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科普后小阴差爆红人间》作者:程惊堂   简介:   固慈是东岳阴司一名社畜小阴差。   因为太过小透明,他被安排了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在阳间科普阴间现状,为维护阴府秩序添砖加瓦。   固慈接了任务后就丧里丧气地在阳间注册了个直播间,要死不活地开播了。   ==   绿江直播出现了个特立独行的直播间。   直播背景一片漆黑,小主播长得很可爱,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可脸色苍白,眼底青黑,一副早夭猝死的面相,阴气都要冲出屏幕。   直播内容也很奇葩。   “阴间有阴间的法度,大家死了也不可以偷看别的鬼洗澡哦。”   “坦克这种东西就不要烧了,容易堵塞交通。”   “中元节是真的。见不到我的,我要加班……”   主播小嘴叭叭就是吹。   因为内容太离谱,官方给的定位都是“闲聊直播”,而非玄学。   付忘川闲来无事给小主播送了礼,连麦搞事:“主播,我有个朋友去爬山一直联系不上,能用你们那边的手段联系吗?”   奖金到账,小主播双眼放光,连忙点头:“能的能的!”   他噼里啪啦敲了几下键盘,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那个,你朋友已经死了三天了,你要见见他吗?”   付忘川气的破口大骂,然后就看到自己那去爬山的朋友真出现在直播画面里。   朋友一看到他就哇的哭出声,说自己被人推下山,让他报警,还让他去找自己的尸体。   直播间以一种奇葩的方式爆火。   大家起初还觉得只是炒作手段,后来当他们在直播间里经历了一个接一个的离奇事件后,才发现小主播说的,似乎都是真的。   【注:本文纯属虚构】   【固慈受vs谚世攻】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直播 玄学   主角视角:固慈 谚世   配角:付忘川   一句话简介:信则有,不信则无   立意:相信爱情和善意一直存在。 第1章   “欢迎来到阴间科普直播间。”   “我是阴差固慈,您可以称呼我小慈。”   少年的声音轻浮飘渺,挟着丝丝寒气钻出屏幕。   无意间点进直播间的付忘川一个激灵,刚酝酿出来的睡意瞬间消散。   他本能地裹紧被子,定睛看向屏幕。   漆黑的直播背景下,坐着位面色惨白、眼底泛青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穿着件白衬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向上露出的脖颈纤细苍白,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微卷的黑发蓬松地堆在头上,显出未打理过的凌乱。   他鸦羽般的长睫微微下垂遮住一半墨色的瞳孔,肩膀挺得并不笔直,苍白的唇微抿着,嘴角略向下,整个人死气沉沉。   付忘川从最初的惊疑中回过味来,朝屏幕上方瞥了眼。   凌晨三点多的直播间里,观众寥寥几人。   这个名为【阴间科普官方直播】的直播间里,更是只有可怜的11个观众。   而这11个人中除了付忘川本人,还有两个机器人房管。   这显然是个全新的直播间。   付忘川看过的直播可太多了,搞阴间噱头的也不少,但这种快冲出屏幕的死气还是第一次见。   付少爷最喜欢养成新人主播,此刻来了兴致就随手打赏了几个中等价位的礼物出去。   礼物特效飘满屏幕,小主播愣了下,随后眼皮突地掀起,显出形状完美的杏眼和澄亮的瞳孔,整个人的颜值也瞬间拔高了几级。   本来一动不动的弹幕也出现了两条新评论。   【我去,主播长得还挺好看哎。】   【这直播间也有人刷礼物?托吗?】   固慈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确认真的有人给自己刷礼物,连日来的颓丧顷刻消失。   他有些紧张地挺直后背,想到其他主播看到礼物的反应,立刻冲着屏幕道谢:“谢谢这位叫‘你付哥人靓钱多’的人类朋友送我礼物。”   人类朋友?   付忘川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小主播还挺在戏里。   于是他又刷了两个礼物。   “再次谢谢您!”固慈差点起身鞠躬。   自从接到上面指派的科普任务后,固慈就开了这个直播间。   因为领导说直播间里的礼物都能换算成冥币给他当零花,所以穷穷的小鬼一开始还挺开心。   只是他一连播了九天,别说礼物,就连粉丝数都还保持着可怜的“3”。   这三个粉丝里,两个是机器人房管,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成分的三无僵尸号。   现在固慈终于得到了鬼生中第一笔外快,死寂的心都好像跳了跳。   一定要留住这个出手大方的人类!   固慈怕对方跑了,赶忙开口道:“那个,您有什么想了解的吗?我虽然刚死没多久,但我做过功课,知道很多事情。”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忙拉开抽屉把自己之前准备的笔记拿出来。   本子上记录了很多他归纳好的阴府常识,如果这个人类不问,他可以主动介绍。   懂了,这主播给自己的人设是个要“科普地府文化”的阴差。   付忘川反正也没了困意,就当打发时间,决定和小主播聊聊。   【你是黑白无常吗?】他发出一条弹幕。   固慈看到问题,立刻积极回答道:“我也算是无常,但不出外勤,所以一般我们这样的工作人员统称为阴差。人类常说的黑白无常指得应该是我出外勤的同事们。”   这个时间还在直播的没什么大主播。   于是付忘川砸的那些礼物,也足够在短时间内把固慈的直播间送上几个榜单,引起一些水友的注意。   加上付忘川是平台的大客户兼小东家,又砸钱捧红过不少主播,于是平台会自动给他砸钱的直播间引流。   因而短短两句话的时间,直播间就已经进来了一百多位夜猫子,并且数字还在增加,眨眼间就从一百多人到了三百多人。   人一多,弹幕也丰富了起来。   【还以为是新人主播自己砸钱上榜单,原来是付哥出手了。】   【付哥又要捧新人了吗?这次赶上热乎的了!】   【这什么阴间风格的直播间啊,主播这死鬼妆化的也太好了吧,大半夜的吓我一激灵。】   【付哥还是一如既往喜欢好看的哈哈哈,不过这小主播确实长得好可爱啊,关注啦~】   固慈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紧张之下没忍住小声嘟囔道:“好多活人啊……”   “活人”观众们被逗乐了——   【主播好入戏啊,你演的是啥?鬼魂吗?】   弹幕刷的有点快,固慈看到这一条才想起忘了自我介绍,当即坐正严肃道:“你们好,我是固慈,你们可以叫我小慈。我是一个阴差。”   他神情专注真诚,加上他看起来年纪小,长得又可爱,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瞬间就戳中了不少观众的萌点。   【好可爱的小阴差,关注了。】   【哇哇哇主播多大了,成年了吗?】   【小慈乖乖,让姐姐捏捏脸!!】   【主播有公司吗?怎么想到要走这个赛道的?好好拾掇一下去隔壁颜值赛道多好。】   弹幕上的问题终于多了起来,固慈都看不过来,只能尽量挑简单的回复。   “我死的时候是十九岁,死了刚三个多月,所以就还是十九岁吧。公司指的是阴司衙门吗?那我是有公司的,我的顶头上司是焱无常。”   “焱无常是我们的小组长,大上司才是黑白无常范无救和谢必安,我们平时都叫七爷八爷。”   “焱无常手下管着十个阴差呢,也很厉害的。”固慈不着痕迹地拍了下顶头上司的马屁,觉得自己也是个懂鬼情世故的合格阴差了。   付忘川本来还想自己逗逗小主播,但网友们显然比他有才,于是他就安心躺平看小主播吹牛皮。   主播确实很能编,无论多扯淡的问题,固慈都回答的很认真,而且逻辑清晰,就好像确有其事似的。   人类最喜欢戳破那些看起来神秘的事物真相,比如揭秘魔术手法,比如寻找小阴差话里的漏洞。   于是,更多的弹幕滚动起来,零星的小礼物也开始飘,直播间人数不知不觉就突破了一千大关。   固慈激动不已,介绍起来也更认真。   “活人祭拜的东西可以收到,会先捎到供养阁,然后再由供养阁的小鬼们送到亡魂手中。供养阁应该就相当于人间的邮局。”   “坦克?”固慈为难地蹙眉道:“这个最好不要捎吧,上不了路的。如果上路的话会堵塞交通,不好。”   “捎过来的冥币不是都能用的,能用的也要换算汇率,不能随便用。”   “汇率很复杂,我算不明白,很多亡魂都算不明白,都是供养阁里的会计们负责的。听说他们每天都会因为算的难受,想要再死一死。”   付忘川看的一直乐。   转手就把直播间分享到了自己的几个富二代群:“看,爷又挖到宝了。”   网友们问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点漏洞,一看主播就做足了功课。而且主播演技也很好,好到都没有表演痕迹,比不少演员都强。   固慈看到好多夸自己演技好的弹幕,急忙解释自己没有演,都是真的。   然而大家就觉得他演的更好了。   固慈不知道该怎么让大家相信自己,只得先放弃。   如果可以,等以后他开着直播去酆都城各处转转,大家应该就会相信了。   网友们也没多纠缠演技问题,又开始发散脑洞问起别的,而且还有不少不正经的。   看到居然有人问能不能偷看别的鬼洗澡,固慈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能的不能的!阴间有阴间的法度,而且比阳间的法律更严苛,所以大家绝对绝对不能偷看别的鬼洗澡!”   他激动之下还拍了两下桌子以示这件事的严重性,眼睛也瞪圆了,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活人。   小主播的反应太可爱,弹幕一片“哈哈哈哈哈”。   其中还夹杂一些“宝宝好可爱”之类的奇怪弹幕。   固慈不解地蹙了蹙眉,又重重强调了几遍不能违法,这才继续道:“中元节是真的。七月半鬼门开,拿到通行证的亡魂们会出去玩,阳气弱的人类还是避一避的好。”   “应该见不到我,我刚死没多久,申请不到通行证。而且中元节很多小鬼会惹事,为了看管他们,我们这些小阴差都要加班盯着。”   说到这个,固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无论是人是鬼,应该都不愿意加班吧。   刚才还有了点精神的小主播又丧起来了,死气沉沉,就连直播背景都更黑沉了一些。   【哈哈哈小主播演我上班的状态,我是活人微死,主播是死鬼微死。】   【此处艾特我那扒皮老板!加班这事鬼都嫌!】   【原来死了也要工作呜呜呜......】   【不是,我怎么忽然觉得周围冷飕飕的?是错觉吗?】   固慈瞥见这条弹幕,悚然一惊,立刻把自己无意间散发出去的阴气收回来。   直播间人少的时候,固慈即便收着阴气,也会让刚刚点进直播的网友感觉到阴冷,但观众多了之后,直播间里的阳气也就重了,大家就不会再察觉到那微薄的阴气。   但固慈刚才丧气之下神经一松,不小心就放出了更多的阴气,影响到了一些阳气弱的观众。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这已经触犯了禁令。   肯定要被扣工资了!   固慈悲从中来,但也更谨慎地控制着阴气。   他看着那几个附和说确实有些阴冷的弹幕,心虚道:“那什么,大家觉得冷的话,应该是不小心被我的阴气影响到了,等天亮去晒晒太阳就好了,其他人也都去晒晒,不然会倒霉哦。”   观众们都没当回事,嘻嘻哈哈的,也有人像哄孩子一样发了一些“一定晒,听小主播的”之类的话。   固慈默默跳过这个话题。   他一根筋地想到,如果大家没晒太阳倒了霉,肯定就会想起他的话,到时候再去晒太阳就好了。   一晃眼,直播间人数已经不知不觉间攀到了三千多。   固慈看了看时间,直播马上三个小时了,再过十分钟就是四点四十分,他就能下班啦!   他眼中重新焕发神采,唇角也微微上扬。   众人发现他的变化,当即问他怎么忽然精神了?   固慈眼睛一弯,语气轻快道:“我快下班了!”   【好“吉利”的时间啊哈哈哈,小主播真的很入戏。】   【关注主播了,主播是日播吗?都是几点开播啊?】   【主播是在自己家吗?还是在公司里?】   固慈之前说自己有公司,大家就以为他是哪个公司的签约主播。至于阴司衙门啥的,当然没人信了。   “我在我自己的公寓里呢。焱无常说我可以提前从阴司回来,居家办公直播,但加上直播时间要工作够十个小时才行。”   固慈算了算,说:“算上今天我直播了九天,都是凌晨一点四十开播,到四点四十正好下班,明天也是这个时间播。”   【居然要工作十个小时!小主播好辛苦啊。】   【所以不直播的时候主播都在做什么工作啊?不会真在公司里做文职吧?】   【白天工作七个小时,凌晨直播三个小时?直播其实是兼职吧?】   固慈又不厌其烦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从整理亡魂名单,到对接投胎事宜等,说的有模有样。   大家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似乎都想象到一个忙忙碌碌的小阴差形象了。   有人好奇道:【所以也不是所有鬼都要工作的喽?】   “嗯。”固慈点头道:“如果有钱花,就不用。”   他就是太穷了,没家没业,也没人给他捎钱捎物,只能自力更生了。   见弹幕上有人开始剑走偏锋,固慈急忙摇头道:“不不不,活人给自己捎钱会损耗阳寿!千万不要这么做!!!”   玩笑说要给自己烧纸钱存着的网友们都被逗笑了。   虽然知道主播是随口胡诌的,但看他这着急劝诫的样子,还诡异的有点暖心。   而且小主播心急的样子很好玩,不少观众都从“逗小鬼”中获得了微妙的乐趣。   付忘川一边看直播一边笑,同时还不忘和群里同样没睡,和他一起看直播的兄弟们闲聊。   不知道谁先开口,在群里问了一句:“哎?荀耀那小子干啥呢?咋一直没吭声?”   要说付忘川和谁玩的最好,就是这个和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荀耀。   有另一个知情的朋友道:“他不是跟小女朋友去旅游了吗?这都去好几天了吧,怎么一条朋友圈都没发?”   “他那么爱显摆,和女朋友吃个冰淇淋都能发群里炫耀,这次就海钓的时候发了几个图吧?”   “我翻到群消息了,他说要去爬山,之后就没消息了。”   “我前天给他发的私信他也没回哎,不会是又被他爸抓起来闭关考证了吧?”   荀耀他爸有个众所周知的怪癖,就是喜欢考各种乱七八糟的证,什么插花证、经纪人证、育婴师证......总之有用的没用的都考。   而且他自己考还不算,还要拉着荀耀这个独生子一起考。   往往一备考,荀耀就和狐朋狗友们断联,大家都习以为常,于是聊过就算了。   付忘川也没放心上,切回去看直播。   小主播已经倒数三分钟准备下班了。   网友们纷纷哭嚎让他继续播一会,还有人刷礼物挽留,也有求他明天早点播,别整阴间时辰的。   付忘川已经决定捧这个小主播,于是心思一动,便刷了个最贵的礼物出去。   并且发了特效弹幕:【小主播,连个麦再下播呗。】 第2章   最昂贵的礼物特效也最绚烂,整个直播屏幕都被五彩缤纷的光占满,晃得小阴差眼睛都直了。   天呐,人民币一万,这换算成冥币得多少钱啊!   说不定等月底结算,去掉泄露阴气而扣除的工资外,他还有余钱去阴府最豪华的荻花楼吃一顿大餐呢!   固慈是看别的直播学习过的,刷礼物的都是老板,提什么要求的都有,一般只要不过分,主播们都会尽力完成。   固慈现在被满屏的礼物晃得眼睛都花了,面对老板“连麦”这种小小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   直播间大多数网友都认识付忘川的号,也知道他的爱好,此刻都激动起来。   【来了来了!付哥这是真准备捧小主播了啊,小主播好运气!】   【好激动!见证新网红的诞生,我也算是赶上接生仪式了。】   【付哥你个渣男,见一个爱一个,明明昨天晚上还在我们芒果弟弟直播间豪掷千金呢呜呜呜。】   付忘川早就习惯大家叫他渣男,完全不当回事。   固慈是第一次和人连麦,也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和活人说话,紧张之下也完全没注意弹幕,有些手忙脚乱地发起了连麦申请。   付忘川清了清嗓子,又特意压低了点声音才接起通话:“喂,听得见吗?”   整个直播间都听到了他的低音炮,顿时有不少网友大喊“付哥苏我”。   付忘川装了个大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群里正在看直播的兄弟们都被他恶心吐了,一个个刷起“你好恶”的表情包,付忘川白眼一翻不予理会。   “您好,听得见。”固慈紧张地坐直了,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乖巧的小学生。   付忘川继续维持自己“霸总”的形象,缓缓开口道:“我可以叫你小慈吧?”   “可以。”   “你今年十九岁?”付忘川猜测道:“还在上学?”   他以为固慈刚才说在工作之类的都是人设,按照常理推断,除去特殊原因退学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还在上大学。   固慈摇头道:“不是,我已经上班三个月了,昨天刚刚转正。”   看来是退学的小孩。   付忘川脑海中顿时划过好多可怜孩子没书读的桥段,想着如果小主播还想继续读书的话,他也可以资助一下。   但这事太私密,还是私下聊比较好。   于是他道:“那小慈咱俩互关吧,你下次开播前给我发个消息,我来给你刷榜。”   他开了权限,互关才能给他发消息。   至于加微信什么的,还是等会私聊再说。   固慈没懂什么是刷榜,但大概意思应该是要给他礼物,这下可给阴差大人高兴的都快找不到北了。   不过深知挣钱有多难的小主播又不好意思让人一直破费,便道:“那个,方便吗?您只看直播,不刷礼物也没关系的,我有工资。”   虽然工资少得可怜,但他住在阴司公寓,不用交房租,只维持日常用度的话还是完全够用的。   付忘川豪气道:“也就一顿饭钱,不用给你付哥省钱。”   随即他又道:“你也别您您的了,就叫我付哥,大家都这么叫。”   固慈当即不再推辞,笑眯眯地说:“好的,谢谢付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也会尽全力帮你的。”   付忘川好笑,这小主播能帮他什么?   直播时间也到了最后一分钟,付忘川没想让小主播加班,便准备再说两句就结束通话。   然而群里的兄弟们却忽然开始戳他:“付哥你问问主播能不能联系耀哥呗,看他怎么说哈哈哈。”   付忘川顿了顿,心里的坏水汩汩冒。   小主播一整个直播下来都没露馅,一直都在尽职尽责地演阴差,还真有点想戳破他。   露馅之后小主播会不会急的抓耳挠腮啊?肯定很好玩。   于是,付忘川话到嘴边就变了,对固慈道:“正好,我还真有件事需要你帮我。”   固慈当即正色道:“你说。”   “是这样,我有个哥们和女朋友去旅游,前两天说要爬山,但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付忘川语气里带出些笑意道:“你不是阴差吗?能用你们那边的手段帮我联系一下吗?”   他这明显就是故意逗小主播,观众们都看出来了,刷了一堆的“哈哈哈”。   也有人陪着演戏——   【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小阴差你快帮忙看看啊!】   【主播准备怎么联系啊?用符咒吗?还是一个瞬移到付哥朋友面前?】   【可不行直接过去啊,万一人家正和女朋友卿卿我我,那多尴尬哈哈哈。】   固慈没注意弹幕,听完付忘川的话后就道:“那方便告诉我你朋友的名字、年龄和户籍地吗?”   “不问八字?”付忘川下意识反问。   之前他捧过一个算命的主播,对方就是看面相算八字之类的,有时候还挺准。   固慈摇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不会算命,我要用生死簿查,所以要姓名、年龄和户籍地。”   小阴差看着屏幕,黑沉的双眸像是透过屏幕,直接望进了付忘川眼里。   付忘川莫名觉得有些心慌,不由得裹紧了被子,眨了下眼再看小主播似乎还是那呆呆的样子,顿时好笑。   真是自己吓自己。   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觉得八字才应该藏着,而姓名户籍地这些都不算隐秘,所以他还真把荀耀的信息发给了固慈。   看看主播这回还怎么编。   固慈看到消息后,立刻将电脑退出到桌面,点进了一个黑白混杂的图标内。   页面一转,出现了一本书,封皮半黑半白,上书《生死簿》三个烫金大字。   即便隔着屏幕,依旧有一股强势悠远的威压散出来,沉静庄肃,令人生畏。   直播间的观众们只看得到主播,看他似乎在电脑上点了点什么,之后所有人便都骤然像是耳鸣了一瞬,周遭一切都陷入沉寂,整个灵魂都处于一种微妙的虚无状态中。   不过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感觉就消失无踪,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固慈熟练地操纵鼠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书页翻开,显出两行字——   【阴间生死薄,善恶全记录。   人间所作事、居心之邪正,莫说无人知,鬼神皆清楚。】   固慈又快速点了一下,出现一白一黑两本独立的小书。   白的那本书,封皮上用黑笔写着《生人录》三个字,黑的那本则用白色的字迹写着《死籍》。   《生人录》记录着人类从生到死的一切情景,无论大事小事全都记录在册。《死籍》则记录着鬼魂进入鬼门关之后的一切经历,两者合称《生死簿》。   固慈点开《生人录》,弹出一个搜索页面。   搜索框下是“热门搜索”、“阴司每日新闻”和“阴差们都在搜...”之类的消息,固慈没看,而是直接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一行字——   荀耀,26岁,户籍地康安市渤海区。   新的页面刷新,或许是“荀”这个姓在康安市并不常见,所以符合条件的人生档案还真的只有一份。   人生档案采取的是倒序的方式,因而固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行血红的终止符,意味着这个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固慈吓了一跳,急忙往下看去,看到了对方的死亡信息。   死亡时间:12月9日凌晨4时36分40秒   死亡地点:落霞山   死亡原因:坠崖(阳寿已尽)   现在是12月12日凌晨,也就是说,这个叫荀耀的人已经死了三天!   说不定他昨天就已经在酆都城了。   付忘川看着小主播脸色变换,心也莫名高高提起,越来越不安。   他忍不住催促道:“固慈?你干什么呢?”   固慈回过神看向屏幕,神情纠结,欲言又止。   弹幕一片问号。   【怎么个事?主播这是编不出来了?】   【天呐,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能出什么事?这明显就是付哥逗主播玩的啊,你们不会真相信主播是阴差吧?笑死。】   付忘川有些烦,看到这些弹幕就更是心烦气躁,语气也不似之前那么从容自在,说出来的话更是凶了很多:“啧,你要是编不出来就算了,整这一出挺烦的。”   固慈被凶的有点委屈,但这个“付哥”应该不坏,可能只是因为联系不上朋友着急而已。   于是固慈没和他计较,而是同情地看着屏幕,尽量放软了声音道:“付哥,你朋友九号凌晨就去世了,已经死了三天了。你想见见他吗?”   付忘川懵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一股火瞬间冲上大脑。   他气的直接从床上坐起来,破口大骂:“你他M——”   一句脏话还没骂完,直播屏幕忽然一暗,提示出一行字:【直播已结束。】 第3章   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字,付忘川一口气堵在胸口,气的差点把手机砸了。   他跳下床,在地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好几圈,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他没忍住打开和固慈的聊天框发了一条又一条的语音过去,没一句能听的,全带脏字。   这个固慈是不是和他有仇?   居然敢咒他兄弟死,他是不是不知道付家是干什么的?   这直播平台都是付家的,固慈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和他硬碰硬!   付忘川骂了十多分钟,但固慈那边愣是一点回复都没有,这让他更憋屈了。   他当即也顾不得现在是几点,直接给平台负责人打了电话过去,对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是付忘川倒是立刻精神了。   “小付总您有事直接吩咐,还劳您这大半夜的亲自打电话,我这......”   “行了别废话。”付忘川打断他,道:“你们平台那个叫固慈的主播,你把他电话给我。算了,你直接把他所有资料都给我。”   “谁?”负责人懵逼,平台几万个签约主播,几十万未签约主播,他怎么知道这位小祖宗说的是谁?   付忘川把直播间截图发到对方微信上:“就这个,我现在就要。”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负责人发了一份电子资料过来。   付忘川点开,一目十行,看到最后都气笑了。   这破平台审核就这么干的?   人居住地写的“酆都城阴差小区第七公寓九号楼三单元1303”,职业写的“阴差”,技能写“熟练应用生死簿系统”。   这么离谱,结果平台居然还同意给他开直播间了?!   而且主播身份证复印件上是什么?   阴司衙门盖章?   那对吗?   负责人也是发过去之后才想起来看一眼这个主播的资料,之前付忘川也没少跟他要这些主播资料,都是为了捧人,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当回事。   等到看完这个主播的资料,负责人也笑了,被逗笑的。   挺有意思,难怪会被付少爷看中,估计很快就能混成大主播了,可以准备正式签约了,就是不知道这个类型的主播带什么货比较合适。   微信响了一声,负责人点开,听到了付少爷格外平静温和的声音,问道:“你们审核的时候,是怎么通过这么一份特殊简历的呢?”   说到“特殊”两字,他就差咬牙切齿,但负责人现在又困意上涌,根本没听出来。   不过这件事他还真有印象,便回道:“小付总,我们当初审核的时候觉得他这人是个戏精,挺有意思,就给他开直播间了。”   但真要和平台签约,那还是要提供真实信息的。   付忘川没再来消息,负责人便把这事抛到脑后,继续回笼觉。   另一边的付忘川却越想越生气。   实在没有睡意,他就披了件外套来到阳台点了根烟。   半根烟下去,付忘川望着黑沉的夜色,心里渐渐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来。   荀耀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随即他又立刻摇头,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可那个念头却一直挥散不去。   忽而脑中闪过什么,付忘川顿时顾不得浑身烟味,忙跑回卧室拿过手机翻之前的群消息,一直翻到了九号凌晨。   九号凌晨一点多,荀耀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兄弟们,哥们要爬山看日出喽,晚点给你们发照片。PS:定位落霞山】   付忘川如坠冰窖。   真的是九号凌晨,和固慈说的对上了!   他急迫地往下翻聊天记录,又换了好几个群翻,却始终没再看到任何一条荀耀的消息。   似乎从九号凌晨之后,荀耀就真的断联了。   固慈的话回响在耳边:“你朋友九号凌晨就去世了......”   付忘川心跳越来越快,手脚冰凉。   半晌,他骤然回过神,颤抖着手拨通了荀家管家的电话。   这个时间,管家还在沉睡,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电话刚一接通,付忘川就急促地问道:“荀耀在不在?”   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有沉重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终于,管家温和的嗓音通过听筒传来,说:“付二少爷,我们少爷昨天下午就回来了,现在正在卧室睡觉,要我帮您叫他听电话吗?”   “你说,荀耀在卧室睡觉?”付忘川逐渐找回声音。   得到肯定回答后,付忘川腿一软,坐倒在沙发上。   他胸口急促起伏着,终于敢痛快喘气。   他抬手摸了下额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   “付二少爷?您还在吗?”管家疑惑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付忘川如释重负地扯了下唇,说:“没事了马叔,打扰你了。”   挂了电话后,付忘川又花了好几分钟才彻底缓过来。   然后他就被自己气笑了。   他真是蠢透了,刚才居然真的信了那个小主播的鬼话。   想来固慈之所以说出“九号”这个关键点,就是因为付忘川开始就说自己已经两三天联系不上荀耀。   固慈这是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   付忘川觉得自己又被耍了一次,骂骂咧咧地冲了个澡才躺回床上。   半睡半醒间,他忽而想到荀耀回来为什么没联系自己,不过这个念头也只划过一瞬,接着他就又想到了固慈。   辣鸡主播最好别开直播,如果开了,他一定要好好和对方“理论理论”!   付忘川其实有的是办法让一个小主播从网络上消失,甚至以付家的权势,他想让固慈本人再也找不到一份工作也做得到。   大资本,逼死普通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付忘川不屑于做这种事,他父母也从小教他要与人为善,得饶人处且饶人。   所以付二少要干架,就直接大大方方明面上干,绝不搞什么小动作。   这边付少爷梦里都在生气,另一边的固慈也没闲着。   他忘了自己给直播间定时了,前几天都是到点直接关直播,绝不多加一秒的班,因而直播间自动关闭的时候他也懵了下。   他本来也想重新开直播,安慰一下付忘川,但想了想又算了。   与其口说无凭,不如他现在就去找到荀耀,把他带到付忘川眼前,这样付忘川也能早点放心。   而且荀耀这会儿说不定过的并不好,因为他现在属于是没有祭祀、没有供奉的小鬼。   没有祭祀的小鬼一般分为两类。   一类是像固慈这样,在阳间时就孤苦无依,死了便也无人供奉的鬼,这类鬼只能去野鬼村游荡,有上进心的则会像固慈这样找一份活干,早点脱离野鬼村。   第二类就是像荀耀那样意外死亡,且没被家人发现肉身已经死亡的小鬼们。   这类鬼魂刚来到阴府的前六天没有金银钱财傍身,在阴间可谓举步维艰。   只有到了第七天回魂,才能托梦告诉家里人自己的死讯,由此得到供奉。   因而荀耀现在充其量算是个野鬼。   野鬼有两条路,一是在阴司办事大厅等待头七回魂,二是被遣送到野鬼村等待头七。   至于会被送去哪,全看阴差心情。   而阴差们大多都穷的叮当响,也就导致大家都见钱眼开,只有拿到好处了才会帮忙办事。   换句话说就是,想要留在阴司大厅有吃、有喝,还有地方休息,那身上就必须揣点开路的钱。   不过付哥那么有钱,他的朋友也应该很有钱。   如果荀耀死的时候身上带了金银这些硬通货,那在阴间也是能吃的开的,所以对方很大概率是在办事大厅。   固慈收了付忘川的打赏,还答应帮他联系朋友,自然就要去把荀耀找来。   于是,小阴差果断关了电脑,拿上阴差专属的暗红色披风披在身上就出了门。   酆都城的天是不分昼夜的黑,永远挂着一轮缺口的银月。   凌晨四点四十分,阳间的城市还没苏醒,酆都城的地面却高楼大厦灯火通明。   街道上车来车往,所有小鬼看起来都人模人样的,恍惚让人觉得这就是阳间的繁华大都市。   只有不时经过的红袍阴差,着黑白长衫顶着高帽的无常,以及某些因“回溯日”到来而奇形怪状的鬼魂们,会显示出这里与人间的不同来。   固慈在小区门口等了等,坐上了102路公交车。   阴差们乘坐公共交通是不花钱的,这也是阴差们除免费公寓之外最好的福利了。   公交车的终点站是鬼门关,走出鬼门关就是黄泉路,而野鬼村就在黄泉路上,是亡魂们从城隍庙进入阴间,来往鬼门关时的必经之路。   不过固慈现在还没打算去野鬼村,他准备先去办事大厅碰碰运气。   如果荀耀在那里就好办了,要是没找到再去野鬼村。   公交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办事大厅,车上鬼魂众多,挤挤挨挨。   固慈仗着自己是阴差,直接变成魂体,从鬼魂们中间穿了出去。   一些胆小的乘客都只是皱了皱眉没说话,胆大的已经小声吐槽了:“有公职就是不一样,都不用遵守阴府公民守则的。”   《阴府公民守则》第三条:酆都城及下属管辖区内,不在回溯日内的鬼魂不得随意暴露死状,须保持人类状态,不得随意变作魂体(阴差除外)。维护阴府秩序,鬼鬼有责。   固慈很少仗着身份做些不道德的事,但这次他赶时间,属于特殊情况。   只是他到底还是脸皮太薄,头都不敢回,快步小跑进了办事大厅。 第4章   办事大厅宽敞明亮,几十个窗口整齐排列,玻璃窗上都贴着不同的窗口职能。   鬼魂们在窗口排队,缓慢地移动着,时不时交头接耳。   还有些阴差站在电子机器旁,帮鬼魂们操作着办理业务。   到处都在忙碌,大厅里闹哄哄一片,恍如人间。   十七号窗口上写着“鬼籍登记/更新/核销处”,窗内坐着一位身披暗红披风的阴差,冷着脸,看着很不好惹。   窗外则站着个二十多岁的金发青年,穿着名牌登山服,神情慌张而迷茫。   在青年身边,一个戴着高帽的黑衣无常半趴在窗沿,笑嘻嘻地从办事窗口探进手臂,把一枚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金豆子放在了冷脸阴差掌心。   冷脸阴差瞥了眼无常,自然地将金豆收好,然后在面前的电脑上操作了什么,打印出一张纸递给了无常。   无常立刻笑眯眯道了谢,站直身后看了青年一眼,转身朝大厅更深处走去。   青年忙不迭地小跑着跟上,染成金色的头发蓬松光亮,只是在他转身后,后脑处巨大的破口便也显露出来,可以看到里面混乱黏腻的脑组织,干涸的血液将漂亮的金发黏住,与脑组织纠缠在一起。   青年毫无所觉,亦步亦趋地跟着无常来到大厅深处。   大厅深处推开一道门,入目便是走廊。   走廊两侧没有办事窗口,只有两个空阔的独立大厅,一个是【员工休息室】,另一个则是【头七等待室】。   无常带着青年走到等待室门口,把手里的纸递给他。   青年接过来,见纸上只有简短的几行字,是“等待室使用同意书”,以及对等待室内各种服务的介绍。   使用人那一栏写着青年的名字——荀耀。   荀耀简单看了眼,再抬头时却发现刚刚还在面前的无常已经不见了。   他急忙四周看了看,却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不是吧,这就走啊?”荀耀欲哭无泪,然而没有谁搭理他。   他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面前的门,想到推开门就会看到一群等待头七回魂的鬼魂,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救了命了,他怕鬼啊!   但除了这里,他也不知道去哪。   记得刚才那个无常说等到头七那天,他就可以回到阳间,还能以托梦的方式和父母再见一面。   到时候让爸妈烧点房子、车子和钱过来,他就能在阴间安家。   今天是11号,等15号他就头七了。   想到头七就能见到爸妈,荀耀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对,等头七。等头七就好了......”   荀耀喃喃着,慢慢推开门,走进了等待室。   ==   固慈跑进办事大厅,看了一圈之后当即懊恼地拍了下头。   完了,他都不知道荀耀长什么样,怎么找啊?   《生死簿》系统又没有照片,他根本没办法知道对方的样子,这可难搞了。   莫非要一个个问?   他看着那些窗口前排着的长队,顿感压力巨大。   不管了,纠结不如行动,先碰碰运气再说。   固慈没多犹豫,抬脚就走向其中一个队列。   荀耀是新鬼,来办事大厅第一件事就是要办理“鬼籍登记”,所以只要在能办理“鬼籍”的窗口寻找就好。   其实固慈也想直接找那些带队的无常,问他们认不认识叫“荀耀”的新鬼。   但无常们一般情况下,都是把鬼魂们带到办事大厅后就走了,不会盯着他们办理业务,所以整个大厅都看不到几个无常。   固慈没办法,只好耐心去问,只是一连问了七八个男鬼,没有一个是荀耀。   他直觉这么问下去不会有结果,不如直接去【头七等待室】看一眼,说不定荀耀已经在里面了。   然而他一个阴差,不是无常,又不是鬼魂,也不在大厅上班,压根没有进去的权限。   要不找同事帮帮忙?   他们焱无常小组十个阴差,有四个是出外勤的无常,平时对固慈也挺照顾的,如果他求一求的话,她们应该会抽空帮他一把。   固慈打定主意,拿出手机拨号。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被吹了一口凉气,他当即头皮发麻,耸起肩飘出去好几米。   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固慈眼睛里都生理性地带出些水雾,捂着耳朵回头看去。   穿着黑色长袍,戴着高帽的黑无常笑的眉眼弯弯,摇摇晃晃走到他面前,乐道:“小鬼咋这么不禁吓呢?”   “周姐。”固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耳朵,放下手后耳垂都泛起了红。   周工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小阴差,问道:“你来这干什么?焱无常又给你派新任务了?”   “不是,我来找个新的鬼魂。”固慈说着眼睛忽地一亮,拽住周工的袖子道:“周姐,你能帮我个忙吗?”   五分钟后,得到准入许可的固慈,跟着周工走进办事大厅深处。   “喏,就在里面。”周工下巴抬了抬,指向面前的【头七等待室】。   昨天她接了几批鬼魂,其中就有荀耀,那小子人傻钱多,出手就是一块大金表,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得花一个小金豆,帮对方申请等待室使用资格。   而且也是因为那金表,周工对他还真有点印象,这才在固慈刚才问起的时候想起有这么一个新鬼。   “这小子还是命好。”周工啧啧两声。   要不是她刚才又送了一批鬼魂过来,又恰好看到固慈,荀耀也不会这么快被固慈找到。   在酆都城,孤魂野鬼能有个阴差引路和照顾,可是件不容易的事。   固慈想了想荀耀26岁就英年早逝的“光荣履历”,对其“命好”这点持保留态度。   “行了,我约了屠夫做美甲,先走了。”周工转身往外走,又道:“这小子孝敬的大金表不错,充公了,等有空咱们小组聚个餐。”   “好嘞,谢谢周姐。”固慈冲她摆摆手。   至于小组聚餐,那也得等大家都能凑到一起再说,没影的事呢。   等周工离开,固慈便推门走进等待室。   等待室空间很大,足有上百个软皮沙发和配套的独立茶几,还有几个零食柜和饮水机。   此时这里只有零星几只鬼魂,见到固慈进来也都没什么反应。   新来的小鬼们魂魄都不太稳定,时不时就会出现“魂不守舍”的状况,因而这些鬼魂木讷的反应很正常,固慈见怪不怪。   他视线一扫,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其中显眼的唯一“金毛”,当即一喜,朝对方走过去。   荀耀坐在等待室角落,抱着手臂缩着肩,满脸悲苦地发着呆,显然魂魄也不怎么稳。   “荀耀?”固慈不太确定地叫人。   “啊?”荀耀下意识应了一声,有些迟钝地抬头看过去。   四目相对。   荀耀倏然回神,随即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固慈砰砰磕了好几个头,边磕边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大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您饶了我吧!”   固慈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急忙上去搀人,然而手刚碰到荀耀,对方的反应就更大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角落里爬,狼狈的不成样子。   固慈想到了什么,没再上前。   荀耀是昨天被送到这里的,到现在有快二十个小时。   想必在这期间,他已经被办事大厅里的阴差剥削过几轮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只有身上带着金银的小鬼才有机会进到等待室,那些穷疯了的阴差们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肯定是把人搜到干干净净才行。   而没搜到金银的阴差,遇上脾气好点的,可能就骂几句,遇上脾气不好的,可能就正好发泄一通。   据说有些小鬼还因为被阴差恐吓殴打,而吓得离开大厅,宁可去野鬼村游荡。   看荀耀这样子,显然是很倒霉地遇到了脾气不好的阴差。   而阴差们都统一穿着红色披风,固慈现在也恰好穿着一件,所以荀耀看到他后有这么大反应也就正常了。   “荀耀。”固慈放轻声音,慢慢蹲下来,努力让自己显得无害。   荀耀捂着耳朵,不停喃喃着“对不起”。   固慈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僵持了一阵,他终于眼睛一亮道:“荀耀,你认识付哥吗?”   像是触到了什么机关,荀耀嘴里的呢喃声戛然而止。   他畏畏缩缩地看向固慈,不可置信道:“付、付哥?”   固慈忙点点头:“对呀,是付哥让我来找你的。”   小阴差的脸色虽然过分苍白,不怎么像人,但因为长得太可爱,态度又特别温和,所以中和了那种阴森的鬼气。   主要是他话里的含义,简直像是溺水之人的浮木,给了荀耀极大的震撼。   荀耀像是没能反应过来,半晌没有回应。   就在固慈以为对方魂魄又不稳了的时候,却忽然见人朝他扑了过来。   固慈条件反射般站起身,却没等后退就已经被荀耀抱住了腿。   青年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呜呜呜付哥呜呜呜,还得是你啊!在阴间都有人脉,哦不,鬼脉呜呜呜!”   固慈浑身僵硬,干笑着拍了拍荀耀的头,顺便帮对方把后脑处暴露的伤口也一并抹去。   太血腥,他看着难受。   ==   晚上九点多钟,付忘川第七次从睡梦中惊醒。   卧室里灯火通明,是他一个小时前惊醒后打开的。   他裹紧被子,神经兮兮地在房间里看了看,确认屋里只有他自己才渐渐放松下来。   真是见了鬼了。   他今早得知荀耀的确切消息后就睡了,但一直睡不安生,也不是做噩梦,就是总觉得有一双阴沉冰冷的眼睛在死死注视着他。   像是威胁,又像是单纯的厌恶,反正就是满满的恶意。   他吓得醒了好几次,脑子也一直昏昏沉沉的,于是睡也睡不踏实,起也起不来,难受的要命。   不过这会儿倒是好像比之前清醒了一些,头也没那么昏了。   付忘川起床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脸色难看的自己,觉得估计是连续熬夜的后遗症,想着过两天还是去医院做个体检,可别年纪轻轻熬夜猝死。   厨房里有阿姨做好的晚饭,他热了一下。   然而刚吃了一口,舌头上就传来刺骨的疼。   他嘶了一声,急忙去照镜子,这才发现舌头上居然密密麻麻长了七八个溃疡。   他骤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敢再看。   家里有常备的药,他找了个下火的糖浆喝了,又在舌头上贴满了溃疡贴,感受着舌头上的刺痛变为麻木。   太疼了,刚才差点没要了他的命。   能一次长这么多溃疡,不用想都知道原因,肯定是因为那个小主播把他气上火了。   付忘川越想越气,就等着晚上和固慈光明正大地干一架。   但现在他显然联系不上人,饭也吃不了了,只好躺到沙发上刷群聊。   群里还挺热闹,消息都刷了几百条。   他翻上去,发现是荀耀下午那阵,张罗大家今晚去他们常去的那家会所聚一聚,说是他刚从国外爬山回来,准备带女朋友给大家认识了。   兄弟们纷纷响应,还有人艾特付忘川。   知道付忘川作息不规律,又有起床气,所以大家并不会无缘无故给他打电话,只在群里艾特,等他睡醒了有空了自然就回复了。   付忘川看荀耀好好的,还张罗大家玩,彻底没有任何顾虑了。   他随手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今晚要看直播,你们玩,我买单。】   刚发出去,好几个哥们就欢呼起来。   荀耀也发了一条,却不是欢呼,而是道:【别啊付哥,今天我请。看直播多没意思,来一起玩呗。】   付忘川心里那气还没消呢,今晚是绝对要蹲守固慈直播间的。   至于为什么蹲就不告诉荀耀了,毕竟固慈可是咒人死,这事听了可够晦气的。   而且这事一开始就是付忘川惹出来的,所以他就让另外几个知情的兄弟一起瞒着,打算自己悄悄解决了就算完事,别给荀耀添堵。   于是,他便在群里回复荀耀:【我真不去了,你们玩你们的。】   群里谁都知道付忘川喜欢看直播,为此拒绝过好多次聚会,所以没谁觉得意外,全都没劝。   荀耀却又发了一条:【付哥这是不给我面子?】   看到这话,付忘川愣了一瞬,心头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不过转瞬他就又乐了,努力忽略舌头上的异常,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你小子土不土啊,这都多老的梗了还跟我玩呢?你付哥我可是走在热梗最前沿的,以后这种烂梗就都收收哈。”   【哈哈哈我正说这梗玩不烂,付哥就弃了。】   【还得是耀哥,一发言就激的付哥发语音。】   群里消息刷了快两页,荀耀的消息才姗姗来迟:【我就猜付哥会是这反应哈哈。】   付忘川好笑,又说了几句,这群哥们便打算去约好的会所玩了,付忘川则看了看时间,距离固慈直播还有几个小时。   不过也就看一两场直播的事,付忘川便找了自己前两天一直在捧的“芒果弟弟”直播间,一进去就打赏了一个千元的礼物。   ==   或许是因为固慈认识付忘川,又或者是雏鸟情节,总之荀耀对固慈有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在知道固慈是阴差后,荀耀更是五体投地的崇拜,一口一个“慈哥”叫着,让干什么干什么,俨然是傍上固慈这条“大腿”了。   固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反复解释自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阴差。   但荀耀对他有几百层滤镜,只觉得他在谦虚,搞得固慈很不好意思,便想着再多照顾他一些。   于是,他亲自帮荀耀办了个临时居住证,又带他吃了饭,之后还在自己小公寓的客厅里,临时给荀耀加了张床。   先对付住吧,等有人捎钱过来,荀耀就可以搬出去了。   解决完基本的生活所需之后,固慈就又带着荀耀去了自己办公室,向焱无常申请带荀耀一起出镜直播,不然付忘川可能会不信。   阴府向人间直播科普是头一回,所以大家都在摸索中,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因而这事焱无常也拿不定主意,就继续向上请示。   阴间办事效率很低,焱无常部门的级别又低到不能再低,因而这一请示,层层传到七爷耳里,再层层把结果传达下来,这一纸申请就迟迟没能到固慈手里。   荀耀知道固慈为了自己忙了一整天,于是毛遂自荐主动留在部门等申请结果,让固慈回家休息。   固慈本来担心荀耀自己待着会应激害怕,但荀耀适应能力很强,跟着固慈逛了一整天后就基本适应了阴间的生活,甚至还能和固慈那几个性格古怪的文职同事聊两句,特别自来熟。   固慈也就放心地回公寓睡了一会,为晚上的直播养精蓄锐。   睡醒后他又打扫了一下房间,吃了点零食,之后便打开直播软件准备直播。   后台消息一连震了好久,固慈诧异地点开。   因为他设置了权限,只有互关的人才能互相发消息,所以消息界面孤零零的只有付忘川的消息框。   付忘川给他发消息了?   固慈诧异地点进去,却发现一条一条全都是“*”,发的语音也提示不能听。   “这是什么意思?”固慈很困惑。   他也是第一次收到私信,想着可能是什么系统问题,便没管了,等一会直播了直接问付忘川就行。   眼看着直播都要开始了也不见荀耀来,固慈便打电话问了一下进度。   荀耀的手机是固慈咬牙给买的,不过荀耀也说等有钱了就把钱还他,连本带利的那种。   这位可是随手就能拿出大金表的少爷,固慈不担心他会赖账。   得知荀耀还没拿到结果,固慈没办法,只好先自己开播了。   只是他没想到,刚打开直播,居然就有八千多观众在线,就像是一直在等他一样。   弹幕也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这就是诅咒付哥朋友的主播?居然还敢开播呢?】   【垃圾主播,装神弄鬼就算了,诅咒人是不是太过分了?希望这种诅咒应验到你自己身上呵呵。】   【黑红也是红,说不定人家就是想剑走偏锋呢。只是作业没做好,主播不知道付哥是平台东家吗?人家想弄死你就是动动嘴的事,都不用亲自动手哈。】 第5章   满屏的弹幕,几乎没有一条友善的。   固慈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不过他也不傻,很快就搞清楚了原因,估计是他昨晚下播太突然,没能好好解释为什么说荀耀已经死了,这才让大家觉得他是在诅咒人。   所以不是他做错了事才被观众讨厌,那就好解决了。   于是小阴差耐心地解释道:“大家不要误会,我不是诅咒人,是付哥的那位朋友确实已经死了,也已经入了阴府的户籍。”   【我丢,居然还嘴硬呢?付哥这都能忍?】   【付哥还在隔壁给芒果弟弟打PK,不过已经通知他了,估计PK结束就会过来这边。】   【好久没看付哥那么生气了,他刚才和芒果弟弟连麦的时候还说要教训固慈来着,看来有好戏看了哈哈哈。】   见大家还是不相信自己,固慈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有些慌。   “我没有嘴硬,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把人找到了,今晚还让他在我家住呢。”固慈急切地想证明自己话里的真实性。   他从来没被这样误解过,也没有处理这种网络言论的经验,一时间手足无措,说出来的话也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网友们哪里能听得进他的话,看他依旧“执迷不悟”,原来那部分还有些理智的网友也都没耐心了,本就浑水摸鱼的网友更是直接发散戾气。   【主播是入戏太深还是想搞黑红那一套啊?不会真觉得自己是阴差了吧?笑死。】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付哥说不定还能放你一马,但你这样不知悔改,看等会付哥怎么干你就完了。】   【现在的人为了红真是一点下线都没有,傻逼主播,恶心死了。】   【抵制无良主播,平台还不封他等什么呢?等着他继续恶心别人吗?】   越来越难听的语句在屏幕上刷屏,固慈昨天刚涨上来的粉丝数也疯狂掉。   但或许是因为直播间热度高,又或者有人从芒果弟弟那边闻讯爬过来,所以固慈粉丝虽然在掉,但直播间里的在线人数却不降反增,居然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到了十多万。   只是因此,弹幕上难听的话就更多了,甚至已经有些激进的网友开始人身攻击和辱骂。   阴间虽然也有很多恶鬼凶鬼,但大家或多或少都不愿意和阴差打交道,固慈又不怎么出门社交,所以从来没遭受过这么多活生生的恶意,那些恶意几乎凝成实质,吓得固慈都不敢说话了。   屏幕里的小阴差脸色越发惨白,眼眶却隐隐泛起点红,双手不安地攥在一起,呐呐无言,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付忘川进直播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从刚才有网友提醒说固慈开播了之后,就又开始头昏脑涨,太阳穴突突直跳。   此刻看到固慈这个委屈的快哭出来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头更晕,舌头上的溃疡也比刚才更疼。   “靠。”付忘川抬手抹了下脸。   这也太难受了,不能等了,等天亮他就去检查身体。   可别是脑子真出什么问题了。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了,现在他还是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主播。   看在对方年纪小,家庭条件又好像不怎么样的情况上,他就不多加为难了,让他道个歉就完事。   固慈确实快急哭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手机,上面没有任何消息,说明荀耀那边可能还没有等到结果,又或者七爷没同意让他跟着出镜。   无论哪种可能,似乎都不能让固慈证明自己的清白。   直到此刻,天真的小阴差才意识到如果荀耀不能出镜,那他自己会遭受怎样的言语攻击。   肯定比现在的弹幕还要更难听。   不过付忘川应该会相信他的吧?对方昨天还给他刷礼物来着。   正想着,他就看到礼物榜上付忘川的头像亮了起来。   付忘川来了!   固慈眼睛一亮,正想说话,屏幕上就猛然炸开绚烂的礼物特效。   固慈愣愣地看着,这是最贵的礼物特效了,昨天付忘川给他砸过。   不过这次送礼物的却不是付忘川,而是那个从固慈第一次直播之后,就关注了他的三无小号。   没有头像,资料只填了性别男,就连名字都是一个意味不明的【呵】。   呵先生显然是个财大气粗的主,没等特效结束,就又刷了一个。   价值上万的礼炮,对方一刷就是十个,直接把付忘川从礼物榜第一挤下去,且狠狠踩在了脚下。   固慈什么事都想不到了,只一个一个数着礼炮数量。   他咽了下口水,默默算了算自己大概能得到的奖金,眼睛都直了,哪还顾得上弹幕那些攻击,刚进直播间的付忘川也被他忽略了个彻底。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也都被这一出搞懵了。   要知道就算是付忘川,也只在帮人打榜打PK的时候才会这么砸,哪有主播什么都没干,甚至似乎还干了件“坏事”的时候砸的?   不仅如此,在砸完十个礼炮之后,呵先生就发了一条极其耀眼的弹幕——【我相信你。】   接着,他就又不要钱一样继续砸礼炮。   观众们都麻了,发了连线请求却被忽视了个彻底的付忘川也麻了。   这什么人啊,故意和他作对的?   而固慈在看到那条【我相信你】的弹幕后,哪还有委屈,简直是喜笑颜开地冲屏幕抱拳拱了拱:“谢谢这位呵先生,谢谢您相信我!”   “您也要找朋友吗?或者我、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固慈眼里有光,声音也比平时甜了几分。   在灿烂的礼物特效下,呵先生抽空又发了条弹幕:【没有,你播你的。】   之后,又是接连不断的特效,屏幕右上角的礼物连击次数,在到达整“100”的时候才停下来。   整整一百万,短短五分钟就刷完了!   之后呵先生的头像就又灰了下去,却仍挂在礼物榜第一名,就好像他只是单纯来给固慈站台而已。   这么大的动静,几乎是全直播频道播放提示,无数正在直播的主播或正在看直播的网友都注意到了。   能一口气刷一百万礼物的也不是没有,但给默默无闻的小主播刷的,却极其少见。   于是,无数网友都好奇地冲到固慈直播间。   所有人都在好奇是谁这么财大气粗,又好奇固慈是做什么直播的,以至于弹幕上那些攻击固慈的言语都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固慈看了眼在线人数,倒吸口气。   一百多万人观看!   活人,这可是一百多万的活人啊!   鬼魂是喜欢阳气的,甚至有些恶鬼还会主动吸食活人的阳气,固慈自然也是喜欢的。   此刻满满的阳气从屏幕里扑面而来,固慈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不知不觉间就连脸蛋都多了一点点粉润的活气。   【是错觉吗?感觉主播气色忽然好了很多诶。】   【好可爱的小主播啊,难怪有老板一掷万金,我要是有钱也要“包_养”小主播嘿嘿嘿。】   【我看官方定位是闲聊直播,聊什么能有这么高的人气啊?不会真聊阴间的事吧哈哈哈。】   【这题我会,主播是“阴差”,科普阴间内容的。】   固慈感受着身上暖融融的感觉,舒服到眼睛都微微眯起。   弹幕疯狂刷动,一些颜控观众也刷起了零星的小礼物,以至于付忘川请求连麦的弹幕再次被淹没了。   付忘川:“......”   事不过三!他都被忽略两次了!   没办法,他只好再刷一个礼物吸引注意。   指尖在中等价位的礼物上停了片刻,而后要面子的付二少,果断点了最贵的礼炮发送出去,借着礼物自带的特效发言框,说道:【固慈,连麦。】   固慈终于想起正事,刚才他就要和付忘川说荀耀的事来着,但是被呵老板的礼物给吸引了注意力。   现下看到付忘川的消息,他急忙点了连麦。   只是他按错了键,不是语音通话,而是视频通话。   恰好付忘川现在头昏脑涨,也没注意,直接就接了。   于是接通的瞬间,付忘川那张年轻帅气,但格外憔悴的脸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当事的两人看着屏幕都愣了愣。   付忘川反应过来后当即理了理头发,又轻抬唇角,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还冲观众打了个招呼。   他不是第一次连麦出镜,所以并不显得多慌乱。   只是说话时不小心扯到舌头上的溃疡,让他差点没崩住表情。   固慈则是盯着付忘川脸上隐隐的黑气眨了眨眼。   阴气?   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付哥,你头疼吗?”   “什么?”付忘川微怔。   固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印堂发黑,面容憔悴,一副倒霉样。   绝对是撞鬼了。   固慈暗自点头,确定道:“你现在应该觉得牙疼或者嘴里长了溃疡吧?”   付忘川身上的阴气主要集中在唇部。   这样的阴气,倒不像是有鬼盯上他,更像说错了话或者做错了事,被某只鬼小惩大诫。   付忘川惊疑不定地看着固慈。   不是,这小主播怎么看出他长溃疡的?   固慈正想说自己可以帮忙祛除阴气,手机就响了,是荀耀,说他已经拿到同意书,正在狂奔回来的路上。   阴司衙门有三个园区,分别属于判官司、罗酆六天以及五方鬼帝。   黑白无常属于五方鬼帝的手下,也就是第三园区,而第三园区恰好距离阴差公寓不远。   因而荀耀如果从园区跑回来,估计只会用三、五分钟的时间。   固慈一喜,急忙和付忘川说这个好消息:“付哥,你朋友已经拿到出镜同意书了,等会就能来这里和你见面。”   付忘川刚还差点被带偏,现在又想起了这事。   于是他瞬间冷脸,语气不善道:“固慈,我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只想着让你给我朋友道个歉就算完事,你却一点不觉得自己错了是吧?还跟我演呢?”   “不是的付哥,我真的找到他了。”固慈怕他不信,继续说细节:“他还说他是被人推下山害死的,只是他不记得是谁约他爬山,也不记得是谁推的他。”   之前吃饭的时候,固慈就问过荀耀死因,但荀耀一问三不知,只记得是有个人约他去爬山,之后就是他在山顶看日出,然后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剩下的事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固慈觉得这可能和他摔到了脑子有关系。   付忘川却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气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怒道:“固慈!”   说话时不小心扯到溃疡,他倒吸了口凉气,帅气的脸都有些扭曲。   他又一次控制不住情绪,怒吼道:“你他妈没完了是吧?我朋友现在还在外面喝酒聚会呢,到你嘴里怎么就死了?还他妈你找到他了,撒谎有瘾是吧?!”   固慈被吼的一愣一愣的。   付忘川气的胸口起伏,而弹幕上的观众们也终于想起这两人的“恩怨”。   后来的观众们不知情的,也被知情的观众们添油加醋地告知事情经过。   以至于很快,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指责起固慈,说他为了流量诅咒别人死,简直不要脸,也没有心。   固慈面色复杂地看着暴怒到面相都有些变化的付忘川,等他骂完了之后才小声提醒道:“付哥,你再这么骂人会下地狱的。” 第6章   下地狱?   付忘川直接被气笑了。   这回开始诅咒他了是吧?   他又想开口骂人,但一张嘴,舌头上的溃疡就钻心地疼,他嘶一声捂住嘴,眼泪都疼了出来。   固慈眼看着他唇周的阴气更浓郁了几分,眼睛都瞪大了。   这不是阴气,是咒!   “付哥,你这是被人下咒了。”固慈看在刚才那颗礼炮的份上,没和他计较自己被骂的事,急忙劝阻道:“你要是再无故骂人,溃疡会更严重,到后面你的舌头和嘴可能会直接烂掉的。”   小主播说话越来越难听,付忘川都气的快翻白眼,但他这回是真张不开嘴了。   好在广大网友们会替他发声。   【不是,主播你这就过了吧?咒完这个咒那个,你也太阴暗了。】   【付哥刚才在芒果弟弟那就说了,是被你气上火了才长得溃疡。要说下咒,就是你这个傻逼主播干的。】   【付哥这还能忍,直接给这主播封了得了。哗众取宠的东西。】   “不是我干的!”固慈慌忙摆手,“我没那么坏。”   他又看向付忘川,解释道:“而且付哥,不是我不帮你。如果是单纯的阴气我是可以隔空帮你祛除,但咒术的话我没办法远程帮你,我太弱了。”   眼看着付忘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固慈还以为他被吓到了,急忙安慰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个咒不严重的。只要多晒晒太阳,也不要再无故骂人说脏话,过个两三天自然就好了。”   道行高一些的鬼魂和阴差们,乃至于有些本事的玄学人士,都是可以对人类下咒的,但这属于禁术,会有反噬,所以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会这么干。   也不知道付忘川这是惹了谁。   付忘川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把火气压下去。   他不信固慈说的任何一个字,但他现在没办法开口了,和固慈算账的事还是往后放放的好。   于是他伸出食指,恨恨地对着镜头点了点,咬牙切齿地挂断视频。   网友们替他翻译:【主播,付哥让你等着。】   他挂视频挂的猝不及防,固慈都没来得及拦人。   而几乎在视频挂断的同一时间,固慈的房间门就被人敲响了。   他是在卧室里直播的,大门钥匙他给荀耀分了一把,所以能成功进入客厅来敲他房间门的只有荀耀。   果然,荀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慈哥,我能进去不?”   “进来吧。”固慈快速应了一声,然后拽着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又把身侧另一把椅子拽入镜头范围内。   【怎么个事?主播还要带别人出镜?】   【他刚才不是说付哥那个朋友一会就来了吗?不会真来了吧?】   【怎么可能,主播还说付哥朋友死了呢,难不成他们真在阴间?】   【哈哈哈年度笑话,真的有阴间。】   付忘川嘴里的疼是一刻都忍不了了,他打算立刻去医院,然而就在他准备退出直播间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瞥了眼直播画面。   就耽误这一下,他就看到一个青年闯进了直播镜头。   青年顶着一头灿烂的金发,风风火火冲到镜头前,一屁股坐在了固慈身侧的椅子上。   付忘川瞳孔骤然放大,急忙把手机举到眼前,死死盯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   青年对固慈道:“慈哥,我没来晚吧?”   “应该没晚。”固慈看向屏幕,见礼物榜上付忘川的头像还亮着,便欣喜道:“付哥,你还在吧?我把你朋友找来了。”   荀耀也看到了直播间里那个眼熟的头像,立刻惊喜地凑近镜头:“付哥,是我啊!你能看到我吗?”   屏幕另一头,付忘川直接石化。   是荀耀。   真的是荀耀!   可是,怎么会呢?   荀耀不是应该在聚会吗?   还是说,这是荀耀和固慈联合起来故意逗他玩的?   付忘川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于是他当即就要重新和固慈连麦,准备问个清楚。   然而恰在这时,他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也忽然响起。   他看直播都是用的手里现在这个手机,平时用的则是另一部。   此刻来电话的就是平常用的那一部。   付忘川现在脑子不太清醒,但平时不会有人无故给他打电话,所以看了看屏幕里活蹦乱跳的荀耀之后,他还是先走过去拿起沙发上的手机。   然后他就看到了来电显示的名字——荀耀。   付忘川头皮瞬间炸开,下意识看向左手里拿着的手机。   手机上还播放着固慈的直播,里面传来荀耀期待的声音:“付哥,你还在不?连个麦啊?”   同时,连麦申请也弹了出来。   电话铃声和直播间里的声音同时响着,像两道催命符,刺激的付忘川心脏狂跳。   视线在两部手机上缓慢来回。   半晌,付忘川才缓缓接起右手里的电话,将听筒举到耳边,视线却紧紧盯着直播画面里的荀耀。   荀耀傻傻地看着直播镜头,还挥了挥手试图引起注意,那没头没脑的样子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而在付忘川耳边,陌生的男声从听筒传出,含着笑道:“付哥,直播看怎么样了?真不来玩啊?”   态度和语气都极为熟稔,甚至就连背景音里的说笑声,都是付忘川熟悉的朋友们。   然而,这个和他说话的声音,他却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   付忘川喉结颤动,开口后声音都带着哑意。   “你是谁?”他问。   听筒那边顿了一秒,随即陌生声音笑说:“我荀耀啊。”   默了片刻,付忘川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脸色沉了下来,咬牙道:“哦,小耀啊。你们玩吧,我还看直播呢,先挂了。”   说罢,他就直接挂了电话。   直播间里,连麦申请已经自动挂断,固慈就又重新发起申请。   付忘川磨了磨牙,压着火气接通了视频通话。   荀耀忽然看到付忘川的脸出现在屏幕里,愣了一瞬后倏然大哭出声,差点扑上去抱住摄像头。   “付哥呜呜呜付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荀耀哭的像个被抢了糖的小孩。   【不是,这哥们真是付哥的朋友?】   【哭的也太惨了吧?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谁能来跟我说说!!!】   【啊,这是什么新的剧本吗?我怎么看不太懂了?】   【不是,付哥看起来好像要发火了诶。】   观众们都看的一头雾水,但却看得出付忘川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付忘川沉着脸盯着屏幕里的荀耀,又看看固慈,忽而开口道:“行了。”   荀耀的哭声戛然而止,泪眼朦胧地透过屏幕和他对视。   “玩够了吗?”付忘川顾不得嘴里的疼痛,强忍着怒气道:“你们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什么?”荀耀没反应过来。   付忘川轻嗤一声,冷笑道:“这不是你们商量好的吗?”   他对荀耀道:“你先让固慈跟我说你死了,让我着急生气,然后你再出现在直播间里,又在同一时间找个陌生人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冒充你,好吓唬我,让我觉得自己撞鬼了。”   荀耀愣愣道:“不是,付哥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找人冒充自己了?而且我是真的死了啊。”   “够了!”付忘川怒声道:“到此为止。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滚过来,别让我揍你。”   荀耀从小就是付忘川的小跟班,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所以什么事都听付忘川的。   付忘川也从小就带着他一起玩,有好事从来不忘了带他一起,惹了什么事也是挡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个仗义的好兄弟,好大哥。   而付忘川也极少用这样严厉的态度对他,吓得荀耀都不敢再哭了,也不敢辩解,只能不知所措地看向固慈求助。   固慈倒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蹙眉道:“付哥,你说刚才有人用荀耀的手机给你打电话了?”   付忘川逐渐不耐烦起来。   这几个月他情绪起伏很大,几乎可以说是阴晴不定,人也没之前那么开朗乐观,反倒暴躁易怒。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便努力在调整。   之前他被固慈气的就没控制住,此刻察觉到自己又在失控的边缘,便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气,把到嘴的脏话生生咽了回去,只道:“别说这事不是你们干的。”   荀耀崩溃道:“哥,亲哥,我真不知道这事啊!而且我怎么可能用我自己死了这种事和你开玩笑呢?我敢吗?”   付忘川忽然一怔,被怒火扰乱的大脑也被这句话点醒了。   他太了解荀耀了,因而此刻冷静下来之后,便能发现荀耀这个反应确实不像说谎。   而且荀耀说得对,他怎么可能和他开这种没轻没重的玩笑?   所以......   一个离谱的“猜想”,或者说是“事实”在脑海中放大、叫嚣,以至于他半晌都没能再说出话。   观众们看到这里,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   【等会等会,所以付哥和这个金毛真是好朋友,而金毛和主播一起设计和付哥开玩笑?】   【可是金毛看着很真情实感诶,而且付哥现在这个表情也不太对,不会金毛真没说谎吧?】   【怎么可能是真的?我看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炒作。】   【这就是铁定的炒作啊,付哥昨天就表示出想要捧这个新人的意向了,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付哥和主播商量好的剧本。】   混迹网络久了,什么炒作手段,什么剧本都见过,这些观众们越想越是那么回事,估计真的是个剧本。   不得不说,这剧本很新奇,也确实把握住大家的好奇心了。   可付忘川却知道这不是剧本。   如果荀耀没骗他,那这一切就都是真的。   固慈真的是阴差,而荀耀,也确实已经......   付忘川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他的三观和唯物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最让他难以接受的,还是自己和荀耀居然就这样天人永隔。   他心情复杂地注视着荀耀,这一回,他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比如荀耀不同于常人的惨白面孔和唇色,比如他衣领上沾染的疑似血迹的凝固物。   付忘川感觉自己好像快呼吸不过来了,艰涩道:“荀耀,我再给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这是最后的挣扎,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眼眶也泛起酸意。   果然,荀耀用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道:“付哥,我真没骗你。我真的死了,四天前就死了!”   说着,他就忍不住哽咽。   心头骤然一沉,付忘川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坐倒在地。   他看着屏幕里熟悉的脸,眼眶血红一片。   谁能想到前几天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好兄弟,转眼就变成了鬼魂?   付忘川终于意识到,荀耀是真的不在他身边了。   他们再也不能一起说笑打闹一起勾肩搭背,说好一起冲浪的海还没去,要喝的酒还没尝,现在却只能隔着屏幕见上一面。   如同他了解荀耀一样,荀耀也很了解他。   因而看到他这副模样,荀耀便知道他是信了。   “付哥。”荀耀吸了吸鼻子,说:“你相信我了是不是?”   见付忘川果然没否认,荀耀当即抹了下眼泪,迫不及待地开始交代遗言:“付哥你先给我烧点钱过来吧,我现在穷的叮当响,要不是慈哥找到我,还带我吃饭,给我提供住处,我可能都要去当孤魂野鬼了。对,你最好再给我烧点房子车子,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的,能烧的都给我烧点。”   “还有我爸妈,他们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承受得住。你帮我照顾点他们好不好?”   付忘川喉结滚动,没能说出话。   “哦对了,还有我那些模型,你也一起给我烧来吧。尤其是我的女神们,莉莉丝,安吉丽娜,我没有她们怎么睡得着觉呜呜呜。”说着,荀耀就又想哭了。   付忘川悲痛的心情被他最后这句给生生打断了,胸口卡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固慈感受到荀耀散发出来的悲伤气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无声安慰。   付忘川从情绪中缓过来,这才重新看向一直沉默的固慈。   想到自己先前对固慈的态度,他顿时觉得又尴尬又羞耻,还有点后怕。   他那样凶固慈,还给他发了那么多消息骂他,可固慈还是说到做到,帮他找到了荀耀,还把人照顾的这么好,甚至愿意带荀耀一起直播,不然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荀耀。   不,如果没有固慈,他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最好的兄弟已经死了。   而且固慈可是阴差,哪里是他一个普通人类能得罪的?   可固慈不仅没和他计较,还告诉他怎么对付自己被下的诅咒。   这小阴差人也太好了!   越想,付忘川就越觉得自己之前实在过分,简直令人发指!   浓浓的愧疚无处弥补,他便打开礼物界面。   直播屏幕上忽然炸开绚烂的礼物特效,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固慈也是,在看到送礼人是付忘川后,微有些惊讶。   “小慈,不,慈哥。”付忘川现在哪还敢叫他小慈,也学着荀耀叫他“慈哥”。   “对不起慈哥,之前是我太不懂事了。”付忘川局促道:“谢谢你不计前嫌帮我照顾荀耀,我知道你可能不缺我这点礼物,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为你做什么来弥补我之前犯的蠢。你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吩咐,我肯定尽全力。”   固慈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只顾着看右上角的礼炮连击次数。   一百了!两百了!   固慈整只鬼都有点飘。   谁说他不缺这点礼物的?   他缺极了!   付忘川把自己直播账户里所有的金币都打赏完了,足足刷了两百多个礼炮,再次成为礼物榜第一,呵先生退居第二。   固慈的直播间又一次成为全平台最瞩目的那个,在线人数直奔五百万。   凌晨两点多,这个在线人数简直高的惊人,似乎全平台的观众都过来了。   【我去,这是什么发展?付哥居然给主播道歉了?!】   【救命我都快信了,固慈不会真的是阴差吧?这世界这么玄幻吗?】   【剧如本,不会这也有人信吧?我只能说到这里我完全肯定这是剧本了,无论是固慈、荀耀,还是付哥和那个呵先生,全都是剧本的一环。】   【这剧本好啊,摩多摩多。】   【不过只有我好奇付哥刚才说的那个电话吗?感觉这个剧本不简单诶。】   固慈也还记得那个电话,见这一人一鬼都冷静下来,便再次问付忘川道:“付哥,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是有人用荀耀的手机给你打电话了吗?他说什么了?”   荀耀说他是被人推下山的,所以肯定会有一个凶手,说不定这个手机就是线索。   荀耀也想到这事,脑海中忽而划过一抹灵光,激动道:“不对啊付哥,我记得我去爬山的时候是带着手机的,还在群里发消息了。如果它没跟我一起掉下山,那谁能拿到它?”   付忘川心头一跳,想到了一种可能。   下一刻,固慈就已经说出了他的猜测:“不会是凶手拿走了吧?” 第7章   真的会是凶手吗?   “也有可能是好心人捡到了吧?”荀耀弱弱开口。   付忘川当即否定道:“不可能。”   “为啥?”   付忘川想到刚才那通电话,后知后觉地有些后背发凉。   他搓了搓手臂,道:“因为那个人在电话里,说他自己是‘荀耀’。”   “什么!”荀耀瞬间炸了,“他居然还敢冒充我?!他没让你给他转账什么的吧?”   怪不得付忘川之前那么生气,还说他找人冒充自己,原来是真的有人用他的身份给付忘川打电话了。   固慈经常听小组的无常们说八卦,所以知识面还挺杂。   他这会儿就想到了之前听过的一个八卦,据说是一对老夫妻的女儿被人偷了手机,然后小偷用女儿的身份问老两口要钱,把他们的积蓄全都骗走了。   知道真相后老头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就死透了。   据说屠夫去勾魂的时候,老头还求她把骗子的魂一起勾了,被屠夫无情驳回。   如果害死荀耀的凶手真是为了骗钱,那就太可恶了!   固慈觉得这事简直严重至极,急忙对付忘川道:“付哥你快报警吧,被骗的钱肯定能找回来的!”   付忘川摇头道:“没,他没要钱,只叫我出去玩。不过他声音都没做伪装,还直接说自己是‘荀耀’。我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以为是你们在合伙玩我,就气的直接挂了。”   “啊,不要钱?”固慈看向荀耀,“那就是你得罪什么人了?”   “不可能。”荀耀信誓旦旦道:“我这人出了名的仗义,从来不干坏事,不可能得罪什么人。”   “确实。”付忘川颔首道:“我也想不到他会得罪谁。”   荀耀就是个傻白甜。   因为他和付忘川从小上的都是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学校管的严,家里人也管着,所以他们谁都没养成那些富二代的优越感,之后也是上了大学,慢慢和圈子里的二代们接触,这才和蓝邵元等人成为朋友,拥有了自己的圈子。   而荀耀更是从小到大对谁都是乐呵呵的,有点老好人的意思,很难得罪什么人。   “那就奇怪了,不图钱,也没有仇,那他图的什么?”   固慈困惑地看着荀耀:“而且有一个问题。既然凶手都把你推下去了,如果想要毁尸灭迹,他不应该直接把你随身的东西也都扔下山吗?为什么还要带走手机呢?”   荀耀傻傻道:“对啊,为啥呢?”   “我怎么觉得他这样,像是生怕别人查不到他,或者他觉得就算查到他也拿他没办法。”固慈努力动脑,但还是想不明白凶手这么做的意义。   “算了,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吧。”固慈道:“付哥你要不先报警?”   付忘川这会也回过味来,忙点头应下,拿起另一部手机准备报警。   然而点开手机的瞬间,他就猛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不出意外,此时此刻,他们的几个朋友应该已经都被“荀耀”约去了会所聚餐。   如果那个假荀耀真的是凶手,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伤害到其他人?!   付忘川脸色一白,他来不及多做解释,急忙拨通了蓝邵元的视频。   蓝邵元是他们这帮人里最爱玩的一个,几乎每一场酒局都不落。   接啊,一定要接!   付忘川心中默念,终于,在响了半分钟后视频才被人接通。   灯红酒绿中,红发寸头青年冲着镜头笑出酒窝,大声道:“川儿啊,找我有事儿?”   见人还好好的,付忘川不由得松了口气,但仍钓着一颗心。   他怕那个假荀耀就在蓝邵元附近,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不敢贸然让蓝邵元带其他人离开,也不能在此刻透露自己已经知道荀耀的死讯。   于是,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正常一些,迂回道:“邵元,你和荀耀在一起吗?”   “荀耀?”蓝邵元抬眼看了看,然后便起身有些踉跄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边走边道:“他在呢,你等等啊,我过去找他。”   付忘川本想着蓝邵元肯定会说荀耀不在,这样他就可以说自己有事找人帮忙,联系不上荀耀,只能求蓝邵元帮忙。   这样对方就可以顺其自然地离开包厢,他们就有单独说话的空间了。   至于为什么不发文字消息,付忘川也还是怕那个假荀耀会在一旁监视。   只是他没想到蓝邵元会是这个反应。   什么叫“荀耀在呢”?荀耀怎么可能和蓝邵元在一起?   付忘川看了眼直播间里的荀耀,又看向蓝邵元那边,莫名开始心慌。   他终于发现,这件事似乎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会所包厢里,富二代们搂着女人喝着酒,兴致来了拿过话筒嚎两嗓子,纸醉金迷。   蓝邵元喝的有点高,他举着手机走到包厢最中央的沙发上,坐下去的时候把身旁的青年也一并撞歪。   青年扶了扶眼镜,废力地把他撑起来,醉醺醺地笑着大喊:“邵元啊,继续喝啊!你不是最能喝了吗!”   “等会喝!”蓝邵元嬉笑着揽住他的肩,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你付哥找你。”   青年扶了扶镜框,眯着一双深沉的黑眸望向镜头,停顿了片刻,他才冲视频对面的付忘川露出个笑,嘴唇一张一合。   付忘川和青年四目相对,同时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很黑,很瘦小,也......很陌生。   可对方却那样熟稔地叫他“付哥”,就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了一样。   付忘川脑海中忽然乱糟糟一片,有个声音似乎隐隐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终于,他听清了。   那声音在说:“他是荀耀啊,你最好的朋友。”   荀耀?   这是荀耀吗?   荀耀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好像,是吧......   付忘川有些恍惚,然而忽然间,固慈清亮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付哥?你没事吧?”   付忘川精神一震,再看向屏幕里那个青年时,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这不是荀耀!   这是谁?!   视频对面的陌生青年似乎也喝了不少,双眼迷离。   忽而一只染着红色指甲的纤手出现在镜头中,挑着青年的下巴微微一勾,青年整个人就顺势离开了镜头范围。   付忘川反应过来,立刻手忙脚乱地关闭了视频通话。   “嗯?”蓝邵元看了看已经关闭的视频通话,“什么意思这是?”   “邵元,你的歌。”   话筒被塞进手里,蓝邵元便随手把手机放到桌边,继续嗨。   黑瘦青年躺在女人柔软的怀中,任由对方喂他喝了半杯红酒。他脸上笑意不变,然而视线在瞥向桌上的手机时,眼底却闪过一抹异色。   房间内,付忘川虚脱般,汗水浸湿了全身。   刚挂断视频的手机从他手中滑落,他浑身发颤,但左手仍紧紧握着另一部手机,里面传出荀耀担忧的呼唤。   “付哥你咋了?没事吧?”荀耀紧张地凑近屏幕。   屏幕里,付忘川神色狼狈,眼神直愣愣的。   固慈诧异地眨了眨眼,他看到付忘川的魂魄从身体里飘出来了一些。   他知道人类被吓的狠了会有离魂的症状,不过解决这种情况对阴差来说很简单,于是固慈左手掐了个决,嘴里轻声念了一句:“付忘川。”   清亮的嗓音忽而在耳边炸开,付忘川浑身一颤,倏然看向手机。   在看到屏幕里的固慈后,他终于从极度的惊惧中缓过来,但恐惧仍侵蚀着他脆弱的神经。   见他回魂,固慈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不知道。”付忘川声音嘶哑,说话间,唇角甚至溢出了一丝丝鲜红的血。   刚刚他不自觉地就咬破了唇,舌头上的溃疡也破了好几个。   但他此刻根本感受不到嘴里的痛感了,他只记得刚刚和那个青年对视时的感觉。   那感觉难以形容,但足够令人胆寒。   付忘川到现在都缓不过来,急迫地想要和谁说说话。   恰好直播间里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一个是此刻能让他感觉到安全感的阴差。   于是他双手捧着手机,顾不得自己还在直播间里,迫不及待道:“我看到那个人了!小耀,他就是在冒充你!”   他眼前似乎再次晃过那双陌生的,带着醉意的黑沉双眸。   付忘川失去了自己最在意的形象和体面,只剩惊惧。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他差点再次吓到魂魄离体,急促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今早我给马管家打电话,他说你昨天就回家了,可是你明明四天前就已经死了,回家的不可能是你!”   “还有,还有那个拿着你手机的人,他用你的微信约我们出去喝酒。我不认识他。可刚才我给邵元打视频,说找你,邵元居然就给我看了那个男人,说他是你,那个男人还和我打招呼!我、我不懂,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他语无伦次,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不过任谁忽然知道自己朋友死了,而另一个陌生人却替代了朋友的身份,周围的其他人还似乎对此豪无所觉,甚至就连自己都差点“指鹿为马”,那都会觉得是自己疯了,能冷静下来才怪。   荀耀被他吓到了,但第一时间还是先安慰道:“付哥你先冷静,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付忘川低吼,“那个人现在就和他们在一起喝酒,他还叫我付哥!我还差点就信了他是你!”   付忘川猛地反应过来,惊恐道:“对!他居然能影响到我的认知,他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荀耀咽了咽口水,他从没见过付忘川这么失态的样子。   打小他就把付忘川当主心骨,现在付忘川一慌,他就更六神无主了。   观众们也被付忘川的表现惊到了,弹幕疯狂滚动。   【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报警吗?怎么付哥忽然就这样了?】   【没听懂吗?是付哥刚才给其他朋友打视频,结果发现那个朋友指鹿为马,说另一个陌生人是荀耀。】   【还有付哥说那话啥意思啊,他也差点把那个陌生人当成荀耀吗?妈呀,我怎么觉得后脖颈凉凉的,感觉是好大的阴谋。】   【灵异事件!肯定是灵异事件!这和主播的定位对上了!】   【哇哇哇剧本越来越精彩了!好耶!而且付哥演技大爆发,不去拍戏真是可惜了。】   固慈没心情注意弹幕,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所以还算是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并且从付忘川的话里听出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知道近些年来人间确实不太平,阳界和阴界的界限在被谁刻意地模糊,导致人间灵异事件频发。   其实固慈被委派科普阴间的任务,也是上司们开会决定的,为的就是让人类对阴间,尤其是对各类鬼怪和灵异事件多些了解。   这样遇到灵异事件时,大家也能知道正确的应对方法,不至于太过恐慌。   时间久了,人类就不会再惧怕鬼怪,也就是所谓的“见怪不怪”。   固慈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连麦的观众,就似乎遇到了灵异事件。   不过仔细想想,这件事确实处处都透着诡异。   怎么说呢,似乎他误打误撞地专业对口了。   于是小阴差思忖片刻,才开口道:“付哥,你先冷静一下。”   固慈长得小年纪也小,但他说话的时候却总是很温和很耐心,给人一种怪异的、如同长辈一样的包容感。   付忘川和荀耀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忽然找到了主心骨,都没刚才那么慌了。   固慈其实心里也没底,但这似乎在他的工作范畴内,付忘川和荀耀又是他新交的朋友,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付哥,这件事你自己应该解决不了,我先问问焱无常怎么办。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到时候应该会有专业的人去帮你解决这事。”   说着,固慈就已经拿出手机给焱无常发了消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交代清楚。   等他发完消息,荀耀才小声问道:“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慈哥?付哥不会有危险吧?”   “暂时应该不会吧。”固慈也不能肯定。   知道有人会帮他,付忘川勉强让自己恢复了一点冷静,也有心情在意别的事了。   他问固慈:“那慈哥,我能不能先让人去找荀耀的尸体?钱什么的要怎么烧才能送到他那?”   到了真正的专业领域,固慈顿时自信起来,说道:“可以先烧钱什么的给他。他现在没有下葬,你在哪烧都行,烧的时候把他的姓名户籍地和八字写在黄纸上一起烧了,他就能收到了。”   “哦对,纸钱最好是买瑞鹤印刷厂的,他们家质量好,汇率会高一些。要是不怕麻烦的话可以多买点金箔纸自己叠小元宝,那个汇率最高。”   付忘川压下心里残存的恐慌,连连点头,把固慈的话都认真记下来。   弹幕上大家又开始嘻嘻哈哈,觉得固慈编的有模有样的,但付忘川却不能再和他们共情了。   “那我的尸体呢?”荀耀可怜兮兮地看着固慈,“我不想待在深山老林里。”   固慈不确定道:“应该也会有专业的人去做,咱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阳间是有特殊机构的,叫【阴阳司】,也算是半个阴间机构。   听周工她们说阴阳司是专门处理人间灵异事件的,荀耀这事如果真是灵异事件,那应该也归他们管。   荀耀勉强放下心,又转头对付忘川道:“对了付哥,你一定记得帮我把那些模型烧过来嗷。”   付忘川点头应下,转念又吓道:“等会,那我岂不是得去趟你家?”   那个替代荀耀的人应该也会去的吧?   那人即便不是鬼,也实在邪乎的很,他可不想碰上。   荀耀也想到这茬,急忙道:“那你还是别去了,给我烧点钱和房子啥的就行了。”   固慈手机响了一声,是焱无常。   他看了消息,然后有些为难地看向付忘川,道:“付哥,你或许必须去趟他家了。” 第8章   凌晨两点多,低调的黑色SUV驶离市区。   付忘川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看一眼主控台上放着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依旧显示着固慈的直播间。   “没事付哥,咱们就是去确认一下,确认完你就可以回家了。”荀耀喋喋不休地说着,让付忘川不至于太过心慌。   固慈也时不时开口加油打气:“加油啊付哥,你可以的。”   刚才焱无常给他回的消息里,是说让他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灵异事件,是不是真的有人用特殊方式替代荀耀。   要不然就是浪费特殊部门的精力,说不定会被罚款,还会害的焱无常被上司骂。   固慈就只好让付忘川去荀耀家里看看。   因为父母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孩子的,所以可以先让荀耀和他父母隔着直播间见一面,如果连他父母都认不出他,那这事就绝对是灵异事件无疑了。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直接报给阴阳司,把这事交由那些人处理。   固慈还是很担心付忘川的,本想申请外出陪他一起去荀家,免得他出什么事。   可是焱无常没同意他的外出申请。   固慈也没办法用阴间的手机和付忘川加微信,他们也就不能私下里打视频处理这事,以至于现在只能用直播连麦交流。   付忘川现在彻底把固慈当成了主心骨,又一心想要查清害死荀耀的凶手,于是脑子一热就直接出门了。   只是车子刚开出停车场他就开始害怕了,只得给自己洗脑。   或许这是误会呢?或许可能就是蓝邵元喝高了认错了人。   又或者那个男人是某个新加入他们圈子的富二代,不是什么凶手,更不是什么鬼怪。   毕竟付忘川当时没听清那个男人的声音,不能完全确定对方就是之前用荀耀的手机给他打电话的人,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他想过再给蓝邵元打电话确认,但又担心万一这真的是什么灵异事件,那就会打草惊蛇,甚至会因此害了蓝邵元等人,所以最终他也没再联系对方。   而且即便那个男人真的有什么不对劲,此刻也应该还在会所玩,而不是在荀家,那他去了荀家也是碰不上对方的。   合理的,安全的。   这么想着,付忘川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于是,直播间里新进来的观众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人两鬼隔着直播间,带着几百万网友行驶在凌晨的快速路上。   大家不明所以,开朗发问:   【这是什么直播啊?怎么这么多人看?】   全程跟下来的观众们也没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要知道大家一开始是来看付忘川打脸固慈的,结果后续发展真是如脱缰野马。   先是付忘川反被打脸,给固慈刷了两百多个礼炮道歉,一口一个“慈哥”,宛如一个合格的小弟。   之后就是荀耀的死因成疑,似乎还和灵异事件挂钩了。   眼看着直播间热度越来越高,新来的观众也越来越多,老观众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整件事给介绍完了。   新观众们目瞪口呆——   【所以,固慈身边这位确实是付哥那个去爬山的朋友,但是现在有另一个人替代了他的身份?】   【而这位阴差主播在请示了上级之后,就派付哥直播去朋友家探探虚实?】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医美换脸吗?还是什么?啊啊啊这个剧本我喜欢!】   【不是换脸吧,如果带入“阴差”这个身份和世界观,那应该更玄乎一点吧?说不定是鬼魂替代人类哦。】   【好刺激啊,好看爱看,付哥你开车能不能快点!】   固慈也没忘记自己的科普任务,时不时看一眼弹幕,想着大家如果有什么疑问他可以解答,但大家的脑回路实在有些奇怪。   他们怎么会觉得这是剧本呢?   没看付忘川刚才吓成什么样了吗?还有荀耀,那哭的也老惨了。   【你们是没看到,刚才付哥和荀耀演技有多炸裂,一个说哭就哭,一个“吓”的脸色惨白,真的牛!】   【而且小慈也一直在角色里啊,始终是最冷静的一个,还谨记自己是个小小阴司打工仔,做什么都要焱无常批准哈哈哈。】   【只有我在舔颜吗?他们三个都好帅啊!付哥就不说了,全网最帅富二代。小主播也完全是另一个风格的好看,又可爱又呆萌!每次正经说话的时候我都好想捏捏他的脸蛋嘿嘿嘿!】   【而且小慈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就更想让人欺负了哈哈!还有新出现的荀耀虽然好像有点憨,但颜值也是没得说,哭成那样脸都不崩。】   【兄弟姐妹们我录屏了,等会开个超话咱们细细分析。我预感这直播会火,这种直播模式也要火。】   固慈惊奇地看着这些弹幕,对人类的脑回路有了更新的了解。   而且一个小时前大家都还那么讨厌他,骂他,现在居然都变了态度,甚至有人夸他可爱。   好神奇啊。   付忘川家老宅和荀耀家在同一个小区,位于渤海区南部的半山别墅区,都是独栋独院,隔着一段距离各自伫立着。   付忘川上大学后就搬出来住了,还住在市区闹市,因而虽然凌晨街上没什么车,他也开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到小区。   他没回自己家,而是直接去了荀耀家。   因为是熟悉的车,所以他畅通无阻地进了荀家院子,一路开到主别墅门前。   他拿着手机深吸几口气,在固慈和荀耀期待的眼神中,在百万网友的催促中,视死如归般下了车。   十二月的康安市已经很冷了,付忘川只穿了件羊毛大衣,刚下车就被冷的一抖。   管家马叔还没睡,在知道是付忘川的车来了之后,就亲自出门来迎了。   他看到付忘川后立刻走近,笑眯眯道:“付二少爷,您来找少爷吗?”   “啊。”付忘川神色僵了一瞬,道:“他在家吗?”   “少爷今晚出去聚餐了,还没回来。”马叔道。   付忘川也不知道自己该开心还是该闹心,开心于那个陌生男人没回来,闹心于真有这么个假少爷!   但他来都来了,想着还是再去找荀耀父母确认一下,于是跟着管家进了屋。   “叔叔阿姨在家吗?”付忘川还没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爷太太都在家,要我去请他们下来吗?”马叔道。   付忘川点头:“麻烦了。”   马叔愣了片刻,他本来只是客气一下,但没想到这都凌晨三点了,这付二少居然真的要找老爷和太太。   但他也没多问,转身去了楼上。   有值夜班的佣人送上茶点,付忘川沉默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紧张。   等到佣人放好茶点走远,他才把手机拿出来握在手里。   他戴着耳机,听到荀耀在和固慈说话:“慈哥,我、我有点紧张。我爸妈要是认不出我怎么办啊?”   固慈却没空搭理他,而是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然后急忙对付忘川道:“付哥,我想看看你周围的环境。”   付忘川不明所以,但听话地举起手机四周拍了一圈。   【哇,这是客厅吗?也太太太大了吧!】   【挑高的天井诶!而且那颗巨大的圣诞树也好有氛围啊,是为圣诞节做准备的吧?】   【这就是富人吗?付哥我总算知道你多有钱了,演个戏都有这么大排场。】   荀耀怀念地看着熟悉的场景,想到自己以后再也没办法在那里生活,眼眶就又红了:“那颗圣诞树,还是我和我妈一起布置的呢。她还说圣诞那天叫亲戚朋友都来家里开派对,我却没等到......”   付忘川心里一酸。   想到害死荀耀的凶手,他心里的恐惧都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戾气。   而和所有人看到的都不一样,固慈除了看到那些精美的装潢之外,还看到了许多阴气。   很淡,丝丝缕缕,却无处不在,无形地影响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这下不用确认了,这么多的阴气,绝对和灵异事件扯不开关系,荀耀的父母住在这种环境里,不被影响就怪了。   还有刚才那个管家,肯定也被影响了,不然也不会把陌生人认成自家少爷。   “付哥。”固慈骤然严肃下来,道:“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付忘川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但也来不及反应,立刻起身就往外走。   而此时别墅外已经又停了一台车,纤瘦高挑的女人穿着昂贵的皮草,扶着矮瘦的青年下车。   青年脚步有些许踉跄,手也不安分地在女人腰间流连。   屋内,付忘川路过两位面露诧异的佣人,快步推门跑出别墅。   可刚迈下台阶,他就迎面对上了那一男一女。   付忘川脚步一滞,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死死握紧掌心里的手机。   那黑瘦的青年扶了扶眼镜,定定地看着几米外站着的付忘川,反应了片刻,才醉醺醺地笑道:“这不是付哥吗,你怎么来我家了?” 第9章   等会,这男的说了什么?   他说“我家”?   所以,这人是真的替代了荀耀?   付忘川心如擂鼓,一时难以反应。   他手里还拿着手机,所以面前的一幕也被完完整整传递到了直播间里。   观众们不明就里地看着那陌生的一男一女。   【等等,这俩人谁啊?是新“角色”吗?】   【我天,这不会就是那个代替荀耀的假少爷吧?那那个漂亮小姐姐又是谁?】   【这哥们长得也太......还不如我呢,他身边那美女图啥?】   【没听这男的说么,他说“我家”,说明他就是替代荀耀的那个人。只是怎么不找个帅点的男演员啊,这和荀耀本人也差太远了,对我的眼睛很不友好!】   固慈在看到那一男一女的时候不由得蹙起眉。   这两人身上也带着丝丝缕缕的阴气,但不浓重,和刚才镜头里一闪而过的荀家佣人身上差不多。   按理说如果真是这两人搞的鬼,那他们即便不是恶鬼,身上也不该只有这点阴气。   可他却发现他们身上不仅没有那么多阴气,甚至还是人类。   如假包换的人类!   固慈察觉到直播画面在微微发颤,便明白是付忘川在抖,立刻开口道:“付哥你别怕,他们是人。”   付忘川听到他的声音,终于从一开始的惊慌中回过神来。   是人?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人,用极小的声音,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确定吗?”   “我确定。”固慈笃定道。   付忘川胆子其实不算小,他怕的也只是那些未知的东西,但对于人类,他付二少还真没怕过谁。   于是在知道那两人确实都是人类之后,他手也不抖了,腰也直了,就连下巴都微微上扬。   而他也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害死荀耀的凶手。   想到这,付忘川眸色微暗,暴躁的情绪又开始翻涌,但被他再次强压了下去。   他沉着脸,重新打量起那两人。   之前在视频里,青年的脸隐在会所明灭的灯火中,付忘川又极度恐惧,以至于他只记得对方有一双黑沉可怖的瞳孔,却不记得对方完整的容貌。   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确认了对方是人类,所以没有了恐惧。   总之付忘川此刻看着那个青年时,并不觉得他有多吓人,反倒觉得有些眼熟。   他没记错,他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只是,会在哪呢?   还有那个女人,身形高挑纤细,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微微打着卷,她眉眼精致,唇瓣殷红,下唇上还有颗很明显的痣。   付忘川记得这个女人。   恰在此时,耳机里传来荀耀激动的声音,咋咋呼呼道:“不是等会,那是安妮,我女朋友啊!”   固慈诧异地看他:“你女朋友?”   “对啊!”荀耀终于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他忙道:“慈哥,付哥,我想起来了,我之前是和安妮一起出去旅游的!”   先前各种事情发展的太快,付忘川都没来得及细想,但现在他也记起了这事。   荀耀确实是和安妮一起出去旅游的,之前他在群里发的海钓照片中,安妮就陪在他身边。   据他所知,两人刚在一起两个多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付忘川的视线在安妮和假荀耀脸上扫过,暗暗攥紧了手机。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这两人合作完成的?   而荀耀盯着画面里的人看了一阵后,有些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我觉得那个男的好眼熟啊,但我记不清是在哪见过他了。”   听到他这么说,固慈便道:“那你很有可能认识他,说不定真的是你得罪他了。”   “啊,不会吧......”荀耀苦恼地挠了挠头。   “先不说这个,我现在去和焱无常报备一下。”固慈道:“付哥你就先从这个地方离开吧,我怕你待久了会被影响。”   说罢,他就拿起手机,起身去客厅里给焱无常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慵懒困倦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隐隐带着不耐烦道:“谁啊?”   固慈有点怕她,小声道:“焱姐,我是固慈。”   “哦,什么事?”   固慈不敢多耽误时间,急忙道:“刚才的事我已经确认了,确定是灵异事件,您看是不是要联系一下阴阳司?”   “啧。”焱无常似乎低声吐槽了句什么,然后道:“给你个号,你自己联系吧。”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接着就有一条新消息提示,是一串电话号码。   固慈一看就知道这是阴间的手机号,因为只有六位数。   阴阳司果然是两界桥梁,居然能把阴间通讯连接到阳界去。   固慈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打出电话。   听到接线员的询问后,固慈便把事情交代了一遍,确认对方会派人去解决之后,固慈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后续的事情应该就轮不到他操心了。   他一身轻松地回到卧室,却发现荀耀正坐在椅子上,满脸尴尬和无措。   固慈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过去:“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慈哥。”荀耀老实地退开一些距离,方便固慈回到原位。   固慈坐到椅子上,一抬眼就发现付忘川那边的直播画面变了,重新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客厅。   付忘川似乎正坐在沙发上,而在镜头对面的沙发上,安妮和青年并肩坐在一起,两人脸上都挂着笑。   固慈:“?”他看向荀耀。   “我劝不动他。”荀耀小声道:“付哥说要探探这两人的底细。”   固慈:“......”   弹幕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固慈瞥到一条形容付忘川的,深以为然。   “全自动闯祸机”,很贴切。   