DM先大概讲述这个故事前情提要,“里面的大boss也就是杀人犯,他是个天生反社会人格,喜欢跟人玩一些小游戏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十年来,死了七八个人,但由于作案手法极其隐蔽,还是随机杀人,警察就没能抓到这个人。” “眼看最近他又开始作案了,为了彻底把人绳之以法,警察就选了一些便衣,根据以往死者身上共有的信息做模仿,想去把这个杀人犯给钓出来。” “而你们之中有真正的杀人凶手,也有无辜路人,还有便衣警察,请根据你们的身份牌完成接下来的游戏。” DM讲完后,柳裕就翻开身份牌来看,他就是个无辜路人。 还好,还好,这个难度对他一个路人来说并不大。 他看完自己的牌,不由把目光看向周围,一时却没看出什么异常。 柳裕剧本上写,他就是个上班的社畜,兼职是一个街头采访的博主,喜欢随机找人玩小游戏,拍摄后再剪辑发到网上。 同事中唯一的女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柳裕连忙捂上剧本,顺便警告地看她。“你干嘛!” 女生尴尬,“我就看看,主任你什么身份啊。” 柳裕:“我就是个路人。” “你们先别私聊啊,咱们开始自我介绍一下吧,给一些信息。”另一个同事道。 第一轮问答过去,柳裕看谁都感觉不正常,可又没找到目标,只能暂且等等。 问答环节一共有三轮,一轮问答后都会有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大家可以找人随意聊天,但是只能根据自己的身份做出反应,不能乱说。 柳裕被那个女同事叫住,单独跑角落里聊。 女同事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那个杀人犯?” “我都说了,我是路人。”柳裕无语。 女同事挂着微笑,“我不信,如果你想让我相信的话,我们就玩个游戏吧,杀人犯最喜欢玩游戏,我要看你的反应来判断到底是不是。” 柳裕刚想问凭什么,我还要怀疑你呢。可一想到他自己的身份——喜欢街头找人玩游戏的视频博主,这种身份应该不会拒绝这种要求。 女同事道:“游戏很简单,你说话,我来复读。如果我复读错误,漏说了字,那就是我输了,反之则是你输。” 柳裕:“可以。” 女同事点点头,“可以。” 柳裕愣了下,“现在就开始了吗?” 女同事:“现在就开始了吗?” 柳裕抱起胳膊,升起点不服输的劲头,他可是律师,从业十来年了,论嘴皮子工夫还没怕过谁。 “根据今年最新民法典出台的第288条规定,‘不动产的相邻权利人应当按照有利生产、方便生活、团结互助、公平合理。’,其中明确补充了该条款的适用范围,使用人以及权责划分。” 柳裕得意洋洋地看着她,这可是他看了好几遍的法条,好不容易才记住的。寻常律师谁脑子有病去背法条啊,这她肯定不行。 没想到下一秒,女同事居然一字不落全部重复了出来。 柳裕一愣,“这你也会!” 女同事:“这你也会!” 柳裕:“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他记得这女同事是南方人,ln基本没分清过,这她肯定不行。 女同事字正腔圆道:“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柳裕这下真的震惊了,女同事依旧嘴角带笑,仿佛这没什么可惊讶的。 “不是,你普通话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不是,你普通话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柳裕有点头疼,“先等等,别玩了。” “先等等,别玩了。” “我说暂停一下!” “我说暂停一下!”女同事涂着大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将柳裕的话再次重复。 柳裕叹了口气,女同事跟着他也叹了口气。 柳裕说:“我想跟别人聊聊,我们就到这吧。” 女同事也说:“我想跟别人聊聊,我们就到这吧。” 柳裕听她复读的话,有些不耐烦:“随便你,我要走了。” 女同事:“随便你,我要走了。” “你有完没完,我说可以停下来了!”柳裕一时没收住声音,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他以为终于能停了吧,谁知道女同事也跟着重复道:“你有完没完,我说可以停下来了!” 柳裕:“……你赢了,我认输,我认输行了吧。” 女同事:“你赢了,我认输,我认输行了吧。” 柳裕彻底闭上了嘴,打算等自由活动时间结束再说话。没想到DM那边已经宣布了结束,柳裕走回最初的房间坐下,女同事跟在他身后,同样落座,翻开剧本看了起来。 柳裕试探性地张了张嘴,发现女同事并没看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另一个同事凑过来,”主任,你有线索吗?” 柳裕:“别提了,我啥也没找到。” 女同事:“别提了,我啥也没找到。” “……”柳裕机械地转过头看向女同事,“你刚才说什么?” 女同事:“你刚才说什么?” 柳裕皱起眉,刚才搭话的同事好奇道:“你们俩怎么了?刚才就看主任和你说话,说什么了都?” 柳裕:“没什么。” 女同事:“没什么。” 柳裕彻底无语了,认认真真地看向女同事,叫她名字,“我们刚才的游戏已经结束了,到此为止吧,行不行?!” 女同事:“我们刚才的游戏已经结束了,到此为止吧,行不行?!” 房间里的灯光格外亮,照在女同事化了妆的脸上。柳裕盯着她,越看越觉得有点不舒服,她的脸色刚才有这么白,眼睛有这么黑,嘴有这么红吗? 尤其是那双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戴了美瞳,黑的出奇地诡异,比墨还浓,一丝光都照不进去。 柳裕:“你没事吧?” 女同事:“你没事吧?” 得,这游戏彻底玩不下去了。柳裕看了眼手机,已经七点了,他也该回家了。 柳裕起身拿包,“对不住了大家,我先走了。今天这局我买单,你们继续玩吧。” 说罢,他紧盯着女同事,这次女同事没再重复,而是直勾勾地看了回来。 柳裕心说总算结束了,他推门径直离开。 门还没关上,女同事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不住了大家,我先走了。今天这局我买单,你们继续玩吧——“ 柳裕动作僵滞下来,隔着门缝看见除了女同事外大家惊诧的目光,莫名其妙地,他头皮不禁开始发麻。 付完钱后,柳裕匆忙下了楼,坐回自己车上,捏着手机在心里骂道,平时怎么没看出来那女人精神有问题呢? 神经病吧!人话都听不懂了。 他开着车离开,正好遇上了晚高峰期,车流闪着红灯一点点挪动,柳裕烦躁地打开车窗透透气。 风吹进来,他忍不住想起早上同事说的话,要是遇上堵车,左边是灵车,右边是空空如也没人的车,往后视镜一看,后座上还坐了个陌生人。 柳裕忍不住抬眸看向后视镜,后排压根没人。 他嗤笑一声,低声嘲笑自己,“这种话都信,我可真行。” 外面车子响起喇叭声,滴—滴—— 在各种噪音里,柳裕耳畔响起一道清晰而又沙哑的声音。 “这种话都信,我可真行。” 柳裕心脏瞬间停跳,全身的血液凉下来。 第123章 柳裕听清楚的刹那,全身的骨头都僵直了,转头时清晰地听到自己脖子处发出的咔吧咔巴声。他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看见什么,又怕看不见什么,一秒钟被拉得格外的长,他控制不住地把眼珠转向身边的副驾驶位,那里没人。 