固慈担忧道:“付哥,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就快点离开这里。我已经通知阴阳司了,会有人去调查这事的。”   付忘川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擦了两下手机镜头,表示他听到了。   他的小动作没被发现,醉醺醺的青年懒懒倚在沙发靠背上,听着安妮说话,时不时笑两声。   安妮本身性格就很外放,又喝了些酒,谈话兴致很高。   她对付忘川笑道:“付哥你是不知道,荀耀几乎天天在我耳边提你名字,说你是他最重要的兄弟,害的我还吃了好多醋呢。”   付忘川此刻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对付鬼他不行,对付人那可是轻而易举。   他牵唇笑了笑,说:“对了,我记得你们是同事?”   “嗯。”安妮侧头看了看青年,笑道:“我是公司经理嘛,本来有机会提成副总的,但荀耀直接空降。”   她又看向付忘川,吐槽道:“一开始我还烦他烦的要死,觉得他一个关系户肯定没什么真本事,但没想到他也不是那么没用。”   她虽然在吐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很喜欢自己男朋友的。   付忘川听着她的话,视线落在那青年身上,而后敏锐地看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有意思。   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付忘川忽然问道:“你们之前出去玩的怎么样?”   “很好啊,很有意思。”安妮回忆道:“我们去海钓、冲浪,还去了落霞山。”   付忘川眼神微动,道:“你们去爬山了?”   “我没去。”安妮嗔怪地拍了下青年,和付忘川告状说,“付哥你得说说他,我都说陪他一起去看日出,他非说要自己去。我看他肯定是约了什么人,不想让我知道呢。”   真的去爬山了!   那安妮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到底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付忘川思忖间不由得有些走神,而那青年此刻却已经缓缓坐直了身,他神色晦暗地盯着付忘川,像是在确认什么。   青年的神色透过直播镜头呈现出来,更显阴翳。   【卧槽,这眼神,我有点害怕啊啊啊!】   【好吓人啊,我觉得这哥们像是要把付哥刀了。】   【我直接起鸡皮疙瘩,这演技直接吊打娱乐圈那些花瓶好吗!】   荀耀也吓到了,下意识握住固慈的手臂向后缩了缩,小声道:“慈哥,他、他不会是发现付哥在直播了吧?”   固慈小声道:“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可能猜到付哥没被他影响了。”   他俩的小声蛐蛐让付忘川回过神来,抬眼就对上了青年那双黑沉的双眸。   付忘川心一跳,汗毛直立。   又是这个眼神!   不过只对视一瞬,那青年就笑了,温声道:“付哥,你刚不是说来找我爸妈说事的吗?他俩估计都睡下了,要收拾一下才会出来见你,咱们不如先上楼等等,玩两把游戏?”   他们一家三口的卧室都在三楼。   三楼还有一个大客厅,几乎都被荀耀改成他的模型展览区和电竞区了,因而往常付忘川来找荀耀时,两人也更愿意待在三楼客厅。   对了,模型。   来都来了,不如就把荀耀最喜欢的那几个模型拿走烧给他。   付忘川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的,但看着对面那青年瘦弱的身形,他心里又有底了。   小鸡崽似的,也就眼神可怕一点,但在绝对的武力差距面前,那点眼神威慑力又算什么?   于是,付忘川欣然起身,同青年和安妮一起上楼。   安妮是个闲不住嘴的性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对了付哥,你应该认识荀耀的室友们吧?”   付忘川和荀耀不在一个大学,甚至不在一个城市,但他也见过几次荀耀的室友,共三个人,付忘川对他们的印象都还不错。   “他们寝室不是一共三个人吗,总是玩斗地主......”   安妮继续说着好笑的事,可付忘川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目光落在青年瘦削的肩背上,脑海中某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他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假荀耀了。   是室友,是荀耀的室友,赵莫潜!   付忘川压下心里的惊怒,勉强保持着冷静,和两人来到楼上。   安妮有自己的房间,上楼后便去自己房间洗漱了。   而客厅里,付忘川也看到了荀耀最喜欢的那几个模型,都还完好无损地摆放在展柜中。   他停下脚步,然而赵莫潜却直接路过客厅,往卧室走去。   付忘川站在原地,冷声问道:“你去卧室干什么?”   赵莫潜回头看他,理所当然道:“我换身衣服,这一身酒气熏的我难受。”   付忘川很膈应对方这种理所当然的口气,一个鸠占鹊巢的东西,也配?   赵莫潜要笑不笑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道:“你发现了吧?”   付忘川一凛。   “果然。”赵莫潜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笑道:“那你肯定很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付忘川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话,冷眼注视着对方。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赵莫潜忽然沉了脸,咬牙道:“他死有余辜!”   付忘川心中猝然升起怒火:“你他妈放屁!”   他近日来本就暴躁易怒,之前都努力忍着,但面对这个害死自己兄弟的凶手,他可不想忍。   于是,付忘川完全不再收敛脾气,快步上前,一把就掐住了男人的脖子,把他狠狠惯在了卧室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只两句话的时间,情况大变。   荀耀和所有观众一样,完全没反应过来。   固慈本能地觉得要出什么事,急忙道:“付哥你冷静一下,快离开这里!”   然而他话音未落,被掐着脖子的赵莫潜就已经扯起唇,掌心在门把手上一按。   卧室门打开的瞬间,两人重重跌入浓重的阴气中。   固慈看到那如有实质般流动的阴气后,暗道一声完蛋,立刻起身,披上披风后直接从窗户飘了出去。 第10章   荀家。   付忘川告别了荀耀父母,和赵莫潜一起来到一楼客厅。   “那就这么说定了付哥。”赵莫潜含笑看着面前的人,“圣诞节你们来我家一起过。”   付忘川笑道:“行,那我先回了。”   “还有这个。”赵莫潜把手里的溃疡贴递给他,调笑道:“你也赶紧找个女朋友吧,好泄泄火。”   付忘川接过药,闻言蹙眉道:“什么泄火。你别跟邵元学那些不正经的,和人家安妮好好处。”   “知道知道,开个玩笑嘛。”   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玄关处,付忘川换鞋落后了一步,赵莫潜就先开了门。   门外,正站着个身影,举着一只手,似乎是准备敲门。   赵莫潜吓了一跳,同时也看清了面前的人。   这是一个长得格外好看的少年,比他高出半头,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黑发黑眸,穿着单薄的衬衣黑裤,外面罩着一件暗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固慈没有通行证,是跟在其他阴差身后偷偷溜出地府的,结果出了门才知道那个阴差去的是隔壁的河清市。   他只好再转头赶来康安市,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荀耀家。   因为没有无常的身份牌,所以按照规定他是不能随便进入人类家里的,所以他才准备敲门。   只是没想到他刚到这,还没等敲门,门就已经开了。   固慈收回手,微微垂眼和面前的黑瘦青年对视。   青年身上的阴气比刚才镜头里浓了不少,并且这些阴气就像是活的,正一点点钻入青年的身体,咀嚼蚕食着他的灵魂。   这是......   固慈心中诧异。   “你找我?”赵莫潜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他从没见过固慈,不确定对方和荀耀的关系。   “怎么了?”付忘川换好鞋,从玄关处走过来。   固慈抬眼,越过赵莫潜看过去。   果不其然,付忘川的印堂更黑了,脸色也透露着不正常的苍白,显然是被阴气影响了。   就这种程度的倒霉相,付忘川早晚要倒大霉。   不死也要脱层皮的那种。   不过对阴差来说,祛除阴气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   固慈暗暗松了口气。   付忘川来到赵莫潜身边,盯着固慈看了两秒,有些不确定道:“你是固慈?”   “付哥。”固慈冲他笑了下。   他不确定付忘川现在被影响到什么程度,对之前的事又记得多少,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还是先把人带走再说。   “你认识他?”赵莫潜问付忘川。   付忘川点头:“嗯,我刚认识的主播。”   说到这,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记得自己和固慈只连麦聊过几句,之后就没接触过,可固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   而且,他怎么觉得自己和固慈好像还挺熟悉的?   赵莫潜眸光微动,看向固慈,若有所思。   固慈急着走,便对付忘川道:“付哥,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说。”   “哦。”付忘川揉了揉眉心,觉得脑子有些昏沉,但他没多想,和赵莫潜告别后就和固慈一起上了车。   付忘川启动车子,侧头看了固慈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咱们先走吧,我等会再和你说。”   付忘川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听从固慈的话,踩下了油门。   固慈回头看了眼,发现赵莫潜仍站在别墅门口,背对着室内的光线,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而在他身周,丝丝缕缕的阴气正贪婪地游动着。   车子驶出荀家,付忘川不想这么晚回老宅,怕爸妈问东问西的烦,便直接往小区外开去,准备回自己市区的家。   固慈一直没说话,等车子都驶出小区一段距离后,他才开口道:“靠边停一下。”   付忘川侧头看他一眼,然后真就停了车:“怎么——啊!”   固慈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将那些弥散的阴气都驱散开,顺手又掐了个诀,把付忘川身上被下的咒也破了。   幸好是这种简单易破解的诅咒,不然固慈这点本事还真解决不了。   付忘川抱头。   他先是感受到了脑海中沉闷的痛感,接着那种昏沉感便渐渐消散,而被迷雾遮挡的记忆也重新清晰起来。   他浑身一颤,猛然想起了之前的一切。   他想到自己被那莫名其妙的暴躁情绪控制,不管固慈和荀耀的劝阻,一意孤行地留在了荀家,甚至还冲动地和赵莫潜动手。   之后......   付忘川侧头看向固慈,后怕地咽了咽口水道:“我、我是不是差点无了?”   固慈心情复杂地点了下头。   以付忘川刚才那个印堂发黑的程度,即便没死在赵莫潜手里,也会因为“倒霉”而在短时间内出意外死去。   “所以刚才进了卧室之后的事你还记得吗?”固慈问他。   付忘川摇头:“我只记得我摔倒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机砸坏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清醒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正坐在三楼客厅和叔叔阿姨说话。”   “对了。”付忘川又蹙眉道:“我看叔叔阿姨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他们应该是把赵莫潜当成荀耀了。”   连父母都被影响了啊。   固慈想起之前看到的卧室里的场景,再联想赵莫潜身上的阴气,心里有了个猜测。   这一切并不是赵莫潜一个普通人类能做到的,他背后应该是供了什么东西,或者养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帮他替代了荀耀的身份。   只是那种东西可不会无偿帮忙,现在赵莫潜已经在付出代价了。   而且那东西此刻应该就藏在荀家,甚至就在赵莫潜现在住的卧室里,所以卧室里才会有那么重的阴气,以至于付忘川只进去待了一会就被“洗脑”。   “看来那东西还挺厉害的。”固慈也有些后怕:“幸好我没冲动闯进去,不然咱俩说不定都没了。”   付忘川惊讶道:“怎么会,你可是阴差啊!”   “对啊,我只是个小小的阴差。”固慈拢了拢披风,有点不好意思道:“我都说了我很弱的。”   “妄自菲薄。”付忘川不赞同。   固慈:“......”   他瞄了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他看起来有那么强吗?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付忘川道。   固慈:“阴阳司已经接案了,他们会负责调查的,咱们乖乖等结果就好了。”   “那就好。”付忘川点头,忽而又想到什么,问道:“不对啊小慈,你不是不能出外勤吗?”   他本来是想叫“慈哥”的,但面前的阴差小小年纪,脸嫩的跟个高中生似的,他实在叫不出口。   好在固慈也不在意大家怎么称呼他,但闻言他还是有些幽怨地盯向付忘川,阴气滋滋冒。   付忘川后背一凉,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为了救我,所以偷跑来了?”   固慈垂头丧气。   确实冲动了,但谁让付忘川是他第一个人类朋友呢?   付忘川差点感动哭了,又担心道:“那你会被领导骂吗?”   “骂倒是没事。”固慈悲伤道:“但焱无常肯定要罚我钱了。”   “就这?”   “......”固慈幽幽转头看他。   付忘川眼角一抽,急忙道:“不就是钱吗,你要多少,我给你烧。”   固慈顿了下,眼睛渐渐亮了。   这么好哄?   付忘川忽然有种哄孩子的成就感。   “这都是小事。”付二少更豪气了,拍拍胸口道:“以后你要啥就说,哥都给你包了。”   他养过那么多主播,再多养个小阴差也就顺手的事。   固慈仿佛听到了金币入账的声音,整只鬼都精神了。   只是没等他好好开心一下,手机铃声就突兀地响起。   他急忙拿出来,在看到上面显示的“焱无常”三个字后,小鬼瞬间又苦了脸。   不是吧,这么快就发现了么?   付忘川瞥见来电显示,默默缩小了存在感,闭紧嘴。   哎等等,他动了动舌头。   溃疡没了!   他顿时看向固慈,肃然起敬。   小阴差还说自己不厉害,这简直厉害炸了!   “很厉害”的小阴差深呼吸两次,才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   “固慈!你胆肥了是吧!”女人暴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吓得固慈和付忘川都抖了一下。   “焱姐......”   “行了,我没有你这样不省心的姐。”焱无常被气的嘴都瓢了,呸了一声道:“你偷跑出去就算了,还私自接触阴阳司的案子,现在人家说要把你抓过去调查!这事我也没办法,你自己解决!”   什么!   阴阳司的人要抓他?!   固慈成功提取到重要信息,吓得差点又死一回。   “别啊焱姐,别抓我啊,我什么都没干!”   “这是我能做主的吗?”   焱无常真是服了手下这群不省心的阴差,本来以为固慈是最乖的,结果一惹事就惹了个大的。   “阴阳司那地方就连七爷八爷都得给他们面子,你倒好,前脚和人家报备,转头又去影响人家。”   阴阳司在阴间确实威名赫赫。   据说其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成立了,而其中的工作人员们更是各个不简单,还有很多历朝历代的名人,无论是武力值还是智力值,都高的离谱。   而阴阳司的司长更是神秘,实力深不可测,听说先前这位司长因为什么事,直接砸了酆都大帝的宫殿,而酆都大帝却还要和他好声好气说话。   一想到自己可能得罪了这样的机构,固慈真要急哭了。   “那我怎么办啊焱姐,你救救我吧。”   焱无常听着小阴差带着哭腔的声音,无奈地闭了闭眼,缓了语气道:“行了,这事说到底也不算多严重。”   固慈吸了吸鼻子,双手捧着手机,认真听她继续道:“你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做,那顶天了也只是影响阴阳司调查,但又没有造成什么恶劣后果,所以也可能就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罚点钱。你到时候乖乖认错,态度好点,再给调查人员表示表示,应该就没事了。”   “嗯,嗯,好。”固慈连连应下来。   “调查人员已经往你那边去了,你在那等着就行。”焱无常最后又叮嘱道:“一定记得要给工作人员表示一下,懂吧?”   贿赂嘛,他懂。   固慈忙答应了一声。   等挂了电话后,付忘川立刻急道:“怎么了小慈,是不是我害你违规了?”   固慈点头,又摇头。   “这些先不说了。”他看向付忘川,急道:“你能不能现在给我弄点金子?”   固慈出来的急,根本没带钱,他也不知道阴阳司的调查人员收礼是收冥币还是别的。   但金子绝对是硬通货。   只是他是个阴差,拿不到人类的金子,需要付忘川把金子放进金箔纸里烧一遍才行。   而且金子还有个好处是不用等供养阁算汇率,可以直接到固慈手里。   所以等付忘川烧完,他就可以直接拿去贿赂阴阳司的人了。   于是商量过后,固慈便留在原地,让付忘川回市区买金箔,再准备金子烧给他。   固慈目送车子离开后,又看了看自己周围。   这里已经离开小区一段距离了。   而且因为是在山上,所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有一条长长延伸到山下的曲折公路。   阴云遮蔽了月光,没有路灯的道路和山景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凛冽的寒风吹得披风猎猎作响,固慈在原地蹲下来,拢了拢袍子,把自己裹成小小一团。   也不知道来的工作人员好不好说话。   如果自己一见面就鞠躬道歉,会不会显得更有诚意和悔改之心?   小阴差内心忐忑,无暇欣赏人间的景致,只时不时朝山下张望一下。   面前一连路过好几辆车,都没有停下。   固慈怕这么晚站在路边吓到人,所以是用的魂体,人类看不到他,但阴阳司的工作人员肯定可以。   终于,在吹了十分钟冷风后,一台纯黑色的越野车从山下驶来,车灯白晃晃的,远远就锁定了固慈所在的位置。   固慈直觉自己等的人来了,急忙站起身理了理衣袍。   他紧张地握紧双手,扯起唇角,露出个乖巧友善的笑。   越野车急速驶来,油门的嗡鸣声中,一个漂亮的漂移,车子在固慈面前稳稳掉头停下。   而固慈站着的位置,恰好正对着驾驶位的车门。   车窗贴着防窥膜,固慈看不到里面的人。   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等里面的人叫他,还是自己主动上车。   不过没等他做出选择,主驾驶的车门就开了。   红底亮面的黑色皮鞋踏在地上,向上是西装裤包裹的长腿......   固慈仰头,怯怯看向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头的男人。 第11章   男人站在距离固慈几步远的地方,量身定制的黑色西服套装将他完美的身材显露无疑,略长的黑发也被精心打理过,整个人都体现着“矜贵”二字。   一米九的身高,以及男人身上迫人的气势,带给固慈的震撼和压力不言而喻。   但最让固慈在意的,是这人居然有一双有别于人类的猩红色瞳孔,含着妖异的暗芒。   第一眼,人总会不自主地被这双眼吸引,反倒忽略了男人本就俊美的容貌。   固慈记不太清自己人类时期的事,但在阴府的这三个多月,他也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鬼魂。   只是没有哪一个,能和面前这个男人相提并论。   没什么见识的小阴差不小心就看呆了。   而在他盯着人看的时候,对面的男人也在打量他。   那双妖异的红瞳微动,将小阴差从头看到脚,又缓缓向上打量,最后停在固慈脸上,和他四目相对。   男人嗓音略沉,一字一顿道:“固慈。”   固慈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后脸色瞬间惨白,忙道:“对不起!”   说着,他就下意识想给男人鞠躬。   然而他头还没低下去,额头就被男人微烫的掌心撑住了。   掌心微微用力,固慈就被迫重新抬头站直。   他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不安。   这个人看起来就好厉害,绝对不是他一个小小阴差能得罪的。   男人收回手,指腹轻轻摩挲了下。   “上车吧。”说罢他就自顾自回了车上。   完了。   这是准备把他抓回去审问吗?   固慈可不敢逃,只好忐忑地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他轻轻关上车门,双手放在膝盖上,拘谨地盯着自己的手背,根本不敢乱看。   半晌,车子都没发动。   固慈心中疑惑,小心翼翼抬眼看向前方的驾驶座。   而后他就透过后视镜,猝不及防地和男人对上了视线。   固慈浑身一紧。   糟糕,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男人指尖轻敲了下方向盘,说:“没人告诉你坐后座不礼貌吗?”   固慈反应了下,而后急忙用最快的速度下车,小跑到副驾那边开门坐进去。   他乖乖系上安全带,眼尾瞄着男人的身影小声说:“对不起。”   没有回应,但车子终于是启动了。   固慈浑身僵硬,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压根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车子行驶速度不快,平稳安全,和刚才上山时嗡鸣漂移的劲头完全不一样。   下了山后,车子就驶上快速路。   昂贵的越野车内部弥漫着淡淡的冷香,安静到一点声响都没有。   固慈忍不住用余光打量身边的人,发现对方黑色的西装上似乎还带着细闪,衬衣腕部扣着昂贵的红宝石袖扣。   左手上戴着的手表看起来也价值不菲。   这是阴阳司的制服吗?   好隆重,好富贵啊。   固慈看看自己寒酸的披风,就这里面的衬衣和裤子还是他自己买的。   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也不知道想在阴阳司工作需要什么条件,但肯定要很厉害的人才可以吧?   固慈走神的想着,忽然听到身边人开口道:“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固慈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对方。   男人侧脸线条优越,视线落在前方的道路上,神态放松自在。   或许是被对方透露出来的松弛感影响,固慈忽然没那么紧张了。   “不好意思,我太紧张了。”他真诚道歉,又问道:“那您叫什么?”   过了两秒,男人才淡淡说:“谚世。”   厌世?固慈在心里默念了句。   谚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谚语的谚。”   “哦,谚先生。”   固慈礼貌道:“您好,我叫固慈。固有慈悲的固慈,是科普阴府的主播。”   固慈这段时间天天说这句话,都成习惯了。   只是说完他才觉得有点尴尬,他现在又没在直播……   不过谚世也没说什么。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固慈想到焱无常的叮嘱,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谚世套套近乎,这样等会他才有机会行贿,好让阴阳司放过他。   他并不是多擅长交际的小鬼,但他有好几个性格或豪迈、或油滑的同事。   想着那几位同事平时的样子,固慈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又看向谚世,有些讨好地笑道:“谚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谚世对小阴差的讨好无动于衷:“自己犯了什么事不知道吗?”   固慈顿时急了,快速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给你们添麻烦,我只是担心朋友。不过我去的时候他还没出什么太大的危险,而且我也没当着嫌疑人的面干什么,应该没有打草惊蛇。”   “哦对了,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们报备的时候可能没说太清楚。”固慈又细细把自己刚才的发现和怀疑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我觉得应该是那个假荀耀借用了某种力量,而且那个东西很大概率就在荀家。”   “我知道的就这些。”固慈小嘴叭叭说了一堆,说完就期待地望着谚世,“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看在我提供这么多消息的份上,您可以不抓我吗?”   谚世默了默,蹦出来两个字:“朋友?”   “......啊?”固慈以为自己听错了。   谚世看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固慈觉得谚世的脸色有点难看。   小阴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心里很是不安。   他不会真被关起来审问吧?   忽而掌心一沉。   固慈低头,看到掌心里多了块胖乎乎的金元宝。   小阴差眼睛一亮。   干得漂亮付哥!   固慈在阴府生活这么久,深知钱财的重要性,也知道这是万能的敲门砖。   因为是第一次行贿,所以小阴差还有点紧张。   他略不好意思地把元宝放在了中央扶手的杯架里。   “小小心意。”固慈讨好地看着谚世。   谚世看了眼固慈,又扫过那枚元宝,无情评价道:“确实小。”   固慈一愣,这是嫌少?   下一秒,他手里就又多了两枚金元宝。   哇,付哥好给力!   只可惜这金子还没焐热就要送出去了......   谚世余光注意着固慈,见他不舍地摩挲着那两枚金子,猩红瞳孔中闪过一抹恶意。   固慈咬咬牙,依依不舍地把这两枚也放到杯架里,心都在滴血。   结果他刚想看看谚世的反应,就察觉怀里猛然又多了几块金子。   市区某殡葬一条街的深处,付忘川正扒拉着铁盆中的元宝。   外面的金箔纸都已经烧没了,他手里就这点金子了,这个时间也不知道去哪再找别的,不知道够不够固慈用的。   车里,固慈怀里的金子越来越多,他都快被那金灿灿的光晃瞎了。   好多金子!好多啊!   一路行驶平稳的车忽然踩了刹车,突兀地停了下来。   出于惯性,固慈在座椅上弹了下。   他顿时回过神,抱着一怀的金子僵硬转头,对上了男人略带嘲讽的视线。   “你倒是有个好朋友。”谚世语气古怪地说了句。   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固慈咬牙,而后闭上眼,把怀里的金子一股脑地都堆在了中央扶手上。   “谚先生,这些都给您。”小阴差痛苦道:“您可以放过我了么?”   谚世沉默片刻,说:“下车。”   固慈一喜。   这是打算放过他了?   “不下?”谚世问。   “下下下!谢谢您!”固慈喜出望外,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那速度快的,就差直接飘出去了。   固慈脚踏实地,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然而他脸上的笑还没彻底绽开,就见谚世也下了车。   固慈笑容僵住了。   谚世走到他面前,要笑不笑地盯着他。   固慈被他看的越来越心虚。   接着,谚世就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只是这动作实在不友好。   固慈抿了抿唇,然后伸出手,把一颗胖乎乎的元宝放在了男人掌心。   谚世没收回手,甚至还勾了下手指。   固慈苦了脸,把另一只手里的元宝也放了上去,小声道:“真的没了。”   他就藏了两颗,现在都没了。   难怪阴阳司的人穿的这么好,还开这么好的车,原来是比阴差们更贪!   小阴差垂头丧气。   谚世把这两颗金子扔回车里,然后不知道从哪抽出两张湿巾,一张自己擦手,另一张递给固慈。   固慈接过湿巾,不情不愿地擦了手。   那可是金子,干净的很!   谚世看着小阴差毛茸茸的发顶,心情颇好地说:“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固慈一愣,抬眼看他。   “你跟我一起把这事调查清楚,这些金子就还你。”谚世说完,就看到固慈眼睛渐渐亮了。   “真的?”   “真的。”   “那咱们现在就去抓人吧!”固慈迫不及待道。   谚世却抬步朝他身后走去。   固慈不解地转过头,这才发现他们停在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前。   飞檐翘角,焚香袅袅。   是康安市城隍庙。   在固慈跟着谚世进入城隍庙的时候,阴差公寓里的荀耀正焦急地坐立不安。   他时不时朝窗外张望一下,但始终没看到固慈的身影。   而他面前的电脑上,直播还在继续。   只是因为固慈和付忘川都不在,荀耀又因为焦急而无心搭理观众,导致在线人数已经从几百万跌到了三万多。   这三万人有一部分是无聊,等着看后面还会有什么剧情,有一部分是看荀耀长得帅才留下来。   这是固慈的直播间,荀耀也不知道要不要帮他关,只好就这么放着。   他抽空看了眼弹幕,却猛然发现在线人数又涨上来了。   同时,一个中等价位的礼物特效在屏幕上炸开。   送礼人名叫“爱吃芒果”,借着礼物特效框发了条弹幕:【打PK吗?】   荀耀:“?”   弹幕疯狂涌动着,观众们忽然都激动起来。   【啊啊啊这是什么好东西!付哥的新欢旧爱要PK了吗!】   【刺激刺激,我们芒果弟弟就是勇!主播敢不敢接受挑战!】   【芒果弟弟好勇敢啊,这是真的对付哥动心了吧呜呜呜。】   【靠炒作吸引付哥的辣鸡主播能不能自觉滚啊,把付哥还给我们芒果!】 第12章   荀耀被这一连串的迷惑发言和挑衅弄蒙了。   啥呀这是,神经。   他没搭理,然而那个芒果弟弟却直接给他弹了连麦申请。   直播间人数也不断增长。   这一批进来的观众足有上百万人,但几乎都是芒果弟弟的粉丝,对固慈的直播间并不了解,甚至连荀耀不是主播都不知道。   这些人言辞激烈,一副要和固慈打个你死我活的气势。   有直播间原来的观众们看不下去,纷纷开口——   【这帅哥不是主播,主播人还没回来呢。】   【你们这是玩梗还是真要和固慈打啊?不至于吧?】   【凭什么你们说PK就PK?别发癫。】   只是这波粉丝数量比不上芒果弟弟自带的粉丝数,言论很快就被淹没。   荀耀脾气还挺好,而且他隐约记得付忘川和这个芒果弟弟关系还不错,因而也没生气,解释道:“我不是主播,等主播来了再说吧。”   【主播这是怕了吧哈哈,不敢打就说不敢打,还找这么离谱的理由。】   【我们芒果是平台头部,小主播没有付哥帮着打榜,确实该害怕哈哈哈。】   这些人都跟听不懂人话一样,倒是芒果弟弟又发了条弹幕:【那主播什么时候来?】   荀耀正想说自己也不知道,直播间就突兀地关闭了。   荀耀愣了愣,才发现是固慈把直播间定时了,现在到点直接下播。   他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四十分。   也不知道固慈和付忘川那边怎么样了,荀耀忧心忡忡。   忽而直播后台的消息震了震,聊天框也弹了出来。   是付忘川。   ==   固慈跟着谚世进了城隍庙。   这个时间的庙里很安静,没有人类,只左侧殿里有一瘦一胖两位值夜班的阴差。   两位阴差一人面前摆着一台电脑,正凑在一起打游戏。   每座城隍庙里都有通往阴府的门。   平日里来往城隍庙的大多都是无常,但也有特例的阴差,所以两位阴差在看到固慈穿着阴差制服后便没多意外,只多看了谚世两眼。   固慈其实不太确定他们来城隍庙干什么,但见谚世直接走到了阴差们的办公桌前,他便也跟了过去。   胖阴差抬眼看着他们,倨傲地点了点桌面。   桌上贴着张纸。   固慈探头看了看,居然是收费标准——   无常月卡:五百冥币   无常季卡:一千三百冥币   ......   临时借路:一百冥币   天呐,这比河清市的还狠!   固慈刚才从河清市城隍庙借道的时候,也只花了八十冥币。   谚世也看到了那些收费标准,轻嗤一声:“穷疯了吧。”   两个阴差顿时冷脸,然而没等他们发作,谚世就已经又说道:“阴阳司办案。”   两位阴差顿时一惊。   他们打量了一下谚世,见对方虽然气势凛然,但穿的却不是阴阳司的制服,有些犹豫。   不过他们也怕得罪人,收起了先前的倨傲,礼貌道:“麻烦出示下证件,我们需要登记。”   谚世不耐烦地蹙眉:“别废话。”   而后他又看向固慈,抬了抬下巴。   啊?要干嘛?   固慈茫然,但不敢问,怕被凶。   他快速头脑风暴,想到他们是准备查案子的,便猜测谚世是让他和这两位阴差了解一些什么信息。   可是他们能从城隍庙得到什么消息呢?   固慈小脑瓜子疯狂转动,忽而灵光一现,看向两位阴差道:“可以帮忙查一下九号那天,有没有叫荀耀的新魂经过这里吗?”   问完,他还特意看了看谚世的神情。   四目相对,谚世缓缓眨了下眼。   没反对,那问的就是对的。   固慈放下心。   “这......”两位阴差有些为难。   “快查。”谚世道。   他态度太恶劣,但偏偏又那样理所当然。   两位阴差直觉这位可能不太好惹,便也不敢多问,更不敢要小费,忙在系统里操作了一下。   固慈有些敬佩地看了谚世一眼。   他记得周工她们说过,各地城隍庙的阴差们都仗势欺人,桌上那纸收费清单就能彰显一二。   据说无常们只有每个月给这些城隍阴差打点钱财,才能顺利来往两界。   以至于很多无常们都只在一两个城市的城隍庙包月,不小心勾到其他城市的新魂后,要么转交给其他阴差,要么就不嫌麻烦地跑回包了月的城隍庙再回阴府。   似乎这也是无常们办事效率低下的原因之一。   而面前这两个阴差刚才也挺凶,现在能这么好说话肯定是因为忌惮“阴阳司”的名号。   固慈对阴阳司的赫赫威名有了更真切的了解。   “有了。”胖阴差很快查到,把电脑屏幕转到谚世和固慈那边,“确实有一个叫荀耀的,领路无常是焱无常小组的周工。”   固慈若有所思。   “看出什么了?”谚世问。   固慈不太确定地说:“城隍庙系统里记录的还是荀耀,那应该就说明假荀耀并没有完全换了命格,只是单纯的障眼法。那是不是可以说明,他背后的那个东西并没有那么大本事?”   谚世沉默。   固慈更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了,却忽然听谚世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固慈:“?”   胖瘦阴差面面相觑。   谚世忽然看向他们,吓得他们背都挺直了。   “门在哪?”谚世问。   瘦阴差先反应过来,忙道:“在右侧殿。”   谚世转身就走,固慈呆了下,然后急忙和两位阴差道了谢,小跑着追上谚世。   右侧殿上着锁,是防人的,无常和鬼魂们却可以直接穿过去。   固慈之前听无常们说过,穿过这道门就进阴府了,但人类如果误闯进去的话看到的只会是个很普通的房间。   他看着站在前方的谚世,猜不到对方要干什么。   然而下一秒,他就震惊地瞪大了眼。   只见男人一手握住那把厚重的大锁,轻轻一扯,锁和锁扣就都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谚世随手扔了锁,推开门,并转身看向固慈道:“回去吧。”   固慈傻眼。   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胖瘦阴差也傻了。   “怎么?”谚世对固慈道:“你不是到下班时间了吗?”   “到是到了,可......”   固慈欲言又止,而那两位阴差已经手忙脚乱地跑了过来。   他们一个捡起锁,一个抱着门,快哭出来了。   “这位爷!”胖无常看向谚世,惨声道:“您怎么直接把门拆了啊!”   瘦无常已经抓着锁往主殿跑了,边跑边哭喊道:“城隍爷!咱们的通道坏了啊啊啊!”   谚世看了看门内普普通通的房间,又看向固慈,恍然道:“不是这么走的啊。”   固慈尴尬地笑了笑。   他看不懂,他真的看不太懂这个男人。   似乎从见面开始,对方的行为方式就一直怪怪的,对他的态度也莫名其妙。   比如明明先前对方还拿了固慈那么多金子,显得不近人情,转头却又记得固慈已经下班了,还贴心地给他开门,要送他回阴府。   甚至固慈怀疑,对方来城隍庙并不是要查案,而是单纯地要把他送回去,是他想的太复杂了。   哎不对。   谚世是怎么知道他到下班时间了的?他的上下班时间可和其他阴差不一样。   固慈狐疑地看向谚世。   一旁的胖阴差哭唧唧地抱着门,而得到消息的城隍爷也着急忙慌地从主殿跑了出来,怒气冲冲道:“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   话没说话,对方身形就是猛地一顿,远远站着,不可置信地盯着谚世猛看。   谚世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干的。”   城隍爷:“......”   “赔你一个。”谚世语气随意的根本不像是要赔对方一个两界通道。   城隍爷眼角抽了抽,僵硬地笑道:“那、那谢谢您了。”   固慈和胖瘦无常一样,震撼地看向谚世。   阴阳司这么牛的吗?   就一个工作人员,城隍爷居然都要称呼“您”!   谚世看向固慈,道:“我送你去隔壁市。”   “不用麻烦了。”固慈忙道:“您贵人事多,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再和这位奇怪的阴阳司员工有交集了。   谚世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看得固慈莫名心虚,差点就开口答应让他送了。   好在谚世最后还是道:“那你明天上班时间到了就来找我。”   那就是下午一点,还挺人性化。   “那我要去哪找您?”固慈问道。   谚世想了想,说:“去市刑警队,他们明天会把尸体带回来。”   这个尸体,肯定是荀耀的了。   固慈答应下来,乖巧地和人道了别。   等出了城隍庙后,他当即用最快的速度往河清市飘。   想到未来几天可能都要和谚世一起查案,固慈就头皮发麻,飘的更快了。   城隍庙门前,谚世遥遥望着小阴差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城隍爷站在他身侧,小声道:“谚司长,这通道......”   谚世抬了下手后就上了车,刺耳的嗡鸣声中,霸气的越野急速驶离。   胖瘦阴差兴冲冲地从庙里跑出来,和城隍爷报备道:“爷,通道又好了!” 第13章   固慈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钟了,荀耀还在翘首以盼。   见固慈回来,他当即跑上前来上上下下打量:“慈哥你怎么样?付哥刚才用直播私信都告诉我了,阴阳司的人没为难你吧?”   固慈一想到谚世,就又想起那一堆金子,就心痛。   他沉沉叹了口气:“为难倒是没为难,但我破财了。”   破大财!   听到是破财消灾,荀耀当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固慈木然。   这些富二代怎么都一个样啊,破财是很严重的事好吗!   荀耀却不像付忘川那样会看脸色,知道固慈没事之后,他也想不起来说要给小阴差点报酬,而是忙不迭地分享起自己刚想到的事:“慈哥,我知道替代我的人是谁了。”   “!”   这么重要的线索,固慈也顾不得难过,忙问道:“谁啊?”   “他叫赵莫潜,是我大学室友。”   这还是刚才付忘川在私信里提起,荀耀才忽然想起来的。   他就说那人怎么那么眼熟。   遮挡记忆的迷雾消散了些,荀耀就想起了不少事。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坠崖的,但却记得他和赵莫潜之前关系还挺好。   固慈褪下披风,坐到沙发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荀耀也忙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坐在了他身侧,道:“我们宿舍算上我就四个人,另外两个室友跟我一样,都是康安市本地人,只有赵莫潜是下面一个村子里来的。”   荀耀喜欢交朋友,对朋友出手也大方。   而宿舍里四个人,他家庭条件最好,因而平时他也是在钱财方面付出最多的一个。   并且因为赵莫潜家庭条件不好,平日里很节省,所以荀耀对他要更照顾一些。   一次偶然间在会所里碰到兼职服务员的赵莫潜之后,荀耀才知道对方不仅兼职,还会把兼职的钱寄回家。   于是他就经常带着付忘川他们去那家会所消费,提成都算到赵莫潜头上。   赵莫潜为人沉默老实,对他有意无意的帮助也从来不扭捏,所以他们相处的一直都很不错。   大学毕业之后,那两位室友就都出了国,荀耀则是考了研,想混两年再去集团工作。   赵莫潜选择留在了康安市。   只是他虽然名校毕业,但因为容易紧张,所以在竞争激烈的面试中屡屡落选。   荀耀便悄悄运作了下,让自家集团下的子公司录用了他。   赵莫潜也很争气,在公司工作了两年就升到了项目组长的位置,而身为经理的安妮也很看好他,一直在培养对方。   荀耀这两年一直吃喝玩乐,时不时也会叫赵莫潜出来约个饭,因而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   今年六月荀耀研究生毕业后,便被他爸送去子公司历练。   荀耀想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如去有熟人的地方,而且有他在,也能更护着自己朋友,于是他就选了赵莫潜所在的那个公司,空降成了副总。   之后的半年里,因为几乎天天都能在公司碰面,所以两人关系就更好了。   “我真觉得我俩是好哥们,比我和蓝邵元他们都好。”荀耀有些难过道:“我想不出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固慈听了半晌,到这里几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看着荀耀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知道该不该打破他纯真的幻想,让他相信人心复杂。   “不对!”荀耀忽然摇头,看向固慈道:“肯定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想起来的,我不相信他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会无缘无故杀了我。”   固慈哑然。   荀耀却已经开始努力回想了,嘴里还喃喃着:“对,肯定是我做错什么了......”   他魂魄又不稳了。   这是新魂都会有的症状,固慈也没办法治,便没再打扰他,起身回了自己卧室。   鬼魂是不需要洗漱的,但固慈却很喜欢人类的一些习惯,所以仍保留着睡前洗漱这项活动。   他简单冲了个澡才上床躺下。   想了想,他又拿出手机给焱无常发了条语音消息“请假”,并把谚世和自己的交易说了。   他不觉得焱无常会拦着不让他请假,毕竟阴阳司那么厉害,谚世也很厉害。   固慈丧丧地叹了口气。   其实如果可以,他还真希望焱无常不给他假,谚世整个人都怪怪的,他真的有点害怕和对方相处。   这个时间,焱无常大概率在蹦迪,不会回他消息。   所以固慈也没等,说完就翻身睡了。   鬼魂是不需要睡觉的,但绝大多数鬼魂却都保留着这个习惯,固慈也是,而且睡眠质量超好。   固慈是有生物钟的,无论前一天多晚睡觉,他都会在上午九点钟的时候准时起床吃早饭。   他洗漱好后拿起手机看了眼,焱无常已经回消息了。   对方果然没有拦着他,直接给他发了个电子通行证,却有个附加条件。   【领导说你直播效果不错,对我们传播阴府常识大有裨益,而且你参与阴阳司案件的调查也更能体现我们阴府的职权和能力......】   【反正大概就这意思,你这段时间就不用干平时的工作了,安心跟着阴阳司查案,最好能一直开着直播,再多宣传一下咱们阴司衙门的能力。好好表现,争取压过阴阳司。姐看好你哦~】   固慈被最后那一句话给震麻了。   以往焱无常能发出“哦~”这种语气词,都是占了巨大的便宜。   看来他表现好,焱无常也没少拿好处。   只是压过阴阳司......   他想了想谚世那人高马大的样子,顿时吓得打了个寒颤。   还是算了吧,他顶多给人打个杂。   他给焱无常回了个“收到”,出了卧室便看到荀耀正坐在餐桌前玩手机,面前的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各类早餐。   鬼魂不需要这些东西维持生理需求,但满足一下口腹之欲是必须的。   固慈也爱美食,但他穷,平时吃早饭都不会超过一个鸡蛋灌饼,哪里见过这么丰富的早餐?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美食,缓缓飘了过去。   “慈哥你起来啦。”荀耀收起手机,献宝般指着桌上的美食道:“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索性都买了一点,反正这些东西也放不坏。”   阴间的食物没有保质期,想吃多久吃多久。   固慈咽了咽口水,在荀耀对面坐下来。   “付哥昨天就给我烧钱了,不过我今天才收到供养阁的打款。”荀耀的卡是固慈之前带他办的。   虽说阴阳两界的汇率确实离谱,但付忘川烧的多,荀耀拿到手的冥币便也将近六位数了。   别说一顿早饭,就是天天请固慈吃一日三餐都可以。   “快尝尝这个。”荀耀推给他一碗海鲜粥道,“书生说荻花楼这个海鲜粥最好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固慈惊讶地看他:“你和他都这么熟了吗?”   书生是他的一个文职同事,死了好几百年了,穿着一身书生袍,说话总是文绉绉的,时不时还要吟诗作对伤春悲秋,固慈都不太敢和他说话,怕暴露自己没文化。   “也不算很熟。”荀耀又给他递过来一块小巧的糖饼,“我还是和眼镜哥更投缘,我俩是同好,他也喜欢莉莉丝。”   眼镜是另一位文职同事,按照眼镜自己的话来说,他就是个肥宅。   当然他本身也有些圆润,天天沉迷打游戏追动漫,镜片厚的都挂不住。   固慈接过糖饼,先喝了口海鲜粥。   浓郁的鲜味在味蕾上炸开,醇香,美味,简直阴界至品!   小阴差差点感动哭了。   荻花楼,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忍不住喝了两口,每一口都是极致的享受。   之后他又咬了口糖饼,外皮酥脆,内里软糯,甜度刚刚好。   小阴差上下两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于是他把桌上每一样东西都尝了一遍。   吃的肚皮溜圆他才停下来。   虽说这些东西在体内都会转化为阴气,大部分都会慢慢消散,但吃太多也会有饱腹和积食的感觉。   现在固慈就觉得自己吃的有点撑了。   荀耀看他吃的开心,自己也颇有满足感,拍拍胸脯保证道:“慈哥,以后你就是我在阴间的老大,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小弟都给你包了。”   “哇!”固慈很是感动,“你好善良!”   真不愧是仗义的荀少,出手大方,话说的也好听。   美美吃过饭后,固慈便打算出门了。   荀耀也和他一起出门,说是要去办事大厅,催一催自己房子落户的事。   昨天付忘川给他烧了个“小别墅”,还有豪车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但他今天只收到了钱,别的要去办事大厅办登记才行。   固慈提醒道:“你记得打点一下阴差哦。”   办事大厅一切向钱看,荀耀要是不打点一下,这个队就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了。   “好嘞。”荀耀把手里一个装满零食的蓝色小挎包递给固慈,“辛苦慈哥帮我跑前跑后,这些你拿着路上吃。”   固慈接过来看了眼,“哇”了一声。   荀耀嘿嘿一笑。   固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以示感激,然后背着小挎包,快快乐乐往公交站跑了。   昨天事出紧急他才直接飘走的,但今天时间充足,他就还是道德感极强的小阴差。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有新下载的直播软件。   他指尖在上面顿了顿,最后还是把屏幕关上了。   焱无常说让他直播查案,但他怕谚世不同意,所以还是等见到人问问再说。   ==   康安市市局刑侦总队。   法医解剖室内,解剖台上躺着一具高坠致死的男性尸体,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有暗淡的金发隐约有生前的影子。   隔着一扇玻璃门,是一间办公室。   刑侦总队队长郭文赋把一个托盘放到办公桌上,冲桌对面坐着的男人道:“这就是死者所有的遗物了。”   有着猩红瞳孔的男人瞥了托盘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郭文赋蹙眉,在他对面坐下来道:“谚先生,麻烦你先给我们透个底,这到底是不是灵异事件,如果不是我们也好着手追查凶手。”   谚世看着手机,慢悠悠道:“等等。”   郭文赋深吸口气,硬生生把到嘴的脏话憋了回去。   第三次了,从男人进来坐在这,直到此时此刻,他一共问了三次同样的问题。   而谚世给他的回答也从来都只有“等等”两个字!   “所以,咱们到底在等什么?”郭文赋咬牙强笑道。   他是真服了,明明之前他们和阴阳司对接工作的时候都很顺利,那些员工都雷厉风行,办事效率极高。   可面前这位,局长特意叮嘱要好生接待的男人,却怎么都不像是来正经工作的。   一门之隔的走廊内,实习法医小声问身侧的女人:“老师,那个男的什么来头?郭队看着好憋屈啊。”   法医周代真面色严肃,视线落在谚世身上,沉声道:“是咱们惹不起的......人。”   走廊不远处的电梯门打开,一道爽朗的男声响起道:“我记得他们是往这边来的,咱们先去看看。”   “好的,谢谢你。”又一道清亮的少年音。   两位法医看过去,只见队里的实习生杭钧领着个漂亮的男生走了过来。   男生穿着衬衣西装裤,挎着个蓝色的小包,身后还披着件古怪的暗红色披风,脸蛋嫩生生的,神情带着些忐忑和紧张。   办公室内,懒散的男人打开手机前置,抬手理了下头发,之后就收起手机坐正了身体。   郭文赋见他这一套动作,眉心蹙得更紧了。   谚世望向门口,语气愉快道:“来了。” 第14章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郭文赋应了一声侧头看去。   门打开后,先是实习生杭钧探头进来看了眼,冲郭文赋道:“老大,有个人说想找谚先生。”   郭文赋还没说什么,一直老神在在的谚世已经起身朝门口走了。   杭钧有些怵,忙后退两步让开门口的位置。   而他一让开,躲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固慈就暴露了个彻底。   固慈没想到会直接和谚世四目相对,忙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乖巧打招呼:“谚先生好。”   其实他来的时间不算晚,甚至比约定时间还早到了十分钟,却没想到谚世会来的比他更早。   一想到让谚世等他,固慈就觉得夭寿了。   谚世的视线在固慈腰间的挎包上停了一瞬,才又看向小阴差的脸,道:“进来吧。”   固慈莫名觉得周围的空气更冷了些,拢了下披风才跟着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被合上,隔绝了门外几人的视线。   杭钧搓了搓胳膊,纳闷道:“你们觉得不觉得有点冷?”   “有啊,不过咱们法医室这边就是比其他地方更冷一点。”实习法医道。   办公室内,固慈亦步亦趋地跟在谚世身后。   “这位是?”郭文赋凌厉的目光打量固慈。   固慈注意到还有个人,忙道:“您好,我是阴差固慈。”   郭文赋愣了下,随即眼神都变了,很是纳罕地重新打量起这个小阴差。   他从警快三十年,和阴阳司合作也有二十年了,但却是第一次见到阴差。   “你好。”他走上前伸出手道:“我是刑侦总队队长郭文赋,你叫我郭队就行。”   固慈终于见到了正常的人类,尤其还是这样一个浑身正气的人类,好感顿时蹭蹭上涨。   他紧绷着的精神都略略放松下来,握住郭文赋的手晃了晃,笑道:“您好您好。”   “看你年纪这么小,成年了吗?”郭文赋职业病发作,忍不住打听。   固慈正要说话,忽然感觉身侧有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他喉间一哽,快速朝目光所在之处瞄了一眼。   “!”   谚世果然在瞪他!   郭文赋也反应过来,朗声道:“对,咱们先工作。”   他这会儿已经可以确认这是一起灵异事件,那警局能提供的帮助就不会太多,他心里的压力也就更小一些。   放松下来的郭队也没有刚才那么焦躁,甚至还能露出点长辈的微笑,率先过去开了解剖室的门,请谚世和固慈进去。   固慈闷头跟上,却不想谚世一直没动,直到小阴差来到自己面前,他才缓缓迈开大长腿,和固慈并行。   察觉到头顶落下来的目光,固慈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小挎包,头更低了。   “这包又是你哪个朋友送的?”谚世淡淡道。   固慈觉得他语气怪怪的,但没多想,诚实道:“荀耀送的,里面还有零食。”   话都说到这了,他便客气道:“你要吃吗?”   谚世:“......”   他面无表情地加快步伐,往解剖台边去了。   这人一直奇奇怪怪,固慈都见怪不怪了,也快步走到解剖台边。   解剖台上是一具看不出原样的男尸,固慈很难将其与自己认识的荀耀对照起来。   他不由得轻轻攥住自己的小挎包带子。   他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把身份还给荀耀。   郭文赋介绍说:“尸体确认是高坠身亡,因为期间有崖壁上的树做缓冲,所以尸体保存的还算完整。”   “法医检查过后,发现他胃里有大量酒精残留,还有轻微的麻醉剂,所以可以确认他生前曾经大量饮酒,酒里也很大概率被人下了麻醉类的药物。”   郭队长说起工作时神情立刻就严肃了下来,固慈也不由得打起精神,听得认真。   郭队继续道:“我们查过死者生前的活动轨迹,能看到他曾经与一名叫安妮的女士一同出现在落霞镇。”   落霞镇在渭省和淮省的交界处,是南北地区的分界线,凭借温度差异巨大的落霞山群闻名遐迩。   “死者在九号凌晨一点的时候,出现在落霞三山山脚下,被附近路过的旅游大巴的行车记录仪拍到过。”   郭文赋蹙眉道:“但很奇怪,我们在警务系统里查询时,发现并没有死者的信息。荀耀这个名字对应的照片,也出于不知名原因损坏了。”   无疑,这肯定是赵莫潜和他身后的东西干的。   只是不知道对方具体用了什么手段的话,就很难打破赵莫潜塑造出来的假象,没办法把身份还给荀耀。   固慈正凝眉思索着,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修长的食指和大拇指捏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是一纸展开的符纸。   固慈一愣,侧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谚世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说:“遗物。”   郭文赋认出那是刚才放在托盘上的证物,只是刚才也没见这位谚先生离开解剖室,对方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个的?   固慈仔细看了看那张符纸,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是夺运符吗?”   “对。”谚世收起符纸。   这种夺运符一式两份,一份放在受害者身上,一份放在施害者身上,然后由施害者亲手将受害者杀死,受害者的命格气运就会被施害者汲取替代。   所以这就是赵莫潜的手段,他害死了荀耀,夺了他的命格。   不过这种夺运符也很好破解,只要找到两张符纸一起烧掉就可以。   固慈欣喜地看向谚世:“那现在咱们找到另一张符纸,是不是就可以把身份还给荀耀了?”   “差不多。”谚世道。   郭文赋不知道他俩在打什么哑谜,但这种玄乎的事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便没多问,只道:“有没有需要我们警局配合的地方?”   谚世从大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指着上面的黑瘦青年道:“盯着这个人。”   固慈补充道:“他叫赵莫潜,是荀耀的大学室友,之前在光耀软件集团下面的一个子公司工作。”   郭队应了一句,又道:“那尸体怎么办?什么时候通知家属认领?”   “下午。”谚世道:“他父母会主动过来认领的。”   ==   固慈和谚世出了警局,坐上了车。   车子驶出市局,匀速行驶在街道上。   白日里的人间热闹、嘈杂,但车里却寂静无声。   固慈一开始还新奇地看着外面的街道,而等车子驶出市区后,无论是车外还是车内,都安静了下来。   固慈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些微局促,乖乖坐正了。   他瞄了谚世一眼,见对方今天换了身西装,深灰色,外面套着长款的黑色呢子大衣,看着比上次那一身还富贵不少。   固慈免不得就想起了那一大把金子。   不会这身衣服就是谚世挪用他的金子买的吧?   “在想什么?”谚世忽然问。   固慈吓了一跳,小脑瓜子急速转了转,道:“没什么,就是在想咱们这是去荀家吧?”   “嗯。”   再次沉默下来。   固慈不敢再偷看人家,便把头转向窗外。   过了几分钟他忽然一惊,糟糕,差点把工作忘了。   “谚先生。”他急忙问谚世,“请问我可以直播吗?你可以不出镜的。”   “不用叫我先生。”谚世道。   “那叫什么?”   “叫哥。”谚世脱口而出。   固慈:“......啊?”   他小心翼翼:“这不好吧?”   谚世默了默,说:“叫名字。”   “哦。”固慈觉得自己大概叫不出来,索性不叫,“那直播?”   “随意。”   得到同意,固慈当即拿出手机点开直播软件。   阴间直播忽然在白天开播,得到消息的粉丝们都诧异地点进来。   虽然是临时开播,又是工作日的下午,但第一时间进来的观众也有五位数了。   “大家好,最近直播时间改到白天了。”固慈一点废话没有,“我们领导说让我和......”   他侧头看谚世,捂着话筒小声问道:“可以说我和阴阳司一起查案吗?”   “不可以。”谚世冷漠拒绝。   固慈点点头,正准备继续直播,谚世就又道:“但可以说和我在一起。”   “啊?”固慈有些为难道:“那我该怎么介绍你?”   谚世似乎笑了下,说:“随你。”   固慈想了想,灵机一动,重新看向镜头道:“我领导让我和同事查清荀耀死亡的真相,请大家相信我们阴司衙门的办事能力!”   谚同事眉心跳了跳。   直播间里的人数已经逼近五万,弹幕迅速刷动着。   在一众舔颜和闲聊打招呼的弹幕中,有几条大长段的弹幕非常显眼。   【兄弟们,我去查了。和付哥在同一个城市,有钱有势,还姓荀的只有光耀软件集团。集团董事长叫荀玉鹏,他独生子就叫荀耀!】   【而且从过往的各种社交媒体上看,荀耀和付哥确实是发小,但荀家那边并没有传出独生子出意外的消息,所以这直播从一开始就应该是炒作了。】   因为这人刷了很多条相同的消息,所以观众们都看到了。   【哇,所以真的是剧本啊,这付哥和荀耀也太豁得出去了。】   【主播和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啊,居然能让他们心甘情愿配合他演戏,不会有更厉害的身份吧?】   【咱们内地还有哪家势力能和付哥家比的?说主播利用付哥的也太看得起主播了哈哈哈,我只能猜是付哥自愿且主动的。】   固慈见大家又开始乱猜,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不是剧本,我和我同事现在就准备去荀家呢,你们等会就知道了。”   观众们绝大多数还是不信的,但看直播本就是看个乐,便都等着看主播接下来要怎么演。   这期间,固慈一直在认真回答弹幕上稀奇古怪的问题,逗得观众们哈哈笑。   除此之外,还有人问固慈的同事长什么样,会不会和付忘川他们一样也是帅哥?   固慈看了谚世一眼,小声道:“他不能出镜,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他长得很好看,比我们几个都好看。”   小阴差其实有故意拍马屁的心思,想着反正是要合作一段时间的,那他和谚世搞好关系也未尝不可。   而且他那么多金子还在对方手里,说好查完案子就还给他的,万一关系不好对方不给他了怎么办?   固慈悄悄打量了下身边人的脸色,见对方唇角似乎有上扬的弧度便放心了。   果然,无论多高冷可怕的人,都抵挡不住彩虹屁的威力。   车子很快到达荀家门口,远远的,固慈就看到了略微眼熟的一台SUV,等到了近前他就肯定了,这是付忘川的车。   付忘川本人似乎也知道是固慈来了,这边刚一停下,对方就下车小跑过来。   固慈有些诧异,以为对方有什么事找他,便也快速下了车。   “砰”——   车门被小阴差随手关上。   谚同事被气笑了。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扯开安全带,不耐烦地点开屏幕。   是郭文赋的消息——   【赵莫潜死了。】 第15章   固慈下车时,付忘川已经跑到了近前,他这才发现对方两只眼圈都是青的。   不是黑眼圈,而是被揍成熊猫眼的那种青中泛紫。   “你这是?”固慈惊讶道。   付忘川摸了下自己的眼睛,苦哈哈道:“我不知道啊,我就记得我昨天梦里好像和谁打架,但一直被碾压,可惨了。然后我早上一起来就发现眼眶都黑了,身上也有几个淤青。”   “你说我不会是被那种东西给揍了吧?”付忘川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之前给我下咒的那个还没线索呢,有没有可能揍我的也是那东西?”   固慈仔细看了看,却没从他身上看到一点阴气,只能摇头道:“看着不像,你不会是做梦的时候自己把自己打了吧?”   “啊,会吗?”付忘川摸了摸眼眶,疼的倒吸了口气。   “算了算了,这都是小伤。”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荀家别墅,道:“你要进去是不是?我陪你一起吧,多个人多点力量。”   他刚看了直播,知道固慈要来,他便也赶过来了。   固慈正想说不用,就听越野车驾驶座的门打开又关上。   谚世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抬脚就往荀家走。   “嚯,这哥们长得也太牛逼了。”付忘川震撼道。   刚才直播间里,他听固慈说“同事”很帅的时候还没当回事,没想到这位同事居然能长成这个样子。   “他肯定不是人吧?”他悄悄和固慈八卦。   就那双眼睛,也不怎么像人类。   固慈如芒在背,小声道:“别说了,他会听到的!”   谚世停下脚步,回头远远地看过来:“还不走?”   “来了!”固慈顾不得别的,急忙小跑着跟上去。   付忘川也亦步亦趋地跟着,看到固慈拿着手机后,他便伸手接过去道:“我给你当摄像,保证把你拍的特别帅。”   “谢谢付哥。”固慈冲他笑了下。   这两人的小动作一点没瞒住前面的人,谚世面色无波,拳头却慢慢攥紧了。   在他们往荀家院子里去的时候,直播间里也开启了新一轮的话题。   【付哥这脸上的伤不会真是那玩意干的吧?自己梦游能有这效果?】   【话说,我昨天也做梦了,梦里一直被人骂。我不记得那人骂我啥了,只记得我被骂的无地自容,醒来后我还自责地一直哭了好久。】   【我也是我也是!但我记得那人骂我的几句话,说我造口孽,会下拔舌地狱!还说让我跟被我骂过的人道歉,但我最近真没骂过谁,顶多就之前在主播直播间里语气差了点。】   【卧槽!居然不是只有我做噩梦了吗!我昨晚梦到被人揍了一晚上,今天早上起来发现脸上背上都是淤青!】   越来越多的人现身说法,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做了噩梦。   梦里内容不尽相同,又有相通。   付忘川拿着手机,把这些弹幕看了个完全。   一开始他还以为大家只是巧合,又或者是大家在跟风搞玄学,但越看到后面,他就越心惊。   “等会!”他忽然道:“我记得你们中的一些ID,你们上次直播是不是都骂过小慈?!”   之前的直播里,不仅是这些观众,就是付忘川,也在一开始的时候骂过固慈。   而后一直到荀耀出现,付忘川才彻底转变态度,其他观众也在猜测这是“剧本”之后,不再辱骂固慈,而是安心看戏。   【我去,细思极恐!我们这是被惩罚了吗!】   做了噩梦的观众们全都觉得毛骨悚然,看向固慈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可那些没做噩梦的观众们却都没察觉到不对劲,仍在嘻嘻哈哈。   【哦吼,所以就连之前骂主播也是剧本的一环吗?!这编剧厉害!】   【好多水军啊,而且还都不是三无小号,这得是多大的手笔。】   【隔壁已经有模仿小阴差的直播了,但人没有小慈可爱,老板也没有付哥和荀耀演技这么好,剧本也不好......】   付忘川深知这不是剧本,因而看向身边的固慈时,眼神都带上了幽怨。   不会是固慈咽不下这口气,找鬼魂把他和这些观众一起揍了吧?   固慈刚才听到付忘川说话之后,便也凑过来看弹幕了。   这事确实蹊跷,可绝对不是固慈干的。   他一个小小阴差,哪有能力顺着网线去找这么多人“报复”呢?   固慈想了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观众们说道:“你们可能是被阴气影响了才会做噩梦,大家晒晒太阳就好了。”   这一回,那些做过噩梦的观众们都不敢把固慈的话当笑话了,一边回着“这就晒”,一边真找地方晒太阳去了。   而固慈他们也已经来到了荀家别墅门口。   马管家听门卫说有人拜访,但却一直没看到车,直到几分钟前,他才看到付忘川领着两个陌生人从大门口一路步行到了这里。   至于为什么步行,全是因为他们刚才在外面下车了。   之后谚世带头就走,固慈和付忘川也就没想起来要开车。   马管家笑着和付忘川打了招呼,付忘川熟门熟路地和对方说了两句,没提固慈和谚世的身份,只说是带两个朋友过来找“荀耀”玩。   管家领着他们进了客厅,道:“少爷上午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可以在这里等一等,或者联系他。”   “好。”付忘川应了一声。   固慈偷偷拽他衣摆,小声道:“咱们趁机去搜一下卧室。”   另一张符纸应该是赵莫潜贴身戴着的,但他背后那个邪乎东西估计还藏在卧室里。   趁着现在赵莫潜不在,他们去把那玩意搜出来毁掉,省的再祸害更多的人。   付忘川听到固慈的指令,刚要坐下就又重新站起身,冲马管家道:“马叔,我们去三楼等吧,玩会游戏啥的。”   三楼是荀耀和兄弟们的聚会场所,因而马管家并没有觉得不妥,颔首道:“那我让人把水果茶点送到楼上。”   “好。”付忘川领着两人熟门熟路地上到了三楼。   三楼只有荀耀一家三口的卧室,最近又多了个安妮,但现在这几人都不在。   付忘川指了指荀耀的卧室:“就那间。”   他被卧室里的东西害过,不敢靠近,只敢举着手机跟在固慈和谚世身后。   固慈也有点害怕,他一个小小阴差,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那里面的东西。   他走到门边,正准备伸手开门,就见谚世先他一步握住了门把,随手就把门开了。   固慈一惊,忙向前一步挡在谚世身前。   预想中的可怖场面并没有出现,卧室里宽敞整洁,窗帘开着,巨大的落地窗能照进正午的日光。   只是屋子里略显浓重的阴气遮蔽了些许阳光,显得有些昏沉。   谚世低头,看到了小阴差毛茸茸的发顶,微卷蓬松,他蠢蠢欲动地抬手。   然而没等他的手落下来,固慈就已经小心翼翼进了房间。   谚世略遗憾地收回手,跟着进屋。   “是被转移走了吗?”固慈蹙眉。   这屋里的阴气浓度不太对。   “应该是。”谚世道。   他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而后直直朝着内部的小更衣室走去。   固慈和后进来的付忘川也都跟过去。   更衣室里的阴气果然更重一些,固慈走到放着各种名牌包的柜子前。   最顶层的隔口很大,但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四溢的浓重阴气,显然这里就是之前供着什么东西的地方。   “是没了吗?”付忘川从进卧室就开始打寒颤,现在都有点冷的发抖,声音也颤巍巍道:“姓赵的狗东西也太警觉了吧?”   估计凌晨固慈来找付忘川的时候,赵莫潜就已经起了疑心,然后就把东西转移了。   “那糟了。”固慈蹙眉道:“如果他真猜到了什么,我们可能很难再找到他了。”   “能找到。”谚世随口说,“他死了。”   “啊?!”固慈震惊。   “郭文赋说发现了赵莫潜的尸体,已经带回去尸检了。”谚世看向固慈,“他被反噬了。”   固慈想起了赵莫潜身上那些涌动的阴气,确实是在蚕食他的灵魂,可怎么会这么快?   “这什么时候的事啊?”他问道。   谚世微微俯身凑近固慈,要笑不笑地说:“就你和你的好朋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时候。”   男人炙热的呼吸扫在唇畔,固慈闻到了淡淡的不知名的香火味。   小阴差恍惚一瞬,又很快回过神来。   他不习惯和人离得这么近,忙后退了一小步。   他也不敢质问谚世为什么这么重要的线索到现在才说,只能怂怂地小声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谚世重新站直身,道:“找到赵莫潜的魂魄。”   固慈眼睛一亮,说:“这个我可以。”   他是阴差,追踪鬼魂这种事不要太简单。   只见小阴差行动力十足,在说话的同时,双手已经掐了个诀,轻轻道了声:“寻。”   墨色的瞳孔中弥漫着涌动的黑潮,瞳孔中心渐渐浮现出灿金色的光点。   小阴差眼里的光景在急速移动,离开别墅区,在市区繁闹中穿行,最后拐入狭窄的巷道,在一个老旧的小区四楼东户停下。   透过斑驳的门板,固慈看到了里面杂乱的陈设,像是被谁疯狂撕扯过。   顺着敞开的厨房门望进去,青年瘦小的身影半趴在冰箱冷冻舱前,上半身几乎都趴在了抽出的冷冻抽屉上,双手抓着什么疯狂往嘴里塞。   咀嚼的黏腻声响微微一滞,起伏的身影像是察觉到什么,忽地转头看过来。 第16章   青年狰狞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固慈倒吸口气,差点破功。   不过赵莫潜的魂魄也并不多强大,因而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什么,便又转回头继续啃食着冰柜里的东西。   固慈仔细观察了一阵,这才收起寻魂术,放下了结印的手。   “怎么样?”付忘川迫不及待地问道。   固慈面色凝重道:“他的魂魄在一栋老旧的小区居民楼里,看着确实像被反噬了。”   他不知道赵莫潜是怎么死的,但绝对不可能会被饿死。   可刚才赵莫潜那个反应,显然就是饿死鬼的样子,所以他很大概率是被反噬了,而反噬他的东西,就是那只饿死鬼。   可是,饿死鬼?   固慈迟疑地看向谚世:“谚先......”   刚开口他就停住了,而后在谚世压迫感十足的视线里,硬着头皮改口道:“谚世。”   “嗯。”谚世好心情地应了声。   固慈忽略自己的尴尬,问道:“赵莫潜背后的那个东西,有可能是饿死鬼吗?”   在固慈的认知里,饿死鬼都是很虚弱的,即便变成厉鬼也都不会多厉害,又怎么可能拥有替人改命的本事?   谚世微眯了下眼,道:“反噬他的是饿死鬼?”   “很大概率是的。”固慈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谚世思索片刻,道:“如果是饿死的婴童,就可以炼成能替人改命的小鬼。”   固慈一悚:“不会吧!”   “怎么了怎么了?”付忘川急道,“饿死的孩子怎么了?很严重吗?”   “很严重。”固慈沉声道:“饿死鬼确实弱,但如果是饿死的婴孩,那阴气就是极重的。”   这些婴孩小鬼其实不在于是什么死法,也并不会主动作恶。   但它们阴气重,又没有完善的思想,所以是那些邪魔外道最喜欢的材料,只要稍加炼化,就能将其炼成大众认知中的那种“小鬼”。   这类小鬼只要有足够的供奉,就可以为供者做一切事。   像很多有钱人或者明星名人,都会在家里“养小鬼”,以此达到纳财或者扬名的目的。   而小鬼们并不把供者当成“主人”,它们的主人是炼化它们的邪道。   邪道一开始会驱使小鬼,让它们从供者那里汲取简单的食材香火,之后会要的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借腹重生。   重生后的小鬼依旧是邪道的奴隶,会继续为邪道服务,而小鬼的“父母”,也会因此被邪道利用。   像很多所谓的“天生反社会人格”,“暴力人格”等,都有可能是借腹出生的小鬼。   而许多被借腹的父母,对此甚至都毫无察觉。   付忘川举着手机,听完固慈的话只觉得毛骨悚然。   “所以,真正主导这一切的,其实是那个躲在小鬼背后的人?”他声音都放轻了。   固慈点头,心情有些沉重。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没察觉到现场气氛的凝滞,而是在热烈讨论固慈刚才的科普。   【所以娱乐圈那些人真的养小鬼啊?】   【还有圈里忽然多出来的那些孩子,不会也是......】   【我刚才还刷到一个三岁小孩对爸妈拳打脚踢的视频,他父母可痛苦,说孩子是超雄基因,早知道就不生了。所以那孩子也有可能是重生的小鬼!】   【所以赵莫潜是被利用了,才会杀死荀耀夺走他的身份?那背后主使的目的会不会是贪图荀家的钱财权势,不好驱使荀耀本人,就找个能驱使的代替他?】   【前面的姐妹你可能真相了!细思极恐!】   付忘川此刻只觉得后颈发凉,他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谚世,又看向皱着张小脸很苦恼的固慈,小声问道:“那咱们现在该干什么?”   赵莫潜都死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替荀耀找谁报仇。   “先不管小鬼的事。”固慈略显心虚地说,“说到底,害死荀耀的就是赵莫潜,所以我们只要把赵莫潜的鬼魂抓住就可以交差了。”   谚世抬眼看他,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付忘川没懂固慈话外的意思,直愣愣地问道:“那小鬼和它背后的人呢?”   固慈抿了下唇,没敢看谚世,快速小声道:“这应该是......的工作。”   因为还在直播,所以他省略了中间的“阴阳司”三个字。   付忘川没懂,正准备再问,就听谚世轻笑了声。   固慈察觉到谚世在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确实是阴阳司该管的事,他一个小小阴差,可不能继续插手,万一再赔上一堆金子就得不偿失了。   “学乖了。”谚世轻飘飘地说着,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小阴差。   固慈乖巧地笑道:“我是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   谚世唇角牵出一抹愉悦的弧度,抬手揉了下小阴差的头。   啧,手感果然还和以前一样好。   固慈打死都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幕,瞳孔都瞪大了。   忽然,手机震动声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谚世拿出手机看了眼,挂断。   但下一秒,手机就重新响了起来。   谚世一顿,接起电话。   听筒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谚世方才还风轻云淡的神情逐渐冷肃,周身气势也有些骇人。   固慈诧异地打量他,后知后觉此刻的谚世,估计才是他本人平时的样子。   而之前他对待固慈的那些不靠谱和捉弄,反倒像是“格外开恩”。   付忘川本就被阴气围绕瑟瑟发抖,现在被谚世周围的气势影响,整个人更是心慌胆颤,一种类似巨物恐惧症的惊慌在心头弥漫。   他下意识往固慈那边靠,压根不敢靠近谚世。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付忘川忽然觉得谚世和昨晚梦里揍他的那个人有些相似,都散发着让他不敢呼吸的可怖威慑力。   谚世很快挂了电话。   他视线扫过固慈白嫩的小脸,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臂弯处,是付忘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挽上来的手。   固慈感觉挽着自己的力道更大了,付忘川整个人都往他身后躲了躲,弱小无助。   谚世脸色阴沉。   固慈下意识开口,解释道:“他是怕这里的阴气,挨着我能好受点。”   “怕阴气啊。”谚世语气淡淡,随手打了个响指。   付忘川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好不容易四肢着地,就发现自己居然被丢出了别墅大门,正趴在自己的车子旁。   弹幕也只看到画面卡了一瞬,等恢复后,直播镜头前方已经是别墅区的小公路了。   众人:“?特效吗?”   更衣室内,固慈震惊道:“他人呢?!”   “外面。”谚世说着就抬脚往外走。   “啊?”固慈也忙跟上他,走在他左侧稍靠后半步的位置。   谚世放慢脚步和他并行,没再提付忘川,而是说:“我要回阴阳司处理点事。”   “哦。”固慈点点头。   谚世:“不问我是什么事?”   “好像我问了你就会说似的。”固慈小声吐槽,而后差点咬住自己舌头。   糟糕,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谚世轻笑道:“我不可能不回答你的问题。”   这句话说的有点别扭,但固慈不会自恋地觉得谚世已经对他信任至此,而且他也不想掺和阴阳司的案子,便道:“还是不问了。”   谚世似乎有些遗憾。   “对了。”固慈又道:“那你走了的话,我该干什么?”   “是去抓小鬼,还是等我几天?”谚世放缓语气,近乎温柔地说:“你自己选。”   固慈眼皮跳了跳,尴尬地避开他古怪而炙热的视线,道:“我还是先去抓吧。”   谚世似乎笑了下,很轻地“嗯”了一声。   固慈莫名有些紧张,加快脚步和谚世拉开了一些距离。   走下三楼楼梯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谚世走了。   小阴差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右侧耳垂。   有点热。   别墅外,付忘川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却久不见固慈出来,便壮着胆子重新走进了荀家院子。   而这一进来,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荀耀父亲的车已经在别墅门口停着了。   付忘川一愣,荀叔叔这是回来了?   那应该是他们在更衣室里的时候回来的吧。   想到荀玉鹏的脾气,付忘川暗道一声不好,赶忙往别墅狂奔。   固慈人好性格也好,但谚世可不像个好说话的,万一荀叔叔不小心得罪了对方,那真是......   别墅内,固慈刚走下一楼楼梯,就和准备上楼的荀玉鹏,以及荀耀的母亲田优女士碰了个正着。   田优年轻时是位国际超模,如今即便已经五十多岁,身材和容貌也都保养的很好。   她性格也很温柔和善,见到固慈后当即露出笑,温温柔柔道:“你好,你是小耀的朋友吧,我之前没见过你。”   “您好,我是固慈。”固慈露出友善的笑,看起来可乖。   田优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深了,看着固慈的眼神也越发慈爱。   荀玉鹏身材健壮高大,身上带着久居上位者的气势。   他垂眸看着还没成年一样的小男生,蹙眉道:“臭小子真是越来越荒唐了,什么人都往那破烂圈子里领,这小屁孩都没成年吧?”   固慈有点怕他,小声道:“我成年了。”   “成年了也少跟着他们混,尤其是那个什么蓝邵元,自己家里一堆破事,还一点不争气。”   田优拉了拉他的手臂,荀玉鹏这才止住话,但转眼就又对固慈道:“小小年纪,别跟他们不学好,你看看现在荀耀和付忘川他们几个,有几个出息的?”   固慈真诚道:“我觉得他们都很好。”   “好?”荀玉鹏似乎被气乐了,“行,那你说说他们哪里好?”   “很仗义!很大方!也很善良。”固慈眼睛亮亮地,“付哥给了我很多金子,还给我打赏。荀耀还给我买很多好吃的早餐,他还给了我这个零食包。”   他拽了拽自己的小布包,又感慨道:“他人真的很好,就是有点傻,明明被人害死了,还觉得是自己的错。”   “害死?”田优身为母亲的敏感,让她第一时间找到了固慈话里的重点。   固慈想到警局里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面露不忍道:“他死的很惨,你们快去把他找回来吧。”   那个改命符功能有限,限制颇多。   除了他们之前说的,把两个符纸全都烧掉之外,还有个换回身份的办法,就是让赵莫潜死去。   如今赵莫潜已经死了,那他和荀耀换身份的事也就算结束了。   因而固慈才会把荀耀的死讯说出来,好让荀耀早点被接回来入土为安,别动不动就魂魄不稳。   只是他说完,才发现面前这对夫妻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不说荀玉鹏,就是温柔的田优脸上都显出了明显的怒意。   屋外,付忘川还没跑到别墅门口,就远远地看到别墅门开了。   而后,他就看到小阴差一脸懵逼地,被两个佣人架着胳膊扔了出来。 第17章   两个佣人人高马大,小阴差被架着双臂时脚都是腾空的。   他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干什么,等到被两人扔到台阶下的时候,才急忙让自己微微飘起来,没直接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付忘川几乎是百米冲刺跑过来,忙扶起小阴差上下打量检查:“你没事吧?”   “没事。”固慈站直了身,抬头看向别墅门口。   田优生气归生气,但也没真想把这个诅咒自己儿子的小孩怎么样,便含着怒气上了楼。   荀玉鹏却忍不下这口气,非要教训一下这个小屁孩子,便跟了出来。   他站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固慈和付忘川,沉声道:“一个个的都不学好,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但我还觉得你们好歹是知道感恩,知道哥们义气的。”   他指了指固慈,又点了点付忘川:“你们现在倒好,开始诅咒自己兄弟了是吧?知不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玩笑也不能开!”   付忘川的父母都是脾气很温和的人,他从小就没怎么见他们生气,也没被他们打过骂过。   但荀玉鹏不一样,是个炮仗性格,天天骂他们这些小辈。   付忘川也不例外,甚至有了一种长年累月的习惯,那就是绝对不要和生气中的荀叔叔顶罪,要乖乖认错,否则会被教训的更狠。   固慈见过和荀玉鹏很像的人,比如他的顶头上司——焱无常。   他也知道怎么应对,那就是沉默,等对方发作完就算结束了。   于是,固慈和付忘川就这么站在台阶下,被荀玉鹏狠狠教育了五六分钟。   等对方气冲冲回了屋内,付忘川才敢问固慈:“你那个同事呢?”   “走了。”固慈不太想和别人谈谚世的事,便不等付忘川再问,就道:“咱们也走吧。”   “对对,先走。”付忘川赶忙和他一起往外走,又小声问道:“你怎么惹荀叔叔了?”   固慈瞬间苦了脸道:“我就说荀耀死了,让他们去警局领遗体,结果他就让人把我丢出来了。”   “可我也是为了让荀耀早点入土为安啊。”他越想越不服气:“要不是看在荀耀的面子上,我肯定是要和他理论一下的!”   付忘川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弹幕可就没顾忌了,一片“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小主播还挺委屈呢。人家爸妈听你诅咒自己儿子死了能不生气吗?】   【小慈傻芙芙的哈哈哈,换我我也把你丢出去。】   【我可舍不得丢,但小慈刚才被架出来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呜呜呜。】   固慈坐上了付忘川的车,还有点不开心。   “好了好了,不生气。”付忘川哄道:“等他们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就会给你道歉了,肯定还会给你补偿和感谢费,到时候你问他们多要点好处。”   固慈可耻地心动了。   但又有点不好意思:“那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也不会要太多的。”   毕竟他和荀耀是朋友嘛。   “对,我们都知道你心地善良,心胸宽广。”付忘川似乎摸到了和小阴差相处的方式。   看固慈终于被哄好,他才又问道:“那咱们现在干什么?”   “去赵莫潜家。”   “好。”付忘川通过固慈的描述,找到了那栋老旧的小区地址。   大概一个小时后两人才到小区外。   付忘川的车没能开进去,两人便下车往里走。   付忘川从固慈那里接过手机直播,只是越接近赵莫潜家,他就越是紧张,忍不住和固慈确认道:“他不怎么厉害对吧?”   “按理说是。”固慈道。   饿死鬼阴气再重,那也比不上阴差重,按照战力来看,固慈应该可以把对方收了。   “那你确定可以打赢他吧?”付忘川小心翼翼。   固慈严谨道:“百分之五十的赢率吧。”   付忘川:“?!那不就是一半一半嘛!”   “没事的。”固慈安慰道:“就算我打不过,也可以跑得过。”   “那你跑了我怎么办?”   固慈似乎刚想到这事,停下了脚步。   付忘川咽了咽口水,正想说自己要不就不上去了,就见固慈在空中画了一道符,奇异的符文微微亮了一瞬,随即没入付忘川体内。   “这是什么?”   “疾行符。”固慈道:“等会我要逃跑的话,就帮你催动这个符纸,你就能跑的和我一样快了。”   付忘川惊喜道:“那感情好啊。”   固慈得意一笑。   两人继续前进。   只是他们谁都没注意到在直播间里,有个叫“康安观三七师兄”的账号发了一条弹幕:【起猛了,我居然看到一个阴差在虚空画符?!我祖师爷都不敢这么轻松地虚空画符好吗!】   固慈带着付忘川上楼,来到赵莫潜家门口。   他们刚才一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也不知道赵莫潜的魂魄还在不在。   固慈没敲门,只在门锁上轻点了一下,而后只听“咔哒”一声,门缓缓打开了。   付忘川瞪大了眼,心道这技能可不能让小偷学了。   观众们也从付忘川的角度看到了这一幕,但没谁觉得这是用特殊手段开的,只以为是屋内的人在配合。   毕竟是剧本,总要营造一些氛围感。   固慈缓缓拉开门,轻手轻脚地迈入玄关。   玄关处凌乱丢着几双鞋,绝大多数都是男鞋,只有一支女士高跟鞋格外引人注目。   固慈和付忘川对视一眼,继续往屋里走。   屋子两室一厅,八十多平米,装修简单到略显寒酸。   此刻屋内静悄悄的,只隐约听到某处有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和细微的水滴声。   固慈转过玄关,入目就是凌乱的客厅。   其中散乱丢着些衣物和纸币,还有不知名的血迹、碎肉以及杂乱的脚印。   两个皮箱放在沙发旁,大敞开着,里面放了一半的衣物和日用品,就像是皮箱的主人正准备打包行李离开,但却被其他事绊住了脚步。   固慈的视线扫过地面上的脏污,又转头看向开放式餐厅,而后微微一怔。   只见一个穿着卫衣牛仔裤的女人,正四肢大开地被束缚在餐桌上,嘴里塞着肮脏的抹布。   她如瀑般的长发散在桌上,左手手腕被人用利器划开,猩红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桌下放置着的瓷碗内。   她奋力挣扎着,但却无法自救,反倒因为挣扎的太狠,使得伤口处的血液流的更汹涌。   付忘川震惊地瞪大了眼。   这不是安妮吗?!   固慈瞥见那盛血的瓷碗下还压着一张黑色红字的符纸,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个赵莫潜,或者说这个“小鬼”,是在布阵。   他这是要夺走安妮的身体,再次重生!   只是,安妮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赵莫潜呢?他又去了哪?   “小慈?”付忘川小声道:“咱们救她吗?”   固慈沉默了下,安妮却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努力撑起头看过来。   在发现是自己认识的人后,她眼泪顿时簌簌往下掉,呜呜咽咽地挣扎的更厉害。   “小慈。”付忘川有些急了。   他一个三好青年,怎么也不忍心看着一个人在他面前遭这种罪。   固慈暂时看不出安妮有什么问题,但能肯定她确实是人类,还没被赵莫潜夺走身体,于是便点了点头。   付忘川立刻跑过去给安妮解绑,并小声叮嘱道:“你别出声。”   安妮重重点头,等一只手被解放出来后,她当即朝主卧方向指过去,神情惊慌。   “他在里面?”付忘川小声问。   安妮再次点头。   固慈当即朝主卧看过去。   卧室门紧闭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固慈又看了眼安妮和付忘川那边,捆绑着的绳子有些难解,付忘川刚给她解完一只手。   不过安妮一只手能动了之后,两人解绳子的速度就快了些。   如果只有付忘川一个人,固慈还能护得住,但变成两个,固慈就没那么自信了。   所以,要不就先等付忘川带安妮离开再抓人吧。   固慈凝神戒备地盯着主卧的方向,餐厅那边的安妮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在付忘川的帮助下从桌子上下来。   只是她被捆绑太久,双脚落地的瞬间没撑住身体,重重跪了下去。   她紧咬着唇没敢出声,然而双膝落地的闷声还是惊扰了卧室里的人,一道裹着浓重阴气的身影顷刻间就从主卧内飘了出来。   固慈当即一闪身挡在付忘川两人身前,紧张地盯着那个黑漆漆的身影。   完蛋,这玩意看着比他想象中的更厉害,这通身的阴气浓的连普通人类都能看到。   阴差披风对鬼魂是有一定震慑力的,因而那黑影在看到固慈之后本能地停下了脚步,在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围绕在他身上的阴气逐渐收回到体内,赵莫潜的样子显现了出来。   瘦小的青年眼神阴翳,隔着厚厚的镜片直勾勾盯过来。   固慈不是头一回见到恶鬼,因而表现的还算冷静。   但他身后的两个人类已经吓得双脚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挪到了墙边,挤在一起寻找安全感。   付忘川双手紧攥着手机,颤抖的镜头里把面前的这一幕完完整整记录下来。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被赵莫潜刚才的出场方式惊呆了。   【刚才那黑乎乎的是什么啊?不会真是阴气吧?】   【啊啊啊啊吓到我了!这种画面真的是可以直播出来的吗!怎么连个马赛克都没有啊呜呜呜!】   【妈呀,这特效可不止五毛了吧,国产剧能不能学学?现在别说短剧,就是直播剧本你们都干不过了!】   赵莫潜脸上、唇周还粘着些模糊的血肉,他阴翳的视线在付忘川和安妮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固慈身上。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缓缓笑了。   “阴差。”他声音嘶哑干涩,“来抓我的?”   固慈怕自己开口声音会抖,因而只能闭紧嘴不出声,强装镇定。   “看来是了。”赵莫潜面容扭曲,喉间挤出几声难听的笑,“可惜了,别说你是个小小阴差,就是鬼王来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言罢他面色一肃,猛然朝固慈冲了过来。   固慈瞳孔一颤,手边也没有趁手的东西,就随手拎起一把椅子。   电光火石间,赵莫潜已经冲到眼前,而固慈手里的椅子也砸了下去。   在砸下去的瞬间,固慈似乎听到了一声奇异的、清脆的铃铛声。   付忘川在赵莫潜动起来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他只听到砰地一声响,之后房间内便恢复静寂。   半晌,他才敢缓缓睁开眼。   不远处,地上趴着个不省人事的赵莫潜,身侧是一把摔歪了腿的椅子。   固慈站在一旁,很是诧异盯着自己的双手研究。   “小慈?”付忘川轻声开口。   固慈朝他看过去,一脸无辜。   “你这么强的啊。”付忘川咽了咽口水。   固慈看向昏死过去的赵莫潜,迟疑道:“是他太弱了吧?” 第18章   观众们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刷了满屏的问号。   【噗——这是个喜剧吧?】   【等会,就这?刚才出场那么酷炫,我还以为高低要打一架呢。】   【所以到底是小慈太强还是那个人太弱啊?】   【那肯定是小慈厉害啊,他刚才砸人的时候绝对是用了大力气的,凳子腿都歪了哈哈哈。】   付忘川远远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身影,但没敢过去,小声问固慈道:“那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你们报警,去医院,我带他回去交差。”固慈说着,还四处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   “你找什么?”   “找个容器。”固慈指了下赵莫潜道,“我得把他塞进去,免得让他跑了。”   瑟缩在墙角的安妮这会儿也终于从惊慌中回过神来,闻言哑声道:“要多大的容器?”   固慈:“水杯那么大就行,最好有盖子的。”   安妮扶着墙费力地站起身,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道:“里面有,我刚才看到过。”   厨房就在餐厅旁,此刻正关着门。   “我去拿。”付忘川打开拉门走进厨房,下一秒就差点被恶心吐了。   敞开的冰箱门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各种骨头、碎肉以及烂菜叶撒了一地,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捂住鼻子,快速在置物架上看了一圈,发现了几个空矿泉水瓶,以及几个罐头瓶。   厨房外,安妮单手捂着手腕上的伤,失血过多让她有些恍惚,站都站不稳。   固慈却没上前扶她,而是绕着赵莫潜的身体转了一圈,确认对方只是昏迷后就弯下腰,拎起对方的魂魄。   魂魄轻到几乎没有重量。   固慈默念了个口诀,而后就双手用力,团吧团吧将赵莫潜的魂魄团成了个巴掌大的小球。   付忘川也拿着两个瓶子出来了:“小慈你看用哪个?”   说着,他忽然发现地上那么大个人影不见了,顿时一悚:“等会,人呢?!”   “这呢。”固慈摊开手,给他看掌心里黑黢黢的球体。   付忘川震惊,小心翼翼凑过去道:“这是赵莫潜?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用了个小小的术法,是之前和无常们学的。”固慈从付忘川手里接过一个小罐头瓶,将赵莫潜的魂魄放了进去。   盖紧盖子后,固慈单手掐了个决,指尖显出一点金色的光。   他在瓶盖上点了一下,金光便在瓶身上一闪而过,里面的魂魄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弱地挣扎了下,随即再次安静下来。   固慈是第一次做这种活,但却不觉得生疏,甚至得心应手。   莫非他其实更应该干无常的活?   “这就行了?”付忘川好奇地盯着瓶子看。   “行了。”固慈轻松地摇了摇瓶子,笑说:“那付哥我先走了,后面的事就交给你啦。”   付忘川懵道:“后面什么事啊?”   固慈指了指这满屋的狼藉,又指了指他身后虚弱无力的安妮道:“报警,然后带她去医院。”   付忘川回头看了眼安妮,对方已经摇摇欲坠,手腕处的血都在她脚下积了一小滩了。   “我去!”他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扶住人。   固慈也跟过去,从付忘川手里拿过正在直播的手机,又贴心地把付忘川的手机从他衣兜里拿出来递过去。   付忘川忙打了急救电话,又打电话报警。   固慈站在他身边,微微侧头,从他肩侧看过去。   他看到安妮脸色惨白,周身已经被淡淡的死气围绕,但她坚强的意志仍在为她保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生机渺茫,一点阴气煞气都能在瞬间要了她的命。   固慈刚才没有去扶她,就是怕自己身上的阴气会把这一丝生机剥夺了。   安妮是个有强气运的人,渡过这一劫后会余生顺遂的。   固慈本想现在就走,但付忘川不敢自己在这等警察,就硬是拉着他等了十多分钟。   距离最近的是康安市脑外专科医院,只十多分钟就到了。   安妮已经意识混沌,一直被付忘川叫着名字才勉强没睡过去。   等救护车到了之后,急诊的医护当即将人抬上了车。   知道付忘川和固慈还要等警察,他们便没让陪同,将安妮一个人带走了。   “希望她没事。”付忘川忧心忡忡,转头发现固慈正双眼灼灼地盯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   他伸手在固慈眼前挥了挥:“看啥呢?”   固慈一直到那金灿灿的救护车开走,才感叹道:“那个医生应该救了很多人。”   “哪个啊?”   “就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医生。”固慈有些兴奋道:“付哥你知道我刚才看到的他是什么样的吗?”   他有个喜欢写小说看小说的文职同事,大家都叫他“作家”。   作家也是和固慈相处最好的一个,他总是和固慈说很多小说内容,还推荐他看自己的小说。   固慈之前恰好看了一本他写的悬疑小说,其中有个桥段是主角团以为成功逃脱恶人的魔爪,上了警车,结果发现这警车是恶人团伙假扮的。   话说远了,反正固慈刚才就莫名想到了这个情节,便悄悄给自己开了个天眼,想看看来的医护人员身上是功德更多还是孽障更多,以此判断对方是不是赵莫潜的同伙,别不小心把安妮送入虎口。   付忘川回忆了下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医生,只记得对方年近中年,看起来很斯文。   “那个医生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没有问题。”固慈眼睛亮亮地,“他特别厉害,身上有很多很多功德!整个人都是金灿灿的!”   付忘川恍然:“原来如此。不过也不奇怪,人家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嘛。”   固慈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不过小慈你也很厉害啊,都能看到别人身上的功德。”付忘川心念一动,期待地问固慈道:“那我呢?我身上功德多吗?”   固慈又给自己开了一次天眼,仔细打量付忘川。   他身上没有功德金光,也没有孽障会有的煞气,便中肯道:“无功无过。”   其实这个开天眼看功德的本事,似乎只有固慈会。   他之前还问过其他同事,但大家都说不会,见多识广的书生倒是说了句什么“古语有云......”   但固慈没听懂。   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个,但就是会,而且运用的很熟练。   不过他怕麻烦,更怕特立独行,所以根本不敢说自己会,也不会经常用。   因而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只对自己的几个同事用过,发现大家都和付忘川一样无功无过,只有书生身上带了些功德,以及无常组的将军和屠夫身上带了煞气。   付忘川听到自己无功无过的时候有些失望:“我每个月都定期给救助协会捐款,还以为多少能有点功德。”   正常人类只要不是做出了巨大贡献,或者为非作歹,都会是这种无功无过的状态。   固慈正想安慰付忘川,就听他严肃道:“看来还是我做的不够多,回去我就调整捐款数值!不对,我是该多做些实事,比如给山区修路什么的,小慈你觉得这样会不会有功德?”   “这......我也不知道啊。”   固慈挠了挠头,又忍不住想难怪付忘川和荀耀会是好朋友,这种遇到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做法,还真是如出一辙。   没多久,警车也来了,来的还是固慈之前见过一面的郭文赋等人。   付忘川见到警察就安心了,而郭文赋也知道固慈的身份,听他说要回阴府交差,便也没多问,让他走了。   固慈握着手机往河清市去,那里的城隍庙收费便宜。   他不想打车,想用飘的,比较快。   而这种事似乎暂时还不能让观众们知道,于是固慈就和观众们道别。   见大家纷纷挽留,他便好脾气地解释说:“我现在要赶路了,黄泉路阴气有点重,我暂时不能给你们直播,等我回家了再继续开播,谢谢大家。大家再见。”   回到阴府后,固慈先把赵莫潜的魂魄送去关押室,才又去找了焱无常。   焱无常懒懒坐在办公室里,仗着自己是单人办公室就肆无忌惮地开着电脑刷剧。   听固慈汇报完工作后,她笑眯眯地说道:“干得好小慈,领导还夸你直播效果不错,说月底给咱们小组多发点奖金呢。”   固慈惊喜道:“真的吗?能发多少呀?”   “这要看你之后的表现喽。”焱无常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这里是八爷亲自写给你的信,似乎是给了你更多直播权限,还有接下来的工作内容之类的,你自己看吧。”   居然是八爷亲自写的吗!   固慈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   呃——   这不是电脑打出来的字吗?   小阴差看了焱无常一眼,不敢有异议,只得怂怂地看信上的内容。   信上内容不多,但信息量很大。   总结起来就是,固慈以后就不是文职阴差了,而是实习无常,主要工作内容就是直播勾魂,科普阴间各种设施,直播在阴间的生活日常等等。   权限之大,固慈看的都心惊肉跳。   而八爷还给了他一个联系方式,让他加上好友,说之后有什么特殊任务,八爷会亲自给他派发。   除了这些听起来就难搞的工作,最让固慈惊喜的,就是他即将拥有自己的新制服,无常制服!   他的工资也高了两百,以及直播所有收益都会在换算汇率之后发给他。   “对了,那个是你的新直播设备和新制服。”焱无常指了指办公桌边上放着的一个正方体盒子。   固慈立刻过去抱起盒子,唇角压都压不住。   焱无常瞥了他一眼,好笑道:“傻乐什么呢,实习无常可不好干。”   “没关系。”固慈腼腆道:“我喜欢人间。”   做无常就可以经常去人间了。   “人间有什么好。”焱无常眼底似有嘲讽,不过转瞬她又点开了电脑,继续看电影,同时挥手赶人道:“行了,没事就回去工作去。”   “好嘞。”固慈脚步轻快地出了办公室,走到自己工位上坐下。   无常们和外勤部的两个同事都不在,文职的三个人倒是在,但眼镜哥在玩游戏,嘴里骂骂咧咧,书生站在窗口眺望远方,时不时叹口气,作家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残影,显然又入了忘我境界。   固慈欲言又止,愣是没找到谁能和他分享喜悦。   对了!他可以和观众们分享啊!   想到领导还给自己准备了新的直播设备,固慈便想用新的试试,于是先打开了手边的盒子。   盒子最下面是一个袋子,里面肯定就是实习无常的制服了。   袋子上方有一个巴掌大的盒子,盒子旁放着另一封信。   固慈一愣,下意识先把信拿出来。   信封上什么都没写,固慈打开信封倒了下,先是掉出来一张黑金两色的储蓄卡,而后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纸片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行字——   【答应给你的东西,密码是你的名字加我的名字。   ——谚世】 第19章   固慈反应了两秒,才想起谚世答应过他什么。   是那些金子!   谚世说事情结束后就把金子还给他。   虽然现在还过来的不是金子,但换算成冥币的话就更方便他用了。   固慈忙把卡和自己手机绑定,输入密码【固慈加谚世】,不对。   固慈蹙眉,又输入【固慈谚世】,这回对了。   他忙点开余额,只是在看到余额里那一长串数字后,他甚至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立刻用手指点着仔细数了一遍,然后在数到第七位数后他就不敢再继续了。   这么多钱,还都是冥币,数量远比他那堆金子多得多!   固慈珍重地把卡收进贴身的口袋里,不安地摸了摸。   也不知道谚世为什么会给他这么多钱,难道是因为不了解汇率?   善良的小阴差不想这样占人便宜,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联系谚世,只能暂时保管着了。   反正他暂时也用到这些钱,所以等之后见到谚世,还是把卡还给他,把金子换回来好了。   金子的事先放一边,固慈看着谚世给他的那张字条,想了想,还是没扔,而是把它夹在了自己常用的那本笔记本里。   做完这些,固慈正打算继续看盒子里的其他东西,手机却忽然震了震。   他点开,发现是焱无常。   【刚忘了说,赵莫潜这事似乎不简单,魂魄要交给阴阳司。不过七爷点名说要看这件事的报告,你现在趁着阴阳司还没来要人,去把赵莫潜审一下,能问出来多少就是多少,问不出来就算了。然后把这事整理出个报告给我。】   固慈瞬间丧了。   说好的不用再做文职工作呢?   但小小阴差哪里敢和领导顶嘴,只乖乖回了个“收到”。   他叹气,将还没拆完的包裹合上放到抽屉里,拿起手机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不过他其实对阴阳司要带走赵莫潜这事并不怎么意外,不说那只小鬼背后的主人,就是赵莫潜的魂魄,也没办法留在阴司。   因为固慈之前用《生死簿》查过了,赵莫潜其实阳寿未尽,他的死有蹊跷,但他又已经被那只小鬼反噬同化。   所以他现在这个状态,算不得生魂,也算不得鬼魂。   判官殿那边根本不审他,阎罗那边也不好给他定罪,以至于他暂时只能关在无常殿这边。   可无常殿到底不是干这个的,也不能总留着他,最后说不定还是要把他放去野鬼村。   到时候以赵莫潜的力量和脑子,说不定就会找机会回到人间,继续为非作歹。   所以阴阳司把他带走未尝不是件好事。   固慈想起自己说回到阴司就直播,便把手机拿了出来,点开直播。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都快习惯他这样突然的直播了,反应了片刻后,立刻奔走相告,在线人数便也迅速增长。   【小慈你这是回家了吗?】   【主播那边已经天黑了吗,怎么好像路灯都亮了?】   【这什么地方啊,红灯笼形状的路灯?多少有点阴间了。】   固慈已经习惯观众们的七嘴八舌,就只挑自己能回答的说:“我刚才就回来了,现在准备去审一下赵莫潜,晚点还要写报告。”   “对呀,苦命打工的小鬼是这样的。”   “这里不是剧组,是我们无常殿,平时我就在这里工作呢。”   固慈正和大家聊着,就忽然看到前方路口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一头金发格外显眼。   “慈哥!”荀耀大老远就挥手打招呼,兴冲冲地跑过来,“你回来了啊,我正说来这边找眼镜哥吃饭呢。不过你在我就不找他了哈哈哈。”   “哎?你在直播啊,那我帮你拿手机吧。”荀耀接过手机,把镜头朝向固慈。   因为是微微俯视的角度,显得固慈一张脸更小,毛茸茸的发顶也让人有揉一把的冲动。   弹幕一堆“污言秽语”,荀耀看的直皱眉,心道幸好是他看着弹幕,这要是让固慈看到,岂不是污染了他纯净的灵魂?   固慈下午一点吃的早饭,现在都晚上六点来钟了,确实到了晚饭时间。   “那你等等我,我审完赵莫潜就跟你去吃饭。”固慈道。   荀耀一怔:“赵莫潜?你把他抓回来了?”   “对。”固慈想起荀耀还不知道这事,便把下午发生的都告诉他了。   两人边说边来到关押着赵莫潜的地方。   关押室类似于人间的看守所,是独立的一个三层小楼,里面有很多大房间,每个里面都可以挤下几十个鬼魂的那种。   不过现在这里也只关着零星几个鬼魂,赵莫潜被关在三号房里,只有他一只鬼,倒是让他颇为自在。   整个关押室目前只有两位阴差当差,固慈乖巧地给他们一人塞了二十冥币。   他们看了固慈的证件,这才不耐烦道:“去审讯室等着吧,你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好的,辛苦两位。”固慈道了谢,这才和荀耀一起去到审讯室。   审讯室不大,分为里外两间房,由一面铁栅栏隔着,栅栏上画满了符文,防止鬼魂在被审讯时情绪激动,伤到审讯的阴差。   固慈和荀耀坐到外面那间房里,舒适的沙发和栅栏里冰冷的硬木椅子截然不同。   只是沙发很舒服,但固慈和荀耀坐着都略显拘谨。   “慈哥,其实我大概知道赵莫潜为什么那么恨我了。”荀耀有些难以启齿。   固慈诧异道:“你想起来了?”   “嗯。”荀耀难堪道:“可能确实怪我。”   “为什么?”   “因为......”荀耀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他好像很喜欢安妮。”   固慈眼睛都瞪大了。   好大的瓜!   观众们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所以这一切的开端,其实是安妮?   荀耀无奈道:“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是我和安妮在一起一个多月的时候吧。那次我去她家找她,却发现赵莫潜正准备撬她家门,我就质问他要干什么。”   “干什么?”固慈忙催问道。   “他说他是喝多了,冲动想找安妮表白。”荀耀苦着脸道,“我那时候才知道他喜欢安妮,而且在我去分公司之前他就喜欢了,所以我这也算是横刀夺爱,抢了自己兄弟的心上人。”   “后来过了两天,赵莫潜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是鬼迷心窍了,想跟我和安妮道歉,然后约我们去落霞镇玩。正好另外两个室友也要回国,所以就当是我们宿舍聚会。”   固慈无语道:“然后你就带着安妮去了?”   “昂。”荀耀叹气,“我们还早去了两天,我想着我先在周围摸索摸索有什么好玩的,到时候带他们一起玩。”   “然后呢?”固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是怎么死的?”   荀耀道:“就八号的时候,赵莫潜也到了,说想和我去爬山说说心里话。我想着应该是要和我开诚布公地谈,心结应该也算是解开了,就跟着去了。”   他说着就有些怀念道:“还别说,落霞山的风景确实不错。我们俩喝酒聊天,说大学时候的事,说对未来的规划,还挺畅快的。后来太阳升上来,我就起身去看,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早知道他想杀我,我就不跟他爬山了。”荀耀又有些后悔。   固慈:“......”   【不是哥们,这是爬不爬山的事吗?你就不应该答应他一起出去玩好吗!】   【而且他都去撬你女朋友的门了哎,你居然相信他只是想表白?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你女朋友估计已经被他欺负了好吗!】   【我真服了,这是什么品种的傻白甜啊,就这种人你还当他是朋友。而且你都被害死了,还觉得是你自己的错,是你抢了他的心上人?也不看看他什么样,你什么样,我要是安妮也只会看上你好吧?】   【算了,我要是安妮,知道你是这种傻缺也看不上你。】   固慈看到这些弹幕,只觉得大家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   嘴替啊!   然而荀耀却因为悲伤根本没看弹幕,而是看着栅栏对面发怔。   固慈抬眼看过去,栅栏对面的门也恰好开了,赵莫潜被一位阴差粗暴地推进房间,而后果断关上门落锁。   赵莫潜一进来就看到了固慈和荀耀。   他的眼镜已经碎了一片,没了镜片的遮挡,阴翳的眼神便更加藏不住了。   他唇角溢出一丝冷笑,缓缓走过来在木椅上坐下。   力道之大,椅子都“吱嘎”响了两声。   固慈打起了精神,冷下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而专业。   荀耀神情复杂地看着赵莫潜,欲言又止。   “阴差大人。”赵莫潜倒是先开口了,“你们阴司审讯,无关的野鬼可以在场吗?”   话是对固慈说的,眼神却死死盯着荀耀。   固慈冷声道:“可以。”   阴间法度确实很严格,但都是针对普通公民的,对阴差和其他官员领导们倒是很开放,也没有多严格的秩序和规定。   就算有,也只针对某一个部门,其他部门可以不遵守。   就比如这个审讯,对判官司来说是职责范围,一定要专业,还有一大堆的规定和守则,但对无常殿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限制,任何阴差,想带任何鬼魂过来审问,都没有问题。   甚至就算动用私刑,只要不把鬼搞死,就没事。   赵莫潜刚来到阴间,虽然看了一会关押室里的阴府公民手册,但对这里的规定到底是不熟悉,闻言也只能嘲讽一笑,不再说话。   固慈没见过判官司审问,因而也不知道怎么开场。   于是,他直接开口就道:“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回答。”   见赵莫潜无动于衷,固慈又道:“回答的好,我就给你钱。”   他不会威胁那一套,但他懂利诱,没有哪个鬼魂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固慈说完就信心满满,直接开问:“你为什么自杀?”   赵莫潜闭上眼,完全不合作。   固慈:“?”   他蹙眉道:“那你是怎么把小鬼放到荀家的?”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观众们都急疯了。   【啊啊啊哪有这么问的啊小慈!这他能说就怪了!】   【小慈太软了,审问就该硬气一点啊,怎么能说回答的好就给钱这种话呢(笑哭)】   【拿出你砸晕他的那股气势啊小阴差!急死我了真是!】   固慈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合作,想着是不是利益不够大,于是咬咬牙道:“一个问题给你二十冥币!不能再多了!”   赵莫潜翻了个白眼:“我缺你那二十块钱?”   固慈差点气个倒仰。   什么叫二十块钱?二十块钱不是钱啊!   荀耀怕固慈气出个好歹,忙拍拍他的肩,又有些无奈地对赵莫潜道:“老赵你也别这样,我知道你虽然做事极端了点,但不是坏人。而且我不怪你了,本来也是我先抢走安妮,你才......”   砰!!!   荀耀的声音忽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固慈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对面的赵莫潜。   对方刚刚直接把椅子砸在了栅栏上,此刻整只鬼都凑近了栅栏,双手紧紧攥着画满了符文的栏杆。   滋滋的燃烧声伴随着丝丝缕缕的阴气,从他掌心冒出,但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只用一双淬了毒般的双眼死死瞪着荀耀。 第20章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赵莫潜愤恨地瞪着荀耀,“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少他妈在那高高在上,没有你爸妈你就是个屁!”   他面颊扭曲,声音压抑嘶哑:“从一见面起你就一直高高在上,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了是吗?你以为你给我找工作,给我吃的喝的我就会像条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做梦!你他妈就是个虚伪的蠢货!”   荀耀被他吼的有些愣神,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   “你没有?”赵莫潜冷笑道:“你敢说你总带我出去吃饭不是为了炫耀自己有钱?你敢说自己总带人去我兼职的会所,还点名让我服务,不是为了看我笑话?”   荀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好心会被曲解成这样。   “是,我是山里来的,是穷,但我凭我自己就能和你上一样的大学,和你平起平坐。可你呢?明明有更好的资源,更好的家世,可还不是处处不如我?”   赵莫潜眼眶血红一片,神色逐渐狠厉:“可就是你这样的蠢货,却那么好命。凭什么我累死累活干了两年才爬到组长的位置,你一来就是副总?!”   “还有安妮那个贱货,和其他女人一样,都是捧高踩低的贱货!明明之前还说看好我,觉得我有能力,结果你一来她就贴上去了,再也没多看我一眼!”   赵莫潜咬牙道:“要不是碰巧你来了,那天我就该弄死她!”   荀耀瞳孔一颤,倏地站起身道:“什么那天?你什么意思?”   赵莫潜残忍地笑道:“你不会以为我真是去找她表白的吧?”   见荀耀不可思议的样子,赵莫潜大笑道:“哈哈哈哈蠢货!蠢货!!”   荀耀固有的认知被打破,像是才看清面前人的真面目。   自己一直以为的老实善良的朋友,内心从来都不单纯,甚至对其他人都抱有极大的恶意。   而他以为的那些帮助,在赵莫潜看来也都是侮辱,是炫耀。   赵莫潜被他这幅天塌了的模样愉悦到了,笑的更加开怀。   “那个人找到我说可以换命的时候,我还想着你不会再给我接近你的机会。”赵莫潜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可、可我是真没想到你蠢到那个地步,居然还愿意带着安妮和我一起出去旅游。”   固慈眸色微凝,敏锐地提取出重要信息。   所以,赵莫潜是在撬安妮门锁,到他约荀耀出去的这两天时间里,见过送他改命符的人。   赵莫潜似乎笑累了,后退了几步,重新摆好椅子坐上去。   他夸张地擦了擦眼角,像是要把笑出的眼泪擦掉。   “真是好笑啊。”他好似终于高了荀耀一头,不再如刚才那般失态,悠然道:“一想到你被我推下山时的那个表情,啧啧啧。”   赵莫潜心情好了,也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固慈:“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哦,为什么自杀是吧?”赵莫潜自顾自道:“当然是有人告诉我,活着逃不掉了,但死了可以换个躯壳继续逍遥自在。”   固慈拽了拽荀耀,荀耀才回过神,重新在他身边坐下。   再看向赵莫潜时,荀耀的眼神更加复杂,还多了一些明显的厌恶。   “那你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自杀?”固慈问赵莫潜。   赵莫潜耸肩道:“在自己家里自杀,那警察不就该封锁了吗?如果封锁了,安妮还怎么被我骗过来?”   提到安妮,荀耀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   都怪他,是他的愚蠢差点害死安妮。   可即便安妮保住了一条命,也还是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尤其是赵莫潜顶替荀耀的那几天。   荀耀甚至不敢想,如果安妮知道这一切会有多崩溃!   趁着赵莫潜心情好,固慈继续问道:“那那个人到底是谁?和给你改命符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赵莫潜果断点头,“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不记得了?”固慈问的很仔细,“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但记不起他的一切体貌特征是吗?”   赵莫潜“嗯”了一声。   固慈微微蹙眉,看来是那人用了什么术法,遮蔽了赵莫潜的认知。   那这也能说明对方就是人类,如果是鬼魂,那直接用托梦的方式告诉赵莫潜就行了,没必要亲自和他见面。   “还有问题吗?没有我就要回去睡了。”赵莫潜打了个哈欠。   鬼魂当然是不会困的,赵莫潜这也只是因为刚死,还没适应魂体才会这样。   固慈:“最后一个问题,荀家别墅里的小鬼,是谁放进去的?”   之前固慈也没想到这么多,理所当然地觉得是赵莫潜带进去的。   只是小鬼的力量有限,想要模糊普通人的认知还可以,但想要让荀耀的至亲也模糊认知,却很难。   所以,只能是有人在赵莫潜去荀家之前就把小鬼放去了荀家,时间长了才会让荀耀爸妈也被影响。   赵莫潜又打了个哈欠:“我不知道。本来我刚杀了人之后还有点怕,但我拿了他手机。”   他看向荀耀,勾唇道:“安妮给那个手机打电话,却没听出我的声音,我就放心了。”   见荀耀脸色难看,赵莫潜继续道:“然后我回到酒店,发现安妮确实把我认成了你。之后因为那个人跟我说过可以直接去你家,我就去咯,果然没被揭穿。”   说到这,赵莫潜忽然砸吧了两下嘴,似是回味道:“还真别说,那贱货伺候人真的有一套。”   “你他妈放屁!”荀耀瞬间被激起怒火,冲到栅栏前,“安妮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这么对她!”   没心没肺的少爷,就算发起火来都说不出太难听的话。   赵莫潜那边的门忽然开了,看管阴差冷着脸道:“时间到了。”   赵莫潜被锁链扯着向外走,他边走边回头,脸上带着恶意道:“花你的钱,睡你的女人,和你的兄弟们喝酒泡吧,还被你爸妈照顾,值了。”   说罢,那边的门已经关上。   荀耀气的浑身发抖,完整的魂体也渐渐破碎,开始接近临死时的惨状。   固慈瞳孔微颤,忙在空中画了道聚魂符。   符文没入荀耀体内,使他破碎的魂体重新凝实。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固慈,双眼下竟然蜿蜒了两道血泪。   固慈哑然。   顿了顿,他走过去,从小布包里拿出纸巾递给荀耀,轻声道:“我还有东西没给赵莫潜,你帮我送去吧。”   半小时后,荀耀从三号房里走出来。   他和守在外面的两位阴差道了谢,向外走去。   两位阴差刚拿了固慈的两颗小金豆,心情颇好地目送荀耀离开,然后才走到屋内看了眼,见三号房里那唯一的鬼魂此刻正奄奄一息地瘫在墙角,瑟缩颤抖。   鬼魂身边还掉落着几张冥币,足有八十块。   阴差们相视一眼,走进去拿了冥币,又把门重新锁上,徒留那只鬼魂痛苦地蜷缩着。   荀耀走出楼门,见固慈正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和直播间里的观众们说着什么。   他走过去,在固慈身边坐下来。   固慈侧头看他:“钱送过去了?”   他答应赵莫潜一个问题给二十,一共四个问题。   荀耀点头。   两人沉默下来,直播间的观众们刚才也都被“带入戏”,对赵莫潜恨得牙痒痒,对荀耀也就更心疼更无奈。   【荀耀怎么样了?有没有教训赵莫潜?】   【应该没吃亏吧?按照体型来说,那个赵莫潜绝对不是荀耀的对手。】   【就算真的是鬼魂,那刚才小慈还给了荀耀能压制赵莫潜的符,想必荀耀不会吃亏的。】   固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能抬手拍拍荀耀的肩。   荀耀垂着头,轻声道:“慈哥,是我错了吗?”   他是不是应该尊重他人的命运,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施以援手,最终害人害己。   固慈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你没错。”   荀耀侧头看他。   固慈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就直白地说道:“你是受害者,为什么要共情加害者呢?”   荀耀怔了半晌,似乎在消化这句话。   好一会,他忽然站起身,冲固慈笑道:“你说得对。”   善良和同情喂不熟贪心的狼,错的不是他,是不知好歹的人。   荀耀摸了摸肚子,笑出一口白牙道:“慈哥咱们去吃晚饭吧,荻花楼怎么样?听说可好吃了。”   固慈眼睛一亮:“真的要去荻花楼吗?我想去好久了,可是好贵呀。”   “没事,我有钱。”荀耀拍拍衣兜,“咱们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好诶!”   荻花楼位于酆都城中心商业街,每时每刻都热闹非凡。   中心街有很多远古遗留下来的建筑,荻花楼就是其中一个,不同于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是一间四层楼的古式建筑。   荻花楼不是什么小鬼都消费得起的,但每天也都是鬼满为患。   固慈和荀耀在外面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才成功进去,走上三楼的空位坐下。   刚才开始排队的时候,固慈就已经把直播关了,还抽空把报告写完发给了焱无常,此刻便也能安心干饭了。   “慈哥,你快看你想吃什么,咱们今天就敞开了吃。”荀耀还是一副少爷做派。   固慈接过菜单,兴冲冲地翻开。   那一个个色香味俱全的样图,看的小阴差直冒口水,然而在看到价格之后他就吓得呛了一下。   一道醋溜白菜就要九十九冥币?   这不是抢钱吗!   荀耀却已经豪气地点了三四个菜了。   固慈都替他心疼钱,小声道:“差不多了吧,咱们尝尝就行了。”   “没事。”荀耀笑道:“这也没多少钱,而且今晚过了零点就是我头七了,可以回去看我爸妈,到时候让他们多给我捎点钱,保证咱俩能一直吃香的喝辣的。”   鬼魂们只有刚死亡的前七天,可以收到大量的冥币和供品,之后每只鬼每年也只有自己的忌日、清明、中元以及新年的时候,能收到生人供奉,其余时间收到的供奉汇率会极高,大部分都会被供养阁划入税务范畴。   荀耀也是今天去办事大厅的时候才听说的,所以都想好了,明天就让爸妈多捎点,这样他就能很富裕地过到新年,再收一次“压岁钱”。   见他说的这么有道理,固慈也不好推辞了:“那我不客气了哈。”   荀耀:“别客气,随便吃。”   固慈立刻就点了四道一看就香喷喷的肉菜,等服务生走了之后,他又小声对荀耀道:“放心,我知道你是好心,不会觉得你是在炫耀的。”   荀耀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乐不可支:“哈哈哈慈哥你怎么这么逗啊,像赵莫潜那样不知好歹的,我活一辈子也就碰上这一个。”   荻花楼的菜品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美味到令众鬼魂流连忘返,吃过一次就忘不了。   固慈和荀耀把点的八个菜都吃了个七七八八,想着下次来又要排队,他们就又打包了几个菜,准备放回家慢慢吃。   拿上打包盒,两人来到楼下结账。   固慈看着那五位数的账单,倒吸了口气。   荀耀却一点没反应,拿出卡准备刷,但收银员却笑眯眯地拒绝了他的卡,反而看向了固慈。   她态度特别恭敬地对固慈笑道:“固慈先生,我们老板交代过,您是我们荻花楼的特级VIP,来我们楼里消费是免单的。”   “啊?”固慈指了指自己,“我吗?”   “是的。”收银员又递给他一张订餐卡道,“您以后想吃什么,可以直接免排队进楼用餐,也可以直接致电我们,我们会为您送菜上门。”   固慈感觉自己可能在做梦,恍恍惚惚地接过订餐卡。   黑金两色的卡片,上面有荻花楼的标志,以及一串订餐电话。   两人在众多鬼魂艳羡嫉妒的目光中,快速离开了荻花楼。   一出门,荀耀就忍不住兴奋道:“慈哥你居然还有这种关系啊?太厉害了吧!”   固慈把订餐卡和谚世给的那张储蓄卡放到一起,摸了摸,觉得更心慌了。   “我也没想到我有这种关系。”他懊恼道:“刚才问一下他们老板是谁好了,万一是人家认错鬼了呢?”   荀耀:“不会吧?刚那个收银员明明白白叫你‘固慈先生’呢。”   “可我还是好慌啊。”固慈忧心忡忡。   “哎没事。”荀耀没心没肺道:“你要是实在担心,咱们以后就不再来这里吃了。”   固慈叹气道:“只能先这样了。”   两人今晚吃的太多,便在外面散了会步,这才慢悠悠回到阴差公寓。   时间已经将近零点,荀耀显然开始紧张了,一直在客厅里转悠,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荀耀。”固慈洗漱完从卧室里出来。   荀耀应了一声:“怎么了慈哥?”   固慈把几张叠成三角形的符纸递给他,悄悄说:“你自己留一个,剩下的给你家人朋友,这样他们就可以直接看到你了,不用托梦。”   荀耀眼睛一亮,惊喜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和他们在一起一整天啊!”   “嗯。”   “啊啊啊慈哥你也太好了!”荀耀握着固慈的手在原地跳了好几下,眼睛都红了,“太谢谢你了呜呜呜。”   固慈也跟着他跳了跳,“不客气哇!”   这时门被敲响,一道严肃的女声从门外传来道:“小慈,开门。”   固慈一听就知道是无常组的将军来了,忙跑过去开门。   一米八几的女人脸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她穿着白无常的制服,眉眼间全是煞气。   “荀耀是吧?”她越过固慈看向客厅里的金毛,“该去望乡台了。”   荀耀有点怕她,但也不敢迟疑,忙小跑过去。   固慈忽然握住将军的手,把早就准备好的巧克力和小金豆塞到她手里,乖巧笑道:“将军,他是我朋友,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他可以吗?”   将军看了眼自己掌心里的东西,然后把金豆塞回固慈手里,巧克力则扔到自己嘴里嚼了嚼:“放心吧。”   荀耀跟在将军身后往楼下走,边走边回头冲固慈挥挥手,笑出一口大白牙。   固慈也挥了挥手,等荀耀离开,他才关门回到卧室。   转职加薪的喜悦,以及荻花楼特级会员的刺激,让他思维活跃,根本睡不着。   无聊的小阴差再次想到了直播,正好可以和付忘川通个气,让他准备好迎接荀耀。   于是,固慈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开播了。   【哇,熬夜福利是可以看到小阴差嘿嘿嘿~】   【又是这么猝不及防,小慈你真是我见过最随意的主播(笑哭)。】   【所以赵莫潜最后会下地狱吗?我还挺想看看地狱的样子诶,不知道是不是真那么可怕。】   固慈道:“赵莫潜阳寿未尽,还不能判刑,不过等他阳寿尽了是肯定要下地狱的。”   “地狱那边我也只跟着我的无常同事去过一次,感觉也没那么可怕,就是阴气很重。”   刚说了两句,付忘川这个铁粉的榜一头像就亮了,而且还刷了一个礼炮。   “付哥你来了。”固慈笑道:“荀耀已经去望乡台了,过了零点就会回人间,你可以去他家里和他见个面。”   付忘川的连麦申请打过来,固慈刚接起来就听付忘川声音兴奋道:“他现在就要过来了是吗?我就在荀家呢,他爸妈今天把他尸体领回来了,准备明天下葬。”   “对。”固慈轻咳一声,凑近镜头小声道:“我刚才给了他几张符纸,你们一人拿一张就能看到荀耀了。悄悄的,这事别跟别人说哈。”   “放心,我肯定不说。”付忘川激动道:“哎呀马上零点了,我先下楼找叔叔阿姨说一声,别一会给他们吓着。”   “嗯嗯,去吧。”   “哦对了。”付忘川又道:“叔叔阿姨还说要给你道歉来着,不过他们现在精神不太好。”   固慈也过了之前被误会生气的劲了,便道:“没事付哥,我不生气了。”   “行,那等他们精神好点再跟你道歉吧。”付忘川已经往楼下跑了,“那我先挂了小慈。”   “好。”   固慈挂了连麦,这才发现弹幕上有好多人在说他“傻”。   “我不傻啊。”他蹙眉道。   【哈哈哈是不傻,就是直播说悄悄话,还让人给你保密。】   【宝宝你怎么这么可爱哈哈哈。】   固慈愣了下,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是把你们当成自己人了嘛。”   众人:【我丢,就凭你这句话,这“秘密”我得带到棺材里。】   固慈被逗笑了,想到自己今天转职加薪的事,正想和大家分享,就看到一个陌生的账号和他发起了连麦申请。   同时,直播间人数也在瞬间增长了几十万,一大批陌生观众涌入直播间。   原来的观众们:【我去,是芒果弟弟!】   芒果粉们的弹幕也立刻攻占评论区——   【这就是付哥新捧的主播?和我们芒果长得有点像诶,宛宛类卿吗?】   【这回总能答应PK了吧?主播别怂。】   荀耀忘了和固慈说芒果弟弟挑衅的事,固慈此刻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看着那个连麦申请也有些好奇对方的意图,便接了起来。   接起的瞬间,他就微微一愣。   芒果弟弟长了一张娃娃脸,染着一头栗色的羊毛卷,五官小巧精致,一看就像是邻家弟弟那一挂。   单看的时候,他确实还挺可爱,但和固慈的脸出现在同一个屏幕里之后,就有些不自然的妆感。   固慈的粉丝们:【......这哪像小慈了?发型吗?】   芒果之前听说过固慈长得好看,因而今天上播前他还特意化了个精致的妆,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比不过固慈。   不过芒果对外的人设是可爱甜弟,还是身世悲惨的小可怜,因而他表情管理做的很好,没表现出那点嫉妒心,而是笑眯眯道:“你就是小慈呀,好可爱,难怪付哥会喜欢你。”   固慈蹙眉看着他,欲言又止。   芒果见他皱眉,心里一喜,这不正好可以衬托出他的善良热情,以及固慈的刻薄不善吗?   于是他假装没看出来固慈的难看脸色,笑道:“小慈咱们要不要PK一下呀,都是付哥的朋友,互相涨涨热度嘛。不过前提条件是榜一大哥不能刷榜哦。”   他们两个直播间的榜一现在都是付忘川,这意思就是不让付忘川出手。   但芒果那边已经有很高的人气,榜上的富姐富哥不少,固慈这边却没有能打的,除非那位“呵先生”再次出现。   一听这个规则,固慈这边的粉丝们都嚷嚷着不公平,芒果那边却还说是芒果想靠直播给固慈涨人气,固慈应该感谢芒果。   两方粉丝眼看着都要吵起来,芒果就又催促了固慈一句:“小慈,那我开PK了哦。”   固慈却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以及他身后那个阴气浓重的、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小声问道:“你、你没觉得自己身边有什么东西吗?” 第21章   身边的东西?   芒果在自己周围看了看, 甚至坐着转椅直接转了一圈,然后又看向镜头道:“小慈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呀?”   “是我后面床上的新玩偶吗?那是我粉丝送我的生日礼物。”   说罢, 他又朝自己榜二的账号道了谢:“感谢铠哥的跑车~对呀对呀,就是你送我的小熊呀,我每天都抱着睡呢。”   芒果的粉丝们全都开始整齐划一地刷【欢迎铠哥】,有不少都刷到固慈直播间里来了。   固慈的粉丝们看的直翻白眼。   【笑死了,这个芒果媚大哥真是有一手的。】   【小慈刚问了一句,他就能扯上离八百米远的玩具熊,然后还能顺便媚一下大哥,我真服了。】   【对方不知道咱们小阴差是干什么的吗?小慈说的“东西”,有没有可能不是普通“东西”?】   固慈的视线完全被芒果身后的男孩吸引,细细打量。   那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亭松市三中的校服, 个子大概一米六五左右,头发修得参差不齐,像是自己剪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发型和四溢的阴气,也挡不住他精致漂亮的容貌。   他此刻就站在芒果身后,半垂着头, 用一双黑沉的双眸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那眼神极其复杂, 有痛苦、有不解,还有深深的怨恨。   固慈看到他周围的阴气中隐隐还浮着血色, 不由得有些心惊。   这是一只已经有人命在身的厉鬼!   “哎呀光顾着和粉丝们聊天了。”芒果冲固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那小慈咱们现在开始PK吗?还是说你要准备一下?”   固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他, 摇头道:“不用准备,我......”   他本想问问芒果的真实姓名和籍贯之类的,看看能不能用生死簿查出点什么来。   可是一听他说不用准备,芒果那边就直接弹出了PK申请。   之后对方直播间里就开了音乐, 芒果也站起身准备跳舞了。   固慈便没再说什么,看向自己这边的弹幕。   【死绿茶,小慈别怕,直接干他!】   【来了小慈,姐姐账户里所有的币子都给你冲榜,咱必须赢他!】   观众们都有种护短心理,他们认同固慈,便天然地讨厌和固慈不对付的芒果,见对方那边的粉丝们们轮番砸礼物,固慈的粉丝们也坐不住了,一个个无论礼物大小,都想贡献一点力量。   固慈眼尖地看到好几个之前还和他共情打工人多辛苦的ID,忙劝道:“大家不要送礼物,咱们输了就输了,不要紧的。”   他之前看过别的主播互相连麦PK,确实可以相互增长人气,如果表现的好,说不定还能从对方那里获得不少粉丝。   而PK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对方难堪,所以就算输了,绝大多数主播也不会提太过分的惩罚,因而固慈一点都不在乎输赢。   只是观众们知道芒果弟弟不怀好意,他如果赢了,说不准要让固慈干什么,所以一个个都努力刷礼物。   只是和对面那十多个榜上大佬相比,固慈这边的粉丝确实没有能打的,以至于在对方的礼物进度都达到十多万的时候,固慈这边也才几千出头。   【完了完了,咱们不会真的要输吧?不要啊!】   【呜呜呜付哥不在,咱们这边根本就没有能打的。】   【@呵,大哥你快来啊!小慈被欺负了!】   固慈收付忘川和呵先生的礼物时,或许是因为猜到他们很有钱,所以并没有多推辞,只想着在其他地方回馈过去,但现在看着其他粉丝们给他刷礼物,固慈就有些坐不住了。   都是打工人,没必要把钱花在这种地方。   于是他就开始研究怎么抽奖发红包,决定把这些钱还回去。   这时芒果那边也跳了一分钟的舞,结束后重新到椅子边坐下。   固慈看了眼,发现自始至终,那个男孩都只是跟在芒果身后,并没有要出手对付他的意思。   所以,这孩子和芒果到底是什么关系?   固慈无法确定。   芒果坐下来后喘着气,揪着衣领扇了扇,过大的领口被他拽起又放下,锁骨和大片胸膛都若隐若现。   看着刷的更疯狂的礼物,他心里暗笑,面上仍旧是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甜甜地冲粉丝们道谢。   PK时间是三分钟,时间眼看着就过去了两分钟,最后一分钟内,固慈的礼物数量勉强达到一万分,芒果那边已经三十万了。   PK界面上,属于芒果那边的蓝色进度条已经占领了大家的视线,属于固慈的红色进度条短到几乎看不见。   而固慈也终于找到了发红包的地方,因为账户里有之前收到的打赏,所以他直接就送了“两万”的红包出去。   “我把礼物钱退给大家了,你们不要再刷了。”固慈苦口婆心道:“你们不是付哥,我收钱良心不安。”   粉丝们:【......扎心了宝。】   粉丝们眼看着这巨大的差距,也都放弃了,听话的抢了红包,不再继续刷礼物。   然而就在倒计时三十秒的时候,固慈直播间里,一直灰暗的榜二头像忽然亮起。   绚烂的礼物特效在屏幕上炸开,紧接着就是大家熟悉的连击,接二连三的礼炮炸开,整个直播间都喜气洋洋。   【啊啊啊啊是呵先生来了!他真的来了!】   【哥!大哥!你是我的神!】   【谁说我们小慈没有大哥!这不就来了吗!】   【我靠我靠,三十五个礼炮了!反超了!】   本来渺小的红色进度条,几秒钟之内就迅速膨胀,最后直接反超蓝色进度条。   然而还没结束,随着礼物连击次数持续增加,红色进度条也越来越长,逐渐将蓝条压到几乎看不见。   固慈又惊又喜,看着那已经超过两百的连击次数,眼睛都舍不得眨。   芒果的脸色在第一个礼炮砸下来的时候就微微变了下,不过接着他这边也有人砸了礼炮。   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却发现固慈那边的礼炮根本没停,跟不要钱一样猛砸,到后面直接超过了他。   芒果攥紧手心,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惊愕:“我、我们要输了吗?”   说着,他眼眶就微微红了,轻咬着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对不起大家,让大家和我一起丢人了,早知道会被打的这么惨我就不PK了。”   观众们最吃他这一套,弹幕里全是“心疼宝贝”,那几位在榜前几的粉丝们也不再刷中等价位的礼物,而是一个个礼炮砸下来。   只是时间太晚了,加上固慈那边砸的一点不犹豫,所以等到PK倒计时结束的时候,芒果这边也才刚刚五十万左右,固慈那边已经接近两百万了。   【卧槽呵老师牛皮!三十秒内刷了快二百个礼炮!】   【我知道有连击选项,可这是两百万啊!三十秒两百万啊!】   【何止啊,咱呵哥还砸呢,这是准备砸到多少啊?】   PK已经结束了,但呵先生的礼物还在砸,直到他重新从榜二挤下付忘川回到榜一,而后他仍继续砸了一百个礼炮,这才停下。   这前前后后的,少说得有快五百万了吧?   固慈咽了下口水,小声道:“谢谢呵先生,我真没什么能帮您的吗?”   呵先生又刷了个礼炮,同时留言:【没有,拿去花。】   固慈又感动又愧疚:“您真是太好了,要不您告诉我您的生辰八字,我给您祈福,等您死了我也会亲自去接您的。”   众人:“?!!!”   【小慈你——】   【救命,小阴差你傻了啊,咋能咒人家死呢?】   【求问呵先生的心理阴影面积。】   呵先生却道:【好,在下面就靠你罩着我了。】   固慈当即眉开眼笑道:“您放心,我会好好工作努力升职,争取当个小组长!”   小阴差脆声声的嗓音透过耳机,像是在耳边说话。   男人低笑一声,指尖在留言框里输入了几个字。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他应了声,抬眼看过去。   门开后,穿着纯黑色西服套装的男人出现在门外,他没进屋,就站在门口道:“司长,我们刚查到给赵莫潜改命符的人出现在了亭松市,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   “知道了。”谚世应了声就低头重新看向平板。   职员已经离开,还小心地合上了门。   谚世看向屏幕里的画面,视线落在芒果身后那个男孩身上,在看到对方校服上的“亭松市三中”后饶有兴致地抬了下眉。   他删掉留言框里的字,重新输入【好,早点休息】发出去。   固慈看到呵先生发来的消息,立刻道:“我一会就下播了,您也早点休息。”   满意地听到小阴差和自己告别,谚世这才关了直播,起身往外走。   固慈有些小雀跃。   真好,他又交了个人类朋友。   只是不知道对方多大了,家在哪,还有多久阳寿,他得想办法走走后门,等之后人死了他好亲自去接。   芒果刚刚安抚了自己的粉丝,还顺势卖了一波惨,现在才红着眼看向固慈道:“小慈你好厉害,那位呵哥哥是你的朋友吗?”   固慈不知道什么是“绿茶”,但听到芒果叫那声“呵哥哥”时,本能地头皮发麻。   他干笑道:“呵先生是第一个关注我的人,现在应该算是我朋友了。”   “哇,好羡慕啊。”   芒果撑着脸叹气,又立刻坐直,重新让自己看起来元气满满,笑道:“不过我也有好多哥哥姐姐,他们都特别好。”   他直播间的粉丝们顿时心都软了,忙给他刷礼物,一口一个“弟弟”“宝宝”。   芒果脸上又恢复到了毫无阴霾的样子,只是他放在镜头外的双手却攥的很紧,心里的嫉妒、羞耻以及愤怒等等情绪都无处宣泄。   付忘川喜欢固慈就算了,为什么这个出手大方的呵先生也喜欢固慈?   这个固慈看着呆头呆脑的,又不会说好听的话,顶多就是长得好看点,怎么就能吸引那么多粉丝了?   芒果没怎么了解过固慈,只知道对方是付忘川新捧的人。   似乎为了捧他,付忘川还为他量身定制了人设和剧本什么的,还找自己朋友一起演戏,几乎是把“宠爱”两个字挂脸上了。   只是,芒果之前也和付忘川隐晦地示过好,但对方显然是个单纯的直男,所以和固慈应该不是那种关系。   莫非付忘川要开网红公司?   芒果心里暗暗有了计较,于是虽然对固慈满心厌恶,他还是表现的更亲热了些,想要接近固慈探听消息。   如果付忘川真的要成立公司,那他也想跟着喝点汤。   “对了小慈,我刚才没看你表演什么,你是什么类型的主播呀?”芒果好奇地问。   他其实也很眼馋固慈现在的直播人气,能多蹭一蹭也是好的,于是并没有挂断连麦。   固慈看了眼他身后的男孩,意有所指地说:“我是阴差,科普阴府现状的,灵异事件什么的也可以帮着看一看。”   “阴差啊。”芒果心中唾弃,面上却好似很感兴趣道:“那你会勾魂吗?阴府是什么样的呀?还有你说的那个灵异事件是指什么呀?”   固慈道:“会勾魂,有机会我会带大家逛一逛阴间。”   “至于灵异事件——”他顿了顿,反问道,“你遇到灵异事件了吗?”   芒果眨眨眼,然后搓了搓胳膊,笑道:“还真别说,我今晚感觉屋子里格外的冷,不会是灵异事件吧?”   “是的!”固慈忙不迭地点头,眼神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芒果:“......”   【啊啊啊?什么意思?屋子里冷为什么是灵异事件啊?】   【呃,这个固慈是神棍主播吗?说的怪渗人的。】   【刚才小慈就暗示芒果身边有“东西”,现在更是直白说是灵异事件了,芒果你可长点心吧。】   【小慈很灵的,懂的都懂!】   那批被梦里揍过骂过的网友现在已经是固慈铁粉,瞬间就跟上队形,刷起“懂的都懂”。   芒果瞥见弹幕,心里冷嗤。   装神弄鬼,笑死人了。   不过他面上却抱紧手臂,有点害怕似的道:“啊?什么灵异事件?我胆子小你别吓唬我呀。”   固慈顿了下,总觉得他好像并不是真怕。   但出于礼貌,固慈还是道:“你先别怕,那个男孩好像还没有伤害你的意图。你可以先想想最近自己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比如你的朋友、亲戚之类的有没有意外去世的?”   固慈想过和那个男孩直接对话,但对方现在那个状态,应该是刚刚死没多久,又背了人命,所以魂魄状态很不稳固,现在对外界的事都没有反应,只是本能地跟着芒果。   不然固慈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对方就该有反应了。   也正因此,男孩现在不攻击芒果,就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因为芒果与他的死并没有直接关联,另一种就是男孩的魂魄不稳,所以想不到要攻击。   如果是后者,那等男孩回过神来,很有可能就会伤到芒果。   既然遇上了,固慈就又好奇地问了一句:“或者,你想想自己有没有直接或者间接地害死过什么人?”   芒果无辜道:“我怎么可能害死谁啊?我粉丝都知道我没有亲人,平时我也不怎么出门,更没有几个朋友。”   “那就奇怪了。”固慈道:“如果都不是的话,是你捡到或者收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有些鬼魂的执念会跟随自己生前的物件,如果有生人不小心捡到,也会引鬼入门。   芒果再次摇了摇头:“我这段时间都没出门,更没捡过东西,就收了几件粉丝的礼物......”   他忽然一顿,回头看向自己的床。   床头摆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熊。   芒果心里一颤,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居然会信固慈的话?   显然是他刚才说小熊是粉丝新送的,所以固慈才会说这种话,让他怀疑小熊以及送小熊的榜二大哥。   固慈是在嫉妒他!想用这种方式离间他和自己榜上的粉丝们。   芒果心里冷笑,起身去把小熊抱在怀里。   等再次坐回椅子时,他已经眼眶通红,委屈地看着固慈道:“小慈,你是不是想说这只小熊有问题?不会的,这是我铠哥送我的,他不会害我!”   听到他这么维护自己,那位榜二铠哥顿时感动地又刷了一个礼炮。   芒果立刻道:“谢谢凯哥,我不会误会你的。”   固慈倒是真的认真看了看那个小熊,然后摇头道:“不是它,它身上没有阴气。”   “那到底是什么嘛。”芒果直接哭了出来,“你不要这么吓唬我,我自己一个人住的,晚上要睡不着了呜呜......”   固慈一呆,没想到一个大男人会说哭就哭。   他略尴尬道:“那你要不告诉我你的身份信息,我帮你查一下。”   生死簿上不一定有什么有用信息,但看一眼也不费事。   然而芒果根本不听他的话,一门心思地哭,哭的梨花带雨。   芒果粉们心疼的不行,集体冲到固慈直播间开骂。   【你有病吧?芒果都说了他胆子小,你还说这些可怕的东西,你怎么这么恶毒!】   【我真无语了,付哥怎么就能看上你这种坏东西?快给我们芒果弟弟道歉!】   【道歉!辣鸡主播快道歉!】   固慈绝大多数的粉丝们还是不相信他是阴差,所以也觉得他这样吓唬人有点过了,但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主播,也不能任由别人辱骂。   【知道什么叫先撩者“见”?明知道小慈是阴间风格的主播还贴上来找事,现在装什么柔弱?】   【道歉?我真笑了,咱们就等等看,等你们睡一觉醒来都得麻溜返回来给小慈道歉!】   固慈看芒果哭的止不住,显然不能继续交流,就小声道:“那什么,你先哭吧,咱们还是别继续聊了。”   他又没说假话,没必要道歉。   但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免得芒果哭的更惨,到时候更多的人来固慈这边引起骂战。   芒果似乎已经完全听不到固慈说话,这时芒果的粉丝们又来对固慈说那边的榜二铠哥要和芒果连麦。   固慈见状匆匆说了句“再见”就把连麦挂了。   另一边的芒果立刻接起了铠哥的连麦语音,哽咽着喊了声“哥哥~”。   固慈这边挂了连麦后就安静下来,只有弹幕在快速滚动。   不过芒果的粉丝们不想给固慈热度,所以都走了,只有零星几个还想骂固慈,但那些言论也被固慈粉丝们的弹幕给刷了上去,固慈都没看到。   固慈眉心微蹙,还是有些在意那个小鬼。   如果芒果没收到或者捡到特别的东西,那那个少年就绝对是冲着他本人来的。   这是为什么?   而且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死呢?   算了,不想了。   固慈今天都说了这么多,如果芒果真遇上什么事,应该会找他。   但如果对方不找他,真出了什么事他也爱莫能助。   固慈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便道:“没什么事咱们就到这里吧,我明天上班时候再开播。”   “哦对了!”他重新开心起来道,“我想跟大家分享个好消息。”   “我转职了!我以后就是实习无常,可以直播给大家看勾魂,说不定还能带大家一起走黄泉路、逛酆都城。”   【哇,那这是要换直播模式了吗?】   【以后是户外直播吗?勾魂诶,一听就知道要特效师出场了,期待期待!】   【所以酆都城和黄泉路的景都搭好了是吧哈哈,肯定是斥巨资。小慈搞快点,想看!】   【恭喜小慈!转职工资会不会高一点呀?】   固慈已经不去纠正大家对“剧本”这件事的执着了,笑眯眯道:“我已经涨薪了!我们小组这个月也会有更多奖金。”   “哦对,我还有新制服和新的直播设备,都放在办公室了,等上班的时候再给你们看。”   固慈在大家的恭喜和晚安声中下了播,而另一边的芒果弟弟还在和粉丝们撒娇。   一直到三点钟,快下播了他才破涕为笑,和粉丝们告别下播。   直播屏幕一关,他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   不过他站起身的瞬间又调整好表情,一副单纯委屈的模样,把小熊放回到床上轻轻拍了拍,小声道:“小熊,幸好有你陪着我,不然我今晚都睡不着了。”   之后他又不经意地走到小熊“目之所及”的地方,背对着它脱了衣裤,把衣裤随手扔在地上,朝浴室走去。   某个高档小区内,躺在床上的男人紧紧盯着平板,里面赫然是芒果刚才脱衣服的画面。   男人放大画面,看了十几遍后又退出去,点开其他视频。   这些视频无一例外,全都是芒果生活的样子,而芒果似乎也完全不知道小熊眼里的摄像头,什么私密的事都毫无遮挡。   别说是脱衣服,就是更隐秘的事他也展现过。   男人看的胸口起伏,只是可惜所有私密的画面里,芒果都巧合地没有露出过正脸。   浴室内,芒果关上浴室门,密闭的空间有极好的隔音效果。   他顿时不再忍耐,脸色难看地骂道:“傻逼,往熊眼睛里装摄像头,还能更低级一点吗?”   要不是对方有钱又大方,能给直播间撑场面,他至于用身子钓着他?   一想到这,他就想起付忘川。   付忘川那样人傻钱多,还不求主播回报的金主是真的少,他还想多留对方一阵,却没想到才多久就被固慈勾走了。   “什么固慈,还阴差,还他妈灵异事件,真能装。”   芒果骂着骂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浴室里有些凉,便烦躁地将暖气开到最大:“什么破东西,一点用没有,冷死人了。”   他臭着脸走到淋浴喷头下,温热的水流从头浇下,总算缓解了身上的凉意。   他打了洗头膏抹在头上,闭着眼冲水。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发丝根本洗不干净,甚至手感还越来越黏稠。   而他刚刚暖和起来的身体,也骤然感受到了极度的冰寒,鼻尖也弥漫起浓重的腥味。   强烈的不安感席卷全身,芒果忙不迭地向前一步躲开头顶的水流,慌乱地抹了下眼睛上的粘液就睁开眼。   然而睁眼的瞬间,他就呼吸一窒。   剧烈的惊惧像是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颈,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双目圆睁,直勾勾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可怖而熟悉的脸。   ==   凌晨下播后,固慈就美美睡了个觉。   起床后他热了昨天从荻花楼打包的饭菜饱饱吃了一顿,然后美滋滋地踩着点,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到了办公室。   毫不意外,所有同事都还没来,固慈依旧是打卡最勤快的一个。   不过也是,其他同事也不缺那五十冥币的全勤奖。   固慈照例先打扫了一下办公室,等推开焱无常办公室的门后,他只看了一眼就又退出来,快速走远。   焱无常估计是又熬夜追剧,然后就直接睡在办公室里了,此刻正躺在沙发上四仰八叉打着呼噜。   这位起床气可重,固慈不敢惹。   他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奶茶,这才无所事事地坐回工位上。   他已经是实习无常了,不用再做文职工作。   只是他也没接到焱无常或者八爷的任务,所以现在也只能先在办公室里摸鱼。   想起昨天没来得及看的新制服和新设备,固慈立刻拉开抽屉,把箱子拿出来。   他从箱子里拿出那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这应该就是直播设备。   搓了搓手,他小心翼翼打开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枚玉色的指环,下面放着使用说明书。   固慈在看到那枚指环的时候就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好险没惊叫出声。   居然是超能指环!   这东西名字听着中二,但功能却强到没边,是地府这两年最新的智能研究成果!   指环拥有手机和电脑所有的功能,还携带方便,有点像是人类们趋之若鹜的未来“光脑”。   也因此,这指环的价格简直高到没边。   固慈之前也只在广告上看到过,但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能拥有一个,领导们也太大方了吧!   他迫不及待地戴上指环,又迅速浏览了一遍说明书。   而后,他有些生疏地操作着,把自己的手机和电脑数据都导入进去。   看着面前弹出来的虚拟屏幕,固慈就像个土包子,惊奇不已。   他研究了好一会,忽然看到了熟悉的直播软件。   这种好东西,当然要和大家分享啦!   于是,小阴差果断点击开播。   直播屏幕开启的瞬间,映出了四张苍白的脸。   固慈微微一愣,透过屏幕和挤在自己身后的三个同事面面相觑。   固慈的直播内容最近被很多博主剪辑,发在了网络上,使得“荀耀坠崖事件”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固慈的账号也已经拥有了几百万的粉丝。   加上昨天和芒果弟弟的PK风波,正是热乎的时候。   所以现在他刚一开播,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就直接上了几万,还在持续增加。   弹幕也不像最初那样冷清,各种言论刷的极快。   【蹲到啦!小主播果然说话算话,说上班开播就上班开播哈哈。】   【小慈这是在办公室吗?后面那三个是谁啊,新角色吗?】   【是同事吧?不过这三个怎么长得参差不齐的,而且他们这妆化的也太好了,比小主播更像鬼哈哈。】   之前直播间里有活人付忘川,以及刚死的荀耀,所以比起他们,固慈惨白的脸色确实更可怕一点。   但现在和另外三个同事一对比,大家才发现固慈这脸色都显得蛮红润,和其他阴差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正稀奇固慈指环的三位同事都没反应过来,还是作家最先开口道:“小慈你开直播了啊?”   他忙理了理头发,然后冲着屏幕僵硬一笑:“大家好,我是小慈的同事,大家都叫我作家。我生前也确实是个作家,是写小说写到猝死的哦。”   【噗——这么诅咒自己真的好吗。】   【懂了,这是编剧!】   【哇!最强编剧吗!长得还挺清秀哎!】   作家:“?啥编剧?我还没准备跨行呢。”   “到我了到我了。”眼镜哥挤开作家,冲着屏幕笑眯了眼道:“各位姐姐妹妹们好,我是个程序员,你们可以叫我小眼镜哦~~人家是心梗死的啦~~”   “哎呀你好恶心。”作家把他拽开,“你再把这些人类吓着。”   “放屁!我长这么帅,谁能被我吓着!”   “呕呕呕,我写反派都不写你这样自恋又油腻的丑男!”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两个阴差吵着吵着就直接打了起来,叮呤咣啷的。   焱无常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一只水杯从里面砸出来,准确无误地砸在眼镜和作家中间。   女人怒吼道:“吵个屁吵!都给老娘滚出去!”   两位阴差顿了下,然后同时朝外面走去,显然是准备出去继续干架。   固慈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他的同事们都有些暴躁,当然不暴躁不厉害也很难干阴差这行,固慈现在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见那两人走远,固慈又看向身侧站着的书生,小声道:“你要不要和大家打个招呼?”   书生微微颔首,朝镜头作揖:“小生见过诸位。诸位再会。”   说罢,他就慢悠悠走到窗边,微微探出头,看向楼下正在互殴的两位同事。   固慈冲镜头略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位是书生,也是我同事,据说是被砍头死的。他们几个性格有点古怪,但都是很好的鬼。”   【哈哈哈哈这性格真的是“有点古怪”吗?太好玩了。】   【话说,刚才那俩是真打起来了啊,我看到那个胖子的眼镜都飞了。】   【只有我好奇是谁在掌镜吗?把我们小慈拍的好清晰好可爱呀!】   镜头里,固慈和三位同事都是全身出镜,没有谁拿着手机,但镜头却完美地移动着,不仅拍到了眼镜和作家刚才打架的画面,也拍到了书生悠哉去看戏的场面。   像是个完美的第三视角,让观众们看到自己想看的画面。   固慈刚被打岔,现在被观众提醒,又想起自己一开始直播的目的。   于是他立刻扬起笑,开心道:“我昨天不是说我转职了嘛,有新制服还有新设备,现在这个就是新设备。”   他把指环展示给大家看,有点骄傲地说道:“这是八爷亲自给我的哦!以后大家看到的我都会很清晰,而且也不用我自己拿着手机拍了,它会自动跟拍,还会自动调整角度,给大家看你们想看的东西,特别厉害。”   【这个功能,听着怎么有点像是于时老师生前对智能电子的构想?】   【我正说呢,据说于老生前已经有研究方向了,可惜五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唉。】   【虽然不相信主播能有这样厉害的设备,但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致敬于老了吧。】   于时是享誉国际的科技大拿,从十六岁开始就做研究,到九十六岁时已经促进了世界两次电子革命。   他八年前在“全息智能”方面也有个大突破,只是没等他完成自己的“第三次革命”,就因病去世了。   固慈惊讶道:“你们好厉害啊,这就是于老发明的,只是现在还不能量产,可贵了。不过他之前采访的时候说了,他投胎前一定要实现量产。”   观众们刚才还在讨论缅怀这位科技之光,现在听固慈的话后顿时有了不同反应。   【不是,主播你这种热度也蹭啊?如果你只是用于老的构思,说你有了个神奇的智能设备,我们就当是你在致敬搞噱头,可你现在这样消费一位已故的老科学家,良心不痛吗?】   【我倒觉得小阴差是完全在角色里,是想给大家营造一个真实的“地府”。而且如果真的有地府,我希望这些老科学家们,都还鲜活地继续着他们热爱的事业,而不是永远地离开我们。】   【就是就是,我就当他们是换个地方发光发热,这样还好受一点。】   以上两种言论各有各的说法和支持者,不过也有一群人无脑支持固慈。   【小慈我相信你!】   【听小慈的晒了太阳之后,我不仅身体好了,运气也好了。】   【是的是的,我也是走了好久的衰运了,但听小慈的话去晒太阳之后真的不倒霉了!!!】   固慈没想到这件事会让大家吵起来,不好的回忆涌上来。   他不想再被所有人指着骂,就小声道:“好嘛,咱们不说这个了。”   “还是说说我的新制服吧!”固慈拿出衣服袋子打开,将里面崭新的制服拿了出来。   实习无常还不算真正的无常,所以制服不是黑白袍子,而是暗红色的圆领长衫,类似于宋朝的官服。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高高的帽子、哭丧棒和勾魂索,只有一个引路用的红灯笼。   但固慈还是很开心,他珍惜地摸了摸质地良好的长衫,忍不住站起身穿上,直接套在了衬衣和西裤外面。   长衫不长不短,刚刚好没过他的脚踝,袖子是广袖,袖边和衣领衣摆上都有一圈黑金两色的繁复符文,有护体的功效。   系上黑色的刺绣腰带,将小阴差纤瘦的腰身显露无疑。   袋子里还有一个红灯笼形状的耳坠,圆圆的灯笼下方坠着长长的流苏,是实习无常们的法器,也是引路时给自己和鬼魂们照明用的。   固慈将它拿在手里,默念了个口诀,小小的耳坠顿时变成了南瓜那么大的红灯笼,可以提在手里。   看来是没问题的。   固慈满意地将它变回原样,戴到了左耳上。   他没有耳洞,但这种法器也不需要耳洞,沾上就不会那么容易掉下来。   固慈转了一圈,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新制服是不是特别酷?”   【啊啊啊啊好可爱呜呜呜宝宝亲亲!】   【红色耳坠诶,还有流苏!这也太好看了吧!(就是圆滚滚的灯笼有点憨憨的哈哈)】   【我以为这种打扮看起来会很性感或者禁欲,咱小慈却是独树一帜的喜庆可爱哈哈,小福娃么这不是。】   固慈倒是不介意大家说他可爱还是酷,反正大家喜欢他就行了。   小阴差美滋滋地摸着身上的衣料,根本舍不得脱下来,但也舍不得坐下,怕把衣服坐出褶来。   他臭美了好一会,这才回工位上拿起盒子,准备放到一旁当临时垃圾箱,装满就可以直接扔了。   盒子放到脚边,固慈重新站直的时候,却忽然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他一愣,拿起盒子看了看。   哪有什么铃铛?   他又把盒子放下去,这回却没听到铃铛声。   是错觉吗?   固慈有些困惑,之前他打晕赵莫潜的时候也听到了一次。   只是他四周看了看,也从自己身上找了一圈,没看到什么铃铛。   难道是耳鸣了?   固慈没再深究,重新看向直播画面,发现大家在聊凌晨直播的事。   【对了,芒果弟弟那事怎么样了?是真有鬼还是小慈说出来吓唬他的啊?】   【肯定是真有鬼啊!现在还有人在怀疑固慈是阴差的真实性吗?!】   【前面的入戏好深哈哈哈,这不就是剧本吗,我只是觉得小慈可爱,直播间剧本有意思才留下的呀。】   “是真的。”固慈说起来也有些忧心:“我没吓唬他,是真的有个男孩跟着他。而且那个男孩看着怨气很重,不知道他的死和芒果有没有关系。”   零星的芒果粉们本来还在潜水“打探敌情”,现在立刻炸了。   【主播你有病吧?就是嫉妒我们芒果比你火!】   【还芒果害死了人,我看是你这张口就来的坏毛病能把人害死,恶心死了,炒作咖滚粗!】   【呦呦呦,是隔壁的狗滚过来狂吠了呀,天天视J小慈才是嫉妒吧呵呵。】   【羡慕我们小慈直播半个月热度就赶超你家是吧?这就是实力,你们那唱跳双废靠媚大哥才能有礼物的擦边主播,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们这些说脏话骂小慈的没做噩梦吗?(狗头)】   固慈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单打独斗的小阴差了,现在他也有了一群能帮他冲锋陷阵的粉丝。   而那些出口成脏的芒果粉,在看到“噩梦”的时候,都莫名打了个寒战。   有不少人都下意识朝镜子看了眼,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被人揍过的痕迹,就如同梦里一样。   固慈的粉丝还在继续攻击,固慈本人则看得叹为观止。   这战斗力,杠杠的。   忽而手机震了震,来了条消息,发信人居然是八爷给的那个号码。   固慈:“!”   他忙点开。   八爷:【亭松市,配合阴阳司查三中学生自杀的案子。(可直播)】   固慈瞬间就想起了昨天那个男孩,他不就是亭松三中的吗?   不会那么巧吧?   还是说八爷是看了直播,才让他去蹭热度的?   固慈没来得及想太多,回了个收到就匆匆往外走,却忽然见直播间弹出了个连麦请求,竟然是芒果弟弟。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接起视频。   几乎是接通的瞬间,芒果声嘶力竭的喊声就传了出来:“固慈救我!” 第22章   固慈听到声音时吓了一跳, 忙定睛看去,发现视频对面是一片朦胧的黑。   “芒果, 你在哪?”他问道。   镜头晃了晃,一点微弱的光线驱散屏幕对面的黑暗,也露出了屏幕里那张沾满了血污的、满布惊惧的扭曲面孔。   【啊啊啊什么鬼东西啊!吓死我了!】   【卧槽卧槽!吓得我差点给电脑一拳。】   【我手机都飞了,这种画面是可以播出来的吗?居然不河蟹?】   固慈愣了愣,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害怕,而是急忙凑近屏幕,想看的更仔细一点。   屏幕里这张脸上遍布着凝固的血痕,头发也都黏着血块,像是有人将血液从他头顶浇下。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能隐约看出来这人就是芒果。   芒果脸上满是惊惧, 似是没想到固慈会接他的连麦,愣了一下才回过神,顿时泪如雨下。   “固慈,固慈!救我!你救救我!”   他浑身打着颤,缩在衣柜角落, 牙齿磕碰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是他!是魏照!”   “他死了, 他来找我了!他想杀了我!”   男声压抑而嘶哑,像是连续不停地嚎叫了许久, 光是听着就让人也跟着嗓子疼。   芒果躲在封闭的衣柜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出他可怖的脸。   固慈也没办法判断他那边的情况, 便说:“你先别怕,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找你。再告诉我你的八字,我给你念个护身咒, 他暂时就伤害不到你。”   在搞清楚事情经过前,固慈不希望有任何人莫名其妙受伤或者背负更多罪孽。   固慈的声音其实偏少年气,但他说话的时候却莫名给人一种安心沉稳的感觉。   芒果颤声道:“我、我现在在家,亭松市远山区三庭学府小区D栋18层,我现在户籍地也是这个。”   “好,八字呢?”   芒果:“我不知道,我没问过。”   “那告诉我你的名字、年龄和户籍地,我从系统里查。”固慈说着已经点开生死簿系统。   芒果那边忽然停住了。   固慈催道:“快点。”   “我、我22岁,身份证上是19岁。我叫周盲。”芒果死死咬着唇,近乎无声地补充道:“眼盲心瞎的盲。”   固慈顿了下,而后快速输入所有的信息,但没搜到。   “不对。”他看向周盲。   周盲愣怔道:“怎么可能?我就是叫周盲,年纪也没骗你,户籍他说已经帮我改......”   “不对,他骗我!”周盲脸色更加扭曲,咬牙道:“这栋房子根本就没过户给我!”   固慈正要说什么,那边的周盲却忽然狠狠颤了下,瞳孔紧缩。   一只蓝白校服的手从他颈后缓缓绕过来,不轻不重地环住他的脖颈。   少年轻轻将下巴垫在他肩头,语气轻快地说:“哥,我找到你了。”   因为换了新的设备,还是阴间产品,所以直播间的观众们也第一次看到了这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我的妈呀这是谁?!他什么时候出现在周盲后面的?】   【啊啊啊吓死我了救命!大白天的我都吓得手脚冰凉了呜呜呜。】   视频对面的信号忽然消失,画面也随之陷入一片漆黑。   固慈挂了连麦。   他没能找到周盲的八字,没办法替他念咒,只能快点过去找他。   因而固慈也不犹豫,当即用最快的速度朝外飘去。   因为直播镜头此刻对着他的脸,所以观众们一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仍在讨论刚才的事。   【魏照?周盲刚才说的魏照要杀他,是不是这个男孩啊?】   【等会,穿着亭松三中的校服,还姓魏,我怎么觉得这么像我们亭松这边的新闻呢?】   【什么新闻?快说说!】   【就是今天凌晨,我们亭松市最大餐饮集团的老总林宏达,被发现吊死在自己家别墅的外墙上,□□,下面还被砸的稀巴烂。在那么严谨的安保下把他杀了,还吊了不知道多久才被人发现,细思极恐!】   【不是,那这和魏照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昨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还有个穿着亭松三中校服的高中男孩跳楼了,就是从宏达集团旗下的一个五星级酒店楼顶跳的,报道说死者才16岁,姓魏,疑似死前遭受过侵害。】   因为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跳楼,所以在警方到来之前,就有很多人看到了现场,一些图片和视频也流传了出来,不过很快就被有关部门给删除封禁了。   但一个市说大不大,这么爆炸性的两个案子,还似乎相互关联,大家当然会讨论。   众人在听到这两个案子的瞬间,也觉得肯定有某种关联。   【所以是巧合吗?今天凌晨的时候小慈和周盲连麦,就说有个男孩在他身边。现在又来这么一出,如果是剧本,那小慈背后的团队得多强大啊!】   【救命,这回真细思极恐了。又是亭松三中校服,又是姓魏,能这么巧吗?而且如果是剧本,周盲怎么会配合固慈的啊?总不能又是付哥从中协调吧?】   大家到这终于感受到这件事的种种不合理之处,心里渐渐对“剧本说”有了动摇。   而大家也发现固慈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说话,镜头里也只有他白净严肃的侧脸。   但在脸颊之外,似乎有些急速后退的街景霓虹,因为太快都出现了残影。   因为观众们注意到了这些,所以直播镜头也自动转换角度,从固慈正面将他全身和周围的环境都纳入屏幕范围。   固慈已经跑出了酆都城,跨过鬼门关,正在黄泉路上狂奔。   是的,他在跑。   因为黄泉路上无论是鬼魂还是阴差,都不能用飘的。   【我去,小慈这是在干嘛?别告诉我是在跑!】   【这跑的也太快了吧,感觉小慈的手脚都晃得模糊了。】   【妈呀,你们谁看到小慈那边的天了?好黑!而且是不是有个红色的月亮啊?】   【我看到了!还有他周围的环境,怎么感觉是在野外?好荒凉好黑暗啊。】   观众们各有关注点,每个人都在疯狂刷着崭新的弹幕。   固慈用最快的速度,朝着两界通道所在的地方跑。   直播屏幕就在眼前,如果他想收起来可以随时收,也不会耽误直播继续,不过现在屏幕不耽误他的视线,所以他并没有收。   甚至他还抽空看了眼弹幕,见大家各种疑惑,便挑了几个回答道:“我现在在黄泉路上,这里不让飘,我只能用跑的。”   “阴府没有白天,红月从阴府诞生起就存在了,一开始大家也只靠红月和油灯照明,现在都是用电。”   “对,黄泉路才是黑的,酆都城很繁华,城里不分昼夜,大家可以连着很久不休息。”   “红点?”固慈朝远处看了眼,见到零星几个红色的光点在疾行。   “那些是无常们的照明灯笼,我也有。”   镜头自动聚焦在他耳侧的坠子上,果然见那圆圆的小灯笼似乎在发光,只是因为太小了,所以没怎么看出来。   【说真的,我居然开始有点相信小慈的话了,他不会真是阴差吧。】   【我也......】   【我不管,如果小慈真是阴差,那我以后就不怕鬼了,怕了就找小慈帮我。如果这是剧本,那这比电视剧还牛皮的特效够我吹的。】   很快,固慈就来到了黄泉路的尽头,远远地就看到一扇扇高耸入天际的乌木门页耸立着,每扇门旁都有两位阴差。   一个站着守门,一个坐着检查来往鬼魂的通行证。   这些阴差也都披着暗红色披风,但不同的是,他们长了牛头和马脸。   固慈已经不跑了,他一边寻找排队鬼魂最少的队列,一边小声和观众们科普道:“他们是牛头马面手下的阴差们,据说他们生前都是小动物,死了之后无处安身就会被牛头马面接走变成守门的阴差,油水特别足。”   这些阴差和固慈他们不是同一个部门,也不是同一个领导,但彼此之间还算友好。   固慈来到一个鬼魂、阴差或者无常排队人数较少的地方,在队末站定。   他刚一站定,守门的那位牛头就眨了眨眼仔细打量他,又拿出手机翻出张照片对了对,然后又叫一旁正登记来往鬼魂信息的马面,小声道:“是他吧?”   马面也远远看了固慈两眼,而后点头道:“应该是,你去问问叫啥不就知道了吗?”   “行。”牛头立刻朝固慈走过去。   固慈站在队末,继续悄悄和直播间的观众们科普道:“对,这里是两界通道,鬼魂们要拿着通行证登记才能出门。无常和实习无常一般都不用通行证,只要登记名字和所在小组就可以出去了。”   【我的妈呀,这场面也太壮观了吧!这到底有多少通道门啊,我甚至看不到尽头。】   【我已经信了!我不信那些排队的鬼魂和阴差都是演员,这要是演员得花多少钱?】   【或许,我是说或许,这些是AI效果也说不定呢。现在的AI技术还是比较可以的哦。】   “你好。”一道男声在身侧响起。   固慈侧头,见是牛头顿时有些紧张:“您好,有什么事吗?”   其实走近之后牛头就已经肯定了,这位就是无常殿那边特意交代要关照一下的实习无常。   “请问你是焱无常小组的固慈吗?”牛头还是礼貌核对了一下。   固慈点头,更紧张了。   焱无常不会犯事了吧?   牛头立刻扬起笑,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道:“那就对了,我们老大交代过你不用排队,可以直接走。”   “啊?我吗?”固慈茫然。   “是的。”   固慈:“?”   他上次这么茫然还是昨天收到荻花楼贵宾卡的时候。   他心情复杂地跟着牛头来到队伍最前方。   身后那些鬼魂的视线如芒在背,固慈不由得低下头,局促地攥紧双手,耳垂也微微有些红。   他真的搞不来特权,他还是更适合当一个遵守阴府守则的普通小鬼。   不过事情紧急,能快点出去也好。   所以固慈也没真的扭捏,而是快速留下名字,选择好“亭松市远山区城隍庙”的地点后就过了门。   观众们上一秒还在感慨调侃固慈的“特殊待遇”,觉得是谁给他开了后门,下一秒就见屏幕亮了一瞬。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观众们就惊奇地发现固慈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   热闹的城隍庙里,只有落锁的后侧殿较为冷清。   固慈走出门,而后就身影一虚直接飘了起来,快速往周盲家赶去。   【喔!飞起来了!】   【这也是特效?!是AI?我TM的唯物观开始摇摇欲坠了!】   【啊啊啊小慈飞慢点!姐姐恐高啦!】   【对对对,这就是我们亭松市,这拟真程度我都不敢说是AI了。】   固慈怕不小心走错,所以把阻碍视线的直播屏幕收了起来。   他边飘边看,很快找到了山亭学府小区,顺利找到了周盲的家。   他这次没走门,而是直接来到了窗外。   从窗外向里看去,可以看到房间内弥漫的阴气和血气。   【我丢,我怎么看到房间里有黑红色的烟啊?】   【那是阴气吗?我居然也能看到阴气了!】   【是因为小慈换了新设备吧。可是小慈要怎么进去?】   固慈小心观察屋内,确认里面的阴气浓度不算很高,自己能应付之后才飘进了屋里。   双脚落地,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倍感安心。   这是一间大平层,一层只有这一户,面积很大。   固慈小心翼翼地朝阴气较重的卧室中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他蹙眉,指尖凝出一点金光,更加谨慎起来。   一点一点,他终于走进了卧室。   卧室内一片狼藉,很多打砸的痕迹,应该是周盲用所有手边能摸到的东西攻击了魏照,但对于厉鬼来说,这些东西都不过是小儿科。   固慈看了一圈,没发现魏照的身影,也没看到周盲。   忽然,他视线停在墙边镶嵌着的衣柜上。   刚才连线断开之前,周盲似乎就在衣柜里。   固慈立刻走过去打开一扇柜门,满满的全是各种被褥毛毯,以及玩具公仔,没有一件衣服,也没有周盲的身影。   固慈又接连打开两扇门,依旧没找到人。   只剩最后一扇了。   固慈走到门前,伸手轻轻拉开。   这里面不再是玩偶,而是满满当当的情_趣_内_衣。   不过固慈没注意这些,直接看向衣柜下方的人。   这人满脸凝固的血污,洁白的浴袍上也染了大片的猩红,是周盲!   周盲此刻就闭眼靠在柜子里,双手握着手机,抱着膝盖浑身紧绷,但与他紧绷的身体不同,他脸上的神情很安详,唇边甚至微微上扬着愉快的弧度。   截然相反的两种状态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固慈瞬间想到了那个可能。   “他肉身没死,但魂魄被强行扯出来带走了。”固慈和观众们解释,而后熟练施展寻魂术。   金色的瞳孔间阴气翻腾,视线翻然越过高山河流、大厦村落,世间万物都在他眼前瞬息而过。   几秒后固慈放下手,蹙眉道:“找不到?”   忽然,卧室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来人了,还是很多人。   固慈下意识让自己的身影缥缈起来,这样普通人类就看不到他了。   然而当那些穿着黑色或者白色西服的人出现在门口时,固慈眼睛都瞪大了些。   那些人看到固慈后丝毫没有停顿,直接冲了进来,其中两个更是直直冲到固慈面前,一人一边捉住他的手,将他反按在了墙上。   固慈的脸蛋都被压变形了,说出来的话都有些模糊:“我唔是坏人,偶是阴差啊!”   按着他的两位西服男对视一眼,又齐齐低头,重新看向固慈身上的无常制服。   固慈已经猜到这些是什么人了,肯定是阴阳司!   因而他一点想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他本来就该来辅助阴阳司查案,没第一时间和他们先联系已经是有错在先了,现在可要更乖一点。   托谚世的福,固慈现在对阴阳司整体的印象就是“强大”且“古怪”。   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停下,那些先跑进来的西服男们都不动了,齐齐看向门口。   固慈背对着门口,只能听见又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人步调闲适散漫,光听脚步声就知道很厉害,肯定是这群人的领导。   固慈忙闭上嘴,尽量不引起对方注意。   只是事与愿违,那人还是走近了他,而抓着他的两人也放手退开。   固慈恢复自由,但一点不开心,内心忐忑极了。   领导就站在身后,于是他只好努力扯出一抹乖巧的笑,微垂着眼转过身。   他先是看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向上是黑色的西服裤和长到膝盖的风衣下摆。   这......好熟悉的感觉。   固慈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到面前的男人含笑开口:“哎呀,抓到一只小阴差。” 第23章   固慈睡了一觉睁开眼, 脑子有些混沌。   他怔怔地坐在床上,茫然看向周围。   他此刻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卧房内, 拔步床、贵妃椅,还有山水屏风花鸟画,一切都显得精致且讲究。   这是在哪?   固慈下了床,来到梳妆台边坐下,透过清晰的镜子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脸还是自己的脸,但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古式里衣,黑发及腰,柔顺地披散着。   屏风另一侧传来开门声,接着就是一道悠然的脚步声。   固慈心里并不觉得惊讶,而是欣喜地转头看去。   很快,他就看到男人从屏风的遮挡中走出来, 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黑色劲装,发顶束着玉冠。   男人俊美的面孔上带着笑,妖异的红色瞳孔中也尽是温柔。   固慈想开口叫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男人已经走到他面前, 看到他光着脚, 轻蹙了下眉道:“怎么又不穿鞋?”   说着,他就俯身把固慈抱了起来。   固慈下意识环住男人的肩, 对方身上灼热的体温传递到他身上,他鼻尖也嗅到了奇异的香火味。   男人将他轻轻放到床上, 却没离开,反而撑在他身上轻声问道:“不再睡一会了?”   “不睡了。”固慈摇头,伸手摸上男人的胸膛推了下,“我想起床。”   男人就笑, 握住他的手,起身的同时将他也带了起来。   固慈坐到床边,男人半蹲在他身前,用自己的衣摆帮固慈擦净脚下的尘,又拿过鞋袜熟练地帮他穿上。   固慈惊奇地看着这一切,忽而笑道:“你好像很会照顾人。”   男人动作微顿,抬眼冲他笑:“我只会照顾你。”   “嗯?”固慈眨了下眼,脑子也越发混沌,对现在的一切好像都不太能理解。   男人已经帮他穿好鞋袜,但也没起身,就那样半蹲在固慈身前,猩红的瞳孔中藏着浓重复杂的情绪。   固慈本能地伸手抚摸他的脸,有些难过道:“你是不是不开心?”   男人却弯唇笑了,柔声说:“固慈。”   固慈一愣。   是在叫我吗?我叫固慈?   “我很开心。”男人伸手环住他的腰,微微使力。   固慈被动地俯下身,缩近了两人间的距离,近到他们呼吸交缠。   视野模糊间,被那双妖异的红瞳占据了全部视线,固慈听到了自己剧烈躁动的心跳声。   他怎么会有心跳?   ......他怎么不可以有心跳?   不,不对,他是阴差,他已经死了!   他不该在这种地方,他应该在......   “固慈。”男人再次缩减他们的距离。   唇瓣轻触间,固慈听到对方珍重地说:“我爱你。”   固慈彻底坠入混沌,又猛然清醒。   眼前的情景重新清晰起来,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蓝天白云,落英缤纷,美如仙境。   “喵呜~喵呜~”   身前有娇软的小猫叫声。   固慈诧异低头,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颗巨树旁,在他腿边蹲坐着一只圆滚滚的漂亮三花小猫。   小猫面朝他闭着眼睛,毛茸茸的爪子像招财猫一样对着他一点一点,嘴里还念念有词。   虽然是喵呜喵呜的,但固慈却神奇地听懂了对方的话。   小猫在说:“做个美梦,做个久久的美梦喵~”   固慈倏然想起了一切。   他之前是在周盲的卧室,他找不到周盲和魏照的魂魄,而后谚世来了。   谚世说魏照和梦鬼有某种关系,怀疑周盲是被带入了梦鬼之境。   对,是谚世带他进了梦鬼之境!   固慈脑海彻底恢复清明。   所以他刚进来就迷失在了梦鬼之境,而面前这只小猫,似乎就是梦鬼。   对了,那谚世呢?   刚想到这,他就见自己身侧探出一只手臂,猛地揪住了小猫的后颈,将它提溜起来。   “喵呜!!!”小猫惊恐地睁开眼,看到谚世的脸之后更是挣扎的厉害,“喵呜!”   固慈吓了一跳,仰头看去,发现谚世不知道从哪来的,此刻正拎着小猫站在他身侧。   固慈忙拍拍屁股站起身。   小猫看到他也清醒了,反倒不挣扎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梦境会被打破。   “胆子不小。”谚世冷眼盯着小猫。   小猫瞬间炸毛,又开始挣扎,眼神也满是不服气和恼怒,一点不怕谚世。   谚世冷笑一声道:“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谚世。”固慈忙叫了他一声,生怕他会对小猫做什么。   谚世看他,视线在他唇上一扫而过:“干什么?”   固慈其实叫完就怂了,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道:“你先别伤害它好吗?”   “行啊。”谚世冷眼瞥向小猫。   小猫对上他的视线,忽然狠狠一抖,莫名感受了一种可怕的威慑力。   小动物的本能让他不敢再挣扎,可怜兮兮地抱着爪爪,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固慈:“呜呜阴差大大,救救小喵~”   固慈心一软。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想让他们做个美梦而已。   等会,他刚才做了什么梦来着?   固慈想不起来了,但隐约记得好像确实是个美梦。   固慈迟疑的时间里,谚世已经放开了小猫,但却用不知道哪来的一根布条把小猫五花大绑,让它无处可逃。   小猫挣扎了两下,确认自己逃不掉,顿时蔫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谚世抱臂站在一旁,要多冷漠有多冷漠。   固慈想抱抱小猫,但又怕谚世生气,只好揪心地和他站在一处,小声道:“它是梦鬼吧?”   “嗯。”   “那周盲是它藏起来的吗?”   谚世轻笑一声,垂眼看他:“你问我?”   固慈一凛,急忙跑到小猫身边蹲下来。   他伸手戳了戳小猫的头,温声道:“猫猫,是你把周盲藏起来的吗?”   小猫抬头,忽闪着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像是在判断什么。   “怎么了?”固慈摸了下自己的脸。   小猫摇了摇尾巴,小声喵呜:“你是个好阴差。”   固慈微愣,而后腼腆地笑说:“应该是吧。”   “那你别伤害照照可以吗?”小猫问。   “魏照?”   “嗯。”小猫认真道:“只要你不伤害他,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固慈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如果他不伤害我,我也不会伤害他。但他做了错事,我还是要把他带去阴府的。”   “我知道的。”小猫说:“那你问吧。”   固慈心头一喜,转头看向谚世时视线相撞,好似对方一直在看着他一样。   谚世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唇角弯出些弧度:“做得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固慈觉得耳根酥酥麻麻的,他有些不自然地说了句“那我问了”,就再次看向小猫。   固慈其实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但这只小梦鬼年纪不大,又是小动物化身,所以单纯一些也正常。   “周盲是你帮魏照藏起来的吗?他们现在在哪?”固慈问道。   小猫乖乖回答:“是我藏的,他们就在梦境里。”   梦鬼之境包罗万象,变化无常,要在万千梦境中找到魏照和周盲,光靠着固慈和谚世会很难。   于是固慈又道:“那你能带我们去找他们吗?”   小猫不说话了,很是纠结。   “不用它。”谚世忽然道:“把这些梦境全撕了就能找到。”   他指了指漫野的鲜花,每朵花的花心里都藏着一个梦境。   在小猫惊骇的视线里,谚世淡声道:“一把火烧了就行。”   固慈眉心一跳。   “喵呜!”小猫惊叫一声。   下一刻,固慈就见谚世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而后一阵天旋地转。   等固慈缓过来,就发现面前的场景完全变了,从原野变成了一座游乐园。   人来人往,大人牵着小朋友的手,少年少女们结伴嬉闹,年轻情侣吃着甜筒从面前经过,一派和谐。   “喵呜?喵呜!”   我的梦好吧?都是美梦呢!   小猫嘚瑟的声音响起,固慈低头,发现小猫此刻就在他怀里窝着,依旧五花大绑。   他揉了揉小猫的头,又侧头看向身侧的男人,感激道:“刚才谢谢你。”   刚才梦境变化的突然,要不是谚世扶了他一把,他可能就要摔了。   “不要和我道谢。”谚世视线看着前方,抬了抬下巴道:“他们在那。”   固慈顺着看过去,就见海盗船上,穿着蓝白校服的魏照和一身运动装的周盲坐在一起,正开心地欢呼大叫。   项目刚开始,持续了足有两分多钟。   固慈忽然道:“他们很开心。”   谚世:“嗯。”   小猫心疼地看着校服少年,小声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为什么?”   “因为他做梦都想有一个真心疼爱他、照顾他的家人。”小猫看了眼周盲,有些生气地说,“然后这个人就出现了。”   不等固慈继续问,那边的海盗船已经结束。   魏照从船上下来,回头朝周盲伸出手,开朗道:“哥。”   周盲也笑,伸手和他相握,借力从船上下来。   下来后,周盲就顺手揽住少年的肩,少年比他矮半头,他就笑着揉乱少年的头发,道:“还想玩什么,哥今天都带你玩个遍。”   魏照也不恼,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笑道:“我有点渴了。”   “那咱们正好去吃饭吧,吃完饭再继续。”周盲道。   “我还想吃冰淇淋呢哥,你帮我去买一个呗,我先去趟厕所。”   周盲朝四周看了看,道:“行,我记得冰淇淋车在旋转木马那边来着,那我先过去买,你上完厕所就还来这边等我,别乱跑。”   魏照乖巧点头。   周盲便朝远处走,没走两步就又回头笑道:“别乱跑啊,跑丢了我可不找你。”   “好。”魏照笑着挥手。   他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周盲走入人群,再也看不见。   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而后缓缓转过身,用一双血红的双眼死死盯向固慈他们的方向。 第24章   在魏照看过来的同时, 固慈怀里的小猫也开始挣扎,还焦急地喵喵叫。   固慈抱紧它, 而后就看到远处魏照的身影一虚,眨眼间就来到了固慈面前,伸手去抢他怀里的猫。   固慈立刻后退,同时抬手挡了一下。   魏照当即被一股巨力掀起向后飞远几米,重重砸在地上。   固慈一愣,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手。   又来了,他有这么厉害吗?   如果说赵莫潜因为是半生不死的生魂,所以被小鬼反噬也不算多强大,那被固慈打晕也可以理解,但是面前的魏照就有点说不通了。   有人命在身的厉鬼,即便还没适应强大的力量, 也不至于被固慈一个小阴差随手打飞吧?   魏照捂住胸口,看向固慈的眼神里多了警惕。   不过看到对方怀里挣扎的小猫后,魏照还是再次朝固慈冲过去,只是还没走两步,他再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飞, 飘出去老远, 再次重重砸在地上。   这一次,远比上一次的力量更强大, 也不像是同一人所为。   魏照闷哼一声,又立刻爬起来。   他视线从固慈身上移开, 落在了面无表情的谚世身上。   魏照眼底弥漫出血色,他身形猛地一晃,出现在了谚世身后,双手掐向对方的脖颈。   谚世头都没回, 甚至双手都还随意地放在风衣口袋里,可魏照却再次感受到了一股强悍的力量,像一把巨锤,狠狠垂在他胸口。   少年再次被打到远处,重重摔在地上。   然而这次他没能起身,因为他周身的阴气忽然被更加浓黑强势的气息侵蚀,来自灵魂深处的撕扯感,使他不由得痛呼出声。   固慈心头一惊,看向谚世时眼底都带了些畏惧。   好厉害!   “喵呜!!”梦鬼急促地在固慈怀里挣扎,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魏照。   魏照疼的在地上打滚惨叫,固慈想跟谚世说不要真把人弄死了,他还要拿着对方去阴府交差,但他现在又有点怕谚世一个生气把自己也撕了。   不过犹豫了片刻后,小阴差还是硬着头皮小声道:“谚先生......”   魏照的惨叫声倏然增大,周身的阴气被侵蚀的更快。   固慈倒吸口气,而一侧的谚世已经朝他看了过来,淡声道:“你叫我什么?”   “......谚世?”固慈试探道。   谚世神情微缓:“怎么了?”   固慈立刻乖巧一笑,抱着可怜兮兮的小猫,略带讨好地说:“你能不能先放过他?”   “他刚才想伤害你。”谚世瞳孔颜色似乎更深了些。   固慈忙解释说:“不是的,他是想把梦鬼抢走,没要伤害我。”   梦鬼也急忙点头:“喵喵!”   谚世和小阴差对视片刻后移开视线,刚才还略显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道:“行,放。”   话落,魏照周围的气息瞬间散去。   少年虚弱地干咳了几声,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他踉跄地站稳,惨白着脸看了谚世一眼,又恐惧地急速避开,转而看向了固慈。   “梦鬼是被我威胁的。”魏照哑声道:“这一切和它都没关系。”   固慈看了眼怀里的小猫,小猫感动的泪汪汪,呜呜咽咽。   “你怎么威胁的?”固慈问。   魏照道:“他住在我的魂海里,就只能听我的。”   不等固慈问为什么猛鬼会在他魂海里,单纯的小梦鬼已经主动解释了:“阴差大大,我之前被一个臭臭的坏东西追了很久,无论我躲到哪里都会被追上。然后昨天晚上我在一个酒店楼下的草坪里躲着,照照跳下来的时候正好砸到我了。”   “我一看他人那么好,又不排斥我,我就暂时躲在他魂海里,这样那个坏东西就找不到我了。”   魏照想拦住它不让它多说,但小猫却小嘴叭叭把一切都交代了。   谚世忽然看向梦鬼,问道:“追你的那个东西,你见过吗?”   “见过。”小猫点头,“它像个活人,可身上很臭,像死了很久。我没看到它长什么样,只知道它总是穿着黑色的运动裤和连帽卫衣,戴着卫衣的帽子,还戴着口罩。”   “哦对,它有很长的头发和齐刘海,看起来应该是个女人。”   谚世若有所思。   固慈好奇道:“怎么了?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嗯。”谚世道:“你审讯赵莫潜的报告我看了。你说赵莫潜撬安妮门锁,到他约荀耀出游的这两天内,可能接触到了给他改命符的人。我顺着你说的查了,确实发现了一个嫌疑人。”   固慈先是被他看了自己报告这事吓了一跳,随即又惊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有能力养出小鬼的都不会是简单人物,就怕对方手里还有其他小鬼,所以能早一点找到对方就早一天安心。   谚世点头,又放出个重磅消息:“那个人,外形和梦鬼刚才形容的一样。”   “啊?!这么巧?”   “不巧。”谚世道,“我就是追踪那个人的行踪,然后追到了梦鬼的位置。”   梦鬼当时就躲在魏照的魂海,而魏照又出现在了周盲的家里,于是才有了固慈和谚世的碰面。   一切都合情合理。   固慈恍然。   所以谚世本来负责的不是魏照的案子,但阴差阳错和这个案子牵连上了。   他就说怎么每次都能碰上谚世,果然是巧合。   小阴差忽然想到什么,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忙问谚世道:“那你是不是要继续去追那个人了?这边魏照的案子我也要和别人一起查了吧?”   他那雀跃的小表情都没藏着掖着,完全就把“想和谚世尽快分开”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刚刚谚世确实吓到他了,这么厉害的大佬,本来是很给人安全感的,但谚世这人性格古怪,固慈看不懂,所以还是能躲远点就躲远点的好。   谚世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微微一笑道:“并案了,还是和我。”   固慈:“......”   “不开心?”谚世抬眉。   固慈一惊,忙摇头道:“怎么会,我求之不得!毕竟咱们也算熟人了,和其他人我还合作不来呢!”   谚世微微俯身凑近他,勾唇道:“最好是。”   “是的是的。”固慈干笑。   因为直播镜头并不存在实体,只存在于固慈的指环中,因而固慈一时都忘了自己还在直播。   而直播间的观众们也早就被这接二连三的神奇场景给弄蒙了。   【我的妈呀,这要是剧本,那真的是大制作了!每一刻都在颠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真的,从一开始小慈带咱们找到周盲,然后碰到谚世,又忽然进入梦鬼之境,再到抓梦鬼,找周盲和魏照。再到现在,居然还能和上一个剧本里养小鬼的幕后黑手连接上。而且那个幕后黑手还一直追梦鬼,联系梦鬼的能力,真细思极恐!】   【你们在惊叹剧情,我在惊叹谚世这个“人设”!   他就是个挂杯啊!   不说他“揍”魏照那一段,就刚刚进梦鬼之境后,咱们看小慈在那昏睡了十多分钟,谚世却一点事没有,就坐在一边盯着小慈看,然后他看够了就闭上眼,结果没多久小慈和谚世就一起醒了!合理怀疑这是谚世进去把小慈找回来了。】   【对呀对呀,而且小慈睡醒之前梦鬼都没出现,小慈一睡醒梦鬼本体也出来了,有可能就是谚世找小慈的同时把梦鬼本体也找出来了。】   【前面的我认同,但梦鬼那里,我感觉它是一直在小慈面前的,只是之前咱们看不见,但小慈一睁眼,梦鬼的本体就藏不住了。所以,我还是觉得咱们小阴差其实一点都不弱!】   【我跟你们这群剧情脑拼了!只有我觉得谚世对小慈真的很不一样吗?小慈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回应,小慈的每一个请求他都会答应!反观其他人,比如之前的付哥和现在的魏照,都在谚世手下吃过亏。】   【恋爱脑们够了!还不快把现在这一幕截屏留下来?这两人的侧脸真的绝了,我直接颜狗狂欢好吗!】   固慈笑的脸有点僵,但却发现谚世还是维持着微微俯身凑近他的姿势。   男人高大的身影和气势带来的压迫感真的很强,小阴差有些遭不住,头越来越低,最后猛地后退一步给谚世鞠了一躬。   只是他退的不够远,腰不仅没弯下去,甚至头还直接撞在了谚世胸口。   谚世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向后踉跄了半步,却还下意识抬手扶了下固慈。   固慈捂着脑袋看他,直接傻眼,都忘了要继续鞠躬还是站直。   “......”谚世收回手摸了下胸口,无言地和固慈大眼瞪小眼。   “对不起。”固慈心虚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解释一下,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有点怕你。”   见谚世脸色不太对,固慈又忙找补道:“我绝对不是讨厌你!真的!”   小阴差的背还是弯不弯直不直的样子,谚世就伸手捏住他的后颈,把他提溜直了才说:“我又不会凶你,你怕我干什么?”   固慈缩着脖子,小声道:“你看起来凶。”   谚世:“那你是忘了我真凶的样子。”   “嗯?”固慈不解,“什么忘了?”   谚世眼眸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及时控制住了。   恰在这时,他们都察觉到异样,齐齐朝不远处的海盗船看去。   周盲已经回来了,他拿着两个冰淇淋,正在找魏照。   看了一圈没看到人,他便有些焦急地去找不远处的海盗船工作人员,问道:“你好,你看到我弟弟了吗?他穿着三中的校服,个子比我矮一点,长得很好看。”   工作人员想了想说:“好像是往洗手间那边去了。”   “好,谢谢。”周盲当即朝洗手间那边去。   固慈在看到那个工作人员说话的时候,就察觉到一丝怪异感,但暂时没想通,只略带探究地看向远处站着的魏照。   魏照看着周盲的身影,轻声道:“我始终觉得,他是真的关心我。”   谚世收回捏着小阴差后颈的手,揣入衣兜。   固慈摸了下脖子,忽略那有些古怪的感觉,问魏照:“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同母异父的亲兄弟。”魏照到底还是个少年,被谚世暴揍一顿后就没了一开始的狠戾,此刻看起来更有些失落和可怜。   “我和他认识了才半年,但他对我真的很好。”魏照一直看着周盲的身影,“我没想伤害他,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明知道我那么相信他,却还要利用我,骗我。”   他神情扭曲起来,咬牙道:“他为什么,要把我送到那个男人身边?!”   固慈眼睫微颤。   刚才梦鬼说魏照是跳楼死的之后,他就确认了魏照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现在看来,魏照的死和周盲,以及那位惨死的老总林宏达都有关系,甚至,他很可能就是被自己的亲哥哥送到了林宏达的魔爪下,被逼跳楼。   之后,魏照因为强烈的怨念变成了厉鬼,找林宏达报了仇,之后又找上周盲。   “我想不通。”魏照眼球充血,怨恨地盯着周盲的背影,“为了钱?还是为了名?可这两样他根本不缺!”   固慈感受到魏照身上浓重的悲伤和怨念,有些不适道:“那你问过他为什么吗?”   “问过。”   缓了缓,魏照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接着说道:“但他很怕我,一直说对不起,求我不要杀他。”   他自嘲地笑了下,“他是唯一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亲人,我怎么可能杀他呢?”   他不过是想要个答案罢了。   固慈眉心紧蹙,觉得魏照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他执念太深,又背了人命,这样的厉鬼到了判官殿,不仅会被判刑,说不定还会被剥夺投胎转世的权利。   更重要的是,执念太深的鬼,会失去理智。   固慈指尖缓缓凝出一点金光,温声道:“魏照,被执念困住会很痛苦。”   谚世微顿,看向固慈的眼神中翻起复杂的情绪。   “他不会告诉我的。”魏照忽然笑了下,喃喃道:“除非他死了。”   下一刻,整个梦境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坍塌。   “魏照!”固慈第一时间打出手里的金光。   金光化作一条长长的锁链想困住魏照,防止他做出更多错事。   可魏照站的本就离他们有些距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在他们中间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因而固慈的锁链在打过去之后就被屏障拦下,重新化作金光回到指尖。   这本就是魏照的梦境,他是这里的主人。   之前他的理智占据了上风,所以才打不过固慈他们,才会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说这么多话。   可成为厉鬼的代价现在已经开始出现了,魏照会被执念桎梏,理智也会逐渐被仇恨和杀戮替代,最后成为一个只知道作祟的恶鬼。   这也是厉鬼必除的原因,因为它们不仅实力强大,更无法交流和沟通。   屏障另一侧,魏照远远站着,冷眼望向周盲的方向。   而周盲前方的地面已经碎裂坍塌,化作万丈悬崖,周盲却毫无所觉,一心朝着悬崖对面的洗手间走去。   “不能让他继续杀人了。”固慈蹙眉。   尤其是杀了自己的血脉至亲,那魏照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这倒不是固慈多管闲事,而是魏照还没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因为他此刻虽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但也只是将梦境一分为二,损毁的只有他那边的梦境,固慈他们这边却还是原来的样子。   显然,魏照没想伤害他们这些不想干的人。   小猫都急哭了:“呜呜呜阴差大大你快想想办法,我现在没他厉害了,控制不住梦境。我拦不住他!”   厉鬼沾了血实力会增强,所以刚死的魏照实力比不过梦鬼,但杀死了林宏达的魏照却能完全把梦鬼变成自己的附庸。   “他有执念……”固慈眼睛一亮,看向谚世时却发现对方一直盯着他的手。   固慈也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起来在谚世面前晃了晃。   谚世的视线重新落在固慈脸上:“怎么了?”   “你在发呆吗?”   “嗯。”谚世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就连声音都放轻了些:“你刚才说什么?”   固慈愣了下,总觉得谚世现在这个眼神和态度有点怪异。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于是他严肃道:“我想阻止魏照,有个办法想试一下,但需要你帮我。”   “什么办法?”谚世似乎对救人救鬼没什么兴趣,都是固慈说了他才会在意一下,一点不像个公职人员。   但很有职业归属感的小阴差却斗志满满,他揉了下小猫的头说:“可以让魏照看看周盲的梦境,说不定那里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有执念,破解就好了。   “可我现在不太行……”   小猫不明白固慈要怎么做,但它现在真的没办法夺回梦鬼之境的控制权。   固慈没回它的话,而是眼巴巴地看着谚世:“可以帮我吗?”   固慈自己的力量有限,但他知道谚世的力量绝对强过魏照。   虽说这是在魏照的地盘,但谚世说不定可以强行压制他的力量,哪怕只是一瞬间,只要能给梦鬼一个施展的机会就可以。   谚世盯着小阴差看了两秒,忽而笑了,莫名其妙道:“命令我。”   “啊?”固慈以为他误会了,急忙解释道,“我没命令你,是求你帮我。”   谚世:“我说,你命令我。”   固慈脑子转不过来了,迟疑道:“我、我命令你帮我?”   “好。”谚世勾唇,转头看向屏障另一侧。   固慈:“??”   天呐,这人真的乱七八糟!   与屏障这一侧的稳定空间不同,周盲和魏照那边简直可以说是天塌地陷般的惨烈场面。   毫无所觉的周盲拿着两个冰淇淋,微蹙着眉向前走。   也不知道那小屁孩跑哪去了,真不让人省心。   砰——   耳边忽然响起重物落地的声响,周盲狠狠一颤,抬眼看去。   前方是一扇半开的房门,里面传来男女剧烈的争吵声和打砸声。   周盲垂眼看了下自己手里的酒瓶,这是爸爸让他去找邻居们借的,说等他借了半瓶酒回来,离开好多天的妈妈就能回家了。   现在他借到了,妈妈也确实回来了。   只是,他们又在吵架。   周盲攥紧酒瓶,神情怯怯,悄悄凑近门口。   他只有四岁,躲在门口并不引人注目。   “是,我就是外面有人了!”女人尖叫道:“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窝囊废!”   男人暴怒地砸碎屋里的一切,吼道:“滚!滚了就他妈别再回来!老子早看出来你就是个不安分的破鞋!”   “姓周的,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玩意?你他妈就是个废物!垃圾!”女人拎起地上的包,骂骂咧咧往外走。   她砰地踹开门,连带着门口的周盲也被带的摔倒在地,手里的酒瓶四分五裂,其中有两片还割伤了他的胳膊。   “妈妈。”周盲伸手去抱女人的腿,却被狠狠推开。   女人居高临下,厌恶地看着他道:“都怪你,要不是怀了你,我能嫁给那个王八蛋?”   周盲知道妈妈不喜欢他,但他更知道不能没有妈妈。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抱住女人的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别走。别丢下小盲。”   “别叫我妈!”女人不耐烦地踢开他:“我确实是眼瞎心盲,不然也不会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女人嫌恶地擦了擦自己的裙摆,然后不顾周盲的痛哭挽留,头也不回地下楼离开。   周盲坐在门口无助地泪流满面,男人从屋里走出来,见他把酒瓶摔碎,气骂道:“晦气东西,这点事办不好,哭丧啊哭!”   男人踹开他,而后也骂骂咧咧地朝楼下走去,只剩四岁的小周盲在楼道里哭到嗓子干哑。   “啪——”   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六岁的周盲被打的跪倒在地,一边脸颊高高肿起。   陌生的女人怀里抱着个一岁大的婴儿,怒瞪着他:“愣着干什么!一点眼色都看不懂啊,还不快滚去擦地!”   周盲不敢哭,也不敢说话。   他撑着瘦弱的身体爬到木盆边,拧干里面的抹布,跪着一点一点擦拭地面上婴儿的尿液。   “一个拖油瓶,天天碍老娘的眼。”女人脸色难看。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男人讨好地凑过去,抱着她轻声哄道:“乖媳妇,我这不是快升职了吗?我领导很注意家庭和谐,咱就再忍忍,等这晦气东西长大点就让他出去打工,到时候他赚的钱都给你花。”   女人哼了一声:“我稀罕他那点钱?”   “知道知道,我媳妇最善良,最大度......”   周盲神色木然地擦着地,手上忽然传来剧烈的痛感。   他咬牙忍住痛呼声,抬眼看去。   先前的婴儿已经长成半大孩童,挺着球一样的肚子,叉着腰,脚下死死捻着少年的手。   “晦气东西,你少用这种眼神看我!”男孩堆满了肥肉的脸颤了颤,颐指气使道:“我妈说了,你现在初中毕业了,该去打工赚钱,你的钱都要给我买熏鸡吃!”   周盲定定地凝视着他,眼神逐渐阴翳。   而后他猛然伸出手,死死掐住男孩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周盲眼眶泛红,咬着牙,伤痕累累的手逐渐收紧,男孩挣扎的动作也逐渐减弱。   忽然,少年松开了手。   男孩捂着脖子又咳又喘,撕心裂肺。   周盲擦掉唇上被自己咬出来的血,站起身快步走进主卧,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准确地从那些抽屉和暗格中找到大把现金和自己的身份证。   他又拿了男人的包,装了不少男人的衣服和看起来有用的东西,而后在男孩的哭叫声中,毅然踏出房门。   饭店包厢里,周盲坐在一众成年人中,看着他们推杯换盏。   坐在身侧的饭点老板醉醺醺地搂住他的肩,手掌在他肩头缓缓滑动,笑眯眯道:“小周啊,你今年是十六岁?”   “嗯。”周盲蹙眉,避开男人的手。   男人手放了下来,眼神却朝周盲另一侧坐着的男人示意了一下。   那男人立刻心领神会,拿过一杯酒递给周盲道:“小周啊,你也是大人了。这人生的第一杯酒,师傅敬你。”   周盲扯出一抹笑,道:“大师傅,我还是不喝了。”   “臭小子,师傅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男人笑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学做狮子头吗?你喝了这杯酒,师傅就教你。”   周盲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周盲脸上浮出真心的笑,举着酒杯站起身道:“那师傅,这杯我敬你。”   包厢内的众人纷纷起哄。   “哈哈哈快看我收的好徒弟。”师傅乐道,“这就是我半个儿子。来儿子,咱爷俩今晚喝个痛快。”   周盲从宿醉中醒来,迟钝的思绪,伴随着身上那些令人恶心的痛感渐渐回笼。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眼角滑下一滴泪。   饭点更衣室内。   周盲捂着被老板娘打红的脸,泪流满面。   他靠在男人油腻的胸膛上,哽咽道:“老板,你看你老婆把我打的,她肯定容不下我了。”   店长抽着烟,一手搂着少年纤细的腰,愁容满面。   “我是真不想和她闹。”男人叹道,“这样,我先送你去我朋友那工作,等之后有机会再接你回来。”   “你朋友?”周盲泪眼朦胧地看他。   “对,他在同归市开了家商务KTV,你现在还没成年,只能去他那边先打打杂,等成年了我再想办法给你找别的正经工作。”   “可是我人生地不熟的。”周盲继续哽咽,“我要是想你了,连买票回来的钱都没有。”   “哎呦宝贝,不哭了啊。”男人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心疼道:“我还能短了你的钱啊,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以后每个月也会定期给你打钱,找时间我也会去看你。”   周盲这才破涕为笑,把脸埋在他胸口,轻声道:“你真好,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他嘴里说着最甜的情话,眼底却全是麻木。   KTV包厢外,服务生们凑在一起闲聊。   “哎你们听说没,今天888号包厢那位客人是渭省那边来的,好像是亭松市当地最厉害的餐饮大老板,出手特别阔绰!”   “林宏达林总嘛,他最近来咱们这三线小城市出差,这边各种领导都闻着味追上去了,老板使了好大劲才让他来咱们KTV体验服务,没看咱们这条件最好的那几个姑娘都过去了吗。”   “不是啊,我咋听说那老板有点特殊癖好来着?就咱们那几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能受得住吗?”   几个服务生低低地笑起来。   周盲抽完最后一口烟,将其按灭。   他看向走廊深处的包厢,麻木的视线里渐渐涌上希冀和野心。   要走。   只有离开蛮省,离开这些熟悉的人和事,他才能重新开始。   十九岁,周盲成功离开了这个困住他所有青春的地方,却不想迈入了另一场炼狱。   他谎称自己是十六岁,表现的乖巧懂事,予取予求,满足林宏达所有特殊的、残暴的癖好。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像狗一样跪在林宏达脚下,求他给自己一个机会回到校园。   