身边没人,身后呢? 柳裕用余光去瞧,后座笼罩在模糊的黑暗中,他眼睛就好像突然近视了几百度,什么也看不清。 正不知所措时,一声鸣笛从他车后响起,后面的司机探出车窗,“你瞎吗?还不走!” 柳裕被吓一跳,颤抖着手摸上方向盘,深吸一口气,驾车走了。 可这也不是个办法,他家就他自己,还不如趁现在大马路上人多,赶紧处理了呢。 他一边跟上前面的车,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有、有人吗?” 一片静谧,柳裕只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喘息声。 没人? 没声音? 难不成刚才是他幻听了? 柳裕依旧没敢呼吸,前面似乎出了意外,同时并行的几辆车子同时打了双闪警告后车,柳裕刚看见,正想踩下刹车放慢速度,下一秒—— 冰凉的手倏然捂上他眼睛,那道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模仿着柳裕的声调:“有、有人吗?” 柳裕眼前一黑,车子控制不住地直直往前撞去,他脑子还算清楚没往正前方撞,而是下意识打了个方向盘,撞上了高架桥护栏…… 车子一半悬在了半空,摇摇欲坠,而车内人已经昏厥。 …… 殷垣还在城隍庙里办公,左等右等没看见白无常来上班,找了个路过鬼吏问了下他去向,得知白无常这两天请假了。 “他请什么假?”殷垣莫名其妙,“最近是中元,他做什么去了?” 鬼吏迟疑,殷垣一看就知道这背后肯定有隐情,声音微沉,“你说,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 鬼吏踌躇一会,“人倒是好说,大人您别告诉别的鬼就行。无常他是兼职赚外快去了。” 殷垣:“什么外快?” 鬼吏搓搓手,“不是违规的,您放心。这不是中元节了嘛,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烧纸钱,但是有的人吧,他方式不对,烧了纸也送不到要送的鬼手里。无常他就给那些人托梦,他亲自送烧完的香火贡品,保证肯定能送到该鬼手上。” “……他这么好心?有抽成吧。” 鬼吏:“嘿嘿,还是大人您神机妙算啊,无常大人是送一次,他要抽五分之一的跑腿费。但是他服务态度很专业的,还有售后呢!” “嗯?” “让收东西的鬼亲自去托梦,多好啊,让下单的甲方也能放心了。” 好一个地府物流。 殷垣扶额,白无常赚钱的方式真不少啊,连这都行。 他敲了敲桌板,又问道:“那他的工作谁来干的?” 鬼吏挠头,“有一部分交给了别的鬼差,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反正也不会出什么的问题吧,又不是第一年这么干了。” 殷垣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无奈地摆手,“没你事了,走吧。” 鬼吏走后,下一个等着托梦的游魂立刻飘了进来,“判官大人,我要给我那个不孝子托梦!他都五年没给我烧东西了,五年,五年啊,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每年都只能看着别的鬼饱餐一顿,过去捡人家吃剩下的,没有住的地方,到处流浪,我必须得给我儿子托梦,让他马上给我打钱过来!” 殷垣熟练地毫无声音起伏道:“可以,大爷你名字是什么,八字多少,家住哪里,你儿子八字多少……” 翌日 殷垣听说了柳裕车祸住院的消息,几个同事正商量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问殷垣一起去不去。 “怎么会车祸?你们昨晚喝酒了?”殷垣奇怪不已,刚出口,其他同事立刻反驳道:“不可能,大家都干这行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们可太清楚了。怎么可能会开车还喝酒呢!” “没喝没喝,真没喝,我们最多就喝了两瓶可乐。” 殷垣:“他人呢,还活着吗?” “你这话说的,肯定要活着啊。” 殷垣应了声,答应下班后去医院探望柳裕。 到了病房门前,柳裕正在里面跟人说话,殷垣便直接推门进去。看见来人的那刻,柳裕脸色瞬间白了,指着门口:“你怎么在这?” 殷垣愣了愣,“我?” 柳裕眼睛直愣愣看着他身后,殷垣察觉到了不对,发现身后是昨天跟着一起玩剧本杀的女同事。 女同事眨眨眼睛,拎着果篮尴尬道:“主任,我和大家一起来看看你,你身体怎么样?” 她往前走一步,柳裕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抄起花瓶做防御姿势,“你别过来,你站那别动。” 女同事懵逼,“怎么了?” 柳裕哆哆嗦嗦道:“昨天你是不是跟着我上车了,还从背后蒙着我眼睛!” 女同事:“哈?我没有啊,你走后,我们就留在那继续玩了。” 柳裕:“不可能,肯定是你。你一直模仿我说话来着……” “什么啊,那就是小游戏嘛。我昨天剧本杀拿到的人设就是那个杀人犯,我找你玩游戏就是想杀你,结果你跑了,我只能找别人喽。”女同事道,“主任,你不会被我昨天吓得吧?有这么吓人吗?” 殷垣插了句话,“你昨天车祸是因为被人捂上了眼睛?” 柳裕十分肯定,“对啊,我正开车呢,突然一只手蒙上我的脸,我就啥也看不清了。” “你怎么觉得会是任律呢?”殷垣问道,女同事姓任,是专门做民事诉讼的律师。 柳裕深深一呼吸,“我在车上发现那个捂我眼睛的人也在模仿我说话。” “不可能。”一直没开口的交警说道:“我调取了你车的行车记录仪还有路边监控,你的车上从始至终就你一个人,不存在第二个所谓蒙你眼睛的人。” “肯定有!他说了两次呢,我听得清清楚楚!”柳裕失声大喊,交警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我们已经抽血了,一会检验结果就会出来,到时候什么原因自然清楚。” 交警离开病房,有个同事眼看气氛尴尬,”这样,我去找交警聊聊,你们就陪着主任吧。” 柳裕失魂落魄地回到病床上,“我不可能是幻觉,我明明就是看见了。” 女同事干笑,“主任,你这整得我们心里都毛毛的,昨天可是中元节啊……” 柳裕一愣,“你是说?” 女同事:“别想了,都别想了,再提一会说不定那东西就一直不走了。” 殷垣趁他们说话期间,看了眼柳裕的眼睛和眉心,那里是笼着一层阴影,但不像生命垂危的迹象,兴许就是有个小鬼见他好玩,就一直跟着他开了个玩笑…… 柳裕望向窗外沉默了好久,突然穿上拖鞋起身,“我现在就出院,我要回家住。” “主任你身体——” “死不了,我要是继续在这住才会死呢。”柳裕拿上自己的钱包手机,眼神在病房内的众人身上看了一圈,“医院嘛,每天都有人死。我才不在这里呆。” 殷垣皱眉,“你确定身体没事?柳姐知道你发生车祸了吗?” “我没告诉她们,你也别说。”柳裕顿了顿,“殷垣,你有车,你送我回家吧。” 殷垣没拒绝,在办完出院手续后,领着柳裕上了自己的车。柳裕坐在副驾驶上,下意识先张望一圈。 殷垣发动车,“别看了,里面只有你跟我。” 柳裕心惊胆战,“我感觉以后再也不敢开车了。这次是幸运没冲破护栏掉下去,要是下一次……” “别自己吓自己了。”殷垣道,“你回家了先好好睡一觉,其他的都别想。” 柳裕低头捣鼓着手机,“我给上次联系的那个大师打个电话,问问他能不能抽空来帮我看看,或者我找他也行。” 殷垣乜他一眼,柳裕手机响了几下就接通了,表明来意后,大师迟疑了会,“不是我不帮你,但你也用不到我吧?” 