或许是他实在表现良好,又或许是这满足了林宏达更变态的心理需求,总归他是答应了。   有林宏达的运作,周盲成功以转校生的身份回到高二,完美融入这个地方,假装自己也是个无忧无虑的高中生。   他拼了命地学,拼了命地追赶。   终于,在那个晴朗的深夜,他看到了自己的高考分数。   一个不算很高,但却足够他读二本大学的分数。   他反复地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读了一遍又一遍,泪水一次次模糊视线,又被他狼狈地擦去。   最后,他唇角终于高高扬起。   他大笑,笑到泪流满面,笑到把胸口积攒的所有郁气都发泄出去。   要庆祝。   庆祝这个好天气。   他跑下楼,骑着单车吹着晚风。   他看到路边散步的小情侣,撒欢的小狗,欢笑的小朋友......   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   他来到曾经无数次想吃但没机会吃的蛋糕店,走进去,买下了最可爱的小熊蛋糕。   店员将包装精致的蛋糕盒递给他,笑道:“您看起来很高兴。”   “我考上大学了。”他笑容满面。   店员笑弯了眼:“哇,那真是恭喜您啦。”   “谢谢。”周盲拎着蛋糕盒走出店门,与一个女人擦肩而过。   他笑意微凝,停住脚步。   他没回头,耳朵里源源不断地传来女人含笑的声音:“对对对,我来取我儿子的生日蛋糕。他叫魏照,照亮光明的照。”   “哎呀,我儿子可棒了,他考上了一中,咱们这最好的初中。还是第一名呢!”   “哈哈哈如果高中他能考进三中,我肯定要给他买个更大的蛋糕呀。”   女人取了蛋糕,笑着和店员道别,走出门时和周盲撞了下肩。   女人回头看了眼,蹙眉道:“什么人啊杵在这。”   周盲看着女人走远,那背影和记忆里头也不回的身影交叠,一瞬将他带回那个噩梦开始的四岁夏天。   他不由自主地跟上去,远远的。   直到他看见女人坐进一个轿车的驾驶座,敞开的车窗里,能看到副驾上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沉默少年。   魏照,照亮光明的照。   周盲,眼瞎心盲的盲。   周盲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渐渐远去、消失。   许久,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路过垃圾桶时,他随手将小熊蛋糕扔了进去,头也不回地走远。   固慈走到垃圾桶边,看到小熊已经摔碎,破碎的脸上,维持不住憨态可掬的笑容。   他朝身后看去。   谚世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随性地靠在墙边。   在他的不远处,魏照抱着小猫,无措地望着周盲远去的背影。 第25章   固慈走到魏照身边, 有些不忍道:“还要继续吗?”   魏照神情痛苦。   半晌,他才哑声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也不知道周盲居然有这么痛苦的过往。   他只知道从母亲拉着他,死皮赖脸地去找周盲认亲开始,周盲在他眼里就是耀眼的、强大的、足以让他崇拜的哥哥。   在他的认知里,周盲是一个能从小县城考来大城市,并且在大学期间靠直播名利双收的成功人士。   对方那样开朗聪明,善良单纯,还那样照顾和爱护他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弟弟。   他以为那样明媚阳光的人,即便从小没有母爱,也应该是在爱里长大。   不像他,虽父母双全,却始终是在泥沼里挣扎求生。   父亲酗酒成性, 动辄打骂,甚至染上赌瘾,将家里的一切挥霍一空。   强控制欲的母亲虚荣自私,将他当成维护脸面的工具,试图用他优异的成绩来掩盖她婚姻事业双失败的惨剧。   从小到大, 他没有娱乐活动, 不能交朋友,考试必须考第一名。   一但做不到, 那等待他的,或许是心爱小猫的尸体, 或许是三五天的禁闭和断食,又或者,是身上层层叠叠,从未好过的累累伤痕。   直到那一天, 母亲看到了开着豪车光鲜亮丽的周盲。   她并不认识这个许多年未见的儿子,可周盲却主动走了上来,他笑着叫她“妈”,说“好久不见”。   家产早已被丈夫败光,落魄的女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这个被她弃如敝履的大儿子倾注了全部的、所谓的母爱。   而后,她又拉着魏照,以一种近乎卑躬屈膝的讨好,请他多照顾一下魏照。   魏照沉默着,任由她把自己校服遮挡下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抓裂。   “你哑巴啦?快跟你哥问好啊!”女人咬牙拧着他的胳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就不能学学你哥,看他多有出息。”   “再看看你,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就知道看书学习,能有什么好前途?”   骂了半晌,她又露出笑,看着周盲道:“小盲啊,你看你能不能带你弟弟一起直播啊,妈妈听说那东西可挣钱了。而且到时候你弟弟红了,你们还能互相帮衬嘛对吧?”   周盲看着眼前沉默的少年,忽然道:“放手,你弄疼他了。”   女人笑容一僵,下意识松开手。   魏照古井无波的眼中荡开些许涟漪,他抬眼,第一次正视这个同母异父的亲哥哥。   固慈正注意着魏照,发现他神情有了些变化。   而后紧接着,固慈眼前的场景就是一变,他脚下有些不稳。   一只手臂及时横过来,在他身后轻扶了下,又松开。   他侧头看向谚世,小声道:“谢谢。”   “不要跟我道谢。”谚世道。   固慈有些为难:“那我总要说点什么。”   谚世睨了他一眼:“不说谢,但可以说——”   “什么?”   谚世摇头:“没什么。”   固慈嘴角抽了下。   这人肯定又是在逗他玩。   是的,固慈再看不出谚世喜欢逗他玩,那他就真是迟钝到家了。   忽然一声闷响,固慈和谚世立刻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周盲被一个微胖且高大的男人掐住脖颈,缓缓向上提起。   周盲脸憋得通红,双手费力地扒着男人的手,隐约呛出几个字:“林、林总,我错......”   “知道错了?”林宏达微微松了力道,但仍掐着周盲,语气淡淡道:“护照都办下来了,这是想偷偷溜了吗?”   周盲眼角滑下生理性的泪水,哽咽道:“我、我只是想、想出国玩。”   林宏达就笑,笑的如沐春风:“傻孩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   他逐渐加重手下的力道,看着青年双眼开始翻白才再次松开,将他扔到地上。   周盲跌坐在地,撕心裂肺地咳着,脸色从涨红变为惨白。   林宏达欣赏着他痛苦的样子,缓缓品了口红酒。   当咳嗽声暂歇,他才轻晃着酒杯,道:“我也不是那么冷心冷情的人,这么多年,我没亏待过你,也是真的对你有感情。”   周盲趴在地上低垂着头,发帘遮住的眼底,是满溢的怨恨。   下巴被鞋尖挑起,周盲神色顿时转变为惊惧恐慌。   他知道,眼前的魔鬼最喜欢看他这个样子。   果然,林宏达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他缓缓道:“我可以放你走。”   周盲眼睫微颤。   林宏达放下酒杯,反拿起周盲放在桌边的手机,点开屏保。   屏幕上,是周盲和魏照坐摩天轮时的合影,两张脸放在一起,周盲就显得格外暗淡,反倒是那个洋溢着笑容的少年,好看的惊心动魄。   周盲瞳孔紧缩,下意识想要抢回手机。   可林宏达却将他踹倒在地,接着一脚踩在他脸上,笑道:“别跟我说你们是真的兄弟情深。”   他欣赏着屏幕里少年漂亮的脸蛋,慢条斯理地撕开周盲的外壳,露出最卑劣的内心:“如果你真心疼他,就不会让我看到他。”   周盲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攥成拳,唇瓣被他咬破,血腥味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交易。”林宏达站起身,将手机随手扔到周盲身前。   他整理了衣服,边信步往外走,边道:“把他给我,你就自由了。”   “一天!”周盲嘶哑的嗓音低低地吐出几个字,“只给你一天。”   男人脚步微顿,随后低笑一声道:“成交。”   门打开又关上。   手机摔在眼前,屏幕亮着。   周盲一动不动,只久久凝视着那张照片。   直到一只手将那部手机捡起。   周盲缓缓抬眼,有些迟钝地掠过蓝白色的校服,和少年复杂的视线相汇。   一瞬间,周盲脸色大变。   他惊恐地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别杀我,别杀我!”周盲面色惨白,他靠到墙边退无可退,只能抱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嘶声喊道:“你去找害死你的人,不要找我!”   魏照看着他,没有靠近,也没再问他为什么。   他只是轻声道:“你犹豫过吗?”   周盲浑身颤抖,继续喃喃着“不要找我”。   “你故意让他看到我的样子,是准备利用我获得自由。”   魏照缓缓朝他走去,声音里隐隐带了些哭腔:“可他真的看到我,并且如你所愿,要用我换你自由的时候,你有犹豫过吗?”   周盲依旧抱着头,嘴里却不再说什么。   魏照走到他面前蹲下:“所有人都不在意我,只有你会问我过的开不开心。那些同学打我骂我,是你挡在我前面。”   “是你说你会保护我,是你说要带我一起走,我们明明可以一起离开的。”泪水顺颊而下,魏照哑声道:“可你还是把我丢下了,哥。”   或许是那声“哥”触动了什么,周盲忽然动了。   他猛地推开魏照,嘶声喊道:“别叫我哥!”   魏照跌坐在地,就那么看着他,痛苦又委屈。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我有什么错!”周盲双目血红。   他唇角勾起,像是要笑,又像是在哭:“还一起离开?你是什么东西,我又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们可以逃得掉?你以为他真的会放过我吗?!”   “别天真了!你就是个傻缺!蠢货!”   周盲踉跄着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魏照,残忍道:“没错,我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要让你替代我。”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   周盲神情扭曲:“因为我恨你!恨她!恨你们所有人!我就要让她看着她骄傲的儿子变得和我一样恶心!和我一起下地狱!”   “还有你们!”他倏然指向固慈他们的方向,恨声道:“你们一个个纯净高洁,只有我肮脏下贱。”   “可我愿意变成这样吗?我不想堂堂正正有尊严的活着吗?可我能吗?谁给过我机会!”   “我走到现在,都是我自己拼了命挣来的!”   他再次看向魏照。   对上少年悲伤痛苦的眼神,周盲眼底也聚起水雾,可他没哭。   他的眼泪从来都是有目的的流落,可能是为了博取同情,也可能是为了满足谁谁的癖好,但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亲情和软弱。   “我明明马上就可以自由了。”他盯着魏照,一字一顿道,“是你害了我,也该是我恨你!”   魏照眼角滑下的泪逐渐变作鲜红的色泽。   他从朦胧的视线里,看着周盲扭曲的脸。   他想说不对,是周盲对不起他。   但他说不出来。   因为周盲说的没错,他只是想要活着,想自由地活着,这有什么错?   可魏照不明白,他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只是信任这个给他安全感,给他温暖的哥哥,他只是想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周盲靠着墙,可魂体却还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倏然变幻,消失的高楼大厦,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周盲闻到了幽幽的青草香,他背靠着粗壮的树干,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   他不想知道这是哪里,也不想再说任何一句话,搭理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想着,自己挣扎求生这么多年,到底不过是烂命一条。   可如果真的要死,他愿意死在这样的地方。   哪怕他觉得自己不配,可只有一次,他也想真切地沐浴一次阳光,想洗个澡,干干净净地死去。   魏照就跪坐在他不远处。   “那个人死了,你自由了。”他看着周盲的脸,轻声说:“好好活下去吧,哥。”   固慈睁开眼,立刻朝身侧看去,看到谚世也和他同时睁开了眼。   他们回到了周盲的卧室,却只是虚浮在半空。   向下看去,来往的阴阳司员工和身着警服的警察们正在处理现场,周盲的身体被放置在床上,只有医生帮忙检查了一下,随后便没谁去动他。   等阴阳司的员工们发现固慈和谚世,得到谚世应允后,他们才转头去叫人把周盲带走。   昏睡的周盲也在医护人员将他扶上担架时苏醒,他神情恍惚,视线缓缓挪动,在看到半空中立着的两道身影时才微微一顿。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医生在询问他的情况,然而周盲一点回应都没有,只是望着固慈他们的方向。   固慈觉得他可能想说什么,便缓缓来到他身边,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握在手里,里面装着魏照和梦鬼的魂魄。   周盲的视线扫过瓷瓶,似是明白了什么。   半晌,医生将他抬起向外走去。   “我以为他也可以。”周盲忽然道。   固慈一愣。   周盲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没想他死。”   睡个觉而已,他以为他能挺过来,魏照也可以。   他想,这样他们就是一样的人了,那以后无论他之前的经历是否暴露,魏照都不会因此厌恶他。   他都做好了准备,两张机票、护照,两人份的行李,他只等着林宏达兑现承诺。   他并非信任林宏达,而是这人再卑劣,也有一个信守承诺的优点,而且对方已经找到了其他更合适的“玩伴”,因而放过他们并不难。   只是他千算万算,忘了魏照的成长经历与他不同。   忘了魏照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理状态,忘了去思考他是否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   不,周盲想着自己或许是想到了的,但他却刻意回避。   所以骨子里,他依然是个卑劣无耻的玩意儿,配不得魏照的一声“哥”。   固慈看着周盲被抬进救护车,逐渐驶离。   掌心的瓷瓶有些发烫,他安抚地拍了拍,将其收回袖袋。   转身,看到谚世就站在不远处。   对方依旧面色淡然,似乎刚才的事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心绪。   见固慈看过来,谚世便走了过去。   他看着小阴差泛红的眼圈,轻笑了声,似有些无奈,又有种“果然如此”的释怀。   固慈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语气倒是平静:“周盲会怎么样?”   谚世想了想,说:“他把魏照送给林宏达是事实,算是涉嫌组织卖_淫,而且还是未成年,所以周盲应该会被判些年。”   已逝的被害者并不想再多追究,但阳间的法律却有其严苛的判处规则。   还有蛮省那些人,他们曾经对周盲做下的事也会重启调查,该有的惩罚绝不会少。   固慈看了眼天色,已经基本黑透了。   他朝谚世露出笑,说:“我该回去复命了。”   “嗯。”   “再见,谚世。”固慈道别,转身离开。   不过没等他走多远,谚世忽然叫住他:“固慈。”   “啊?”小阴差于半空中回眸。   谚世站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俊美的脸在灯火映衬中显得格外温柔。   “你看出来了吧。”他说,“我对你......”剩下的话没能出口。   固慈不解地歪了下头:“什么?”   谚世就笑了,说:“没事。等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果然奇奇怪怪的。   固慈腹诽,但还是礼貌地再次冲他挥了挥手道:“再见,我真的走了。”   谚世点头,望着他的身影急速隐没在视野尽头。   “司长。”一位阴阳司职员终于敢走上前,沉声道:“那个人又出现了,这次是在河清市。”   谚世眉心一蹙,看向固慈离开的方向。   固慈已经习惯了走河清市的城隍庙,所以这次还是朝这边来的。   他也终于在赶路途中,抽空打开了直播屏幕。   这一开,满屏炸开的礼物特效和上千万的在线人数,直接把小阴差弄蒙了。   怎么这么多人?!   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看向弹幕。   【呜呜呜礼物是给周盲和魏照的,这兄弟俩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该死的人渣!缺德的爹妈!凭什么错的是他们,受苦的却是两个孩子啊!】   【我的芒果呜呜呜,宝宝你怎么比之前说的身世还惨啊,姐姐真的要心疼死了!】   【我信了我这回真的信了,我们市里的通报都出来了。可这还不如是剧本呢,我现在气的胸口疼。】   【我家就住三庭学府,是眼睁睁看着周盲被抬上救护车的,还有那些警察,这我再不信我就是有病。可我真的不想相信这是真事啊,我不接受呜呜呜!】   见大家是在谈这件事,固慈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叹气道:“大家不要太难过,他们已经向前看了,咱们只要为他们祝福就好。”   众人纷纷响应,迫切地想从悲痛的心绪中摆脱出来,又忍不住关心。   【小慈,那魏照会怎么样啊?】   【对啊对啊,周盲在人间服刑,魏照不会也在阴间服刑吧?那真是难兄难弟了。】   固慈道:“这个我也没办法说,要看判官们怎么判。魏照身上背了人命,但被他杀掉的人身负的罪孽肯定不轻,那魏照说不定可以算是为民除害,那就是功德一件。”   “对,魏照阳寿已经尽了。等会我先问问焱无常,如果没有别的要求,我就送魏照去判官殿。”   “判官殿我也没去过,不知道能不能在里面直播,如果可以的话我就给你们看。”   固慈其实有点喜欢上和观众们互动了。   因为在这一言一语间,他和观众们悲伤的情绪都有所缓解了。   他说到判官殿之类,成功带偏了观众们的关注点,固慈便挑着问题回答,顺便科普一下阴府的各种文化和常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河清市区。   他熟门熟路地朝城隍庙方向去,可却忽然察觉到似乎有一道隐秘的视线,正躲在暗处窥视着他。   他倏然停下,警惕地朝周围看去。   正是晚高峰,市区内人流攒动,热闹非凡。   固慈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可疑人,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也消失了。   他又等了等,实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便也只好先回阴府。   而在他的身影彻底进入城隍庙后,一家火锅店的门被人推开。穿着连帽卫衣的高挑身影从中走出,遥遥朝城隍庙看了眼,随后转身,快速隐入人群中。 第26章   这个时间城隍庙内有好几队无常在排队过门, 显然大家也知道河清市这边更便宜,更喜欢走这边。   这里足够安全, 所以固慈把魏照和梦鬼放了出来。   魏照抱着小猫,垂头丧气。   小猫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胸口,低低地叫了声。   这一人一猫的组合,引起了不少无常和鬼魂们的注意。   他们幽幽转头盯过来,待看清后无常们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新死鬼魂们或许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他们做无常可太知道了。   那一个厉鬼,一个梦鬼,都是百鬼中较为厉害或较为神秘的鬼种,一般情况下,他们连厉鬼都见不到几个,更别说梦鬼了。   这两种鬼同时出现已经够惊人了, 更别说他们还是这样亲昵温顺的姿态。   厉鬼,温顺?   假的吧?   众无常都不由得看向了固慈,发现对方仅仅是个实习无常,可却能让这样两种鬼乖乖跟在他身边。   嘶——   莫非这又是哪位鬼王闲的没事干出来刷小号了?   不然很难解释那厉鬼怎么会那么乖。   固慈被大家盯得有点不自在,但想着可能因为自己是实习无常, 是新人, 所以才会被关注。   于是,他很友好地朝大家扬起笑, 礼貌颔首。   几位无常快速对了对视线,彼此都心照不宣, 而后也都朝固慈露出友好的笑。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实习无常,他们才懒得搭理,可如果对方真是鬼王小号,那他们还是懂事一点的好。   或许就是因为怀疑和忌惮固慈的身份, 以至于几位相熟的无常们彼此之间都没说小话,沉默地排队往里走。   固慈心里纳闷,之前他也不是没走过城隍通道,但排队的无常和鬼魂们都很热闹的,今天这一波倒是都很内向。   于是固慈也闭紧嘴,都没好意思再安慰安慰魏照。   队伍行进速度不快不慢,值守的两位城隍阴差抱臂坐在门边,懒懒打哈欠。   这几位无常都是他们这里的包年用户,老面孔了,不用检查也不用伺候,对方自己就会把各种信息都填好,全自动过门。   其中一位肤色略黑的阴差无所事事地朝队伍后方看去,却猛然一顿。   他忙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同事,用下巴指了指固慈的方向,小声道:“是他不?”   同事揉了揉眼睛,而后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看了看。   “我去,真是!”   话落,两位阴差当即起身,挂着热情洋溢的笑朝固慈跑过去。   “您好。”黑脸阴差笑的略有些谄媚,“您是焱无常小组的阴差固慈吗?”   固慈先前刚经历过牛头马面给他的特权,此刻见这两位阴差的模样,顿时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在他点头后,两位阴差便更加热情地请他先去过门。   前面排队的那几位无常立刻对了对视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又忍不住悄悄朝固慈投来探究的目光。   正看直播的观众们都惊呆了。   【看!我说什么来着,小慈绝对不是普通的小阴差!】   【妈呀,我想起中午那个牛头哥也这样,虽然没这么谄媚,但也对小慈很尊重的样子,所以小慈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小阴差!你到底瞒了我们多少!你这明明就是大佬出街既视感啊!】   【仔细想想,小慈确实很特别哎。他可是唯一一个能在咱们阳间做科普直播的阴差哦。】   固慈没看弹幕,但他察觉到了周围那些鬼魂和无常们的视线,不由得有些脸热。   不过他还是顶着压力,带着魏照和梦鬼先往前去了,留在这还要继续被大家好奇盯着,倒不如先溜。   城隍阴差格外热情,都不用固慈动手,他们就特别殷勤地问了魏照的身份,然后把需要填写的表格都填了。   只留下了签名栏给固慈。   固慈签下名字,过门前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嘴:“那个,我能问一下为什么我可以先过门吗?”   之前牛头的回答是上头命令,固慈便想当然地觉得是八爷的意思,毕竟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关系很不错,互相请求照顾一下新人什么的很正常。   可黑白无常再厉害,也绝对管不到城隍头上来。   所以没理由城隍阴差对他也这般殷勤,甚至比先前的牛头还夸张了不知道多少倍。   两位阴差对视一眼,还是黑脸阴差回答道:“这,当然是咱们城隍爷的指示,说您想走通道无需排队,更无需缴纳过路费。”   “哎呀!”另一位阴差忽然拍了下头,然后急忙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冥币,恭敬地递给固慈道,“这是您前几次来往缴纳的费用和我们的孝敬,是我们有眼无珠,还请您莫怪。”   固慈更懵了。   他一个小小阴差,怎么会被城隍爷特意交代关照?   搞不清楚的事多想无益,他也不想太过矫情,于是就接过阴差手里的冥币,道了声谢后转身带魏照过门去了。   等他们的身影没入门内,憋了半晌的无常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聊起来,还都凑过去找两位阴差打听。   “刚那位是什么身份啊?不会真是哪位鬼王出来玩了吧?”   城隍阴差们也摊了摊手,道:“咱也不清楚,就是城隍爷午时传的消息,说那位咱得好好供着。”   “不过他看起来脾气真好,笑起来也可可爱爱的。”   “可别被表象骗了,你们看看他身边领着的,厉鬼诶,还是阴气那么重的未成年!可见那位的实力!”   “就是,而且还有一只梦鬼呢。都说梦鬼来无影去无踪,咱这也是头一回见,居然是只猫,还那么乖,真开了眼了。”   固慈完全不知道自己给那些无常和鬼魂们留下了怎样的印象,更不知道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这事私下传扬开,口口相传后,搞得几乎所有无常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神秘的“大佬”了。   大佬小阴差此刻正怂哒哒地立在判官殿外,一旁的魏照也紧紧抱着小猫,显得有些紧张。   判官殿有四大判官和一位首席判官,他们手下又有数十位轮值的小判官。   此刻固慈他们就在寇判官治下的第十判官殿,等在殿外等候审判的小鬼也只有两三个,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   有生死簿系统在,判官们的审判速度还是很快的。   甚至可以说,判官殿是整个阴府效率最高的机构了。   刚才固慈带魏照走黄泉路的时候,直播镜头就自动关闭了,观众们对着黑屏聊了半天。   此刻到了判官殿门前,大家才像是收到信号,直播画面重新开启。   而画面一亮,大家看到的就是一座半隐在黑雾中的巍峨宫殿。   黑色的盘龙大门,匾额上用暗金色的笔写着“判官殿”三个大字。   而大门两侧,各写着一句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妈呀,是判官殿!】   【居然是诗仙的诗,在这种场景下读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小慈好样的,居然真带咱们来了!小心别被发现!】   魏照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在这里站的越久,心里就越害怕。   他凑近固慈,小声问道:“慈哥,我会下哪个地狱啊?”   固慈想了想,说:“我觉得你不该下地狱。”   魏照眼睛一亮,然而没等他开心,就听固慈又道:“但我觉得不行,得判官觉得才行。”   “......好吧。”魏照可怜兮兮。   见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他长舒口气,然后把怀里的小猫递给固慈道:“慈哥,麻烦你帮我照顾它可以吗?或者请你帮它找个更好的住所,我不能带它去地狱。”   “喵呜!”小猫却紧紧扒着他的胳膊,“我不走,我要陪你一起。”   “不行,地狱里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不能害了你。”   小猫急切道:“没关系的,我又没犯罪,我只是陪你一起。而且地狱里时间漫长,我可以带你去各种梦境里玩。”   魏照眼眶一红,但还是把小猫交到了固慈手里,哑声道:“谢谢,但我不能带你去受罪。”   固慈抱住小猫,小猫正待要挣扎,一道钟声就在他们耳边响起。   接着,眼前的场景就是一变。   偌大的宫殿大半都隐在黑色的雾气中,鬼气森森,空无一人。只有前方的高台上摆着桌椅,黑色的纱帐遮挡下,可隐约瞧见一位端坐着的身影。   是此殿判官。   那判官先是瞧见了位于大殿正下方的魏照,余光却又瞥见另一道身影。   按理说,审判期间是不允许有其他鬼魂在场的。   他刚才叫人的时候,也只是想让魏照一只鬼进来,却不想居然连带着请进了另一个......   那是无常?   还是实习无常?   判官扶了扶眼镜,微微倾身,眯眼朝那实习无常看去,而在看清对方的面孔后他脸色倏然一变,下意识就想站起身。   然而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他又忙顿住,重新坐好。   只是相比之前,他坐的更加板正,还悄悄用袖子把手边的薯片袋盖住。   固慈一进来就好奇地打量着他,因而他刚差点站起身,又重新坐下的样子也被固慈看清了。   是坐久了屁股痛吗?   判官察觉到固慈的视线,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努力稳了稳心神,一敲惊堂木,殿下的魏照就是一抖。   同时,判官冷肃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大胆魏照!你可知罪!”   只一句话,魏照就已经脸色惨白,不可控地跪在了地上。   隔着屏幕看直播的观众们也齐齐颤了颤。   【天呐,判官审判这么可怕的吗?这黑漆漆的大殿就足够让我害怕了呜呜呜。】   【谁懂刚才惊堂木敲那一下,我直接就腿软了!一点不夸张!】   【救命救命,判官声音好威严,虽然不是在判我,但我已经开始怕了。】   【真的不要做亏心事,不然这么来一遭真的受不住啊!】   判官殿内所有的陈设,对鬼魂都有一定的震慑力,尤其是判官们手里都会拿着一个“判官芴”。   眼前的判官是小判官,他手里拿着的判官芴虽然不如五位大判官的厉害,但也是很厉害的法器。   因而所有进到判官殿的鬼魂们全都老老实实,极少有敢和判官作对的。   固慈倒是没受什么影响,但他怀里的梦鬼却瑟瑟发抖,一个劲想往固慈衣服里钻。   另一边的判官仍有条不紊地审问魏照,魏照也对自己“自杀”、“杀人”等罪行供认不讳,完全没有辩解。   固慈看的心里焦急,见判官都要落定审判,急忙道:“等一下。”   判官抬起的手一颤,朝他看去。   “对不起,打扰您了。”固慈觉得自己有点冒进,但他不能看着魏照被判重刑,于是还是顶着压力,把魏照杀人和自杀的原因都说了。   最后总结起来就是,这孩子是有苦衷的,请判官大人高抬贵手,轻判。   判官本以为他要说什么,但听他只是请自己轻判,顿时舒了口气。   还好不是什么麻烦的要求,而且固慈说的也有理有据,《生人录》更是记载了魏照生前受过的罪,所以他本来就没打算重判这个可怜的孩子。   “言之有理。”判官敲下堂木,“魏照!本官就判你于油锅地狱洒扫百年,以示惩戒!”   魏照一愣。   洒扫?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固慈也没想到判的这么轻,那不就是只要在油锅地狱当一百年的清洁工就好了?都不用受刑!   他急忙跑过去拍魏照的肩:“别愣着,快谢谢人家。”   魏照这才回神,忙朝前方磕了三个头:“多谢判官大人。”   判官一挥手,固慈和魏照便出了大殿。   判官殿一位阴差走上来,用锁链扣住魏照的手脚,冷冷道:“去那边等着,数量够了就送你们去服刑了。”   魏照看向远处那一群被锁着手脚的鬼魂,又仰头朝固慈看去。   固慈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笑说:“别怕,我会找机会去看你的。”   魏照腼腆地笑了下:“谢谢慈哥。”   他真的很感激固慈,如果没有固慈,他肯定会做更多错事,而且刚才如果没有固慈帮他说话,他肯定也不会只是洒扫一百年这么简单。   “喵呜~”小猫跳到魏照怀里,用小脑袋蹭他:“照照,这回可以带我一起了喵~”   “嗯。”魏照在它头顶亲了亲:“咱们一起。”   固慈又陪魏照多待了一会,等人被阴差带走,他才关了直播回家。   回到家后,固慈立刻冲了个澡。   等干干净净躺回床上,顿时舒服地长出口气。   只是没多久,他就又爬了起来,垂头丧气地坐到桌边。   他之前和焱无常请示过,确认魏照不必关押才把人送去了判官司。   只是苦命的阴间小牲畜,还是要针对这件事写一份报告。   固慈叹了口气,而后认命地打开电脑,非常熟练地开始写报告。   好在这件事前因后果都很简单,所以固慈很快就写完了。   检查修改了错别字后,他就把报告发给了焱无常。   “下班!”固慈再次躺回床上。   这回无事一身轻,他忍不住在床上滚了滚,不由感叹果然还是当无常舒服,要是做文职,他现在还在办公室里呢。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固慈一惊。   不会又有工作了吧?!   还好,点开手机后不是焱无常,而是荀耀的视频请求。   固慈当即松了口气,又困惑地蹙了下眉。   荀耀不是过头七呢吗?   这个时间金鸡还没叫,鬼魂不用急着回来才对啊。   他疑惑地接起视频,迎面就是荀耀和付忘川两张含笑的脸。   “慈哥,你忙完啦?”荀耀问道。   固慈点头:“刚忙完。你怎么样,还顺利吗?”   荀耀傻乐道:“顺利顺利,这一天我说啥是啥,所有人都顺着我,我长这么大还没被大家这么宠爱过哈哈哈。”   付忘川好笑道:“想挨揍了呗这是。”   “那不能。”荀耀笑的见牙不见眼。   固慈看他们开心,自己也不由得笑弯了眼。   “小慈。”付忘川从荀耀手里拿过手机道,“叔叔阿姨说想和你道歉,你看要不要和他们说两句?”   固慈一开始确实是有点生气荀耀父母对自己的态度,但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也早就不气了。   而且主要那两位是荀耀的父母,荀玉鹏对他也只是长辈对小辈的那种恨铁不成钢,固慈分辨的出来对方不是真的厌恶他。   因而现在听到对方要和自己道歉,固慈便不好意思道:“这,不用了吧,我也没生气了。”   “小慈。”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在镜头外响起,“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固慈急忙坐起来:“可以的。”   付忘川见他有要和叔叔阿姨说话的意思,便把手机翻转过去,将荀玉鹏和田优拍进镜头。   “你们好。”固慈乖巧的笑。   他视线微微一动,瞥见他们此刻应该是在荀耀的灵堂里,一片缟素。   而田优也不复上次见面时的优雅,她双眼红肿,面色憔悴,穿着一身素衣,连发丝都掺了许多白,像是一夜间就老了许多岁。   荀玉鹏也好不到哪去,他眼下泛着青色,眼睛有血丝,完全不复曾经的威严。   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固慈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慈。”田优牵唇,柔声道,“对不起,之前是我们误会你,还冒犯你,希望你原谅我们。”   荀玉鹏也道:“对不起小慈,之前是我太冲动了,请你原谅我们。”   说罢,两人便朝镜头鞠了一躬。   固慈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你们不用这样,之前也是我说话太直了。”   “不,是我们的错。”两人又连鞠了两躬。   固慈:“?”   三鞠躬?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三个就可以了吗?”田优有些忐忑地看向荀耀和付忘川。   荀耀点头道:“可以了,拜死人都是三鞠躬的。”   哦对!固慈恍然。   差点忘了,他也是个死的。   “慈哥,我爸妈还有别的赔礼呢。”荀耀屁颠屁颠跑去自己的灵堂前,拿过一个大铜盆,里面金灿灿的全是用金箔包好的金条。   固慈:“!”   小阴差眼睛都瞪大了。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接着,他就看到荀耀一家三口点燃那些金箔,嘴里念叨着什么。   忽然,固慈掌心一沉。   他低头一看,果然是金灿灿的!   “哇——”小阴差没忍住感叹了一声。   付忘川笑道:“我告诉他们的办法,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收到了。”固慈欣喜道。   很快,源源不断的金条就堆满了他的床。   固慈被迷了眼,直接扑到上面蹭了蹭。   他也不觉得金条硬,只觉得这金条香喷喷,全都是富贵的味道!   只是不年不节,阳间的供奉还是有定数的,因而固慈也只收到了半个铜盆的金子,剩下半盆没到他手里,想必是被供养阁截胡了。   但光是这些,就足够固慈激动许久。   “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们了!”固慈感动地看着镜头那边的几人。   荀玉鹏似乎没想到他一个阴差不仅不怪他们,还这么好说话,见状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   田优也笑的很温柔,她道:“听小耀说你们那边的供奉是有定数的,暂时也只能给你这点零花钱了。不过等过段时间就过年了,到时候我们再给你和小耀一起烧东西过去,你想要什么可以随时在直播间里说,我们会一直看你直播的。”   听说这还不是最后一次,固慈激动的不行:“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对了。”荀耀问道:“慈哥你方便告诉我们你的忌日吗?到时候让我爸妈给你供奉。”   “忌日?”固慈微愣,而后笑道:“不用了,我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了。”   付忘川回忆道:“小慈,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自己死了快半年了?”   固慈第一次直播的时候确实说过,不过他摇头道:“那是我有记忆以来快半年了,但在那之前我好像就在阴府了,只是我不记得。”   “怎么会?你也失忆了?”荀耀惊讶道。   “我也不知道......算了,这不重要。”小阴差笑眯眯道,“能逢年过节收到点礼物我就很开心了,真的谢谢你们。”   又聊了几句,固慈才挂断视频。   而荀玉鹏也立刻叫人用集团的官方账号发了声明。   声明中,他先是承认自己的独子荀耀已经因故去世,而后他就用大篇幅表达了对固慈的感激,又感谢了警局,表示以后会继续做慈善回馈社会。   而且他们夫妻俩还签署了财产公正,等他们都去世之后,财产便全部无条件捐赠给国家税务局。   光耀软件集团不仅是在康安市出名,在整个渭省,乃至于全国都赫赫有名。   因而这条声明一出,直接上了好几条热搜,说是全网震惊都不为过。   大家从光耀软件太子爷去世的消息中回过味来,转眼就发现了被大篇幅提及的“固慈”“阴差固慈”等字眼。   同一片网,冲浪的网友总会交叠,因而很快就有固慈的观众和粉丝看到了这条声明。   接着,这些已经完全相信固慈“阴差”身份的网友们,就开始到处安利。   阴间科普直播,独一无二!   只是很奇怪,固慈的直播回放是看不了的。   先前还有人录屏,说好要在超话里讨论固慈他们几个的“演技”,却在重新点开相册里的视频后,就发现里面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众人起初还觉得是什么病毒,但现在却是明白了,这哪里是病毒,分明是阴间视频不能传播!   然而也因此,大家无图无真相,所以任由他们怎么说,那些没看过直播的网友们还是不相信。   不过抱有猎奇或者好奇心态的网友还是很多,因而固慈的粉丝数再次暴涨了一波。   见到这种场面,很多人都似乎发现了新的直播风向标。   一时间,各类打着“阴间”噱头的直播间层出不穷,还有不少也和固慈的直播间一样,弄了个什么“剧本”,用浮夸的演技和尴尬的特效,居然也吸引了不少粉丝。   固慈的粉丝们都快气死了。   直播网站负责人还特意找付忘川问了一嘴,要不要给这些主播一点警告。   但付忘川却只是不屑道:“不用管,他们怎么和小慈比?”   负责人:“......那咱们还签固慈吗?”   付忘川立刻横眉竖眼道:“他的礼物分成你也别动心思,那都是他的。”   负责人连连应是,心里想的却是:废话,你让我要我也不敢要啊!   他之前看过固慈直播,见到那些较为血腥或者可怕的场面时,也试过让人打码或者封禁,然而根本无用。   固慈的直播间就是平台的bug!   网络上和阳间的事,都没影响小阴差的正常作息。   他依旧睡了个好觉,等早上洗漱出了房门,就看到荀耀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昨晚荀耀估计是踩点回阴府的,肯定很累了。   固慈悄悄出了门,买了点早餐午餐的回来。   见荀耀还没醒,他就自己吃了饭,然后等快上班了,才慢悠悠出门,照例踩点进了办公室。   他以为办公室里又是空无一鬼,然而他刚迈进门,一道身影就热情地迎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第27章   “小慈!你总算来了!”作家眼底闪着异常兴奋的光, 拉着固慈往办公室走。   固慈惊讶道:“怎么了,你找我有事啊?”   “没事, 就是想恭喜你转职成功。”   作家把固慈按到椅子上,而后又把自己的椅子也拽过来,贴着他坐下。   “昨天被眼镜插话我都没来得及恭喜你,难受的我一晚上都没睡。”作家吐槽完,又兴奋道:“你真是太厉害了小慈,你就是咱们小组男同胞的光!”   固慈被夸的脸热:“也没有那么夸张啦。”   “怎么没有!”   作家瞪眼道:“咱们小组一直女主外男主内,没少被其他阴差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咱们几个文职男怂。现在你也是无常了,我看谁还敢说咱们!”   固慈也听过这类传言。   说他们焱无常小组“阴盛阳衰”,四个文职男全是弱鸡。   书生、作家、宅男,再加固慈这个乖小孩,站一排真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据说在固慈还没来的时候, 往年小组大比都是将军暂时转到文职,然后一力降十会,一只鬼把小组的文职队伍撑起来,显得作家他们仨很没用。   现在固慈转职成了无常,也确实好像打破了一些大家对他们焱无常小组的固有印象。   作家是个蛮八卦的鬼, 在阴府匿名论坛里有十来个小号。   因而小到哪个组的无常和野鬼鬼混, 大到领导们开会之后又要作什么妖,他都知道。   又因为固慈也喜欢听他说些有的没的, 所以两个阴差一聊起来就刹不住车。   一直聊了快二十分钟,作家正说着某位鬼王纳了个男小妾, 就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莫名兴奋起来:“对了小慈,你以后是不是要天天开直播啊?”   “对呀。”固慈看了眼时间道:“其实现在就可以开了。”   他现在没有硬性的工作时长要求,但还是习惯了下午一点钟上班, 所以开播时间也定在了这时候,至于下播时间就不一定了。   “那你开吧,我不打扰你。”作家立刻道。   “可以吗?你可能会出镜哦。”   “没事没事。”作家道:“我昨天还摸鱼看你直播了,那么多在线人数,阳气肯定很重,我也想蹭蹭。”   固慈换了直播设备之后,阴间的网络也可以看他的直播了。   只是现在知道直播间的鬼魂没几个。   “那行。”固慈熟练地唤醒指环,点开直播间,“大家好,欢迎来到阴间科普直播间。”   【来啦!中午好小慈~】   【这都一点二十了!小阴差你知道这二十分钟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不一样,我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亲爱的小阴差,我不能煤油你呀!】   一打眼看去,弹幕上几乎都是老观众们在耍宝。   不过很快,很多没有等级的新号也涌了进来。   【热搜来的,听说这个直播间很火,我倒要看看怎么个事?】   【主播长得确实蛮可爱,就是气色好差,白的有点渗人了。】   【这就是热搜上那个阴差?能让光耀集团搭梯子炒作,还唬的那么多网友相信追捧,这人绝对不简单。】   作家看着右上角急速飙升的人数,深吸了口气。   美味的阳气钻入肺腑,他舒服地眯起眼,飘飘然道:“天,这是什么神仙般的生活。”   【谁?谁在小慈身边?!】   随着观众们发问,直播镜头也将作家框进了画面。   众人只见一个长相秀气纤瘦的青年坐在固慈身边,不知道在干什么,总之是一脸陶醉。   固慈忙拽了拽他胳膊:“醒醒。”   作家迷迷糊糊回过神,看到屏幕里自己的脸后当即清醒过来。   他轻咳一声坐直了,略尴尬道:“那个,我是小慈的同事,你们可以叫我作家。”   【笑死,这自我介绍的话术是你们阴间统一培训吗哈哈哈。】   【作家哥看着也有些姿色呢嘿嘿。】   【哦想起来了,是昨天和眼镜哥打架那位。】   固慈看到弹幕,便顺口问作家:“今天眼镜哥是不是回溯日啊?”   “应该是。”作家乐道,“太棒了,今天一天都不用看到他!”   见观众们在问,固慈便解释道:“回溯日是鬼魂们死的那一天,每个月都有回溯日。回溯日来临的时候,鬼魂们就维持不住正常状态,会变回临死时的样子,所以阴差们这一天都有假期。”   “我吗?我没有回溯日。”固慈叹气道,“所以也没有假期了。”   固慈一开始还以为只有自己没有回溯日,很奇怪。   不过了解之后他就发现,其实还有不少鬼魂也没有回溯日,而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寿终正寝的鬼魂。   所以固慈觉得自己虽然年纪轻轻就死了,但应该也是寿终正寝。   这个猜测虽离谱,但合理。   “今天的工作吗?我也不知道呢,要等焱无常或者八爷给我发任务才行。”   固慈想想也很开心,道:“如果能去勾魂,我就直播给大家看。”   听到这,一旁的作家忙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固慈,道:“小慈,这是给你的转职礼物。”   “哇!”固慈惊喜地接过盒子,“我还有礼物啊?可以现在打开吗?”   “可以。”   固慈小心翼翼开了盒子,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眼睛又是一亮。   盒子里的东西散发着幽幽金光,居然是一枚叠成三角形的符纸。   “镇魔符,厉害吧?”作家得意道,“这可是我从地藏王那边求来的。”   在阴府时,固慈当然用不上这种东西,但他现在是无常了,要一直出外勤,说不准会遇上什么坏东西。   魔是鬼的天敌,厉害的邪魔更是以鬼魂为食,所以“镇魔符”在曾经魔物当道的年代里,是鬼魂们最钟爱的东西。   作家道:“虽然现在也没有魔了,但以防万一嘛。”   “你也太好了吧作家。”固慈感动极了,握着镇魔符爱不释手。   虽然这符他也会画,但这是朋友的心意,和他自己画的可不一样。   作家拍拍小阴差的肩道:“好好干小慈,我们很看好你。”   “此言极是。”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固慈和作家齐齐吓了一跳。   他们转头看过去,就发现书生正缓缓从门外走进来。   书生手中的折扇刷的打开,扇了扇,对固慈道:“小生不才,愿赠固慈兄一首诗,聊表心意。”   “啊,这会不会太麻烦你?”固慈受宠若惊地站起身。   书生微微一笑:“自然不麻烦。”   作家很感兴趣:“什么诗,说来听听。”   书生单手背在身后,一手扇着折扇朝窗边走去,边走边道:“骊珠难隐耀,皋鹤会长鸣。”   “知君鸿鹄志,振翅上青云。”   说罢,他人已经站到窗边,望着遥远的红月出神。   固慈坐回椅子上,小声问作家:“前一句我听过,后一句好像没听过。”   作家也小声道:“我也没听过,他自己编的吧?”   固慈恍然。   书生一般“入定”就要很久很久,固慈便继续和观众们说话。   倒是作家看着固慈的侧脸,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逐渐古怪起来。   他唇角要弯不弯,一副想笑又要憋着的复杂神情。   从屏幕里看到他表情的固慈:“......”   他懂,每次作家想到什么八卦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   “小慈。”作家凑近固慈,眼里闪着八卦的光:“你和那个谚世是怎么回事啊?”   “啊?”固慈莫名其妙道:“我和他?就碰巧合作了两次啊。”   作家:“真的?可我怎么觉得他对你的态度有点奇怪?”   “你说这个啊。”固慈恍然道,“他有时候确实怪怪的。”   作家当即双眼放光:“比如让你命令他,然后等你命令之后他还笑的很爽?”   固慈瞬间也想到了这事,顿觉别扭。   而且,他眼前甚至还出现了谚世当时的那抹笑。   有笑的很爽吗?   “等会。”固慈看向作家,震惊道,“你怎么知道他笑了?!”   作家无辜道:“我当时看直播了啊,他笑的那么明显我想看不见也难吧。”   不仅是他,当时所有观众都看到了,大家还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一会谚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固慈:“!”   救命,他就说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原来是这个!   所以他昨天直播的时候,其实把谚世的脸也播出去了?   完蛋了,谚世不会生气吧?   小阴差如临大敌。   如果谚世生气了,那等有机会再见面,他就又要和对方赔礼道歉了。   重点当然是“赔礼”!   哦对,固慈摸了下胸口,那里面还放着两张卡。   这储蓄卡他也忘了还给谚世。   这么说来,他好像没办法换回自己的金子了。   固慈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他刚得了一笔金子,但也不会嫌钱多啊。   算了不想了,以后能不能再见到谚世还不一定呢,等见面再说吧。   固慈把镇魔符和那两张卡放到一起,然后朝身侧看了眼,发现作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工位,正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异常兴奋。   固慈毫不意外,习以为常地对观众们解释道:“作家来灵感的时候是这样的。”   但如果他现在去看一眼作家的屏幕,就会发现他是在论坛里发短文,标题还是:扒一扒我可爱的小同事和阴阳司大佬之间的那些事!   “固慈。”一道女声响起。   固慈忙站起身看过去,礼貌道:“焱姐。”   焱无常手里拿着个手机那么大的本子,从门外走进来,直接来到固慈面前。   她把本子递给固慈道:“你的无常书,可以开工了。”   固慈喜出望外,急忙接过本子道:“收到!”   焱无常好笑道:“干文职工作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积极。”   固慈腼腆地笑了下。   焱无常瞥到一旁亮着的屏幕,俯身看了眼。   一张明媚精致的脸瞬间在镜头里放大,冲击力可想而知。   【嗷嗷嗷焱无常!传闻中的焱无常!居然是漂亮姐姐!】   【我靠!麻麻我恋爱了!】   【我一直以为焱无常是个中年秃头大叔救命,她怎么会这么美啊啊啊!】   焱无常木着脸站直了,对固慈道:“于老那边把黄泉路的权限给你放开了,可以带他们走一遍黄泉路了。”   他们指的当然是直播间里的观众们。   固慈忙点头应下。   等焱无常走远后,固慈急忙打开小本子看。   这是每个无常都会有的小本本,上面每天都会更新任务,最多一次性会出现七个需要接领的新魂资料,无常们在资料页面签下名字,就代表已经接下任务。   如果一小时之内没有接任务,这个任务就会出现在其他无常的本子上,一直到有无常接了为止。   固慈现在的小本本上就有七个新魂资料,他快速翻了一遍,发现七个人都在渭省,有两个还是在他熟悉的康安市和河清市。   于是固慈毫不犹豫地把每个任务都接了下来。   看着“领路无常”那一栏里出现自己的名字,固慈当即开心地和观众们分享。   “快看,有我名字啦!”他把本子上自己的名字给大家看。   确认大家看到了之后,小阴差才开心地收回本子,又认真合计道:“一共七个新魂,咱们先去距离最远的西桐市,最后去河清市,接完最后一个魂魄正好就走河清市城隍庙回来。”   这些新魂中有的已经去世,有的还有几十分钟才去世。   固慈也不耽搁,当即朝两界通道赶。   这回他仍是用飘的,也终于理解《阴府守则》里为什么要有“阴差除外”的规定,显然阴差们,尤其是无常们在工作的时候,为了赶时间就是要飘的才有效率。   “黄泉路这边的权限现在彻底开了。”固慈边飞边和观众们解释道,“等一会接完新魂回来的时候就给大家看,方便大家熟悉一下死后的流程。”   【......听我说谢谢你。】   【哇哇哇第一次看无常勾魂诶,有点紧张怎么破?】   【小慈你第一个要带谁走呀?这个能说吧?】   【西桐市有很多网红和明星,说不定死的还是我们认识的呢(狗头)】   固慈道:“能说。本来一会你们也能看到人了。”   他翻开本子确认了下,道:“新魂在西桐市秋月区,女性,27岁,叫温云歌。”   “我先关屏幕了,等会到地方再开哦。”固慈和观众们说了一声后就把屏幕收起来,专心赶路。   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说出“温云歌”三个字后,整个直播间就是一静,随后就是爆炸性的感叹号。   【温云歌?!是我想的那个温云歌?】   【顶流女明星啊?她好像真就住在西桐市,天呐,她怎么会死啊?】   【我靠啊啊啊我不信!我女神不可能会出事!小慈你快说不是她呜呜呜!】   固慈的老观众们基本都相信固慈阴差的身份,因而在听他说温云歌死了的时候,第一想法是“她怎么死的?”   就连同时喜欢温云歌和固慈的观众,也只是想或许是同名同姓,但却不怀疑固慈的话。   可那些新观众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本就觉得固慈是个搞噱头的网红,又没真的看到那些超出正常认知的事,所以在听固慈说温云歌死了的时候,第一想法就是:造谣!诅咒!蹭热度!   尤其是温云歌粉丝量巨大,所以直播间里也有不少同时喜欢温云歌的新观众,这些观众们瞬间就被点燃了。   【我靠啊,主播有病啊?我们温温哪里惹到你了,你要这么诅咒她!】   【主播团队想蹭热度想疯了吧,我们温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你们这么造谣缺不缺德啊?】   【懂了,就是借温姐的名头,然后到时候随便找个女的说自己叫“温云歌”,配合你们的剧本,最后再倒打一耙说我们云歌粉应激。热度都是你们的,骂名都是我们云歌的,真是打的好算盘。】   温云歌作为如今圈内的顶流小花,粉丝量极其庞大且团结,战斗力更是强悍。   因而没几分钟,一大批云歌粉就涌进了直播间。   【听说有人造谣诅咒我们温温,能不能不要这么恶毒!】   固慈的粉丝数量现在也已经今非昔比,大家都在维护固慈。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说,无图无真相,云歌粉以及一些闻讯赶来的路人都不信,只觉得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无良炒作。   有组织有纪律的云歌后援会更是集体发文,怒斥这种蹭热度的行为,点名“某位固姓”主播极其背后团队。   各个营销号也闻风而动,于是很快热搜上就出现了相关词条。   #温云歌被造谣死亡#   #温云歌固慈#   每个词条都热度非凡。   而就在这时,温云歌的微博账号还发了条视频。   视频中的温云歌正在化妆,见镜头对着自己,她立刻笑眯眯地挥手道:“大家好啊,答应大家的新年福利写真正在拍摄中哦~是从来没尝试过的风格,大家应该会喜欢吧哈哈哈。”   女人开朗鲜活,怎么都不像是要死了的人。   视频就这么短,但直接就把这件事板上钉钉了。   温云歌的粉丝们又是心疼姐姐被诅咒造谣,又是恨无良主播和团队,于是这种憋气和怒火,全都发泄到了固慈的直播间里。   【主播躲着干什么?现在知道怕了?】   【抵制无良主播!平台这都不封等什么呢?】   【听说主播就是这个平台的东家在捧,他们当然不会封直播了呵呵!】   固慈的粉丝们:“......”   吵吧吵吧,等一会看到你们姐姐的魂就老实了。   西桐市某娱乐公司内,经纪人刘松第七次拨打温云歌的电话。   他骂骂咧咧:“靠,他妈搞什么呢?这会儿不赶紧开个直播安抚粉丝,还要我找旧视频撑着。”   电话里传来忙音。   刘松又低骂了一声,拿起外套和车钥匙,怒气冲冲往温云歌家赶去。 第28章   西桐市秋月区某公寓内, 一百多平的房间被收拾的井井有条。   从玄关处精心布置的博古架,到颜色明亮温馨的地毯、可爱的杯子茶具, 挂了一整墙的老人与孙女的合影,到处都充满了生活的痕迹。   一个穿着天蓝色卫衣长裤的女人站在窗边。   她身形高挑纤细,墨发如瀑般披散着,精致美丽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看起来放松又自在。   她抚摸着脖子上挂着的吊坠,那是她上个月和奶奶拍的合照。   现在,可以和奶奶团聚了吧。   她唇角微扬,眯着眼看向天空。   阳光透过她半透明的躯体,洒在窗边生机盎然的绿萝上。   她闭着眼任由阳光照耀,似乎灵魂都温暖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面前的窗户忽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 只有三声,很礼貌。   女人诧异地睁开眼,看到窗外正有个少年半浮在空中。   少年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抱着的手臂揣进宽大的袖子间,可爱苍白的脸上挂着友善的笑。   见女人看过来, 少年眼底的笑意便更深了些, 清脆好听的声音响起道:“你好温云歌,我是你的领路无常固慈, 你叫我小慈就可以。”   温云歌眼睛都亮了:“无常?无常原来这么可爱吗?”   “感谢夸奖。”固慈有点害羞地道了谢。   随后他又拿出小本本,把记录着温云歌信息的那一页给她看:“请核对信息, 如果没有错误,等你签完字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温云歌作为刚死的新魂,对一切都懵懂好奇,闻言便接过本子看。   在她核对的时候, 固慈把直播屏幕放出来看了眼。   这一看,他就发现直播间的在线观看人数又创新高了,弹幕更是刷的快出残影。   【哇去!真的是这个温云歌!她真的死了我的天!】   【我就说小慈不可能蹭热度,温云歌也不算太大众的名字,果然就是明星本人。】   【温云歌粉丝呢?刚不还在怪叫说要告我们小阴差吗?现在怎么都不说话了?】   温云歌的粉丝们哪里是不说话,他们是根本没回过神来。   他们先前笃定了固慈是在炒作,刚刚固慈来到这个不算太高级的小区时,他们就更觉得好笑。   谁不知道温云歌是顶流女明星,她随便一个珠宝都要几十万上百万,出行也从来都光鲜亮丽,怎么也不可能住在这样的小区。   可他们现在看到了什么?   一个不施粉黛,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衣服,除了脖子上的吊坠外没有任何饰品的温云歌!   【不是,我人傻了。温姐和这个主播是商量好的?】   【这是什么新型宣传方式吗?温温你别吓唬我们啊啊啊!】   【那刚才温姐微博发的那个视频又是什么意思啊?如果温姐现在在这里,那视频就肯定是之前拍的喽?】   固慈看明白了,原来温云歌是个很有名气的明星,她的粉丝们并不相信她已经死了。   “好了。”温云歌已经签好名,将本子还给固慈。   固慈检查了一下签名,确认无误才把本子收进袖袋。   袖袋还是不如小背包方便,下次他还是把荀耀给他的那个小包背出来好了。   “好啦。”固慈看向温云歌,“咱们上路吧。”   “好。”温云歌笑着应下。   不过她刚飘起来想跟着固慈走,就听到身后传来密码锁输入的声音。   她面色一沉,回头看过去。   固慈察觉到她身上陡然阴沉的气息,愣了愣。   “你是自杀?”他问。   如果是意外死亡或者猝死的鬼,一般不会有什么怨气,但自杀不一样,一般都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这样的人死了之后也最易滋生怨气,眼前的温云歌就是如此。   温云歌脸色难看的点了下头,视线仍落在门口。   她刚才已经把门反锁了,即便外面的人知道密码,也没办法进来。   固慈的直播屏幕现在没有开共享,所以只有他自己可以看到。   他看到屏幕上多了很多新账号的发言,见他们都很疑惑现在的场景,便解释道:“不是剧本,温云歌确实死了。”   温云歌听到他说话,不解地朝他看去。   固慈忙解释道:“我现在在直播,你的粉丝们认出你了,你要和他们说说话吗?”   “直播?”   “嗯。”固慈点头:“我奉命在阳间做科普阴间的直播,有很多人类看呢。”   温云歌再次看向固慈一侧,就见凭空出现了一个电脑屏大小的显示框。   中央的画面正是她诧异的脸,左下角则是疯狂滚动的弹幕。   见她看到弹幕,一个叫“云歌后援会”的账号立刻在直播间里刷了个中等价位的礼物,借着特效框问道:【温姐,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你们公司新的宣传方法吗还是什么?姐妹们都很担心你!】   温云歌身上的怨气平息了不少。   她眼底划过一丝落寞,但转瞬就又扬起笑,和生前一样明媚开朗道:“大家好,我是云歌。没想到还有机会和大家正式道别,真是太开心了。”   “如大家所见。”她不甚在意地说:“我已经死了。自杀。”   弹幕眼花缭乱,她没去看,只是继续道:“答应大家的新年写真昨天已经拍好了,如果公司还想蹭一波我死亡的热度,那大家等元旦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了。但如果他们要以此收费,大家就千万不要再买了。”   门外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硬生生开锁。   温云歌再次朝门口看过去。   固慈也听到了声音,他飘进窗内,好奇道:“是谁啊?在撬锁吗?”   “应该是刘松,我经纪人。”她冷笑道。   固慈的直播间热度不小,连她的后援会都惊动了,那就说明,她死亡的消息可能已经上了热搜,那刘松会闻着味过来也不意外。   固慈耳力好,他听到刘松正在骂骂咧咧地和人打电话。   “就知道她们一个个都不安分,一有点名气就飘。”   “幸亏老子经验丰富,带着开锁的一起来的。”   “直播?”刘松蹙眉道:“那我知道了,她这是心野了。放心,我进去她就该闭嘴了。”   开门师傅熟练破坏了门锁,刘松便道:“门开了,晚点说。”   然后他就给开门师傅结了钱,而后压了压怒气才走进门。   他脸上挂着笑,一副老好人的憨厚样,一进门就大声道:“我的祖宗诶,你这是又闹啥脾气呢?打电话你也不接,我都担心死了。”   刚才电话里的公关部同事跟他说温云歌就在客厅直播,所以他才演了这么一出。   可迈过玄关后,他却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   他顿时蹙起眉,脸上满是怒气和不耐,但还是压着气往卧室走去。   温云歌见他这样就不由得冷笑,缓缓朝他飘了过去。   她本来是想无牵无挂地离开,但谁让刘松倒霉,自己撞上来了呢?   固慈一愣,随即就猜到温云歌的死,和刘松肯定有些关系。   他悄悄开了天眼,见温云歌身上无功无过,倒是刘松身上,居然背了不少孽债。   还真是个坏东西!   固慈纠结了片刻后,还是没阻止温云歌,只是跟上去盯着,免得温云歌做的太过火。   勾魂是没有时常限制的,只要在头七之内把新魂带去阴间就可以,这也是固慈不着急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刘松是个坏蛋。   固慈和观众们解释了一句,道:“这个刘松身上背了不少罪孽,温云歌应该是想教训他一下。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噗,小慈你真的,有时候太实诚了也有点怪。】   【宝啊,这种话咱们人类一般是不会说出来的(笑哭)】   “没关系,我领导们都大度,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固慈拍了下领导们的马屁,随后又真诚地给观众们建议:“大家尽量不要做坏事,如果做了亏心事,就要做好被鬼找上门的准备哦。”   观众们:【......】   正阴森可怖的温云歌也差点破功,身上的怨气都轻了些。   她稳了稳心神,来到刘松身后。   她也不着急,就幽幽立着,等他打开卧室。   卧室门没锁,往常刘松都是很不要脸地直接开门进去,但知道温云歌在直播之后,他就开始装的很礼貌。   他敲了敲门,温声道:“云歌啊,你在里面吗?”   敲了好几次都没有回应,他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终于推开了房门。   门内,是全暖色调的卧室,一看就知道被人很用心的布置过。   空无一人,只有浴室里似乎有细微的水声。   刘松眉心紧紧蹙起。   不是说在直播吗?去浴室干什么?   难道是直播卸妆护肤之类的?   他心里的怒火已经积攒到了极点,快速走到卫生间门口。   温云歌唇角高高扬起,眼里满是兴味。   刘松忽觉后颈有些凉意,他抬手摸了下,并没有在意,直接推门走进卫生间。   “云......”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刘松就惨叫一声,腿一软坐倒在地。   温云歌兴奋的眼眶都微微充血,她站在刘松身后,微微俯身,长发洒落在刘松头上、脸上、肩上。   刘松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冷的打颤,尖叫声卡在嗓子里,四肢僵硬的动都动不了。   【我靠我靠!发生什么了?】   【小慈我要看!】   固慈立刻从墙外穿进了浴室,在看到浴室内的场景后也愣了愣。   温云歌的尸体就躺在浴室里,手腕上是深深的伤,已经泡肿翻白,血水弥漫在整个浴缸里。   浴缸旁还散落着一瓶安眠药。   温云歌本来是打算吃安眠药的,但她怕自己会被救活,于是,她在服下药后又来到浴室进行了第二步。   在等待死亡的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第一个来找她的是刘松就太好了,她这幅样子,肯定能把对方吓个半死。   如今她夙愿达成,脸上的笑都变得有些扭曲。   【啊啊啊我的温温!呜呜呜我要哭死了!是真的!她真的死了!】   【怎么会这样啊我要哭死了,温姐你疼不疼啊!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能这么不珍惜生命呢呜呜呜。】   【好深的伤啊,她一定是下定决心了吧......】   【我不信啊啊啊!这肯定是AI,是特效!这一定是剧本!!】   刘松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了。   于是他立刻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要求救!他现在必须求救!   他根本都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直接接起。   “刘松。”熟悉的女声送听筒里响起,刘松瞳孔骤缩,惊恐地望向浴缸里双眼紧闭的女人。   温云歌凑近他耳畔,轻声道:“我在你身后啊。”   浴室内落针可闻。   半晌,传出刘松凄惨崩溃的哭叫声。   固慈和温云歌已经飘出了客厅,闻声都回头看了眼。   “怂货。”温云歌冷笑,又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直播屏幕道:“吓唬吓唬就行了,我可不想为了他搭进自己的下辈子。”   固慈赞赏地点头:“没错,特别明智!”   自杀本就要被判重刑,要是再背上人命或者罪孽,那真是雪上加霜。   到了此刻,直播间里已经没有谁再怀疑直播的真实性了。   温云歌出了口气,心情都好了很多,也有心情有机会和粉丝们开诚布公地聊天了。   “我现在已经死了,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温云歌道:“花繁娱乐里面脏事烂事很多,我现在就全都告诉你们。”   随后,她就把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全都一口气说了出来:“花繁娱乐就是个巨大的陷阱。他们很多艺人都是特意去小城镇找来的,先是用糖衣炮弹哄骗,仗着大家法律意识薄弱,就签一些漏洞百出的合同,而后再用霸王条款压榨艺人。”   “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温云歌沉声道:“我十三岁就签了花繁娱乐,耽误了学业,一直稀里糊涂被他们半雪藏,美其名曰是练习生,其实就是逼着我受不了解约,然后他们就能拿到我的一大笔违约金。”   “甚至有一些所谓的老师,还会引导我,让我接受潜规则,这样就能火,即便火不了,也能挣来解约费。”   也亏得她长得好看,在十六岁长开之后,躲在宿舍楼下偷偷哭,被其他人拍到上了热搜,之后才有机会拿到些资源。   【呜呜呜姐姐好惨,幸亏熬出来了!】   温云歌自嘲一笑:“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等我有了点名气,他们就骗我在空白纸张上签了字,然后用这些签名去伪造续约合同,一签就是二十年!而且合同内容也很离谱,你们能想象我到现在,都是靠他们每个月给我的六千块钱工资生活吗?”   “除此之外,他们给我安排的工作是全年无休,一天都没有!”   温云歌脸色忽然扭曲起来,眼眶也红了:“甚至就连上周我奶奶住院去世,他们都瞒着没告诉我!”   她从小父母离异,是奶奶一手把她带大。   可她全年无休,又没有多少工资,不仅没办法给奶奶更好的生活,就连多陪陪她都做不到。   最后,她甚至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的心理状态其实早就不行了,只是有奶奶在,她才一直撑着。   而奶奶的死,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天前她出差回到家,发现奶奶已经去世,甚至尸体都还留在医院太平间的时候,她对这个世界就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她用最后的时间处理好了奶奶的后事,又把自己仅剩的一点财产捐给了希望工程,而后又拍完了之前答应粉丝们的新年写真。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安心赴死了。   固慈听得眉头紧锁:“他们好过分啊。”   观众们的反应更激进。   他们不仅在直播间义愤填膺,更是直接冲到花繁娱乐的官博下面一顿骂。   直播间流量很大,几百万的观众们齐齐带着话题骂人,自然而然地把花繁娱乐骂上了热搜。   一些本来对温云歌的事不感兴趣的观众们,也都闻瓜而动。   这一动,他们不仅发现了这些娱乐公司内部的各种阴暗手段,还发现了固慈的直播。   点进直播间,他们看到的就是固慈和温云歌在城市间急速飘过,身形鬼魅。   “你奶奶具体死了几天?”固慈问温云歌。   温云歌想也不想道:“昨天是她的头七。”   固慈又问:“那你奶奶叫什么?”   温云歌觉得奇怪,但也没隐瞒,把奶奶的姓名和籍贯之类的都告诉了固慈。   固慈虽然在前行,但速度不算太快,所以他还能分心打开手机。   他点进生死簿系统,在《死籍》里输入云歌奶奶的信息,得到了对方在阴府的家庭地址。   温云歌给她奶奶的葬礼办的很正式,该有都有,所以云歌奶奶在阴间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还就在离酆都城最近的冥山城。   固慈立刻把这个地址发给了荀耀,拜托他去找这位老人家,告诉她孙女今天会到酆都城,她可以去接。   荀耀这会儿已经醒了,正吃着固慈给他带的饭,收到消息后当即回了个“没问题”。   “好了。”固慈手机手机,对温云歌道:“我让我朋友去通知你奶奶了,等晚点回了酆都城你就能见到她了。”   “真的吗?!”温云歌眼眶瞬间红了,“真是太谢谢你了小慈!”   固慈笑眯眯道:“不客气。”   温云歌和奶奶都死了,她那对爹妈也相当于无,所以她和奶奶以后都不会有供奉。   但她们两人在一起,想必再难的日子也能过的幸福。   温云歌的粉丝们几乎都哭了。   她们真心感谢固慈,也觉得之前对固慈的质疑和攻击太武断,太过分。   于是粉丝们纷纷在弹幕刷起“固慈对不起,感谢固慈”之类的弹幕,许多粉丝也开始给固慈刷礼物,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孝敬”了。   “小慈,还有多久到酆都啊?”温云歌有些迫不及待。   固慈道:“你先别急,咱们还要再接六个新魂才能回去呢。”   温云歌点头应下,心里有了盼头,浑身的怨气都更少了一些。   固慈按着自己的顺序,先后又接了五个新魂,一位病逝的癌症小哥,四位寿终正寝的老人家。   温云歌作为第一个被接的新魂,又是大家眼熟的明星,所以此刻已经主动地和另外几位攀谈起来。   癌症小哥才二十四岁,很是健谈。   他之前一眼就认出温云歌了,知道自己可以和大明星一起走黄泉路,开心的嘴都没合过。   有经验的无常们气势迫人,新魂们大多都不敢交头接耳。   但固慈长得乖巧可爱,说话也温和带笑。   因而温云歌和癌症小哥都把他当弟弟看,四位老人更是对他喜欢的不得了,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他了。   固慈没都要,就象征性地每人拿了一点,其他的都让他们自己藏好,到了阴府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河清市,固慈道:“最后一位,姜阿娣,17岁。”   温云歌不忍道:“好小。”   “是啊,那么小的娃娃,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几位老人也摇头叹息。   固慈见过更小的小鬼,因而也并没有表现出多惊讶,翻了翻小本本道:“我看看她是在......哦,高港区岁安购物中心。”   一行鬼魂跟在固慈身后,来到高港区。   远远的,大家就看到购物中心前的十字路口上,横着几台警车和救护车,路边还有很多看热闹的群众。   “出车祸了。”癌症小哥蹙眉道,“小孩是车祸死的吗?”   固慈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中央的一个身影。   那是个纤瘦小巧的女孩,梳着高高的双马尾,穿着一身层层叠叠的紫色蓬蓬裙,像朵含苞待放的紫罗兰。   她站在一群警员和医护人员中,低头摸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腹部,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第29章   固慈觉得应该就是那个女孩了, 便准备下去找她。   然而忽然间,他再次有了被人窥探的感觉。   他当即朝四周看去。   路边看热闹的人太多了, 即便有警察维持秩序,也还是挡不住汹涌的人潮。   固慈眉心紧蹙,视线在各种各样的面孔上掠过。   有好奇兴奋的年轻人,有凑在一起摇头叹息的学生,还有指指点点拿手机拍摄的男女老少......   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异常,也没有谁看向固慈的方向。   不会是错觉。   固慈肯定有人在窥视他,但那个人藏得太过隐秘,每当他察觉到注视时,那股视线便会收回去。   自己还是不够警惕,固慈想。   看来他之后要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人和事才行。   “怎么了小慈?”温云歌问。   固慈摇摇头:“没事,我现在去接人。”   他来到路中央, 在地上站定。   温云歌他们也都跟在他身后,一行鬼魂阵仗不小,但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那个双马尾女孩也没有。   固慈朝女孩走过去,温云歌他们则留在原地没有动, 只远远看着。   “姜阿娣?”固慈温声叫人。   女孩一顿, 侧头朝他看过去,神情迷茫而空洞。   固慈伸出指尖, 虚虚地隔空朝她眉心点了一下,一丝金光没入她脑中。   女孩眨了眨眼, 神情逐渐清明。   “我、我这是怎么了?”她下意识朝不远处看去。   在警车的围挡间,躺着一个纤瘦的身影,对方穿着层叠的紫色公主裙,身下是大片弥散的血迹。   “那是我?”姜阿娣看向固慈, “我死了吗?”   “是的。”固慈点头:“我是你的领路无常固慈,你可以叫我小慈,我们该上路了。”   “死了?”姜阿娣反应了片刻,脸上忽然浮现出焦急之色,“那我的孩子呢?他也死了吗?”   固慈一愣:“孩子?”   “对啊,我的孩子!”姜阿娣摸着肚子,急切地跑到自己的尸体旁寻找,“我的孩子呢?”   固慈有点懵,他打开无常书看了眼,然后走到姜阿娣身边核对道:“你是姜阿娣吧?”   姜阿娣抬眼看他,面色惶然地点头道:“是。”   “你几岁了?”   “十七周岁。”姜阿娣答完,求助般望着他,“哥哥,你知道我的孩子去哪里了吗?他不见了。”   固慈下意识看向她的腹部,有些难以置信。   “你才十七岁,哪来的孩子啊?”癌症小哥好奇地凑近,“你说的不会是自己喜欢的动漫人物什么的吧?”   “不是的。”姜阿娣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是我自己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闻讯赶来的温云歌和另外四位老人面面相觑。   还是固慈在短暂的惊诧后最先回过神,对姜阿娣道:“你已经死了,你的孩子肯定也已经......”   “不会的!”姜阿娣捂着肚子后退,她哭道,“我能感受到他还在,他不会死的!”   温云歌看的心中不忍,走过去抱住她的肩柔声哄道:“阿娣,你先别急。”   “姐姐,我真的能感受到他。”姜阿娣泪流满面,“他才五个月,那么小,他是叔叔千辛万苦求来的,怎么......”   “叔叔。”她喃喃着,眼泪汹涌,“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她靠在温云歌怀里哭的不能自已,对周围的一切再次失去了感知。   固慈轻蹙了下眉。   鬼魂在头七之前都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先前的荀耀是,魏照也是,但他们也没有姜阿娣这么混乱。   明明刚才固慈都已经帮她稳定过一回,至少几个小时内她是不会有事的。   可现在......   【啊?啊啊啊?十七岁怀孕五个月?这是中文吗老天爷,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吧!】   【不是,她说叔叔?她和“叔叔”有一个孩子?】   【我拳头硬了,最好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阴差大人?”一道迟疑的女声在固慈身后响起。   固慈诧异转头,见是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女人。   见固慈看过来,女人当即确认了他的身份,立刻自我介绍道:“大人你好。我是法医周代真,先前在康安市市局咱们有过一面之缘,还记得吗?”   康安市?   固慈想起来了,他之前去找荀耀尸体的时候,和周代真在法医解剖室外匆匆见过一面,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是您啊。”固慈礼貌笑了下,“不过您怎么能看到我的?”   “我有阴阳眼。”周代真道。   固慈很惊讶。   阴阳眼当法医,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周代真朝姜阿娣看了眼,然后示意固慈和她走远一些,才轻声道:“大人,她腹中有个成型的胎儿,车祸的时候被从肚子里撞出来了。”   五个月大的胎儿内脏基本已经成型,也已经具备了基本的吞咽等功能,就连身体都大概有一个小南瓜那么大了。   “那活着吗?”固慈问。   周代真一愣,道:“当然不。”   固慈也知道正常情况下这种孩子是一定会死的,但刚刚姜阿娣一直笃定孩子还活着,他才有了这一问。   看来孩子不是还活着,而是姜阿娣难以接受事实才这么说。   不过固慈也知道姜阿娣为什么魂魄这么不稳定了,是因为她死的时候腹中是有胎儿的,胎儿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但现在孩子没了,她的灵魂便不算齐全。   “还有件事。”周代真蹙眉道:“虽然这件事可大可小,但我想跟您说一声。”   “什么?”   “我们没有在现场找到那个胎儿。”   刚出车祸的时候,路中央的情况很复杂,人流量也大,所以只是能从姜阿娣的身上发现有个胎儿可能被撞了出去,但具体掉在了什么地方,又或者被什么人捡走,都不清楚。   固慈闻言眉心一跳。   “代真。”刑警队长郭文赋从远处走过来,问道:“你在和死者说话吗?”   “不是,是固慈大人。”   郭文赋抬眉:“之前见过的那个小阴差?”   周代真忙用胳膊肘碰了下他:“叫大人。”   “不用,叫我小慈就行。”固慈说着就捏了个诀,抬手在郭文赋眼前挥了一下。   郭文赋眼前的世界骤然一变,看向固慈时眼睛都亮了亮:“真是你啊。”   “您好。”固慈冲他点了下头,“您是去找孩子了吧,找到了吗?”   如果找到了,他可以把孩子的那半魂一魄送回姜阿娣体内,也能让她好受一些。   “没有。”郭文赋脸色当即严肃下来,道:“我刚去查了监控,发现有个穿着连帽卫衣的人很可疑,我们猜是他带走了胎儿。”   听到连帽卫衣固慈就是一惊,忙问道:“是一个长头发,个子较高的人吗?”   “对。”郭文赋惊喜道,“你认识?”   固慈心道何止是认识。   从赵莫潜的小鬼,到追赶梦鬼的神秘人,再到现在捡走胎儿的嫌疑犯,似乎全是一个人。   “我觉得,这件事你们可以告诉阴阳司。”固慈建议道。   郭文赋和周代真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还以为是有迷信的人,就和紫河车一样,捡走是想用胎儿干什么奇怪的事,但现在看来这事不止这么简单。   固慈越想越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   如果长发人就是养小鬼的幕后黑手,那他找梦鬼的目的暂且不知,捡走胎儿的目的却有迹可循。   对方很有可能是想利用胚胎再养成一个小鬼!   五个月的胎儿,已经有了半魂一魄,完全有被炼化的可能。   而且如果真是这样,那也能解释姜阿娣为什么说孩子还“活”着了。   “我现在就通知谚先生。”郭文赋拿出手机拨号。   固慈一怔:“谚世?”   “对。”周代真解释道,“最近渭省恶劣性质的案子很多,还大多和灵异事件挂钩,所以省里协同阴阳司成立了巡回小组。谚先生是最高长官,郭队是总指挥,剩下的都是各个市局挑出来的精英。”   他们小组共五十多个警员,三十多位阴阳司职员,今天刚到河清市没想到就碰到这样的案子。   “哦对,这件事本来是一场简单的交通肇事,但肇事司机跑了,又有胎儿丢失的事,所以我们才会接管。”周代真道。   固慈想着谚世就要来了,有点纠结。   既想留下来把卡还给对方,顺便为自己把对方直播出去的行为道歉,又不太想和谚世面对面。   “周法医。”固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能麻烦您帮我个忙吗?”   周代真点头:“你说。”   固慈便把那张储蓄卡拿出来给她,道:“麻烦您帮我把这个交给谚世,就说这个我不要,金子我也不要,我们之间两清了。”   “这......”周代真没想到是这种事,她是大概猜到谚世身份了的,所以对对方有种畏惧感。   但已经答应了固慈,她便硬着头皮把卡接了下来。   “谢谢您!”固慈浑身一轻。   “叔叔!”忽然一道委屈至极的哭声响起。   固慈和周代真,以及一旁刚挂了电话的郭文赋都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姜阿娣离开了温云歌身边,朝着一个男人奔去。   那男人大概一米八的样子,头发染得黑亮,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正背对着固慈他们的方向,跟实习警员杭钧说着什么。   姜阿娣跑到他身边,想要扑进他怀里,却直接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她愣住,呆呆地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似乎感受到寒意,紧了紧羽绒服,对杭钧道:“警官,这孩子放在这也怪可怜的,您看能不能让我先把人带回去安葬?”   “你和她并没有监护关系,也不是直系亲属,真不能让你带她走。”杭钧耐心解释。   “可她家里人根本不管她,你就让我带她走吧。”   杭钧继续拒绝道:“这个真不行,你先等等,如果她家里人确认可以让你帮忙处理遗体再说,现在我们要把她带去警局尸检。”   听到尸检,男人顿时急了:“这......那我让她家里人签署委托书之类的是不是就可以了?”   “那可以。”杭钧点头,“但现在我们还是需要先带她回警局,尸检是必要流程,希望你能理解。”   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不愿意让警察带走尸体。   可见杭钧态度坚决,他便也没办法。   但他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开始往尸体那边走去,目的明确地想接近尸体。   杭钧见状急忙再次将他拦下,但男人还是找各种理由和机会想要接近尸体。   郭文赋脸色一沉,直觉不对劲,立刻走上前去了解情况。   固慈也蹙眉跟去,可等走近看到男人的脸后,他顿时一惊。   怎么是他?!   观众们也顺着固慈的视线看到了那个男人,弹幕顿时快速滚动起来。   【我去,这男的就是姜阿娣嘴里的“叔叔”啊,还真是叔叔级别的,这得四十出头了吧?】   【何止啊,这男的一看就挺有钱的,保养的好身材也还行,所以才看着年轻,真实年纪估计得五十往上了。】   【看姜阿娣看他那个眼神,石锤孩子是他的了。】   【他这年纪都能给姜阿娣当爸了,好意思骗小姑娘给他生孩子?人渣!】   姜阿娣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边,眼神里满是爱意和感动,还有深深的自责和悲伤。   就知道叔叔是真的爱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接回家。   可她却把他们的孩子弄丢了。   “叔叔。”她自责地流下泪,“都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傻姑娘,你这是被人洗脑成啥样了!我真是气的脑仁疼。】   【不是等会,没人觉得这男的很眼熟吗?】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等等我想起来了!】   【是他!荀耀家里那个马管家!!!】 第30章   荀家, 田优正开着平板看固慈的直播。   在透过镜头瞥见那个“叔叔”的背影时,她就有种难言的熟悉感, 但一直没想起来是谁。   直到此刻,男人的脸出现在镜头里,田优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缓缓扭头,看向客厅中央。   富丽堂皇的客厅此刻一片缟素,布置着荀耀的灵堂,青年的笑容被定格在黑白相片上,面前的供桌上摆着蔬果和他爱吃的各样的零食。   儒雅的中年管家此刻正亲手更换着新鲜的水果,看向照片时,他眼底不自觉带出些沉重的异色。   田优忽而想到了什么,心里的不安散了些。   她将直播声音放小,而后从容起身朝楼上走去。   直播间里的众人, 震惊程度比田优更甚,各种猜测在弹幕上滚动。   “不是马管家。”固慈忽然道。   他是对观众们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这个男人和马管家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仔细看去会发现他们有许多不同。   比如气质,比如眼角的纹路。   马管家已经保养的很好, 但脸上总带着些淡淡的疲色, 面前这男人却不一样,他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从未遭受过磨难的样子。   而且, 这个男人身上有较重的阴气,肯定经常与阴物接触。   莫非又是换命?   这时, 固慈忽然瞥见弹幕上有一条显眼的礼物特效,送礼人“小耀妈妈”也发出了一条弹幕:【小慈,马管家现在在家里,那个男人应该是马管家的双胞胎弟弟。】   固慈怔了片刻, 而后忽然想起了件事。   之前他审问赵莫潜的时候,并没有问出把小鬼提前放到荀家的人是谁。   他再次看向那个男人,对方周身的阴气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小鬼的事,会不会和这个人有关系?   ......   算了不想了,固慈定了定心神。   这是阴阳司和警察们的事,他一个小小阴差没能力也没必要为此费心。   但固慈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了郭文赋和周代真,然后就准备带着鬼魂们离开。   观众们倒是还想跟着看热闹。   但谚世可能快到了,固慈不想再耽误时间。   “走吧。”他提醒几位鬼魂。   “阿娣,咱们要走了。”温云歌走过去牵起姜阿娣的手。   姜阿娣却甩开她的手,反去抱一旁的男人,但却再一次从他体内穿了过去。   “你碰不到他。”固慈温声道:“而且你现在是鬼魂,待在他身边会影响他的气运。”   姜阿娣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好几步远离男人,道:“那这样呢?”   “也不行。”固慈叹了口气,“你得配合我工作,不然我就要强制带你走了。”   “哥哥,求求你放过我吧。”姜阿娣惶然道,“我不能没有他,我宁愿待在他身边,我不想去地府。”   固慈无奈,想到焱无常的话,心道这活确实不好干。   他回忆了下无常组的同事们平时的样子,然后就收起了温和的神色,脸沉了下来。   另一边的癌症小哥都看不下去了,对姜阿娣道:“不是,你待在他身边也碰不到他,他也见不到你。倒是你去了地府,头七那天还能给他托梦见一面。”   “可是......”   “没有可是。”固慈忽然开口。   众鬼都吓了一跳,齐齐朝他看去。   固慈蹙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怕一些,再次道:“你必须走,别逼我动粗!”   这一刻,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无常们整天都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了,要是太好说话,还真容易让鬼魂们得寸进尺。   固慈这一路都是温和带笑,看着没什么脾气,现在一冷脸,就连温云歌他们都被唬住,更何况是没和固慈多接触的姜阿娣。   姜阿娣被吓得眼泪簌簌往下掉。   她本就胆小又没有主见,此刻更是惊慌无措。   “好了不哭了。”温云歌搂着她,耐心哄道,“咱们一起走。”   姜阿娣也不敢再闹了,只得被温云歌半强迫地带着飘上半空。   她频频回头,一直到再也看不到男人的身影才罢休。   而后,她就又陷入了另一种执着中,双手始终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默默垂泪。   固慈带他们来到城隍庙,值守的仍然是上次的两位阴差,固慈便熟练利用特权,率先过了门。   进到阴府地界,他怅然地看了眼空中的红月。   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连变为魂体挤出公交都会尴尬的小阴差,可现在,他也腐败了。   但要真说起来,这次固慈急着过门,也是怕麻烦。   因为在刚才来城隍庙的这一路,不过短短几分钟,姜阿娣就有两次想要不管不顾地往回跑,都被他用锁链拽了回来。   后面他索性就直接捆着对方,省的她再闹腾。   如今已经到了阴府地界,他带着鬼魂们一一在马面那里签了名字,然后便向前走去。   从两界通道到黄泉路还有一小段距离,鬼魂们新奇地四处打量。   走了一会,在真正踏上黄泉路之前,固慈回头看了眼自己带的七魂小队。   其他人都好好的,就姜阿娣还被他的锁链捆着,看起来委屈的不行。   固慈:“......”   到底谁委屈啊?他的第一次无常任务,本来还想快快乐乐完成呢。   但都到这里了,姜阿娣想跑也没地方跑,于是他便收回了锁链。   这锁链是他用自己的术法凝成的,很费精力,该省则省。   他打开直播屏幕,而后对着几位鬼魂们说道:“马上就要上黄泉路了,我会打开引路灯笼,你们一定要跟紧我。如果不小心掉队,被路上游荡的孤魂野鬼抓了啃了我也不会救的,知道了吗?”   “知道。”温云歌等新魂都认真点头,姜阿娣也瑟缩地抱住温云歌的手臂,害怕地点了点头。   固慈又看向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直播屏幕,收起严肃的神情,温声道:“直播间里阳气很重,但黄泉路的阴气会更重。所以如果大家感觉到身上不舒服,一定要立刻退出直播间去晒太阳哦。”   人间此刻还是白天,能很大程度上削减黄泉路对人类的影响。   【知道了小慈,我现在就在晒太阳呢你放心。】   【哈哈哈小慈对鬼魂们不假辞色,对我们就又变成小可爱了,这就是偏爱吗?我承认我被撩到了嘿嘿~】   【啊啊啊好激动啊!从直播开始追到现在的人真的超级期待黄泉路了!】   【可是我好想知道车祸后续啊,那男的算是欺骗未成年给他怀孕生子,犯法了吧?】   固慈耐心解释道:“这件事有专业的人处理,咱们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啦。不过我会尽量打听一下后续,有结果的话再告诉大家。”   他都这么说了,观众们也没办法,毕竟固慈是他们在阴阳两界唯一的鬼脉了。   固慈解释完,看向姜阿娣他们时再次冷脸道:“准备好了吗?”   鬼魂们也被他这两幅面孔弄得呆了呆,而后忙点头表示准备好了。   “跟好了。”固慈说罢便转身看向前方。   他摘下耳坠,化为引路灯笼。   “上路了。”固慈说着,迈步踏上黄泉路。   刹那间,风云变幻。   两界通道处隐约的光亮彻底被黑暗吞噬,沉黑的云雾隐隐遮住红月的光亮,凛冽的阴风呼啸而过,吹起满地腐朽的纸钱。   几位鬼魂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惊惶地凑在一起,紧紧跟在固慈身后。   穿透灵魂的寒凉令人毛骨悚然,风中隐约含着尖笑和呼嗥。   【妈呀,我怎么觉得周围忽然好冷,瞬间就起鸡皮疙瘩了。】   【那快去晒太阳啊兄弟!不然真的会倒霉的!血泪教训!】   【黄泉路好可怕啊!我再也不把“死”字挂嘴边上了,我不想走黄泉路啊呜呜呜。】   固慈衣摆翻飞,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   但他并没有觉得不适,面不改色的带着队伍向前行进。   为了让观众们看的更清楚,体验感更好,他特意放慢了些速度。   走了半晌,忽而一行队伍从他们身侧疾行而过。   鬼魂们的惊叫哭嚎声中,无常的低笑幽幽传荡:“黄泉路尽鬼门关,魂归亡土向忘川......”   又一行队伍经过,无常晃着引魂铃尖笑唱道:“铜铃响,三魂灭,踏黄泉,莫回头......”   笑声、喊声、哭声,被风吹到各处。   固慈回头,看到几只鬼魂瑟缩在一起,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幽幽的红灯笼将小阴差苍白的脸映的明明灭灭,有些阴冷可怖,即便是较为熟悉固慈的温云歌也不敢多看他,下意识低头不语。   “快到恶狗岭了,咱们最好走快一些。”固慈道。   鬼魂们颤巍巍点头。   弹幕上有人在问“恶狗岭”是什么,固慈便解释道:“恶狗岭上生活着阴府各位鬼王、阴帅们饲养的恶犬,它们能辨认灵魂的肮脏与否。”   “如果是生前大奸大恶不忠不孝的人经过,恶狗们会撕咬其魂魄,警告对方今后在阴府生活要遵纪守法。”   固慈说罢,又回头看了眼温云歌道:“自杀者罪大恶极。”   温云歌脸色瞬间惨白。   “走吧。”固慈加快脚下步伐,鬼魂们也当即跟上,一行鬼魂的行进速度越来越快。   忽而四周传来一声声犬吠,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温云歌神经紧绷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可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固慈手里的灯笼映着脚下的一小片地方。   “小心!”走在温云歌身后的一位老太太忽然叫了一声,下意识抬手去拽温云歌。   温云歌只看到一张血盆大口,獠牙从她眼前一晃而过,随后便是一声刺耳的犬吠。   但奇怪的是,那条狗没咬到温云歌后就隐入了黑暗,犬吠声也逐渐远去。   固慈看向吓得直抚胸口的老太太,温声道:“是你的子孙准备了‘打狗饼’。”   随后,他又对温云歌道:“你该谢谢她救了你。”   温云歌惊魂未定,闻言当即朝老太太道谢。   老太太笑着拍拍她的肩,笑说:“我们老家确实有‘打狗饼’的说法,没想到真的有用。”   【打狗饼是什么啊?这么有用吗!】   【我们这就有这种习俗,就是用面团搓成球状,将七颗面团用红绳穿成一串,戴到死者手腕上。】   【我们这好像还有用纸钱和铜板垫在棺材下面的,说是给阴差的引路钱。】   各地的丧葬习俗都有不同,随着时代进步,土葬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一些祖宗传下来的丧葬习俗也不再齐全。   为此,阴府其实也一直在改变一些形式,以适应人间的发展。   比如恶狗岭,如果没有打狗饼,那领路无常也是可以保护鬼魂们顺利通过的。   只是无常们需要的是领路钱,钱到位了,管你是不是罪大恶极,总归能让你顺利走到判官殿。   至于判官殿之后的事,那就不归无常们管了。   “岭外是野鬼村,大家小心财物。”固慈提醒道。   众鬼魂立刻攥紧自己的钱袋子,跟着固慈急速前行。   很快,他们就路过了一个路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野鬼村”三个字。   刚走进野鬼村的地界,四周的阴气就更胜,惨叫声此起彼伏,模糊的夜色中有无数飘荡穿行的黑影。   “啊!”癌症小哥忽然惊叫了一声,下意识抬脚踢了一下,瞬间就把一只瘦弱的野鬼踢飞。   他攥紧自己的钱包,后怕道:“差点就被抢了。”   其他几只鬼看向他的视线都满是敬佩。   他们都快怕死了,这小哥居然还敢踢鬼呢。   小哥被大家看的莫名其妙,道:“怎么了?咱们也是鬼,都是同类,他那么瘦我当然打得过了。”   众鬼魂愣了愣,随即全都回过神来。   是了,他们也都是鬼魂了,怎么还怕鬼呢?   众鬼魂终于不像刚才那么怕了,而碍于有无常领路,所以那些野鬼也不敢做的太明目张胆,顶多就是时不时骚扰一下,想偷个东西什么的。   但大家把值钱的东西都保护的很紧,没让这些野鬼得逞。   离开野鬼村,众鬼魂都松了口气,就连固慈也微微放松下来。   他自己走的时候,这些野鬼根本不敢凑近,但领了鬼魂就不得不被骚扰了,因为这就是野鬼村的“潜规则”。   一位生前就有心脏病的老头子快神经衰弱了,颤声问固慈:“大人,咱们还有多远到地方啊?”   之前他们还一口一个“小慈”,但到了这里,见过这里的可怖之处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改了对固慈的称呼。   “快到鬼门关了。”固慈道。   话落,大家就看到虚无的黑暗中出现隐隐的昏黄光亮。   接着,他们便看到了巨大的、看不到边界的城门,两侧高墙长长延伸进黑暗中,不知道到底有多长。   高高的城门上有一块巨大的匾额,“鬼门关”三个大字散发着阵阵奇异的威压。   而在城门两侧,还站着两个巨大的身影,十丈高,是牛头马面的塑像,威严凶恶。   下方过人的路上,则站着六位阴差,和两界通道那边一样都是牛头马面。   他们的职责是看守城门,以及核对阴差和鬼魂们的路引,核对亡魂数量,准确无误才会放入鬼门关。   固慈带着鬼魂们快速核对信息后通过。   通过城门后,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座高台,两侧看不到尽头,向上更是高耸入云,层层台阶也像是无穷无尽。   许多新魂正在台阶上缓步向上攀登,密密麻麻。   “这是望乡台。”固慈道:“今天你们要在这里留下自己的信息,等到头七那天会有无常找到你们,带你们来这边回到阳间。”   “好了,上去吧。”他说。   阴差无常们有特殊通道,可以直接穿过高台,鬼魂们则要一层层爬上去,留下信息后再从另一侧走下去。   “去吧,我在另一面等你们。”固慈目送着他们一层层向上爬去,自己则径直穿过高台,站到了另一侧。   这边有很多错落的亭子,是一个个剥衣亭,传说古时候有鬼魂们经过亭子时,会被剥去不符合阴间规定的物什。   但现在阴间条件放开,剥衣亭的功能就不存在了,反倒成了无常们等待鬼魂下望乡台时的歇脚处。   固慈没去和其他无常们挤,就找了个空地站定。   他估计鬼魂们还有一阵才会下来,便抽空回答观众们的问题。   “对的,要多等一会,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吧。”   “不是留信息麻烦,是望乡台上方与判官殿相连,他们留下信息后会先接受审判。审判通过的鬼魂才能从高台上下来。需要判刑的鬼魂则会被判官们送往阎罗殿,由阎罗殿的阴差们负责带他们去地狱服刑。”   “其他鬼魂都还好,就温云歌会麻烦一点。”   固慈道:“温云歌的自杀应该算是轻生,但轻生判刑一般都不是终日监禁,而是夜里受罚,白天则可以在城内自由活动。所以她一会应该也会直接下来,可以去酆都城找她奶奶。”   “这个之后吗?那就没什么事了。”固慈道:“再走一会就是破钱山,经过破钱山就能进入酆都城。”   “我带他们去办事大厅办完死籍登记就完成任务了。”固慈想想就开心,“这次也算顺利啦。不过之后我再带鬼魂走黄泉路的话,就不会走的这么慢了。”   他今天是特意为了给观众们介绍,所以才走的比较慢,不然他也可以和其他队伍一样,用最快的速度穿行。   聊天的时间过的很快,固慈带领的鬼魂们陆陆续续下来了。   最先下来的果然是年轻病逝的癌症小哥,判官都没问他什么,确认他的名字和身份信息后就让他走了。   随后就是姜阿娣。   姜阿娣有点怕固慈,抱着手臂不敢看人。   “你没事吧?”癌症小哥关心道。   姜阿娣摇头,癌症小哥想着她怕固慈,便想着走过去帮她挡一挡。   结果他一走近,姜阿娣就急忙后退了两步,紧张道:“你别过来,叔叔会吃醋的。”   小哥:“哈?”   他都给气乐了。   固慈想了想,特别认真地问姜阿娣:“你是恋爱脑吗?”   “不是啊。”姜阿娣怯怯道:“但叔叔是,他说他只爱我一个,没有我他都活不下去。”   说到这些,她脸上带出了羞怯的笑:“我也很爱叔叔,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哎呦我天我真服了,小姑娘都被忽悠瘸了。】   【年龄差在爱情面前不值一提,大家也别那么大恶意,我倒是觉得他们应该是真的相爱,不然那个叔叔也不会那么急着要把她带回去安葬。】   【妈呀这年头恋爱脑也太多了吧,前面那个你是姜阿娣小号吧?】   【信什么都不能信男人的鬼话,还“没有你就活不下去”,那姜阿娣现在死了,那男的不还活的好好的?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癌症小哥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   姜阿娣听完当即急了,道:“不可以,我不想让他死。我们都说好了,无论谁不在了,另一个都要好好活着。”   “他真的很好,你们不要因为我们年龄差大就误会他。”姜阿娣眼睛又红了,哽咽道:“我爸妈从小就偏疼弟弟,为了给弟弟攒钱买房子,他们就把我送去会所陪酒。”   “是叔叔救了我,带我回家。”   姜阿娣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他对我真的很好。他给我买好看的衣服,买好吃的,还带我看电影。”   “对了,他前妻还总是找他要钱,他每次都很不开心,说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老女人,他只喜欢我。”   姜阿娣摸着肚子:“他还说他要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们的孩子。”   【......】   【难评。】   固慈心情复杂地和癌症小哥相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   ==   同一时间,阴阳司驻地。   偌大的刑房内,男人被捆着双臂吊在半空中,浑身不正常地痉挛着,脸上毫无血色。   来自灵魂的痛苦令他双眼翻白,豆大的汗水滚落,在濒死的边缘挣扎。   这是罔顾礼法人伦的重刑,可站在刑房内的几位西装男却全都垂首静息,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房间一侧,正对着男人的方向摆着一张柔软的皮质单人沙发。   穿着考究的阴阳司司长坐在上面,长腿交叠,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张薄薄的储蓄卡。   他盯着那张卡片,眸底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半晌,他终于缓缓坐直,后靠在椅背上。   眼帘微抬,他望向嘴角都浮出白沫的男人,唇角微微牵起道:“不说?” 第31章   随着谚世话音落下, 被高高吊起的男人当即发出痛苦的惨叫,他身上也从内而外燃起摇曳的猩红火焰。   火焰熊熊燃烧, 却没有烧毁他的外衣和肉身,只一刻不停地灼烧着他的灵魂。   “啊啊啊啊停下!停下!”男人痛叫。   谚世无动于衷,甚至饶有兴味。   屋内其他阴阳司职员头埋的更低,呼吸也越发清浅。   半晌,在男人几乎濒死之时,那火焰才缓缓熄灭。   男人全身痛到痉挛,胸口大幅度起伏着,浑浊的双眼费力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隐约看到那人从沙发上起身缓缓迈步走过来。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人有一双猩红妖异的瞳孔,明明含笑, 却仍感觉盛满了恶意。   “马有为。”谚世叫出他的名字。   马有为狠狠一颤,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我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谚世不紧不慢地说道:“最后问你一遍,鬼胎是哪里来的?”   刹那间,马有为再次感觉灵魂深处传来一股可怕的灼烧感。   要死了!   马有为眼底满是骇然。   直到现在,他才真切地明白了一件事——   眼前这个男人并非善类, 他真的会杀死自己!   “我说!我说!”马有为嘶声大喊。   那股灼烧感终于消退了些, 但仍然存在,隐隐威胁着他, 似乎只要他不老实,那“火”就能瞬间将他的灵魂和□□都灼烧干净。   “是命仙。”他颤抖道, “是命仙给我的!”   命仙?   谚世眸色微动。   “我天生不育,找了很多办法都不行,直到我找到了命仙。”   有了开头,马有为说起话来也便顺畅许多:“不, 准确地说是命仙引导我找到他。他很神,很多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说他是真神,那些人跟我说只要真心求命仙,就能得到孩子。”   “我一开始也半信半疑,但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还是去找了他。”   马有为回忆道:“我去了他给我的地址,是一座叫‘炳烛之明’的老年大学。我见到了他,他给我展示了术法,还答应赐我一个孩子,但是需要我先帮忙做一件事。”   说完他就等了等,想等着谚世继续问他,这样他或许就有机会和谚世谈谈条件。   