柳裕:“怎么能说用不到呢,大师您的本事我可是见过的。” 大师:“你单位不是有个叫殷垣的律师吗?” “殷垣?他怎么了?”柳裕没听懂,大师想到殷垣的另一份工作,含糊道:“你放心,只要他在你身边,你肯定没事。我这边还有事,我们以后再聊哈!” 柳裕:“喂,等等,喂喂?” 电话已经挂了,柳裕捏着手机,百思不得其解地打量殷垣,目光在殷垣侧脸上一寸寸扫过,“不是,这大师什么意思啊?” 殷垣:“他说什么了?” “他说有你在,我就没事。”柳裕摸了摸下巴,“你……难道你还有其他本事?” 殷垣有点心虚,装作没听见,“什么?” “靠,难道那大师是提醒我那鬼是个色鬼,有你在,那鬼就不会注意到了我了?!”柳裕感觉自己摸到了真相,“我靠,那咱们俩都不安全啊!” “……”殷垣欲言又止,“应该不是这样吧。” 柳裕:“怎么不可能了。你看咱们俩的共同之处是什么?” 殷垣迟疑:“都是律师?” “这个不算。”柳裕摸了摸头,铿锵有力道:“我们俩的颜值都比常人高出一截啊!那鬼肯定是色鬼,图我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有钱有颜,但是我已经结婚了,我有老婆孩子,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 殷垣:“……” 殷垣充满了无力感,“难怪你能当上律所主任呢。” 就这脸皮,一般人哪比得上。 柳裕越想越觉得是真的,等回到家后,他拉着殷垣,“你今晚留在我家睡吧!你那什么眼神,我又不对你做什么,我说我家就我一个人,我害怕!” 殷垣:“那你还回家,医院人多。” “医院人多,鬼也多啊。”柳裕那瞬间脑子里冒出各种医院的恐怖故事,手脚冰凉,“你要是害怕,把你对象也叫过来,咱们三个一起睡,哦不,一起住。” “……不了。”殷垣试图挣开他的手,“我要走了。” 柳裕更用力抱着他胳膊,“我叫你一声大哥行不行,你留下来陪陪我,我怕那玩意回到家了,到时候再缠上团团。” 殷垣:“你放手,一、二……” 柳裕立刻松手,“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团团面子上也行。” “行吧行吧。”殷垣无语,“我睡客房。” 柳裕顿时安心了下来,美滋滋地点了个外卖,还找了个音响,以超大声音放着国歌,给自己壮胆。 眼看时间过了晚上十点,外面夜色渐重,这块别墅区安静异常。 殷垣回客房和柏扶青通话,“我今天在柳裕家住一晚上,明天回去。” 柏扶青不情不愿道:“那你照顾好自己。” 殷垣失笑,“瞎操心。” 柏扶青说回正事,“他家情况怎么样?有东西吗?” “没看见。”殷垣耸耸肩,“说不定就是中元节到处跑的小鬼,过了中元节就被收回去了。” 柏扶青:“那还要你亲自跑一趟,留我一个独守空房。” “来都来了。”殷垣无所谓道,“顺便看看也行。” “那你早点休息。”柏扶青嘱咐道,“等明天回来,我给你煲汤喝。” …… 客房外的另一头,一道黑影悄然从楼梯走上来,他手里拖着斧头,走路摇摇晃晃,却没什么声音。 他从楼梯口起,按照顺序去敲门。 “咚咚咚——”三声 没声音就接着下一扇门去敲。 柳裕在卧室里抱着电脑看邮件,耳机里放着国歌,听得他浑身热血沸腾。 正激昂时,他好像听见门被敲响了。 “殷垣吗?”柳裕摘下一个耳机,屏息仔细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说话啊,还得我亲自去开门……” 柳裕放下电脑,起身拉开卧室门,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柳裕探头看了眼漆黑的走廊,“奇了怪了,难道我幻听了?” 他无意识地自言自语,正要关上门,下一秒却听见有道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奇了怪了,难道我幻听了?” 柳裕刚沸腾的血顿时凉下来,不敢回头,拔腿朝外面跑去,边跑边喊:“殷垣!殷垣——救命啊——” 黑影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不急不慢,悠哉悠哉地拖着斧子,跟在柳裕身后。 柳裕慌忙地大脑一片空白,连殷垣住哪间客房都忘了,砰砰拍了拍这个,又使劲撞了撞哪个。 殷垣似乎已经睡了,压根没任何反应。 “你大爷的,殷垣,你出来看看啊!”柳裕崩溃道,楼梯口在另一边,他眼看已经到了头,没地方可逃。 柳裕转身面向那黑影,来者瘦瘦高高的,胳膊格外地长,就像一个瘦长版的滑稽大猩猩。柳裕却笑不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越看这个鬼越觉得眼熟。 他肯定见过。 柳裕脑中蹦出来个人,前天心梗死在看守所的那个富二代公子哥。 因为吸毒砍死邻居一家,委托他去做辩护的罪犯。 柳裕意识到这是谁的瞬间,感觉无比荒谬。 “你大爷的,老子给你做辩护,你自己死在看守所,还来找老子的麻烦。”柳裕破口大骂,“你有病是吧,我是律师,我又不是你爹妈,你死都死了,干嘛来找我!” 黑影嘿嘿低笑,“柳律师,你要是早点把我捞出去,我会死吗?” “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 “我都死了,你凭什么还能活着?” 柳裕气得浑身发抖,要是他自己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就算了,他没想到居然是案子的当事人来追着他不放。 这时,他家的大门响起密码锁被按动的声音,柳桢一手牵着团团,一手拎着箱子回到家里,“团团,我们到家啦,开不开心?” 团团蹦蹦跳跳上了楼梯,“爸爸,爸爸——” 柳桢放下行李,跟着团团也上了二楼,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十分醒耳。 柳裕心脏狠狠被揪动,“团团,别上来!” 黑影举起斧子,狰狞笑道:“真是巧了,今天就让你们全家给我陪葬吧。” 他生前杀了一家三口,死后也能杀一家三口,真是值了。 眼看斧子即将落在柳裕脖子上,黑影笑到一半,整个人忽然被踹飞出去。斧子划过柳裕的头重重落地,黑影、柳裕都愣住了。 殷垣拿着还在通话中的手机站在柳裕面前,面无表情地对话筒道:“我要打架了,先不聊了,晚安。” 这什么时候了还说晚安呢! 柳裕心里疯狂吐槽,手脚并用地跑到殷垣身后,委屈地告状道:“是他,就是他,这货是我之前的当事人,死在看守所,没想到他会追到我家找我麻烦!” 殷垣把手机丢给他,“你拿好,站远点。” 柳裕慌乱地接住手机,往后退了十来步,“够远了吧,你、你自己小心点。” 殷垣嘴唇动了动,手指再张开,已经多了根勾魂索。 黑影起身拎起斧子朝殷垣扑来,殷垣正中踹他一脚,同时勾魂索抽到黑影脸上,火辣辣地疼。 勾魂索只有鬼能看见,柳裕只瞧见殷垣拿着空气挥了挥,黑影就跟案板上的鱼似的,翻身跳动起来。 殷垣:“你死了,没鬼差去找你吗?” 黑影恶狠狠啐了口,“你什么东西,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爸妈是谁吗?他们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殷垣平静道:“我动动手,也能碾死你。” 勾魂索套着黑影的脖子,殷垣胳膊一用力,把勾魂索挂在栏杆上,让黑影悬空吊在栏杆外。 这不会吊死他,但是会让他一直保留上吊的体验感。 柳裕傻了眼,“这就完了?” 他腿上突然重了点,团团仰头抱着柳裕的大腿,高兴道:“哇塞,哥哥好厉害!” 柳裕:“团团……你能看见他?” 他颤巍巍地指了指悬在半空的黑影。 团团:“爸爸,我们家只有你平常看不见吧。” 柳桢穿着高跟鞋,走到柳裕身边,突然摘下一只鞋,正正好好砸到黑影脸上,“瞎了你的狗眼,敢来我家闹事。老娘今天不把你撕了就不姓柳!” 柳裕:“……” 第124章 “爸爸——” “爸爸??”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团团见柳裕怔愣在原地,如同石化一般,还以为他怎么了,一声喊得比一声大。 “你、你们……”柳裕眼睛越睁越圆,越来越亮,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桢,柳桢眼睛闪躲,“我去把他揍一顿——” “老婆!”柳裕突然道,“你真的不是人吗?” 柳桢:“昂?” “我真没幻听?!!”柳裕卧槽一声,举起团团原地转了个圈,“太好了,我闺女居然不是普通人!我再也不用鸡娃了。” 团团没听懂鸡娃啥意思,但是被爸爸举起来就很高兴,咯咯笑了起来。 柳桢:“……” 她担心了这么多年,柳裕居然一秒不到就接受了。 她担心个毛线啊。 柳裕单手抱着孩子,空出一只手拉着柳桢,亲了一口,“老婆你真是太牛了!” 刚走近的殷垣:“……咳咳咳!” 悬挂在栏杆边上的黑影:“你们别太过分,知道我爸妈是谁——唔唔唔!” 殷垣忍着想毒舌一把的冲动,耐心道:“这鬼已经被控制住了,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他作势要走,柳裕慌忙拦住他,“等会等会,你确定会把他带走?你要怎么处理,你也不是人吗?” “我是人。”殷垣摊手放在他面前,“你要觉得不好意思麻烦我,就给我加钱。” 柳裕:“回头给你转账,从我个人账户走。” 殷垣的手一动不动,宛如白玉一样在夜色中发出莹润的光,柳裕不解,“我现在身上没带钱。” “把我手机给我。”殷垣无语,“给你抓鬼都不错了,还想要手机呢?” 柳裕慌忙把孩子放地上,到处翻兜,“哦哦哦,我找找。” 团团这时仰头瞅着好久不见的漂亮哥哥,本能地捏着殷垣的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哥哥,你怎么会来我家,你不回自己家吗?” 殷垣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地和她对视,“这个得问你爸爸了。” 团团:“我爸爸不让你回家?” “差不多。” 柳裕总算找到了手机,往殷垣手里一塞,慌忙把女儿搂回来,没好气道:“别趁机跟我闺女告状,她才多大,听不懂你讲话的。” 话音未落,团团就奶声奶气道:“我知道了,妈妈经常说不要一个人在外面,那你妈妈也担心你才会跟着你一起来的吧。” 是个人都能察觉到殷垣倏然紧绷起来,殷垣自己却觉得还好,他很平静地看向团团,眼眸深邃,似乎在反应她话里的意思。 过了几分钟,他慢慢回过头,可身后除了墙外什么也没有。 殷垣刚刚提起的心脏再次跌回原地,他无奈地揉揉团团头发,“是。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也该回家了。” “这就走了?”柳裕着急忙慌想拦下他,“太晚了,睡一觉再走吧。” “你确定?”殷垣唇角几不可见地扯出点弧度,“我不走,这只鬼也会留在你家。” 柳裕态度当即大变,“那你还是请吧。” “呵。”殷垣就知道他会是这副嘴脸,走之前特意和柳桢打招呼,“柳姐,我走了。” 柳裕十分没良心地想着你走关我老婆什么事,下一秒就听殷垣问道。 “之前和你聊过一些话,我至今还记得你当时说,宁肯对着挂在墙上的照片怀念他,也不想让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他是谁?”柳裕大惊失色。 柳桢被这个问题弄得愣了片刻,无奈地先回答柳裕,“是你是你,行了吧?” 柳裕摸了摸鼻子,“说实话,我其实早就有这个猜想了。但是你不说,我就当不知道。你要是说了,我肯定也会好好保密。”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柳桢脸色猛变,“是不是我说话被你偷听了?” “是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你应酬喝醉了,捧着我的照片说以后我死了挂在墙上,无论过了几百年,你都会来给我上香。”柳裕感动道,“我那时候就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不一般,居然还能记住我几百年。” 柳桢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故作掩饰地摸了摸头发,“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柳裕:“这都不重要,我一定要好好保养,争取死了也要做你难忘的白月光,以后都遇不着比我还好的男人。” “……” 殷垣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他拎着黑影就想走,柳桢开口道:“殷律师,以后我不确定会怎么样,但是现在,我能坚定地回答你,在今晚暴露身份是不后悔的。” 试探人心虽然绝大部分总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但是也总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开出一个大奖来。 …… 殷垣把车停在城隍庙外的马路上,离魂后拖着黑影进去,里面灯火辉煌,还有不少鬼差在忙碌。 殷垣一路拖拽着黑影,吸引了不少鬼差驻足围观,但碍于殷垣绷着脸,一副拒鬼千里之外的表情,没鬼敢上去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把黑影一丢,殷垣拍拍手,扭头面向周围鬼差,“白无常呢?” “他他他……” “还是请假了?” 没鬼敢应声。 殷垣凌厉的目光扫过一圈,“他请假了,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城隍庙有多少文书看不完,不去勾魂捉鬼,是鬼都清点完了吗?” 鬼差各自低下头来。 树枝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庭院一时间难得静寂下来,呜咽咒骂的黑影也嗅到一丝紧张气氛,识时务地不动弹了。 殷垣身姿颀长,烛光映着他漂亮到有攻击性的脸庞,“平时大家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也懒得过问。初来乍到,说不准能呆上几天,你们想省事,我也想。” “但是丢了那些游魂小鬼也就不提了,这种手里沾了几条人命的恶鬼是不是应该死后第一时间抓回来的?” “这种规矩,你们比我懂。”殷垣道,“还是中元鬼节,放这种恶鬼在外面,如果死了人,谁来负责?” 鬼差小声道:“意外吧,谁没个疏漏呢?” 殷垣:“那就把你们的勾魂簿拿过来让我对账,我看看到底是意外还是常态。” 鬼差不敢说话了。 殷垣:“鬼差的业绩考校本来就该由判官来评,既然你们都不敢让我对账,那我就公平点,每个鬼差都罚一个月的钱,这个月业绩不达标,如果下次还有纰漏,继续扣工资罚业绩。” 