可对上谚世含笑的视线后,马有为就吓得一颤,不敢再卖关子,急忙继续道:“命仙给了我一个平板大小的神龛,让我放到荀家。”   “我哥马有志在荀家做管家,我想着这事太简单了,无论他能不能真的给我孩子都可以试试,反正对我也没有影响。所以我就找机会假扮成我哥,把神龛放到了荀家。”   “之后没多久,阿娣果然就怀孕了。”马有为喉结滚动,道:“我其实猜到她怀的可能是个小鬼,因为我好奇之下打开过那个神龛,里面就有一个婴儿骸骨。”   但他不育多年,实在太想要个孩子了。   他想着管那小鬼之前是什么,反正生下来就是他的孩子。于是,足足五个月,他对那个孩子倾注了全部的爱意和心血。   “可就在前几天,命仙找到了我。”马有为脸色微微扭曲道:“他居然说要收回我的孩子!他凭什么!”   那是他的孩子,马有为当然没有同意,甚至和命仙动了手。   他那时才发现,所谓的“命仙”也只是肉体凡胎,而对方见他实在疯的厉害,便带着怒气走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可今天我有事出门,回来就发现阿娣不见了。”马有为痛苦道:“我猜到可能是命仙使坏,所以才顺着我给阿娣的定位器找过来,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看向谚世,神色哀切道:“我的孩子之前是个小鬼,应该没那么容易死,你们解剖阿娣的时候能不能小心一点,不要伤到我的孩子。”   谚世低笑一声:“孩子?”   马有为微愣,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以为那个人制造车祸,只是为了杀死姜阿娣吗?”谚世道。   “什么意思?”马有为不敢深想,急忙道,“他就是为了报复我,不然还能为什么?!”   “你应该猜到了。”在马有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谚世残忍地笑道:“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鬼胎。”   马有为只觉得自己心口瞬间被挖走了一大块。   孩子,他的孩子没了?   命仙果然还是把孩子收回去了吗?!   “怎么样?”   谚世语气轻松道:“能想起‘命仙’的样子吗?或者,记得引导你去找命仙的那些人吗?”   马有为怔然半晌,而后眼底骤然弥漫出浓重的恨意和怨毒,沉声道:“记得!我记得可太清楚了!”   ==   固慈等在望乡台下,等到了最后下来的温云歌,对方脸色很难看,估计是被判官吓得不轻。   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暂时放弃当个严肃的无常,温声安慰她道:“我朋友已经接到你奶奶往酆都城来了,你等会就能见到她。”   温云歌眼睛一亮,脸上的惧色都消散不少。   她难掩激动,直接给固慈鞠了几躬:“谢谢大人!”   【呜呜呜感谢主播大人,我们云歌粉永远记您的好。】   【新闻上已经报道云歌的死讯了,还有人拍到警察去小区带走了尸体,顺便把那个傻逼经纪人也抓走审了,花繁娱乐这回绝对是在劫难逃。】   【温姐呜呜呜,看她这么开心我真的好心疼啊。】   【话不多说,感谢主播照顾我们温姐,小小礼炮不成敬意。】   云歌粉们不约而同地刷起礼物。   “走吧。”固慈转身,带着众鬼继续上路。   这次没走多久,他们就远远看到了熊熊燃烧的连绵群山。   那些山由无数冥币构成,燃着幽绿色的鬼火,经年累月地散发着微弱的阳气。   “破钱山。”固慈解释了句,然后带着众鬼急速前行到山前。   山间有悠长的隧道,众鬼通行时逐渐感受到了微微暖意,等走出隧道后,他们身上的寒意早已被阳气驱散,浑身暖融融的。   而走出隧道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热闹熙攘的酆都城,半古半新的建筑融合的美观而协调,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让人恍惚回到了人间。   “这是……”温云歌眼底满是震撼。   癌症小哥看到了那些披着披风的阴差,还有些长相奇怪的鬼魂,才惊觉这里不是人间。   “这就是酆都城啊,也太繁华了吧!”   众鬼跟着固慈往办事大厅去。   固慈没带他们坐交通工具,就顺着人行道向前步行,一路上鬼魂们看什么都要惊叹一番。   不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办事大厅,固慈的任务也算完成,可以直接离开。   但他没走,而是带着鬼魂们去排队。   和他一样陪着鬼魂排队的无常也有,但都是收了贿赂的。不过要真算起来,固慈也拿了鬼魂们的一点钱帛,算是个合群的实习无常了。   他带着鬼魂们在一行队伍后站定,这回他总算没被特殊照顾,不由得松了口气。   “一会登记完信息你们就可以去供养阁排队拿自己的财产,最快三天,最晚七天一定能拿到。”   固慈耐心叮嘱:“如果家里人给你们捎了房产,你们又想住的离酆都城近一些,那就得给阴差们一点孝敬,不然房产会被发配到较远的城镇。”   鬼魂们认真听着,把他的话都一一记下来。   这些鬼不同于荀耀那样的意外死亡,他们有人供奉,且短时间内都可以下葬,所以可以按照正规流程开始阴间生活。   “姜阿娣。”固慈看向怯生生的女孩,道,“你情况特殊。如果供养阁那边没有收到给你的供奉,那你只能等到头七那天给家人朋友托梦,有了供奉才能在城里生活,不然就要被遣送去野鬼村,或者你自力更生,找个活干。”   姜阿娣下意识抱住温云歌的胳膊,小声道:“叔叔会给我烧东西的。”   固慈:“……那就好。”   他又给几只鬼魂说了些其他需要注意的事,之后便也轮到他们一行办理业务。   办完业务之后,癌症小哥便自告奋勇带着四位老人一起去往供养阁,姜阿娣也跟了过去,只留下温云歌。   温云歌在世间无牵无挂,没有人会给她供奉,粉丝们不知道她的八字,所以即便想给她烧点什么也没办法真的送到她身边。   因而她便不打算去供养阁,只紧张期待地等着奶奶过来接她。   “要很久吗?”温云歌看了看时间,有些发愁道,“我晚点该去地狱服刑了。”   她每晚八点钟就要到地狱签到,从酆都城出发的话,最晚七点就要出发了。   现在已经五点多,她还想多和奶奶说说话。   “应该快了。”固慈拿出手机,“我帮你问问。”   “谢谢大人。”温云歌再次感谢道。   固慈电话刚打过去就被接起,荀耀元气满满的声音传出来:“慈哥我看到你了,等我停个车就过去。”   “你拿到车了?”固慈惊讶道。   “对啊,房子我也拿到了!”荀耀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好消息,“房子地段特别好,距离你们公寓就两条街,咱们以后可以随时出去约饭。”   固慈也很替他开心:“那真是太好了。”   “对呀。”荀耀下了车,一边扶着副驾的老太太下车,一边道,“我停好车了慈哥,马上带奶奶过去。”   “好。”固慈挂了电话,对温云歌道,“他们停好车了,马上就过来。”   “我去接她。”温云歌一刻都等不及,当即朝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固慈也跟了上去。   只是没走几步,他就又收到了八爷的新消息:【河清市炳烛老年大学发生严重火灾,亡魂数量激增,谚先生点名要你去配合阴阳司工作,请尽快到岗。】   固慈:“!” 第32章   河清市腾飞演出会场, 一场盛大热闹的演唱会行至中场。   偌大的舞台上,歌手韩宪坐着高脚椅, 手握话筒沉痛道:“刚刚我的工作人员告诉了我一个令人心痛的消息。”   “就在不久前,我的师姐温云歌,选择离开了人世。”   全场哗然。   沉浸在演唱会中的观众们,几乎都是此刻才知道这个劲爆的消息。   韩宪眼底的悲伤和痛苦不似作假,声音也微微发颤。   “我很遗憾没能送她最后一程,所以下面这首《念你》......”   会场外,没能买到门票的粉丝和未被邀请的媒体们聚集着,听到他继续道:“这首歌送给大家,也送给温姐。希望她来世不再历经苦痛,幸福安康。”   带着淡淡悲伤的前奏响起,无论是场内还是场外的粉丝们, 全都安静下来,静静听着。   男声低沉温柔,像带着某种魔力,让大家沉醉其中,连冬夜的寒风都似乎被温暖的气息掩盖。   “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   忽然传来的尖叫, 伴随着跑车引擎的轰鸣声, 打断了会场外的宁静,使所有人从陶醉的音乐世界里脱离出来。   人群骚动, 惶恐、惊慌、不知所措......   推搡间,有人被挤得东倒西歪, 还有人摔倒在地,被无数双脚踩过。   维护秩序的安保和警察齐齐出动,他们拿着扩音喇叭大喊着,但人流涌动间谁都自身难保, 谁也无法保持冷静。   在这拥挤的人群中,一台天蓝色的跑车格外扎眼。   它嗡鸣着,在人群中横冲直撞,鲜血、碎肉,以及灯牌手幅,一股脑地冲击在车身上,但它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它下方积攒了数个堆叠的尸体,车轮腾空,这才被迫停下来。   人群仍在挣扎推搡,唯独这一片成为了真空地带,几乎所有人都在向远离车身的地方逃窜。   闻讯而来的几台警车停在路边疏散人群,交警们暂时封闭会场四周的道路,方便救护车开进来。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慌乱的现场也没被彻底控制住,但各部门却已经忙中有序地执行着各自的任务。   救护车源源不断地开过来,又接二连三地开走。   但受伤人数太多,围观群众也太多,所以无论是警力还是救护车都远远不够用。   不过好歹,他们还是先清空了跑车方圆几十米内的空间。   这里除了大片的鲜红外,就只剩下一堆又一堆的尸体。   这些尸体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无数残肢断臂被法医和警员们挑出来摆在一旁。   这样惨烈血腥的场面,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警员们,也都忍不住作呕。   而在距离此地几十米远的地方,几位警员正押着一个青年往警车旁走。   青年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潮服,耳朵上戴着七八个钻石耳钉,寸头被染成夺目的红色。   他双手被拷在身后,走路也踉踉跄跄,像是喝多了,又像是磕嗨了。   “放开我!”他眼皮都几乎睁不开,但却仍在挣扎大吼,“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去康安市打听打听,谁他妈敢跟我蓝邵元过不去!”   押着他的警员们脸色难看至极,一位年轻些的警员忍不住道:“管你是谁都得死刑!”   “不,死刑都便宜他了。”另一位警员怒声道,“他就是死一百次都不为过!”   蓝邵元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还在叫嚣着谁敢把他怎么样。   而有些好事的群众和媒体也听到了他的叫嚷,顿时顺着他说的“康安市”和“蓝邵元”这些关键信息去查,这一查,整个蓝天集团乃至整个康安市,都被送上了热搜。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侧的炳烛大学,熊熊大火映亮了半边夜空。   炳烛大学作为一间寄宿制老年大学,凭借着优良的生活环境,以及各种精彩丰富的兴趣班闻名全网,是名副其实的网红大学。   很多没办法随时照顾家人的年轻人们,都将家里的老人送到这里。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个被戏称为“贵族兴趣班”的地方,居然会忽然失火,而且烧着的还不止一栋楼。   火势从四面八方燃起,不多久,就几乎将所有建筑都烧了起来。   像一场绝望的必死局,将学校内的老人全都困死在这里。   此刻十几台消防车和几十位消防员正奋力救援,救护车往来不绝,警车和警员们也将闻讯赶来凑热闹的群众和媒体挡在远处,但这个消息仍然在短时间内传遍了全网。   到处都是焦炭、到处都有伤者的惨叫和哭声,恍如人间炼狱。   而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数不清的亡魂被困在大火中,反复经历着临死时的惨痛。   面色阴沉的阴差和阴阳司员工们行色匆匆,有的在将亡魂们带出火场,有的在登记亡魂信息,有的已经领着亡魂去往阴间。   这一刻,人间和地府出奇地统一,全都在为了同一件事而奔走。   固慈关了直播匆忙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怔然伫立在半空,黑亮的瞳孔中映着火光和血色,也映着那些扭曲狰狞的面孔。   “救命啊啊啊!谁来救救我!”   “啊啊啊太疼了太疼了!!!”   “让我死吧!求求你让我死吧啊啊啊!”   无数惨叫痛呼灌入脑海,眼前的一切逐渐和某些细碎的片段重合,又再次破碎。   固慈黑亮的瞳孔中,隐隐闪过灿金色的光点。   像将燃未燃的火,明灭不止。   “谚先生。”郭文赋匆匆跑到谚世身侧,急道,“刚接到消息,腾飞区那边出了个恶性车祸,死了很多人,我们的部分警力和救护车要被分过去才行。”   谚世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衬衣,领口大咧咧敞着露出锁骨。   隆冬天气,他却丝毫没觉得冷。   听到郭文赋的话,他也只是“嗯”了一声,视线则一直落在半空中,望着那个纤瘦的少年,神色晦暗难辨。   得到谚世同意,郭文赋当即将一部分警力和救护车派去车祸现场。   挂了电话后,他又顺着谚世的视线朝半空中看了眼,却没看到什么东西。   猜测对方可能是在盯着鬼魂们,郭文赋便也不多问,只提醒道:“谚先生,我们的人手可能不够用了。”   这一晚,整个河清市的救援系统都运转了起来,但也很难同时应付两起这么大的事故。   谚世没说话,视线也没移开,只抬起一只手,掌心燃起一簇幽绿色的火焰。   火焰骤然腾空,在空中扭曲旋转,形成一个个纹路繁复的环形图腾,似是阵法。   下一刻,那些阵法便像一扇扇门,身穿黑白两色西装的男人女人接连不断的从中走出,遥遥朝着谚世的方向拜一拜,之后便落地加入救援。   他们没有消防员们的防护措施,便双手掐诀,在周身覆盖上一层透明防护层,直直冲入火海救人。   郭文赋看的心惊,下意识问道:“刚才怎么不叫他们来?”   这要是早点来,就能少死不少人了。   谚世终于瞥了他一眼,道:“他们又不是吃干饭的。”   言外之意就是,这些员工人家是有自己的工作的,现在不过是无奈之下的临时借调。   而且人各有命,火海中这些人本来就不该活下来,阴阳司介入已经是在插手因果,所以晚来一点才好,他们可没那么大公无私,为了救人让自己背负因果报应。   郭文赋无言片刻,然后便转身朝受灾最严重的食堂方向去了。   火灾开始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学校里的老人们几乎都在食堂所在的大楼里吃饭,因而这里也是伤亡人数最多的地方。   此刻三台消防水车正在对这里灭火,但火势太大,到现在也只能算是控制住了火势蔓延的趋势,短时间内仍然不能完全灭火。   谚世再次看向半空,固慈依然伫立在那,火光映着他暗红的衣袍,猎猎长风吹乱他的头发,像是惊乱中唯一的风帆。   忽而,固慈动了。   他双手掐诀,指尖凝出点点金光,而后金光骤然蔓延至他的全身,又急速扩张,瞬息内就已经涨到近百米高。   金光隐隐凝成一道模糊的巨大身影,顶天立地。   谚世的脸色瞬间阴沉无比,他当即腾空而起,朝固慈的方向掠去。   几乎是同时,空中那道巨大的金色身影碎裂重组,化作游龙般的金色波涛,朝热浪扑去。   而固慈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喉间甚至呛出了一口血。   地面上,郭文赋来到食堂附近,他眉心处的“川”字纹深深陷进去。   他看到消防员们顶着巨大的火势冲入食堂,但也只来得及救下一楼的部分老人。   这些老人们呛入了烟,撕心裂肺地咳着,身上被烧焦的伤口冒着血水和脓液,被医护们按在“临时救助地”生不如死地哀嚎。   老人们的孩子们接到消息,此刻也已经陆续赶来,这些年轻人焦急地等在救助地附近,不少人都在哭嚎,嘴里喊着“爸妈”。   一有人被救出来带到救助地,他们就急迫地张望确认。   如果不是自己的父母家人,他们便难掩失落和担忧,看到是自己父母的话,他们就会狂喜着立刻和核对信息的警员证明身份,然后冲过去照顾自己父母。   “不行,食堂火势太大了!”消防队长跑到郭文赋身边,蹙眉道,“我们很难再深入,其他楼层也没办法上去。”   “那就先不要再派人进去了。”郭文赋沉声道:“咱们自己同志的安全也很重要。”   说罢,他又看向阴阳司那些司员。   他们周身凝着看不见的防护层,但那种东西显然很耗费精力,司员们即便不是普通人,此刻也都表现出了明显的疲态,甚至有几位已经被烟呛到,咳得撕心裂肺。   显然这种防护层并不能完全隔绝烟火,所以让他们去火势最大的食堂更高层救人也不现实。   按照家属们所说,食堂一楼只有茶点和洗手池等,二楼往上,一直到八楼,才是各种美食窗口。   所以晚饭时间,二楼往上的楼层里人数也是最多的。   火情已经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那些老人又不同于年轻人那样身体康健,现在估计已经没有几个活口了。   郭文赋不敢想等火灾结束后,那伤亡名单该是多长一串。   那可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消防队长心里也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忽然,他们听到远处的消防员们在喊:“火势变小了!快!”   “这边,这边也小了!兄弟们快进去救人!”   “小心爆_炸!量力而行,不要深入!!”   郭文赋心脏一颤,下意识朝前方跑去。   他跑到消防车旁,看到火势确实明显变小,随着水压的增大,火光也逐渐被压制下去。   很难想象刚才还汹涌的火舌会变成这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压制了它。   消防队长当即组织队员们施救,郭文赋也协调各方更顺利地运转起来。   而后,他就惊奇地发现那些伤员身上的伤也都停止了恶化,给了医护们更多的救助时间。   这一切在顷刻间就像好的方向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郭文赋想到什么,立刻去找谚世的身影,而后就在半空中看到了人。   只是很奇怪,对方就那样立在空中,伸出的手臂像是环着什么人,脸色难看的要命。   空中,谚世不仅是脸色难看,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   他盯着怀里面色惨白的小阴差,无数话到了嘴边,却都被咽了回去。   固慈被他强硬地搂着腰根本挣脱不开,只好双手撑着男人的胸膛,上身微微后仰,极力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谢谢你拉住我。”固慈尴尬但不失礼貌地笑道,“不过你、你要不先放开我?下面好多人看着呢。”   他都不用低头,余光就瞥见很多阴阳司职员在悄悄打量他和谚世。   现在他和谚世的姿势确实有点糟糕了,也不知道大家会怎么想。   谚世却手臂一用力,把人拉得离自己更近,两人的腰腹更是紧紧贴在一起,大腿也相互蹭着。   固慈苍白的脸上都由于羞耻浮上了一点血色,他下意识分开_腿,想着不要去碰谚世,只是分开之后,他又觉得更不对劲,便再次把腿并拢。   谚世眼睫微垂,遮住一半瞳孔,让人难以窥见眼底的情绪。   固慈尴尬地牵唇,笑的很乖,视线却很是飘忽。   气氛越发尴尬。   见谚世不打算开口,固慈没忍住小声道:“那个,我已经能自己站着了。”   他刚才看火势太大,就忽然想到了一种可以压制火焰的术法,便尝试着用了下。   结果确实有用,但他一个小小阴差能力有限,施术也只是压制一点火势而已,都没能帮上太大的忙。   而且就只是使了个术法,他居然就差点透支体力摔下去,幸好被谚世接住了。   想到这,固慈又觉得谚世人也蛮好。   于是他悄悄放松了点掌心的力道,没有排斥的那么厉害了。   可他刚放松一点,谚世就直接放开了他,转眼看向脚下。   固慈身上一轻,当即飘远了一些。   飘完后他才又觉得自己不太礼貌,急忙看向谚世。   他本以为谚世会说他,或者瞪他,但对方却只是垂眸看着脚下的焦土浓烟,一言不发。   固慈愣了愣。   谚世这个反应......   “妈!你干什么!”一道男声在下方响起。   带着怒气的声音和周围其他声响格格不入,瞬间就引来数道注视。   固慈也看过去。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死死抱着一个微胖女人的腰,拉着她不让她动。   但女人却奋力地去扯他的手,一直想要再往食堂的方向冲去。   她满是黑灰的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嘶声哭道:“让我去!我要去找你爸!”   “我爸都死了多少年了,你上哪找他啊!”男人又急又气,“妈你听点话,别给大家找麻烦行不行!”   “你放开我!”女人双目圆睁,脸色扭曲狰狞,“你是老娘生的,你有什么权利管我?!”   她低头咬上儿子的手,男人惨叫一声,手臂一松。   女人立刻往前冲去,不远处的警员立刻跑过来拦住她,她儿子也忙再次跟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腿不让她动,吼道:“妈!咱别丢人了行吗!”   “啪——”   女人当即给了他一巴掌,尖声道:“嫌我丢人你就让我去死!你把我扔到这里不管不顾,不就是嫌我碍事了吗!我现在就去极乐世界找你爸,你满意我也满意!”   “我没嫌你。”男人快哭了,“我是没办法陪你,才想着让你来这里多交朋友。”   “不孝的东西。”女人压根不听他的,甚至还抬手指向不远处焦急等待的其他年轻人们,“你们也一样,不就是嫌弃我们老了,碍你们的眼了!”   众人脸色都变了,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   “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说得来的朋友,哪里不好了?”   “而且我们每周末都能接你们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怎么就成了嫌弃你们了?”   “老太太你别代表所有人,我爸就很喜欢这里,每周我接他回去他都急着要回来。”   不远处正接受医护人员照顾的老人们却都不乐意了,受了重伤的没办法说话,那些受了轻伤的却一个个指责起这些年轻人,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   而且他们口径出奇的一致,都觉得是儿女嫌弃他们,把他们放到这里就是要他们自生自灭。   直接就把儿女怕他们孤单、想让他们多点爱好和朋友之类的好心全都抹除。   而后,他们又开始大夸特夸这里的工作人员,说那些青年男女温柔耐心,比他们这些亲生的孩子更孝顺,更懂事,更招人喜欢。   直到此刻,这些年轻人才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这个大学的问题!   这里的工作人员肯定给老人们灌输了这种悲观的理念,告诉他们自己的孩子不爱他们,甚至嫌恶他们。   而这里的工作人员们一个个年轻开朗,又温柔耐心,逐渐让老人们依赖上他们。   因此,老人们对自己孩子的意见越来越大,一点不顺心就会拿孩子和这里的工作人员对比。   长此以往,他们或许就会更爱这里的工作人员,也就不愿意离开这里,学校就会有长期的生源。   而且来到这里的老人普遍家境不错,绝大多数都有自己的退休金养老金,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身上有利可图。   如果这些老人悄悄把自己的财产,给了这些更喜爱、更信任的工作人员,那......   众人想到这里心都凉了。   这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诈骗吗?!   可以想象,天长日久,老人们和孩子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孩子们甚至会怨怼,会不再关注父母的情况。   而这些工作人员又有几个是真心关爱这些老人?   那等到了老人们没有利用之处的时候,他们又会面临什么?   一时间,很多人都不再言语,老人们却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   最开始那个女人的儿子也明白过来,他急忙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嫌弃亲妈,要带妈妈回家。   可女人却油盐不进,依旧想要往火场里去。   固慈来到地面,一边帮着其他阴差登记鬼魂信息,一边注意着那对母子。   “小慈。”熟悉的声音响起,固慈抬眼,发现居然是无常组的周工。   周工也是被临时叫过来帮忙的,她让自己刚领的十个鬼魂排队登记信息,自己则站到固慈身边感慨道:“我都好久没见到这么壮观的场面了,不过这些老头老太太也挺可怜的,死的不明不白。”   现场这个情况,一看就知道是人为纵火,不然不可能所有建筑都在几乎同一时间烧起来。   固慈蹙眉道:“也不知道谁这么坏,目的又是什么。”   “古往今来,所有的纵火案都只有那么几个原因喽。”周工笑眯眯道,“要么有仇,要么报复社会,再要么......”   “什么?”固慈追问道。   周工微微一笑:“销毁犯罪证据呗。”   固慈微愣。   “好了。”周工对了下十只鬼魂留下的信息,确认无误后和固慈道别,“我先走了,等会换魔术师来。”   无常组的四位无常全是女性,周工和屠夫经常为一组搭档成黑白无常,将军则和魔术师一组。   而这位魔术师,也是他们焱无常小组公认最爱玩的一个,长年流连酒吧会所,能说会道,就是嘴里向来没什么实话。   “好。”固慈和周工挥手,目送她离开后一转头就吓了一跳。   刚一直在天上发呆的谚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   “你下来啦。”固慈干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嗯。”谚世朝周工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又垂眼和固慈对视,语出惊人道:“以后跟我一起查案子吧。”   “啊?”固慈一悚,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过他也没拒绝的太直白,迂回婉转地说:“我不是不想和你一起,只是我这是地府正式编制,有很多活要干,很忙的。”   他试图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婉拒,反正谚世连两界有汇率差距都不知道,对地府的规定肯定也不会知道太多。   然而谚世却忽然拿出一张纸,轻轻拍在他胸口。   固慈拿起纸看了眼,见最上面一行只有三个字:借调令。   下面的字也很简单,就是八爷亲自下令,让固慈代表阴府无常殿加入巡回小组,辅助阴阳司和阳间警局查明系列诡案。   固慈看的心里直突突,看到最后一行字后他更是直接吓呆了。   只见借调令最后写着:【固慈为特殊部门人才,由阴阳司司长谚世直接管理。】   好几秒过去,固慈才小心翼翼抬头,轻声道:“你是阴阳司司长?”   那位据说砸了酆都大帝宫殿的传说级存在?   谚世扯了下唇。   固慈低头,默默把借调令折好放进袖袋,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真诚乖巧的笑。   “司长大人,小的接下来该干什么?”小阴差略显狗腿。   谚世:“......叫我名字。”   “谚、谚世。”固慈声音都颤了颤。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呼:“神主!”   固慈和谚世当即看过去,周围许多人也都投去视线。   只见一个刚被阴阳司职员救出来的老爷子跪在了地上。   他头发花白,身上重度烧伤,嗓子也被呛的沙哑,但他仍旧用蛮力推开了救自己的人,朝着食堂的方向跪地磕头。   同时,他还用锯子磨刀般难听的声音高呼道:“神主万岁!”   刚和儿子吵累歇下来的女人也忽然站起身,同老爷子一样跪下来。   她双臂展开,眼中烧着狂热的光,尖声高呼:“神主赐我极乐!神主予我永生!” 第33章   忽然的变故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很快, 刚被医生按着扎了输液针的一位老妇人也爬起来。   她同另外两人一样,颤巍巍地对着前方跪拜, 嘴里念念叨叨:“我愿为神主奉献我的一切,请神主赐我永生极乐......”   “妈?!”一旁的女儿面露惊恐,急忙去扶老太太。   老太太却根本不理她,双手合十在胸前,望着食堂的方向神情热切而向往,好似真的有谁能给她永生极乐。   三人怪异的言行举止令所有人瞠目,离他们较近的其他老人和年轻人都下意识远离。   固慈和谚世相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对。   “神是高山,神是大地。”最开始跪拜的那个老爷子拖着重度烧伤的躯体站起身,他踉跄着朝燃烧的火光走去。   “......神是虚妄,神是真实。”他喃喃着。   另外两个女人也全都缓缓迈步, 轻声呢喃道:“神主无处不在,神主无所不能。”   “我愿为神主奉献我的一切,包括我的肉身和灵魂——”   郭文赋看的毛骨悚然,又忽然反应过来,大声道:“拦着他们啊, 都愣着干什么?!”   说着, 他已经冲上去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老爷子。   附近的警员们也才反应过来,急忙拦住这三人。   但三人却丝毫不理会他们, 只一股脑地要往火光里去。   “别管,直接控制住。”郭文赋太阳穴突突直跳, 抓着老头喊道:“医生呢?”   “来了!”一道清瘦的身影跑过来。   他手里拿着几针镇定剂,给这三个病患全都注射了一针,而后对警员们道:“请各位帮忙把他们手脚捆住,免得醒了又要闹腾。”   警员们当即动手, 又是手铐又是绷带,把三人捆到没有行动能力了才放到救护车上。   “刘医生。”远处一个护士焦急喊道,“您快来看看这个患者,他好像快不行了!”   固慈视线落在刘医生身上,顿了片刻后想起来,这是之前那位金灿灿的医生!   只是对方之前不是在康安市吗?怎么又出现在了河清市?   注意到他的视线,谚世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固慈摇摇头,随即又看向那三位逐渐昏睡过去的老人,道:“他们刚才喊的口号是不是有特殊效果?”   刚才那三人念着口号的时候,固慈看到有丝丝缕缕的奇怪气息从他们体内钻出,朝着食堂的方向幽幽荡去。   “嗯。”谚世眸色微凝,看向食堂道,“里面有东西。”   食堂的火还在烧,救援仍然持续着。   而网络上,关于“河清两案”的消息已经沸反盈天。   无数网友和营销号发出了各种角度的视频,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各种猜测铺天盖地。   【今年渭省真的各种怪事频发,是不是规划局动了当地龙脉啊?】   【人在演唱会现场,现在演出都结束了但我根本不敢出去,远远就能看到满地的鲜血和碎肉,真的我下半辈子都不吃肉了。】   【据粗略统计,炳烛大学有近五千个学生,一场大火烧的猝不及防,至今救出来的也只有一千来人,剩下那些凶多吉少。】   【车祸这边也是,死伤统计得有近千人了,就一台车,居然能造成这么大影响。】   【很多其实是踩踏死伤,不过开车那个富二代真的很该死啊!】   【富二代叫蓝邵元,准确说是富N代,祖上可是辉煌过,谁知道到这一辈遇上这么个傻逼?据说还是独生子,蓝天集团算是废了。】   【我朋友和蓝邵元一个圈子的,说他平时就花天酒地,和前段时间闹出换命风波的荀家、付家的少爷们还是好朋友,现在看来这俩也估计不是什么好鸟。】   【等等!大家快看@蓝天集团官方直播,他们开发布会了!】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开发布会,不是给网友们攻讦的机会吗?众人顿时一股脑地冲到直播间。   付忘川看着手机,上面是蓝邵元刚给他发的消息,让他安心。   他和网友们不一样,他对蓝邵元太熟悉了,所以看到网络上的那些图片时,他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现在一看消息,果然事出有因。   看到群里有人艾特他看直播,他便点进去。   直播间就设置在蓝天集团总公司的大厅里,主持人由集团公关部员工担任。   在简单的几句介绍之后,主持人看在线人数已经几千万,确认影响力足够大了,这才道:“现在,请我们集团董事长的独孙,也就是本次河清市车祸案的相关人蓝邵元,来为大家做澄清说明。”   【等会,这是蓝天集团总部吧?我记得这总部是在康安市啊,蓝邵元怎么出现?】   【不是,就算是在河清市,现在的蓝邵元肯定也在警局关着,怎么可能做什么澄清说明啊?】   在满屏的疑问中,身形高大挺拔的青年缓缓走到镜头前。   他穿着一身西服套装,腰背笔挺,耳朵上没有任何耳饰,只有红色的寸头彰显着他叛逆的本性。   无需多言,大家在看到他这张轮廓帅气的脸后,就明白了一切。   “大家好,我是蓝邵元。”青年眼神沉痛道:“很遗憾河清市发生那样惨烈的悲剧。但我想说,那个肇事者,不是我本人!”   河清市,炳烛大学的火终于逐渐熄灭。   往日里清雅别致的校园沦为焦土,黑烟经久不散。   各部门的员工们都尽职尽责,就连日常颓废的无常们也一趟趟跑来跑去,勾完这边的魂就又去勾车祸那边的魂,忙的脚不沾地。   不过与其他员工不同,无常们嘴里的吐槽就没断过,阴气四溢、怨声载道。   而固慈也一直帮着记录亡魂信息,一刻都没停下来过。   谚世和郭文赋不知道商量了什么,去了好久才又回到固慈身边叫他:“固慈,跟我走。”   “哦,好。”固慈忙把亡魂信息册交给其他无常,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谚世。   他现在由谚世直接管,当然只能听他的话了。   他也不问要去哪,只闷头跟着。   谚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伸手轻轻捏住他的后颈往前一带,让他和自己并肩。   而后他便收回手,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进食堂后直接朝楼上走去。   固慈抬手摸了下脖子,小跑着跟上。   这回他没落后,而是和谚世步调一致地走上二楼。   一楼正忙着搬运焦尸的阴阳司员工们悄悄对了对视线,又假装不经意地朝那两道背影看去。   之前就听说他们司长和一个阴差勾勾搭搭,大家还以为是谁编出来的,毕竟他们谁不知道司长大人有个早死的白月光?   可刚才在外面,司长大庭广众地就抱着人家阴差不放手,吓得那小阴差腰都要向后折成九十度了。   现在他又领着人家小阴差到处晃悠,还捏人家脖子占便宜......   啧啧啧,就说男人都是善变的。   痴情如司长,也只守身不过千百年,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固慈和谚世一路向上。   因为是食堂,所以这里每一层都是空旷的大厅,摆满了桌椅,只有大厅一侧有一个个打饭的窗口。   每个大厅里,都有满目横七竖八的焦尸,警员和阴阳司员工在忙着清理现场。   值得一提的是,这大学确实建的很好,用料都很扎实,这食堂都烧成这样了,承重和墙体都没有任何问题。   “知道这所大学最大的投资人是谁吗?”谚世忽然问道。   固慈一愣:“谁?”   谚世看他一眼,淡淡道:“付思淼。”   付?   固慈敏锐地察觉到问题,蹙眉道:“和付忘川是什么关系?”   “付家长子。”谚世眼底带出兴意,一字一顿道:“付忘川的亲哥。”   固慈眉头皱的更紧。   这所大学绝对是有大问题的,先不说那个神秘的“神主”,就是那些员工刻意引导和离间老人和他们的孩子,就很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是校长和员工们自己的行为,还是得到投资人允许的。   如果是后者,那付忘川......   他们一路来到七楼,在迈向八楼时,固慈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谚世也停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了?”   固慈觉得自己猜到了这位新上司的意图,认真道:“你是想考验我是不是?”   谚世略诧异地挑了下眉。   “不是吗?”固慈问。   谚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说说看。”   固慈当即胸有成竹,道:“你肯定早就发现这栋楼有夹层了对吧?所以才特意带我走楼梯。”   “夹层?”   “嗯,我也发现了。”固慈跑上几级台阶,然后在转角时停下,敲了敲熏黑的墙壁道:“从这里应该就能进去了。”   一些特殊场所为了逃避相关部门检查,会在楼层间加入夹层。   就像这个食堂,从外面看只有八层,但其实在七层和八层之间,还有一个隐藏的楼层,只有走特殊通道,才能打开暗门进入。   固慈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谚世。   谚世眸色微闪,而后走到他身边摸了下他的头,说:“真棒。”   “所以你就是在考验我对吧?”固慈觉得自己终于看透了面前这个乱七八糟的男人,难掩激动。   “......我不想骗你。”谚世道。   “嗯?”   谚世:“我只是觉得天台可能风景不错,想上去看看。”   “??”固慈神情空白了一瞬。   这满校园的焦尸能有什么好看的?   不对,所以谚世根本不知道有夹层是吗?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谚世说着,已经身形一虚,直接穿过了墙壁。   固慈也收敛心神,跟在他身后穿过了墙。   眼前豁然开朗。   明亮的大厅里没有任何熏黑的痕迹,甚至干净到几乎一尘不染的地步。   四周的一切都是纯白的颜色,光可鉴人的地砖上铺着许许多多的蒲团,也都是白色。   这大厅里最显眼的东西,便是位于正南方向的一个供桌。   供桌自然也是白色。   固慈走上前去,来到供桌前。   谚世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划过奇异的情绪,而后才跟上去,站到他身边。   固慈看着供桌,桌上有一个纯白色的香炉,香已经熄灭。   香炉后,则摆放着一个通体漆黑的玉制塑像,没有任何手工痕迹,像是天然生成。   这塑像是人形,盘腿而坐,双手置于膝盖之上。   祂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令人眼晕的漩涡,旋转扭曲,像一张深渊巨口,源源不断地吞噬着什么。   固慈只看了一眼,就自心底深处感受到了浓烈的负面情绪。   他轻蹙了下眉,下意识看向谚世,却正对上男人猩红的瞳孔。   固慈眼皮一跳,随即瞳孔微缩。   只见谚世身周浮现出浓重的黑雾,那些雾气中隐隐带着血气和幽绿色的火光。   下一刻,这些黑雾便化作一根根触手样的东西,将固慈团团圈住,拉着他,重重嵌入谚世怀中。 第34章   固慈的脸撞在谚世硬邦邦的胸口, 鼻子都被撞酸了。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挣扎向后, 本能地想远离谚世身边。   然而那黑雾就像有生命一样,箍着他,让他除了脖子以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动。   固慈完全没有反抗之力,除非他用术法强行把这些黑雾击碎。   但很奇怪,他虽然觉得现在这个情况很别扭,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讨厌这些黑雾,也没有从它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意。   就好像,他内心深处笃定了这雾气不会伤害他。   或者可以说,是笃定了雾气的主人不会伤害他。   但被这么压在别人胸口上真的很难受,于是固慈闷声闷气地开口叫人:“谚世,我不是很舒服。”   在雾气凝成的触手之上, 固慈感觉到谚世的手臂抱住了他,掌心也轻轻抚在他脑后揉了下。   “好了。”谚世的声音很轻。   随着他话音落下,固慈就听到不远处有一道清脆的玉器碎裂声,紧接着,圈着他的黑雾便钻回谚世体内。   而谚世也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臂, 后退半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固慈仰头看他一眼, 又朝供桌上看去。   那黑色玉制的塑像从正中央碎裂,切面平整, 像是被利器快速切割过。   而从裂缝中,居然涌出了一汩鲜红的血流。   看来是谚世干的。   固慈走近供桌, 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伸手将塑像掰开,露出了其中被切成两半,却仍在跳动的心脏。   ——一个属于人类的、鲜活的心脏。   “这是......”固慈难掩震惊。   谚世也看了眼,说:“心脏。”   不, 不仅是心脏。   “这是邪术。”固慈蹙眉道:“有人在饲养邪魔。”   “魔?”谚世的表情古怪了一瞬。   “对。”固慈仰头看他,“我之前看到过一个记载,说万年前魔族横行,它们反复无常、性情乖戾,一切以追寻自我的愉悦为目的,还经常以修士术士等为食。”   “而它们又确实足够强大,能帮人实现愿望,所以很多人类还会暗地里给邪魔塑造玉身加以供奉。邪魔就利用这些躯壳分身吸取信仰和念力,甚至是信徒们的献祭,以此提升自己的修为。”   谚世:“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就是邪魔的分身?”   “很有可能。”   固慈又看向那两半心脏:“据说有一种古老的献祭方法,就是从八字极阴的人类身上取出心脏,在心脏还没停止跳动时将其封入玉石中,再加以供奉和膜拜,为它提供所需的信仰和念力。等到时机成熟,邪魔便可以苏醒降世。”   对神来说,信仰之力远比自己修来的道行强大,对魔也是。   人类的信仰和崇拜,是他们的力量源泉。   而与神不同的是,邪魔不仅要信徒的信仰,还要啃食他们的灵魂,迫使他们献祭生命。   固慈想到了之前那三位老人念叨着的口号,他们自愿为“神主”献出自己的灵魂,这不就是用灵魂饲养魔鬼吗?   “难怪了。”固慈恍然道:“我就说整个学校那么多老人,怎么可能没有死亡的信徒。”   可那些被无常们带走的鬼魂里,却没有谁表现出什么不对劲,显然那些亡魂中没有信徒存在。   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死亡的信徒们,灵魂都被邪魔吞噬了。   谚世道:“等之后统计一下亡魂人数和死亡人数就知道了。”   “嗯。”固慈点头,不由得想的更远了些。   所以近些年来人间怪事频发,就是因为有邪魔要降世了吗?   现在这一所老年大学,就已经有这么大规模的“教会”传播,那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想必会有更多正在被邪魔影响的人类。   固慈看向谚世,欲言又止。   “怎么了?”   “想问你个问题,但可能会有点冒昧。”固慈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   “问吧。”谚世随意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冒昧了。”   固慈尴尬一笑,道:“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刚才怎么忽然那样?”   “哪样?”   “就......那个黑色的雾气啊。”固慈比划了一下,“还给我圈住了。”   “哦。”谚世眼里带出笑意,“你想问我刚才为什么抱你?”   固慈迟疑片刻,点头道:“算是吧。”   “没什么。”谚世坦诚道,“就是单纯没控制住。”   “嗯?”固慈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指着供桌问道:“你是被它影响了吗?”   他刚才也差点被那个“漩涡”影响,但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上面的气息很恶心,像是能放大人心里的恶意和欲求,所以没多看。   谚世不一样,他刚才似乎是一直盯着那玩意看的,会被影响也情有可原。   只是,那东西到底放大了谚世怎样的欲求,才会让他控制不住随便抱人呢?   这怎么想都有点奇怪吧?   固慈瞟了谚世几眼,神色变换,不知道都脑补了什么。   “在想我被他放大了什么心思吗?”谚世忽然开口。   固慈急忙摆手:“没有没有,这是你的隐私。”   谚世却道:“告诉你也没关系。”   固慈顿住,看向他的眼神里已经隐隐带出了八卦色彩。   谚世唇角微扬,微微倾身凑近他,猩红瞳孔中恶意满满。   固慈发现自己再次被一股雾气缠绕,那气息像是冰冷的蛇,缓缓攀至他的喉间,轻轻蹭过颤动的喉结。   “它或许觉得放大我的天性,会......”谚世和固慈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一起。   固慈本能地想别开脸,但绕在喉间的雾气却分成两股,像两只手掌,控制着他的脸不让他动。   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多问那一嘴!   可都到这了,他又实在好奇谚世接下来的话。   于是,他小声问道:“会怎么样?”   谚世喉结动了下,微微歪头避开两人即将相触的鼻尖,却让他们的距离更近。   似乎只要再向前一点点,他们的唇就能碰在一起。   等等,这对吗?   固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情况有点怪异,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谚世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温柔地说:“会...让我忍不住杀了你。”   “!”固慈瞳孔一颤。   谁家好人天性爱杀人的?   不,如果是谚世,那真的有可能天性热爱杀戮。毕竟对方可是传说级别的人物,都敢和酆都大帝干架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可如果真是那样,那刚才谚世说他自己“没控制住”,意思就是差点没忍住杀了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阴差吗?   不能吧?!   固慈小心翼翼问道:“那、那你怎么没杀我?”   完蛋,固慈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还能因为什么?   肯定是因为谚司长他虽然看着不正常,但确实是个正规机构的公职人员,不会草菅性命。   谚世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站直身看向供桌,捆在固慈身上的黑雾也收了回去。   固慈忙后退了一小步,余光瞥见供桌上燃起火光,他便立刻看过去。   只见幽绿色的鬼火点燃了那颗心脏,两半猩红的血肉猛然颤抖起来,挣扎着,血水和鲜肉被火焰烤的滋滋作响,接着快速烧焦、干硬,最后变为一捧齑粉。   固慈看着那焦黑的粉末,以为“为什么没杀我”这个问题不会得到谚世亲口回答,却忽然听到对方开口,说:“因为有些东西,比天性强大。”   固慈愣住,偏头看他。   谚世没杀他是因为,有更强大的东西压制了他热爱杀戮的天性?   那会是什么?   固慈刚刚就后悔自己多嘴,此刻便也不敢再追根究底,怕谚世又反复无常地抽风。   于是他没再多问,而是在房间里搜寻了一下。   空空如也,所有东西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只有供桌桌布下垫着一张纸。   纸上有一个诡异的图腾,以及几行打印出来的字体。   【致妄神教——   我们生来伟大而圣洁。   我们超脱凡尘,魂归灵土。   我们永生自救,涅槃而生。   我们自愿为神主献出一切,包括我们的躯体、灵魂。】   “妄神教?”固慈低声道。   谚世的视线则落在纸页左上角的那个图腾之上,那是一颗被黑色荆棘缠绕、刺破的心脏,正流着殷红血液。   没有其他发现,两人便离开这里,又让其他警员和司员去清理现场。   外面的救援已经到了尾声,所有大楼里都已经找不到活口,只有一具具焦尸,这些就需要清点后查DNA,再让家属们认领了。   粗略统计下来,全校五千多名学生,保守估计死了该有四千左右,剩下的一千来人里,只有两百多位轻伤,剩下的全都是重伤。   而所谓的妄神教信徒,加上之前那三位,一共也只有五个人活下来,其中四个还都是重伤,只有最开始和儿子吵架的那个女人只受了点轻伤。   固慈和其他无常们核对了一下亡魂数量,发现足足少了有近一千个亡魂。   也就是说,这一千人的魂魄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想必这些人应该都是妄神教信徒,自愿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了那位“神主”。   除此之外,还有个很奇怪的事。   那就是整所大学,没有发现任何一位工作人员,哪怕是尸体都没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件事交由阴阳司去查,郭文赋则将那个轻伤的老太太单独控制了起来,等这边事情差不多后,他便立刻带着人去到最近的警局审讯。   固慈又被谚世拎上,去警局看郭文赋审人。   郭队不愧是老刑警,对付这种老太太驾轻就熟,没几下就让对方把知道的事全都交代了。   据她所说,神主真的可以治病救人,还能预知危机,提前做出预警。   之前她就是忽然被神使告知,说她那周放假和儿子回家的时候要注意,很可能会出事故,让她和儿子避开某个路段。   于是,她听话地让儿子避开了那里。   而后没多久,她就听说那个路段发生了桥面塌陷,死了好几个人。   “神使就是沟通信众和神主的中间人。”郭文赋将一张画像递给谚世,道:“这是画像师根据描述画出来的神使的样貌。”   固慈踮起脚,探头去看。   谚世便将纸页放低,方便他看的更清楚。   画像上的人披着纯白色的连帽披风,低着头,浑身上下除了较为明显的身高之外,就只有一头长发比较有特点。   厚重的刘海很长,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薄唇。   固慈诧异道:“这是不是那个人?”   “嗯。”谚世点头。   郭文赋看不到固慈,便对谚世道:“这人和之前马有为说的那个‘命仙’的特点几乎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马有为之前说过他是在炳烛大学找到的命仙,求来了孩子。   知道这个消息后,谚世就通知了郭文赋,两方人马当即来到炳烛大学。   但还是晚了一步,这里已经燃起了火。   “应该是那个命仙想要毁尸灭迹,但太匆忙了,只能把销毁证据的事交给信徒去做,这才给我们留下了线索。”郭文赋道。   火灾原因他们已经查清了,是有人从食堂里搬走了大量煤气和燃油,然后数百个信徒自焚引起爆_炸和火灾。   但毕竟都是一群老头老太太,即便在狂热的信仰下选择自焚,也没能细心到把一切毁尸灭迹。   甚至因为崇敬神主,觉得神主不可侵犯,所以他们在纵火的时候特意避开了食堂七楼和八楼间的隔层。   若非如此,固慈他们也很难找到线索,推测出背后主使的目的。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发现所谓的“命仙”、“神使”,其实都是一个人,而且还只是一个中间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真正的幕后黑手,其实是那位很大概率是个邪魔的“神主”。   固慈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从他开始被委派直播任务开始,就一直在被动地参与到这一起起案件中。   让他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像是有人非要他参与进来。   固慈不由得看向谚世,对方正听郭文赋继续汇报着各种信息,面色冷淡。   察觉到他的视线,谚世便朝看过来。   视线相对,固慈当即露出一抹乖巧的笑。   谚世微眯了下眼,道:“过来,一起看。”   “什么?”固慈忙凑过去,同时也让自己显身,成功吓了郭文赋一跳。   固慈忙和他说了句抱歉,郭文赋就笑笑道:“没事没事,我知道旁边一直有人,但没想到是你。”   随后,郭队又立刻认真下来,把手里的平板递到固慈和谚世眼前,方便他们都能看到。   平板里,正播放着蓝天集团的直播画面。   画面中的青年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澄清发言,还顺势给自己的集团做了一波讲解和宣传,侃侃而谈,意气风发。   “好强大的气运。”固慈惊讶道。   画面中的青年周身有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那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气运,一般只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富大贵的命格,才会有这样强大的气运。   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吃不到什么苦。   “富N代,祖上还有荣光,想过的不好也难。”郭文赋解释道。   “他是谁啊?”固慈有点好奇。   “康安市蓝天集团的少爷,蓝邵元。”郭文赋道。   固慈惊讶道:“是他啊。”   “你认识?”   “不认识。”固慈再次看向蓝邵元,道,“但我听付哥和荀耀提起过他。他这是干什么呢?”   郭文赋便把车祸案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固慈眉头紧锁。   “所以,是有人冒充蓝邵元去肇事杀人?”   “对。”   固慈不解道:“那这不是一戳就破的谎言吗?肇事者图什么?”   郭文赋苦笑,道:“不知道,但按照蓝邵元刚才的澄清发言来看,应该是有人想要和蓝天集团作对,所以拿他的名誉闹事。”   “是这样吗?”固慈觉得不太对。   谚世把平板交还给郭文赋,对固慈道:“去问问就知道了。”   那个肇事的“蓝邵元”此刻就关在另一个警局里,据说情绪一直很激动,叫嚷着说他爸妈会带他出去,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好。”固慈点头。   郭文赋也点了几个同事,一行人出发去找那位假的蓝邵元了解情况。   与此同时,结束直播的蓝邵元和集团里的各位高层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和自己爷爷道别,去往地下停车场。   他坐上车,司机立刻发动车子。   他拿出手机看,各种群聊里都是兄弟们的调侃和一声声“牛逼”,还有不少单线聊天。   他跳过所有人,唯独点开了和付忘川的聊天框,给对方发了条消息过去。   车子很快驶出市区,越开越偏。   蓝邵元毫无所觉,一直看着手机,刷网友们的评论。   终于,在车子开上高速后他才收起手机。   “找我有事?”他说着,视线落在后视镜上。   镜子里映出驾驶座上的人,对方穿着连帽卫衣,戴着卫衣帽子,头发长长垂至腰部,过长的刘海更是直接掩盖住大半张脸。   唇角缓缓牵起,这人露出一口鲨鱼般的尖齿。   “再做个交易怎么样?”是一道温和优雅的男声。   蓝邵元脸上挂着不着调的笑,说:“好啊。” 第35章   谚世开了车, 带着固慈去往关押着车祸案肇事凶手的警局。   阳间警局的统筹协调都归郭文赋管,他自己和其他几位同事开了另一台车, 几乎同固慈他们同一时间到达警局。   一行人停好车刚走进办公楼的门,就有人迎了过来。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警,一米六出头,娃娃脸,唇角有梨涡,笑起来很可爱。   “队长你来的正是时候。”女警风风火火地跑到郭文赋面前,“我们这边正有个消息想汇报来着,咱们快边走边说。”   郭文赋拉住想立刻带他走的女警,对固慈他们介绍道:“她是我们康安市局的警察,也是巡回小组的成员之一。”   虽然不是同一个系统,但等他后面退休之后, 他手下的这帮年轻警察们还要继续和阴阳司以及阴间合作,所以早点和固慈他们相熟比较好。   “你好,我是固慈。”固慈立刻露出友好的笑,朝女警伸出手。   女警也停下脚步,笑眯眯伸手和他握了握, 道:“你好固慈, 我叫冉骄,骄傲的骄。”   两人打过招呼后, 都看向一言不发的谚世。   谚世看了固慈一眼,又朝冉骄点了下头。   “他是谚世, 巡回小组的最高领导。”固慈帮忙介绍了下。   冉骄当即肃然起敬,朝谚世行了个军礼。   谚世“嗯”了一声,看着特别不好相处。   “你刚才说什么发现?”郭文赋问冉骄。   冉骄当即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道:“杭钧刚查到那个肇事者的信息了, 他的确不是蓝邵元,而是蓝邵元同父异母的弟弟梁项文。”   “梁项文随母姓,是蓝邵元他爸蓝津在外面的私生子之一,可能是因为比较聪明又受宠,所以他大学刚毕业就被蓝津送到了集团总部工作。”   “听说他之前因为表现好,在蓝董事长,也就是蓝邵元他爷爷那里也挂了名。蓝董还表示过如果蓝邵元继续不争气,那以后集团说不定会给梁项文打理。”   郭文赋颔首表示明白:“先带我们过去找他。”   “好。”冉骄带着他们往审讯室走,又道,“现在很奇怪的就是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是梁项文,笃定了自己是蓝邵元,油盐不进。”   一行人来到审讯室,固慈和谚世留在审讯室外,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   郭文赋则和冉骄进了里间,在梁项文对面坐下来。   “我说了,在我的律师过来之前,我不会多说一个字!”梁项文吊儿郎当地说道。   如果是熟悉蓝邵元的人在这里,就会发现他此刻的神态和蓝邵元平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就像是一比一复刻。   “他身上有阴气。”固慈蹙眉道,“但又好像不止是阴气。”   谚世凝神看了半晌,才道:“是蛊。”   “蛊?”固慈很诧异。   这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嗯。”谚世道:“咱们进去看看。”   “好。”   他们直接身形一晃,化作虚体穿墙进入了审讯室内。   固慈双手掐诀,金光在郭文赋和冉娇眼前晃过,而后他们便看到了忽然出现在审讯室内的两人。   两位警官都很镇定,惊讶了一瞬后就恢复平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   没开天眼的梁项文看不到固慈他们,自然也就没发现房间内多了两道虚无的身影。   “他身上有蛊,还有阴气。”固慈对郭文赋他们道:“你们要不问问他有没有戴着什么符纸之类的。”   郭文赋便问了梁项文,但对方拒不配合,一句话都不说。   “直接找出来就行。”谚世可不喜欢那些麻烦的流程,直接一点最好。   于是他掌心凝出一团黑雾,而后黑雾猛然化作一只手,冲去掐住梁项文的脖颈。   梁项文只觉得自己喉咙忽然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下巴也猛然传来剧痛,是被无形的力量给掰脱臼了。   他双手摸着空空如也的脖颈,想说点什么求救,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忽然,他感觉自己胃里翻江倒海,接着就是一股火辣辣的刺痛从肺腑一路向上,顺着食道一直到了自己喉间。   那刺痛感没停下,继续向上钻出他的喉口,口腔瞬间像是被滚烫的热水烫过,又像是被魔鬼辣椒辣出后遗症,总归是疼的他眼泪直流。   恍惚间,他察觉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下意识伸手探过去,抓到了什么东西,顺势就拽了出来。   下一刻,箍在他喉间的力道骤然放松。   他当即开始大喘气,疯狂咳嗽,喉间甚至弥漫出血腥味。   生理本能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什么东西,等到他终于咳嗽完,才发现对面的两位警官正脸色难看地看着他的手。   梁项文垂眼,在看清手里拿着的东西后,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惨叫一声把那东西狠狠朝前方抛过去。   两位警官脸色微变,冉骄顺手抓起桌上的本子,直接把朝他们这边丢过来的东西打飞。   这一下不偏不倚,直接朝固慈的方向打了过去。   “!”固慈吓了一跳,正想躲开,就见一团黑雾冲到他面前,死死将那东西困住。   众人这才定睛看去,见那被黑雾裹着的,居然是一条二十厘米长的蜈蚣。   此刻它正疯狂挥动着密密麻麻的步足,想要挣脱束缚。   其他人还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梁项文却脸色大变,惊恐地盯着那莫名在空中挣扎扭动的蜈蚣。   地心引力不奏效了是吗?!   而一想到它是从自己身体里吐出去的,梁项文又是忍不住一阵干呕。   固慈看了他一眼,然后对郭文赋道:“郭队长,可以搜一下他身上吗?我觉得应该还有符纸之类的东西。”   不然对方身上的阴气没办法解释。   郭文赋当即起身走到梁项文身边,他微微俯身帮他拍背,又给他递水,顺手在对方领口、衣服口袋之类的地方翻了翻。   梁项文现在就像是被抽走了大半力气,根本没有反抗,任由他搜身。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条蛊虫离开了他的身体,他混沌的思绪也逐渐清醒了些,也没有刚才那么招人嫌。   郭文赋在搜到他小腿处的一个口袋时,手忽然一顿,而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枚折好的符纸。   梁项文看到后神情满是迷茫:“这是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个东西?   “等会。”他忽然看向郭文赋,又看看四周,脸上浮出震惊的神色,“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   众人齐齐朝他看去。   郭文赋朝冉骄使了个眼色,冉骄立刻会意,走到梁项文身边,打开手机将之前网络上的一些视频给他看,帮助他回忆。   郭文赋则走到固慈身边,将那枚符纸递给他。   固慈打开符纸看了眼,道:“是控身符,还是倒置符。”   “倒置符是什么?”   固慈:“正统术士画的符纸是正符,一些邪修却会反过来画。这样能使符纸的效果更加强大,但同时也会对被施术者的身体和灵魂,产生更大的危害。”   “那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啊。”郭文赋眉头紧锁。   所以是背后之人先用蛊虫影响梁项文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又用控身符控制他,让他去染发、打耳洞,将自己的外形变得和蓝邵元差不多。   而后,背后之人又控制着他去制造车祸。   可到底对方为什么这么做?做这一切费心费力却根本没什么用,简简单单就被人戳破了谎言。   “能找到背后的人吗?”郭文赋低声道,“我听说这种蛊虫是不是能找到主人?”   谚世看了眼那条蜈蚣,然后黑雾中便蒸腾起火光,眨眼间就把它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解释道:“这种蛊虫还没炼到和主人心意相通的地步,所以是一次性用品,用过就没用了,也追踪不到来源。”   “这样啊。”郭文赋头疼,又看下固慈问道,“那符纸呢?”   “符纸也追不到来源,不过这种倒置符一般都是邪修们才会画,我怀疑这事和那个长发人有关。”固慈看向谚世,“你觉得呢?”   谚世沉静点头:“对。”   固慈多看了他两眼。   他总觉得谚世一直在走神,又或者说,谚世从始至终就没认真办过案,更像是走个流程,反倒是固慈一直在动脑子。   想到之前为查荀耀的案子去城隍庙的事,加上刚刚寻找食堂夹层的乌龙,固慈觉得自己真相了。   也许,这个阴阳司司长一直都在摸鱼!   “怎么?”谚世看他,“有线索了?”   固慈:“......”   果然,你就是在挂机!   不过这种爱摸鱼爱挂机的领导固慈见过,焱无常就是一个,因而他也算见怪不怪,只感叹当领导的果然都很滋润。   小阴差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阴差。   虽然他一直觉得上班很苦命,但也从不敷衍了事。   之前做文职的时候他就兢兢业业,后面转做直播和无常,也都没糊弄,现在被临时征调来查案子,他更是想早点查清楚一切。   为那些枉死的冤魂,也为了不让更多的悲剧发生。   于是,固慈认真想了想后说道:“虽然追踪不到背后的人,但咱们或许可以找蓝邵元本人了解一下情况。”   郭文赋沉思片刻后点头:“没错,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似乎就只有他了。”   一个有竞争力的私生子,对蓝董事长和蓝津是多了个更合适的选择,对蓝邵元却是最大的威胁。   如今梁项文出了这种事,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最后都免不了一个死刑。   而即便蓝津还有其他私生子,但却都不如梁项文这么有竞争力。   因而这整件事,唯一获得好处的,似乎就是蓝邵元了。   高速公路上,豪车匀速行进着。   坐在驾驶位的长发男人开口道:“我可以帮你解决其他私生子,而你,只需要帮我出国。”   蓝邵元偏头看着窗外,笑道:“不公平吧?”   男人没说话,蓝邵元继续道:“那些所谓的私生子都歪瓜裂枣,没有一个能打的,即便他们再努力,也做不到和我分庭抗礼。”   “而你,没有身份,又被阴阳两界关注追捕,想要送你离开我可要担很大的风险。”   男人的眼睛掩盖在厚重的刘海下,但蓝邵元知道对方在盯着自己。   他毫不害怕,直勾勾看着后视镜,和男人“对视”。   半晌,男人缓缓勾起唇,说:“很好。”   蓝邵元脸上也带出笑意。   他身上带着祖宗传下来的一块玉牌,那里有他们蓝家世代累计的气运,他身体里又留着蓝家先辈的血,自然不惧怕那些阴私手段。   而面前这个男人,不过是一个会点特殊手段,但却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罢了,蓝邵元可不怕他。   事实上,男人确实没办法对蓝邵元使用特殊手段,否则他也不会选择和对方合作,毕竟比起蓝邵元,那个梁项文显然更好操控。   “他本来是和我合作的!”警局内,梁项文咬牙道。   他此刻已经从刚才的恶心中缓过来,理智和记忆也全部回笼。   想到自己被迫做了什么事,又会有什么下场,梁项文就一点不想藏着掖着,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他想着最好是能拉着蓝邵元跟他一起下地狱,如果不能,那能把那个反复无常的男人当成垫背的也不错。   “我起初也想和蓝邵元公平竞争,但其实在爷爷看来,蓝邵元才是他最疼爱的孙子,我不过是蓝邵元的磨刀石。”   “只要有他在一天,我这个私生子就绝对没有接手集团的可能。”   梁项文回忆起那个夜晚。   他在公司加班了整整两个月,又跑了半个月的酒席,喝酒喝到胃出血,终于拿下了一个对集团来说很重要的项目。   他如愿得到了爷爷的夸奖,父亲也为他准备了一艘游艇以示重视和鼓励。   然而没等他开心两天,集团就签下了一个更大的项目,还是和资源强大的付家长期合作。   而签下这个项目的人,是蓝邵元。   他只是仗着自己和付家二少爷付忘川关系好,便牵线搭桥,让付家把那座“金山”分了一半出来。   而后,他就看到了什么才叫重视,什么才叫真正的宠爱。   无论是爷爷还是父亲,对蓝邵元都不只是鼓励和夸赞,而是那种几乎摆在明面上的期许。   那一天,梁项文才知道了残酷的事实,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打败蓝邵元,除非对方惹出了天大的祸事,大到蓝家也保不住他。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梁项文遇到了那个神秘的长发男人。   男人自称是命仙,可以改天换命,也可以帮他除掉蓝邵元。   作为回报,梁项文在接手蓝天集团后,要给命仙修建庙宇,使其接受供奉。   梁项文从未接触过怪力乱神的事,当然不信。   命仙便告诉他会证明给他看,只让他多关注一下荀家那个独子荀耀,然后便留下个联系方式走了。   梁项文只当自己遇到了个疯子,但鬼使神差地看了眼那个联系方式。   上面只有一个地址:河清市炳烛之明老年大学。   而后没两天,梁项文就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   荀耀死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代替了他的身份!   可没有人发现不对劲,所有人都把那个叫赵莫潜的男人当成了荀耀,包括蓝邵元。   梁项文当即就看到了希望,他迫不及待地来到河清市,找到了炳烛大学。   工作人员带他去了食堂楼上的夹层,见到了那个长发男人。   “他说他知道我一定会去找他,也会答应和他合作。”梁项文道,“所以他已经提前给了赵莫潜一个改命符,让他把蓝邵元约出去,将符纸放到对方身上。”   “他准备像赵莫潜替代荀耀那样,用同样的方式,让我替代蓝邵元的身份。”   梁项文说到这忽然就笑了,道:“后面的事你们就知道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下了蛊,也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反悔去帮蓝邵元除掉我,分明我比蓝邵元更容易控制。”   他的记忆停留在自己驱车赶回康安市的路上。   他需要回去找机会杀死蓝邵元,这样就能完美替代对方。   然而却没想到等他再次有意识,就已经是在警局里了,可怜他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真的“替代”了蓝邵元,但却不是什么好事,而是替他搞出了那样一场戏剧性的车祸。   一切都完了。   固慈听完他的话,想起了蓝邵元身上那不同寻常的气运。   那样强气运的人,邪祟是不能近身的,更何况一张小小的符纸?   “赵莫潜应该就是聚会那晚把符纸放到蓝邵元身上的。”固慈看向谚世,道:“但蓝邵元气运强大,那张符纸根本就没生效。”   谚世颔首,终于开始思考了:“命鬼感觉到符纸对蓝邵元没用,就转而和他合作,想要除掉梁项文。”   “命鬼?”   谚世道:“他不要脸自称是仙,不能指望我真叫他‘仙’吧?”   固慈眨了眨眼,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梁项文已经没什么可交代的了,郭文赋两人和固慈他俩都离开了审讯室。   固慈和谚世又恢复成肉眼可见的样子。   “我觉得车祸案出现的太巧合了。”郭文赋蹙眉道,“咱们那边刚查到炳烛大学,这边就出了车祸案,直接分走了咱们将近一半的警力,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拖延我们。”   按照炳烛大学一开始那个火势,如果没有固慈那一手,想必真的所有东西都会被烧没,那个夹层也无法幸免。   他们也就没办法知道还有一个隐在更深处的“神主”。   “所以命鬼是顺势而为。”固慈道:“用这种方式,既能除掉梁项文,又能为纵火案拖延时间。”   郭文赋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蓝邵元。”   “好。”固慈点头,又忙看向谚世,“你说呢?”   谚世总不说话,也不参与,固慈都差点忘了谁才是这案子的主要负责人。   谚世看向郭文赋道:“听他的。”   郭文赋一顿,又应了声“是”,转头带着冉骄离开。   冉骄回头多看了那两人一眼。   恰好就看到谚世正注视着小阴差,那眼神,肉麻兮兮的。   她搓了搓手臂,心道要完,她最怕和小情侣一起办案子了。   尤其是黏黏糊糊处于暧昧期或者热恋期的那种,办事效率简直大打折扣!   屋内,固慈见别人都走了,有些急地看向谚世:“咱们呢?咱们不去吗?”   虽说蓝邵元是人类,按理说无论是抓捕还是例行询问,都是人间警察的事情,但固慈也有点想凑热闹。   “不去。”谚世直截了当地拒绝。   固慈以为他有别的事,便问道:“那咱们干什么?”   “饿不饿?”谚世问。   话题跨度有点大,固慈懵懵地摇头:“不饿呢。”   他都死了,很久不吃也不会饿,平时总吃东西也就单纯只是嘴馋而已。   “我饿了。”谚世看了眼时间,道:“陪我去吃点东西。”   “现在?”   “嗯。”   “哦。”固慈心情复杂。   大家都忙着呢,郭队他们更是从中午就一直没吃过东西,人家人类都没喊饿,谚世这个非人类怎么好意思的?   “走吧。”谚世似乎心情很好,双指勾住小阴差的腰带,拉着他往外走。   固慈被迫跟上。   他倒是想提醒一下对方尽快查案,但谚世明显一点都不在意这些。   怂哒哒的小阴差也不敢和顶头上司硬碰硬,于是便跟着对方坐上了车。   这回他学乖了,乖乖坐在了副驾,坐的依旧端正笔直。   谚世看他一眼,语出惊人道:“去我家包饺子吧。”   固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复杂起来,他为难道:“这是不是太麻烦了?”   回领导家包饺子,还就他们俩,这听着就像是恐怖故事。   谚世有些遗憾,道:“那就找个地方吃火锅?”   “火锅?!”固慈眼睛一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谚世勾唇道:“想吃了?”   “嗯!”   “那就火锅。”谚世拍板定下,油门一踩就出了警局。   到了火锅店门口,固慈迫不及待地要下车,却被谚世叫住了。   “怎么了?”   “给你把制服换下来。”谚世长臂一伸,从后座拿过自己的外套,在衣兜里掏了下,拿出一套巴掌大的衣服。   那布料一看就又贵又柔软,穿上肯定很舒服。   只是......这连体的超短裤和小背心是认真的吗?   而且如果没看错,那小背心还是露脐的,短裤后面还有个拉链?   这是正经衣服吗? 第36章   车内静了半晌, 固慈缓缓把视线从那套衣服上移开,看向谚世。   “我要不就穿制服进去吧。”他建议道。   他知道自己穿着无常制服有些显眼, 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如果要他穿那身短裤背心,他不如不吃这顿饭!   谚世这才神情冷静地把衣服放回衣兜道:“拿错了。”   而后,他又从另一个兜里,拿出一套正常的浅蓝色运动套装。   他掌心燃起火光灼烧那套衣服,视线则落在固慈身上。   很快,固慈身上的无常制服被替代,变成了那套浅蓝色的运动套装。   正正好,量身定制都没这么合适。   固慈忍不住摸了摸身上的新衣服。   柔软、舒适,还有淡淡的果香。   他都好久没穿新衣服了,更别说还是这么好的料子。   他开心地看向谚世道:“衣服很舒服, 谢谢你!”   谚世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固慈被他看的毛毛的,又想起了刚才那套连体衣。   “刚才那套......”固慈有些尴尬地试探道:“应该不是给我准备的吧?”   谚世沉默片刻,很刻意地转移话题道:“我给你找个袋子放制服。”   无常制服此刻已经堆在了固慈屁股下。   谚世下了车,从后备箱翻找袋子。   固慈心情复杂地撇了眼谚世留在车里的外套, 视线在它右边口袋上停留了片刻, 那里就放着那身连体衣。   副驾门打开,谚世递进来一个塑料袋道:“下来吧。”   “哦。”固慈收起思绪, 把制服装好后就下了车。   面前是家口碑很好的火锅老店。   此刻已经过了饭点,但店内仍然座无虚席, 不过谚世似乎是这里的高级会员,有一个长期留给他的包厢,两人就没排队直接上了楼。   因为出众的外表,和免排队的特殊待遇, 他们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两个正吃着火锅的女孩相视一眼,忙拿出手机对着他们的背影拍了几张,而后便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楼上,两人来到包间后谚世便把菜单递给固慈。   固慈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和肉,又把菜单递还回去。   谚世点菜慢条斯理,固慈心里记挂着案子的事,便忍不住拿出手机。   可他又想起自己没办法联系郭文赋。   这怎么办?   固慈抬眼看了下对面的男人。   这位巡回小组的大领导真的很不靠谱,对案子根本一点都不上心,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领导的,就因为武力值高么?   指望谚世去主动查案子是不太可能了,还不如固慈自己想办法。   可怎么才能帮上点忙呢?   小阴差眉心紧蹙,没多久忽然眼睛一亮。   对了,还有付忘川啊!   这可是他在阳间最好用的人脉了。   付忘川和蓝邵元是朋友,说不定真能从他那里得到些消息。   于是固慈迫不及待地点开直播软件,在后台找到了付忘川的私信界面。   直播私信是他唯一能和人类沟通的设备和通道。   当然,他的联系人列表也只有付忘川一个人类。   【付哥,你知道蓝邵元在哪里吗?】固慈发出消息。   他还以为要等一阵才能有回应,但没想到消息刚发过去,付忘川的视频请求就弹了出来。   手机铃声在安静的包厢内响起,固慈吓了一跳,抬眼就和谚世对上视线。   他忙将铃声调低,小声道:“我能接个视频吗?”   “嗯。”谚世答应的很痛快。   固慈当即准备起身出门,然而谚世却又道:“我不方便听吗?”   “啊?”固慈又坐了回去道:“没有,我是怕你说我没礼貌。”   第一次见面,固慈坐到车后座,谚世就说过他不礼貌。   从那之后固慈一直都很注意这些。   而按照他对人类礼仪的理解,一般情况下,和不太熟悉的人一起吃饭时是要离开接电话的。   “没事,接吧。”谚世又低头看向点菜的平板,似乎对固慈和谁通话这事根本不感兴趣。   固慈心想着反正是要问案子相关的东西,谚世没什么不能听的,便接起视频。   付忘川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笑道:“小慈,你终于找我了。”   “付哥。”   固慈笑眯眯的,没注意到自己在叫出这个称呼后,坐在对面的谚世就沉了脸。   “你怎么样?”付忘川关心道,“我刚看河清市那边死了很多人,你肯定忙坏了吧?”   之前固慈结束直播的时候,就说了自己准备去河清市工作来着。   “我还好。”固慈结束寒暄,直入正题道:“付哥,你和蓝邵元有联系吗?”   付忘川点头:“有啊,他刚跟我报了个平安,还说准备去河清市找梁项文算账来着。怎么了吗?”   “来河清市?”固慈惊讶道:“那他已经出发了吗?”   “他刚才直播完就说要走,现在都快半个小时了。”   康安市距离河清市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那对方现在应该已经快到河清市了。   可郭文赋已经带人往康安市去了,说不定会直接和蓝邵元错过。   想到这,固慈忙对谚世道:“谚世,你快让郭队长他们回来吧。”   谚世眸色微凉地看着他,语气淡淡道:“你找付忘川就是为了这事?”   “嗯。”固慈诚实点头。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固慈一怔,脱口而出道:“你又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   “你、你不是消极怠工吗?”固慈怂,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吐槽道:“你都不认真办案,也完全不动脑子,就想着上天台看风景......”   而且从刚才开始,谚世就一直跟他在一起,也没看手机什么的,怎么知道最新消息啊?   谚世轻嗤一声:“不然呢?我干嘛要这么尽职尽责地替酆北阴做事?”   固慈瞳孔颤了颤。   酆北阴?!   这个人怎么敢直呼酆都大帝名号的!   固慈震惊之后就是深切的不解,问道:“那你不愿意的话,干嘛还当这个司长啊?”   按照谚世展现出来的能力和脾气,想不做这个司长也没谁能逼他吧?   谚世一双眼沉沉地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甚至隐隐有些幽怨。   不过最后他还是闭了闭眼,把某些情绪压下去才又道:“先吃饭,吃完带你去阴阳司查案子。”   “那郭队长那边?”   “阴阳司的人一直盯着蓝邵元,他们会联系。”   原来是早有安排啊。   固慈恍然,又觉得自己似乎冤枉了谚世,有点不好意思。   谚世瞥向他的手机:“还不挂?”   固慈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和付忘川视频,低头一看就看到付忘川正微微偏头把耳朵对准手机,似乎是想把固慈和谚世的话听得更清楚。   这模样,固慈瞬间幻视了作家偷听人八卦时的样子。   “......付哥。”   付忘川忙坐正了身体,欲盖弥彰地笑道:“哈哈哈小慈你忙着呢啊,那我先挂了,有空聊。”   说罢,他就毫不迟疑地挂了视频。   固慈便也收起手机,抬头就见谚世微蹙着眉。   视线相对后,谚世便不爽道:“他凭什么先挂你电话?”   “啊?不行吗?”   “不行,以后你先挂。”话落,谚世又道:“算了,你以后直接不和他联系就行。”   固慈立刻蹙眉,反驳道:“他是我朋友。”   “......”   “哦。”   谚世把下好单的平板放到桌上,拿出手机闷头看,不说话,也不再看固慈。   又来了又来了,这奇怪的反应!   固慈双手放在膝盖上攥了又攥,脚趾也不停抠地。   等这个案子结束他一定要回去打报告,绝对不要再和阴阳司,尤其是不要和谚世合作了!   他真怕和谚世待久了,他自己也变得这么古怪。   一片寂静中,服务员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三位服务员推了三台小车进来,上面摆满了各种腌制好的肉和菜,他们摆上锅底,又给两人倒好酸梅汤才悄声离开。   固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食材。   这么多?!吃得完吗?   清油麻辣的锅底很快沸腾,固慈闻着味就馋的要流口水,但谚世这个东道主都不动筷子,他也不好意思动。   好在谚世也没继续沉默,在锅底沸腾之后他便也收起手机,开始往锅里下菜。   嗯?   固慈狐疑地看向对方。   怎么对方下的都是他刚才点的肉?   下了满满一锅后,谚世又起身去了一旁的小料台。   固慈见状也起身走过去。   谚世手速很快地调好了一碗小料,见固慈过来便把手里的碗递给他道:“去吃吧。”   “给我的?”固慈诧异地接过来。   “嗯。”谚世看他一眼后便走回去坐下了。   这不会是谚司长闹完脾气后,找台阶自己下来了吧?   固慈拿着碗回到位置上坐下。   他用筷子搅拌了一下,发现里面全是他愿意吃的料,不爱吃的香菜和芹菜则都没有。   他眼眸微动,狐疑地看向谚世。   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香,轻甩了一下就点燃,而后随手把香插在了桌上。   大理石的桌面随着他的动作,被香戳出了一个洞,成了一个大型的“临时香炉”。   固慈是鬼,想要吃人间的食物需要供奉才行。   他本来想自己给自己弄个术法来着,没想到谚世准备的这么齐全。   固慈这回没说“谢谢”,只沉默开吃。   而在他吃饭的过程中,谚世一动都没动,就抱臂看着他。   固慈被火锅香迷糊了,开开心心地饱餐一顿,等香燃尽的时候,他也心满意足地擦了嘴。   一旁的小推车上只清空了几个盘子,剩下一大堆肉和一小部分的菜。   “不吃了?”谚世问。   “嗯。”固慈点头。   谚世这才拿起筷子,又往锅里倒了两大盘的肉。   固慈看着他,见他连个小料也不用,就干吃肉,姿势优雅好看,但吃饭的速度却特别快。   那一盘盘的肉接二连三地倒入锅里,刚煮熟就被捞起吃掉。   不多久,剩下那些食物都被消灭了个一干二净。   固慈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吃饱了吗?”   他怎么觉得谚世好像还能再干两车?   “饱了,走吧。”谚世起身往外走。   固慈却没动。   谚世已经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他。   小阴差就乖乖坐在椅子上,眼睛很亮,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嗯。”谚世应了一声。   “我们之前认识吧?”固慈很突然地问道。   谚世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谁都没说话。   半晌,谚世“啧”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糖含在嘴里,然后迈步朝固慈走去。   走近后,他就在固慈面前半蹲下来,单膝触地。   固慈瞳孔一颤,低头看他。   某个梦境中的场景在这一刻清晰起来,他终于想起自己在梦鬼之境里做的“美梦”到底是什么了。   分明比他高大强势的男人,却仰视着他,和眼前的画面如出一辙。   “固慈。”谚世猩红的瞳孔中映出小阴差的脸,轻声道:“你不能算我犯规。”   “什么?”固慈后颈忽然一沉。   是男人握着他的后颈,将他向下压去。   固慈忘了反应,直到唇瓣感受到灼热的气息,甜滋滋的糖果味在舌尖扫过,他才恍然回神,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是饭点包厢,更不是谚世那张帅惨了的脸,而是倒退的街景。   固慈发现自己此刻并不在包厢里,而是坐在移动的车子副驾。   他有点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上面似乎还隐隐有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梦到什么了?”   身侧传来谚世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固慈吓了一跳,忙看过去。   谚世开着车,优越的侧脸线条流畅帅气。   固慈呆呆地看着他,记忆逐渐回笼。   他想起来了。   刚才在包厢里,谚世吃完饭叫他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问出“我们是不是认识”这句话,而是怂哒哒地跟着人离开了火锅店。   等坐上车子后,吃饱喝足的小阴差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还......还做了那种梦。   固慈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居然梦到自己和谚世接吻?!   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之前梦鬼之境里,被他遗忘的梦境也是这样。   甚至,那个梦里的谚世更崩人设,居然说出了“我爱你”这种离谱的情话。   “是美梦吧?”谚世再次开口。   固慈又惊又虚,紧张道:“你怎么这么问?”   “你刚梦里都笑出声了。”谚世好奇道,“你梦到什么好事了?还是梦到什么人了?”   固慈面红耳赤,呐呐道:“我、我忘了。”   “是吗?”   “是的是的!”固慈慌乱点头,忐忑地看向窗外,生怕谚世继续追问。   只是他没注意到,驾驶位上的男人眼底漫出笑意,轻舔了下唇。   同时,在网络上某个小众论坛里,匿名网友发了几张照片。   照片里,身形高大的男人抱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从火锅店楼上一步步走下来,一直走出门去。   少年一身浅蓝色运动服青春洋溢,男人则穿着衬衣西裤成熟稳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绝对反差。   因为两个人的脸都被挡住,所以更方便众人想象,许多匿名消息在论坛下刷起回复,纷纷高呼:“天赐的CP!我要他们所有的资料!”   车上,固慈终于逐渐平复了心情。   车子也已经行驶到了一处空旷的停车场。   谚世停好车,而后看向固慈道:“抓紧我。”   他们准备去阴阳司,需要催动阵法,固慈便伸手攥住谚世的衣角。   谚世看了一眼,然后伸出手去。   他的掌心在碰到固慈的手背前顿了下,转而向上,隔着衣服握住了他的手腕。   固慈眼睫微颤。   视线忽得一晃,他脚步踉跄,又很快落在实处。   站稳后,固慈感觉手腕上的力道收了回去,便也睁开眼。   眼前是一条宽敞却幽暗的长廊,两侧是一间间独立的牢房。   这些牢房三面都是墙,只有对着走廊的这一面装着玻璃窗,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被关押的各形各色的鬼怪。   这里是阴阳司的关押处,虽然到处都是符纸和法器,还有各种镇压鬼魂的法阵,但仍然挡不住这些鬼魂们散发出来的阴气。   固慈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心里暗暗吃惊。   这里关押着的,居然全都是厉鬼!   他看向谚世:“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跟我来。”谚世抬步向前,固慈也忙跟上去。   顺着长廊一直向里走去,又七拐八拐,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丁字号集中关押室。   顾名思义,这是一个格外大的牢房,可以集中关押很多鬼魂。   而此刻,这巨大的牢房内部已经被岩石墙体分成了一个个逼仄的小空间,足有几十个。   而每一个小空间里,都或坐或站着一个人。   是的,是活生生的人。   “这是——”固慈眼睛都瞪大了。   眼前这些人居然都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都一样高挑,都穿着类似的黑色长裤和连帽卫衣,长长的头发垂至腰部,厚重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脸。   是“命鬼”,几十个命鬼! 第37章   固慈震惊地看着那一个个“命鬼”, 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命鬼只有一个人,对方游走在各个城市, 主导着这些案子。   但现在看来,命鬼或许只有一个,但它却能驱使很多人为它做事。   “这些都是被命鬼驱使的活人?”固慈猜道。   “嗯。”谚世道,“这些大部分都是阴阳司在荀耀案后陆陆续续抓的,还有二十多个是今天在河清市抓的,都是炳烛大学的工作人员。”   固慈无比震撼。   所以,虽然谚世一直不着调,但其实阴阳司其他人是真的有在忙正事啊?   谚世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还记得去抓赵莫潜的时候,我接到电话后就先离开了吗?”   “嗯。”固慈点头, 那之后他就和付忘川一起去抓人了。   谚世道:“当时是有两位职员同时抓到了‘命鬼’,发现他们长得一样,这才求我过来处理。”   他特意强调了“求我”两个字,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固慈眼神飘忽一瞬,没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问道:“可他们为什么都长得一样啊?”   谚世闻言就抬手朝关押室挥了一下, 顿时有股阴风朝那些命鬼扫去,吹起他们厚重的发帘。   他们下意识抬手去遮挡, 但固慈还是看到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每个人都有两只眼睛,而每只眼睛里, 都有三个瞳孔!   固慈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命鬼的乩童。”谚世淡声道,“他们自称命徒。”   在民俗传说里,人们相信会有神仙降临世间,祂们不会直接显像, 而是以人类的躯壳作为载体降临。   这些人类也被称为神仙的化身,又称灵媒。   像是南方传说里常见的“乩童”,以及北方传说里的“出马仙”,都是差不多的存在。   这些命徒也是一个道理,他们是命鬼的化身。   他们平时依旧还是普通人类,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但却会听从命鬼的命令和驱使,他们的身体也随时会被命鬼征用。   但一般情况下,鬼神降临到乩童体内的时候,乩童的面相甚至体态都会发生改变,但等鬼神离开后,乩童就会恢复本来的样子,不受任何影响。   但这些命徒不一样,命鬼的每一次降临,都会给命徒的身体带来不可逆的影响。   逐渐的,这些命徒就会和命鬼本体的样子越来越相似。   固慈明白了,所以他们一直以来追踪的都是这些命徒,而命鬼本体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不对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我记得之前赵莫潜说他不记得命鬼的样子,但后面审问过的梦鬼小猫和马有为却都准确说出了‘长发’、‘个子高’这些特点。”   如果他们几人说的命鬼其实都是命徒,是人类,那他们大概率是不会忘记这些特点的。   所以梦鬼、马有为,以及那位狂热信徒的老太太都记得命徒的样子,这才是正常的,唯独赵莫潜的说法独树一帜。   这要么是赵莫潜说了谎,要么就是他见到的“命鬼”,和其他人见到的都不一样。   “神的化身的确可以被人类看到。”固慈看向谚世道:“但神本身,却不可直视。”   谚世眸色微凝,道:“所以,赵莫潜见到的那个很有可能是命鬼本体,或者当时命鬼就在那个命徒体内。”   “应该是后者。”固慈道:“你们不是从监控里看到那个命徒的样子了吗?”   如果是命鬼本身,那大概率不会被摄像头捕捉。   “嗯。”谚世点了下头。   “可为什么偏偏只有赵莫潜遇到的是本体呢?”固慈想不通。   忽然,谚世的手机震了震。   他点开看了眼,然后对固慈道:“郭文赋他们抓到人了,蓝邵元身边那个也是命徒。”   果然不是本体......   “等会,赵莫潜现在在哪?”固慈有些急切地问道。   谚世眼神微闪,说:“蜉蝣山监狱。”   “那咱们快过去,我怀疑命鬼现在就在他身体里。”   从命鬼一直要待在“命徒”体内来看,它可能没有办法以本体现身游走,或许是因为比较虚弱,又或者是道行不够,总归是不敢和阴阳司硬碰硬。   所以它察觉到阴阳司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就应该会选择躲起来。   可躲到哪里似乎都不安全。   只有光明正大地藏到阴阳司眼前,才有一线生机。   赵莫潜暂时无法被地府判刑,所以会被阴阳司带走关押。   一个被关押的人怎么会在外面兴风作浪呢?   所以大家在寻找命鬼本体的时候,应该也很难怀疑到赵莫潜身上。   而且因为赵莫潜已经被小鬼反噬,所以身上有奇怪的阴气和邪气也正常,正好完美隐藏了命鬼的气息。   听到固慈的话,谚世也没犹豫,抬手在空中撕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隙。   哇!好生猛!   固慈眼睛都瞪大了。   谚世朝他伸出手:“走吧。”   “哦,好!”   固慈抬手握上去的瞬间,谚世就反握住他,轻轻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下。   两人走进裂缝中,固慈眼前猛然一暗,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手上传来炙热的温度。   “别怕。”谚世的声音响起,很轻。   固慈愣了下,也小声道:“我不怕。”   谚世没再说话,就牵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固慈不知道蜉蝣山在哪,但觉得应该是阴阳司的某个部门,专门用来关押重刑犯的那种。   “还要走很久吗?”他问。   “快了。”谚世顿了片刻,又说了一遍:“别怕。”   固慈觉得他有点怪,但也只当他是关心下属,就“嗯”了一声。   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知就都会变得无比灵敏。   但在这里,除了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外,固慈听不到其他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阴气,只有弯弯绕绕的巷子样的路。   这里就像是一片荒芜却曲折的迷宫,除了路径和廊壁外没有任何东西。   忽然,固慈发现握着自己手的力道松开了。   “谚世?”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   “谚世!”固慈扬声叫人,却没有回应。   这一片迷宫中,似乎只剩下他自己。   忽然,他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看过去。   漆黑的廊道尽头出现一点点光亮,很微弱,只能照亮方圆两平方米的空间。   固慈看到那光亮是从一颗两米高,半米宽的铁树上散发出来的。   树干上刺出了无数尖利的铁刺,这些铁刺每一个都有大概半米长,密密麻麻,每一根刺上还有倒刺。   而此刻,一个瘦小的身影被那些铁刺贯穿,整个人都挂在树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这是......低配版的铁树地狱吗?   固慈走近,在距离那人几米远的地方站定。   他发现这是一条死路,周围也只有这一颗铁树和上面的人。   固慈上下打量,见这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满是凝固的血渍。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到来,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眼熟的脸。   是赵莫潜!   固慈有些诧异,但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   赵莫潜的五官没怎么变,但他的眼睛里,此刻也如同那些命徒一样,缀着三个瞳孔!   那几个瞳孔在眼睛里游移,上下左右,似乎在仔细打量固慈。   固慈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开口道:“命鬼。”   游移的瞳孔顿住,齐齐看向固慈的眼睛。   赵莫潜的唇缓缓勾起,嘴咧的很大,露出了一口鲨鱼般的尖齿。   固慈无动于衷,问道:“神主在什么地方?”   树上的人没说话,只是嘴咧的越来越大,直到唇瓣从中间撕裂。   赵莫潜的瞳孔逐渐变回一个,眼底盛满了惊恐。   唇上的裂缝开始上下蔓延,逐渐的,他的脸、脖子、头、胸口......整个人都从中间被撕成两半。   “救、救......”   喉咙被彻底撕裂,他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鲜血四溅,内脏哗啦啦流了一地。   固慈后退几步,戒备地看着这一幕,双手间隐隐有金色光点浮动。   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从内部撕裂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在他胸口处动了下,而后猛然跳出来,直直朝固慈扑来。   固慈双手间金光乍现,化作两条锁链,朝那东西甩了过去。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固慈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   惨叫就是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发出来的,它被锁链一下打回了铁树上。   固慈这才看清对方的样子,那是一个小南瓜大小的肉团,肌肤半透明,能看到里面的部分内脏,对身体来说过分巨大的头颅上还有一点黏腻的胎毛。   这是一只由五六个月大的胎儿炼成的小鬼。   不是姜阿娣的孩子,而是之前放在荀家,又反噬了赵莫潜的那个,此刻它应该已经被命鬼寄生控制了。   而且很有趣的一点是,这小鬼居然还有梦鬼的能力。   但这不代表它就是梦鬼,它只是吞噬了其他梦鬼,才拥有了这种能力。   固慈明了。   他就说之前命徒为什么抓小猫咪,原来是为了喂给这样的小鬼,让它们能够捏造梦境。   拥有造梦的能力之后,命鬼能做的事就太多了。   比如,躲在阴阳司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又比如,在适当的时机寻找新的寄生体。   而此刻,固慈可以肯定自己是被拽入了梦鬼之境,他就是命鬼想要的新的寄生体。   难怪谚世刚才忽然消失,就是因为被拽进梦境里的只有固慈一个。   这是欺负他实力弱啊?   固慈有点不开心,也有种如临大敌的慌乱。   他一个小小阴差,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的来。   忽然,他想到了谚世刚刚反复说了两遍的“别怕”,居然真的安心了些。   前方,小鬼已经挣扎着从铁刺上下来,再次朝他扑了过来。   固慈收起思绪,脚步一动,铃铛声再次响起。   他这回听清了,那铃铛声是从他脚腕上传出来的。   不过他现在没时间去研究,而是再次挥出手中的锁链,试图将命鬼捉住。   然而命鬼有了防备,这次居然躲过了他的锁链,落地后换了个角度再次朝他攻击。   梦鬼之境外。   谚世缓步走在黑暗中,前方逐渐浮现出光亮。   一个身影被挂在铁树上,他穿着一身沾满了血污的白色长袍,垂着头,长发垂到腰间,厚重的刘海挡住了整张脸。   是命鬼,本体。   察觉到有人靠近,命鬼缓缓抬起头。   谚世走到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胸口距离铁树的尖刺不到一厘米。   “我照你说的做了。”命鬼嘶哑的嗓音响起,“你说过会给我一条生路。”   谚世轻笑一声,一缕黑雾升腾起,拂开命鬼厚重的刘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一张,和固慈有七分相似的脸。   谚世眼底满是厌恶,淡淡吐出两个字:“撒谎。” 第38章   梦鬼之境。   固慈周围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   小鬼是想借黑暗的环境放大自身优势, 但这招对固慈没用。   固慈右手中的锁链渐渐变成一柄长剑,左手中的锁链则直接消失。   他左手掐诀, 瞳孔中瞬间浮现出点点金光。   而他眼前的场景也骤然一变,一片漆黑中有一处红色格外显眼。   他毫不犹豫地朝那处刺出长剑。   一声惨叫传来,固慈抽回长剑,在那红色身影跳到别处时再次一剑刺出。   固慈的记忆里,他自己是从没用过剑的,锁链自然也没有,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阴差,武力值连作家都不如,只能做做文职工作。   然而此刻,他挥动着手里的长剑却顺滑流畅,好似这些动作他做过无数遍。   小鬼的惨叫声一刻都没有停过, 固慈手里的动作也完全没停顿。   行云流水间最后一剑刺出,剑身离手,直接将小鬼死死钉在了地上。   小鬼已经无法发出惨叫,狠狠抽搐了几下后,彻底不动了。   长剑化作金色光点回到固慈掌心, 最后消失不见。   婴孩无知无辜, 但炼化成小鬼后就没救了。   固慈看着那团红色的小小身影,微微敛目。   下一刻, 那小鬼周身便燃起赤红的火焰,顷刻间就将它烧了个一干二净。   梦鬼之境外。   命鬼忽然狠狠一颤, 而后猛地呛出一口污黑的血。   谚世微扬了下眉,而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   命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它现在不是肉体凡胎,流逝的也不是寿命,而是灵魂的活性。   换言之, 它即将魂飞魄散!   完了,都完了!   命鬼本以为现在的固慈足够弱,以为自己能搏一搏进入固慈的身体。   却没想到会被对方反杀......   不对!   命鬼忽然反应过来,倏地看向谚世。   视线相对,它看到了谚世眼底毫不掩饰的恶意。   刹那间,命鬼想通了一切。   它的三瓣瞳孔疯狂游移滚动,巨大的惊惧令它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是了,谚世肯定猜到了!   猜到它的力量来源于固慈的一块心脏。   所以半个小时前,猜到它藏在赵莫潜体内之后,谚世就分身来找了它,并说要和它做个交易。   交易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让它配合演一场戏,让它单独将固慈带走吓唬。   然后谚世再跳出来“英雄救美”,好让固慈依赖上他。   谚世还说只要事情办得好,他就会给它一条生路。   命鬼曾经吃过固慈的一块心脏,所以看到过他的一小部分记忆。   那段记忆里的谚世就是这种不着调的性格,甚至还有点恋爱脑,所以命鬼被这种理所当然的认知影响,丝毫没有怀疑谚世的动机。   并且,它还自作聪明地想着,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进入固慈体内,这样它就彻底安全了,甚至以后还能继续为神主办事。   而即便它没成功,也不过就是被谚世杀死,为神主献出生命也是它的荣幸。   可直到此刻,它才惊觉自己被耍了。   谚世根本就是在利用它!   他是要它主动去送死,死在固慈的手里!   固慈的力量伤不到他自己的心脏,所以只有固慈杀了命鬼,才能保证它体内那块心脏的完整性。   命鬼越想,越觉得恐惧。   所以谚世明知道它躲在赵莫潜身体里,却没杀它,还说什么交易,为的就是让它主动送上去给固慈杀!   而固慈也完全不是什么柔弱无知的小阴差,对方即便还什么都不知道,也足够透过小鬼的身体,将它的本体杀死。   好笑它居然还以为谚世爱屋及乌,是看着它的脸才舍不得杀它,想放它一条生路。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谚世看着它变幻不定的神情,笑意更甚:“看来你想明白了。”   “神主不会放过你!祂一定会杀了你!”命鬼咬牙怒视着他,又怕又恨。   谚世轻笑出声,淡淡道:“他最好敢来找我。”   话落,命鬼就发出了刺耳的惨叫。   赤红色的火光从它灵魂深处炸开,瞬间蔓延至它的全身,是固慈刚才烧死小鬼的火追到了它的本体上。   这火明明可以瞬间将命鬼本体彻底烧死,但却被谚世刻意压制着,保证这火不灭,但也不能完全烧死命鬼。   刚刚好,足够让它痛不欲生。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已经血肉模糊的人形生物在疯狂尖叫哀求。   男人的声音在它脑海中幽幽响起,没什么情绪道:“他的心好吃吗?”   命鬼觉得自己正在遭受这世上最可怖的痛楚,就连地狱的酷刑都比不上此刻的万分之一。   它后悔了。   如果它当初没有贪恋力量吃下那块心脏,如果它没有信奉神主,如果......   没有如果。   灵体被烧焦的味道算不上好闻,谚世嫌恶地后退几步,视线却始终看着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看着它挣扎、尖叫,看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谚世并不觉得畅快。   “谚世?”   虚空中忽然传来固慈的声音,听着有些闷,像是隔着另一个空间。   命鬼的惨叫声倏然停止,方才还烧不化的肉身骤然间化作几缕黑烟,消散在空中。   谚世伸出手,接住黑烟散去后遗留下来的一块碎肉,只有樱桃大小,隐隐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他定定地看了片刻,才轻轻合上手。   而后,他再一次撕开一道空间裂缝,踏进去。   这是个纯白的空间,四周望不到边际,只能看到正前方漂浮着一颗不完整的人类心脏。它像是被一块块拼凑而成,布满了不规则的、撕扯过的痕迹。   