鬼差之中议论声陡然大了起来,殷垣继续道:“不服的可以来找我提出异议,只要能打过我,这支判官笔就让你们来拿,想写什么写什么。”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所有鬼差都一个想法,“这谁敢打?” 打输了丢脸,打赢了以后也完蛋。他们不知道殷垣身份,依旧觉得他能空降过来肯定有背景。 人情世故可不是只有人间有,鬼跟鬼之间也不少。 殷垣耐心地等了一会,发现居然没人敢动,不由挑了挑了眉,心说难不成他刚才说得这么慷慨激昂,字字珠玑吗?居然没一个人有异议的? 正想说那就这样吧,突然身后有冷风飕飕吹来。 殷垣扭头看去,城隍老爷正飘在他身后一脸赞赏地盯着他,“好,说得好啊!从今天起,尔等都要向判官学习。” 殷垣:“那倒也不至于学习我。” 其他鬼差纷纷庆幸:艾玛,幸亏没敢当出头鸟,果然是有后台的啊!!!! 城隍老爷摸了摸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俊秀的青年,现在这种有担当的人可不多了。 在这里干久了,就容易成为老油条,说不上尸位素餐,但无论如何也是有点渎职。 鬼差和人间公务员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更无所谓,死都死了,还怕什么? 所以才需要让活人来管管这种情况,毕竟现在的打工人最大特点就是不仅卷自己,还会卷别人。 殷垣还不知道自己在其他鬼差眼中已经变得十分深不可测了。 他正欲和城隍老爷说两句话,再转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了,地上躺着追杀柳裕的黑影。走近了看,他立刻戒备地瞪回来。 殷垣发现这个鬼长得……怎么说,一看就是瘾君子的模样。 眼圈乌青,泛着血丝,瞳仁乌黑毫无神采,脸色死白,双颊严重凹陷,就好似一层人皮裹着头骨,头顶上头发不仅稀疏还发黄,整个人只能用干枯两个字形容。 “叫什么名字?”殷垣道,“都说一路你爸妈了,说说吧,你爸妈是谁?” “你不认识我?” “我该认识你?” 男鬼等堵在嘴里的东西被拿掉后,惊疑不定地望着殷垣,“你想做什么?你不会是想报复我爸妈吧?” “让你说你就说。”殷垣还没说话,一鬼差过来道,被殷垣瞅了眼后,当即变魔法似的从袖子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捂在手心吹了口气,纸片飞到地上腾地变成一张常见的板凳。 鬼差满意地看着这纸凳,谄媚笑道:“大人,您坐着说,千万别累着了。” 殷垣意外地看了看纸凳,没想到他会这手,坐上去后,凳子也是四平八稳,和人间的没区别。 男鬼眼神游移片刻,“我叫闫伟。” “杀了几个人?”殷垣问道。 “三个。” “具体点。” “一对夫妻跟一个小孩……” 殷垣只当没看见鬼差心虚的眼神,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找柳裕?他得罪过你?” “没有。”闫伟道,“我听说中元节能找替身,我不想死,只能让他做这个替死鬼了,哪知道会碰上你。” 殷垣:“不服气也没用,闫伟,杀了三个人,死后还没惭悔之心,甚至想再对无辜人下手。” “你这种行为只是去地狱里走一圈也没用,还是让你亲自感受感受被人杀的痛苦吧。” 殷垣判下他的刑罚,投进六畜轮回里。 只当流浪动物也太便宜他,只能去流水线饲养厂里的动物,生命只有几十天,时间一到就会被宰杀,然后接着投胎,再被宰杀…… 第125章 “殷垣,你昨天可帮了我个大忙,不如我请你吃顿饭吧。”柳裕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点模糊不清,殷垣半梦不醒地应了声,“嗯……” 柳裕顿了顿,“不是,你刚醒啊?” 殷垣声音微哑,“第一,我不是帮了你大忙,那叫救你狗命。第二,早上七点的电话,你说我起没起床?” 柳裕嘿嘿一声,“我这不是激动地一夜没睡嘛。” 殷垣言简意赅,“说正事,不说挂了。” “别别别,你出来嘛,出来我请你吃顿好的,顺便跟你商量件事,提前给你透露,是好事。” 殷垣安静了会,等意识回笼后,突然反应过来身边的半边床早就空了,柏扶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奇了怪了,一大早能去哪? 柳裕还在那边等他回应,殷垣沉吟了会,本想答应下来,可等他起来后却在桌边发现一张便签纸。 上面是柏扶青的笔迹,龙飞凤舞,十分不羁地写了几行字: 殷律师,起床后记得吃饭,我回来检查,要是又不吃早饭,等晚上别哭。 “……”殷垣真服了,他什么时候哭过,柏扶青胡说八道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殷垣?!”柳裕话筒里叫了声,“你没事吧?掉床了还是晕倒了,用不用我打120?” “在呢。”殷垣无奈,把便签纸团吧团吧,扔到垃圾桶里,“你来我家吧,有饭吃。” 一小时后 柳裕风尘仆仆地扣响门,等开门后,大喘气道:“我对四九城交通真无语了,白天堵,晚上堵,怎么那么堵呢!” “你第一次来四九城啊?”殷垣道,余光瞥见柳裕脚正要落在地板上,顿时回头,“换鞋!” “……这是跟领导说话的态度吗?”柳裕嘀咕,讪讪收回脚,“要不是看在你昨天救了我份上,我一定要扣你工资。” 殷垣:“你知道感恩就好。” 柳裕一边换鞋,一边往里张望,“你家柏先生呢?我跟他也打个招呼,一大早上,我还琢磨来你家怪不方便的。” “他不在。”殷垣穿了套灰色居家服,灰色短袖和长裤,抱臂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你要说什么事?” 柳裕自来熟道:“不急,不是说吃饭嘛,咱们坐下来聊。” 殷垣盯了他一会,只能去厨房盛饭盛汤,柏扶青不知道哪来的精力,一早居然准备了三菜一汤,生怕殷垣能吃完一样。 趁他忙的工夫,柳裕随便在客厅走走看看,“昨天没来得及问,殷垣你那招怎么学的?就那,那,一脚把那鬼踹翻了,太帅了。我在家琢磨一晚上都没学明白。” “你学不会。” “你瞧不起人。”柳裕不服了,殷垣扭头瞅了他一样,柳裕憋了会,吐出来句,“我有医保,还有商业保险。” “……”殷垣冷笑一声,“你要折腾散架了,柳姐肯定要离婚。” “呸呸呸,什么离婚。”柳裕白了他一样,“你懂什么,我就算是死了,也是你柳姐最爱的男人。” 他说着已经转到了橱柜前,上面摆了几个相框,相片看着有些年头了,画质不高,可照样能看出里面一家三口的高颜值。 柳裕一眼认出这是殷垣年少时期和父母拍的,他没跟殷玄夫妇打过交道,但光看殷垣就能猜到这两人活着的时候肯定也都是风云人物,就是可惜年纪轻轻就为国捐躯了。 “唉。”柳裕叹了口气,正要走到另一边,忽然感觉哪里不大对。 好像有人在盯着他。 后背有点冷。 柳裕原地站了会,疑惑地瞅了一圈,殷垣还在厨房忙活,外面就他一个人。 他又走了两步,两道更加强烈的目光落在身上,如芒在背一样。 不对,肯定有人在看他! 柳裕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这种感觉很熟悉,和昨晚被鬼跟踪完全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刚才光线还通透的客厅忽然间暗了下来,自橱柜投下的一道阴影落到他脚边,跟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腕似的。 柳裕惊疑不定地瞅着地上的阴影,在他眼中,阴影忽然扭动一下。 窃窃私语的聊天声传入他耳中,窸窸窣窣的。 ——“是他吗?” “是的吧。” “没见过呢。” “我也没见过。” 柳裕屏息凝神,猛地转身,正好对上刚才打量的相框,照片上一家三口中的成年男女正正好好与他对视,然后各自又平静地移开。 黑眼珠在转动。 真的在动! 一瞬间,冷意沿着他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他嗷一声,连滚带爬跑到厨房,差点跟端着碗的殷垣撞上。 “殷殷殷垣——”柳裕结结巴巴,手指颤抖。 “殷垣,就俩字。”殷垣莫名其妙,“你又发什么疯?” “你你你你……”柳裕急得一头汗,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才说清楚,“你妈动了。” “……”殷垣面无表情,“你这两天是要非死不可吗?” 柳裕正面也是一凉:“……” “不是,我刚才看见照片里面的你爸妈动了,真的动了,他们还跟我对视。” 殷垣眉头一皱,紧接着把碗往柳裕手里一塞,大步流星朝相框走去。 “真的,我都看见了。你家不会也有那个玩意儿吧?”柳裕一个激灵,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亦步亦趋紧紧跟在殷垣身后。 相框安静地摆在那,一如这么多年一样从未有任何变化。 柳裕道:“对对对,刚才就是这样,然后我一错眼,它就变了。就跟我现在一样,我一扭头………” 他说着转了个身,再扭过去发现一把枪抵在自己脑门,冰冰凉凉,材质坚硬,拿枪的人冷冷道:“别动。” 柳裕:“……” 靠! 昨天那个鬼好歹是拎个斧子,今天居然升级成了热武器。 不带这么玩的,怎么都有挂就他没有! “殷垣,殷垣你说句话啊!”柳裕弱弱道。 殷垣此时的表情一时间难以用词汇形容,惊喜、激动又无语。 “爸,玩具枪打不死人。” 柳裕情绪过于紧绷,常年的职业病又让他嘴比脑子快,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别叫我爸,我不是你爸——” 紧接着他感受到了三道死亡视线,尤其是脑门上的枪顶的劲道更大了。 殷垣伸手扯了一把,“爸。” 柳裕悄咪咪瞅了一眼,面前的人比他高出一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睥睨俯视自己。 殷玄冷哼一声,用同样一丝不苟的语气道:“这个人在家里鬼鬼祟祟的,你交的什么朋友?” “爸,你别这么说。”殷垣道,柳裕感动死了,没想到殷垣能向着自己说话。 下一秒,殷垣道:“我们俩看着就不是一个年龄段的,怎么能说是朋友呢。” “……”柳裕那点感动全收了回来。 叶颂不似殷玄那样板着脸,一脸欣慰地瞅着殷垣,“乖儿子,好久不见,来抱一个!” 她身高一米七出头,放在女性中也算高挑那类,可面对成年后的殷垣就显得有些清瘦单薄。死后时间是静止的,叶颂还停留在十年前的状态,温温柔柔地冲殷垣张开手臂,眼睛一眯,露出弯弯的笑容。 殷垣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搓揉,这是他每次紧张无措时的小动作。重复的动作能缓解他内心的焦虑,是以前看心理医生时被告知的。 叶颂的语气、一举一动都这么熟悉。 是连在梦里都没见到过的熟稔。 是他的妈妈。 柳裕见气氛安静下来,不由推了推殷垣,“去啊,有啥害羞的。” 殷垣能正常地面对殷玄,喊他一声“爸”,但到了叶颂,他这声称呼到了嘴边,眼眶先热了起来,纤长的睫毛眨动,强忍着酸涩和哽咽…… 叶颂主动飘上前,虚虚地抱住他。 其实很冷,但是殷垣却感觉不到这股刺骨的寒意一样,忍了又忍,低声叫道:“妈妈。” “妈妈在。”叶颂温声道,“怎么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殷垣眼睛闪动,闷声道:“因为不是一眨眼。” 这怎么会是一眨眼。 明明是整整十年的光阴,从他少年到成人,枯骨黄泉,生与死,从云省到四九城,隔了大半个华夏,几千里的距离。 “对不起,孩子。”叶颂捧着殷垣的脸,殷垣配合她,“爸爸妈妈不该把你丢下这么久。” 殷垣深深一呼吸,摇头道:“不怪你们,怎么能怪你们……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 殷玄伸手将娘俩都抱住,“虽然还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但是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很多刻入骨髓的伤痛在此刻也都能风轻云淡地轻轻揭过,只要魂归故里就好,只要再相见就好。 殷垣泣不成声。 …… 半个小时后 餐桌围坐一圈,柳裕正襟危坐着,时不时扯扯衣领,拉拉袖角,颇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不好意思啊,刚才误会了。”殷玄道,“职业病犯了,请你见谅。” “哪有哪有。”柳裕僵硬微笑,“我和殷垣都认识这么久了,都不是外人。” 殷垣瞅了眼桌上的饭,“要不,你先吃吧。” 柳裕:“不用不用,我就说两句话,说完我就走。” 殷垣:“那正好我也说一些事情。” 柳裕:“什么?” “我打算辞职,离开律所。” 柳裕瞬间站起来,震惊道:“你要辞职,你不干这行了?我还想给你升职加薪呢!” 叶颂关心的目光落在殷垣身上,殷垣摇摇头,示意她没事,“我没说要不干这行。” “那你什么意思?!” “我要单干。” “这真是……太过分了!”柳裕拿出老板的架势,也不怕鬼了,试图通过劝说殷玄夫妇来阻止殷垣的离职。 “殷垣爸爸,殷垣妈妈,你们看看这孩子,他怎么这样,一点不把自己前途放心上,现在这经济环境,大把的毕业生找不着工作,大把的人焦虑三十五岁,你看他眼看着也三十了,居然一点也不急!” 殷玄:“他都快三十了?!” 叶颂:“垣垣,你现在结婚了吗?” 柳裕:“……” 这是重点吗? 殷玄和叶颂齐齐看过来,殷垣沉默了会,顽强道:“还有几年才三十,我才二十多岁。” 叶颂:“那你谈恋爱没,结婚了吗?不会给我弄个孙子孙女吧?你妈我还没多大呢!” “……没。”殷垣想起某人,给叶颂卖了个关子,“其他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破孩子。”叶颂没好气说完,和殷垣极像的眉眼笑吟吟地看向柳裕,“柳先生,殷垣他现在既然已经成年了,那他做出的决定我们都无权干涉。更何况,我们也……缺席这么多年,他想干什么,我们都只能支持和接受。” 柳裕瞅了眼殷玄,总算知道殷垣这脾气随谁了,真不愧是一家人。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说给殷垣几天时间冷静冷静再回复他。 等柳裕离开后,叶颂才真正打开话匣子,问东问西,恨不得一股脑把殷垣这些年来的事情全部给了解清楚。 殷玄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偶尔才插上两句话。 气氛祥和,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殷垣撑着手,乖乖地回答叶颂每一个问题。 钟表走针一点点挪动,外面天色不知何时暗下来。 “阿垣,怎么在这睡了?”柏扶青推了推睡着了的殷垣。 傍晚的夜风拂过窗帘,殷垣从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柏扶青,在他身后是空空荡荡地客厅。 