不详的黑雾游荡在它周围,温柔而小心地舔舐着那一道道裂痕。   谚世摊开手,掌心里的碎肉便浮起来,缓缓拼凑在那颗心脏一角。   固慈行走在黑暗中。   他确认这里不再是梦鬼之境,而是他最开始进来的那个蜉蝣山监狱。   只是,他一直没看到谚世在哪,到处都黑漆漆的迷宫墙壁,他用天眼也找不到方向。   “人呢?”固慈蹙眉。   忽然他脚步一顿,抬手摸了下自己胸口。   他怎么觉得自己心跳了一下?   “固慈。”谚世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固慈抬眼看去。   前方出现了一道亮光,同时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也朝这边走过来。   是谚世。   固慈眼睛一亮,当即朝他小跑过去,还没站定就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谚世细细打量他的神色,“你呢?”   “我也没事。”固慈摇头,又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自己都经历了什么:“我刚才被带到梦鬼之境了!然后赵莫潜被他体内的小鬼给撕开,应该是死透了。”   “而且那个小鬼其实也是命鬼的化身,我刚才直接把它给烧了,不知道有没有连着命鬼的本体一起烧死。”   谚世一直盯着他,见他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有些失落。   听到固慈最后那句话,他便说道:“命鬼本体也死了。”   “真的吗?”   “嗯。”谚世颔首,“我亲眼看到的。”   “那太好了。”固慈开心起来,不过转念又蹙眉道:“那那个神主呢?”   谚世:“不知道,没问出来。”   固慈顿时开心不起来了。   “没事。”谚世似乎笑了下,说:“我会让人继续盯着,有和妄神教有关的消息就联系你。”   “好。”固慈点了下头,又一愣,“什么意思?”   这是不打算让他继续跟着查案了?   可那个调令上不是写要让他跟着巡回小组一直干吗?   “你累了。”谚世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说:“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固慈想说自己不累,谚世却已经抬手在空中撕开一条缝,轻轻将他推了出去。   固慈出了裂缝,回头看去。   裂缝缓缓合上,谚世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直至彻底消失。   固慈无意识地抬手摸了下胸口,那里死寂一片。   “小慈?”一道惊讶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固慈看过去,见是一个穿着黑色无常制服的女人,她个子比固慈矮了一头,脸很小,眼睛却很大,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古灵精怪。   固慈当即笑道:“魔术师。”   “真是你啊。”魔术师飘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又朝刚才那个出现裂缝的地方看了眼道,“刚那是谁啊?”   能徒手撕裂空间,整个地府也就那么三、五个大佬能做到。   “谚世。”固慈道。   魔术师当即惊呼一声:“阴阳司司长啊?!你和他关系这么好的?他还特意送你回来。”   固慈这才发现自己此刻就在阴府,还就在自己的公寓楼下。   魔术师家也在这栋楼,难怪会偶遇呢。   “我和他就是合作过几次。”固慈说的有点迟疑,“应该也不是很好吧。”   “咱们边走边说。”魔术师拉着他往公寓里走,“我刚还听周工说你和谚司长关系好,现在看来是真的。这可是条大腿,你可得抱住了,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啊。”   固慈道:“升职加薪有点难,他也不管阴间的事。”   “谁说的?”   魔术师四周看了看,确认没其他鬼魂,这才凑近他小声道:“我听说这位司长大人在上古巫妖大战的时候就在了,亦正亦邪的。有些传言还说他曾经是魔族来着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咱们阴府合作了,咱们酆都大帝都得给他点面子,要你升职加薪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固慈却只听到了一个关键词,吓道:“他是魔族?!”   魔术师抱臂道:“反正就是有这种传言啦,我也是听判官殿的人说的。”   判官殿和他们无常殿不一样,没有什么新人,判官们基本都在阴府工作了几百上千年,所以他们知道的事也远比小阴差们要多得多。   因此,那边传出来的消息,也远比其他小道消息更靠谱一些。   所以谚世真的是魔?   固慈想到对方那妖异的红色瞳孔,头皮发麻。   他今天刚说了一堆“邪魔”的坏话,应该没得罪到谚世头上吧?   不过当时提到魔族的时候,谚世也没什么特别反应,也许是传言有误呢。   对了,镇魔符!   作家给他的镇魔符一直被他贴身戴着,看一眼就知道了。   固慈忙从衣兜里掏了掏,结果没掏出符纸,只掏出一堆齑粉。   “......”不会吧?!   ==   阳间,河清市市局审讯室。   西装革履的红发青年坐在审讯椅上,唇角含笑,看着彬彬有礼。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都是命鬼逼你的,你根本没想害梁项文?”冉骄蹙眉道。   蓝邵元点头:“私生子而已,我根本没放在眼里。”   “再说了。”蓝邵元蹙眉道,“即便我想害他,也有的是手段,何必用这么激进的方式?而且那么多的人因为他而死,我可不想背这种罪孽。”   另一间审讯室内,长发命徒坐在审讯椅上。   他厚重的刘海被警察用发箍捋到了脑后,露出了他整张脸,也露出了他一双眼。   他眼里的瞳孔隐隐有要分裂成两半的趋势,却没有完全分裂,很诙谐地像个心形。   郭文赋抱臂看着他:“毕伟,你犯的事可不只归我们阳间警局管,所以即便你在阳间判了死刑也不是结束,而是酷刑的开始。”   说罢,他还看了眼身侧坐着的阴阳司职员。   这种两个部门都牵扯到的案子,一般都是他们警局和阴阳司各出一个人参与审讯的。   这位司员显然明白郭文赋的意思,闻言很配合地朝毕伟笑了下,说:“十八层地狱听过吗?”   被叫毕伟的命徒面露恐惧,急道:“那、那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就想着命仙能治好我老婆的病,我这才主动供奉它的,能不能给我留条活路啊警官?”   “那你就老实交代,说不定还能争取少过几遍地狱。”   “我说我说!我都说!”毕伟忙竹筒倒豆子,道:“我上个月才成为命徒,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命仙大人亲自降身到我身上,手把手教我的。”   “什么任务?”   “就是帮一个叫赵莫潜的男人,替代康安市荀家的独子荀耀,然后再利用他慢慢吸取荀家的气运滋养神主。”毕伟道:“赵莫潜很好忽悠,没怎么犹豫就答应跟我们合作了。”   “之后,命仙大人就又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想办法夺走蓝家的气运供奉给神主。”   “我想着梁项文这个私生子更好接近,也更容易控制,就想用一样的方法,让梁项文替代蓝邵元。”   所以他找到了梁项文,但梁项文没赵莫潜那么好忽悠,没有信他。   他就让对方关注一下荀耀,因为赵莫潜已经得手了,很快梁项文就会发现荀耀被赵莫潜替代,到时候对方肯定就会答应和他合作。   他笃定了梁项文在确认了他的能力后就会来找他,所以他提前就给了赵莫潜一张改命符,让他放到蓝邵元身上。   这样他再复刻一遍赵莫潜替代荀耀的过程就可以。   “但是我没想到蓝邵元那么厉害,他身上的气运很强大,我让赵莫潜放到他身上的符纸根本没生效。”   说到这,毕伟就开始犹豫了,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来。   “说。”郭文赋沉声道。   毕伟吓了一跳,急忙道:“我说。”   “就是符纸没生效嘛,我就想着再用小鬼接近蓝邵元试试。我知道命仙大人很久之前就让人送了个小鬼去荀家帮赵莫潜,现在赵莫潜已经被抓了,也用不上小鬼,所以我就想找命仙大人借来用用。”   荀耀的案子就是郭文赋主办的,所以现在听毕伟说起这些,不由得心惊。   所以命鬼并不是在决定和赵莫潜合作之后,才把小鬼送到荀家的,而是在更早之前就在布局了。   它先是让人把小鬼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荀家,然后慢慢影响荀家的人。   或许,就是在小鬼的影响和暗示下,荀耀才会对赵莫潜有那么绝对的信任。   而且也是因为这样,才使得荀耀爸妈认不出赵莫潜是个冒牌货。   “然后我就找命仙大人借了。”毕伟继续道:“但它说它手里也没有空闲的小鬼,如果要用的话,只能把之前送到别人肚子里的小鬼重新拿回来。”   命仙当然不会把反噬赵莫潜的小鬼给他,毕竟那是它新的躯壳。   阴阳司职员眸色微动。   之前谚世审讯马有为的时候,他是在场的,于是便猜测道:“你说的是马有为?”   “对!长官您认识他啊。”毕伟眼睛一亮。   见对方脸色沉下来,毕伟当即不敢再套近乎,道:“就是马有为,他之前帮了命仙大人的忙,所以命仙大人赐给过他一个小鬼。”   “他很变态,居然养了个啥都不懂的小女孩给他把小鬼生出来。”毕伟鄙夷道:“而且他还把那小鬼当成亲儿子了,我去找他要小鬼的时候,他居然敢跟我动手!”   很丢脸的是,因为他刚成为命徒不久,所以没多大本事,居然被马有为揍得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先离开。   “我必须要拿到小鬼,所以就找机会把那个叫姜阿娣的小姑娘骗出来,然后让梁项文开车把她撞死,我自己把小鬼带走了,梁项文也用我给的疾行符跑了。”   “然后呢?”   毕伟叹了口气,说:“我带着小鬼去找了蓝邵元,但他的气运真的太强大了,小鬼刚靠近他就被他的气运给烧死了。”   “而且他也发现了我,还主动提出要和我合作,说可以给我建庙,只要我帮他把梁项文弄死。我想着等建了庙,我就供上神主,这样依旧可以吸取蓝家的气运,甚至比从梁项文那里吸取更方便,于是我就答应合作了。”   郭文赋问道:“车祸是谁的主意?”   “他的。”毕伟道:“他说要让梁项文顶着和他差不多的样子去制造社会舆论,他爷爷和那群董事肯定要让他出来做澄清,这样他不仅能弄死一个竞争对手,还能彻底把集团继承人的身份对外坐实。”   郭文赋:“那后来你又去找他,是想和他做什么交易?”   “我想离开,想带着我老婆孩子出国。”   毕伟叹气道:“我没想到车祸会死那么多人,还有那个大学着火,也是别的命徒干的,我觉得命仙大人有点邪的慌,就想着出国躲躲。”   他的想法很容易理解,就是觉得本土的鬼怪神明应该也不能跨境管他,所以逃了就最好。   “那蓝邵元要让你做什么?”   “他——”毕伟面色复杂道,“我本来是说帮他处理掉其他私生子,但他却说这样对他不公平,他、他想让我帮他夺付家的气运给蓝家。”   另一间审讯室内,蓝邵元垂眼无奈道:“警官,我能说的都说了,清者自清,我没做的事就是没做。”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有那么强的气运,甚至我都不知道气运是什么。”   “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怕命仙了,更没必要和它合作。再说了,我都不知道气运这事,怎么可能做交易说要付家的气运呢?而且付忘川可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绝对不可能害他。”   他说的很在理,冉骄即便更偏向于毕伟的说法,也没办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给蓝邵元定罪。   至于阴阳司,也没办法管蓝邵元的事,因为从实际情况来看,他确实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类,不属于阴阳司能处理的范围。   如果他像马有为那样,和小鬼有血脉相连的关系,那还能勉强算是阴阳司的事。   可现在......   几位警官从审讯室出来,来到会议室碰头。   会议室里,俊美的男人坐在首位,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掌心,像是在放空。   郭文赋坐到他下首,其他警员和司员也依次落座。   “谚先生,我们已经问清事情经过了。”郭文赋道:“让冉骄汇报一下吧。”   谚世抬眼,道:“报告写完给我一份。”   “好。”郭文赋应了声,又朝冉骄抬了抬下巴示意。   冉骄便开口道:“命鬼是咱们渭省近两年来,第三只造成如此恶劣影响的恶鬼。”   在此之前,渭省还有过两次恶鬼闹事的系列案。   分别是剥皮鬼和食尸鬼,每一只都惹出了不少于千数的人命案,好在它们都已经被阴阳司抓走处理了。   “现在命鬼已经伏诛,它之前在咱们渭省犯下的系列案件,包括康安市的《富二代换命案》,河清市的《炳烛大学纵火案》和《演唱会车祸案》也全部告破。”   “但它造成的影响还在继续,如今咱们渭省,乃至于全国都人心惶惶,需要咱们几个部门联合发声明安抚。”   “以及命鬼案还牵扯出了一位‘神主’,和一个‘妄神教’,暂时我们还无法肯定这个教会的影响范围,所以已经在联系各个政府系统对群众和影响力大的民间机构,例如养老院、公益机构、医院病友群等进行走访调查,这些都是容易被邪_教影响的人群,等后续有任何发现我们再重新讨论。”   接下来的会议里,大家又把案件的细节讨论了一下。   包括对马有为、蓝邵元、毕伟等所有所有涉案的人员的后续处理。   其中马有为诱使未成年给他生孩子,又牵扯到鬼胎和将小鬼放置到荀家等事,所以牢狱之灾和阴阳司的刑罚他都逃不了。   梁项文先后肇事两次,又牵涉灵异事件,害死了无数性命,所以阳间的死刑和阴间的地狱刑罚也在等着他。   毕伟也和他一样。   倒是蓝邵元目前看来没有证据能让他和车祸案扯上关系,甚至还是灵异事件中的受害者,所以直接全身而退。   这种结果,不得不让人感叹他真的气运强大。   只是他即便没有亲身撞死演唱会外的那些人,却也很大概率是整件事的主使,背了孽债,那蓬勃的气运都被影响削弱了许多。   而且即便阳间的法律无法处理他,等他死了,也逃不过阴间的审判。   最后,在马上结束会议的时候,谚世忽然问道:“毕伟说那个蛊虫是哪里来的了吗?”   “蛊虫?”冉骄和郭文赋相视一眼,脸色同时变了。   是他们想当然了,还以为符纸和蛊虫,都是毕伟为了控制梁项文才弄出来的。   “我现在去问。”冉骄当即起身要走,谚世也起身道:“我去吧。”   而后他就身形一虚,消失在众人眼前。   正在审讯室里垂头丧气的毕伟,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影吓了一跳,待看清谚世的脸后,他下意识就想起身,但被束缚着没起来。   不待他说什么,谚世就直接问道:“蛊虫哪来的?”   毕伟一愣,道:“应该是命仙大人给我的吧?”   “应该?”   “我、我不是很肯定。”毕伟呐呐道,“就是我们主动找命仙大人的时候,一般都是在梦里见到它。那天晚上我问它要了新的符纸,要去控制梁项文,命仙大人答应了。”   “然后等我醒了,我就看到我床头有一个符纸和一个透明的罐子。罐子里就是那只蛊虫,旁边还有一张纸,写了符纸和蛊虫的用法,我就想着应该都是命仙大人给我的。”   谚世眉心轻蹙,若有所思。   ==   渭省,鹿明市。   少女繁复的发髻上簪满了银饰,发顶还盘着一条翠绿色的小蛇,正闭着眼休憩。   纯白的房间内,她跪坐在蒲团上,合着眼,双手合十,面前的香案上则是一个通体漆黑的塑像。   半晌,她才虔诚地朝塑像拜了三拜,身上的银器叮啷作响。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立在她不远处,略带兴奋道:“医仙大人,那个蠢货把自己作死了,您现在是神主最信任的上仙!未来一定能位列神班!”   少女睁开眼,幽深的眼底不带丝毫情绪。   “你很闲吗?”她声音轻柔,“小心被鹰啄了眼哦。”   男人脸色顿时一变,垂着头低声道:“您放心,我会盯紧他。”   “还有阴间那位。”少女抬手抚摸自己的心口,“可不能让他发现我呢。”   她头顶的小蛇似有所感,缓缓立起头,吐着信子。   ==   阴间,阴差公寓。   固慈和魔术师聊了一会有的没的,魔术师便又着急忙慌地跑了,说要去和周工换班。   固慈回到自己的公寓,里面很干净,应该是荀耀搬走之前特意打扫过了。   习惯了客厅里有个话痨,现在荀耀不在,固慈还有点不适应。   也不知道荀耀现在在干什么。   固慈拿出手机给荀耀打了个电话过去,发现对方居然在开车。   一问才知道,他这是刚把温云歌送去地狱签到服刑,然后又准备把云歌奶奶送回冥山城。   云歌奶奶知道自己孙女死了,还要天天服刑,心里难受的差点再死一回。   温云歌又没办法一直陪着安慰,很是为难。   荀耀这个老好人自然看不下去,主动请缨说今晚就留在冥山城照顾奶奶,等天亮温云歌回去他再回来。   固慈便不好再找他玩了,只好先挂了电话。   现在已经半夜了,但他一点都不累也不困,好像精力比之前更旺盛了一些。   他起来把荀耀爸妈捎给他的金子重新数了一遍,然后藏到自己的小密码柜里,又把卧室打扫了一遍,还把制服和谚世捎给他的新衣服都洗好晾起来。   做完这些也才过了半个多小时。   固慈:“......”   天呐,他怎么会觉得休息是件这么无聊的事?   之前本来天天盼着休息,现在却精神抖擞,所以真的是因为他不适合文职工作吗?   小阴差深深叹气。   呆坐了一会,他忽然眼睛一亮。   对啊,直播!   虽然案子的事他还没全都捋清楚,但可以先和大家聊点别的呀!   于是小阴差忙跑到电脑前打开直播,在家里,他还是更喜欢用老设备。   观众们已经形成随时随地蹲点的习惯了,此刻他刚一开播,就又有几万观众在。   密密麻麻的弹幕顷刻间滚动起来。   固慈笑眯眯地和大家打招呼,果然看到大家在问河清两案的事。   “我也没彻底弄清楚呢,但坏蛋已经被杀死了,大家可以放心,警方和阴阳司那边应该很快就出案件通报了。”   托固慈和谚世的“福”,阴阳司现在已经暴露在大家眼前了。   众人在接受了阴间真的存在这个事实后,再接受有一个连接阴阳两界的特殊机构就更简单了。   阴阳司那边的效率也还可以,已经在运营官方账号了。   不过他们现在也只发了一条动态,说明了阴阳司的职能范围和功能,其他的一概没有。   想必这案子的报告出来之后,他们就会写一份通报给大家看了。   “我现在不忙,领导让我休息了。”固慈看着弹幕回答大家的问题,“直播也不是工作要求,我只是想和大家说说话。”   正说着,他就看到屏幕上出现了礼炮特效,并附带留言:【小慈你终于来了!我家里好像闹鬼了!求你帮我看一眼呜呜呜!】 第39章   家里闹鬼?   固慈看到弹幕后当即道:“你好, 方便连麦吗?”   说着,他就先给对方发了连麦申请, 如果对方不同意直接拒绝就好了。   那位粉丝一点都没犹豫,在视频刚拨通的时候就立刻接了起来。   一个年轻清秀的年轻女人出现在屏幕对面,她神色萎靡,脸色很不好看。   “你好。”固慈道。   “你好小慈。”女人眼里满是急切,迫不及待道:“小慈你快帮帮我,我家里真的有鬼!”   “好,你先别急。”固慈温声道:“你现在在家里吗,先让我看看你家里的环境。”   “我现在在我爸妈这,闹鬼的是我和我老公的婚房。婚房就在隔壁小区,我现在过去。”女人说着便已经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后喊道:“爸妈, 我去趟新房。”   “啊?都这么晚了别去了吧。”她爸妈忙走过来。   女人道:“没事妈,我联系上之前跟你们说的那个主播了,他是阴差,特别厉害。而且小杰已经快到楼下了,我等他一起过去。”   “那你们小心点啊, 有什么不对劲的快点回来知道了吗?”   “好。”女人穿上羽绒服出门。   之后她又对固慈道:“小慈, 我现在就过去。”   固慈见她身上确实有丝丝缕缕的阴气,但很轻微, 并不像是被鬼缠上了的样子。   不过以防万一,固慈还是道:“方便把你的姓名和八字给我吗?我先给你念个咒, 这样有什么东西也不会轻易伤到你。”   “太谢谢你了小慈,我现在就发给你。还有我老公的,我们俩准备一起过去,可以麻烦你帮他也念一下吗?”   “可以, 你都发过来吧。”   固慈主动和她发了条消息,这样对方也能给他发了。   于是很快,固慈就收到了她的消息。   女人名叫冯又芸,25岁,她老公叫鲍杰,和她同岁。   固慈双手掐诀,指尖淡淡金光一晃而过。   冯又芸已经来到楼下,她老公的车也正好刚到,两人便驱车前往新房。   路上,冯又芸夫妻俩才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固慈讲了他们这段时间遇到的怪事。   “我们的新房已经装修完大半年了,一直在散味。”冯又芸回忆道,“上个月我们准备正式办酒席结婚,便想着挑个好日子搬进新房。后来找人算了算,发现我们结婚前一天正好是个好日子,然后我们就决定那天搬。”   鲍杰补充道:“其实搬进去前一晚我们就已经遇到怪事了。”   “对。”冯又芸蹙眉道:“那天晚上我俩收拾了一点简单的家用,就是锅碗瓢盆那些,方便搬进去当天能开火置办乔迁宴,剩下的大件行李就等婚礼结束后再搬。结果我们收拾了半天,到最后封箱的时候,才发现忘了把锅放进去。”   鲍杰道:“但其实我记得很清楚,那锅是我亲手放进去的,还是放在箱子最下面,但等封箱的时候才发现它居然放在了餐桌上。”   “我以为他记错了。”冯又芸道,“所以就重新把锅放进箱子里封好,然后我就先去洗漱了,等我洗漱好出来,再换我老公去洗。”   “他洗澡的时候,我就自己在卧室里玩手机。但忽然就听到客厅里好像有动静,我以为是我家猫,所以一开始没管,但后来动静越来越大,我就出去看。”   冯又芸说到这就忍不住抖了一下,颤声道:“结果,我就看到箱子上的胶带被扯开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听得津津有味,可听到这里也还是有不少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呐,这要是我得吓死。】   【嘶——这小夫妻俩演的真好啊,这台词功底比不少流量明星强多了。】   【所以也可能真的是小猫干的吧?我家逆子就经常挠我快递盒。】   冯又芸苦笑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还看到我家两只小猫咪躲在沙发底下,就以为是它们惹了祸躲起来了。然后我就训了它们几句,重新封好箱子去睡了。”   固慈若有所思。   小动物都是有灵性的,经常能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也能预知一些自然界中的大灾变。   所以,当时冯又芸的小猫可能并不是惹祸才躲起来,而是看到了其他东西。   小动物对鬼魂是很厌恶的,就连梦鬼小猫都还保留着自己小猫时的本能,讨厌命徒身上的腐朽气息,这才一直躲着。   可照冯又芸所说,她的小猫对那个可能存在的鬼魂,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抗拒,而是只有一点出于本能的害怕。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那只在他们新房里捣乱的鬼魂,也许并没有什么恶意?   “还有别的吗?”固慈问。   冯又芸点头,继续道:“装箱的事只是个开始。第二天我们就跟着两家父母,还有交好的几个亲戚朋友一起去了新房吃乔迁宴。那一天其实我们没遇上什么怪事,遇上怪事的是我老公的外甥。”   鲍杰道:“我们老家有个习俗,就是新人结婚前,要让童男或者童女在新床上睡一晚,说是可以纳福接子。”   【我们老家村里也有类似的习俗,说是滚床,就是让男方家里的小男孩在床上滚几圈,说点吉祥话,还给红包呢。】   【其实这就是重男轻女吧?还“接子”,不就是变相要儿子吗?】   【可能以前确实有这个意思,但现在农村重男轻女的也没有那么多了,大家的思想都进步了。】   【结婚习俗很多就是古时候传下来的,现在大家就是单纯图一个热闹,还是别细细分析了,日子过好就行。】   【所以是让小外甥睡床了吗?那他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啊?】   “我外甥才九岁,我们不可能让他自己住那么大的新房,所以当天晚上我姐和我妈也住在新房里了。”鲍杰道,“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接亲什么的,所以当天晚上大家都忙到了快凌晨才有时间眯一会。”   “然后我姐和我妈睡了也就两三个小时,凌晨三点多钟就又起床开始化妆什么的,我小外甥却一直睡。”   起初大家还觉得孩子觉多,也不需要给他化妆什么的,就没人吵他。   可等到后面,新房里来了很多准备迎亲的亲戚,吵吵嚷嚷,孩子却还是沉睡着。   “我姐她们这才发现不对劲,急忙检查,发现他也没发烧也没什么别的症状,就是睡得很沉,怎么都叫不醒。最后我姐夫把孩子抱起来准备去医院,结果刚到楼下孩子就醒了,还迷迷糊糊的,像是刚睡醒。”   “我姐夫就问他有没有不舒服,结果他说......”鲍杰踩下刹车。   冯又芸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新房楼下,脸色顿时更白了一些。   “说什么了?”固慈好奇道。   鲍杰拉起手刹,但没熄火。   他深吸口气,才颤声道:“他说‘刚才要带我玩跳楼游戏的小妹妹呢’?”   话落,直播间众人心里都是一颤,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固慈却恍然道:“原来是个小孩。”   “什么?”   “我刚才就在想,为什么你家的小猫不排斥那只捣乱的鬼。”固慈解释道:“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捣乱的是个小朋友,也没有想要伤害它们,所以它们才只是躲着,而不是呲牙干架。”   人们都说猫不如狗,养不熟,但其实无论是什么生物都有个体差异。   小狗也有养不熟的,小猫也有能为了主人拼命的。   但无论是哪种,在主人面临“脏东西”威胁的时候,它们都会发出预警。   “小朋友?”冯又芸和鲍杰相视一眼,觉得好像更吓人了。   他们看了眼车外,虽然有路灯光线,外面也并不黑暗,可他们就是感受到了一股真切的恐惧。   “小慈。”冯又芸欲哭无泪道,“我们不敢下去了。”   鲍杰凑过来搂住她的肩,两人抱团取暖。   “要不我们明天白天再来吧。”鲍杰也苦哈哈道,“小慈你明天白天还直播吗?”   他们夫妻俩是最早追固慈直播的那批观众,一开始他们只是觉得直播内容有意思,但现在,他们在跟着固慈勾了魂、走了黄泉路之后,对小阴差已经是深信不疑。   “明天不一定呢。”固慈安慰道:“没事的,我已经给你们念过咒了,一般的厉鬼也伤不到你们。”   “那万一是不一般的厉鬼呢?”   冯又芸觉得自己周围越来越冷,忍不住再次朝丈夫怀里靠了靠。   鲍杰也冷的打了个颤,更紧地抱住妻子,颤声道:“而且小慈你之前不是说,早夭的小孩阴气会更重吗?”   “我说的是饿死的小鬼阴气更重。”固慈更正了一下,又道:“不过早夭的孩子确实也比较厉害。”   冯又芸已经冷的打颤,上下牙磕碰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就是再害怕也不可能抖成这样吧,而且这车里的温度是真的低。   “你关空调了?”她问丈夫。   鲍杰摇头道:“没有啊,我车都没熄火。”   “那怎么这么冷?”   他们说话间,固慈忽然凑近了屏幕,仔细端详。   糟糕,他居然看到鲍杰和冯又芸的印堂都开始隐隐发黑了。   “给我你们现在的详细地址!”他当即道。   冯又芸和鲍杰愣了下,有些犹豫。   直播间这么多观众,他们也还是想留点隐私。   “我给你发私信吧小慈。”冯又芸说罢就想点开后台,但她双手都已经冻僵,根本不听使唤。   鲍杰想接过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很僵硬。   “这是怎么了?!”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屏幕对面,固慈已经双手掐诀,唇间隐隐有玄妙的咒语传出。   他视线落在视频一角,眼下在鲍杰和冯又芸的身后,已经隐隐出现了一张惨白而稚嫩的脸。   小巧的鼻子和嘴,眼睛却很大很圆,黑色的瞳孔占满了一整个眼眶,没有一点眼白。   它透过镜头和固慈对视,缓缓歪了歪头。 第40章   固慈现在用的是普通的电脑, 所以直播间的观众们看不到那张忽然出现在屏幕里的鬼脸。   【怎么了这是?他俩为啥好像动不了了?】   【不是,你们没人觉得周围忽然阴森森的吗?小慈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太对劲!】   【等等, 不会是有那种东西出现了吧?】   【小慈你快用新设备啊!我想看阿飘!】   固慈现在没办法分出精力管他们,他双手迅速变换结印手势,咒语念到最后一句,低声道了句:“困!”   指尖的金光在瞬间光芒大盛,而后消失。   同一时间,车内僵硬的两人忽而狠狠一颤,随即便重新感知到了空调的暖风。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身后,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空气结界。   那张惨白的小脸此刻正贴在界壁上,用黑洞洞的双眼凝视着他们。   它伸出手轻轻拍打面前的结界,好奇地歪着头,像是不理解自己怎么碰不到面前的两个人类。   得到身体的控制权后, 冯又芸夫妻俩也不敢随便乱动,更顾不得什么隐私不隐私,大声道:“小慈,我们在西桐市西石区磐宁公馆!”   “好。”固慈立刻起身。   他的新制服洗了,于是就拿了之前的阴差披风, 而后直接从窗口飘出去, 急速去往阳间。   直播间内,观众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小慈看起来好着急的样子, 是不是出大事了?】   【小姐姐你们俩怎么样啊?可不要轻举妄动,小慈已经去救你们了!】   【西桐市?温云歌的家是不是也是这的?】   【对呀对呀, 我们温姐就住这,不过她住的秋月区在城南,这位小姐姐住的西石区在城北,是新开发的。而且这个磐宁公馆也很有名, 是我们这最大的网红小区。】   众所周知,西桐市住了很多网红和明星,很多西桐市的居民都笑称他们这里是十步一个网红,百步一位明星。   冯又芸和鲍杰此刻虽然已经暖和过来,身体也不再僵硬,但在见到固慈之前,他们还是安不下心。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们便主动和观众们说起话,好似这样就能更有安全感。   “对,西石区之前是我们这的老城区,有很多老旧的筒子楼,现在这些新楼都是近两年才推倒重建的。”冯又芸和大家说着话,居然真的没那么怕了。   鲍杰显然也是如此,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是因为直播间人多阳气重,加上有固慈刚刚给他们念的咒,后面的小鬼也被结界困住,所以他们才会有这种感觉。   冯又芸继续道:“我们俩都不是多有钱的家庭,这里的房价有补贴,比较便宜,所以我们就买了这。”   新区开发总是困难重重,为了能成功把新区建设起来,所以政府给了许多补贴,又找了很多大小网红来这里买房,因而靠着“网红小区”之类的名头吸引了不少关注,也成功把城区建设了起来。   直播屏幕暗了一瞬,而后再次亮起,固慈的身影出现在了直播画面中。   【哇小慈换直播设备啦!瞬间清晰!而且这个设备都不用关了直播重新开,这技术好牛。】   【想起之前小慈说这是于老的杰作,我现在信了。】   【如果能有机会在直播间见到于老就好了,不知道小慈能不能安排下嘿嘿。】   固慈刚打开新的设备,就听到了冯又芸的话。   于是他问道:“你们那个小区之前是老旧的筒子楼?”   “对。”夫妻俩齐齐点头。   天知道他俩看到固慈的脸后,心里有多踏实。   固慈又问道:“那之前是不是有很多空房子。”   “没错,老楼里都没剩几户了,所以拆迁的时候还挺容易的。”   “那我知道了。”固慈道,“你们小区之前应该有柳树吧。”   冯又芸看向鲍杰,这事她不是很清楚。   鲍杰仔细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头道:“确实有几颗,我小时候家就住这附近,还在树下玩过弹珠,但盖新小区之前工程队就把那些树都砍了。”   “柳树怎么了吗?”他问固慈。   固慈是直接从西桐市的城隍庙出来的,所以此刻已经接近了他们所在的小区。   闻言,他回道:“世界上有数不清的鬼,很多对人类并没有恶意,也伤害不到人类。”   “比如大家比较熟悉的墓鬼,就是生活在墓地里的鬼,平时也不会乱出来走动,大家不去招惹打扰就可以。”   “再比如科场鬼,它们生前就钻研学习,死了之后也喜欢帮人提高考试成绩。所以有时候学生遇到它们还能有意外之喜,但这也只限于阳气重的同学,阳气弱的还是离它们远一点比较好。”   “还有宅鬼。它们是一种喜欢宅在家里的鬼魂,但也不会和活人抢房子,只会找长期没有人居住的老房子居住。所以在进入这种老房子的时候,最好敲几下门,好让宅鬼们避一避,免得吓到它们。”   冯又芸瞬间明白过来道:“所以我们是碰到宅鬼了?”   “对。”固慈已经来到了磐宁公馆,道,“宅鬼是比较温和的鬼,一般情况下都不会伤害人类。”   “可这和柳树有什么关系?”   “因为柳树聚阴。”固慈落在地上,右手中垂下长长的锁链。   他一步一步朝不远处那辆未熄火的车走去,同时轻声道:“宅鬼们在没有房子住的时候,就会住在柳树上,而靠近柳树的老房子,更是它们最爱的东西。”   磐宁公馆之前就有很多无人居住的老房子,还有柳树,所以会吸引宅鬼不奇怪。   冯又芸他们已经通过直播画面,发现固慈来到了他们的车附近,差点激动哭了。   但看着固慈手中的锁链,两人聪明地没有开口大呼小叫,只高高提着心。   到这时候,他们已经猜到了点什么。   可能那个宅鬼,此刻就在他们身边。   只是现在他们把手机拿的很近,所以画面里只有他们两人的脸,看不到车里其他地方的画面。   观众们也猜到了这个可能,纷纷发弹幕让他们把手机举高一点,看看车里有没有别的东西。   固慈已经换了新设备,如果真的有鬼,那他们是可以看到的!   冯又芸很害怕,但又有点好奇。   鲍杰也是差不多的心思,于是两人相视一眼,然后缓缓地将手机拿远,将周围更多的空间纳入镜头范围。   就在镜头扫射到后座中央的时候,黑暗中忽然出现一张惨白的脸,且直直地朝他们的方向放大贴近!   “啊啊啊啊啊!!!”冯又芸直接把手机扔远,和鲍杰两人抱头尖叫。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被吓得不轻。   不少人即便有所准备,也还是没忍住把手机扔了出去。   而就在他们尖叫出声的那一瞬,固慈已经倏然抬手,长长的锁链穿过车窗,准确无误地将里面的小鬼束缚住。   再一拽,小鬼便被锁链捆着从车里扯出来,摔到了固慈面前。   直播镜头自动对焦,众人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个穿着粉色碎花裙子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六岁左右,梳着两个丸子头,丸子头上还有两个可爱的花朵发圈。   显然,她生前肯定是个很受宠爱的孩子。   只是此刻的她却被锁链束缚着,难以挣扎。   女孩吭哧吭哧扭动了一会,确认自己挣脱不开后,才抬起头,用黑洞洞的双眼看向固慈。   固慈一眼就看出来她是个没多少道行的小鬼,也不是厉鬼,看着像是个枉死的可怜小孩。   难怪小猫咪都不怕她。   只是这样弱小的小鬼,是怎么让冯又芸他们俩印堂发黑的?   固慈蹲下来,温声道:“你好小朋友。”   小女孩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然后嘴一瘪,“哇”地一声哭出来,边哭边凄惨地喊“妈妈”!   车里的两人此刻也终于敢从车上下来,绕了个大圈跑到固慈身后,这才觉得安全了。   “小慈,她就是宅鬼啊?”冯又芸看着手机里的直播画面,又看看固慈的前方,空无一物。   固慈嗯了一声。   他看着小孩哭的这么凄惨,忙柔声哄道:“乖孩子,别怕,哥哥带你去投胎好不好?”   小女孩依旧嗷嗷大哭,完全听不进他的话,只一味地叫妈妈。   “小慈,这怎么办啊?”冯又芸看的不忍,“她吃不吃小零食什么的?我这里有巧克力。”   她从衣兜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固慈。   固慈接过来,朝小孩子晃了晃道:“来,吃巧克力。”   小女孩的哭声不止,但却一直没眼泪,光打雷不下雨。   现在闻着那股甜滋滋的味道,小朋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渐渐也忘了哭。   她全身都被裹成了粽子,所以只能一扭一扭地朝固慈这边拱过来。   固慈笑眯眯地看着她,还贴心地用鬼火将巧克力烧化,待它融化再凝固,就变成鬼魂也能吃的东西了。   小女孩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固慈便伸手道:“张嘴。”   小孩当即张开嘴。   固慈把巧克力喂给她,她当即满足地眯起眼,躺在地上也不哭了,脚丫子也快乐地摇啊摇。   【救命,我居然觉得她还挺可爱。(捂脸)】   【呜呜呜好小的小朋友,还是个被欺负了就喊妈妈,吃到巧克力就心满意足的孩子,怎么就死了呢?】   【天呐,谁懂小慈刚才那一句“张嘴”!真的又温柔又强势,我听完都差点没忍住乖乖张嘴呜呜。】   冯又芸透过直播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是一软。   她下意识朝自己老公看去,发现他看向小女孩的眼神也格外温柔,跟看自己女儿似的。   想到之前老公总说想要个小棉袄,她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唇角溢出点笑意。   她例假推迟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棉袄来了。   就在大家以为固慈接下来就要带着小宅鬼离开的时候,变故突生。   只见另一道金色锁链从固慈掌心迸出,朝他自己身后击去。   他身后此刻只站着冯又芸和鲍杰两个人。   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锁链就直接穿过鲍杰的身体,将一道虚影打出去,又趁势捆住那道虚影拽回到固慈面前,砰地一下,摔在了小宅鬼身边。   小宅鬼愣了下,而后再次嗷呜哭出声。   她奋力蛄蛹着朝那道虚影过去,嘴里哭喊道:“妈妈!呜呜呜呜妈妈!”   固慈站起身。   地上两个被五花大绑的虚影终于凑到了一起,大家这才看清刚刚的虚影是什么。   那居然是个女鬼,一个年轻漂亮,眉目温和的女鬼!   她现在也动不了,见小宅鬼凑过来,她当即柔声安慰道:“宝宝不怕,妈妈没事。” 第41章   小女孩靠在妈妈身边哭的凄惨, 女人柔声安慰着,又抬眼看向固慈, 好声好气地乞求道:“阴差大人,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孩子好不好?”   这种发展是谁都没想到的,尤其是在第一现场的冯又芸。   她在固慈攻击鲍杰的时候就吓傻了,然后不等她反应,鲍杰就软软地朝地上倒了下去。   她连忙扶住,但男人比她重,直接把她压下去,两人就都坐倒在了地上。   “老公你没事吧?怎么样了?”冯又芸紧张地摸了摸男人的脸。   鲍杰迷迷糊糊地晃了晃头,眼神里满是茫然。   冯又芸手里拿着手机,此刻听到直播间里传出陌生女人的声音,便下意识朝屏幕看了眼。   然后她就看到在固慈面前不远处, 一个长相漂亮的女鬼正倒在地上,被锁链捆的严严实实,神色悲戚地向固慈求饶。   “芸芸,我这是怎么了?”鲍杰终于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绪,迷茫道, “咱俩刚不还在车里吗?”   冯又芸想着丈夫刚才看向小女孩时那慈祥的眼神, 顿时猜到了事情经过。   她忙又仔细检查自己丈夫的身体,紧张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点头晕, 身上也没力气。”鲍杰道。   冯又芸便道:“刚才你应该是被那个女鬼附身了,然后小慈把她抓出来了。”   鲍杰一悚:“附身?!”   “可能是, 就她。”冯又芸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他们两人的声音很小,但正在求饶的女鬼听到了。   听到他们谈论自己,好像还能看到自己,女鬼就朝冯又芸他们看了眼。   于是冯又芸夫妻俩, 连带着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就都感觉好像被女鬼死死注视着,吓得好险没叫出声来。   固慈也看向冯又芸他们,说:“没事,她是在你们准备下车的时候附身的,就一会没关系。”   小夫妻俩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女鬼也重新看向固慈,好声好气地求道:“阴差大人,您能先放开我的手吗?我想抱抱小屏。”   小屏是她的女儿,此刻头埋在她胸口,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固慈眼里金光闪过,看出她们母女俩身上并没有冤孽,这就说明她们没有害过人,但她们又背负着巨大的怨念,应该是被人害死的。   固慈收回锁链,直接把她们都放开了。   女人当即抱住女儿,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哄道:“乖宝宝,妈妈在呢,妈妈没事。”   小屏在妈妈温柔的安抚中,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但仍一抽一抽地抽泣着,流了一脸的血泪。   女人轻轻把她脸上的血泪擦掉,动作温柔又慈爱。   直播镜头尽职尽责地变换着角度,把两只鬼魂的样子完完整整地展示在观众眼前。   【天呢,我怎么又难过又害怕的。】   【小屏哭的好渗人啊,那黑洞洞的瞳孔和一脸的血泪,简直就是恐怖片写实。但好奇怪,我居然还觉得她有点可怜,心里酸酸的。】   【我也是!尤其是听到她的哭声,明明听着很尖利可怕,可我就是好心酸好心疼。】   【所以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啊?为什么会母女两个一起?而且为什么在人家新房里闹腾?】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隔着网线都能感受到的情绪,在现场的两位活人自然更是感受深切。   冯又芸和鲍杰两人早就泣不成声,甚至都忘了要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来。   固慈看看已经被哄好的小屏,又看向身后的两个活人,无奈叹气。   他抬手朝冯又芸夫妻俩隔空点了一下,两点金光没入他们眉心,正哭的止不住的两人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擦了泪,看看彼此,又朝固慈看去。   “我们这是怎么了小慈?”冯又芸哽咽着问。   “地上凉,你俩先起来。”固慈道。   见两人站起身,他才继续道:“小朋友怨气重,临死的时候应该受了很大委屈,很大可能是哭着死的,所以她的力量大多集中在眼泪上,只要哭就能影响到你们。”   说罢,他又看向地上的母女,直白道:“跟我回去投胎吧。”   小屏窝在妈妈怀里,许是哭累了,此刻正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女人仰头看固慈,苦笑道:“大人,我是宅煞。”   固慈愣了下。   “什么是宅煞啊?”鲍杰小声问道。   他们小夫妻俩已经缓过来了,但仍紧紧抱在一起。   可都这样了,他们居然还不忘打听呢。   也难怪他们会喜欢看固慈的直播,可见是真的喜欢研究灵异事件。   固慈对待人类和无过的鬼魂都很耐心,况且他现在也没在工作,小屏母女也不是他的工作对象,所以他也不赶时间,耐心十足地给众人科普。   “煞气是一种会影响人类运势的东西,风水师们总结了十二种煞气。有什么路煞、反弓煞之类的,一般指的都是建筑物的影响。”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以鬼怪为锚点的煞气,比如红白撞煞,就是人类和鬼魂的红白喜事赶在一起,再比如宅煞,就是怨气重的鬼魂被困在死地无法离开。”   冯又芸道:“所以她是被困在这里了?这是不是就是地缚灵啊?”   “对。”固慈点头,又看向女鬼问道:“你为什么会变成宅煞?”   女鬼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愤怒和悲伤,咬牙道:“说来话长,我是被人利用了。”   今晚天气很冷,固慈和两只鬼魂没事,但两个活人已经冻的脸都红了。   而女鬼这个样子,应该是有故事的,一直站在这也不像样。   而且固慈本来也要去冯又芸他们家除阴气,便道:“我们要不先去你们家再说?”   “好的好的。”冯又芸和鲍杰两人现在自然不怕了,忙领着固慈他们去了自己的新房。   新房在八楼,因为已经正式搬进来了,所以家里已经有不少生活痕迹。   只是他们也没正经住上几天,总遇到家里东西莫名移动位置,食物腐烂很快之类的怪事,便又去了父母家暂住。   “小慈你先坐,是喝茶还是喝饮料?”冯又芸一进门就开始张罗。   鲍杰也看着固慈身边的虚空,道:“还有这两位,要不要喝点什么?我们还有零食,小朋友吃不吃?”   固慈:“......”   他抬手指了指沙发的方向,道:“她们在那。”   鲍杰“哦”了一声,然后看向沙发那边又问了一句。   女人刚刚的愤怒和悲伤已经被压了下去,此刻她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温声道:“谢谢,不用麻烦了。”   “她说不用麻烦了。”固慈给传了下话,又觉得这样不方便,就道:“你们害怕吗,如果不怕的话我现在给你们开天眼,能持续一个小时左右。”   鲍杰和冯又芸当即激动起来,连连说自己不怕。   固慈便给他们开了,两人当即朝沙发上看去,然后热情地过去和女人打招呼。   女人也温柔笑道:“你们好,我叫葛盼。之前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两人当即摆手:“没事没事,我们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三人的交谈声中,小屏也被吵醒了,抬起小手揉眼睛,迷迷糊糊叫“妈妈”。   葛盼便柔声道:“宝宝,快和哥哥姐姐问好。”   “哥哥姐姐好。”小朋友腼腆地打了招呼。   夫妻俩心都软了,当即又是好一阵夸,说小朋友好可爱呀,要不要吃小零食啊?   说着,他们便已经开始忙着到处找吃的喝的,一股脑都摆到茶几上,还不忘招呼固慈也赶紧过去坐。   固慈坐到沙发上,随手施了个术法,这样小屏母女俩也能吃上喝上。   他给小朋友拿了个棒棒糖,又拿起一罐可乐打开自己喝了一口,之后就左看看右瞧瞧,有种来别人家做客的感觉,还挺新奇。   “这几天我们不住这里,家里也没什么菜了,要不咱们点个火锅吃?”冯又芸不好意思道。   鲍杰道:“我现在去买点菜吧,小区超市应该还开着。”   “不用不用,我们都不饿。”葛盼急忙劝道。   三人你来我往的还寒暄上了,固慈看着颇为新奇。   而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都心情复杂。   【说真的,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谁不是呢?而且还真别说,在灯光下一看,小屏除了眼睛有点吓人之外,长得还真可爱。五官都随她妈妈了,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大美女。】   【可惜她长不大了,唉。】   【所以小慈啊!我的宝!你别在那东张西望的了,赶紧帮帮她们啊!】   固慈一直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等另外那两人一鬼寒暄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对葛盼道:“我感觉这整栋楼都有你们的气息,为什么你们独独要闹腾他们俩?”   葛盼叹了口气,说:“也不是闹腾,是小屏喜欢鲍杰。”   “我?”鲍杰一愣。   几人看看他,又看向正乖乖吃棒棒糖的小姑娘。   葛盼点头,对鲍杰道:“我给你买过很多玩具,只是我死的时候你还在你妈妈肚子里,咱们都没来得及见一面。”   鲍杰呆了呆。   他仔细盯着葛盼打量了一会,忽然瞪大了眼睛,道:“等会,你是我表姨?!”   “嗯。”葛盼笑道,“没想到还有机会能见到你,还看到你娶了这么漂亮的妻子,我真为你们开心。”   固慈听得一愣一愣的。   冯又芸也惊呆了,忙道:“等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表姨?”   “还记得我跟你说我姥姥有个亲哥吗?”鲍杰道。   冯又芸点点头:“是年轻时候矿场出事故,意外去世的那位?”   葛盼接过话道:“那是我父亲。”   “那你怎么姓葛?”冯又芸不解,她记得姥姥是姓王的来着。   葛盼道:“我随的我妈妈的姓。”   “这样啊。”冯又芸算了算,然后迟疑道:“所以,我们需要叫小屏表姐?”   “可以这么说。不过她这么小,还是让她叫你们哥哥嫂子吧。”   葛盼笑过,又轻叹了口气道:“我嫁人之后就一直住在这边的筒子楼里,后来也死在这里,一直没能离开。”   不过那时候她们在这里有自己的家,家被拆除后还有柳树。   可等这边建起高楼大厦后,她和小屏就没地方住了,只能先暂时在还没卖出去的空屋子里生活。   但这里的房子卖的很快,她们能生活的地方越来越少。   冯又芸他们夫妻俩的房子是这栋楼里剩的最后一间房,没想到也卖了出去。   “本来我是想带着小屏去楼道里住的,但却在这里看到了堂妹,也就是你妈妈。”葛盼对着鲍杰道,“我这才知道你居然是她的儿子。”   “也是我多嘴。”她无奈道,“我和小屏说了你是她哥哥。她就很开心,想和你一起玩。”   鲍杰恍然道:“所以她跟着我回家了是不是?”   他和冯又芸在搬进来之前,是住在另外的出租房里的,而他们收拾好的锅被拿出来也是在那个出租屋里。   葛盼颔首道:“对,我被困在这附近不能离开太远,但小屏可以,我经常担心她跑远了会迷路,不过她知道我会担心,也没有跑远过。遇到你之后她却很开心,就跟着你去玩了,我也没办法去找她。”   “她那天晚上回来之后跟我说,你们第二天就要搬进来,她特别开心。”   冯又芸和鲍杰都不由得心软。   冯又芸揉了揉小朋友的头,柔声问道:“那小屏可不可以告诉姐姐,为什么要把锅拿出来呀?”   “是猫猫。”小屏奶声奶气地说,“猫猫们想在里面睡觉,但是拿不动,我帮猫猫。”   几个大人怎么都没想到是这种理由,一时间哭笑不得。   “那后来拆开胶带也是为了拿锅?”   “嗯嗯。”小屏点头,又怯生生地说:“但是我好像做错事了,姐姐你很生气,我害怕,就跑掉了。”   当时冯又芸是教育了小猫一会,没想到两个逆子没怕,小表妹却被吓跑了。   冯又芸脸一红,不好意思道:“那什么,姐姐不是凶你,是凶小猫呢。”   “小猫很可爱。”小屏抓住她的手,期待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带小猫猫过来呀,我想和猫猫玩。”   “明天,姐姐明天就带小猫过来陪你玩。”冯又芸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鲍杰也道:“那反正我们这家也有空房间,表姨你以后就带小屏和我们一起住吧。”   “对。”冯又芸也一点没介意,“人多热闹嘛。”   固慈听了半天,眼看着几人越聊越离谱,连忙道:“等等,我想说句话。”   几人这才看向他。   固慈声音温柔,说出口的话却很无情:“人鬼殊途,你们不能一起生活。”   小夫妻俩都很遗憾,小屏仰头看妈妈,小声道:“妈妈,我想和哥哥姐姐在一起。”   葛盼哄道:“宝宝,咱们不能一直当鬼魂。而且你这么小,还没看过这个世界,妈妈希望你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要再遇上像我这么没用的妈妈。”   “妈妈很好。”小姑娘抱住妈妈的脖子,“小屏就要妈妈。”   葛盼眼睛微红,笑道:“好,妈妈也要和小屏在一起。”   “不要难过。”固慈像个慈和的长辈一样,温声劝慰道:“你没有冲动伤人,更没有背上人命,可以和小屏可以继续在地府生活。等阴寿结束,说不定你们还可以一起投胎。所以你的选择很理智,做的很好。”   “真的吗?”葛盼激动道,“我当时本来是差点失控了的,但小屏一直哭着喊我,我就冷静下来了。”   她看着女儿,庆幸道:“还好,还好我没冲动。”   冯又芸问道:“那表姨你为什么会失控啊?”   葛盼似乎回忆起了之前的事,本来温柔平静的表情也微微狰狞了些:“因为当时我发现小屏被人害死了。”   固慈:“和害你变成宅煞的是同一个人吗?”   刚才光顾着说话,大家都差点忘了这一茬。   听固慈问出来,冯又芸夫妻俩以及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都竖起耳朵。   “是同一个人。”葛盼阴沉道:“是小屏的爸爸叫苏广睿,他就是个畜生。”   小屏感受到她的怒火,用小手摸了摸她的脸。   葛盼握住女儿的手,静了静心,才开口道:“我们是大学同学,大学时期恋爱,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   “我们都是从乡下来的,想在大城市打拼很困难。但我们当时年轻,有冲劲,于是就用大学里存下来的奖学金创业。”   “一开始我们在工地卖盒饭,因为我手艺不错,他又能说会道,所以生意很红火。之后外卖开始盛行,我们就也接外卖的单子,挣得就更多了。”   “而且因为我们当时就在工地旁边租房子,所以苏广睿和当时的包工头以及项目经理之类的都搭上了关系,就开始自己承包项目。我大学是学投资的,手里的钱多了,投资的回报也更多,于是渐渐也攒下了不少家底。”   “当时苏广睿通过其他渠道,知道政府会对这边的老城区进行改造,于是我们就在这里的筒子楼买了相邻的两间房,打通变成了两居室。”   “当时那几年是我们的资产快速膨胀的时候,手里有不少存款,所以养孩子也不难。于是我们商量过后,我就彻底休息下来备孕,很快也真的怀了小屏。”   观众们听到这就明白了。   【懂了,后面就是负心汉和糟糠之妻的故事了。】   【所以漂亮姐姐到底为什么死了啊?听这意思也不是自杀吧?】   【还有小屏宝宝,这么乖的小孩又是怎么没的啊!】   冯又芸也和大家一个想法,气道:“所以是不是那个狗东西忘恩负义,把你们害死了啊?那他现在在干什么,不会还过得有滋有味的吧?那我真的气死!”   葛盼嘲讽一笑,说:“谁知道呢,反正我死的时候,他正倒大霉呢。”   “真的!快说来听听!”冯又芸顿时开心了。   葛盼道:“小屏五岁的时候,苏广睿被一群人带着染上了赌瘾。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他就已经把家产败了个精光,甚至负债几百万。”   她说起这事并不觉得生气,只觉得好笑。   大家都没想到会是这样,忙催问后续。   “我从来没有彻底把一切交给他,所以我从决定备孕开始,就在悄悄存钱了,并且把钱都放在了小屏的成长基金里,等她以后上大学开始,每月就都能拿到五千块钱的返利。”   【干的漂亮啊姐妹!绝对不能盲目信任别人!】   【给孩子存成长基金,这个真的可以诶,学废了学废了。】   “在他染上赌瘾之后,我就知道我这一步走的有多正确。我知道不能再让他这么耽误我和小屏,就提出了离婚。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葛盼道,“只是我还是低估了赌徒的疯狂。”   她眸色沉凝:“他嘴上痛哭流涕地跟我道歉,也答应跟我离婚,甚至我们都去了民政局提交了申请。”   “在一个月的冷静期里,他表现的特别好,似乎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好丈夫,好爸爸。但我不信他,赌瘾和毒瘾是这世界上最难戒掉的东西,所以我一直没有动摇过,始终坚定要和他离婚。”   “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东山再起,把我做成祭品!”   祭品?!   众人哗然。   固慈却恍然大悟。   “难怪了。”他说,“我就说你好好一个鬼魂,也没杀人放火,最大的执念也只是女儿,怎么可能变成宅煞。”   葛盼点头道:“没错。我死的很突然,就好像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一醒,我就已经变成鬼魂了。”   她回忆道:“我当时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魂魄被符纸钉在供桌上,供桌下是我的尸体。我看到苏广睿对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点头哈腰,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个拂尘,虽然带着斗篷的帽子看不清脸,但我猜对方可能是个道士。”   “那个道士见我醒了就开始念咒,我很痛苦,灵魂像是被撕扯,而我的尸体也烧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捧骨灰,我也渐渐不再那么疼了。”   “那个道士让苏广睿把我的骨灰混进水泥里,刷在了墙上。那之后,我就离不开这里了。”   即便后来老房子被推倒重建,但因为负责工程的是苏广睿,所以他刻意让人将带有她骨灰的那些墙体粉碎,深埋在了地底,让她再也无法离开。   “果然是献祭。”固慈蹙眉道,“他是在偷你的运势。”   “是啊。”葛盼冷笑道,“如果他能好好对待小屏,我也愿意用我的运势帮他,毕竟他过得好,小屏也能过得更好。可他却......”   她低头看小屏,女儿正仰头看着她。   小姑娘黑洞洞的眼球没有一丝眼白,但仔细看去,其实可以发现她的眼球不是黑色,而是极其浓重的红色,红到发黑。   葛盼心疼地抱住女儿,声音微哑道:“我死的时候小屏才五岁多,但她很聪明,也记事,她知道我是在老房子里忽然消失不见的,也能在老房子里感受到我,于是她虽然被苏广睿带去了市区里的新房住,但一有机会就会偷跑过来。”   “她虽然看不到我,但还是会和我说很多话,说爸爸总是喝酒,然后带着不同的阿姨回家,而且一喝酒爸爸就骂她凶她,那些阿姨也总是吓唬她,还不给她饭吃,不让她上学。”   葛盼说着,不由得哽咽:“我想过不管不顾挣脱束缚去杀了那个王八蛋,但路过的游魂跟我说过,父母做的孽会落在孩子身上,如果我变成厉鬼杀人,那小屏也会受我影响。”   “我只能按捺下来,想着等小屏长大就好了,她那么聪明机灵,肯定能过得很好,肯定能摆脱那个人渣。”   “可我没想到就在她六岁生日那一天,我居然等来了她的魂魄!”   小朋友时隔大半年终于见到妈妈,开心的不得了,但葛盼却差点被气到厉鬼化,是孩子的哭声唤回了她的理智。   “后来小屏告诉我,是苏广睿又喝多了酒,把她赶去阳台上罚站。那时候是冬天,小屏在外面被冻到高烧,神志不清的她只能难受的一直哭着喊妈妈。”   葛盼眼里滑下血泪,痛苦道:“然后那个畜生就被孩子哭烦了,冲出来把小屏放到阳台的栏杆上,跟她说再哭就把她推下去。”   本就高烧神志不清的孩子,哪里能站得稳,没两秒就踉跄着朝后摔了下去。   十多层高的楼,小小的身体在地上炸开,浓黑的血浸满了她的眼眶,又顺颊而下......   或许是心虚,又或许是别的,总之苏广睿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推倒老房子,将葛盼骨灰所在的墙体粉碎垫在地基下,也都是他安排自己的工程队干的,他自己一次面都没露。   “去他妈的这个畜生!”鲍杰气的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整死他!”   “你冷静一下。”冯又芸忙安抚他。   “我怎么冷静?!”鲍杰气的眼睛都红了,“你们知道那个畜生是怎么跟我妈和我姥姥交代的吗?”   葛盼的父母在矿场事故中身亡,所以她小时候就是吃百家饭,上学的时候每年都会在鲍杰姥姥家待几个月,和鲍杰他妈妈关系很好。   而葛盼也很有出息,自己考到了西桐市。   因为和鲍杰姥姥最亲,所以她大学寒暑假放假都是去他们家。   只是后来她大学毕业,忙着工作,又结婚生子,渐渐回去的就少了,但也一直有联系。   就在葛盼死的那段时间,鲍杰的姥姥和妈妈联系不上她,都很担心,便打电话问苏广睿。   苏广睿一直以来在大家心里的形象就是彬彬有礼,葛盼对家里又向来报喜不报忧,所以苏广睿说葛盼带着孩子去国外游学,国内手机号不能用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怀疑。   就那样过了两三个月,到了小屏的生日,鲍杰的姥姥便想来一起过生日。   结果苏广睿一直推脱,姥姥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悄悄过来找人。   然后姥姥就被苏广睿带去了墓地,他指着并排在一起的两个墓碑,哭着说其实葛盼和孩子在去国外研学的时候就飞机出事死了,是他担心姥姥受不了才一直没说。   姥姥毕竟没有多少文化,大悲之下又被他忽悠,一点都没怀疑。   她也不敢告诉鲍杰的妈妈,因为对方当时正怀着鲍杰。   于是等到鲍杰出生、满月,鲍杰的妈妈一直没等来葛盼,心里越来越不安,姥姥这才告诉她说葛盼和小屏都死了。   鲍杰的妈妈在哭过一场后,就感觉这件事有问题。   猜测会不会是什么的杀妻骗保,或者小三搞事什么的。   只是她们当时生活在小镇子里,来了西桐市都是苏广睿的地盘,她们即便有疑惑也无处可查。   鲍杰的妈妈也没办法,又想着如果能距离葛盼和小屏近一点也好,万一能查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于是他们便举家搬来了西桐市,甚至在鲍杰小的时候,姥姥和妈妈还带他来这边缅怀过,这也是他知道这片曾经有柳树的原因。   而现在鲍杰和冯又芸之所以买这个房子,除了便宜之外,也有个原因是他爸妈想着葛盼之前就住这一片,算是圆了念想。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事实真相远比鲍杰妈妈想的更可怖、更残忍。   听完鲍杰的话,屋子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就连弹幕都静了一瞬,而后猛然爆发。   【我草啊我真的气死了!这他妈是什么品种的人渣啊啊啊!】   【你付哥人靓钱多】:气死爷了。叫什么苏广睿是吧?这是你自找的,看老子两分钟不把你查个底掉!   【我丢是付哥!您老居然也在!快查快查!这种人渣杀人犯就该曝光他!】   【还有那个什么道士,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抓起来!狠狠判!】   固慈听完这些,心里也很不爽。   但苏广睿是活人,他犯罪也算阳间的事。   固慈一个小阴差真的不太好插手,不然直接生死簿查一下,虽说不能像判官们那样看到具体生平,但也能看个大概,定一下对方的位置和罪行也是没问题的。   手机忽然震了震。   固慈第一想法就是八爷又来任务了,结果点开之后却是个陌生号。   陌生号发来的是一个文档,名字是【命鬼案卷宗】。   接着,陌生号又发了条消息:【你现在是半个阴阳司员工,插手阳间的事不算你违规。】   虽然只是文字,但固慈瞬间就知道这是谁了,回道:【好的,谚世。】   发完后他没忍住点开直播间看了眼。   谚世说他可以插手阳间的事,是不是知道他想查苏广睿了?   那是不是说明,谚世也在看他直播?   谚司长财大气粗的,来直播间好意思不刷点礼物么?   直播界面上确实有不少礼物特效,但都是普通观众,没有一个像是谚世本人。   固慈本来是找谚世的,但却看到了付忘川发的弹幕。   于是,他便道:“付哥,你在吗?”   付忘川的连麦申请当即弹了出来,固慈接起。   “小慈。”付忘川脸很臭,显然被气的不轻。   他也不废话,直接道:“我查到那王八蛋的信息了,你知道他多恶心吗?”   固慈开了屏幕开放权限,所以一旁坐着的两人两鬼都能看到,闻言全都坐直了。   固慈也蹙眉道:“他干什么了?”   “他现在居然还开直播卖货,还就在咱们这个平台!”   付忘川说着就更气了:“他还一直立的什么挚爱亡妻,为亡妻终身不娶之类的痴情人设,还有很多人吃这一套,真恶心死我了!”   【等会,付哥说的这个我怎么越听越耳熟?】   【那个叫“苏老师挚爱亡妻”的男的!咱们平台中老年带货区排前几的主播。】   【我靠,姓苏!苏广睿也姓苏!就是他了吧,我之前还从他那买过即食酸辣粉!】   【中老年妇女之友呵呵,评论区全是一群被哄上头的大姨大妈,疯狂给他花钱。】   【哇姐妹们,他现在居然就在直播诶!】   付忘川看到最后这条弹幕,忙道:“小慈咱们去看看那个畜生。”   “这......”固慈看向葛盼母女俩。   小屏似乎懂了什么,往妈妈怀里缩了缩。   葛盼幽深的目光落在直播屏幕上,唇角缓缓牵起道:“去看看吧小慈,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挚爱亡妻的。” 第42章   固慈本来还担心葛盼会情绪激动, 或者不想见到苏广睿。   现在得到对方的应允,他便也不担心了, 立刻开了个小屏,顺着链接找到了苏广睿的直播间。   屏幕里,儒雅的中年男人面容清瘦,头发打理的很整齐,穿着白色衬衣戴着领带,身后的直播背景是摆满了名著的书架。   在他面前的桌上,则摆着一堆瓶瓶罐罐,每一个的瓶身都做的很精致。   “欢迎新进来的朋友们。”苏广睿扶了扶眼镜,笑道,“我是上了什么推荐了吗?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观众朋友?”   他直播间里本来有好几万的粉丝,现在人数直接翻了十几倍。   固慈看向葛盼, 本来想问她确认一下,但见对方阴沉的脸色和满溢着仇恨的双眼,固慈便也有了答案。   是他没错了。   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屏也紧紧攥着妈妈的袖子,漆黑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里的男人,阴气四溢。   屏幕里, 苏广睿似乎还很开心于直播间里忽然多了这么多观众。   “我卖的是我们工厂自己做的化妆品, 可以美容养颜,尤其是这个祛纹膏。”他拿起一个小罐子展示给大家看, “保证用一次见效,十次消除皱纹, 用一个月可以让你年轻十岁!”   随着他的介绍,弹幕也滚动起来,很多名为“家和万事兴”,“岁岁平安”之类的网友们纷纷发出一长串一长串的消息。   【给苏老师的产品点赞, 我用过一次就真的见效了。现在已经用了三个月,和儿子走在街上都有人说我是他姐姐。】   【苏老师的产品绝对是这个(大拇指),之前买过的祛疤膏就很好用,我的陈年胎记都被消除掉了,现在这个祛纹膏肯定也有这种神奇的功效,马上买来试试。】   【好人有好报。苏老师平时就致力于公益事业,这才能做出这么好的产品,还能让我们容光焕发。真是值得信赖的好主播。】   随着这些弹幕的滚动,一条条购买提示也不断弹出。   跟着固慈一起过来的观众们都看呆了。   【我丢,这购买力有点牛了哇。】   【是真的还是托啊?这一长串一长串的弹幕真的有人看吗?】   【我爸妈发弹幕就是这么一长串的发,要么就是一堆大拇指,或者鼓掌啥的。】   男人看着后台不断增加的消费数据,脸上笑意更甚,道:“感谢各位朋友们的支持,苏老师只做良心产品,童叟无欺。”   “真能吹。”冯又芸撇嘴,心里很不爽。   凭什么他在那住着大房子,吃好喝好,还赚大钱,葛盼和小屏却在这受苦遭罪?   “有没有什么办法弄他啊?”付忘川气道,“直接封了他真是一点都不解气。”   “我看就直接去暴打他一顿。”冯又芸道。   鲍杰又道:“他可是害死了我姨和小屏两条性命,打他一顿真解不了气。”   固慈的视线落在苏广睿手上。   对方此刻已经拧开了那个祛纹膏的盖子,然后暗示意味满满地在乳白色的膏体上轻轻碾动,弹幕滚动的更快了,大多都是一排排的大拇指或者一些微笑、脸红之类的表情,无声胜有声。   但固慈注意的却不是这些,他眉心微蹙,细细分辨。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药膏不太对劲,虽然没有阴气,但仍然有种不好的气息。   可隔着屏幕他也没办法闻到摸到,所以不能确定那是什么。   “怎么了小慈?”付忘川注意到他的异样。   固慈道:“那个药膏不对劲。”   “什么?”付忘川当即更生气了,“不会有毒吧?他这是想拉着我家平台一起死是不是?”   “倒不是毒。”固慈为难道,“我要拿过来看看才知道。”   “那我买几个吧,如果有问题,正好留着作证据。”付忘川道。   在他们商量着买药膏的时候,苏广睿也注意到了弹幕的异样。   他给自己定的受众群体就是中老年妇女,但刚刚一下涌进来的十多万观众,一看就都是年轻人。   本来他还以为是年轻人们是好奇,或者是想看热闹才点进来,可那些弹幕的内容,越看越让他心惊。   【还跟这撩老太太呢?您的亡妻可死不瞑目呢。】   【好一个善良正义又深情的苏老师,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您下半辈子不婚不育真是为了亡妻和孩子呢,殊不知您外面彩旗飘飘漂亮大姨前仆后继呵呵。】   【最近还赌吗苏老师?赚这点亏心钱够你挥霍的吗?】   这些弹幕看起来乱七八糟,但却每一句都戳在他敏感的神经上。   亡妻死不瞑目、睡_粉、赌博......   每一条都是他藏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可现在却被这些网络上的陌生人说了出来。   是谁?   谁要害他?   他第一反应就是有竞争对手想要搞他,毕竟他现在直播数据好,引得不少人眼红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网络都还没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更不会有人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   现在有人查,也顶多就是查到他这些年有很多床伴,但他总要纾解欲望吧?   至于杀人献祭之类的事,人类就更不可能查到了。   而且即便知道了又怎么样?   他背后可是有那位撑着,总归是不会出事的。   于是他镇定下来,直接忽视那些弹幕,继续带货。   他这个月的任务是卖出一千瓶“祛纹膏”,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完成任务了。   观众们都被他这强大的心理素质给震惊到了。   难怪是他敢杀妻杀女,果然是个狠人。   “小慈。”葛盼忽然开口道,“我可以和他连麦吗?”   她在这栋网红公寓里也游荡了有一段时间,见过不少人直播,所以理所当然地知道“连麦”之类的新词。   “如果他接的话,可以。”固慈答应下来,又道:“不过我想先问他几个问题。”   “好。”   “那小慈你连麦吧,我先挂了。”付忘川道。   固慈应了声,然后就用自己的号给苏广睿刷了一个礼炮,用特效发言框道:【您好,我是阴府科普主播固慈,可以连麦吗?】   苏广睿直播这么久,也不是没有上头的粉丝给他刷礼炮,所以他看到礼炮也并不多惊讶。   他没听说过固慈,但听对方说什么阴府科普,不由得来了点兴趣。   而且他点开固慈头像看了眼,粉丝数是他的几十倍。   看来刚刚进来的那群年轻粉丝,就是这位叫固慈的主播带来的流量。   想到自己说不定能趁机再多圈一点粉,苏广睿没多犹豫就发起了连麦申请。   固慈看了眼身侧,葛盼抱着女儿稍稍坐远了一些,显然不想一开始就入镜。   冯又芸和鲍杰坐在固慈另一侧,因为怕控制不住表情,所以也没有入镜。   因而固慈接起视频之后,苏广睿看到的就是小阴差一张嫩生生的苍白小脸。   苏广睿的视线从固慈脸上划过,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背景。   看着像是新房,有很多红色的喜字和装饰。   但光看背景,就感觉并不是多么奢侈的装修,所以这小主播虽然粉丝量大,但估计也还没赚到什么钱。   苏广睿又看了眼自己特意露出来的背景,红木的书架,满墙的书,以及一些状似不经意错落摆放着的古董摆件,价值连城。   低调奢华,且有内涵。   他先前特意找水军假装是路人,扒过自己身后这些古董,果不其然,更多的粉丝上赶着来和他私聊。   不说那些蜂拥而至的中年女性,还有许多二十出头的少女和三十多岁的少_妇,足够他挑挑拣拣。   本来看到固慈粉丝比自己多的时候,他还有点落差。   但现在看到对方过的不如自己,他顿时又放松下来,主动笑着打招呼道:“你好固慈。”   “你好。”固慈面色淡淡,语气也有些冷。   小阴差自从直播以来,一直都表现的很友好,乖乖的,偶尔还有点呆,好像很好说话。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讨厌苏广睿,以至于粉丝们都发现固慈现在看起来脾气并不多好的样子。   “你是我们平台的小主播吗?长得真可爱。”苏广睿由衷地夸了一句,然后又面带愁容地叹了口气。   他伸手拿过放在桌边的一个小相框,轻轻抚摸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妻子和乖巧可爱的女儿。   “如果我的小屏没死,其实都该比你大了。”他似乎很是悲伤。   粉丝们看的心痛不已,一个个刷起礼物安慰。   固慈好奇道:“你很爱你的女儿吗?”   苏广睿把相框放到桌上,看向固慈道:“当然爱,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爱。”   “那你想见见她吗?”固慈好似天真地问道。   苏广睿一愣。   他的粉丝们也懵了。   这是单纯的问问,还是什么?   固慈的粉丝们却都兴奋起来。   【来了来了!小阴差快搞事!】   【这句话怎么似曾相识的?是不是小慈第一次直播的时候也说过?】   【哈哈哈是付哥啊,他让小慈找荀耀,小慈就说过这话。】   苏广睿在看到“阴差”两个字的时候,心里颤了颤,不过转瞬间他就镇定下来。   阴差每天那么忙,怎么可能当主播?   也更不会主动找到他连麦,所以这应该只是固慈给他自己的人设而已。   “我当然想见她。”苏广睿叹气,“但飞机失事后我连她们母女俩的尸骨都没拿到,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说着,他还红了眼眶。   固慈就笑了,说:“那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让你见你的妻女,怎么样?”   苏广睿一愣,而后蹙起了眉,脸色不虞。   他的粉丝们也急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苏老师每天都在思念他的亡妻和孩子,你怎么还往人心口上扎刀子?快给苏老师赔礼道歉。】   【没错。亡妻和孩子就是苏老师的逆鳞,他最受不了别人拿他的妻女开玩笑了。】   【不是说现在有很多软件可以合成人脸吗?那个是不是叫AI来着?这个小主播是不是做这个的?】   苏广睿看到这条后眉眼舒展开,是AI合成啊。   他放下心,继续慈眉善目地对固慈道:“如果能让我看到妻女的脸,即便是假的,我也愿意。”   “你问吧孩子,我能回答的都回答你。”   他把一个思念妻女的痴情人形象立的实在完美,或许演的久了,连他自己都相信了吧。   固慈却无动于衷,听他答应,就道:“那咱们立个契约吧。”   “什么契约?”   “就是我问你三个问题,你都要回答我,而且不能说谎。”固慈解释道,“如果说谎,你会受到惩罚。如果你都回答完了,我就让你见你的妻女。”   苏广睿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惩罚是什么?”   “就是惩罚你说真话。”   “啊?”苏广睿没懂。   固慈故意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道:“就是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时说了假话,我提出的惩罚就绝对可以让你说真话。”   说来说去,他还是没说真正的惩罚是什么。   总归是惩罚之后,苏广睿就肯定会被逼到说真话就对了。   苏广睿被逗笑了,道:“可以是可以,但你怎么确定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总不能你一厢情愿说我是假话,我就得接受惩罚吧小朋友?”   “没关系,我们有契约啊。”固慈理所当然道,“签订好之后,契约自己就会分辨的。”   苏广睿觉得这个主播脑子多少有点不对劲,还是说对方就是单纯入戏比较深?又或者这就是对方平时的直播风格?   苏广睿脑子快速转了转。   这所谓的契约倒也不是不能签,毕竟他有时候撒谎能连自己都骗过去,何况是这个主播?   于是很快他就道:“行是行,不过我得加一条。”   “你说。”   “我也要问你三个问题,你也要如实回答我。”   固慈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   苏广睿心道他也没什么想问这个小主播的,但他看着自己直播间节节攀升的热度,觉得能多和固慈互动一会也是好的。   他不知道的是,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固慈已经双手掐诀,指尖凝出点点金光。   见苏广睿答应下来,固慈便轻声道:“那就说好了。”   “说好了。”   对方话落,固慈指尖的金光便一闪而过。   而直播间里的苏广睿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有些快。   “第一个问题。”固慈已经开口问道:“谁帮你做的献祭阵法?”   瞬间,苏广睿瞳孔紧缩,手指也紧紧攥住了胸口的衣服。   他强装镇定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固慈好心提醒道:“你回答就好了,我们是有契约的哦。”   “我不知道!”苏广睿脱口而出。   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紧紧攥住,刺骨的灼烧感让他痛呼出声,捂着心口弯下腰。   他的粉丝们都吓了一跳,慌乱不已。   固慈的粉丝们却大呼过瘾。   就该这么搞,死人渣!活该!   “你、你——”苏广睿惨白着脸,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滚落。   固慈无辜道:“这是惩罚你不说真话,等到你说了真话,惩罚就结束了。”   苏广睿到现在才明白固慈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合着不是固慈傻,是他傻才对!   他算是知道了,这个固慈根本不是普通人。   对方即便不是阴差,也肯定是玄门中人,否则不可能用出这种灵异手段,更不可能知道他之前做过的那些事。   等等,如果固慈之前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不会真的可以把葛盼和小屏找来吧?   想到这,苏广睿整个人都抖如筛糠。   他想闭紧嘴不再说话,但心脏的痛苦已经让他濒临崩溃。   如果再不说实话,他可能真的会死!   “是康安观!”苏广睿疼到无以复加,几乎是喊出声道:“是康安观的三七师傅!”   他喊完,就发现心口一轻,那股灼烧感也没了。   固慈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了。   他刚刚用的是天地契约,违反契约的人会遭受天罚。   现在苏广睿恢复了平静,那就证明他说的是实话了。   然而,在苏广睿说完那个名号之后,固慈直播间里就有一个铁粉账号发了一长串的问号。   康安观三七师兄:【???不是我请问呢?老子长这么大还没下过山,上哪给你弄阵法啊?!】   固慈没注意到这条弹幕,对刚刚缓过来一点的苏广睿道:“第二个问题。你卖的化妆品是用什么做的?”   苏广睿脸色惨白,他看着密密麻麻的弹幕,眼前阵阵晕眩。   他不想说,但也不想再承受一次刚才那样的疼痛。   于是在纠结半晌后,他还是闭了闭眼,沉声道:“尸油!” 第43章   在苏广睿说出“尸油”两个字后, 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固慈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他就说为什么那些膏体上分明没有阴气,却还是感觉诡异。   “尸、尸油?”冯又芸以为自己听错了。   观众们也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油?神油?还是食用油?】   【我听着怎么像是尸油?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苏老师说的应该是某种很神奇的药材吧, 我用了两瓶之后脸上的皱纹真的都没了,我还给我儿媳妇买了两瓶,她现在怀孕肚子上都没长妊娠纹。】   这条下面还有不少苏广睿粉丝们的附和,以及固慈粉丝们的质疑。   药膏的效果有这么多人作证,或许并不是夸大宣传,而是真实的效果。   可一般的药膏哪里能有这种效果,除非里面加入了包括尸油在内的邪性原料。   固慈见苏广睿说完后并没有被天罚,便明白他说的是实话。   心里便也想好了最后一个问题。   苏广睿现在是真怕了固慈了,但他心里又有点庆幸,幸好固慈问的都是简单的问题。   他刚才回答的也只是“尸油”两个字,等之后他完全可以狡辩, 说自己说的是“石油”、“食用油”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之不是尸油就行。   那些网友们都很好骗,他只要稍微润色一下,这生意以后就还能继续做。   而且即便固慈报了警,警察也很难找到证据, 单是化验这些药膏是不可能查出尸油成分的。   “最后一个问题。”固慈道:“详细说说你们是从哪里得到人类尸体来炼制这些药膏的?”   固慈在说到“人类尸体”四个字的时候, 苏广睿的心就彻底凉了。   完了,这回是彻底完了。   固慈竟然直接把他的后路给堵死了!   他现在根本不可能狡辩说那不是人类尸体, 而且还必须回答固慈的问题。   可如果他回答了,那就直接坐实了这些药膏就是“尸油”炼制。   而且还是人类尸体, 不是动物不是其他,偏偏就是人类!   这个固慈真是太狡诈了!   苏广睿脸色难看,一双眼死死瞪着屏幕对面的小阴差。   可到了现在,他对固慈已经不仅仅是怒气, 更多的是畏惧和心慌。   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他迟迟没开口,观众们却早就炸开了锅。   【卧槽卧槽!小慈说的是真的吗?所以刚这人渣说的真是尸油?】   【呕呕呕好恶心啊!难怪都说药膏好用,所以是“吃什么补什么”的道理吗?】   【我的天啊,所以尸体到底是哪里来的啊啊啊!】   【求这些消费者的心理阴影面积。刚不是还有说给自己怀孕的儿媳妇用的吗,这玩意不会对胎儿有影响吧?】   坐在固慈身边的两人两鬼也都被恶心到了。   冯又芸和鲍杰已经小声骂了好几句,葛盼安抚地摸着女儿的头,阴翳的视线死死盯着屏幕对面的男人。   果然,这个男人就是个自私无耻的人渣,为了他自己可以毫无底线地做任何事。   固慈也看着苏广睿,对方迟迟没开口,他也没催。   直到快二十秒的时候,苏广睿忽然痛呼一声死死捂住心口,整个人都痛到了极致。   天罚契约就是这样的,限制重重。   它会给回答者一段思考的时间,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开始作答,那契约就会惩罚回答者。   除非受罚者回答,又或者提问者再问一遍,否则这种疼痛就会一直持续。   持续疼,却保证不会让你死。   这就是天罚!   固慈很轻地“哼”了一声,很解气。   同时,他眼中金光一闪而过。   天眼开,他瞬间就看到了苏广睿身上围绕着的灰黑色浓雾,这都是孽障。   这严重程度,都快和之前那位刘医生身上的功德金光相媲美了。   苏广睿此刻疼的眼睛都花了。   这一次的痛苦远比第一次更甚,就像是为了刻意延长他的痛苦一样,心脏上的灼烧感来的突然而剧烈,让他想回答问题都张不了口,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固慈的粉丝们都知道苏广睿对自己妻女做的恶行,现在又听到对方居然炼制这种丧良心的产品卖给别人,都义愤填膺。   此刻看到他遭罪,更是一个个高呼:【痛快!小慈威武!】   苏广睿的粉丝们此刻都心乱如麻,不少人都慌了。   【苏老师你怎么了?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真的是人类尸体做出来的吧?那也太缺德了!!!】   【我都用了三罐了,之前嘴干我还涂嘴上了呕呕呕!】   还有些粉丝仍然保留着“理智”,并没有自乱阵脚,甚至还在安抚其他粉丝。   【大家先冷静一下,相信苏老师的为人,相信苏老师的产品。我们不能听别人的挑拨和一面之词。】   【对,大家稍安勿躁,相信苏老师能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固慈见对方疼的差不多了,才开口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很神奇的,在固慈开口后,苏广睿就觉得心上的灼烧感少了一些。   虽然还是比一开始那次疼,但至少能让他说得出话了。   必须回答问题。苏广睿想。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回答,这种痛苦就会一直持续着,这就是固慈说的“契约”!   如果早知道是这种惩罚,他一定不会答应契约。   他这是被固慈耍了!   对方就是刻意含糊其辞,又假装天真,骗他就范。   “我说。”苏广睿粗喘着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哑声道:“是三七道长。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尸油,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拿来一罐,让我用他教我的方法去制作这些护肤品,然后出售。”   他疼到脑子都有些晕,精神也不济。   所以虽然话说到这就算是回答完了问题,他却仍继续说道:“我其实并不指望这药膏赚钱。因为有道长帮我做的献祭阵法,所以我有源源不断的气运,即便什么都不干手里也不会缺钱。”   他把献祭阵法说的稀松平常,可这四个字却将两个无辜可怜的鬼魂困了二十多年。   听到这,冯又芸和鲍杰都气的咬牙,又心疼地看向葛盼母女。   母女俩脸色都不好看,阴气不自主地外泄。   不过有固慈在他们中间坐着,所以两只鬼魂的阴气并没有碰到两个活人。   固慈看了眼时间,然后问道:“既然不缺钱,你为什么还要卖这些东西?那个三七道长又是怎么联系你的?”   苏广睿回答完了问题,天罚已经结束了。   但因为刚刚痛的太狠,所以虽然他的身体已经没再受罚,但他的脑子却还没反应过来,仍觉得疼。   于是,他便也浑浑噩噩地继续回答问题道:“我二十多年前就认识了道长,他帮我做了阵法,之后就一直没再联系我。但他说我欠他个人情,等他再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要报答。”   “然后十年前吧,他忽然找到了我家,给了我一罐尸油和做护肤品的方法,叮嘱我一定要尽可能地把这些护肤品推广出去。”   “做生意嘛我拿手,还能赚钱,所以就自己弄了个小工厂,先是自己做,然后在大街上卖。后来我又开了网店,但效果不太好,今年我就又做了直播。”   因为老顾客一直回购,新顾客越来越多,所以出货量也越来越大,以至于他的工厂也从一开始的小作坊到现在的初具规模。   冯又芸就是在一个食品加工厂做采买的,听到这就忍不住小声对固慈道:“可出货量这么大,原材料怎么可能一直供应的上?”   那又不是普通的油,而是尸油!   要尸油,就得有尸体吧?   固慈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而后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刚刚发生,甚至还没处理完后续的“河清两案”。   几千具尸体,应该足够炼出很多油了吧?   “谚世。”固慈忽然看着屏幕道,“你在吗?”   他问的突然,也很莫名其妙。   但他的手机却震了震。   固慈忙点开,见是谚世回了他消息道:【我在。已经派人去查尸体的去处了。】   这种不用说,对方就明白的感觉很奇特。   固慈收起手机,冲屏幕点了下头表示收到。   苏广睿此刻终于缓过劲来,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太多。   想到这有可能会得罪道长,他就有点心慌,对固慈这个始作俑者,他更是愤怒和责怪多过了畏惧。   不是三个问题吗?   他都回答完了,那所谓的契约对他也不作数了。   但对固慈却不是,固慈可也是要回答他三个问题的。   “轮到我问你问题了吧?”苏广睿死死盯着固慈。   固慈看了眼时间,距离契约生成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是该你问了。”他看向苏广睿,淡淡道:“你还有两个问题。”   苏广睿微怔,而后气的直拍胸口。   这是把刚才那句也当成问题了是吗!   苏广睿咬牙。   其实他并没有准备什么问题,但肯定是要问的。   即便不能让固慈和他一样受罚,但能给对方找不痛快也行。   于是,他问道:“你说你是阴差,是真的吗?”   “是。”固慈一点没犹豫。   苏广睿脸色一变。   居然真的是阴差?!   他心里有点慌了,继续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找上我?”   固慈想了想说:“想看看你靠献祭妻女,过的有多滋润。”   苏广睿眉心跳了跳。   他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那个献祭阵法,献祭的就是自己的妻女。   是的,女儿也是祭品。   在他失手害死小屏后,便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也献祭了出去。   他先是用道长给他的符纸,镇压了小屏的骨灰,等到符纸自燃后献祭就成功了,他便又把骨灰扔进了海里。   海能聚财,如果说献祭妻子后他得到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和健康,那献祭了女儿之后,他就彻底扬帆起航,气运强大。   固慈冷眼看着他。   其实所谓的献祭根本没什么技术含量,至少对固慈来说,他只需要念个咒,葛盼母女俩就可以离开这里,跟他一起回阴府了。   想到这,固慈就掐了个决,嘴里默念几句。   轻道了声“破”后,便有两道金光没入了葛盼和小屏体内。   两只鬼魂同时感觉身上一轻。   小屏还好一点,她因为只是符纸献祭,骨灰又随大海而去,所以还算自由,并没有感受到太沉重的压力。   但葛盼就不一样了。   她被那个邪道亲手献祭,被榨取了二十多年的气运,又是宅煞,背负的压力和痛苦可想而知。   此刻金光没入体内,她终于感受到了难言的轻松和畅快。   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她真的想带着小屏跪谢固慈的大恩。   固慈感受到她们感激的视线,便冲她们温和地笑了笑。   屏幕对面的苏广睿忽然感觉自己心里被扎了一下,但只一瞬就消失了。   他以为是刚才天罚的后遗症,并没有深思。   “固慈。”他沉声道:“刚才你问了我不止三个问题,这不公平。”   固慈蹙眉:“所以呢?”   “我要再问你一个问题。”苏广睿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固慈有些失望。   他本来还有点期待苏广睿能问出些什么,结果就这?   亏得他还特意在契约书上加了“十分钟”这个时效,想着拖到十分钟后再让苏广睿发问,这样契约就对自己无效了。   苏广睿见他没说话,眼睛亮了亮,自以为问出了固慈难以回答的问题。   这是不是说明,固慈也要受天罚了?!   可没等他开心多久,固慈就道:“之前答应过你的条件还作数,我可以让你见到你的妻女。”   苏广睿一愣。   固慈继续道:“你刚才的问题,可以问问她们。”   话落,观众们就看到直播镜头缓缓移动,朝固慈旁边的沙发移去。   母女俩出现在镜头里的瞬间,苏广睿就砰地一声起身,狼狈地向后退去,椅子被他撞翻,后背也撞在书架上。   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摔下来,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窝在妈妈怀里的小姑娘此刻已经坐在了妈妈身侧,黑洞洞的双眼里血气翻涌。   漂亮年轻的女鬼此刻没了先前的温柔,她如墨的长发无风自动,脸也逐渐青黑干瘪。   她透过镜头和男人对视,唇角缓缓勾起,说:“不认识我了吗?”   “我是你挚爱的亡妻啊,我的好丈夫。”   女人阴冷的嗓音伴随着丝丝缕缕的阴气,直接穿透屏幕,在男人耳边炸开。   苏广睿双手死死捧着心口,目眦欲裂。   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他竟然就那样捂着心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头还磕在桌角,鲜血泵溅。   众人:“?”   葛盼:“......”至于吗?   固慈也愣了愣,然后他忽然脸色一变,忙打开《生人录》输入苏广睿的信息。   鲜红的终止符刚刚画下,下面是苏广睿的死亡原因:【实习无常固慈违规操作,致其提前猝死。】 第44章   看着那行死亡原因, 固慈欲哭无泪。   尤其是看到再下一行,他居然发现苏广睿今天确实该死, 但他该死的时间是在十分钟之后,死亡原因是猝死,而不是吓死。   是固慈提前解开了葛盼和小屏身上的禁制,这才影响了苏广睿的运势,让本该因为心脏病猝死的他早一步被葛盼给吓死了。   这个苏广睿真能搞事,他但凡再晚十分钟死呢?   虽然固慈插手这事已经影响到苏广睿的死亡过程,但如果他是正点死去,那阴司衙门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固慈。   可现在......   “怎么了小慈?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葛盼紧张道。   固慈苦笑了下,说:“不怪你,是我太倒霉了。”   大家看不到生死簿的内容, 因而也不知道固慈违规被记录了。   而且这件事还挺严重的,固慈觉得自己不仅会被罚款,说不定还要去地狱领刑罚。   小阴差幽幽叹气,他倒不怕受刑,怕的是自己还没焐热的金子要不翼而飞。   冯又芸和鲍杰面面相觑。   虽然苏广睿死了他们还挺开心, 但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观众们则没察觉到固慈的异样, 在最初的愣怔后就全都沸腾起来。   【等会,我人傻了。所以这大叔就这么死了?】   【这么死也太便宜他了吧?不过话说回来, 他这到底是多亏心啊,看到自己妻女居然直接被吓死了。】   【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没有爱心?事情还没弄清楚呢就在这里诅咒他死, 我们苏老师肯定是有苦衷的。】   【没错,已经帮苏老师打急救了,顺便报警举报这个主播了,弄的装神弄鬼的东西, 苏老师本来就有心脏病,哪里经得住这么吓?】   见还有人无脑帮苏广睿说话,固慈的粉丝们都怒了,不过不等他们开怼,就有不少脱粉回踩的粉丝率先开喷。   【你们都傻了啊?姓苏的刚才自己都承认自己用尸油了,妻女也是他自己献祭的,就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你们是聋了还是傻了?都这样了还帮他说话呢?】   【太让我心寒了。之前看他人模狗样比我家老头子强,现在看来人品这方面他就不行。】   观众们吵得厉害,固慈则已经在看阴司衙门的官方通报了,上面还没有他的名字,但想必很快就有了。   也不知道会罚多少钱,真让人焦灼。   他身边的几人也都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好。   “妈妈。”小屏忽然拽了拽葛盼的袖子,指着直播屏幕道:“有人。”   大家被她的声音吸引,包括固慈和所有直播间的观众,都看向了屏幕。   屏幕里,很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纯白浴袍的男人,头发还湿着,只有个背影。   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一直在苏广睿家里,还是什么?   而且对方这个样子,很像是泡澡泡一半忽然有事,然后随手套了个浴袍就出门了。   这个背影......   固慈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屏幕对面,穿着浴袍的男人弯腰,单手将苏广睿的尸体拎起来,随意地扔在了椅子上。   苏广睿还是临死时的样子,双手捂着心口,眼眶睁大,神情惊恐。   那个男人又随手从空中抓了一把。   在苏广睿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就只看他好像抓了把空气,固慈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却通过阴间直播设备,看到了真相。   只见男人手里抓着个颤巍巍的半透明鬼魂,强硬地将其塞回了尸体中。   而后,男人就烦躁地踢了下苏广睿的腿,道,“你死的不对,起来重死。”   下一刻,苏广睿的胸口忽然大幅度起伏,重新活了过来。   他依旧惊恐,但却是因为面前站着的陌生男人。   鬼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他的鬼魂本来是打算跑去找道长的,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救自己,可这个男人出现了,直接抓着他让他重生。   明明活了过来,但苏广睿一点都不开心。   他可听到这人说的话了,说他死的不对,要让他重新死一遍!   男人依旧背对着镜头。   他看了眼时间,然后瞥向苏广睿道:“六分钟后你再死。”   苏广睿:“......好的。”   他现在只能感觉面前这人很危险,可刚才他身为鬼魂的时候,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可怖的威压。像座大山,压得他瑟瑟发抖。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于是只能乖乖听话。   而等他答应下来后,男人便身形一虚,消失在了眼前。   苏广睿捂住心口,好险没再次死过去。   可活着是活着,他却觉得自己的心每时每刻都在经历世间最深切的痛苦,但他没办法救自己,死又不敢提前死,只能憋屈又痛苦地撑过这六分钟。   固慈看了眼生人录,发现苏广睿档案上的终止符不见了,更没有死亡原因。   自然而然的,关于固慈违规的那条通报也不见了。   这是可以的吗?   固慈惊喜地刷新了几下,发现确实没有终止符了。   谚世也太好太厉害了吧!   不过他这么干,真的不用受罚吗?   还是说,两界之中压根就没有针对谚世的规则?   固慈抿了下唇。   按照谚世往常的行事风格,又是毁城隍通道,又是要火烧梦鬼之境的,现在再多一个把死了的鬼魂重新塞回去,好像也不奇怪。   可固慈还是担心,便给谚世发了条消息:【谢谢你帮我。但这样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不会。】   谚世的消息回的很快。   固慈稍稍放下心。   现在这么多人看着,还有事情要解决,实在不适合多聊。   于是固慈收起手机,决定先把手头的事解决掉。   他拿出无常书,上面已经更新了七个鬼魂信息。   固慈看了一圈没有自己要找的便全都刷新,一连刷新了七八次界面,他终于眼睛一亮。   有了。   他当即在领路无常那一行写下自己的名字。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分多钟。   固慈见苏广睿放弃挣扎般瘫在椅子上,便挂了和对方的连麦,但分屏里始终是苏广睿的直播间。   这方便固慈观察对方的动静,免得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固慈站起身,另外几人也忙跟着起来。   “我现在帮你们把煞气除掉。”固慈对冯又芸他们道,“然后我就要带她们去阴府了。”   小夫妻俩当即感谢了好一番,葛盼母女俩也对固慈连连道谢,葛盼甚至差点喜极而泣。   二十多年啊,她以为自己还要被困在这里很久很久。   现在好了,她和女儿都能开始新的生活。   她朝直播分屏里看了眼。   男人虽然保养得宜,但仍然看出了岁月的痕迹,眉眼间也有掩饰不住的戾气,和她最初记忆里那个坚韧温和的青年判若两人。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人更是。   葛盼已经吓死过对方一次,现在也不想再做什么事了,免得影响女儿投胎。   于是她收回视线将女儿抱起,温柔笑道:“宝宝,咱们和小慈哥哥去新家好不好?”   “好。”小屏抱住她的脖子,依赖地和她贴贴脸。   鲍杰长出了口气,道:“那个人渣,真是便宜他了。”   “有小慈帮我出气,我已经满足了。”   葛盼柔声劝慰他,又拉过冯又芸的手,笑说:“以后应该也没机会见面了,你们俩好好生活。至于我和小屏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你们妈和姥姥了,省的她们生气难过。”   “还有,我在银行有个保险柜。”她放轻了声音,道,“里面有我存下来的一点金子,备用钥匙在我之前送你们妈妈的八音盒里,拆开就能看到,你们记得去拿,算是姨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两位小辈都忍不住红了眼,冯又芸眼泪大颗大颗掉,哽咽道:“姨,小屏,你们在下面也要好好的。我俩现在就出去买金箔和纸屋什么的,也不知道你们在那边更需要什么,就多给你们烧点钱,到时候你们想要什么就自己买。”   一家人依依惜别。   固慈看了看时间,道:“差不多了,走吧。”   “好。”   冯又芸和鲍杰并肩看着他们的身影飘出窗,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小时时间到了,他们的阴阳眼也已经失效。   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之前来都格外阴冷的家,现在却很温暖。   “走吧,买东西去。”鲍杰道。   冯又芸点头:“我记得小慈说过纸钱用起来比较方便,咱们买完金箔再买点纸钱吧。”   “嗯,纸钱得买瑞鹤印刷厂的,小慈说这个汇率合适......”   两人出发去往殡葬一条街,固慈也带着母女俩快速来到了鹿明市。   他直直朝着市中心最豪华的小区飘去,最后停在一栋高楼的三十层窗外。   刚才一路上,小屏看什么都新奇。   而已经被困了二十多年的葛盼比女儿还惊讶这些城市的变化,以至于母女俩都没注意到她们并不是去往城隍庙。   直到此刻,葛盼才有些迟疑道:“小慈,这是......”   “我接了活,要顺便把他带回去。”固慈指了指屋内。   屋内,六分钟时间一到,苏广睿就迫不及待地死了。   魂魄刚一离体,他就立刻想跑去找道长。   他不知道三七道长住哪,但对方说自己是康安观的道长,那有很大概率会在观里,所以他是想奔着康安市去的。   只是他刚从书房飘到客厅,就猛然察觉到客厅窗外有不同一般的气息。   他当即看过去,浑身戒备。   而在看清窗外的身影后,顿时瞳孔紧缩。   “你、你们——”他话还没说出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朝他冲了过来,浓重的阴气和怨气瞬间将他吞噬。 第45章   屋内一阵乒乓作响, 阴气弥漫,间或夹杂着男人的惨叫和女人的骂声。   固慈揣着手站在窗外, 喊道:“记得别打死嗷。”   “好的哥哥!”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里满是兴奋和畅快,隐约还带着婴儿般的笑声。   固慈视线微动,然后转过身不再看屋里。   他打开直播屏幕,见大家都直呼过瘾,还有很多催着要看母女俩暴打人渣。   “场面血腥暴力,大家还是别看啦。”固慈笑眯眯道。   “是的,和温云歌那次一样,咱们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也记得要保密哈。”   “鬼魂很抗揍的,不会让她们犯错误。”   “刚才那个是谚世吗?是的,他应该是为了帮我, 不然我就惹大麻烦了。”   “现在也不是完全没事,我仍然违规了,不过不严重。”   小阴差肉痛但强作大方道:“就是罚一点钱嘛,没事的,我现在不穷了。”   只是以阴司衙门的胃口, 估计等罚完款后小阴差就要一夜回到解放前。   唉。   固慈回头看了眼屋内, 三道虚影打的很激烈。   当然主要是母女俩打,苏广睿这个新鬼当然不如人家当了二十多年的老鬼, 所以此刻只能被动防御,根本没办法回击。   现在的他已经是鬼魂, 更抗揍了。   所以只要不让他魂飞魄散,那怎么打都可以。   固慈想着他们估计还要打一会,便向上飘,在天台边坐下。   “对了, 我刚才拿到命鬼案的卷宗了。”他对观众们道,“我先看一遍,然后再讲给你们听。”   直播间有不少人是从一开始就追案子的,从荀耀到蓝邵元,知道都和“命鬼”有关,因而他们对这个案子都很是关注,忙催固慈快看、快讲。   固慈关了屏幕,点开手机专心看起谚世之前给他发的卷宗资料。   卷宗写的很详细,把命鬼做过的事都写的很清楚。   命鬼虽然不是真正的神主,但之前那一系列事情都是它一手策划,横跨好几个城市,害死那么多条人命,真是死有余辜。   就这种坏东西,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固慈还着重看了眼炳烛大学的调查结果,看到大股东付思淼只出钱,不参与经营,这才稍稍安心。   幸好,他本来还一直担心如果付思淼牵扯到这些案子里,会影响到付忘川呢。   除了这些,固慈还看到卷宗最后留下的几个疑点。   神主是谁?   妄神教的势力到底扩张到了什么地步?   还有命鬼显然是更习惯用符纸和小鬼搞事,那那个蛊虫会是谁让命徒下到梁项文身体里的?   固慈又翻到前面几页,找到郭文赋他们对那个命徒毕伟的审讯记录。   毕伟说他也没想到梁项文弄出来的车祸会死那么多人,假设他没说谎,那可能当时梁项文并不完全被他所控。   这种“不可控”会不会就和那只蛊虫有关?   固慈想着就入了神,忘了自己还在直播中。   他关了手机,仰头看向天空。   今晚天气晴朗,弯月如钩,星空灿烂。   这和酆都城的天完全不一样。   固慈失神地想着那些狂热的信徒,还有神主、命仙,以及可能会操控蛊虫的神秘人。   而且,为什么叫命仙呢?   是因为能给人“改命”吗?   “命仙。”固慈看着天空喃喃道,“司命仙君?”   传说天庭有位司命仙君,就是掌管人类命运的一位神仙。   “不是。”一道男声忽然在身侧响起。   固慈一愣,侧头就见俊美的男人坐在了他旁边。   “谚世?”他有点惊讶。   “嗯。”   固慈视线上下打量,发现谚世已经换了身衣服,西装革履长风衣,头发也特意打理过。   又是精致到头发丝的谚司长了。   固慈却想到了刚才对方穿着浴袍的样子,稍显狼狈,和现在的样子差别很大。   等等,固慈忽然福至心灵。   所以之前谚世一直不回头看镜头,不会就是因为当时的他不够精致吧?   越想越觉得可能。   很像是包袱很重的谚司长能干出来的事。   固慈有点想笑,但他聪明地没去触霉头,而是问道:“你刚说什么不是?”   谚世:“不是司命仙君。那些命徒说命鬼的全称是驭命仙师。”   驭命?是能驾驭命运的意思吗?   “对了。”固慈想起件事道:“之前抓的那些命徒要怎么处理?”   阴阳司的大牢里可还关着几十个命徒呢。   谚世道:“他们本质上还是人类,所以已经让郭文赋带回去该审的审,该判的判。”   “会怎么判?”固慈有点好奇,那些人可都做过很多坏事。   “脑子都有问题,估计集体送去疯人院吧。”   “啊?都疯啦?”固慈震惊。   他回忆了下,好像在大牢里见到的那些人,确实不太正常。   似乎还有几个一直在傻笑,有几个则是在地上画圈圈。   “谁知道。”谚世嘲讽道,“又是主又是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庭搞中外合璧呢。”   固慈被逗笑了。   谚世侧头看他,唇角也稍上扬了些。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固慈眼睛微弯,笑的时候会腼腆地露出六颗整齐的白牙,又乖又可爱。   