他趴在桌面上睡熟了,手臂压得发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殷垣怔愣一会,突然站起来,“我爸妈呢?” 柏扶青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怎么了?还要等一段时间呢。” 久久的安静后,殷垣长叹一口气,把额头抵在柏扶青肩上,“我做了个梦。” 柏扶青抱着他,“迟早能见到他们,我保证。” 第126章 “可那种感觉太真实了。”殷垣感受着柏扶青身上的热意,背后是半开的窗户一阵阵吹进来的晚风。“我感觉他们就在我身边。” 柏扶青突然板起殷垣的脸,在他蔫蔫时弯腰亲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接触瞬间,殷垣鼻息间满是柏扶青身上与生俱来的青草香,温和浅淡如同外面的风,可他的力度一点也不轻。 殷垣的呼吸尽皆被掠夺走,柏扶青忙中偷空提醒他别忘了呼吸。 殷垣喘了口气,眼眶都憋红了。脑海中闪现白日他父母站在客厅的画面,现在总感觉对方也在这里看着他们,别扭地推了推柏扶青,“你怎么动不动就来这招?” “我在帮你放松。”柏扶青捏了捏殷垣后脖颈,“你最近是不是太忙了?” 殷垣抹了把脸,“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梦到过他们。” 死人入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入的,以前别说入梦了,魂都凑不齐。 他原地站了会,“柏扶青,我头晕。” 柏扶青皱眉,抄起他手腕开始把脉,“你身体不舒服?” 殷垣想也不想把锅扣在他头上,“都怪你,肯定是被你亲的。” “……”柏扶青,“那你亲回来?” 殷垣:“头晕,听不见你说什么。” 柏扶青只能对小孩似的哄他坐一边歇着,先把晚饭吃了再休息。 餐桌上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就好像白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殷垣注视着桌面的反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又过一日,殷垣早起去香炉换香。照常加入犀角香后,他又点了线香对着黑白遗照拜拜。 刚插进去,遗照上的人脸忽然动了动。殷玄的遗照选的是他平时工作照,目光坚定看向前方,嘴角上扬。 而现在他收回了笑意,转了转眼睛,视线落在殷垣伸手,熟络道:“儿子,又来啦。” 叶颂紧跟着也动了动,一脸八卦问道:“儿砸,昨天突然到我们家的是谁?有点子吓人啊,我跟你爸都没敢出来看看。” 殷垣先是微微睁大眼睛,紧接着揉揉眉心,闭上眼睛,再三确定原本静止遗照是真的在动。 这应该不是梦,他不可能做这么离奇的梦。他再怎么有病也不至于梦到自己父母通过遗照和他对话。 离谱到这种程度,肯定是真实发生的了。 殷垣木着脸:“所以昨天也是真的?” 叶颂:“废话,碗都是我给你刷的。” 殷垣:“……好吧。但是你们怎么跑遗照里了?出来说话不行吗?” 殷玄:“你当你爹不想呢?咱们家来了个什么玩意,自从他进门起,我和你妈连形都现不了,只能躲到照片里。” 上古大妖自带的煞气对虚弱的鬼确实有压制。 殷垣想让柏扶青来看看的想法也没了,只能道:“你们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饿吗?” 叶颂:“那倒不饿,你别扯旁的东西的,还没回答问题呢,他谁啊?怎么在我们家住?” 殷垣抿了抿唇,在柏扶青不知情时,把他卖了个干净,“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 “哪个男朋友,男性朋友还是……?”殷玄越说脸越黑,也不知道黑白照片怎么体现出来的,反正能感觉到他瞬间跌入谷底的心情,咬牙切齿道:“这个混蛋玩意……” 殷垣不紧不慢道:“你们能回来都是因为他,到时候见面了,记得态度要好点。” 殷玄真想说好个屁,一睁眼,他儿子居然给他找了个男儿媳……不对,儿婿。 从这天起,柏扶青就被殷垣要求搬楼上去住,得知是他父母能聚魂了,还想亲自去看看,却被殷垣拦下来。 “你别看了,你去了他们就要躲起来,见也见不到。” 柏扶青:“聚魂看来是成功了,就差最后锻魂了。” 殷垣面露疑惑:“锻魂?” “人的魂魄就是一团气,把散乱的气凝聚起来得要找个东西黏合住。锻魂就是最后一步,能使他们魂魄稳固。” 至于锻魂的时间,没等多久就到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夏转秋季的最后一场大雨如期而至,四九城全城陷入风雨飘摇的世界。 雷声震天动地,天际一声闷响,整栋楼都在跟着鸣动。 被叫来帮忙的佘三灵撑着伞来到顶楼天台上。殷垣捧着附有殷玄夫妇魂魄的照片一起上来,柏扶青为他撑伞。 雨声哗啦,佘三灵提高声音道:“我说,这真的管用吗?我还没试过呢!” 柏扶青:“不用你来,借你门派令牌用一用就行。你师傅答应过我。” 佘三灵狐疑道:“真的假的,我师傅这都答应你了?这令牌除了我们门派的掌门人能拿,别人看都不让看的。” 柏扶青:“不信就问你师傅。” 佘三灵:“他都走了,我去哪问他?” 柏扶青:“那就看你了。” 佘三灵:“……”这是让他也去死一死啊? 他隔着雨幕看见殷垣苍白的脸色,以及他怀中紧紧抱着的照片,再想想自己的遭遇,不禁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我看在殷垣的面子上答应借你使使,用完后立马还我!” 他们走到天台边,佘三灵仰头看着被乌云遮得密不透风的天幕,“悠着点,这雷会劈死人的。” 殷垣脸颊吹了不少雨丝,一片湿润,他顾不上擦,“现在要怎么做?” “阿垣你且看着吧。” 柏扶青把伞递给他,只身走出去,浑身好似有层保护罩,将他与雨隔开。 随着他伸手一挥,乌云散开了点,可风力猝然加大许多,斜风细雨下,伞的作用微乎其微。 殷垣眯起眼睛紧盯着他,突然听到柏扶青喊了声佘三灵。 佘三灵配合地祭出门派令牌,鸡毛贴在令牌背面,玄铁制成,灵符遍布,能引雷霆。 佘三灵:“日洗吾身,月炼吾形,万神朝礼,役使雷霆。” 令牌被柏扶青接住又扔到半空,随着这句咒语展开,晦暗的天空隐隐闪过几道白光,在几人注视下,一道紫色雷电轰隆划破整个天际,一声之后,紧接着又跟来一声。 千丝万缕的看不见的雷电注入到悬空的令牌中,鸡毛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一根藤蔓戳了戳殷垣的手腕,等殷垣刚低头去瞅时,藤蔓勾连住相框,抽出照片中的魂魄,把他们捆着束缚到雨中。 藤蔓层层叠叠,越长越多,团成了球状,将殷玄和叶颂包裹在里面。 柏扶青一手指挥令牌,一手捏着藤蔓,雷电从令牌被导入藤蔓上。 殷垣狠狠一皱眉,随即想明白了用意,这是用雷电给殷玄和叶颂塑形。 人的三魂七魄,传说能勾连天地,所以才有了死后能升天入地的说法。 天雷也是一种能量,给殷玄和叶颂淬炼正合适,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挺过去。 殷垣手指冰冷,紧紧蜷着。佘三灵摸到他身边,小声道:“你看懂啥意思了吗?我怎么没搞懂呢?这大佬不是你朋友吗?居然拿雷劈你爸妈,你也不生气?” 殷垣正想问佘三灵这些年来都学了个什么鬼。 倏然,雷声交叠响起,被注入的雷电多了一倍还多。藤蔓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隐隐有承受不住的趋势。 殷垣脸色微变:“柏扶青?!!” 柏扶青面不改色,“我没事。” 他还没动作,在更加响的一声轰隆后,雷电劈地更猛了。 殷垣紧张地走了几步,身上衣服顷刻被淋湿,可他周身恍然爆出金光,将即将碎裂的藤蔓球完全笼罩。 金光细细碎碎,从殷垣周身不断飘出,粒子一样细微又显眼。 佘三灵震惊道:“卧槽,你开挂了啊?哪来的这么多功德,有功德加身,你爸妈雷劫肯定能度过去。” “不过怎么想的啊,拿雷劈人这么狠。” 殷垣也有点懵,看了看手掌,他感觉不到风雨的存在,浑身轻飘飘的,仿若在云端站立,舒服极了。 “我身上这些是……?” 佘三灵:“这种金光,我只在传说中十世善人身上见过,你这转世了多少次,全都在积攒功德啊?难怪你会被选中去做判官呢,说不定你以前就干过……” 殷垣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忽然间那些粒子般的金光散开,藤蔓球缓缓落地,雷电停止,天地间安静下来。 藤蔓球一点点舒展开枝叶,露出被包裹的两人。 叶颂和殷玄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凝实不少,在柏扶青面前也能现了形。 殷垣眼睛慢慢亮起来,眸子含笑。叶颂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殷玄,“我好像轻快不少,脑子也没那么昏昏沉沉了。” 殷玄:“殷垣,我们这是怎么了?” 殷垣:“你们恢复正常了。” “能当人?” “不,是当鬼。” 叶颂和殷玄齐齐对视一眼,正想和殷垣拥抱一下。 可半路杀出个柏扶青,先一步抬手搂住殷垣,虚弱地把头埋在他脖间,柔弱道:“阿垣,我好累。” 殷垣抬手拍拍他的背,“辛苦你了。” 佘三灵拿回自己的令牌,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后收了起来。 而殷玄的脸却刷地黑下来。 柏扶青继续哼哼唧唧:“我今天出了这么多力气,你要好好补偿我。” 殷垣:“都行。” 柏扶青得寸进尺:“什么条件都要答应。” 殷垣提醒他:“差不多够了,我爸妈都在呢。” 柏扶青一愣,差点把这事忘了。转头正对上殷玄深沉的目光,突感背后有点凉意。 ……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殷玄和叶颂回来了,而殷垣也在柳裕百般不情愿下辞去了工作。 一时间,他难得轻松下来。 得知殷垣辞去工作后,赵云州拎了两瓶酒来给他庆祝,“真羡慕你啊,敢裸辞工作,这下终于能好好歇歇了。” 殷垣叹气:“想什么呢,我现在面临了比上班还为难的事情。” 世界上最难解开的矛盾是什么? 婆媳矛盾当之无愧。 殷垣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还会面临这个,没想到现在遇上了。人家是婆媳矛盾,他家是殷玄单方面不喜欢柏扶青。 赵云州自己都是光棍一条,自然没什么好办法给他参考。猛猛灌了殷垣几杯酒后,赵云州托着腮,嘿嘿道:“真好啊,殷叔和叶姨都回来了。” “你说,我要不要下去跟他们打声招呼?我能看见他们吗?” “他们回来了,这要是……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殷垣抬眸看他,“谁知道?” 赵云州张了张嘴,感觉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可大脑一片空白,茫然道:“我、我不记得了。我总觉得我忘了个人,但是我就连我忘记的是谁都不记得。好几次工作完后,就想给谁打电话聊聊,可打开手机,怎么找都找不到是谁。”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殷垣沉吟一会,跟他碰了碰杯,“没事去山里看看,那里的风景挺好。” 焦端虽然离开了,可山谷中的每一缕风都会是他。他生于此,长于此,最后化为长风,飘荡在世间,撞入怀里的风,都会是久别重逢的拥抱。 赵云州唉声叹气:“但愿过去玩别给我撞见什么逃犯就行,我现在都服了我这体质了。” 殷垣忍俊不禁,想到楼下又轻轻叹了口气。 …… 判官大人近来遇到麻烦的事在城隍庙上下不胫而走,虽然他没说,但是光看他上班没有迟到早退甚至还要主动加班这些反常行为就能推断出来,这麻烦肯定不小。 眼看外面公鸡都打了几声鸣,再等下去天就要亮了,白无常摸了摸下巴,看向依旧在干活的殷垣。 “嘶……这情况不对劲啊。” 殷垣镇静地询问面前的鬼,“你的诉求是什么?” 这鬼有年头了,身上穿着粗布长衫,头上还有大辫子,懵逼道:“诉求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来做什么?” “哦哦,判官大人啊,我今年中元节在街上好不容易抢到了一篮子吃食,打算就靠这些东西过年了,结果还没过几天了,这些吃的就被偷了!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殷垣提笔记录,“你说说什么时候丢的,在哪里出的事?最近得罪过什么别的鬼没有?” 白无常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这种小事都想管,他真的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戚长宁从他身后走出来,“该下班了,你怎么不告诉殷垣?” 白无常无语:“是我不告诉他吗?是我压根请不走他。你看他不走,别的鬼差鬼吏也不敢动。欸你说一个人主动无偿加班是为什么?跟家里人吵架了?” “没听说啊。”戚长宁眨眨眼睛,“而且外面有人在等他啊,他不知道吗?” “谁等他,不会又是个来告状的鬼吧?”白无常说完,身后一阵冷飕飕的气流袭来,当即正色,头也不回道:“不过就算是来告状的,我们也要好好接待人家,谁让我们职责在此呢,可不能辜负了父老乡亲们的信任!” 戚长宁:“啊?” 白无常脑子真是有病,想到哪里去了。 戚长宁越过白无常,“殷垣,你正好出来了,快去外面看看吧。” 殷垣身边的老鬼期期艾艾道:“那这个东西什么时候能找回来啊?我都饿了好几年了,本来以为今年能饱餐一顿,没想到遇上了那些杀千刀的鬼……嘤嘤嘤……” “……两三天吧,找到了我通知你。”殷垣听他几声嘤嘤,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一行鬼飘出城隍庙大门,门外灯笼烛光跳跃几下,远出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东方既白,要下班了。 白无常却愣住了,推了推戚长宁,“你怎么不早说是他来了?” 戚长宁:“你也没问啊。” 墙边落下的阴影里站着个高挑的身影,随着天色蒙蒙亮,殷垣一眼看见他的所在。 柏扶青踱步上前,耐心地朝殷垣伸手,眉眼含笑,“我来接你回家。” 殷垣:“你怎么来了?我自己能回。” 柏扶青:“怕你一个人回家害怕。” 殷垣的唇角忍不住翘了翘,“我能怕什么?别的人和别的鬼怕我才是。” 不过他嘴上是这么说,还是伸手握上了柏扶青,一冷一热,相互交叠,“回家。” 下班就该回家了。 空寂了十年的家,总算也能为他长亮起来灯。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