谚世的视线从小阴差澄亮的双眼向下移去,落在他唇畔。   “......”   固慈本来还在笑,但被谚世那略显炙热的眼神盯着,渐渐就笑不出来了。   夜风摇曳着他们的衣摆。   古怪的气氛不知不觉间蔓延开。   固慈喉结微动,他揣在一起的手尴尬地攥紧,长睫轻颤,视线闪躲的厉害。   楼下忽然传来细微响动,应该是葛盼她们打完了。   “我该走了。”固慈别过脸,不再看谚世,“你找我没别的事吧?”   “没事。”谚世动也不动,视线却一直追着小阴差的脸。   固慈被盯得耳热,连忙起身飘开一段距离道:“那我先走了。”   “嗯。”谚世点了下头。   固慈便向楼下飘去,但没飘多远他又停下来,回身看向谚世道:“尸油那个,有消息可以通知我吗?”   谚世就笑了,似玩笑般道:“让你休息也不听话。”   “我没觉得累。”固慈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道:“今天的事谢谢你啦,下次我请你吃好吃的。”   “好。”   固慈就对他笑着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谚世目送小阴差领着鬼魂们飘远,眉心轻蹙了下。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可以说是精致到了每一个细节。   没道理这还不被多看两眼吧?   难道是他刚才穿浴袍出现太掉价,在固慈心里的形象已经崩塌了?   想到这个可能,谚世“啧”了一声,有些烦。   忽而手机响了起来,是郭文赋。   电话接起后,对方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道:“谚先生,我们已经据您说的来鹿明市了。而且刚接到了报警,石远区发生了一起恶性命案,似乎是丈夫把妻子生吃了,我们正往现场去,您要不要过来?”   谚世本来就烦,听完更烦了。   “地址发我。”他挂了电话,黑着脸消失在夜色里。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固慈直播间里的弹幕已经被“啊啊啊”和感叹号占满了。   【谁来告诉我!他俩刚才那个氛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我感觉他们下一秒就能亲起来!】   【大家发现没,小慈好像没有那么害怕谚世了哈哈,果然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跟你们这群CP脑没完!我现在只想知道案子后续啊,小慈你说好要讲给大家听的呢!】   固慈忘了直播的事了,脑海中总是时不时晃出谚世的脸。   其实仔细想想,谚世虽然阴晴不定、性格古怪、没有同情心、消极怠工、做事神秘说话奇怪、还有可能是魔族......   但他长得好看,人也挺好的。   胡思乱想间,固慈带着三个鬼魂过了城隍庙,回到阴府。   虽然葛盼和小屏不是他接的任务,但苏广睿是,所以固慈还是照例带着三只鬼魂走上黄泉路。   葛盼抱着女儿,紧紧跟在固慈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苏广睿已经被母女俩揍得魂魄虚弱,走路踉踉跄跄,偏偏固慈怕他搞事,还用锁链把他捆住了,使得他更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因而在路过恶狗岭和野鬼村的时候,作恶多端的苏广睿又是被狗咬又是被野鬼们戏弄,加上固慈刻意放慢脚步,他就更遭罪了。   以至于在走出野鬼村后,苏广睿直接跪下来给固慈磕头。   “大人!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放过我吧!”他痛哭流涕。   固慈冷眼看他,一言不发。   葛盼看着他这个样子,既厌恶又畅快。   狗东西,死人渣,这都是他应得的!   苏广睿现在一点脾气都没了,只有深深的恐惧和后悔。   他跪完固慈又跪自己的妻女,脑袋磕的砰砰响:“姑奶奶们我知道错了!是我恶毒,是我贱,求你们原谅我!”   刚才揍他的时候,葛盼就让他改口,不让叫“老婆女儿”,也不让叫名字,只准叫“姑奶奶”。   等他磕的差不多了,固慈才终于收起锁链。   苏广睿恢复自由,顿时喜极而泣,又开始磕头感谢。   “行了,走吧。”固慈淡淡道。   苏广睿立刻爬起来跟上,踉踉跄跄,但根本不敢掉队,更不敢乱跑。   一直来到望乡台下,固慈便对苏广睿道:“上去吧。”   苏广睿当即又是一阵感谢,然后忙不迭地朝上爬去。   即便上面有判官殿,即便他应该会被打入地狱,他也都不怕了,他现在只怕固慈和那对母女。   看着他狼狈的身影逐渐混入其他鬼魂中,葛盼才收回视线。   她朝固慈露出温柔的笑,真心感谢道:“小慈,真的太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们娘俩还不知道要被困多久。”   “没关系,顺手的事嘛。”固慈也笑了笑。   而后他又蹲下来,和小屏对视。   小朋友也学着妈妈的样子朝固慈鞠躬,奶声奶气道:“谢谢小慈哥哥。”   “真乖。”固慈笑弯了眼,抬手抚摸她柔软的头发。   气氛温馨和睦。   然而下一刻,固慈就忽然眸色一历,掌心金光乍现。   他像是攥住了什么,猛地将其从小姑娘的魂魄里抽了出来。   刺耳的尖叫响起,附近的无常和鬼魂们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小屏吓得大叫一声抱住妈妈的腿,葛盼也立刻弯腰抱起女儿,向后退了好几步,惊恐地看着固慈。   固慈站起身,右手举在身前。   一只半透明的虚影在他手里挣扎,发出婴儿独有的哭叫声。   葛盼和小屏都看清了那个东西。   那居然是个半成型的胎儿!   头大身小,半透明的身体里可以看到器官,它长长的脐带垂着,还坠着胎盘。   正张着没牙的嘴哭叫。 第46章   固慈手里的东西还在扭动, 这东西的样貌实在可怕,小屏吓得把脸埋到妈妈怀里。   葛盼也看的心惊肉跳, 吓道:“小慈,这是什么?”   “小鬼的魂魄。”固慈道。   其他无常们看到哭叫的是个小鬼,都见怪不怪,纷纷收回视线不再关注这边,而是催促自己带领的鬼魂们上望乡台。   “妈妈,我怕。”小屏声音里都有了哭腔。   葛盼忙柔声哄她。   固慈这时才忽然想起什么,打开了自己的直播屏幕。   果然发现直播还开着,而弹幕上已经刷了一大片惊恐的“啊啊啊”,整个直播间里的阳气也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不少。   固慈急忙道:“那个,这东西阴气太重。”   “我先关直播了,等下次再说。你们一定记得要多晒太阳!”   固慈说完就匆忙关了直播。   小鬼不会控制阴气, 没轻没重的,别再伤到他的观众们。   一旁的葛盼哄好了女儿,这时候才小声问道:“小鬼是什么?小孩的意思吗?”   固慈就给她科普了一遍,然后道:“小鬼一般不是被玄门中人消灭,就是被主人收回或反噬供养人, 极少数才能借腹重生。”   “那这个是?”   “这个就是借腹成功的小鬼。”固慈道:“小鬼进入孕妇身体, 会从胚胎开始重新发育,发育到四五个月大的时候, 就会拥有半魂一魄,但没有彻底洗掉身为小鬼时的阴气。所以如果这个时候它肉身死了, 那就会留下这样一个鬼魂。”   固慈晃了晃手里的小鬼。   小鬼的嘴已经被他用符纸封住了,现在哭都哭不出来,身体也被定住,挣扎都不行。   葛盼问道:“所以, 它是在发育到四五个月大的时候死了?”   “对。”   “可它怎么会在小屏身体里啊?”   葛盼有点担忧,又有点敬佩地对固慈道:“而且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我天天和小屏在一起都没发现不对劲。”   “因为它把你当妈妈了。”固慈道:“它对你的感情和小屏对你的感情一样,气息又没有小屏强大,所以你才没发现它。”   “我其实也没感觉到它的气息。”固慈从衣兜里拿出一块糖,把糖给了小屏,又把小鬼团吧团吧塞在了糖袋里,又把糖袋放回衣兜。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葛盼道:“我是想到了之前冯又芸他们说的话。”   他们说自己的小外甥住新房的时候梦到了个妹妹,妹妹找他一起玩“跳楼游戏”。   妹妹指的当然是小屏,但小屏就是坠楼死的,她自己很怕高楼,不可能玩这种游戏。   而且小屏懂事善良,又怎么会拉着小外甥一起跳楼玩,这可是在害他。   所以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小屏身体里有其他鬼。   那只鬼不仅气息比不上小屏,心智也很低下,它想不到跳楼游戏可能会害死小外甥,只是单纯想着玩。   一开始固慈只是怀疑,但后来在母女俩暴揍苏广睿的时候,一直都显得有点胆小,甚至些许内向的小屏却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好的哥哥”,而且那声音里还夹杂了一点婴儿的笑声。   也就是那时候,固慈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知道小鬼不会害小屏母女,所以固慈一直都没戳破,让它跟着小屏走完了黄泉路。   但现在母女俩要上望乡台接受审判了,小鬼如果跟着去,那只会被判官们送去地狱。   但它这么个胎儿,到时候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受罚,最后还要迷迷糊糊被送去投胎,因为神智发育不全也只会投生成智障儿,或者它可能直接就在地狱的刑罚里魂飞魄散了。   与其如此,不如给它一个更好的归宿。   固慈心里已经有了个人选,那个人,肯定很需要这样一个胎儿。   “不过这小鬼到底是哪来的,得问问小屏了。”固慈看向小姑娘。   小屏有些迷茫,仔细回忆了一会后才迟疑道:“我可能是在医院里碰到她的。”   “医院?什么时候?”葛盼有些惊讶。   小屏道:“就是温馨医院呀妈妈,离我们不远的。”   葛盼恍然,对固慈道:“那确实不远。这医院是十多年前搬过来的,好像是个很厉害的私人医疗机构。小屏无聊的时候会去周边玩,因为医院里阴气重,还有很多小朋友,所以小屏很喜欢去那边。”   小屏点点头道:“我经常去儿科玩,但妈妈说我阴气重,会伤害那些小朋友,所以我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但那些小朋友也喜欢和我玩。”   “有一次我们玩捉迷藏,我就躲在了电梯里,然后电梯里进来了好几个医生叔叔,他们要去地下二层。”   “那里是太平间,我平时害怕,都不敢过去。但那天因为人多,我就有点好奇,跟着他们出了电梯,然后去了一个房间。”   说到这,小屏有点害怕地抱紧妈妈的脖子,说:“那个房间里有很厉害的东西,我刚靠近就差点被伤到,我就赶紧想跑出来,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装着小娃娃的罐子。”   “罐子掉到地上摔碎了,小娃娃也掉了出来。”小屏指向固慈的口袋说:“就是那样的小娃娃。”   她怕妈妈担心,就没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但其实从那次之后,她偶尔就会犯困,记忆也断断续续的。   不过因为那种情况很偶尔,大概两三个月才出现一次,所以她没当回事,时间久了也就没在意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固慈问。   小屏努力回想,说:“应该是五年前吧,具体的不记得了。”   “那你误入的那个房间里还有什么?”   “我没看清。”小屏委屈道,“我刚跟着那几个医生叔叔进去,然后就觉得身上像是烧起来了,吓得赶紧跑。”   那个装着胎儿的罐子就在门口的一个架子上,所以她才不小心撞倒了。   其实她都没想到自己会撞倒它,她可是鬼魂,可以穿墙的那种,怎么会撞倒罐子呢?   固慈若有所思。   他觉得这事有点怪,便拿出手机给谚世发了消息。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毕竟一间医院里居然出现小鬼,怎么想都有点怪。   没多久,谚世就回了个“好”。   固慈便收起手机对葛盼母女道:“好了,你们上去吧,我在对面等你们。”   苏广睿肯定是直接被送去地狱受刑,但葛盼和小屏都是没做过恶的鬼魂,甚至还是有点惨,所以审判结束的很快,她们并没有受罚。   这期间,固慈又刷了刷阴司官方的通报,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处罚结果不意外,就是罚款。   固慈仔细数了数罚款后面的零,个十百千——   万?   他诧异地又数了一遍,确认罚款只有一万时,他差点没被惊喜淹没。   这比他想象中的至少少了两个零!   就一万块钱,对现在的固慈来说真就是洒洒水。   他都不用回家取金子,卡里的钱就够用了。   于是心情颇好的小阴差先是领着葛盼母女回了酆都城,在办事大厅做好登记,之后便和她们一起去往供养阁。   葛盼和小屏有家人给捎钱,固慈则是要交罚款。   葛盼知道固慈是因为她们才要交罚款,便说等她们拿到钱,就把一万块钱给固慈补上。   固慈推拒不过,便不太好意思地答应了。   而后他刚交完罚款,就听一道年轻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固慈大人?”   固慈看过去,发现是熟人。   就是他之前勾魂的那个癌症小哥。   “是你呀。”固慈笑着和他打招呼。   小哥也很惊喜,走到他面前道:“大人您怎么来这了?”   “我来交个罚款。”固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回答完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样?还在等家里的供奉吗?”   小哥刚来还不到三天,应该还没等到供奉。   小哥却开心道:“托您的福,已经拿到了。”   “这么快?”   “对啊。”小哥道:“我们刚来不是要先登记信息排队嘛,然后信息里要填写领路无常的名字,我们填了您的,然后这里的阴差就给我们开了绿色通道。都不用排队,供奉一到就直接给我们了。”   固慈呆了呆。   这、八爷给他开的后门也太大了吧?!   这就是优秀员工的待遇吗?   “那你这是供奉刚到?”固慈问。   小哥摇头:“不是,我的早就到了,其他几个爷爷奶奶的也都到了。”   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说:“那小孩的还没有呢。”   固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了梳着双马尾的女孩。   对方就坐在供养阁大厅角落的椅子上,垂着头,神情悲伤。   “姜阿娣?”   “对。”小哥叹气道:“温姐早上的时候还来劝她,让她跟着回冥山城生活,但她不听,说她那个什么叔叔一定会给她捎钱,非要在这等。”   他举起手里的打包盒道:“我看她一直没吃东西,就给她拿了点。”   “走,去看看她。”固慈抬脚朝姜阿娣走过去,小哥也跟着他一起来到姜阿娣面前。   姜阿娣眼神略有些空洞,双手轻轻抚摸着腹部,显然还处于魂魄不稳定的阶段。   固慈隔空在她眉心点了一下。   女孩愣了愣,眼神微动,看向固慈。   四目相对,女孩当即瑟缩了一下,连忙起身小声道:“大人好。”   固慈叹了口气。   这姑娘确实恋爱脑,但如果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也不是不能理解。   试想一下,一个在家里一直被压迫被PUA,最后甚至还被送去陪酒的小姑娘,她的世界该是多么灰暗?   而这样无望的生活中,却忽然出现一个像救世主一样的人。   对方给她所有她想象不到的好东西,还温柔耐心,满口的甜言蜜语,即便对方并非真心,但却也给了她足够的疼爱。   这种情况下,小姑娘被迷惑也不奇怪。   而且,如果马有为没被关起来,对方说不定还真的会好好安葬姜阿娣,也可能会给她供奉。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姜阿娣该往前看了。   “来,先吃点东西。”小哥把带来的盒饭递给她。   姜阿娣立刻摆手拒绝道:“谢谢,但是不用了。叔叔会吃醋的。”   小哥:“......”   他深吸口气,默念了几遍别生气,别和小孩子计较,这才勉强把火气压下去。   固慈心情复杂地看着姜阿娣,说:“我去看过马有为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姜阿娣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固慈道:“真的吗?他怎么样?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固慈欲言又止。   他本来想说“马有为根本不在乎你,他只在乎孩子”之类的话,但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说这些姜阿娣也听不进去,倒不如顺着她。   于是,他道:“马有为犯法被抓起来了,短时间内不可能给你捎东西了。”   姜阿娣立刻急了,固慈抬手制止她要说的话。   “他没事,但他很担心你,希望你在这里过的好。所以为了他,你也要在这里好好生活,好好经营,这样等他死的时候,你就有照顾他的资本了。”   姜阿娣在听到固慈前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泪眼婆娑,听到后一句,当即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大人,我一定会好好生活好好赚钱。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说罢,她就给固慈鞠了好几个躬。   小哥一听就知道固慈说的半真半假,但他也没拆穿,反正能让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振作起来就好。   他把手里的盒饭递过去道:“放心,我喜欢温姐那样的女人,不喜欢你这种小屁孩。”   姜阿娣看了看他,见他神色坦然无奈,这才接过盒饭小声道:“谢谢哥哥。”   “这才对嘛。”小哥一拍手,“行了,我现在通知温姐,她说要接你回去一起生活来着。”   姜阿娣无依无靠,和她黄泉路一场的几个人就是她的依靠了。   这几个人是固慈第一批带的鬼魂,所以他对他们的感情也很不一样,见大家都已经要开始新的生活,固慈心里由衷地开心。   “还有这个。”固慈掏出衣兜里的糖纸,把里面的小鬼拿出来交给姜阿娣。   姜阿娣下意识接过来,看到是个丑陋的胎儿后,她不仅没觉得害怕,反倒惊喜不已。   “孩子,是我的孩子!”她开心地看向固慈,“谢谢大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在固慈手里疯狂挣扎的胎儿,到姜阿娣怀里后反而安静下来。   它长长的脐带卷着姜阿娣的手臂,显得很亲近。   这是它从姜阿娣身上感受到了“母爱”,而姜阿娣会把它认成自己的孩子,也是因为它生前就是小鬼,和姜阿娣的孩子有相同的气息。   癌症小哥面露嫌弃,默默后退了两步。   他是真没办法把那玩意当成孩子。   小鬼在姜阿娣怀里动了动,脑袋往她腹部拱。   姜阿娣看了固慈和小哥一眼,然后跑到墙角,背对着他们在自己腹部鼓捣了一会。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胎儿已经不见了,但她的腹部却隆了起来。   显然,她和它都完整了。   固慈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眼瞳清明,不再如之前那样混沌茫然便放下了心。   小哥已经联系了温云歌,对方正在街上买东西,说等会就过来接姜阿娣。   于是小哥便留下来陪姜阿娣等温云歌,固慈则告别他们往外走。   他走出门,就发现葛盼正站在不远处,小屏正在地上跳格子玩。   见固慈出来,葛盼便叫了女儿,然后走到固慈面前笑道:“小慈,托你的福,我和小屏已经拿到供奉的东西了。”   然后她从刚取到的小包里拿出一摞阴间通用的钱,足足五万,全都递给固慈。   固慈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也太多了。”   “这是我们的感谢费。”葛盼道:“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和小屏都睡不安稳。”   “放心,又芸她们给我们捎了很多钱,房子车子也都有,我们够用呢。”   固慈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好再推辞,收了下来。   “那接下来你们要去哪?”他问道。   “回家。”葛盼牵着女儿的小手,笑道:“我们的房子被安排在了冥山城,听说就在酆都城旁边,这都是托了你的福。”   那些阴差本来态度很差,一直阴沉着脸。   但知道她的领路无常是固慈之后,一个个都变了脸色,还主动说要给她们安排个好地段。   想来固慈在阴府地位很高,实力肯定也很强,不然这些阴差不会这么狗腿。   想到这些,葛盼就觉得自己真是走了大运,对固慈也更加感激。   固慈听她们就在隔壁城,也很替她们开心,问道:“那你们怎么回家啊?开车吗?”   “对。”葛盼点头,又道,“不过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商场?我想先带小屏买点新衣服什么的。”   小姑娘当即仰头看着妈妈,双眼亮晶晶的。   “有啊,就在下一条街。”固慈道:“正好我家也是那个方向,我带你们过去吧。”   “好。”   三人一起朝商场走去,路上固慈也顺便给她们介绍各种建筑,还跟她们说了一些阴府的出行规则之类的。   “你们好好看看阴府居民手册,千万别违规违纪,不然轻则罚款,重则罚款加受刑,一定要小心。”固慈认真道。   葛盼也特别认真地答应下来。   “投胎的话需要等你们阴寿结束,阴差们会去找你们,带你们去过奈何桥。”固慈道:“如果到了时间阴差没去找的话,你们可以自己去办事大厅报备。”   “那我们怎么知道阴寿是结束了还是没有?”   “阴寿结束之后你们脑海中就会有念经文的声音了,是地藏王菩萨殿那边的,你们平时也可以过去听听,对养魂有好处。”   葛盼毕竟是在生意场混过的,所以现在已经看清了阴府的生活规则,问道:“那我们投胎的时候,需要给阴差们表示一下吗?”   “投胎不用。”固慈道:“六道轮回有自己的运转秩序,不受外力干扰,你们只要踏进去就能看到来路,也就会有归处。”   正说着,固慈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   他低头,见是小屏牵住了他的手。   固慈就笑了。   小屏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道:“哥哥,什么是来路,什么是归处?”   “来路就是你的前世,归处就是你的下辈子。”固慈耐心解释道,“传说六道轮回会评估你前生的得失好坏,凭借这个安排下辈子是否可以投个好胎。”   小屏似懂非懂,好奇道:“那哥哥你前世是什么样的呀?”   固慈一愣。   “宝宝,这是哥哥的隐私。”葛盼点了点女儿的鼻子,然后不好意思地冲固慈道:“不好意思啊小慈。”   “没事。”固慈笑笑,视线看向前方道:“商场到了。”   加了联系方式后,固慈就告别了母女两个,继续往前走。   他思绪放空,也没想什么,就是一味地走着。   过了一阵他忽然顿住脚步。   抬眼向前方看去,发现他居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城郊,周围已经没有什么建筑,只有一片荒芜的沙地。   再往前,就是汹涌的,望不到尽头的黑色长河。   浓黑的阴气和水雾在空中蒸腾,与浪花共舞,在这些雾气间,隐隐能看到极远处模糊的山峦轮廓。   他居然来到了忘川河边。   河岸边漂浮着不少竹筏,不时会有披着披风的阴差们领着一队鬼魂过来,撑着竹筏驶入黑雾中。   河的尽头就是六道轮回的入口,这些鬼魂都是要去投胎的。   当然,也不时会有阴差们领着一队鬼魂上岸,往酆都城去。   这些鬼魂则是在地狱结束服刑的鬼魂们,这些鬼魂需要去办事大厅登记,然后开始在阴府的正常生活。   阴寿的计算也从这时开始。   固慈的视线扫过那一队队鬼魂,视线最终落在岸边突兀矗立着的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足有三十三层高,不知道在这里伫立了多久,古朴神秘,散发着玄妙的气息。   固慈走到高塔下,大门上挂着个匾,写着【前尘塔】三个字。   大门两侧是笔力苍劲的两句诗。   【世事漫随流水】   【算来一梦浮生】   固慈走入门内,偌大的一层塔内燃着昏黄温馨的灯火,门边坐着一位阴差。   固慈熟练地交了钱,然后迈步走上二楼。   二楼内的情况与一楼完全不同,这里靠着三面墙摆满了一个个近两米高的铜镜。   那些镜子前还有不少鬼魂或站或坐,他们也不喧哗吵闹,就定定地看着镜子里不断变换的情景出神。   固慈没停下,给二楼楼梯口的阴差交了钱,然后继续往上走。   越往上,空间越小,摆放的镜子也更少。   一直到了第十层,里面终于没有其他鬼魂了。   固慈没再往上,而是走到角落,在一个铜镜前席地而坐。   朝镜子里看去,固慈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等了两秒,面前的铜镜逐渐发生了变化,里面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最后,固慈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和此刻一模一样的自己。   他无言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   都说前尘塔内的前尘镜,比阎罗殿里的业镜还厉害,可以照出鬼魂的前世今生,不少鬼魂都会来这里怀念自己生前以及前几世的经历。   可固慈来过很多次,却从来没看到过自己的前世今生。   万物有灵,须有来路,才能有归处。   固慈找不到来路,便也不会有归处。   或许最终,他会直接消散在这天地间。   小阴差失落地垂下眼。   没多久,他忽然感觉自己头顶落下一只手。   他诧异抬头,就从镜子里看到了男人熟悉的身影。   “谚世?”固慈反应了两秒,而后瞪大了眼,回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谚世收回手,垂眼和他对视道:“来找你。”   “是尸油的事有线索了吗?”   “嗯。”   “那咱们快走。”固慈忙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他丝毫不觉得谚世来阴间有什么奇怪的,阴阳司司长哎,酆都大帝的宫殿都能闯,来阴间还不是轻而易举?   谚世应了声,又朝那面铜镜看去,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他似乎直接把前尘镜当成了仪容镜。   固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镜子,在里面看到了两个身影。   他和谚世,两个人一点变化都没有,都是此时此刻的样子。   “?”固慈诧异地看向谚世道,“你为什么也不显示前世今生?”   谚世随口道:“我又没死过。”   固慈一愣,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手摸自己胸口。   谚世眸光微沉,当即看向他语气略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啊,没有。”固慈放下手道:“就是感觉心好像跳了一下,可能是被吓到出现错觉了。”   谚世仔细打量他,见他确实没有不舒服才收回视线。   “怎么被吓到了?”他问。   固慈顿时有点心虚。   他能说什么?说因为发现谚司长是个老不死的所以吓到了吗?   “那个,你不是说有线索了吗?咱们快去工作吧。”固慈心虚地转移话题。   谚世看他,要笑不笑的怪渗人。   固慈根本不敢和他对视,索性直接拽着他的袖子往楼下走:“你给我说说发现的线索吧,我想动脑子了。”   谚世被他拽着往下走,视线落在袖子上。   “刚才出了个案子。”他冷静地说道:“有个男的把自己妻子活活咬死,还把内脏掏出来吃了。”   固慈听得直皱眉:“那人抓到了吗?”   “没有。”   “跑了?”   “不是。”谚世道:“他也死了,是被他妻子的子宫活活噎死的。” 第47章   康安市, 警员绍军雄带领几位警员来到康安观。   康安观坐落于城西的一座山上,建筑古朴庄肃, 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且一直香火鼎盛。   观里的道长们平时也经常会做一些法事,还有些道长会走街串巷,为百姓们祛病消灾,可以说是康安市玄学领域的权威机构。   因而在接到队长郭文赋的电话,说康安观的三七师父可能与炼制尸油这种恶性案件有关系的时候,绍军雄是不太信的。   但他也没多耽误,当即领着一群警员来找人。   道观前院供着三清、玉皇大帝、四御、西王母等等,方便信士们进香叩拜,后院则是道长们居住的静室。   小道士一路小跑到观主居住的院落,大声道:“观主, 有警察来了!”   一间书房内,观主常平身穿道袍,鹤发苍颜。   他朝着暗格内的一副画像跪拜三次,这才起身。   他缓缓走到暗格前,沉静的双眼望着画像上年轻的身影, 少年人身着道袍眉目含笑, 神情温柔悲悯。   听到门外的催促声,观主合上暗格, 走出房门。   ==   鹿明市远山区刑侦大队。   警员们全都忙碌着,出外勤的警员们都去查抄苏广睿的工厂了, 还有部分人在追查市内有可能接触到大量尸体的单位,以期发掘出尸油的原材料供应链。   而在小会议之内,几位警员和阴阳司职员成立了临时专案组,负责“食妻案”的调查。   郭文赋和冉骄带人去查抄工厂了, 专案组便由谚世负责。   固慈也跟着谚世来了这里,正坐在会议桌边参会。   “本案一共两具尸体,我先说说尸检结果。”法医周代真道,“先说女性死者。”   “死者叫孙琴,二十六岁。她的死因是颈动脉撕裂造成的大量出血和脑部缺血,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多处损伤。包括身上的於痕和齿痕,最严重的是她的腹部和胸腔被利刃划破,内脏被人掏出来啃食。”   “而且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子宫和胚胎也被拽出了腹腔。”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警员们,在听到这种死法的时候也都忍不住皱眉。   “接下来是男性死者。”   “死者名为钟浩波,二十七岁。他的死因是异物堵塞呼吸道,造成缺氧窒息死亡。”   “堵塞他呼吸道的,就是女性死者的子宫以及其中未成型的胚胎。”   固慈听得直皱眉,有一位年轻的警员脸色难看,喉结滚动几下后没忍住,跑出去干呕起来。   在场这几位都是当时在现场的警员,是直面了那种惨烈画面的,现在光是回忆一下都觉得胃里难受。   “这是现场照片。”杭钧从电脑上调出照片投屏到大屏幕上。   众人看到了大片的鲜红和凌乱的碎肉内脏,还有些肠道内的脏污,隔着屏幕似乎都能闻到一股异味。   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固慈毕竟没去过现场,所以感觉还可以,能忍。   谚世当时也在现场,但他却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这种场面对他来说都是小儿科。   杭钧一个实习生,当时在现场时是直接吐了。   好在现在他胃里空空如也,即便想吐也吐出来什么。   于是深吸了口气后,他便继续道:“现场没有强烈的打斗痕迹,也没有第三人的可能性,所以可以排除他杀。而且谚先生也去检查过,现场没有阴气残留,所以暂时也可以排除灵异事件的可能性。”   “目前我们给出的结论就是钟浩波咬破了孙琴的颈动脉,孙琴应该是挣扎过,但没有反抗成功,很快就失血过多休克死亡。”   “身份信息的话,这两位死者都是鹿明市本地人,孙琴是小学老师,钟浩波是钢铁厂的会计。他们两家的父母都在钢铁厂上班,不过孙琴的父母在两年前去世了,这次报案的是死者的邻居,据说是钟浩波的母亲去了死者家,开门后尖叫一声就晕倒在了门口,被邻居发现后报警。”   “现在钟浩波的母亲宋小梅还在昏迷,他父亲钟超已经询问过一遍,但对方一问三不知,现在正在医院陪宋小梅。”   周代真补充道:“两位死者体内没有检测出药物成分,也没有精神病史,所以作案动机我们现在还定不了。”   众人心情凝重。   这场惨案很显然就是钟浩波发疯,把自己的妻子杀死,又意外弄死了自己。   可对方既没嗑药又没精神病,那只能是其他原因,要么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刺激,要么就是灵异手段。   但现场又没有阴气残留......   大家都讨论起来。   固慈也拧眉看着大屏幕上的那些照片,视线忽然在孙琴的腹部停下。   她的肚子已经被撕扯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但从现存的皮肤上来看,她的肚子上并没有妊娠纹。   不过三个月大的孩子也并不算很大,而且很多女性本来就不会有纹路,所以没有妊娠纹并不稀奇。   可固慈却不由得想到了今晚直播时候的那些弹幕。   好像有几个网友还说过给自己儿媳或者女儿用过尸油药膏,用完就不长纹路。   这两件事会有关系吗?   这时,刚出去吐了一轮的那位警员惨白着脸走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证物袋。   他走到桌边,把证物袋放到桌上推给大家看,道:“这是痕检那边刚送来的,说是在死者床下发现的。”   众人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瓶子,椭圆形,瓶身像钻石一样晶莹剔透,瓶盖则是殷红的水晶,做成了皇冠的形状。   固慈瞳孔微缩,下意识朝谚世看过去。   谚世也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他便点头道:“是尸油。”   准确地说,这是苏广睿卖的那些护肤品中的一样。   不是他今天介绍的那个祛纹膏,但他桌上放着的一堆瓶瓶罐罐里,是有这个的。   警局大半的警力都在调查尸油膏的事,所以在座的警员们也都听懂了谚世的意思。   “那钟浩波的发狂会不会和这个尸油膏有关系?”杭钧问道。   众人纷纷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就和灵异事件扯上关系了,不然很难解释钟浩波为什么会这样。   固慈觉得自己有点大意了,他之前去苏广睿家里勾魂的时候,应该好好查查这些药膏的,但当时他没想起来。   不过现在拿过来看也一样。   “给我看看可以吗?”固慈道。   周代真把袋子递给他,顺便从自己衣兜里拿出几双一次性手套,递给了在座的所有人。   固慈戴上手套,正准备打开证物袋,谚世就已经伸手拿过去把袋子打开了。   谚世也戴了手套,他拿出里面的瓶子。   瓶子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确认没问题后又递过去给固慈看。   固慈想伸手接,谚世却躲开了,道:“脏。”   “哦。”固慈便没碰,就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只从瓶子里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其他的还真没看出什么来。   瓶子传阅下去,最后回到周代真手里。   她把瓶子放回证物袋道:“我现在拿去化验,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众人没有异议。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有警员问道。   大家齐齐看向谚世,谚世沉思片刻后道:“去查苏广睿卖的这些东西都有什么功能,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生产的,再找到所有买过他产品的人,盯好。”   “调查倒是简单。”杭钧为难道,“但要是想盯着这些人,我们的人手可能不够。”   苏广睿生意不小,买过他产品的人更是不少。   而且这些人可不止是在鹿明市,其他市也有,甚至不止渭省,全国范围内都有他的客户群体。   谚世道:“联系所有相关地区的警局,阴阳司也会拨三千人出来。”   他看了一圈,最后还是看向杭钧道:“就你负责安排吧。”   杭钧一个实习生,闻言眼睛都瞪大了。   “我啊?”他心慌道。   谚世“嗯”了一声,然后就起身对固慈道:“咱们去趟医院。”   这会,钟浩波的母亲差不多也该醒了,可以去了解一下情况。   “好。”固慈忙对着那个瓶子拍了个照,然后起身跟上谚世。   两人的身影眨眼间就是一虚,消失在了会议室里。   周代真也起身道:“那我先去化验了。”   说罢,她就领着自己的一个学生走了。   屋内其他警员则都看向杭钧,羡慕者有之,同情者也有。   不愧是关系户,刚来就能跟着郭文赋跑案子,现在还直接被领导委以重任,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抗住压力。   杭钧很紧张,但还是尽量稳下来,道:“那咱们先去查客户信息,然后再联系当地警局配合。”   警员们没什么异议,便跟着动起来。   ==   鹿明市市立第三医院。   固慈和谚世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某间病房内。   正在房门口站岗的一位警员吓了一跳,见是谚世才放下心,道:“谚先生。”   这位警员不认识固慈,于是只朝他点了点头。   固慈便也冲对方笑了下,然后跟着谚世走进病房。   病房里一躺一坐着两个身影,男人坐在床边,满脸沧桑憔悴,就那么坐着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躺着的那个女人还昏迷着,眉心紧蹙,显然睡得不安稳。   这是钟浩波的父母,钟超和宋小梅。   谚世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显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固慈走到距离床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指尖凝出金光,轻打了个响指。   昏睡着的宋小梅呻吟了一声,悠悠转醒。   钟超也回过神来,他没在意固慈和谚世,而是紧张地握住老婆的手:“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小梅神情有些呆滞,缓了缓,她才看向钟超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昏倒了。”钟超声音很哑。   宋小梅眨了下眼,然后忽然坐了起来,神情惊慌道:“儿子呢?咱儿子咋样了?还有琴琴,他们俩好不好?没出什么事吧?”   她当时进屋只是看了一眼就昏迷了,所以至今都分不清先前那一幕是真实还是一场噩梦。   钟超眼眶一酸,哽咽道:“你先别激动,你心脏不好,现在还打着针......”   “你说话!”宋小梅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   “不行,我要去找他们。他们肯定没事的,肯定没事——”   宋小梅慌慌张张地要下床,输液的针管被她随手扯开,手背上瞬间滚出血滴。   “你冷静一下!”钟超忙拉住她,哭道:“你别这样,咱儿子儿媳出事了,你不能再出事了啊!”   宋小梅被他抓着,泪水从她浑浊的眼里滑落。   “所以。”她颤声道,“所以他们真的......”   中年丧子,这对父母瞬间苍老了几岁,他们崩溃地哭喊着,又无力改变现实,任谁都能感受到那股绝望感。   谚世如同完完全全的旁观者,淡漠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落在固慈身上。   小阴差身姿笔挺,头却微微垂着。   他紧抿着唇,显然是被两人的情绪影响到了。   谚世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就对夫妻俩道:“想给你们的孩子报仇吗?”   痛哭不止的两人这才停下来,朝他看去。   固慈也有些惊讶。   谚世淡淡道:“你们的孩子是被害死的,把知道的线索都告诉我们,才能给他们报仇。”   “被害死的?”宋小梅和钟超相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呢?我儿子儿媳妇都是好脾气的人,也没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更不会去得罪什么人,谁会害他们?”   “难道是有小偷或者抢劫的?警官你们一定要抓到坏人还孩子们一个公道啊!”   固慈知道谚世懒得解释,便主动道:“事情有些复杂。你们现在只需要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行。”   “你问。”   固慈从手机里找出刚才拍的那张照片,道:“你们见过这个东西吗?”   两人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而后齐齐点头:“见过!”   宋小梅道:“这是苏老师,呸,苏广睿直播间里卖的,说是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所以我就买了两瓶,一瓶给了我儿子,一瓶我和他爸留着喝。”   “之前我就从苏广睿那买过祛纹膏,效果特别好,所以还给我儿媳妇买了一瓶,她用完说自己颈纹没了,还挺开心,就又买了几罐,天天涂肚子,说是预防妊娠纹。”   说到这,宋小梅脸色忽然一白,颤声对固慈道:“警官,这、这和我儿子他们的死有关系吗?”   固慈想直接点头,但及时刹住了。   他想起自己之前被荀耀爸爸赶出门的事,如果他现在说钟浩波和孙琴的死和这个尸油有关,那不就是变相地说是宋小梅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吗?   毕竟是她买了这东西送给孩子们的,即便是好心,但也办了坏事。   宋小梅现在的气血已经很虚了,估计也再经不起打击。   于是固慈没直接点头,而是道:“现在还不清楚呢,我们就是随便问问。”   宋小梅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下来,但仍旧不安。   她沉声道:“我刚才在看苏广睿的直播,有个主播拆穿了他的谎言,说这些药膏护肤品都是尸油做的。”   “等等。”她倏然看向固慈,仔细打量后才迟疑道,“那个主播是不是就是你啊?”   固慈点了下头。   宋小梅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见那里还站着一位警官,这才确认固慈应该不是随意闯进来,而是由警察允许的。   或者这位“主播”就是警察,之前是故意想在网上拆穿苏广睿。   宋小梅胡思乱想了一通,直到固慈催她,她才又继续道:“我看到这东西居然是用尸油做的,就怕会伤害到孩子们,赶忙给他们打电话。”   喝的这瓶药她是前几天刚买的,她和钟超都没来得及喝,倒还算幸运,不然得恶心死。   “但是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们都没接,我怕出什么事就跑去他们家里看,没想到......”   她又想起了昏倒前的那一幕,满目的鲜红,扑鼻的腥臭,是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噩梦。   固慈则敏锐地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忙问道:“所以这个东西你们俩没喝,但你儿子喝了?”   “他喝了。”宋小梅肯定道,“他喝完第二天就来过我和他爸这,我看他容光焕发的,精神头特别足。只是他好像食量变得有点大,那天晚上我们家做了四个菜都没够他吃,后面他还又点了两份外卖,就跟吃不饱似的。”   说到这她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肯定是那个尸油的问题,强身健体强过头了。   虽说这确实有用,不过这种恶心的东西,以后她是不能再碰了。   固慈若有所思地看向谚世。   谚世便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道:“问完了?”   “嗯。”   两人离开病房,朝楼下走。   离开前,固慈叮嘱了一下看守宋小梅夫妇的警察,让他注意安全,小心那两人可能会有忽然发狂的可能性。   顺便他还给对方塞了个护身符,以防万一。   走在楼梯上,固慈急切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谚世,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钟浩波喝了这个东西,所以才发狂的?”   宋小梅说钟浩波喝完这个东西食量就变大了,而他又吃了自己老婆的尸体,还被自己孩子噎死。   固慈道:“会不会他就是太饿了,所以吃了自己妻子?”   “有可能。”谚世颔首。   固慈心一沉,道:“可如果这东西喝了就会发狂,那肯定还会有其他喝过的人。会不会还有别的我们没发现的案子?”   谚世停住脚步。   固慈也停下来,然后就看谚世拿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了消息。   收起手机后,谚世道:“我让阴阳司去查了,如果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案子,那就并案。”   他的神情终于不再如平时那样淡然,反而有些凝重。   固慈很能理解。   如果这种案子真的很多,并案倒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外面可能要乱了。   两人走到医院楼下,心情都算不得轻松。   谚世的手机震了震,他接起电话,听了几秒。   “嗯,关去阴阳司。”他叮嘱了一声,又把刚才固慈的猜测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   对面似乎沉默了一阵,谚世等了等,又说了句:“我们现在过去。”   电话挂断后,谚世便对固慈道:“是郭文赋,他说工厂那边已经查封了,工厂的员工也都已经抓到,我让关去阴阳司了。”   工人们都是人类,但为什么要关去阴阳司也容易理解。   因为他们都接触过,甚至用过、吃过、喝过这些尸油制品。   如果真如他们猜测的那样,服用这些产品就会发狂,那这些工人就会是行走的危险源。   “还有。”谚世又道,“康安观那边有人去过了,没找到那个三七道长,说是在警察到观里之前就跑了。”   固慈蹙眉道:“畏罪潜逃吗?那他很可能就是苏广睿说的坏道长了。”   “也不一定。”谚世道。   “为什么?”固慈有些诧异。   谚世这是开始动脑子了吗?   “康安观风气还不错。”谚世解释道。   固慈想着谚世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又是这种游走在阴阳两界的身份,那对玄门中事肯定也比较了解。   既然他都说康安观好,那肯定是真的好,毕竟固慈还没见谚世夸过谁。   “那可能是误会。”固慈道。   谚世看他一眼,唇角微扬道:“这么相信我。”   “嗯。”   许是没想到固慈这么坦然,谚世愣了下,然后别过脸道:“走吧,去看看那些工人。”   刚才在宋小梅和钟超身上没发现什么异常,但那些工人却不一定。   两人的身影一虚,再次消失。   一分钟后,在他们站过的地方,出现一圈金色的光晕,像是阵法。   光晕一闪,一位身着道袍、十五、六岁的少年便出现在此地。   小道士踉跄了下才站稳,忙朝周围看去。   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他眉心拧的死紧。   而后他双手结印,闭眼默念了几句口诀后才低喝一声“寻”!   半晌,他睁眼收手。   “又没跟上!”他气地直跺脚,“那两人怎么跑的这么快啊!”   这会儿人家去了阴阳司,他一个道士,还真不好跟过去。   在原地生了会闷气后,小道士只得深深叹气,抬脚朝警局的方向去,那两人就跑吧,跑完总要回到警局来的,他守株待兔就好了。   小道士第一次下山,是一路找人问着路往警局去的。   而在距离警局还有两条街的时候,热闹的人群忽然产生骚动,尖叫声此起彼伏。   隐约传出什么“吃人了”之类的喊叫声。   小道士神色一凛,当即朝骚乱处跑去。 第48章   一条名为“当街吃人”的词条忽然上了热搜。   热搜广场被一群营销号, 整齐划一地刷了许多条相同的内容。   好奇的网友们点进去,就看到这些营销号都没带文案, 只带了“当街吃人”和“鹿明市”两个关键词。   下面则是一条视频。   视频刚一点开,众人就听到了一片嘈杂声,伴随着人们的惊呼和惨叫,视频画面也疯狂晃动。   拍摄者正在一条热闹的步行街上,他被人群推挤着,终于跑进了街边的一栋商业楼内。   对方一路跑上二楼,二楼是间酒吧,靠近步行街的方向有个很大的露台。   此刻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钟,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震耳的乐声盖过了楼下的吵闹。   而且因为是冬天,所以酒吧露台并没有顾客, 只有两三个正在抽烟醒酒的人。   拍摄者火急火燎地穿过酒吧里摇晃的人群,挤到露台边打开玻璃门跑出去。   抽烟的几人都注意到了楼下的异样,全都跑到露台边向下看去。   拍摄者也来到露台边,镜头向下扫过慌乱的人群,聚焦在某处真空地带。   那里此刻只有两道身影, 一个瘦高的男人趴在地上, 惨叫着想要往前爬,而他身上, 正伏着一个高大健硕的肌肉男。   肌肉男撕开了瘦高男人的外衣,然后便低下头, 一口一口撕咬着男人的脖颈和脸颊,一咬便能拽下来一块血肉。   周围有几个男人手里拿了棍子、酒瓶之类的东西,冲上去打在肌肉男身上,想要将人救出来。   肌肉男眼眶通红, 恶狠狠地瞪向他们,而后他反手就握住了砸在身上的棍子,再一挥,三两下就将其他几人都打倒在地。   肌肉男看着倒了一地的人,顿时转移目标,扑过去咬上其中一个的脖子。   这一次他似乎咬到了动脉,被扑咬的男人尖叫着挣扎了几下,便抽搐着没了反抗的力气。   其他几人见状也顾不得救人,忙向远处跑。   可肌肉男却没给他们机会,快跑几步就追上他们,一手一个将人拽倒,故技重施地啃上他们的脖子。   或许是熟能生巧,他后面几下全都准确地咬到了动脉,那几个来救人的男人转眼见就全都在濒死的边缘徘徊。   而最初被撕咬的那个男人并没有被咬到致命的地方,他还挣扎着想要跑,但肌肉男却再次扑上去,低头就要咬他。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忽然从前方砸过来,直接把肌肉男掀飞。   镜头忙朝金光来源处拍去,就看到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年逆着人群跑过来。   肌肉男被掀翻后怒吼了一声,起身后立刻朝小道士冲过去,速度很快。   小道士双手快速结印,面色凝重,嘴里低低念了几句什么,而后他手中便出现了好几张符纸。   肌肉男冲到近前,小道士后退的同时将手里的符纸丢了出去。   符纸自燃,在碰到肌肉男的瞬间燃起刺目的火光,在肌肉男的惨叫声中,视频戛然而止。   整个视频从始至终都不到一分钟,却看的人手脚冰凉。   无他,就是太真实了。   但大家起初也只觉得可能是什么新电影的拍摄,或者网红们的炒作手段。   可很快,热搜居然就被撤了下去。   这下大家就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会是真的吧?   大家还想再讨论,但热搜已经被撤了下去,甚至已经不能再讨论也不能再传播视频和相关话题。   于是网友们便转移阵地,这条视频和“当街吃人”的消息,也快速在各种论坛和群组之类的地方传播开来。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不会真的有丧尸吧?】   【一眼假喽,又是哪个网红的炒作手段吧。说不定就是那个小道士弄出来的,这都有人信?】   【我觉得不是假的,那些血和碎肉能这么真实吗?而且他们都没有化妆的时间,咬一下的时间里也很难化成这样吧,话剧都做不到这样。】   【这绝对是真的!我就是鹿明市的,我朋友刚才就在步行街,说现在警车和救护车都去了。大家都说是狂犬病,不过又说好像是被鬼附身,是那个小道士给收了。】   众说纷纭,这时忽然又有几段不同的视频传播开来。   这些视频并不是在步行街拍的,甚至都不在鹿明市,但无一例外,视频的主人公都是忽然像犯病一样抓着人啃咬。   且这些发病者力大无比,奔跑速度也很快。   如果不幸被他们盯上了,那大多数人连跑都跑不掉。   而发出这些视频的人都说视频就是在今晚拍到的,似乎这些在不同地区的人,忽然就齐齐犯病了。   大家平静的生活被这种事影响,官方机构又一味地压制消息的传播,使得人心惶惶。   固慈和谚世还不知道网络上已经翻天覆地,他们此刻来到了阴阳司。   之前固慈只见过阴阳司的大牢,现在总算是见到他们的办公场地了。   这里就像是荒芜的戈壁,脚下土质松软如同砂砾。   目之所及处有数十栋古朴老旧的高楼,它们以奇异的方位错落矗立,似乎是引动着某种阵法。   而在更远的地方,则全都弥漫着黑雾,让人置身此地时,无法分辨阴阳司具体坐落在什么地方。   固慈好奇地打量着,发现这些高楼中都灯火通明,每一间窗户内似乎都有穿着黑白两色西装的职员来来往往。   谚世回头看他。   固慈和他对上视线,忙小跑两步跟上,腼腆道:“不好意思啊,我就是第一次来有点好奇。”   “嗯。”谚世领着小阴差走到最中央的那栋楼下。   门口有一个简单的传送阵,固慈好奇地踩上去,而后眼前一花,等到再定神看去,他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间豪华办公室内。   为什么说是豪华?   因为这里比一整个焱无常小组的办公室都大,还有双开的门,五六平米大的办公桌,豪华的座椅、书架、摆件......   固慈只看一眼,就觉得不愧是谚世的办公室,果然是他的风格。   谚世走到冰箱旁,打开拿了两瓶饮料,递给固慈一瓶。   “谢谢。”固慈接过来,问道,“咱们不是要去看那些工人吗?”   “嗯,先等一个人。”   “哦。”固慈也不问是谁,就乖巧地站在一旁,他使了个小术法后就打开饮料,喝了一小口。   柠檬红茶?   有点好喝,他没忍住又喝了几口。   谚世也不坐下,就在他身边站着看他。   察觉到视线,固慈便仰头冲他笑了下。   谚世一顿,也笑了。   没一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推开门。   对方看起来大概四十来岁,国字脸,一身正气。   “他是调查处处长,桑泉。”谚世对固慈道。   固慈就朝对方露出笑,乖乖打招呼:“您好。”   “不敢当。”桑泉忙垂下头,恭敬道:“见过司长。”   固慈看向谚世。   谚世“嗯”了一声,道:“别墨迹,直接说。”   桑泉这才重新抬头朝他们看过来,沉声道:“我们已经查过了周围七个城市的城隍庙,没有孙琴和钟浩波的鬼魂进出记录,所以在他们死亡到现在的时间里,应该没有无常去领他们。”   之前谚世接到郭文赋的消息赶去现场的时候,孙琴他们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自然也没找到鬼魂。   本来以为可能是被无常领走了,但现在看来他们的魂魄或许不是跑了,而是直接消失了。   如果是后者,那和炳烛大学纵火案里失踪的鬼魂们,就有异曲同工之处了。   “还有警队那边,也给我们提供了线索。钟浩波喝的那个东西叫‘健体水’,是苏广睿这个月月初才推出来的新品,也是他卖的第一批内服口服液,之前他的产品都是外用的护肤品。”   “以及我们还查到从今天凌晨到现在,国内其实已经发生了十三起食人案,但因为都没有造成受害者死亡,所以被定性为了狂犬病发病案,没引起重视。”   固慈蹙眉道:“那查过那些发狂的人了吗?他们买过健体水吗?”   “查过了,其中有十个是自己有购买记录,另外三个是朋友或者亲戚送的。不过无一例外,他们都喝完了。”   固慈点头。   看来这些人发狂,和健体水是脱不开关系了。   只是他们发病的时间不一样,喝下健体水的时间也不一样,但为什么偏偏都是今天才开始陆陆续续发病呢?   就好像是他们早就被通了电,但直到今天才被集体按下了开关。   “走。”谚世对桑泉道:“带我们去看那些工人。”   “是,两位这边请。”   固慈再次来到了上次来过的监牢,里面关押着的厉鬼数量似乎又变多了。   桑泉带着两人七拐八拐,最终在“庚字号集中关押室”前停下。   这里和之前关着命徒们的“丁字号”是差不多的格局,只是此刻里面的人却不如命徒们那样冷静,很多人都拍着透明墙壁又骂又求饶。   他们都是本本分分在工厂工作的普通人,怎么都没想到老板会惹出这么大的事,还影响到了他们这些小工人。   固慈却来不及在意他们的求饶,而是直直盯着牢房内表现格外反常的几个人。   那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面色扭曲狰狞,疯狂抓挠着玻璃墙,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固慈走到近处,便听到了他们的喊声。   “饿!我好饿!我快饿死了!”   “求求你给我点吃的吧,我快饿死了,我真的快饿死了啊啊啊!”   几人痛苦地抓挠着玻璃,有个男人甚至直接把自己手指都挠到弯折,骨头刺出皮肤,血肉翻了出来。   似乎是被血肉的味道吸引,男人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而后他眼眶通红,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狠狠一拽就扯下一根,嘎吱嘎吱嚼起来。   “他这......”桑泉愣住。   谚世眉心微蹙。   固慈离得近,甚至都听到了指骨和牙齿碰撞发出的咯咯声。   同时,他也看清了男人皮肉下游动的细小身影。   “谚世,你来。”他急忙叫人。   谚世走到他身边,固慈立刻指着牢里男人的手道:“你看那个,像不像虫子?”   那人似乎终于找到了满足味蕾的办法,此刻已经将大半个手掌都咬下去,拼命地往下咽。   而在他撕裂开的掌心处,黏腻的血肉中隐约有一些细小的白色身影在扭动、游走。   “蛊虫。”谚世脸色一沉。   固慈心里也是一惊,瞬间就想起了那条蜈蚣。   谚世抬手,掌心处凝出一团黑雾,蓄势待发。   “配合我一下。”他对固慈道,“我一会把蛊虫引出他体内,你想办法把它们烧死。”   “好。”固慈毫不犹豫地双手掐诀,指尖凝出金色光点。   桑泉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略略出神。   黑雾穿过监牢的玻璃墙,将墙内疯狂咀嚼的男人团团包裹,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起初男人还在挣扎,结果很快他就顾不上,只浑身颤抖痉挛。   霎那间,无数像蛆虫般蠕动的白色蛊虫从男人的嘴里、鼻子里、眼睛里......从一切能爬出来的地方爬出来,密密麻麻。   固慈默念一句口诀,指尖金光便拥有了巨大的吸引力,将那些蛊虫全都吸引到了墙边。   而后一道火光燃起,那些蛊虫眨眼间就被火舌吞噬。   也就十多秒,蛊虫便消失殆尽,而被蛊虫影响的男人也因剧痛和失血过多昏迷,倒在了地上。   “有用!”固慈惊喜道。   谚世点头,又将黑雾裹向其他工人。   固慈也立刻跟上他的动作,两人没一会就把这些工人身体里的蛊虫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只是这些工人此刻都昏倒了,不知道消除了蛊虫后他们有没有真的恢复正常。   因为不确定,所以现在还是要先关着他们,其他的等他们醒了再说。   “这和蜈蚣的主人会是同一个人吗?”固慈喃喃道。   谚世:“有可能。”   “可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固慈蹙眉道,“而且养蛊人会不会就是苏广睿说的那个道长?”   谚世微蹙起眉,若有所思。   两人思忖间,桑泉在远处接了个电话,而后马上跑过来汇报道:“司长,出事了。”   固慈和谚世同时朝他看去。   桑泉便将手机递给他们,道:“食人案又多了三十起,单鹿明市就有七起,现在网络上的热度已经压不住了,大家都想要个解释。”   换言之,就是网络上已经乱了。   说不定很快现实中也会乱起来。   气氛逐渐凝重,固慈却忽然福至心灵道:“是动乱!”   他有些急切道:“那个养蛊人可能是想要制造社会动_乱!” 第49章   “引发动乱?”桑泉一惊。   谚世将手机还给他, 吩咐道:“让所有人停下手里的事,去抓人。”   “是。”桑泉应下, 又问道,“但我们目前只掌握了一小部分买过健体水的客户信息,找不到所有人的话,袭击事件还是会继续发生。”   谚世:“去和警局联系,他们在查。”   “是。”桑泉当即转身离开。   固慈点开了自己的直播设备,屏幕开放后谚世也能看到。   他没开直播,而是随便点进了一个阳间的网页。   “当街吃人”的热搜已经压不下去了,几乎所有的网民都在讨论“食人魔”。   【这已经是第几个了?不可能这些人都狂犬病发作吧?】   【我看论坛里的计数贴,已经有九十多个了,马上就要破百。而且这些食人魔是出现在全国各地,防不胜防。】   【天呐, 最近咱们这也太不安全了,之前乱的还只是渭省,其他省份只有几个似是而非的消息,但现在食人魔这事已经是全国范围了!】   【官方就会说废话,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们倒是说啊, 总不能大家都待在屋子里不出门吧?】   【在屋里也有可能会出事好吗, 我看有好几个食人魔都是在家里发狂,直接把家人咬死了。吓死。】   各种各样血腥的视频在网上传播, 不少人还在其中刻意引导,使得大家都安不下心。   官方机关不断发布声明安抚大家, 也努力删除那些视频和言论,但因为参与人数实在太多,所以收效甚微。   这种全国范围内的大事已经惊动了最上层的领导们,各个机关一层一层的传话下来, 所有压力都到了基层公安头上。   郭文赋等人此刻已经暂时放下了手头上所有的事,全力追查所有买过健体水的客户。   他们临时建了一个统战群,把全国各地的统战指挥都拉进来,谚世和几位阴阳司高层职员也都进了群。   人类警员们由郭文赋统一指挥,阴阳司众人则听桑泉指挥。   杭钧领着一众技术人员快速发掘、定位,源源不断地将新的客户信息和地址同步到群里。   相关城镇的公安机关便会领命去抓捕,一时间,全国所有的基层警察都动了起来。   阴阳司也在得知最新客户信息后,第一时间出动。   他们比起普通警察速度更快,能力也更强。   于是很多还没来记得发狂的人,都被他们提前控制住。   但也仅限于控制,他们没办法让这些食人魔恢复正常,除非职员们能像固慈和谚世一样,把蛊虫全都引出来烧死。   可这对阴阳司的职员们来说,也很难做到。   即便能做到,也会耗费他们极大的力量,顶多处理完一个食人魔就会力竭。   可要他们把抓到的人,全都拿过来给谚世和固慈处理也不太可能,因为这一来一回即便用传送阵也很浪费时间。   换成固慈和谚世到全国各地处理更不现实,就他们两个人分身乏术,效率实在太低了。   固慈了解完这些消息后心情凝重,看向谚世道:“现在没什么好办法,咱们先让他们尽量多的把食人魔聚在一起,然后咱俩去处理蛊虫,这样行吗?”   “好。”谚世一点没犹豫,答应下来后就在群里通知下去。   郭文赋那边当即回了消息,说鹿明市警局这边抓了不少人,可以现在去处理。   谚世把消息给固慈看:“警局那边已经抓了十来个,咱们现在过去?”   “嗯。”固慈立刻点头。   谚世便随手握住他的手腕,撕开一道空间裂缝。   踏进裂缝后,两人瞬息间就出现在了警局技术科。   警察们正在全力追查定位潜在的食人魔,两人的忽然出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郭文赋正坐在杭钧身边看他工作,每找到一个新的消息,他就立即把信息和定位发到统战群里,再艾特当地的负责人去追捕。   他见来人是固慈和谚世后,立刻起身道:“你们来了,现在去处理那些人吗?”   “嗯。”   郭文赋便让其他警员替代他的工作,自己则带着固慈他们去往关押室。   因为桑泉刚说过这些食人魔疯起来连自己都吃,所以警员们直接把抓到的这些人都五花大绑,嘴里也塞了布巾。   固慈他们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一个个临时的关押室里,疯狂嘶吼滚动,但挣扎不开手脚,也张不开嘴的人们。   谚世刚走到附近,黑雾便瞬息间侵入了所有关押室里,包裹住这些人。   密密麻麻的白色蛊虫当即争先恐后地爬出来,朝四周涌去。   警局的关押室不同于阴阳司的监狱,并不是密封的环境,所以这些蛊虫会有跑掉的可能性。   但没等它们跑远,金光就柔和地包裹住它们,将它们驱赶至同一个地方后就火光乍起,转瞬将它们烧成灰烬。   挣扎着的“食人魔”们当即失去力气,纷纷晕死过去。   不过看他们起伏的胸膛,可以确认他们还活着。   “等等,那个人不太对劲。”固慈忽然凑近最内侧的关押室。   众人都跟过去,然后脸色就都变了。   地上躺着的男人浑身的腱子肉,脸上、身上都有许多血渍,此刻他体内的蛊虫也都被引了出来,但他本人却已经双眼大睁,没了呼吸。   可以确认他死透了,但固慈和谚世却没看到他的魂魄。   两人相视一眼,没有多意外。   现在几乎可以确认了,这件事和那位神主八成是有关系的。   郭文赋沉声道:“这是鹿明市抓到的第一个食人魔,也是最早发狂的一个,距离现在有两个多小时了。”   他特意提起时间,就是因为有了一个猜测。   固慈蹙眉道:“其他人呢?都发病多久了?”   “都是这一个多小时内发狂,然后被抓到的。”   也就是说,其他发病的人都在两个小时内,所以都还活着,但超过两个小时的却死了。   固慈心沉了沉,说出自己的猜测:“这么多人,偏偏他死了。会不会是因为他发狂的时间最长?”   “有这个可能。”郭文赋也这么想。   谚世道:“蛊虫发作的时候或许会侵蚀心肺,解剖看看吧。”   郭文赋当即就要叫周代真来,但谚世却道:“我来吧。”   谁都不知道这人体内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如果有的话,普通人类去碰还是太危险了。   黑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入了关押室内,众人看过去,只见那团雾气化作一把菜刀的样式,一下就割开男人的衣服,然后在他左胸口快速划了一道。   血肉翻开,却没有血液流出,就连皮肉都是惨白一片,一点血色都没有。   就像是血液都被抽干了。   黑雾又变成了一只手,伸入男人的胸膛,把对方的心脏拽了出来。   这颗心脏泛着青白的颜色,上面密密麻麻遍布了一个个细小的孔洞,在黑雾大手的托举下,那些孔洞就像是镶满了黑芝麻粒。   几位围观的警员都差点吐了,有密集恐惧症的更是狠狠搓了搓手臂,郭文赋也脸色难看。   固慈则向前凑近看了看,沉声道:“是虫眼。”   “嗯。”谚世道,“应该是蛊虫吸食了他的血液,吃了他的内脏。”   黑雾大手又将其他内脏一一拿出来,果然看到上面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虫眼。   郭文赋道:“那蛊虫是从一开始就在吃吗?那其他人——”   众人又去看其他人,发现他们都还有呼吸,就脸色白了一点。   “要不拍个CT看看?”郭文赋提议道。   如果内脏上有虫眼,拍个片子应该可以看到。   “可以。”固慈点头,又叮嘱道,“不过现在先不要碰他们,等醒了之后观察一阵再说。”   郭文赋当即应下来,朝看守的警员们吩咐下去,众人纷纷应是。   就在这时,阴阳司监狱那边也来了消息。   谚世看完消息后道:“之前被引出蛊虫的那些人都醒了,目前表现正常,就是有些虚弱。我让人带他们去检查一下。”   “那太好了!”固慈开心道,“如果确认他们内脏都没事,那咱们就可以继续救人了。”   郭文赋也是一喜,不过转念又蹙眉道:“可这样也不是办法,杭钧说健体水的销量有几百万单,那就可能有几百万个潜在的食人魔,又很分散,总不能全靠你们两个去处理。”   固慈也深以为然,问谚世道:“蛊虫什么的我不了解,你有其他能引出蛊虫的办法吗?”   如果有其他办法,那把方法交给阴阳司的人去做,就不用他们两个一直跑了。   谚世沉思半晌,道:“倒是也有,但比较费时。”   “什么?”   “这些蛊虫喜食生肉,所以只要准备大块的生肉,再割开手腕上的动脉将蛊虫引出来烧死就行。”   固慈蹙眉道:“割开动脉?那蛊虫出来的快不快啊?如果不快的话,人都失血过多了。”   “看命吧。”谚世淡淡道:“运气好的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就不一定了。”   固慈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虽说救人不是谚世的义务,但也多少和他的职责有关吧?   即便无关,冷眼看着这些本来能救的人死去,正常人也很难表现的像谚世这样淡然。   人命对他来说,就那么无关紧要吗?   固慈倒不是觉得谚世这样不对不好,只是有些好奇。   毕竟个人都有个人的选择和性格,或许谚世就是天生淡漠,也或许是因为他活了太多年,早看淡了生死轮回,或许因为他是魔,所以天性冷酷。   总之,固慈并不觉得谚世漠视人命有什么不对,但他自己却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些生命消逝。   但无论如何,固慈都不会要求谚世去当救世主,毕竟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即便是朋友,固慈也不会强迫他什么。   谚世睨了他一眼,似乎瞬间就看穿了他的想法,轻笑一声。   听到笑声,固慈不解地看过去。   “其实还有个办法。”谚世道。   固慈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谚世反问道:“你想让我救他们吗?”   固慈微怔,然后认真道:“这个看你自己,我不会要求你救的。”   谚世就笑了,连语气都轻松起来:“我可以把我的力量借给阴阳司的人,这样他们就能引出蛊虫。”   “真的?!”固慈惊喜,后又迟疑道:“那这样对你有什么伤害吗?”   谚世抬眉:“你在关心我?”   又来了,这奇奇怪怪的话。   固慈眼睫一颤,下意识朝身侧看了眼。   郭文赋正认真听着他俩商量,此刻对上固慈的视线后明显愣了下,又看了眼谚世,诧异道:“咋了?”   “没事。”固慈有些尴尬。   他看向谚世,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对方抬起左手,轻轻抚在他脸上。   固慈愣了。   谚世垂眼看着他,轻声道:“命令我。”   固慈呼吸一滞,忽然又想起了曾经在梦鬼之境的那一幕,当时他想让谚世控制住魏照,好让梦鬼得到梦境的控制权。   当时谚世就是这样,让自己命令他。   脑海中忽然划过什么,但转瞬即逝,固慈没能抓住。   时间紧张,固慈也没再耽误。   他看着谚世那双猩红的瞳孔,轻声道:“我要你救这些人。”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谚世身后便倏然炸开一团黑雾。   黑雾瞬间充斥了一整个空间,玄妙可怖的威压顷刻间释放,令人心慌胆颤。   包括郭文赋在内的几位警员全都下意识后退,惊恐地看着黑雾中的两道身影,心脏急促跳动,浑身汗毛直立。   黑雾翻涌间,居然化作数道蛇形阴影,冲出警局,朝四面八方急速冲去。   康安市,两位阴阳司职员刚抓到一个发狂的食人魔,忽然身形一顿,朝天空看去。   两道黑雾分别钻入他们脑海,奇异的力量瞬间充盈全身。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同时看向地上嘶吼挣扎着的食人魔。   其中一位掌心凝出一团黑雾,顷刻间包裹住食人魔,很快,无数蛊虫从对方体内涌出,另一位职员双手掐诀,瞬间引出烈火将蛊虫全部烧死。   同一时刻,全国各地的阴阳司职员们都接收到谚世的力量,紧锣密鼓地处理起这些蛊虫。   警局内。   黑雾散尽,谚世的指尖轻轻在固慈脸上摩挲了下,才收回去。   固慈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但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很烫。   不是他烫,是谚世的手太烫了。   几位警员终于松了口气,下意识拍拍胸口安抚自己。   郭文赋也抚着心口,缓了缓才重新走到两人身边,道:“这就可以了吗?”   谚世:“嗯。”   固慈暂时没去思考谚世的种种不对劲,确认对方一点事没有,这才又看向郭文赋道:“郭队,不知道我能不能开直播?”   “直播?”   “对。”固慈道:“我刚想了一下,我可以直接通过直播和大家说一下食人魔是怎么回事,再告诉他们早发现早治疗。如果有买过健体水的观众,看到消息后就可以去最近的警局接受治疗。”   “是个好办法。”郭文赋道,“那我也通知一下其他官方机构,让他们发布声明,这样传播范围能更广一些。”   “好。”   不过他们也不能现在就去说能治疗什么的,还是要等阴阳司那边检查完,确认那些工人都身体无恙再说。   “对了,差点忘了件事。”郭文赋道:“反正现在要等消息,咱们要不先去见见那位小道长。”   “道长?”固慈惊讶道。   “对,他说自己是康安观的三七师父,鹿明市的第一个食人魔就是他抓了送来警局的。”   郭文赋顿了下,又补充道:“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咱们要找的那个三七道长。” 第50章   三人来到接待室门外。   透过窗户看到不大的接待室里坐着一位穿着道袍的少年, 少年脸蛋圆圆的,五官都很小巧秀气, 正一心品尝警员给买的布丁奶茶。   谚世看向固慈。   固慈正直直望着那位少年,视线从对方的脸上,转移到那身道袍上。   藏蓝色的道袍上没有什么装饰,只有领口处用金线绣着“康安观”三个字。   “怎么了?”谚世问。   固慈回神,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那小孩长得挺亲切。”   “小孩?”郭文赋好笑道,“你自己不也是个孩子吗?也没比小道长大几岁。”   固慈一愣。   确实,和郭文赋比起来,十九岁的固慈确实还是孩子。   “他多大了?”固慈问道。   “我马上就十五岁了!”屋内传出一道不怎么好听的声音,随即门被打开,小道士挺直腰背站在门口。   几人都看过去。   小道士明亮的双眼看着固慈, 有些激动道:“小慈,我道号平安,你也可以叫我三七。我是你的铁粉!”   因为太过激动,他正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差点劈叉,更难听了些。   谚世嫌弃地撇了下嘴。   固慈惊讶道:“铁粉?你看过我直播?”   “看过呀。”小道士兴奋道, “从你刚开始直播我就在看了, 一开始是发现你身上有阴气,后来又看到你居然会画符, 还是虚空画符,我直接就五体投地。后面你的直播我基本都没落下, 要不是我没什么钱,肯定是要给你刷礼物的。”   小道士喋喋不休,固慈听得一愣一愣的。   郭文赋之前接触过这位小道长,也见识过对方的话痨, 此刻都习以为常了。   “行了。”谚世不耐烦地打断道,“进去说。”   小道士看他一眼,然后一拍手道:“你是小慈说特别帅的那个同事,直播间常客了。”   谚世眉头舒展,没那么烦了。   固慈却有点不好意思。   他就随口说了一次谚世帅,怎么大家都记得这么清楚。   “先进去说吧。”郭文赋道。   众人便进了房间坐下。   房间不大,茶几三面各有一排沙发,南北两侧都是双人沙发,东面则是单人沙发。   固慈和谚世坐在北侧沙发上,对面是小道士,郭文赋则坐在单人沙发上。   “你是康安观的三七道长?”固慈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是。”小道士点头,而后愤愤不平道,“直播我看了,那个苏广睿就是瞎放屁,老子长这么大都没下过山呢,他张口就是三七道长给他布阵,造谣就靠他一张嘴呗。”   不知怎么的,这位小道长张口就是一股子匪气。   固慈却莫名觉得有点亲切,忍俊不禁道:“那你为什么叫三七?”   苏广睿二十多年前就碰到过他口中那位“三七道长”,但面前的小道士还没到十五岁,自然不会是那个恶道。   “因为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排行二十一,师兄们平时就叫我三七。”小道士笑道,“三七二十一嘛。”   固慈恍然道:“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某种药材呢。”   “不是不是。”小道士摆摆手,又道,“那小慈你找到那个道长的线索了吗?还有那些尸油到底是哪里来的?哦对,还有我刚才抓到的那个人,他那是咋了?我瞅着也不是中邪。”   话痨道长变身三百问,一句接一句。   谚世双腿交叠,抱臂靠在沙发靠背上,眉心紧蹙,一脸的不耐烦。   固慈却认真听完了他所有的问题,然后耐心回答道:“你抓的那个是被蛊虫控制的人,我们现在怀疑是苏广睿卖的健体水里有培育蛊虫的材料,人们喝完之后身体内部就会变成培养皿,养出蛊虫,这些蛊虫又受某种力量控制,促使人们去寻找新鲜的血肉。之后,人们就会变成所谓的‘食人魔’。”   他们之前看过装有健体水的瓶子,里面并没有蛊虫,只固慈闻到了一点尸油的古怪气味。   所以蛊虫肯定不是随着健体水直接进入人体的,而是在人体内自然培育生成,并在短时间内繁殖起来。   繁殖起来后,它们就潜伏在人体内,等受到某种召唤后,便控制着人体去咬伤其他人类。   而控制蛊虫的人,应该是在今天凌晨的时候发出的指令,所以从凌晨开始才陆陆续续有这么多人发狂。   又因为健体水是月初才开售的,而指令是在今天发出的,所以蛊虫的繁殖周期肯定在三十天内,为了保证有足够多的“食人魔”发狂,所以这个繁殖周期肯定更短,保守估计只有十天左右。   今天发狂的这些人,应该很多都是第一批购买并使用健体水的人,他们体内的蛊虫一定也繁殖到了最佳数量。   其他后买的,或者后吃的,发狂时间会更晚一些,应该也是因为蛊虫们的繁殖数量不够多。   而且这些蛊虫还会在促使人体发狂之后的两个小时之内,开始侵蚀内部器官,最终彻底取代人类。   说不定到了最后,这些食人魔除了外皮,体内都不再有器官,全都变成这些蛊虫。   这些都是固慈刚刚想通的,现在说出来之后,不止是小道士惊讶,郭文赋和谚世的脸色也都难看了一些。   郭文赋忽然开口道:“你们说,如果控制蛊虫的人目的真的是为了制造动乱,那他为什么还要留下两个小时的漏洞?这两个小时内我们还有机会救下这些人,背后的人会有这么好心吗?他直接让蛊虫把这些食人魔的内脏吃了不是更让人心慌吗?”   固慈拧眉道:“还是要等那些工人的检查结果,说不定那些发过狂的人已经救不了了。”   郭文赋说的对,其实很可能没有两个小时的救助时间,在这些人发狂的时候,蛊虫说不定就已经开始啃食他们的内脏了。   又或者,在没有发狂之前,这些蛊虫就已经在吃了。   众人心里不由得沉重起来。   如果真是如此,那几百万人就都必死无疑了。   小道士气冲冲拍了下茶几,怒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坏啊,还顶着老子的名号!要是让我抓到他,肯定饶不了他。”   “小师傅,会不会是你们道观里的道士冒充你?”郭文赋问道。   小道士当即摇头道:“不可能,我们观里的师兄师叔都是名门正派,才不会做这种恶心事。”   固慈点点头道:“苏广睿说二十年前就遇到那个道士了,当时那个道士就说叫三七,应该不是故意冒名顶替,说不定就是撞名字了。”   “撞名字?”小道士蹙眉道,“那不会是苏广睿听错了吧?谐音什么的。比如三十七、三奇、散气......”   郭文赋蹙眉道:“那这可能性也太多了,没办法查啊。而且全天下这么多道观,比康安观有底蕴的也不少,他为什么偏偏说自己是康安观的呢?”   “谐音吗?”固慈迟疑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山漆?”   谚世倏地转头看他,眼底翻涌起浓黑的雾气,隐约还有杀气。   固慈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变化,侧头看过去,却见他垂着眼,长睫盖住眸底的异样。   发现固慈盯着自己,谚世便抬眼朝他看去,神色平静,似乎刚刚的杀意从未出现过。   固慈有些狐疑。   难道是他感觉错了?   “山漆?”小道士蹙眉思索,喃喃道:“好耳熟啊。”   众人都朝他看去。   小道士掰着手指数道:“山青海,川常平。”   “你念的是什么?”郭文赋好奇道。   “是我们观的辈分排序。我们观新一批的道士,都是从上一任观主的后一个字开始排号的。”小道士解释道:“比如我师父就是现在的观主,叫常平,我就是平字辈,叫平安。”   而后他又细数道:“我们的第一任观主比较神秘,不过据说他力量很强大,而且心肠很好,在当时朝代风雨飘渺的时候还带着观里的道士们入世,救了很多人。我们现在修习的术法据说也都是他那个时候创造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我们普通人类也能对抗鬼怪。”   “不过这也都是听说啦,关于他的具体信息只有每一任的观主才能知道,据说观主们还能继承他留下来的法宝和力量。”   说起这位祖师爷的时候,小道士下巴都抬高了,特别骄傲。   “哇,那确实很神秘了。”固慈捧场道。   “是吧。”小道士嘿嘿笑,又道,“第二任观主就是祖师爷的大徒弟,叫山青。之后每一任的观主分别叫青海、海川、川常、常平。”   “那意思就是你们第二任观主和他的师兄弟们都是山字辈的了?”郭文赋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问道,“那有叫山漆这个读音的吗?”   小道士蹙眉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可以问问我师父。”   “那手机还你,你联系一下师父吧。”郭文赋道。   小道士点头:“好啊。”   郭文赋便起身出去给他拿手机,剩下三人在屋里。   “小慈。”小道士眼含精光地看着固慈,“你真的好厉害啊,画符念咒都是手拿把掐。很多我们观里教的术法你居然也都会,要不是知道你是阴差,我都觉得你是我们观里的弟子。”   “你们观里的术法?”固慈惊讶道。   怎么会是观里的术法呢?他用的明明是......   固慈忽然呆住。   等等,他的术法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就是寻踪术、开结界之类的。”小道士喋喋不休,“寻踪术我练了足足一个月,师父还说我天纵奇才呢,可我到现在施展术法都慢吞吞的,刚才我追着你们屁股后头跑了好久都没追上。但我看你之前找赵莫潜魂魄啊啥的都可快了,几乎都不用念口令,手诀也可简单就做好了。”   “哦对,还有符箓。”小道士眼睛都亮了,兴奋道,“你居然能虚空画符!我师父都做不到呢!”   夸奖完,他终于有点不好意思道:“那个,小慈你看在我是你铁粉的份上,能不能稍稍告诉我点修炼的经验啊?我也想和你一样厉害。当然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啦。”   固慈尴尬地摸了摸脸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的,反正有记忆以来就会了。”   “啊?!”小道士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莫非你才是传说中的天纵奇才?!”   固慈更尴尬了,差点脚趾抓地。   谚世听了半天,见小阴差这个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   固慈和三七都朝他看去,谚世却没分给三七一点眼神,只抬手摸了下固慈的头发。   这是第几次被摸头了?   三次?   还是四次?   固慈记不太清,但很奇怪,他并不讨厌被谚世这样对待。   可能是因为谚世每次摸他头的时候,都不是戏谑的态度,反倒很温柔吧。   温柔......   固慈抿了下唇。   他第一次见到谚世的时候还很怕呢,那时候他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觉得谚世温柔。   谚世收回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而后他微微侧身,手臂撑着沙发扶手,握拳抵着头,看起来懒懒的,不太精神。   “你怎么了?”固慈问道。   他认识谚世也有段时间了,对方一直给他一种在连轴转的感觉,但却从来没表现出过疲惫。   现在这还是对方第一次这么困倦。   谚世懒懒道:“有点困了。”   固慈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了。   他一个鬼魂,自然是不会困的,谚世虽然看着不像人类,但他却“活着”,所以会困也很正常吧?   门打开,是郭文赋回来了。   固慈看过去,发现其实郭文赋的脸色也很憔悴,眼睛里也都是血丝。   这位可是真正的人类,年纪也不算小了,但也陪着他们一起熬了这么久,估计只抽空睡过一会,能挺到现在真的很厉害。   还有外面忙碌的那些警员,估计也都没怎么休息过,真不容易。   郭文赋不是自己回来的,他后面还跟了一位鹤发苍颜的老道。   “师父!”三七惊喜地站起身,跑到师父面前。   常平道长面色严肃,抬手敲了下他的头,低声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三七委屈巴巴地揉着头。   谚世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打了个哈欠。   固慈则站起身,待老道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便露出个乖巧温和的笑,特别友好。   常平道长面色微变,又立刻恢复平静,朝固慈点了下头。   “道长们请坐。”郭文赋给众人都倒上水,招呼常平和三七落座。   常平应了一声,走到固慈对面,等固慈坐下来之后他才坐下。   坐下后,他就瞥到了一侧正闭目养神的男人,眼皮疯狂跳了跳。   三七跟在师父身后落座,坐下后他狐疑地盯着师父的腿看了两眼,又看向他的侧脸。   怎么回事?师父怎么腿抖了?   难道是老寒腿又犯了?   “刚才正想让平安小道长联系您呢。”郭文赋开口打破寂静。   常平看向他,开口道:“是想询问师祖的事吧。”   郭文赋眼睛一亮,道:“不愧是高人,我们正想问问康安观有没有三七或者山漆这种读音的道长。”   “有。”常平果断道:“贫道就是为此而来。”   他又看向固慈,姿态不由得放的低了些,道:“这件事涉及到了我们道观的祖师爷,还望他老人家海涵。”   固慈眨了下眼,被他看的莫名其妙,闻言也只好尴尬地扯出一抹笑。   倒是一旁的谚世缓缓睁眼,看向老道,懒懒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常平咬紧牙关,低声道:“有数。”   三七小道长发现师父的腿抖得更严重了。   他呆呆地看看师父额角渗出的冷汗,又看看懒散的谚世和乖巧无辜的固慈,后知后觉发现了真相。   ——他师父老人家,似乎很怕谚世。   可小慈很好的,所以谚世虽然脾气大一点,但能和小慈当朋友,他肯定也是好的。   三七小道长悄悄握住师父的袖子,小声道:“师父你别担心,他们人很好。”   常平道长心脏都颤了颤,狠狠瞪了眼小徒弟。   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等回去可得好好念叨他才行!   瞪完小徒弟,他才又看向郭文赋。   面对郭文赋他没有那么害怕,也更好说话。   “我们祖师爷在三百七十年前建观,收了十位徒弟。其中大弟子叫山青,是公认最稳重最有可能上任观主的人。当然最后他确实被祖师爷赏识,成为了第二任观主。”   “剩下九位弟子,也都是个顶个的厉害人物,在当时朝代动荡的时候,顶起了玄门一片天,护佑了许多百姓。而十人中最厉害的,其实不是大师兄,而是他们最小的师弟,山漆,漆黑一片的漆。”   居然真的是山漆!   固慈眼睛微微瞪大。   刚刚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蒙对了。   “这位山漆道长天纵奇才,不仅学会了祖师爷所有的术法,还自创了倒置符、血祭等等威力巨大的术法,只是这些术法太过阴毒邪恶,造成了极大的恶劣影响。”   众人听得入神。   谚世微阖双眼,眼底一片冷肃。   固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也刚知道原来“倒置符”这东西居然是这个叫山漆的道长发明出来的。   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从梁耀文身上找到的倒置符,据说那是命鬼给的,现在看来,命鬼和这位山漆道长很可能有什么关系。   当然,前提是这个山漆道长还活着,毕竟都过了三百多年了。   常平道:“祖师爷一开始对这位小弟子寄予厚望,也最为宠爱。”   说到这,他下意识朝谚世看了眼。   谚世猩红的双瞳中没有一点情绪,四目相对后,对方还缓缓扯了下唇。   常平心一跳,忙又看向固慈。   见到对方慈眉善目的脸,他才定了定神,继续道:“祖师爷怎么都没想到小弟子居然放着正统术法不练,反而走上了歪门邪道。”   “起初祖师爷也只是怒其不争,然后加以规劝引导,山漆道长明面上答应以后好好修习正统术法,转头却还是去实验了自己的血祭阵法。”   “血祭阵法就是利用活人祭祀,将活人的生命力和气运加注到某一个特定的人身上,并且在阵法运行之后,还会源源不断地吸取天地间的灵气,滋养那个人。”   “而山漆道长为了实验血祭阵法,更是抓了数千个普通人扔到阵中。最后血祭阵法成功了,那些人也全都死了,而他们的生命力和气运全都成倍加到了山漆道长身上,他的实力也突飞猛进。”   小道士听得义愤填膺:“他也太坏了!如果我是祖师爷,肯定要弄死他!”   常平道:“祖师爷知道后,确实对他起了杀心。可山漆道长早就有异心,所以在祖师爷还没发现他修习邪术的时候,就已经联合了某个蛊师,偷偷给祖师爷下了蛊。”   “蛊?”郭文赋蹙眉道:“什么蛊?”   莫非和食人魔体内的一样?   常平看了谚世一眼,沉声道:“是情蛊。”   “情蛊?”固慈本能地觉得不适和厌恶。   谚世侧头看他,眸色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平沉重点头,道:“情蛊是一种极为恶毒的蛊。它会使受术者死心塌地的爱上施术者。”   “所以山漆给自己师父下了蛊?”   “这也太恶心了吧!”三七气的拍桌,“这种狗东西就该千刀万剐!”   常平继续道:“好在祖师爷并不是普通人,他的来历其实没有人知道,而且他身边还常年跟着一位实力高深莫测的侍从,所以在他情蛊发作的时候,那位侍从就发现了不对劲。”   “当时蛊师并不算名门正派,且数量稀少。所以无论是祖师爷,还是那位侍从,又或者山青祖师他们这些资深道长,对蛊这种东西都不敏感,所以才给了山漆可乘之机。”   “也因此,即便他们后来发现祖师爷被下了蛊,也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解蛊的方法。”   “而且情蛊这东西,在解蛊之前是不能杀死施术者的,因为受术者的寿命已经和施术者绑定,杀了施术者,受术者也必死无疑。”   三七急道:“那后来呢?祖师爷真的爱上那个狗东西了?”   “当然没有。”常平深深叹气,“祖师爷本就是很少见的亡神命格,能不能活到及冠都难说。”   “当时的祖师爷已经十九岁,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活不了一年,于是在知道情蛊难解的时候,他就瞒着众人找到了山漆。”   “山漆早就觊觎自己的师父,因而在对方找过来的时候,他就以为情蛊生效,想要带着师父远走高飞,但他没想到祖师爷居然短暂压制住了情蛊,且趁着这个时机,杀死了他。”   “随后,祖师爷便在弥留之际,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法器全都传给了自己的大弟子山青,坦然赴死。”   三七听得眼睛都红了,他又气又急:“师父,那那个侍从呢?对方不是实力深不可测吗,他就没有解蛊的办法吗?”   常平道长长叹口气,说:“那个侍从在知道祖师爷中了情蛊之后,就四处找厉害的蛊师解蛊,但情蛊就是无解的,除非死亡。侍从并没有放弃,如果没有人能解,那他就自己解,于是他自己从头学习蛊术,差一点就找到可以解蛊的办法,可祖师爷却先一步去了。”   众人长久地沉默下来。   固慈轻轻叹了口气,说:“那他肯定希望侍从和徒弟们能好好活下去。”   “是啊。”常平道长深深地看着他,又道:“只是祖师爷算到了一切,却没想到血祭的力量会那么强大。”   “什么意思?”   常平道长沉声道:“血祭阵法,复活了山漆!” 第51章   听到那么个坏东西居然会复活, 固慈和郭文赋都蹙起眉。   小道长更是气的猛灌了几口奶茶。   常平继续说道:“其实在祖师爷死后,山青祖师就找到了山漆的尸体, 本来是想确认他死没死,却意外遇到了祖师爷的那位侍从。对方居然将山漆的尸体千刀万剐,灵魂都没放过,凌迟之后就直接烧了个一干二净,山青祖师当时确认了一下,死的确实就是山漆本人。”   “那这都没死透?”固慈惊讶道。   一般情况下,魂飞魄散就等于死了个彻底,没有轮回,更没有重生的可能性。   常平点头道:“当时大家都觉得他肯定死透了,只是谁都不知道,原来血祭阵法在运行的时候, 是会将施法者的一魂两魄留在阵中建立供养链接的。”   “因而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阵法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天地精华,滋养着那一魂两魄。而在六十年前,我的师父川常道长意外发现了那处血祭阵法,捣毁之后居然就放出了山漆。对方已经休养生息恢复了大半力量, 一出来后就打伤了我师父, 我师父也因而殒命。”   “他老人家临死前才把这些事告诉我,跟我说一定要找到山漆的下落, 杀了他。”   常平垂头,羞愧道:“是我没用, 一直没能找到山漆,完成师父的嘱托。”   “这不怪你,怪只怪对方太狡猾了。”郭文赋道。   常平长叹,又道:“好在现在他终于露出了马脚。”   固慈沉思片刻, 问道:“所以最开始,你祖师爷没有毁了那个血祭阵法吗?”   常平道:“毁了,但山漆当时就布置了两处阵法,一处用于实验,另一处才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祖师爷发现并毁掉的只是他实验用的那个。据说当时那个实验用的阵法,是为当时城里的一个土财主做的,那位财主得到血祭的力量后发了大财,但阵法被祖师爷捣毁后,他的万贯家产很快就败没了。”   “所以这阵法其实算是实验成功了,所以山漆就将另一个阵法启动了,这另一个阵法才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狡兔三窟。”郭文赋沉声道。   小道长气道:“什么啊,这就是祸害遗千年。”   谚世自始至终都没开口。   固慈思索半晌。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给苏广睿做献祭阵法,将他妻女害死的就是山漆。   对方在二十多年前就埋下了这颗棋子,然后十多年前才启用,让苏广睿推销尸油制品,现在又利用这些蛊虫控制人类引起骚乱。   “先前他出售的那些尸油护肤品里面,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培育蛊虫的材料。”固慈蹙眉道,“而且这么多年,他真的会只准备了苏广睿这一颗棋子吗?会不会还有其他人?”   郭文赋道:“如果有其他的棋子,那这些人的共同特点应该就是乍富,并且身边人有失踪或者意外死亡的。”   “那这也不好查吧?”固慈道。   郭文赋凝眉思索。   茫茫人海,确实很难查,除非还有其他线索。   “还有那个山漆。”郭文赋头疼道,“咱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总不能一直让他躲在暗处。”   “就是啊。”小道长拽拽常平道长的胳膊,“师父你那么厉害,快想想办法呗。”   话是这么说,但他知道希望渺茫。   毕竟师父都说了,他找山漆都找了好多年了,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然而常平道长却拍拍他的手,然后看向固慈道:“其实真的有个办法。”   众人一喜。   固慈忙问道:“什么办法?”   常平:“当时世道混乱,有外族入侵,鬼怪横行,祖师爷怕自己的徒弟们出事,所以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灵魂烙印,方便有意外时他能随时定位到徒弟们的位置,及时援救。”   “那怎么能触发烙印?”   常平沉默片刻后,轻声说:“祖师爷留下了一道密令,只有每一任观主,或者他本人——”   忽然察觉到谚世的视线,常平忙道:“或者他的有缘人,才能参悟密令。”   固慈蹙眉道:“有缘人?这上哪找?”   “我能试试吗?”三七急忙举手,“师父,我和祖师爷有缘不?”   常平敲了下他的脑门:“跟你有啥关系?”   “我觉得挺有缘啊。”三七不服气道,“我要是和祖师爷没缘,怎么会被人丢在道观门口?又怎么会在观里长大?”   固慈闻言道:“小师傅说的很有道理啊。”   常平噎了下,三七急忙拽他袖子,道:“师父你快给我看看那个什么密令,说不定我就参悟了。”   常平本就要找机会将密令给固慈看,现在正好借着小徒弟的话,顺势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一卷布帛,小心翼翼展开,放到了茶几上。   除了谚世之外的几人都凑过去看。   上面似乎是一纸符文,又像是某种文字的组合,奇形怪状,却又散发着玄妙霸道的气息。   固慈没看懂,但觉得有点微妙。   “这是字?”三七好奇道。   常平倏然看向他,诧异道:“你能看到?”   “啊?”三七懵道,“看到什么?”   “就是这上面的东西。”常平略显兴奋道,“徒儿,这东西虽然参悟不透,但也只有历代观主才能看见,你现在就已经看得见了?”   “我能看到。”三七眼睛一亮,道:“师父!那我是不是下一代观主啊!”   常平啧啧称奇,忍不住打量这个傻小子。   莫非这孩子真是观主的合适人选?他本来就属意他,但总觉得这孩子不稳重,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就是下一任观主的合适人选。   师徒俩聊的开心,固慈却瞳孔剧颤。   什么叫观主能看到?   可他也看到了啊!   莫非他也有当观主的可能性?又或者,他和那位康安观的祖师爷有些缘分?   郭文赋也看了会,但他看到的就是一张干干净净的布帛,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什么都看不到。”他老老实实道。   这在常平的意料之中,他又看向固慈,对方正盯着图案研究,看起来很专注,于是他便也没打扰。   侧头发现自己的小徒儿也已经趴在茶几上,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图案。   常平道长暗暗点头。   虽说有固慈在,即便对方什么都不知道,也早晚能看透这纸密令,但如果平安也能看透,那这孩子未来就有大造化了。   固慈虽然不觉得自己和道观能有什么缘分,但他还是忍不住盯着那玄妙的图案看,越看越觉得眼晕。   这不会是口诀吧?可以触发定位的那种。   如果是口诀,那肯定是要配合手势的,这图案里似乎也蕴藏着某种手势。   固慈隐隐有了些想法,但不明晰。   这时,谚世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固慈朝他看去。   谚世就直接把手机递给了他。   固慈下意识接住,然后才反应过来道:“干什么?”   “你看吧,密码和我之前给你的卡一样。”谚世又懒懒打了个哈欠,眼睫似乎都被生理性的眼泪浸湿了些。   水汽冲刷猩红的瞳孔,看起来更加妖异神秘。   固慈看呆了一瞬,而后忙低下头输入密码。   他记得那个特别的密码,输入道:【固慈谚世】   果然开了。   手机上只有零星几个APP,一个必备的消息软件,一个阴阳司内部系统,以及,一个熟悉的直播软件。   固慈想到之前谚世就看过他直播,并不觉得意外。   他点开信息软件,消息列表有一排未读,分别来自于“职员8”、“职员95”、“职员357”等。   这是什么逆天的备注方式?   唯一有名字的,也是“职员2桑泉”。   而最新消息就是桑泉发来的,对方说阴阳司那些工人都已经做过检查,发现其中有大半内脏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虫眼。   不过最严重的就是那几个已经发狂的,有两个已经死了,还有几个也内脏严重衰竭,命不久矣。   死的那两个并没有魂魄出来,似乎在他们死亡的那一刻,灵魂就已经被某种力量夺走,没有一点痕迹,阴阳司紧盯着也没看住。   而剩下的员工们虽然内脏也都有伤,但还在医生们能治的范围内,现在已经都送去医院治疗了。   桑泉还审问了那些员工,发现发狂的那几个都是喝过健体水的,且都喝了有半个月了。   而体内有虫眼的,都是用过护肤品的工人,他们用过的时间都比较长,长的有一年多,短的有几个月。   使用时间越长的,体内的虫眼就越多,像是刚用了两三个月的,体内基本就没有什么虫眼。   固慈把消息内容告诉大家。   郭文赋道:“那这事就清晰了。无论是护肤品还是饮品,人们一旦接触,蛊虫就开始侵蚀他们的内脏,而在蛊虫繁衍到一定数量时,人类便也到了濒死的时候,这时候他们就会发狂。”   固慈点头:“所以没有什么两个小时的安全时间,一旦发狂就离死不远了,也没办法救了。其他接触过产品的人也都需要治疗。”   郭文赋点头:“好,那我现在就通知下去,让所有接触过产品的人都去各地警局接受治疗。”   他之前没向上级反映,就是怕万一救不了人,会让官方机关失去公信力。   而且即便他反映了,领导也肯定会让他确认能治好再发公告。   现在有了结果,他便忙不迭地去打报告了。   固慈看向谚世道:“那咱们要不要通知一下阴阳司的人,让他们在每个警局都留两个人,给上门的人治疗。”   谚世:“嗯,你通知吧。”   固慈便用他的手机,在统战群里发了消息,并艾特了阴阳司的人。   他话说的特别客气,用了“请”“麻烦”等字样,搞得收到信息的阴阳司众人都反复看了两遍,才敢确认真是司长大人发的消息。   这太阳从哪出来了,居然能让司长大人讲礼貌?   固慈见大家都回了“收到”,便把手机还给了谚世。   见谚世一副困恹恹的样子,固慈担心道:“你这样是不是因为把力量分出去了?”   “没事。”谚世坐起身,好似没事人一样。   固慈却忍不住再次劝道:“你要不找个地方睡一会吧。”   “不用。”谚世勾唇道:“你继续做你的事,接下来要干什么?”   固慈便也不劝了,道:“我想先开直播。”   他看了眼正在研究密令的师徒二人。   他也想研究,如果能早点定位到山漆是件顶好的事,但现在更重要的是通知所有买过尸油产品的人去警局。   时间拖得越晚,死的人就会越多。   于是,固慈还是先放弃研究密令,转而开了直播。   谚世就坐在他身边。   因为之前谚世就出过镜,所以现在也没有要避开镜头的意思,大大方方地任由镜头将他和固慈一起框进画面。   “大家好,我是阴差固慈。”   固慈打完招呼,见直播间人数眨眼间就窜上了数十万。   他知道自己最近人气很高,但没想到刚开播就能有这个人数,不过看了弹幕后他就明白了。   【啊啊啊小慈你终于出现了!我们一直在等你!】   【阴阳两界唯一的人脉!小慈你快跟我们说说食人魔那个事呗,好吓人,我现在连门都不敢出。】   【我都不敢睡觉,就怕睡着睡着我室友忽然起来把我啃了呜呜呜,小慈你快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官方一直模棱两可的,让我们安心,我们也安不下来啊。】   “大家先冷静。”固慈温声开口,然后耐心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先前他直播的时候就和苏广睿连麦,还拆穿了对方是用尸油做产品的内幕,因而当时就有很多苏广睿的粉丝关注了固慈。   现在固慈的直播间里就有不少粉丝是从苏广睿那边来的,听到固慈说“食人魔”的事和苏广睿有关,大家都吓得不行。   【这个天杀的狗东西,真是害死人了!主播那我们用过产品的怎么办啊?我都用了大半年了,不会也变成食人魔吧?】   【呜呜呜我不想死啊,更不想变成食人魔,谁能救救我!】   【吓得我把刚取回来的快递都扔了,幸好我还没来得及用。】   固慈安抚道:“大家别急,我们已经找到治疗的办法了,也派特殊部门的人去了各地警局。所以大家买过苏广睿直播间里的东西,或者身边有人买过、用过的,现在都请立刻去最近的警局接受治疗。早去早好,去晚了很可能就治不了了。”   大部分人听完都表示要立刻去警局,但也有人持反对意见。   【不会是骗我们过去,然后直接把我们抓了或者杀了吧?】   【就是,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去警局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我也用了很久护肤品,现在也没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不对劲,所以食人魔的事真的和护肤品有关吗?主播真的可信吗?】   固慈早就猜到会有这种情况,于是道:“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怕死的话就赶紧去,如果不怕死,那我也没办法再劝你们,都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尊重他人命运,是固慈从荀耀身上学到的道理。   他言尽于此,但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道:“大家不想去也没关系,反正警局会定位到你们的位置,早晚会抓到你们,到时候可能就不是批评教育那么简单了。”   好话坏话都说完了,这回这些人再不听,那就是命里有此一劫。   好在听完固慈的话后,大部分人都选择去警局接受治疗,只有一小部分还在犹豫和质疑。   其中一个名为“旭日东升”的账号最为激进,他发言道:【我用护肤品用了快一年了,健体水我一周前就喝过一瓶,新买的两瓶今天也刚到。我现在就开直播喝健体水,大家可以来看我直播,看看我到底会不会变成食人魔。】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很多心有怀疑的观众都点去了他的直播间。   固慈原有的粉丝们都知道他的本事,对他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现在见有人质疑固慈,还和他对着干,大家便都跟这个旭日东升过去想看热闹,还招呼固慈一起去看。   固慈想着如果对方真的发狂了,那剩下不相信的观众们肯定就相信了,到时候他可以再一次呼吁大家去警局。   于是,他也顺着链接点进了旭日东升的直播间。   旭日东升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的直播背景看着像是村子里的平房,还不是那种气派整洁的砖房,更像是上世纪农村才有的土坯房。   他皮肤黝黑,脸上却没什么皱纹,想来他是真的用了很久的护肤品。   见右上角源源不断上涨的人数,男人紧张又兴奋。   说不定今天之后他就火了,未来那就有源源不断的金币入账,光是想想他就激动万分。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东升哥,咱们话不多说,直接开始。”   他此刻就坐在自家的炕头上,从一旁的炕桌上拿过一瓶包装精美的健体水,展示给大家看。   跟过苏广睿直播,或者从他那买过产品的人一眼就认出来。   这瓶健体水是真的。   “我一周前已经喝过一瓶了,这瓶本来想留着下个月再喝,但现在为了真相,我愿意以身试法,喝给大家看。”   在弹幕众人的欢呼、鼓舞,或者嘲讽和劝慰的话语中,旭日东升打开瓶盖,义无反顾地喝了下去。   喝完后他还吧唧嘴品了品,道:“有一点点油腥味,味道算不上好,但它真的可以强身健体。”   固慈盯着他,见他兴奋到脸都发红。   按照之前的推测,健体水在喝下去十天左右就会产生足够数量的虫卵,旭日东升都喝完七天了,体内的蛊虫数量应该不少。   现在他居然又喝了一瓶,体内的蛊虫便很可能成倍增长。   发狂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旭日东升却一点没觉得危险即将降临,反倒美滋滋地和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互动,看着不断增长的粉丝数,他兴奋的狂咽口水。   可口水分泌的太快了,他吞咽的速度逐渐跟不上分泌的速度。   于是很快,唾液便一股股从他唇边溢出,黏腻地拉丝。   他的眼神也逐渐空洞,机械性地重复着“感谢支持”这几个字。   观众们这会自然是发现了不对劲,纷纷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啊,这大叔看着好像不太对劲。】   【啊啊啊好吓人!这不会就是食人魔“早期”影像吧?】   【所以刚刚固执己见的那些朋友们,你们快听小阴差的话啊,现在立刻马上去警局!早治早好,免得害人害己!】   说话间,直播间里的男人已经彻底变了个样子。   他眼眶血红,浑身不自然地抽搐起来,手机也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镜头中便拍不到男人的脸了。   众人便只透过镜头看着房顶的梁柱,耳朵却竖起来。   只听男人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喉间还有痛苦的低吼和疯狂咽口水的声音。   “饿,好饿......”嘶哑的嗓音响起,一道身影忽然从镜头前略过,而后大门被推开,喊饿的声音越来越远。   到此,所有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加上又有人在弹幕区发了好几条链接,说官方机构也都发布了统一声明,和固慈说的内容一样。   所以,一开始叫嚷着不去警局的人也都动摇了。   要不就去警局看看?   万一真的是为了给他们治病呢?   而且固慈说得对,既然官方都说要找到他们了,那无论他们是躲着还是“自首”,警察都会找到他们头上。   既然如此,倒不如就去拼一把看看。   于是,所有接触过尸油制品的观众,都纷纷去往距离最近的警局。   有官方通报,各种基层机关也都动起来,用了最大的宣传力度,甚至像是居委会这种部门都开始敲锣打鼓,让大家主动去警局或者互相指认,总之是为了让大家能有更多的存活机会。   因为这种大力的宣传,所以之前的动乱和恐慌似乎都平息了下来。   统战群里也捷报连连,固慈不由得松了口气,下意识朝谚世看去想要分享喜悦。   可他却发现谚世合着眼,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对方睡觉的时候面色依旧冷淡,但没有那双红瞳的加成,他的气势都弱了一些,看起来不再那么凌厉且高高在上。   固慈微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想来把自己的力量分成那么多份,还都借出去,对谚世来说也很难熬。   他悄悄的,没再出声。   他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师徒俩,他们还在盯着密令看,似乎已经入神。   固慈想着如果直播间没什么事的话,他也要开始研究密令了。   可他正想关闭直播屏幕,就看到弹幕区忽然出现了好多个链接。   一直关注着整件事,并在直播开始就一直在线的付忘川,此刻也气冲冲地发了条弹幕: 【我靠,这群臭虫!死骗子!他们居然想要发灾难财!大家快去举报他们!】 第52章   那些链接并不是付忘川分享的, 但他最早点进去,发现都是直播, 而直播内容也的确让他气的冒火。   固慈见付忘川发的那一串话,心里一沉,忙点进了其中一个直播间。   这是其他平台的主播,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戴着高高的无常帽,五官很精致,但他脸上却画着惨白的妆容,眼下和眼尾又画了红色的眼线,看起来很“妖”。   固慈愣了愣,第一眼还以为对方真的是无常, 但对方身上并没有阴气,仔细看的话,他穿的制服也和无常们的不一样。   所以,这是个假扮无常的直播。   固慈看到自己直播间里的弹幕在快速滚动。   【我去,又一个搞阴间噱头的。话说自从小慈火了之后, 这种主播就越来越多, 还真有不少网友吃他们这一套。】   【我刷到过这个人的视频诶,他之前是个才艺主播来着, 忽然有一天说自己不装了,其实是无常, 然后就开始搞阴间直播哈哈哈哈。】   【等等,他现在是在带货?还是带的符纸?】   “朋友们,网上的消息大家都看到了。”男主播面色严肃道,“想必大家现在心里都很不安, 我也想尽我所能帮一帮大家。所以虽然阳间的事我不能插手,但我为大家准备了一些开过光的符纸和玉佩,可以保大家平安。”   “每一张符都是耗费了我许多力量画的,但毕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也算是回馈大家对我的支持,所以只收大家一个成本价,二百九十九!只要299!”   固慈仔细看了看对方展示的符纸,没看出是什么符,也没有任何玄力。   那就是一张普通的黄纸和乱七八糟的涂鸦。   固慈:“......”   这么离谱的话术,却能看到对方的评论区接二连三地弹出下单提示。   还有很多粉丝在感慨主播人好,大方,为大家的安全着想。   固慈没有这个平台的会员,也没办法跨平台和对方连麦拆穿,于是便反手点了个举报,举报对方虚假宣传。   固慈的粉丝们见状也纷纷去点击举报,因为举报人数多,加上对方的骗局显而易见,所以没到一分钟,对方的直播间就直接被封禁了。   可这只是个开始。   固慈又接连点进了好几个直播间,全都是其他平台的主播,直播内容大同小异,全都是用自己无常、阴差或者判官之类的身份,趁着现在网络环境混乱卖一些据说可以报名的东西。   或许是符纸、或许是玉、又或者是其他手串耳钉之类的饰品。   除此之外,还有些道士也开了直播,卖自己画的符纸。   固慈一个个看过去,发现其中有不少道士卖的符纸确实是平安符,虽说不能抵挡大灾大难,但平时帮着改善一点运气之类的还是能做到的。   这类直播固慈就没有举报,反倒替他们宣传一下,说他们卖的平安符是真的,只是因为画符之人道行的差别,所以能发挥出来的功效也不一样。   固慈知道自己这么看下去不是事,便想着和付忘川交代一下。   他侧头看了眼还在闭目沉睡的谚世,身形一虚便起身,从墙边飘出去,然后才开口道:“付哥你还在吗?”   付忘川当即给他弹了连麦申请。   固慈接起,就听付忘川道:“小慈,咱们平台上也有几个主播干这事,我都让人封了。不过有几个道士,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帮忙看一眼行吗?”   “好。”固慈应下,又道:“付哥你能不能和其他平台的负责人联系啊?直接让负责人自己平台内审核,这样更省事。”   “没问题。”   “那你把那几个道长的直播间发我吧。”固慈说罢就挂了连麦,付忘川也很快就把那些链接发了过来。   固慈一个个看过去,发现居然都是真道长,甚至其中有两位道行还不低,画出来的符纸力量也更强。   如果是这样真有本事的道长,草草封禁反倒不好。   可固慈自己一个人有限,也不能继续一个个审核。   忽然,他眼睛一亮,想到了屋里正研究密令的师徒俩。   或许,可以请康安观的道长们帮着审核!   都是有真材实料的道长,想要看出其他道士的真假轻而易举   于是,固慈又悄悄从墙内钻进去脑袋,想轻声叫两位道长。   可他脑袋刚伸进去,就察觉到侧面有一道视线投过来。   他看过去,对上了男人饶有兴致的视线。   “你醒啦?”固慈也不悄悄了,又钻回了屋内,在沙发上坐下来。   谚世勾唇道:“我一直没睡。”   “那你现在感觉好点没?”固慈操心道。   “我没事。”谚世朝他这边挪了下,肩膀和他碰在一起,“在看什么?”   “有人浑水摸鱼骗人。”固慈解释了句,然后伸手敲了敲桌子。   沉迷在密令中的师徒俩这才回神看过来,眼神都带了些迷茫。   固慈露出个友好且乖巧的笑:“可以麻烦你们帮我个忙吗?”   十分钟后,付忘川拉的群里已经包括了二十多个网络平台的负责人,以及康安观四十多位道长。   众人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审核工作,同时康安观也申请了一个官方账号,填写了国家认证的玄门一级证书,然后请了平安的大师兄平康做直播。   有固慈直播间的引流,平康师兄的直播间里很快就有了好几十万的观众。   平康师兄也当场直播画符,然后以二三十块钱的价格卖出,只赚运费钱和纸墨钱。   固慈终于能静下心来开始研究密令。   谚世也不睡了,他接过固慈的直播设备,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观众们分享过来的链接,一边在统战群里了解最新情况。   他随手又一次点进了一个链接,这个链接不是直播间,而是一个匿名论坛。   谚世瞥见帖子标题时,眼睛便微微眯了下。   ——【乱世将起,信神主,做新世界的人上人!】   谚世立刻将链接发送到统战群里,让警局和阴阳司的人一起查,看看是什么人在浑水摸鱼。   从上次纵火案之后,阴阳司和警局就一直在全力追查妄神教的相关消息,但这些人隐藏的很好,平时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所以如果不能抓到现形,就很难判断谁是谁不是。   现在终于再次有“神主”的消息,众人都是一凛,立刻着手查起来。   也幸好他们找到了能快速治疗食人魔发狂的办法,这才能分出警力去调查妄神教的事。   大家都忙起来,他们先是找发帖人,再找贴子里共同膜拜神主的账号主人,顺藤摸瓜。   谚世安排好这些后才点进帖子,见楼主在帖子主楼写道:【乱世将起,神主的预言即将成真!】   接着,下一层楼开始才是一大段的文字。   谚世没耐心仔细看,只随意扫了几眼,发现这位发帖人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意思。   第一:神主曾经语言世界要乱了,只有信奉神主才能平安。   第二:神主是无敌的,神主能护佑所有人,可以给人类永生。   第三:新世界动荡不安,乱世出英豪,信奉神主的人在新世界会成为人上人。   一些荒诞的概念,但这位发帖人显然很会把控人心,言语间就使得很多人心中不安。   而且还有不同的匿名账号在下面跟帖回复,发一些狂热崇拜的言语,又以近几个月发生的怪事做依据,进一步扩大大家的恐慌。   于是轻而易举的,居然真就使得一些不明就里的看客开始好奇神主到底是什么。   之后,这些匿名账号便会分享各种群聊账号,或者某些特殊的网站。   阴阳司和警局顺着这些消息一扒到底,越看越心惊。   这些妄神教信徒居然遍布大江南北,年龄区间也从十几岁到几十岁,且各个狂热。   似乎是知道早晚会被查到这些群聊和网站,所以这些信徒们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往往警察们和阴阳司职员们刚卧底进一个群聊,这个群聊就直接被关闭。   然后群主和管理层,又会随机再拉一些积极发言,或者看着像普通人的账号,进入新群。   不过警局和阴阳司也不是吃干饭,于是没多久,越来越多的个人信息被扒出来,发给当地警局后,立刻就会有当地警察去抓捕。   像是某些偏远地区,信徒们更是堂而皇之地线下聚集,开会传教。   不过也正因为他们足够狂妄,所以有不少窝点都被连窝端,一抓就抓了不少人。   各地警局也纷纷开始审讯,并视频同步到巡回小组这边,由郭文赋和桑泉等人把关审讯。   固慈此刻并不知道外面忙成了什么样子,他在专心研究密令。   他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奇异的符号,神思逐渐混沌。   不知不觉间,他感觉自己似乎遁入了一片虚空。   虚空中纯白一片,只正对着他的方向散发着微弱的金光。   固慈朝金光走去,很快,他就看到金光中似乎有个纤瘦的身影。   对方逆着光,似乎穿着道袍,长发在头顶盘竖。   “你好?”固慈开口。   那身影缓缓点了下头,固慈便停下脚步。   固慈直觉前方那人就是康安观那位年轻的祖师爷,他正想开口问一问密令的事,就看到对方抬起双手,在胸前缓缓结印。   同时,固慈似乎也隐约听到了玄而又玄的口诀。   是密令!   固慈眼睛一亮,专心记下那玄奥的口诀和结印手势。   不知道是固慈天赋异禀还是什么,他只看了一遍,便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跟着祖师爷缓缓动起来。   正看着密令出神的师徒俩忽然听到了低低的咒语声,齐齐回过神,看向对面。   谚世也停下翻看链接的动作,侧头看向固慈。   固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双手在胸前进行复杂的结印手势,嘴唇微张,念着繁复的口诀。   他指尖金光点点,眉心处也明明灭灭,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图腾试图挣扎出来,可又碍于某种限制,难以显现。   谚世望着他眉心处的明灭光点,喉结微动。   三七小道长愣愣地看了固慈几眼,然后惊疑不定地看向师父,低声道:“师父!那是——”   “嘘。”常平道长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他点了下头。   小道长便闭上嘴,但再次看向固慈时,他眼里却多了一分畏惧。   法术!   这居然是法术!   正常的阴差能力都来源于阴气,施法时只会散发或黑色或灰色的阴气,可固慈一直都是金色的光晕。   之前看直播的时候,三七就觉得神奇,但见固慈还会符咒,所以就想着他可能生前是玄门中人。   可现在,三七却从固慈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神性。   这不是一种虚幻的概念,而是切实的,所有玄门中人都能感受到的力量。   而且是传说中的力量!   那力量不属于普通的玄门术士和修士,那属于得道的仙神!   三七曾经只是听说上古时期有很多神明,神明们的力量来源于天地间的灵气,被称为法术,和他们普通修士修习的术法是不一样的。   并且传言还说修士可能想象不出法术是什么,但遇到了之后,绝对会一眼认出。   之前的三七只当神话故事听,直到现在,他却懂了,原来神话故事也并不都是空穴来风。   三七都还没缓过神来,就见对面的固慈忽然睁开了双眼。   对方澄明的眼瞳中闪着金色的光点,沉声开口道:“找到他了。”   找到那个邪道山漆了!   谚世眸色一沉,对固慈道:“位置告诉我,我去找他。”   “我跟你一起去。”固慈放下结印的手,但他眼里仍闪着光晕,证明术法还在继续,他随时能窥视到山漆的位置,以防他逃窜。   谚世凝眉看着他。   “怎么了?”固慈不解道,“是怕我给你添乱吗?我不会的,我最近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   “至少逃跑肯定没问题。”他补充道。   一旁的师徒俩也都站起身,但默契地没开口。   谚世深深地望着固慈的双眼,然后像是败下阵来,朝他伸出手道:“走吧。”   这是要直接瞬移了。   固慈忙抓住他的手,对方也立刻反握住他,同时,一道空间裂缝撕裂开,他们两人便消失在房间内。   都没来记得开口的师徒俩面面相觑。   “师父,那咱们干什么呀?”   常平道长默了默道:“去找郭队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那我们不用去找山漆吗?那个老东西应该很厉害吧?”   “咱们去了也是添乱。”常平收起密令,带着小徒弟往外走,“而且,如果有什么事连那两人都解决不了,那其他人就更不能了。”   小道长似懂非懂。   跟着走出去一会,小道长才猛然想起什么,急道:“不对啊师父!小慈怎么能解出密令的?还有他用的那个,是不是法术啊?”   “等等。”他忽然瞪大了眼,声音却放的更轻了,“师父,小慈他、他不会就是祖师爷......”   常平道长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摸摸小徒弟的头道:“以后就别那么没大没小地叫人了,就叫大人。”   小道长拽着师父的袖子,心里惊涛骇浪,许久都没回过神。   千里之外。   四季如春的百花市依山傍水,十二月底的天却温暖如春。   市郊有连绵的山岭,称为百花岭,以常年盛放的各色鲜花而闻名遐迩。   但十万大山,中心地带人烟罕至。   而就在群山和森林的拱卫中心,有一处天池在月色下波光粼粼,不知道存在了多久,安静地吸收着日月精华。   天池正中央,此刻正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道袍,抬眼望着天边的弯月群星,俊朗的脸上带有少年气,看着就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可他的眼神却又深邃悠远,暗藏锋芒,并不像个单纯的少年人,更像是个饱经风霜且权势滔天的上位者。   他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眸光微亮。   “终于来了。”山漆唇角上扬,低低地呢喃道:“我的好师父。”   话落,他就倏然转身,右手中现出一柄银白色的长剑,灰色的暗光缠绕着剑身。   剑身抬起,一声铮鸣,与一团黑雾撞击在一起。   他被击地向后飘出去几米,抬眼时脸上再没了方才的淡然和兴致,只有滔天的恨意和怒火。   “又是你。”他咬牙望向对面。   谚世虚空立着,面色冷淡,眼神聛睨,视线扫过他时就像在看一团垃圾。   “弱鸡。”他淡淡开口。   山漆握着剑柄的手在微微发颤,或许是愤怒,又或许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颤栗。   面对曾经将自己碎尸万段,连灵魂都撕碎烧毁的凶手,即便山漆并不惧怕谚世,也会本能地想起曾经的痛苦。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冷地牵起唇道:“该算算我们的账......”   不等他说完,谚世身后就炸开一团黑雾,化作无数触手,裹挟着冷厉血腥的气息朝山漆袭击。   山漆当即挽了个剑花,格挡住最先到达的攻击,而后灵活地开始挥动剑身,与触手打斗在一起。   在距离天池边不远的森林中,固慈正躲在一颗大树后,悄悄探头朝正在打斗的两人看去。   固慈有点担心谚世,对方的大部分力量都借了出去,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是这个邪道的对手。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谚世朝下方的森林中看了眼。   固慈就在那里,所以他可没时间听山漆在那胡言乱语,早杀了早完事。   可就如固慈所担心的那样,谚世大部分的力量本就被封印着,刚刚又借出去一大半,所以现在能调动的力量并不多。   因而本来瞬息间就能解决的东西,过了好几分钟也没能解决。   山漆察觉到这一点,眼底涌动着疯狂的情绪,他狞笑道:“你变弱了啊。”   谚世瞥了他一眼,说:“还是不长记性。”   “是你该长长记性!”山漆怒声道:“我可不是当初的我,你就是巅峰时期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他手里的长剑挥动速度更快,剑身上缠绕的灰色气息也和黑雾缠斗在一起,互相蚕食着,一时间竟分不出谁更胜一筹。   固慈蹙眉。   即便隔着很远,他也能看清那两人的样子。   虽然谚世表现的很淡然,但固慈却明显看到对方的脸色比先前苍白了一些。   不行,这样下去即便谚世能打赢,也肯定会虚弱,甚至受伤。   可这两人的打斗又确实有点可怕,固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和他们那样级别的人一起战斗。   犹豫间,固慈又看向那个陌生的男人。   那就是山漆吗?   果然不像个好东西。   心里骤然涌起了浓重的嫌恶和怒火,固慈眉心蹙起,胸口像是堵了一口气,脑海中也忽然像是有无数道声音在叫嚣。   杀了他!   杀了他!   善良仁慈得到的只会是得寸进尺!   只有杀戮才能一劳永逸!   这些聒噪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像是从他的脑海中,又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让他额角青筋暴起。   固慈直觉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不对,立刻双手掐诀,强硬地压下心头的暴躁。   耳边倏然一静,固慈发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收起手势,定了定神后才再次看向空中。   那两人似乎已经僵持了下来,不过隐约还是能看出谚世更胜一筹。   谚世肯定能杀死山漆,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拖得越久,谚世会消耗的力量肯定就越多。   想到对方今天频频犯困的样子,固慈轻呼了口气,然后他双拳一握,两条金色的锁链便出现在掌心。   他垂眼,看到自己双脚脚腕上各浮现出一串银铃。   随着他的动作,铃声清脆响起,铃铛周围微微荡开无形的波纹,像是法力外泄。   固慈双手的锁链更凝实了一些。   所以,他的力量和这个铃铛有关系吗?   现在并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固慈抬头,而后脚下微一用力便腾空而起,眨眼间便加入战局。   阴差的暗红色披风猎猎作响,他双手间金光炸开,锁链长长延伸。   一条锁链捆住山漆的长剑,另一条捆住他的腰身,使得他动作一顿。   山漆早就知道固慈就在附近,可对方忽然出现,还是让他猝不及防。   熟悉的气息袭来,他一个愣怔间就被锁链捆住。   不好!   他心里一慌,当即就想摆脱束缚。   然而黑雾却抓住这个机会猛地化作一把长刀,裹着血腥气和隐隐的电光,狠狠劈向他。   在这一刻,固慈忽然和山漆对上了视线。   固慈见对方脸上浮出惊恐和悲伤,大喊道:“师父救我!” 第53章   一声“师父”, 使得谚世和固慈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固慈神思大震,很清晰地知道山漆就是在叫他“师父”。   一时间, 无数杂乱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晃过。   他看到自己身着道袍,叉腰站在寒酸但整洁的道观前,长袖束起,身上脸上都灰扑扑的。   他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自己亲手搭建完成的道观,又转头朝身边面容模糊的男人看去,嘚瑟道:“康安观!”   “怎么样,这名字是不是特别有内涵?”   男人似乎是笑了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固慈便又道:“那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家了,不过光有两个人可不行,咱们观一定要发扬光大,要镇守一方太平安康。”   他说完, 又嘿嘿笑道:“所以,咱们要去招点人了。”   身边的男人无条件地纵容着他,闻言也还是温声道:“好。”   于是,固慈看到自己和那个男人下了山,开始四处“捡”徒弟。   三十八岁的孤寡秀才?捡回去当大师兄, 赐名山青。   二十岁克父克母的小混混?捡回去当二师兄, 赐名山岳。   天生缺了一魂一魄的守村人,精于商贾之术但被家人算计到净身出户的落魄掌柜, 被政斗牺牲罢官的县令......通通捡回去。   最后,固慈碰到了在街上小偷小摸, 正被人抓住要打死的十二岁少年。   捡回去当小徒弟,赐名山漆。   固慈瞳孔微颤。   可以肯定了,他前世应该就是那位康安观的祖师爷!   而先前所有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也全都清晰起来。   比如固慈和康安观那位祖师爷都是十九岁, 比如他能看透祖师爷留下来的密令,比如常平道长看到他时略显拘谨的反应,再比如此时此刻——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或许就是师徒羁绊的存在,使得刚刚山漆喊出那句“救我”时,固慈本能里是想放过他。   可也只是刹那间他就又反应过来,不仅没有放松锁链,反倒收的更紧。   而谚世在山漆喊出那句话后,猩红的双眼便如同要滴出血一般骇然。   “找死。”他面色一沉,黑雾凝成的巨刃上瞬间附上一层血雾,携着可怖的威压狠狠劈在山漆身上。   当初固慈单方面解除了和山漆的师徒契约,还亲手杀死对方,使得情蛊无效化。   可情蛊到底是没有彻底解决,所以固慈体内还残留着一丝丝气息。   山漆本以为自己能借助这一丝气息,得到固慈的一瞬动摇。   只要一瞬,他其实就可以逃脱。   只是虽然固慈好像确实动摇了一下,但他手上的力道却不减反增,山漆瞳孔放大,惊恐地看向头顶劈来的利刃。   他不敢相信自己用血祭大阵滋养了这么久的魂魄,居然又要死了。   而且又是死在这两人手里。   这一回他并没有给自己准备血祭大阵,并不是他多么自负,而是他之前本就被谚世烧掉了大半的魂魄,现在他就只有一魂两魄,肉身都是神主奖励给他的。   所以即便他想做阵法,也没办法把自己的魂魄留在阵中,自然就不可能再复活一次。   总之,这一次他要是死了,那就是真的死透了。   思及此,强烈的不甘和怨怼在心中发酵,力量也在极限中爆发,他猛地挣开锁链,在巨刃劈到身上时,抬剑挡了一下。   巨大的力量直接劈碎他的剑身,将他的肉身也劈成两半。   肉身无法支撑,重重下坠,砸进了天池中。   而山漆的魂魄也变得虚幻缥缈,似乎风一吹就会散。   无力回天了。   山漆清晰地知道自己今晚肯定会葬身于此,可他不甘心。   早知道来的不只是固慈一个人,他刚刚就不会在这里等着,可说这些都晚了,他注定要殒命。   他怨毒地看着前方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黑雾已经再次凝成巨大的刀刃朝他劈过来。   不行,即便要死,也不能让这两个人如愿!   他要狠狠恶心他们一把!   于是,他直接放弃了抵抗,黑沉的双眼望向固慈,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道:“我的好师父。”   固慈瞳孔微颤,掌心再次凝出金色锁链,朝对方捆去。   山漆丝毫没躲避,在锁链和巨刃到达的前一刻,说出最后一句遗言:“别让仁慈害了你一次又一次。我只是要你的身子,可你身边那个,要的可是你的.......”   谚世脸色沉的能滴水,巨刃将他最后一缕魂魄也劈的粉碎,再也没有重生的可能性。   黑雾和金色锁链都随之消失,回到各自主人体内。   山漆最后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可固慈却浑身汗毛直立。   因为山漆最后那句话是用术法直接传送到他耳中的,对方说:“你身边那个,要的可是你的心脏哦。”   固慈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心口。   隔着薄薄的衬衣,固慈指尖能摸到一条狰狞的疤,一条足以撕开他的胸口,掏出心脏来的疤!   谚世一直关注着固慈,在对方抬手摸上胸口的瞬间,他就眉心一蹙,下意识也摸向固慈的心口,语气略急躁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固慈的手背贴上男人炙热的掌心,他愣了愣,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四目相对,固慈从他眼里看到了明显的急切和担忧。   而谚世的样子,也逐渐和刚刚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合起来。   “谚世。”他开口,声音有些缥缈。   谚世一顿,片刻后将手收了回去,眼底的情绪也重新冷静下来。   “怎么了?”他道。   固慈眨了眨眼,然后直接了当地说:“刚刚山漆传音给我了,他说你想要我的心脏。”   谚世微愣,而后倏然一笑。   “我是不是问的太直接了?”固慈有点尴尬。   “没有。”谚世语气轻松道,“我只是在想,那个废物肯定觉得,他自己临死之前给我埋了个隐患吧。”   只是对谚世来说,这种小儿科般的挑拨,都不如对方直接说出固慈真正的身份来的有杀伤力。   不过现在看来,山漆应该是不知道固慈真实身份的。   谚世本来还真的担心了下,怕那个什么神主的,会把固慈最大的秘密告诉山漆,但现在看来,神主还没放弃那个针对固慈的可笑计划。   “所以你想要我的心吗?”固慈很在意这件事,不由得再次追问道。   谚世垂眼看他,默了默,他忽然抬手,在固慈软白的脸蛋上捏了两下。   固慈:“?”   “如果你说的是活蹦乱跳的那种心,我没想要。”谚世淡淡道,“不过其他的心,你早就自己给我了。”   “其他的心?”固慈蹙眉,“还是我主动给你的?”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谚世反问道。   固慈一愣,然后试探性道:“你说的是忠心?”   可忠心也该是谚世对他忠心吧?说好的侍从呢?   谚世却想了想,勉为其难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所以,我真的是康安观的祖师爷,你就是那位一直跟我在一起的侍从?”固慈确认道。   “嗯。”谚世又打了个哈欠。   固慈本来还想再问问,比如阴阳司成立了可不止三百多年,几乎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而且从传说以及谚世活了很久这一点来看,对方应该一直就是阴阳司的司长。   可如果他一直是司长,又为什么自降身份。   在三百多年前,给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道长当侍从?   这也不合理啊。   只是谚世现在显然是疲倦到了一定程度,固慈便也不好再问,还是等之后有机会再说吧。   而且固慈现在脑子里也乱糟糟的,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断断续续,让他有点难受。   显然谚世也和他有同样想法,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朝他伸出手道:“回去吧。”   “好。”固慈自然地和他握住手,两人很快就又回到警局。   从他们离开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多小时,效率高的离谱。   导致郭文赋看到他们的第一面,就紧张道:“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已经杀了。”固慈道。   郭文赋一愣。   一旁的常平道长和三七小道长也目瞪口呆。   不过小道长很快反应过来,双眼放光道:“哇!你们果然好厉害啊!”   固慈朝他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祖师爷时期的记忆,他现在看小道长就更亲切了,忍不住抬手摸摸少年的头,笑眯眯道:“你也很厉害。”   这倒不是普通夸奖,而是三七小道长虽然年纪轻,但确实修为不低,也难怪会是下一位观主的人选。   看他这个慈爱的眼神,常平道长瞬间明白了一切,想来固慈是已经想起之前的事了。   常平道长天天在观里拜画像,此刻终于见到固慈真人,也想拜拜真人。   可瞥见一旁懒洋洋的谚世,常平道长又蔫了。   他想到了从山青师祖手里传下来的日记,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致徒子徒孙们:   那个叫谚世的煞神很小心眼,在他面前一定不要表现出对师父(你们祖师爷)的崇拜,如果有幸遇到师父(你们祖师爷)的转世,恰好谚世在对方身边,那切记切记不要和师父(你们祖师爷)表现亲近!】   常平道长谨记教诲,默默把自己的小徒儿也拽回来。   想亲近或者拜见什么的,还是等这位煞神不在的时候再说。   郭文赋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对固慈和谚世的战斗力有了更深的了解。   那位山漆可是传说中祖师爷级别的邪道,居然被这两人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也太恐怖了。   但他们两人厉害,对警方和人民来说却是个大好事,安全感满满。   就连郭文赋连日来紧绷的心神都松了松。   什么妄神教,什么神主,即便有很大的规模和团体,也总有被消灭的一天。   “对了。”郭文赋道,“之前我们追踪到了几个在网络上传教的信徒,然后顺藤摸瓜,发现了十多个在前几年或者十几二十多年前开始乍富的企业家。”   “企业家?”   “对,而且这些企业家在各自的地盘上都有很大影响力。”   郭文赋又道:“当然不排除他们确实是赶上了行业东风,但我们查过,发现在他们乍富之前,他们身边都有亲人或者朋友无故失踪和意外死亡。这和苏广睿的情况很像,所以我们才怀疑他们都接受过山漆的帮助。”   “那开始审问了吗?”固慈问。   “正在审,其中有几个的心理防线比较薄弱的,应该是快交代阵法的位置了,阴阳司的同事们和康安观的道长们会去处理。”   常平道长立刻表示道:“没错,我们康安观一直谨记祖师爷教诲,乱世要入世。”   说罢,他就邀功般看向固慈。   不过这也不是因为固慈出现,他才做这个决定,而是早就有想法了。   现在世道确实已经开始乱了,他们要现在就入世,最好趁着彻底乱起来之前,把那些影响稳定的因素都扼杀在摇篮中。   固慈眼里有光,欣赏地看着他,很想夸一句什么,但对着对方这鹤发苍颜的样子,固慈也不太好意思拿出长辈的姿态来。   于是他就只是冲这位观主笑,笑的人畜无害,单纯可爱。   常平道长见他这样,腰都挺的更直了。   祖师爷肯定是在夸他,觉得他把康安观带领的很好!   固慈很是欣慰,又看向郭文赋道:“那郭队,后面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郭文赋想了想,说:“尸油制品我们已经在全力追回了,买过尸油制品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去了各地警局,情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   “哦对,还有那几个乍富起来的老板,他们手下的产业我们也都冻结了,不过我们没从里面发现有不法或者奇怪的交易记录。”   固慈道:“那山漆帮他们做阵法,会不会就是为了扩大他们的影响力,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引导舆论去信奉神主?”   刚才郭文赋说这些企业家都很有影响力的时候,固慈就有这个猜测了。   “有这个可能。”郭文赋呼出口气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他又看向面带困意的谚世,道:“谚先生,还有小慈大人,这边的事我们都可以处理了,你们刚才诛杀山漆肯定废了不少劲,快回去休息吧。”   谚世很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固慈便也不推辞,对郭文赋道:“我看你也很久没好好休息了,一定要注意休息。”   郭文赋笑眯眯应是。   固慈想了想,然后抬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   金色的符文没入郭文赋体内,郭文赋的眼睛瞬间清明,连日来的疲倦也一扫而空。   他惊奇地走了两步,发现自己现在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有种回到了二十四五岁时候的感觉。   “这是什么啊大人?”郭文赋惊喜道,“我感觉我现在还能熬几个大夜。”   固慈忙道:“别啊,还是要注意休息的。这是体质增强符,可以提高你的身体素质,不过你要是不好好休息好好吃饭,符纸用的再多也没用的。”   郭文赋忙点头道:“我明白,肯定好好保护身体。”   这感觉实在太奇妙了,他又忍不住对固慈道:“那大人,您看能不能给我们的同志都安排上?也好提高工作效率嘛。”   这回都不只是“大人”了,连“您”都用上了。   “没问题。”固慈丝毫没犹豫。   郭文赋正喜出望外,却听谚世道:“不行。”   众人齐齐朝他看去。   谚世懒懒看向郭文赋道:“你们警察多少人?现在帮着鹿明市的警察画了符,后面是不是还要给其他警局的画?”   郭文赋一愣。   确实,如果鹿明市的警察们都有了,那他肯定也想让固慈给他自己所在的康安市警局画,其他警局肯定也想画。   确实是为难固慈了。   “对不起。”郭文赋看向固慈道,“是我太想当然了。”   固慈倒是不介意一个个给大家画,但确实如谚世说的,这样太浪费时间,也太浪费精力。   想了想,他忽然眼睛一亮,道:“郭队,你可以把警察们的照片合订成册给我,这样我只需要对着册子画符就可以了。”   而且这样一来,他都不用画那么多,只多用点力量画一张符纸就够了。   “那太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了大人!”郭文赋当即握住固慈的手晃了晃,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和兴奋。   “没事,举手之劳。”   固慈很喜欢这种被人类需要的感觉,好像他灵魂深处就有这种本能。   郭文赋交代让两人去休息,之后就精神抖擞地继续去肝了。   师徒俩从刚才固慈虚空画符的时候就眼巴巴地看着,直到这会常平道长才推了推小徒儿,三七小道长立刻会意,悄悄拽了拽固慈的袖子。   固慈侧头看他,温声道:“怎么了?”   小道长双眼放光,期待道:“小,啊不,大人,您刚才那一手虚空画符,能不能教教我们呀?”   “这个啊。”固慈恍然道,“就是修习到一定程度就自然而然能画了。”   师徒俩:“......”   谚世轻笑了声。   固慈也发觉自己说了句废话,有点不好意思,腼腆道:“我其实还没全想起来之前的事,现在都是肌肉记忆,等之后想起来说不定就能教你们了。”   师徒俩闻言顿时心疼了。   祖师爷死了这么久,都从道长变成阴差了,而且对方死的时候那么惨烈决绝,会失去记忆也情有可原,现在他们对方好不容易想起了一点之前的事,他们又怎么能给对方那么大压力呢?   于是师徒俩非常默契地开始安慰固慈,让他放心,好好休养,虚空画符的技艺都失传这么久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闲话半晌,两位道长便也准备去帮忙了。   固慈便和谚世走出了警局。   “那你回去休息吧。”固慈仰头看着谚世。   谚世垂眸看他,眼底神色莫名。   又要来了!   固慈敏锐地察觉到谚世又要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果然,男人缓缓开口,低沉磁性的嗓音道:“有个事一直没和你算账呢。”   算账?   固慈警惕道:“什么?”   “伸手。”谚世道。   固慈不解,但还是乖乖伸出手,掌心朝上。   掌心忽然一沉,固慈定睛看去,瞳孔都亮了亮。   只见谚世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只纯金打造的小猫咪,放在固慈掌心,憨态可掬的小猫端坐着,歪着头,眼睛是镶嵌的红宝石,和谚世的瞳孔颜色如出一辙,看起来不要太可爱。   “给我的吗?”固慈欣喜地看向谚世。   谚世“嗯”了声,又让他伸出另一只手。   固慈连忙伸手,以为谚世要再给他一只纯金小猫咪,却发现对方在他掌心放了一张薄薄的卡片。   很眼熟,是他之前还给谚世的那张储蓄卡。   密码他都记忆犹新。   “这太多了。”固慈立刻想把卡还回去。   谚世却没接,反而将他的掌心合上,道:“帮我保管,等我死了你再还我。”   固慈一愣:“你会死吗?”   谚世认真想了想,说:“不会,我不死不灭。”   固慈:“......哦。”   很好,铁魔头无疑了!   而且是道行很深的那种。   谚世看他复杂的神色,眼神微动,当即就有黑雾凝成的触手从他身后窜出,捆住固慈的手脚和腰身,将他拽入了谚世怀里。   固慈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不过他的两只手却都没松开,依旧攥着小金猫和卡。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姿势,固慈又下意识向后弯腰。   然而这次,黑雾却托着他的肩胛骨,不让他退开。   “干什么?”他很懵。   谚世凑近他,笑道:“你都想起什么了?”   “啊?就想起我们俩应该认识了很久,在观里的时候也一直在一起。”   “哦。”谚世抬眉,“我们日以继夜的在一起,对吧?”   他特意强调“夜”,但固慈没懂,呆呆道:“对啊。”   谚世一顿,仔细看了看他,见他确实单纯的可怕,当即有些无语。   黑雾撤去,他无言地望着固慈。   固慈则快速朝后退了两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顺手把小金猫放进了衣兜。   谚世又在莫名其妙地逗他,固慈无奈,但快有点习惯了。   不过他其实想问问,谚世不是他的“侍从”吗?   即便现在他一个小小阴差确实弱弱的,连谚世的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但谚世总是这样逗他是不是也有点倒反天罡的意思?   等等,固慈忽然想起件事,忙抬头看人,问道:“对了谚世,你之前总让我命令你,是因为你曾经是我的侍从吗?”   因为习惯了被命令,所以没有命令,谚世就不会干活了?   还是说他们之间有某种主仆羁绊,固慈的命令能给谚世增加什么力量增益之类的。   后者的概率应该更大一些,固慈如是想。   谚世先是怔愣片刻,而后直接没忍住笑出了声。   固慈都被他笑的不自信了,小声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谚世微微低头凑近他,说,“想知道原因吗?”   固慈乖乖点头。   谚世勾唇,说:“因为......你曾经囚禁了我。”   固慈眼睛倏然睁大。   囚禁?   他囚禁谚世?   他有那本事呢?   谚世站直身,懒懒笑道:“你关着我,让我叫你主人。还不准我见除你以外的其他人,不准我对别人笑,不准我朝别人伸手,不准我......”   “好了!”固慈忙打断他,狐疑道,“你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   “你就当我是胡说八道吧。”谚世眼底全是笑意,他曲指敲了下固慈的眉心,“下次见,小阴差。”   说罢,他身后的空间就撕开一道缝隙,谚世后退两步走进去,含笑朝他挥了挥手。   固慈也朝他挥了挥。   缝隙重新合上,固慈才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眉心。   他又低头看向手里的储蓄卡,想到里面那一长串的零,小阴差当即郑重地把卡片放到贴身的口袋里拍了拍。   之后他身影一虚,腾空而起,朝城隍庙飘去。 第54章   固慈在命鬼案和血祭案中表现的都很好, 领导们看到了他的努力和实力,特批了他一周的假期。   这一周固慈就舒舒服服躺在家里, 偶尔开播和观众们说说话,帮着解决一点观众们的求助。   比如某位观众家里几个月大的小朋友,时不时就会哭,不是饿也不是难受,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固慈通过视频在对方家里看了一圈,发现他们家里居然有一只食发鬼。   食发鬼顾名思义,就是吃人头发的鬼,尤其喜欢吃婴幼儿的胎发和少女的头发。   一问,这位观众果然说自己在家里给孩子剪了头发。   剪下来的头发也随便就扔到外面垃圾桶里,食发鬼吃了之后觉得美味,就找到他们家里了, 想着有机会再吃点。   小孩能看到对方,自然是吓得魂不守舍,才会总是哭。   固慈就吓唬了几句那只食发鬼,对方当时跑的快,但过两天就又回来了, 孩子看到它自然就又开始哭。   观众没办法, 便再次找到固慈。   固慈看到是那只鬼又来了,有点无语, 还有点生气。   而见到固慈后,那只鬼又好声好气道了歉, 然后转头就跑没影了。   但固慈知道,对方明晚肯定还会再来。   他就想着自己去解决一下,直接给它收了就老实了,不过固慈却又发现观众家所在的小区有夜游神巡逻。   于是固慈便让这位观众在家里点了香, 引来了夜游神。   夜游神本就是黑夜的守护神,它们个子小,长得也有点可怖,喜欢好几个手挽手一起巡夜。   不过对小朋友来说,夜游神却代表着满满的安全感。   观众家里的小朋友看到夜游神后果然咯咯咯笑起来,食发鬼也被夜游神们胖揍一顿赶走,之后再也没敢找小孩子,只敢蹲在理发店外面等“菜”。   还有位观众说自己最近总能听到自己身体里有别人说话,而且对方总是对周围的人和事指指点点,他自己就也忍不住去注意那些人和事,有时候还会不受控制地蛐蛐别人,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精神分裂,赶紧去医院接受治疗,但检查结果却是健康。   他就怀疑是什么灵异事件,便在朋友的推荐下,找到了固慈的直播间。   他正讲述着自己的遭遇,就又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嚣张的声音道:“放弃吧哈哈哈,我会跟着你一辈子!谁都不可能除掉我!”   这位观众大惊失色,因为是阴间设备,所以固慈和直播间其他观众也都听到了那道声音。   观众们都被吓了一跳,当事人更是快哭了:“主播你快救救我!我真的要被它烦死了。”   固慈却笑道:“放心,一只腹鬼而已。你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发给我,我帮你除掉它。”   这位观众当即把自己的八字和名字都发给了固慈。   刚刚还嚣张的腹鬼发现固慈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终于害怕了,急急忙忙和固慈求情,求他放过自己。   然而固慈却没理它,而是双手掐诀,默念了一句口诀。   指尖金光闪烁一瞬,哭嚎着求饶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这就好了?”这位观众紧张道。   固慈点头,笑说:“这是腹鬼,喜欢寄生在人体内,会一直传播负能量。虽然不会要人命,但也特别烦人,而且这种腹鬼会一直跟着寄生体,直到对方死亡。”   也就是沾上就甩不掉。   “对对对,就是特别烦人!”当事人深有所感,又问道:“那主播,这种鬼是怎么进到我身体里的?又为什么会选中我?”   固慈摇头道:“这种鬼没有具体形态,选人也很随机。”   大家听到这都有点慌,那这岂不是防不胜防?   “大家也别太担心。”固慈道:“这种鬼伤害不到人体,而且中医有一种叫‘八毒赤丸子’的药,吃了之后就可以杀死腹鬼。不过之后还是要再平心静气地休养一段时间。”   大家这才放下心,并各自打开备忘录记下新的知识点。   此外,还有位观众说自己家里的农场闹鬼,还有很多流浪猫狗在里面生活。   他每次想去赶走那些猫猫狗狗,就会遇到稀奇古怪的事,虽然没伤害到他本人,但却也足够让他害怕和苦恼。   他怀疑自家农场里有什么东西,便求固慈帮忙看一看。   这位农场主是特意等到固慈白天直播的时候才连的麦,然后立刻开着视频来到自家农场。   远远的,固慈和其他观众就通过直播镜头,看到农场里有几个佝偻着脊背,一蹦一蹦前行的奇怪身影。   那些身影瘦弱矮小,头发茂密且膨胀,远看就像一大坨杂乱的黑色棉花糖。   农场主也从直播间里看到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而那些身影也察觉到有人来,顿时警戒起来,嗷嗷叫着让小动物们该藏的藏,该准备陷阱的准备陷阱。   它们几个也都跑到农场围栏边,远远看向这边,露出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脸。   “这啥,猴子吗?!”农场主吓得腿都软了。   “你伤害过小动物吗?”固慈问。   农场主摇头道:“没有啊,怎么了?”   固慈便放下了心,安慰道:“那没事的,它们是蓬头鬼。如果你没刻意伤害过小动物,那就不用怕。”   “真的?”   “真的。”固慈道:“蓬头鬼是小动物的保护神,它们会行走在世间,惩罚所有故意伤害小动物的人类。并且还会想办法救助和保护流浪的小动物,是很好的鬼。”   农场主点点头,惊魂未定道:“那、那我该怎么办啊?”   观众们听到蓬头鬼居然是这么好的鬼,顿时一个个心都软了。   【能怎么办啊,农场主你舍得赶走这些小动物吗?】   【你都有这么大一个农场了,肯定也不缺钱,就别跟它们抢地盘了呜呜呜。】   【农场主我相信你是个好人,肯定不会赶走它们的对不对?】   农场主被大家捧起来,欲哭无泪道:“可这么大的农场,总不能就这样荒废了啊,它们也不让我进去,我真是......唉!”   弹幕众人都在求他不要为难蓬头鬼和小动物,还有些激进言论,居然直接说农场主如果要回农场,那就是没有同情心。   固慈蹙眉道:“大家不要道德绑架。”   弹幕一静。   “这本来就是农场主的地盘,是蓬头鬼不懂事。”固慈一点都不意外人类会有这种反应。   慷他人之慨,很容易。   农场主似乎也没想到固慈会帮自己说话,他顿时感激道:“谢谢谢谢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固慈想了想,建议道:“蓬头鬼本来就很会照顾动物,你这里地方这么大,要不就改成养殖场?这样蓬头鬼还能帮你照顾动物,你也能继续使用这片地方。”   农场主眼睛一亮,道:“这样可以吗?我确实有想办养殖场的想法。”   虽然这一片地更适合种植,但他其实也不太忍心把这些小动物赶走,如果能按固慈说的办,那就是两全其美了。   固慈点点头说:“你过去,我和它们说。”   蓬头鬼并没有多高的智商,胆子也不怎么大,见到固慈后都有点害怕,还以为要被收了。   但听到固慈说让他们帮忙照顾动物,但等到农场主要把养殖的家禽家畜带去屠宰的时候,它们也不能阻拦,不然固慈就直接灭了它们。   它们自然是感恩戴德,这件事便愉快地谈好了。   只是观众们似乎有一些因为固慈刚才那句“道德绑架”,而心里不太舒服,发弹幕的时候也夹枪带棒。   固慈都没在意,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刚直播时的小白主播,而是个有强心脏的大主播了,不会再因为观众们的攻讦而难过。   而且更多的观众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并没有因此对固慈产生意见。   话说回来,总之这一周的直播中,诸如此类的灵异事件很多,但都是常见的鬼魂,而不是像之前的宅鬼那样是有怨气的。   不过,固慈也因此发现人间确实不同于往常了。   那些原本沉寂的小鬼们都莫名活动起来,这似乎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这世道,可能确实开始乱了。   好在因为山漆和妄神教的事,政府已经对这些事有了极高的关注度,并且发布了召集令。   人间所有正统或私人的玄学修士都应召前往最近的警局,配合着警察和阴阳司应对这些灵异事件。   只是阴间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毕竟是人间的事,如果人间政府不特意来请求合作协助,那阴司衙门的长官们也不会上赶着抢人饭碗。   但固慈觉得,阴司衙门和人间机构合作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出外勤的同事们肯定又该怨声载道了。   不,应该不止外勤,就是做文职的肯定也会忙起来。   当然,如果涨工资或者发奖金,大家应该很乐意效劳。   说到奖金,固慈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都下来了,包括他直播赚的打赏,折合下来居然有七位数!!   固慈眼睛都直了。   他不信邪地又数了几遍,最后激动地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而小组的同事们也在群里疯狂尖叫,他们干了这么久的阴差,还是第一次拿到五位数的奖金,还是三开头的!   于是大家都几乎要把固慈夸出花来,不要钱的好话一箩筐地往外冒。   固慈被夸的很不好意思,还在群里发了两个大红包和大家分享喜悦。   周工再次提起了小组聚餐的事,大家兴奋地聊了半晌,但到最后也没定下时间。   无他,因为两位负责外交的同事导游和秦楚,现在还和其他部门的同事一起,在西方冥王那边与死神们交流工作呢。   这件事便又不了了之。   还是焱无常最后说等导游和秦楚回来了,大家再一起聚餐,众人这才结束这个话题。   而后焱无常看着自己六位数的奖金,美滋滋地劝固慈继续努力,再多多立功,带着小组吃香的喝辣的。   此话得到了同事们的一致认可。   固慈顿时有种被全家寄予厚望的感觉,深感责任重大,把每天的直播时长从四个小时,延长到了四个小时零十分钟!   十分努力!   不过不工作的时间里,他也不是一直在家里躺尸,时不时会去办公室找作家聊聊八卦。   还会经常和荀耀出去约饭,固慈还让荀耀开车带自己周边游,顺便慰问一下自己之前带回来的鬼魂们。   因为是固慈领回来的鬼魂,所以很多机构都会给这几位鬼魂提供便利,所以大家过的都很不错。   不说那几位寿终正寝的老人家,就连天天都要去地狱受刑的温云歌,也因为能和奶奶在一起而美的冒泡。   癌症小哥也找机会搬到了温云歌附近的小区,特别殷勤,看起来是有要追求人家的意思。   而且看云歌奶奶还挺喜欢这小伙,温云歌自己也对小哥有点态度暧昧,说不定以后固慈还能吃顿喜酒。   无人供奉的姜阿娣只要不牵扯到恋爱,整个人就很正常。   她虽然有点胆小,但因为和温云歌一家住在一起,云歌和奶奶又都很心疼她,一直照顾她,所以她看起来比生前还要开朗一些。   而且她从小不受家里人待见,所以什么活都会干,而且很细心,现在更是把云歌奶奶照顾的很好,一日三餐也基本都是她和云歌做。   而温云歌每次受刑回来的时候,也都是她忙前忙后的照顾,根本不给小哥献殷勤的机会,为此小哥还和她吵了好几次。   姜阿娣却不怎么怕他,似乎是因为知道他是好鬼,而且对方又把她当小孩看,所以她也敢和小哥吵一吵,每次都把云歌和奶奶逗得笑个不停。   固慈和荀耀听得也很可乐,聊了许久,到了饭点后云歌奶奶还留他们在家吃饭。   温云歌和癌症小哥也早就准备好食材,开始准备晚饭。   六菜两汤,很丰富,味道也很不错。   固慈和荀耀都是不会做饭的,在外面吃久了现在又忽然吃到家常菜,简直都要感动哭。   开朗了一些的姜阿娣,还不见外地和大家谈起了自己的孩子。   说孩子特别乖,虽然对方不会说话,但姜阿娣能感受到它很依赖自己,还说它特别聪明。   对此,固慈和温云歌她们几个见过“孩子”的人,虽然一言难尽,但也都很捧场地夸了几句。   荀耀却是真的好奇,傻愣愣道:“那阿娣你让我们看看孩子呗,我也可喜欢小孩了。”   众人齐齐看他,神情复杂。   “咋了?”荀耀一脸懵。   姜阿娣有点害羞道:“它胆子有点小,你想看的话我哄一哄它。”   “不用了。”固慈连忙阻拦道:“别做让小朋友讨厌的家长。”   众人一愣,随后都笑出声来。   这一幕,与过年家长们硬要孩子表演的场景何其相似。   荀耀还说了自己小时候刚学了两天钢琴,然后过年就被家长硬推出来表演,结果弹的稀里糊涂,被付忘川嘲笑了一整年的糗事。   大家乐不可支。   姜阿娣也笑,慈爱地抚摸自己的肚子,看起来幸福极了。   固慈也觉得这日子幸福极了,每天工作四小时零十分钟,偶尔加班到五个小时,剩下时间都在吃喝玩乐,简直是神仙日子。   只不过幸福的日子都是短暂的,一周时间匆匆而过。   新的一周已经是一月中旬,斗志满满的小阴差也要重新投入工作。   他现在准备向人间的工作时间看齐,早上最晚十点开工,晚上五点下班。   于是早上九点钟,吃完饭的小阴差就换上了实习无常的制服,站在穿衣镜前理了理头发,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   而后他又摇摇头,不行,无常要冷酷一点,不然震慑不住鬼魂们。   于是,小阴差又蹙起眉。   可他一张小脸白嫩可爱,蹙眉的时候不像生气,反倒像是委屈。   固慈便不再蹙眉,而是学着谚世的神态摆好表情,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高冷、淡漠、眼底还有点聛睨一切的傲气和不屑。   这就对了!   固慈冷冷地点了点头,然后拿出无常书,确认地址和信息后,选了七个新魂的信息接下任务。   然后他就开了直播,出发去勾魂。   “今天勾的魂都是在公众场合,就不给大家剧透了,大家到时候可以猜一猜谁会死。”   固慈还开了个有奖问答,等到了地方就会给出几个选择,大家可以选,选对了就能拿到红包。   观众们平时给他刷了很多礼物,固慈现在有钱了,也想回报大家。   【噗——这什么阴间笑话啊小慈。】   【我丢,我现在就在公共场合,小慈你不要过来呀啊啊啊!】   【哈哈哈哈如果是小慈来勾我,那我屁颠颠就跟着跑了哈哈哈。】   【没想到居然能参与无常勾魂,好激动啊!奖金啥的不重要,体验一把当无常的感觉才重要嘿嘿~】   固慈要勾的第一个魂魄在西桐市,就是之前葛盼母女俩被献祭的那个城市。   而且很巧的是,这个要勾的魂魄,就在小屏之前提起过的温馨医院里。   小屏也是在温馨医院的地下二层,碰到了鬼婴,鬼婴现在已经是姜阿娣的孩子了。   固慈在看到这个地址后,就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任务。   他正好趁此机会去医院地下室,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固慈到的有点早,要勾的魂还有十多分钟才会死,所以他没急着找人,而是在医院里逛了一圈。   因为是魂体状态,所以没人看得见他,固慈逛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他从顶楼一点一点向下,发现这里一切正常,只有医院本身带有的一点阴气和几只痨病鬼,固慈顺手就把痨病鬼收了。   他继续向下,来到地下一层。   这里全是什么配电间、放射科、病案室之类的,来来往往还有不少病人和医生,看着也很正常。   再向下,是地下二层。   一进到这里,固慈明显感觉阴气都重了一些,走廊里也没有人。   固慈落在地上,慢慢走着。   【我去,小慈你好奇这里干啥啊?地下二层肯定有太平间啊!】   【我不敢看了朋友们,等会再回来呜呜。】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平间诶,小慈搞快点,我想看嘿嘿嘿。】   固慈有记忆以来也是第一次进医院,他从刚才就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现在也是好奇多过探究。   他走在走廊中,一路过去都是档案室和仓库之类的,还有一些杂物间和消毒供应中心。   没有任何异常。   走到最里面,温度便再次低了一些。   固慈也看到了太平间的牌子。   他没怎么停顿,直接就穿过门走进去。   这里黑漆漆一片,有浓重的消毒水味。   固慈打开灯,被满目的白色晃了眼。   他微微眯眼朝周围看去,见这里很空阔,只有三个可活动的病床,病床上并没有尸体。   但墙上有一墙的冷冻仓,固慈走过去,一个个打开看。   发现其中只有两个里面存放着尸体,但没有魂魄,想来是魂魄已经被接走,但尸体还没有及时送去火化。   没发现什么异常,固慈便关好仓门和灯,重新飘出去。   奇怪了,小屏说的地方居然不是太平间吗?   固慈蹙眉,他知道一些医院会利用风水玄学,在太平间内做一个简单的镇压阵法,就是防止有鬼魂捣乱。   他之前也以为小屏是在太平间碰到的小鬼,但太平间里面可没有架子,泡着小鬼尸体的罐子也没地方摆放。   那小屏进的到底是哪个房间呢?   小屏自己也记不清,不然固慈完全可以联系葛盼问一问。   难道是在其他房间里?   固慈便又挨个房间进去看了一圈,最后只发现档案室里有架子,可这些架子上都摆着一盒盒档案,没有地方可以摆罐子。   他蹙眉,仔细思索半晌。   小屏说她是五年前在医院碰到了小鬼,而且她那时候还不小心碰倒了装有小鬼的罐子。   如果当时真的有人在这里做些什么,那碎裂的罐子肯定会引起警觉,对方或许那个时候就直接转移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固慈现在找也找不到什么。   而且也不一定就是在做什么坏事,或许只是小鬼的胚胎比较有研究价值,所以被保存了起来,他知道一些医院是会这么做的,方便医学院教学之类的。   可小屏又说里面有很厉害的气息,差点伤到她。   是阵法吗?还是其他什么?   固慈没办法彻底放下疑虑,之前他就给谚世报备过一次,一直没结果。   但现在固慈还是又给谚世发了条消息,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对方。   想来一直没结果,是因为阴阳司实在太忙了,这种小事完全可以往后放一放。   他等了等,原本经常秒回的谚世,现在却没什么回应。   其实固慈这一周也经常联系谚世,也没什么事,就是单纯分享一下自己吃到的好吃的,或者看到的好玩的,又或者告诉他自己发工资了什么的。   似乎是前世记忆作祟,固慈现在虽然也只能看到碎片式的一点画面,但对谚世的感觉却很不一样了。   多了些亲近和熟稔,少了些防备和排斥。   话说回来,这一周固慈联系谚世的时候,对方也都没回过消息,想来是对方借出的力量还没收回,所以比较疲累,说不定一直在睡觉呢。   不过固慈每次发了消息之后都会等一等,这次也是一样,等了十几秒没有回应后,他才收起手机,又在直播间里输入了四个选项,然后朝楼上飞去。   他要勾的魂快到死亡时间了。   而观众们也看到了那四个选项,分别是医生、病人、家属、护工。 第55章   固慈要勾的魂就在这四类人中。   观众们绝大多数都选了病人, 在医院这种地方,病人自然是第一选项。   另外几个选项也有不少人选, 主打的就是一个“运气”。   二楼有十几间手术室,此刻有一半都显示【手术中】。   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摆了一长串的座椅,家属们坐在椅子上,没多少人说话。   但因为二楼是环状挑空的设计,中间镂空,从围栏边可以看到一楼大厅里来往的人群,所以楼下嘈杂的动静传上来,使得这一层还是有些吵闹。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站在围栏边,望着一楼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脸嫩生生的,惨白一片, 身体也瘦的有些病态,病号服在她身上空空荡荡。   不过她丝毫没有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反倒神色轻松,看起来颇为闲适。   固慈从地下二层一路飘上来,在二楼挑空的地方腾空而立。   他脚下是嘈杂的人群, 前方不远处就站着这个女孩。   女孩身形看起来有些缥缈, 显然是一只鬼魂。   女孩也注意到了固慈,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   她打量着固慈, 见他身上穿着暗红色的长袍官服,似乎明白了什么, 试探道:“您是无常吗?是来接我的吗?”   “我是无常。”固慈礼貌笑了下,“你好。”   “您好。”女孩惊喜道:“我之前还以为黑白无常很吓人呢,没想到您不仅不穿黑白制服,长得也这么好看。”   “早知道来接我的是您这样好看的无常大人, 我就不硬撑了!”   女孩性格活泼,还很乐观,完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倒好像有些期待似的。   “你好像很开心。”固慈飘过去,在她身后站定,问道:“活着不好吗?”   女孩转身看他,有些苦恼地耸耸肩,说:“如果能好好活着当然好啦。但我不是罕见病嘛,我家里人为我操碎了心,我自己也痛苦,而且我有弟弟妹妹,就算我死了,我爸妈也有人陪着。所以比起继续给家里人添加负担,还是死了更好。”   她朝身后的手术室看了眼,叹气道:“虽然医生说有了治疗方法,但风险很高,而且就算手术成功了,我也只能再多活一两年,倒不如死了干净。”   固慈也理解她的想法,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孩子居然能想的这么通透,还把生死看的这么淡。   他看了眼时间,死亡时间还没到,于是他也不急,陪着女孩又聊了聊。   “对了无常大人,我叫梅寒杉。您叫什么名字呀?可以告诉我吗?”女孩问道。   “固慈。”   “固慈?”梅寒杉蹙眉道:“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她忽然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现在特别火的那位阴差主播对不对?”   “你认识我?”固慈有些惊讶。   “当然了。”梅寒杉开心道,“我虽然没赶上过你直播,但我朋友特别喜欢你,总说有个特别厉害特别好看的阴差在做直播,没想到让我碰上真的了。”   “您现在在直播吗?”她问道。   固慈点头。   梅寒杉当即便笑道:“那我能和直播间里的人说说话吗?”   “可以。”固慈没把直播屏幕打开,而是朝镜头所在的方向指了下。   弹幕总是乌烟瘴气,他怕有什么不好言论伤到这个女孩。   梅寒杉便看向固慈指的方向,笑说:“吕晚晚,你喜欢的主播被我先遇到了哦。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练舞,不过你似乎有好多粉丝群,所以希望看到我这段话的观众朋友们帮忙转告她一下哈哈哈。她知道是固慈大人接我走的,肯定羡慕的不行。”   “吕晚晚?是你朋友的名字吗?”固慈好奇道。   梅寒杉点头道:“对。她初二转学到我们班开始,我俩就是最好的朋友。一晃五年,现在我们都高三了。”   固慈这段时间总和荀耀他们混在一起,所以对人间各种事都了解的更多了。   于是,听到女孩的话后固慈便问道:“那你们是不是六月份就高考了?”   “对。”梅寒杉道,“不过她是艺考生,学的民族舞,下周就要参加校考了。”   说到这,她神色还是忍不住有些落寞道:“只可惜,我应该没办法去给她加油了。”   固慈却笑道:“不会,你可以给她加油。”   “什么?”梅寒杉诧异。   下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身上一轻,随即有一股莫名的引力将她往手术室中吸过去。   固慈笑眯眯朝她挥挥手,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就失去了意识。   手术室内。   主刀医生刘苍术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地呼了口气。   周围的医生们也都忍不住欢呼。   手术台上,沉睡的女孩正是梅寒杉,一旁的监测仪上,她的各项身体数据都已经稳定,度过了刚刚最凶险的时候。   “老刘,缝合的事交给我吧。”助理医生道,“这是最后一台手术了,你也都三四天没好好睡觉,快去休息吧。”   刘苍术确实感觉自己的体力和精力都到了临界点,闻言应了一声退开位置,去了隔壁的消毒间。   他脱下手术服,洗了手脸,发现自己手脚都有些颤,眼前也有点发黑。   低血糖要犯了。   他忙拿出一颗糖含在嘴里,没有力气再走更远,他便走进麻醉室,在里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闭上眼缓缓呼了几口气,感觉糖果的甜味在口腔蔓延开,他才觉得自己重新有了力气和精神。   这段时间他受邀去其他城市的医院交流合作,一连转了两个多月。   前段时间在河清市的时候,他还遇上了车祸案和老年大学的火灾,跟着忙了许久。   好不容易回来,院长又给他接了好几个重症病患,他就又忙了大半个月,最近三天为了这个孩子,他更是只睡了几个小时。   好在这是最后一个病患了,明天开始他肯定要好好休息几天。   还有老婆的生日,他也忙着没顾得上陪她,说陪女儿去看海也一直没去成,现在女儿正好放寒假,他就一次性给他们娘俩都补上。   一家三口去南方,看海、度假、吃美食。   思及此,刘苍术唇角高高上扬。   固慈数着秒数,在确认自己要勾的魂已经确认死亡后,他才飘进手术室,来到了麻醉间。   他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对方看起来四十出头,闭着眼,浑身金光灿灿。   固慈有些惊讶。   居然是他,那个功德傍身的刘医生!   没想到这么多的功德傍身,他居然还会英年早逝,固慈不由得惋惜,甚至打开生死簿系统核对了下。   结果无误,刘苍术的阳寿就是尽了,享年四十五岁。   固慈叹气,收起了手机。   既然没错,他也只好开口叫人:“刘苍术?”   正想着今晚要带老婆孩子吃什么的刘医生一愣,茫然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位穿着红色官服的少年,长得很可爱。   固慈本来准备当个冷酷无常,但面对刘医生这样的大好人,他还是露出了友好的笑,说:“你好刘医生,我是你的领路无常固慈。”   刘苍术没反应过来,愣愣道:“固慈?领路无常?”   “对。”固慈拿出无常书和笔,把记录着刘苍术身份信息的那页资料翻开,道,“请核对信息,没错的话就在这边签字。”   刘苍术下意识站起身接过无常书,低头看了一遍。   记录的信息不算特别详尽,但基本信息和他都对得上。   他喉结微动,抬眼再次看向固慈,不可思议道:“我是死了吗?”   “是的。”固慈点头。   刘苍术一心钻研医学,对外面的是是非非并不了解,所以也不知道最近社会上各种灵异事件频发。   也因此,他自己现在仍然不怎么相信这些玄学类的东西。   他对固慈的说法和身份都很怀疑,可这里是手术室,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的。   固慈看出他脸上的怀疑,朝他身后指了一下道:“你看。”   刘苍术回头,看到自己的身体半躺在沙发上,看着像是睡着了,可胸膛却没有一点起伏。   他彻底愣住了。   同时,他也终于发现了自己此刻身上的不对劲。   太轻了,完全没了先前的疲惫和沉重,轻的像是能飘起来。   想到这里,他就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缓缓飘了起来。   灵魂向上,他的心却坠入谷底。   死了。   他居然真的死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再见老婆孩子一面,没能补过的生日,没兑现的承诺,似乎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并且他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妻女。   女儿患有的罕见骨质病还没治愈,妻子为了照顾常年卧病在床的女儿,早早辞了工作,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和女儿的治疗费用,全都是刘苍术一个人在撑。   现在他却不在了......   刘苍术不敢继续想下去,眼眶却逐渐湿润。   他不甘心地朝自己的尸体看去,很明显,他是太累导致的猝死。   怎么会,怎么就死了呢?!   强烈的不甘心使得他的魂魄开始扭曲,固慈眼看着他身上的功德金光在瞬间变得黯淡些许,忙朝他扫出一道金光。   金光没入刘苍术的眉心,将他的不甘和怨怼压制下去,功德金光也再次焕发光彩。   刘苍术混沌的思绪骤然清明,他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居然差点就变成一只厉鬼,心有余悸。   他忙飘下来站在地上,感激地朝固慈连连鞠躬:“谢谢大人!太谢谢您了!”   “没关系。”固慈很好脾气地冲他笑笑,又指向他手里的无常书道:“签字吧。”   刘苍术忙签好了名字,还给固慈时又道:“实在对不起大人,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以后不要让情绪控制自己。”固慈收起了无常书,“如果没什么事,咱们就上路吧。”   在神话传说中,无常都是以严厉的形象出现,让大家很是敬畏。   而面前的固慈却看起来年轻又温和,好像很好说话。   刘苍术想问问能不能去见见自己老婆孩子最后一面,但固慈才刚救了他一命,没让他变成厉鬼,所以现在他也别恩将仇报,继续给人家添麻烦了。   于是刘苍术应了一声,乖乖跟在固慈身后往外飘去。   飘出医院后,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温馨医院,这是他工作了五年多的地方。   虽然很累,也不是公立医院,但挣得多。   女儿的罕见病至今没有治愈的可能,日常需要用的药物和治疗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所以他才会辞了公立医院的工作。   因为他需要钱,而且温馨医院的院长还给了他很大的优惠,可以让他以低廉的价格拿到女儿日常所需的药物。   并且,院长还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和他女儿类似的罕见病患者。   病例多了,说不定就能找到治愈的办法。   而且,院长也确实找到了这样的患者。   今天他刚刚做完手术的这个女孩,叫梅寒杉,才十八岁,比他女儿也只大了五岁。   对方也患了罕见的骨科病,甚至比他女儿的还要严重一些。   他这次能将对方治好,即便只是延长对方一年两年的生命,他心里也是格外开心的。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说不定之后他就能找到治愈女儿的办法了。   可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了。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固慈飘出去一段后回头看他,也没催促。   对于刘医生这样的好人,他向来更有耐心。   刘苍术也没多矫情,很快就跟上了固慈,两人便继续前往下一个城市。   看到这里,观众们心里也不是很轻松。   救死扶伤的医生,却牺牲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而在他死前,还又救了一个女孩的生命。   还真是渡人难渡己,世事难料。   固慈紧接着又接了六个鬼魂,其中五个都是寿终正寝的老人,剩下一个是小偷。   小偷今年二十九岁,从十几岁就开始干这一行,几乎从未失过手。   但他也因此被抓过几回,是当地派出所的熟面孔了。   这次他也是在大街上偷了一个男人的手机,男人反应过来后就追。   追逐间,小偷冲上马路出了车祸。   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人,只能说一句“活该”。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道”上混,所以小偷哥除了刚死的那会儿有点懵,之后就极快地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而且他话也很多,总试图和固慈搭话。   固慈从接第二个鬼魂开始就冷下了脸,所以除了刘苍术外,其他几人都觉得固慈脾气应该算不得好。   可这位小偷哥虽然也怕固慈,但又很谄媚殷勤,让固慈烦不胜烦,最后直接强制用术法封了他的嘴,对方这才安静下来。   过了城隍庙后,固慈带着鬼魂们踏上黄泉路。   众鬼都有点害怕,刘苍术也是,但他还是让几位老人家走在自己前方,他自己则走在了最后。   小偷哥则紧紧跟在固慈身边,惊悚地四周打量。   在路过恶狗岭的时候,果不其然有恶狗过来撕咬小偷哥,但碍于刘苍术身上散发的功德能量,无形中抵挡了小狗们的动作,使得小偷哥只被咬了一下。   这已经是很轻松的结果了,但小偷哥还是哭的撕心裂肺。   好在固慈已经封了他的嘴,不然大家都要被吵死。   之后到了野鬼村,有刘苍术的功德能量在,那些野鬼们也都没敢靠近。   固慈觉得还挺有意思,他几次带着鬼魂走过黄泉路,都有特殊情况,比如那位有打狗饼的奶奶,比如刘苍术。   很快,一行鬼魂便来到了野鬼村的尽头。   可就在这时,队伍最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固慈瞬间听出是刘苍术的声音,当即回头看去,其他走在前面的鬼魂们也都惊慌转头,下意识往固慈身边靠。   固慈从他们中间挤出来,就看到刘苍术半蹲在地上,他面前则站着个小男孩。   那孩子看起来也就十来岁,很瘦,还有点黑。   他正紧紧攥着刘苍术的袖子,刘苍术则半蹲下来,惊喜地看着小孩,掌心还揉着小孩的头发。   “刘医生,你认识?”固慈问道。   小孩回头看了固慈一眼,然后忙躲到了刘苍术身后,又悄悄探出头,看向固慈的眼神很警惕。   刘苍术站起身,忙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大人,这孩子是我曾经的一个病患家属。”   “这样啊。”固慈点点头。   这小孩看起来也刚死没多久,而且穿着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寒酸,所以死的时候应该没带什么傍身钱,那领路的无常或许就不会太事无巨细地叮嘱他,他会流落到野鬼村也就说的通了。   刘苍术看着固慈,有点窘迫道:“那个,固慈大人,我能不能带这孩子一起走啊?”   想带谁走都是鬼魂们的自由,但如果是其他无常,可能会嫌麻烦。   固慈对刘苍术很有好感,对他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自然也不放在心上,便道:“行,你自己照顾好就可以。”   刘苍术当即又感谢了一番,然后牵着小男孩的手一起走。   小男孩仰头看他,很依赖。   刘苍术眉眼间却被愁绪填满,心事重重,只勉强冲小孩笑了笑。   到了望乡台后,刘苍术他们几个新魂便都上去了。   小男孩已经上过一次,现在已经没了再上去的机会,于是和固慈一起去到望乡台另一侧等待。   固慈看向小孩。   小孩胆子很小,还有点怕固慈,此刻更是站的远远的,看起来很紧张。   固慈知道自己这张脸没什么威慑力,这小孩会这么怕自己肯定有其他原因。   他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制服,了然。   想来这孩子是怕他身上的衣服,毕竟在阴府,无论是阴差还是无常,都没几个好说话的。   就连荀耀那样的大人,都被阴差吓得神魂难安,更别说这样一个小孩子了。   固慈想了想,从袖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蹲下来朝小朋友招招手笑道:“小朋友来,我请你吃棒棒糖。”   小男孩怯怯地盯着他的脸,又看向他手里的糖,咽了咽口水。   他已经死了十多天了,一直没吃过东西,早就饿了。   可他又想起自己被无常和阴差们呵斥的经历,顿时怕的后退了一步。   “别怕,我不打人。”固慈温声哄道。   僵持了一会,小男孩还是没抵抗住诱惑,朝固慈走了几步,然后试探性地接过棒棒糖。   确认固慈真的不会打他骂他,他才把糖放入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充斥着味蕾,使他心里的防备都放松了不少。   固慈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小面包递过去,道:“你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这个也给你吃。”   小孩似乎知道了固慈是好人,终于没有那么害怕了,小心地接过了面包,然后他又抬起右手握拳,大拇指朝着固慈点了点。   固慈不会手语,但却也知道这种特别简单的几个动作。   他知道小孩在跟他说“谢谢”。   “你不会说话?”固慈问道。   小孩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耳朵。   “你可以听见是吗?”   小孩又点了点头。   固慈蹙眉道:“你张开嘴我看看。”   虽说鬼魂死亡之后,都会保持着生前的状态,比如年纪、比如习惯性的戴着眼镜之类的。   但像是生前跛脚、驼背、失明亦或者聋哑什么的,都不会再有限制。   换言之,就是面前的哑巴小孩,变成鬼魂之后应该是可以说话的。   小孩乖巧地张开嘴,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固慈看着他断裂的舌根,有一瞬哑然。   “你的舌头是生前就没有吗?”固慈话是这么问,但心里却有了一个猜测。   果然,小孩闻言摇了摇头,抬手比比划划了好一会。   固慈没看懂,不过他想起自己有上千万正在看直播的观众,于是便打开直播屏幕。   果然,有会手语的观众已经在弹幕区做翻译了。   【小慈小慈,这个小孩说他死之前是有舌头的,但是死了之后就发现自己没有舌头了。】   固慈凝眉。   这和他的猜测对上了。   一般人即便生前因为种种原因缺了舌头,或者其他器官和肢体,那等他们变成魂魄之后,这些东西也都会回来。   因为他们的灵魂不会因为肉身的破损而产生缺陷,反倒是一直存在。   这也是很多生前截肢的人类,会一直感觉到“患肢痛”,其实就是因为他们的灵魂并没有随着肢体而断裂。   话说回来,能使得鬼魂在死后还留着这样的伤,就说明小孩是在来到阴府之后,被其他鬼魂拔了舌头。   又或者,是因为他的死有玄学手段的介入。   固慈觉得大概率是后者,因为如果是对方来到阴府之后才被拔了舌头,那应该会有记忆。   可什么样的人,会对这样一个小孩子下手呢?   固慈正想再问问,就发现他带领的那几位老太太老爷子都下来了,于是他便停下了询问,站起了身。   刘苍术也紧跟着几位老人下来,与其他人不同,他手里还拿了张纸。   一位老爷子好奇问道:“小刘啊,你手里拿的是啥?为啥我们都没有?”   刘苍术摇头道:“我没看,判官大人说让我把这张纸交给固慈大人。”   固慈大概知道是什么,接过来一看,果然是这位判官让“领路无常”好好照顾刘苍术。   并且,对方还说明刘苍术是有大功德的人,还是死于非命。   所以出于敬重和补偿,刘苍术是可以免了阴寿,直接去投胎的,而且下辈子肯定还会投一个特别富贵温馨的人家。   能接到这样一只鬼魂,换成其他无常肯定都够吹好多年了。   固慈却没想到这么多,他的视线落在“死于非命”这几个字上,眉心紧紧蹙起。   他亲自接的刘苍术,自然清楚对方是在很平常的环境中死去的,刘苍术自己也说他自己是死于疲劳过度猝死。   刘苍术这样厉害的医生,肯定不会看错。   但判官们拥有生死簿的特殊权限,看到的更多,自然更不会无的放矢。   固慈是查过生人录的,刘苍术的阳寿确实尽了,但却没说是死于非命,而写了简单的死亡原因【猝死】。   也就是说,刘苍术确实是死于猝死,但这个猝死却并非过劳,而是人为!   所以,是谁杀了他?!   固慈又看向小男孩,对方已经又跑到了刘苍术身边,正给他看手里的小面包,还指了指固慈的方向。   刘苍术便也朝固慈看过来,眼里满是感激。   固慈冲他们笑了笑。   一个功德傍身却死于非命,一个被玄学手段拔了舌头。   这就像是......杀人灭口! 第56章   一个医生, 一个患者家属,会因为什么事被灭口?   会和温馨医院那个秘密有关吗?   这件事想想就觉得复杂, 而且肯定牵扯甚广,固慈现在还开着直播,不好说的太多,以免有心人窥屏。   于是他只是朝鬼魂们点了下头,说:“走吧。”   一位老人提醒道:“大人,还有一个人没下来呢。”这说的是小偷哥。   “他不会下来了。”固慈道:“他生前偷窃太多,会被直接送去地狱。”   众鬼恍然,心有余悸。   幸好他们生前没做什么恶事,不然下场应该和那位小偷哥一样。   固慈领着众人回到酆都城,带他们去了办事大厅。   他这次没收到鬼魂们的孝敬,但依旧手把手教他们办完了所有业务, 然后又领着他们去了供养阁。   到了这里之后,固慈便也和直播间的观众们说了再见,其他几只鬼魂也去一边坐着等供奉。   因为是固慈领来的,所以他们都有优先权,只要阳间的供奉一到, 马上就能拿到。   “刘苍术。”固慈拍了下刘医生的肩, “跟我出来一下。”   “好。”   刘苍术不明所以,但还是牵着小孩的手跟着他出了门。   固慈却没停下, 而是继续向前走道:“小朋友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咱们先去吃点。”   小孩一双眼登时亮了亮。   “这是不是太麻烦了。”刘苍术拘谨道。   固慈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一旁也没有其他鬼魂,所以他不再端出刚才严厉冷淡的样子,很友好地对他笑道:“没事,我正好有点事想问问你们。”   刘苍术忙冲他道谢。   小孩也朝固慈鞠躬, 露出了个腼腆的笑。   固慈就揉了下小朋友的头,然后领着两人去了一家小饭馆,选了个包厢进去坐下,又让他们点了菜。   等服务员离开后,包间里便安静下来。   刘苍术看向固慈,问道:“大人,您刚才说有什么事要问我?您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固慈也不会那些客套话,便直言道:“刚刚判官给我的那张纸上,写了你是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刘苍术神色一凛,“我不是猝死的吗?”   “这个我也不太确定,不过我可以让阳间的警官去查,你可以先想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刘苍术凝眉沉思,脸色不太好看。   固慈则拿出手机,给桑泉发了条消息:【您好桑泉先生,我怀疑西桐市温馨医院的刘苍术医生死有蹊跷,我联系不上谚世,也没办法和阳间的警局沟通,可以麻烦您帮忙报警吗?】   消息发过去没多久,对面便回了过来:【好的,马上联系西桐市警局。有最新消息会同步给您。】   固慈收起手机,看向刘苍术。   刘苍术心里也已经有了猜测,他神色沉重地望向固慈道:“应该是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才被人灭了口。”   果然是灭口吗?   固慈蹙眉道:“你知道了什么?”   刘苍术朝身边的小孩看去,小孩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惶然不安。   “这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温馨医疗作为一个高端的私人医疗机构,与西桐市很多中大型企业都有合作,会给这些企业的员工们提供一年两次的体检,日常检查用药也更优惠。   其中,温馨医疗最大的合作对象,便是鸿业集团旗下的西桐市建筑分公司。   鸿业集团作为全国排行第一的商业集团,指缝间随便漏点什么出来,都能让合作的企业们吃饱喝足。   因而鸿业集团的事,在温馨医疗这里也是第一优先。   就在三个月前,这个西桐市建筑分公司负责的一处楼盘发生意外,一位名叫李树的工人从三楼摔下来,磕到了头,情况危急。   当时对方被紧急送往手术室,各个科室的主任医师全都进了手术室。   刘苍术是骨科主任医师,但当时针对那个病人的手术,上面却交给了另一位叫纪帅的骨科医生。   纪帅无论是资历还是实力,都不如刘苍术。   院方的说法是刘苍术手下的病人已经够多了,为了不让他太累,这个病人就交给纪帅。   刘苍术却看出那个病人状态很不好,所以没有听从医院安排,和纪帅一起进了手术室。   看到刘苍术进来之后,当时在手术室中的几位医生都明显愣了愣,然后互相对了对视线。   之后,那场手术进行的很顺利,病人保住了一条命。   只是奇怪的是,刘苍术参与手术的途中,发现这位病人并不如看上去这么危险,他身上基本都是外伤和骨伤,内脏却没有任何问题。   这对一个从三楼坠落的人来说,不算正常。   但各种罕见的病例那么多,刘苍术也并没有多想。   之后,病人被送进了ICU,一住就是半个月。这期间对方的一切生命体征都已经趋于稳定,但却一直没有苏醒,脑外科那边给出的结论就是脑伤严重,很可能成为植物人。   而且在这期间,这位叫李树的病人,一直没有家属来探望,各种手续和缴费都是走的鸿业集团的账,由一位经理全权负责。   刘苍术手下的病人确实很多,但他每天都会挨个病患检查恢复状况,所以每天也都会去看一眼李树。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院方忽然说要让刘苍术去其他城市学习交流。   当时刘苍术手下的病人们都已经在恢复期,没有重症,李树的情况其实也很稳定,想必过两天就能出ICU,所以刘苍术便也答应去了。   而后他一走就是两个月,直到一月一号才回来。   可回来之后,他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李树的情况就急转直下,很快就死了。   对方的遗体没有家属来接,一直存放在医院太平间。   刘苍术还去看了一眼,发现对方胸口有新的开刀痕迹,但因为其他医生说过是为了急救做过第二次开腹,所以他也没多想。   虽然觉得李树稳定的情况忽然恶化有点怪,但当了这么久的医生,各种情况也都碰到过,因而刘苍术心里虽有疑惑,也没深究。   而且见惯了生死,加上当时院长又接收了梅寒杉这个有罕见骨科病的小姑娘,所以刘苍术很快就把李树的事抛到脑后,忙起了对梅寒杉的治疗。   一月五号那天晚上,他又一次加班到很晚才下班。   车开到医院门口时,他忽然发现保安正对着一个小男孩喊着什么,还拎着对方的衣领,把他带出了医院。   那小孩又瘦又小,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于是刘苍术便停了车,过去问情况。   保安放开小孩,无奈地对刘苍术道:“这孩子好像是个小乞丐,连着来了两三天了,也不说话,闷头就往医院里冲,还各个病房科室地闯。上次还闯到人家妇科诊所,被病患和医生们举报投诉了。”   刘苍术看向小孩,大冷的天,对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毛衣和长裤,头发很乱,脸上也脏兮兮的,确实像是个小乞丐。   可再怎么样,这也是个小孩,他心里不忍,便让保安回去了,说自己解决这事。   等保安走后,他便蹲下来,握住小孩的手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眼睛又圆又亮,但有些怯怯的。   “别怕,我是医生,是好人。”刘苍术冲他露出笑,又从衣兜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过去。   他低血糖,身上总带着这些甜的东西,现在正好用上。   或许是他长得面善温和,也或许是他身上的功德能量发挥着作用,所以他身上总有种特别的亲和力。   小男孩怯怯地看了他一会,然后伸出手接过巧克力。   “吃吧。”刘苍术自己也拿出一块巧克力含进嘴里,小孩便也学着他的动作,打开包装含住巧克力。   “好吃吗?”刘苍术问。   小孩点点头。   刘苍术就笑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身上,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有家人吗?”   小孩抿了抿唇,然后抬手比比划划。   刘苍术愣住,问道:“你是聋哑人?”   小孩摇头,指了指耳朵。   “你能听懂,但是不会说话?”刘苍术又问。   小孩点点头。   刘苍术有些心疼,问道:“那你的家人呢?”   他以为小孩是流浪儿,可能没有家人,所以问的小心翼翼。   但小孩却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翻开背面递给他。   刘苍术接过来,发现上面写着人名和一串地址。   “你叫李小河?”刘苍术问。   小孩点头。   “你家在渭省舒泗县港乡镇李家村?”   小孩又点点头。   刘苍术没听过什么李家村,但他知道从舒泗县到西桐市至少要坐二三十个小时的火车。   “你是自己来的吗?”刘苍术不可思议道。   小孩又点了点头,然后伸手翻开照片的另一面,指了指相片上的人。   刘苍术看了眼,瞳孔一颤。   是李树!   一时间,他想明白了一切,指着照片上的人问道:“你来找这个人是吗?他是你什么人?”   小孩知道他看不懂手语,便动了动口型,发出非常模糊的“爸爸”。   刘苍术恍然。   怪不得之前没有家属来看望李树,或许是鸿业集团的那位经理根本就没通知他的家属,至于为什么不通知,也很好理解,因为李树家里可能只有这个小孩子了。   而现在,在李树死了之后,经理才通知了孩子,至少让孩子再见爸爸一面。   刘苍术有点心疼这小孩,问道:“那你有其他的家人吗?”   小孩又比比划划,刘苍术看不懂,但却也理解了一点意思,似乎是这孩子有其他家人,但家人因为什么原因没能过来,说不定是卧病在床之类的。   祸不单行。   刘苍术心疼地握住小孩的手道:“乖孩子,叔叔知道你爸爸在哪。”   小孩眼睛一亮,满脸惊喜。   刘苍术心里很不是滋味,柔声道:“这样,我先带你去吃个饭,然后你好好休息一晚上,我明天再带你去见你爸爸。”   等天亮吧,到时候他帮着把李树火化了,让孩子把人带回去。   小孩却摇头,指着医院的方向,又指一指照片上的爸爸。   想来他不见到自己的爸爸,是不会安下心吃饭休息的。   刘苍术想带他回医院看李树的遗体,可是他现在也不能肯定李小河到底是不是李树的孩子。   于是,他还是先带孩子去了趟最近的派出所。   他把事情说清楚,又提供了自己的身份证明,这才拜托警察同志帮忙确认了李树的户籍信息,也确认了李小河的身份。   这种特殊事件,警察是肯定要跟着的。   于是,刘苍术便带着李小河和一位民警同志回了医院。   路上他就联系了总务科,麻烦他们把太平间的钥匙送来,或者他去取。   总务科说钥匙在一位同事手里,让刘苍术自己联系。   刘苍术又联系了同事,对方的家距离医院不远,听到他要用便说帮他把钥匙送过来。   回到办公室后,刘苍术先给孩子煮了一袋泡面,又给警察同志倒了水。   李小河是偷偷躲在火车里一路过来的,他年纪小,个子也小,所以没有人觉得他是自己一个人坐的火车,肯定是某位大人带着的,便很神奇地没有人管他。   只是他出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钱,所以下了火车后直奔医院。   他也没吃过什么东西,现在闻到泡面味后也忍不住了,闷头吃起来。   刘苍术看的心疼。   警察同志也心有不忍,还问了小孩很多问题,却发现小孩不会说话,也不认识字,没办法写出来和他交流。   于是很多问题他问了也是白问,没能看懂李小河比划的意思。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刘苍术的那位同事又打了电话过来,问他要太平间的钥匙干什么。   刘苍术就实话实说了,还说了警察同志也在,已经确认了李小河的身份,对方便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结果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那位同事没来,反倒是副院长马荣晖亲自来了。   马荣晖是副院长,院长马文新则是他的堂哥,之前出面将刘苍术请到医院来的就是院长马文新,和刘苍术接触多的也一直是他。   这位马荣晖副院长,刘苍术却是没怎么接触过,只知道对方是个很圆滑世故的人。   所以见到对方突然到来,刘苍术很惊讶,但还是和他介绍了一下李小河的身份。   马荣晖点点头,然后把刘苍术和警察请去办公室外,才道:“警察同志,刘医生,实在不巧。李树的遗体两天前就送去火化了,现在只有骨灰。”   医院存放的遗体如果无人认领,一般只会存放两周左右的时间,之后就会和卫生部门申请,将遗体火化或者埋葬处理。   所以听了马荣晖的话后,刘苍术和警察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有些惋惜。   如果小河能早来两天,就能见到他父亲的最后一面了。   马荣晖又道:“骨灰之前存放在殡仪馆,我刚才来的时候顺便就带来了,现在拿去交给那孩子吗?”   刘苍术看向警察。   警察同事点点头道:“给他吧。”   李小河已经吃完了面,连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   他乖乖坐在椅子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出神。   过了一会,好心的医生叔叔和警察叔叔都回来了,他们带回了一个小盒子,说是他爸爸的骨灰。   李小河愣愣地接过来。   他太瘦小了,骨灰盒对他来说都有些沉重,但他却拿的稳稳的。   几个大人看着他,眼眶都有点酸涩。   这个年纪的孩子,连生死的概念都还模糊着,他却已经跨越千里,来接他的父亲回家了。   当晚,李小河并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而是准备回家。   他不认识什么字,但来这里之前,爷爷教了他家乡的名字怎么写,他进了火车站后,只要看到家乡的名字,就可以偷偷溜上车了。   不过现在有警察在,刘苍术也不会让他自己走,于是几人便一起把孩子送到了车站。   警察同志去和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然后几人目送着李小河上车。   骨灰盒被放在了刘苍术的背包里,背包送给了李小河。   李小河被安排在了卧铺车厢,还是距离餐车最近的那一截,方便来往的工作人员们随时照看。   他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站着的刘苍术等人,露出了个很轻的笑,朝他们挥挥手。   刘苍术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心里总会惦记着那个才九岁大的孩子。   他想着等手上这位叫梅寒杉的病患治好后,他就休个长假,先去看看这个孩子,再带老婆孩子出去度假。   只是才过了三天,在八号那天中午,他就再次见到了李小河。   还是在急诊室里。   他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只全力挽救这个小小的生命。   可孩子伤的太重了,他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他。   孩子躺在急诊的床上,弥留之际睁着眼望着刘苍术,嘴唇翕动。   刘苍术猜测孩子在说遗言,当即认真记住他的口型。   当时他并没有看懂孩子的意思,不过等给孩子火化了遗体后,他就自己对照着那几个口型拍了照片,然后一个个去拼凑那句话的可能性。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且他还准备把孩子的遗体送回老家,所以他就抱着李小河的骨灰,踏上了去往李家村的路。   他出发的那天,正好是妻子宋婵的生日。   他本想帮着对方过完生日再说,但宋婵知道了事情原委后,也很心疼这个孩子,便让他赶紧送孩子回家,入土为安。   如果孩子家里还有不良于行的家人,也让他留点钱,多少算尽点心意。   于是刘苍术便坐上了火车。   他一路都在研究那几个嘴型的含义,同一个卧铺车厢里还有几个乘客,知道他在研究口型后,都一个个猜起来。   其中一位年轻姑娘是和妈妈一起准备回镇子上探亲的,她脑子灵光,脑洞也大,越猜越离谱。   直到最后,她忽然说了一句:“骨灰是假的。”   其他几位乘客都很无语,她妈妈也拍了她一下,嗔怪道:“怪渗人的,少看那些破小说。”   刘苍术却觉得有股寒气从后背袭来,让他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脑海中浮现出李小河临死时的样子,对方很痛苦,费力地张嘴一开一合,似乎说的真是这五个字——   骨灰是假的!   那一晚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中掠过,他想起自己起初拿起骨灰的时候,是想打开看看的。   但马荣晖却说村里人都讲究,有说道,怕会惊动亡者,所以不会随便打开骨灰盒。   当时马荣晖表现的很正常,所以刘苍术也没怀疑过这话的真实性,真就没打开过盒子。   李小河接到骨灰后,也没有打开过。   他那么小的孩子,自然更不会想要面对自己父亲的一捧骨灰。   所以,骨灰真的会是假的吗?   可为什么会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那马荣晖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又或者,整个医院,是不是都知道这件事?   越想,一些曾经被他忽视的东西就越清晰。   刘苍术想到了温馨医院超高的治愈率,想到他做骨科手术时,从不缺少的同种异体骨材料,还有李树刚进医院的那天。   那场急诊室的手术,一开始是不让他插手的,是他硬要加入。   而他出去交流学习的时候,分明已经稳定下来的李树却忽然死了。   那是不是一开始没有他的加入,李树当时就会死在急诊室里?   还有李小河,对方重新回到西桐市,还出现在医院附近,想必就是为了要个说法,可他却也死了,死于所谓的车祸。   刘苍术心惊胆战,感觉自己窥见了某个阴谋的一角。   就这样,他浑浑噩噩地下了火车,又辗转乘坐客车来到了李家村。   李家村虽然不是山区,但也是一个极为偏远的小村,里面只有几十户人家。   刘苍术进村后只稍微打听了下,就找到了李小河的家。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院子,院门是铁艺的,院墙不高,站在门外就能将整个院子看在眼里。   院子里收拾的很整洁干净,正屋是两间房,一旁还有仓库和鸡窝,不远处还有一个猪舍,里面有一只膘肥体壮的年猪。   门边还有狗窝,里面有条土狗。   但刘苍术一直很受小动物喜欢,这狗见了他也不叫。   可以看的出来,这家人虽然不算富裕,但过的也算自给自足。   刘苍术在门口站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刚听村民说了,李树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回来,而李小河的妈妈在生下他的时候就难产死了,所以家里平时只有李小河和爷爷两个人。   现在李树和李小河都死了,只剩下了那位眼盲瘸腿的老爷子。   是的,爷爷眼盲,双腿也在早年摔下山崖后瘸了,腰也伤了。   所以他走路跛脚不说,还不能长时间站立或坐着,只能躺着。   可厄运只找苦命人。   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现在接连丧子丧孙,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的住。   在他踌躇间,屋门开了,一位老爷子拄着拐,颤颤巍巍。   对方双眼灰白,却好似能看到刘苍术一般,直直朝他走过来。   刘苍术便也不再犹豫,温声道:“您好老爷子,我是西桐市温馨医院的医生刘苍术。”   老爷子慢吞吞走到院门口,打开院门把他请进来。   刘苍术走进院子,老爷子便好似又看向了他身后的背包,那里装着小河的骨灰。   刘苍术把背包拿到胸前:“老爷子,这是......”   话到嘴边他却嗓音一涩,不忍说出来。   老爷子却缓缓点了点头,浑浊的泪从眼眶滚落。   他哑声道:“您是有大功德的人,能被您送回来,小河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57章   李爷爷浑浊的双眼望着刘苍术。   刘苍术没听懂他说的什么功德, 但他知道自己的话不用再说,对方显然知道他带着小河回来了。   李爷爷颤颤巍巍地走上前, 抬起手,摩挲着触碰到骨灰盒,苍老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盒子。   半晌,他才擦了擦眼泪,哑声对刘苍术道:“刘医生,进屋坐吧。”   “诶。”刘苍术跟着老爷子进了屋。   屋子里摆件并不多,家具也只有一张桌子、一个矮柜和几把椅子。   矮柜一侧的墙上,还挂了一个神龛,里面是三清祖师的神像。   神像不远处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些桃木剑和罗盘之类的东西,很像是一个道士的家。   李爷爷怕自己颤抖的手会摔到孙子的骨灰, 便请刘苍术帮忙把骨灰盒放到矮柜上。   矮柜上有一个香炉,旁边还摆着新鲜的水果和饼干。   刘苍术心里好奇,但也没多问,放好骨灰盒之后便安静地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李爷爷走到矮柜旁,抽出三根香点燃, 放入香炉中。   而后, 他又拿出一捧古旧的铜板扔入香炉,点燃的三根香霎时间快速烧尽了一半。   刘苍术看的有些惊讶。   李爷爷做好这些, 才又去给刘苍术倒水。   “我自己来吧。”刘苍术忙接过水杯,给自己倒了水。   李爷爷道:“我没办法长时间站着或坐着, 得去炕上躺着和您说话才行。”   “没关系,要不要我扶您?”刘苍术道。   李爷爷摆摆手,然后自己走到炕边,缓缓爬上去, 靠着墙半躺下来。   就这么一会,他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胸口也剧烈起伏着,脸色也灰败。   缓了缓,他的呼吸才终于平静了些。   别说刘苍术是医生,即便是一个普通人,也能从老爷子的表现里看出他伤的有多重。   这么重的伤,他应该很难自己生活。   刘苍术心里更不好受了,觉得光是留下点钱根本治标不治本,想着要不要将人带去城里照顾,但他自己家里也有各种问题,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对方。   在他思索间,李爷爷开口了。   他面朝骨灰盒所在的方向,声音嘶哑道:“小河这孩子是自己跑去市里的。”   刘苍术有些惊讶。   “我儿子死的时候,没有人通知我们。”李爷爷继续道,“他之前至少每半个月都会给我们打个电话,每个月发了工资后也都会给我们打钱,但之前的两个多月,他却一次都没联系过我们。”   “所以小河自己去找爸爸了?”刘苍术问道。   老爷子摇头道:“这还是怪我。”   他指向墙上挂着的罗盘之类的东西,道:“不知道您看没看出来,我是一名天师。”   刘苍术本人是不相信玄学的,对天师之类的也都当封建迷信,闻言便摸不着头脑地应了一声。   李爷爷知道他不信,也只是笑笑,继续道:“我年轻时候不懂事,泄露太多天机,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但我还不信命。直到后来我妻子也因为我受了天谴,我才彻底放弃了这一行。”   老爷子回忆着过去,眼里又缓缓流出泪来。   其实他很清楚,家人接连的死亡,很可能都是因为他先前泄露天机的报应。   可他也没想到,他都已经几十年不干这一行,却还是免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这次好久没能联系上阿树,我就想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李爷爷叹气道,“所以,我就偷偷算了一卦,结果......”   他哽咽了下,才再次开口道:“结果就发现他已经死了,魂魄也已经不在人间,他的肉身则在西桐市一家叫温馨医院的地方。”   “小河才那么大点,我又是这个样子,完全没办法去接阿树回家。所以我就自己在家里做了场法事,给阿树立了衣冠冢。可小河那孩子倔,一定要去把他爸带回来。”   “我就又算了一卦,发现小河这次去会有贵人相助,而且会平安回来。”老爷子转头朝向刘苍术,道:“所以我也放心了,就给了小河一张他爸爸的照片,在照片背后写下了他的名字和我们家的地址,又教他认了家乡的名字,这样方便他能顺利回来。”   之后的事,刘苍术就清楚了。   他蹙眉道:“那小河带回骨灰后......”   想到那句“骨灰是假的”,他不由得顿了顿才继续道:“他带回骨灰后怎么又回西桐市了?”   老爷子深深叹气,道:“因为骨灰是假的。”   刘苍术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猜对了!   那骨灰果然是假的!   李爷爷后悔道:“怪我啊。是我想再见见阿树的魂儿,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所以我招了魂,却怎么都没能招到他。”   老爷子是有几十年功力的天师,招魂更是他最拿手的术法。   所以只要魂魄没有投胎,没有下地狱,那即便鬼魂在阴府定居了,他也能将魂魄招回来半个小时左右。   可那天他却没有成功,他儿子的魂魄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是通过骨灰做媒介的,所以便怀疑到了骨灰上面。   早年他也是见过骨灰的,知道骨灰并不是单纯的灰状,反倒有很多细碎的骨头残片。   可他打开骨灰盒伸手摸了摸,却没摸到几块碎骨,几乎全是细软如香灰一般的灰。   放到鼻尖嗅闻之后,他便确认那些灰里真的掺杂了很多香灰和石灰。   这不对,这骨灰绝对是假的!   他下意识喃喃了句“假的”,但及时住了嘴。   即便心里有了各种猜测,但他只想以后和小河好好生活下去。   他直觉儿子的死并不简单,但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靠着一口气硬撑着,想着他要带小河好好活下去,至少要到小河成年,能立起来了,他才会放心去死。   于是,他选择不去追究这件事。   可他那句低喃的话却被小河听到了。   这孩子聪明且敏锐,他瞬间就明白了爷爷的意思。   但他知道爷爷绝对不会再让他去西桐市找爸爸,于是,他表面上配合着爷爷,将那些假的骨灰葬入陵墓。   背地里,他却又偷偷跑去了西桐市,临走前还拜托了邻居大伯帮忙照看一下爷爷。   李爷爷也是等那位邻居大伯来给他做饭时,才知道小河没去找村里的小朋友玩,反倒去了西桐市。   他心里当即就有不好的预感,忙又算了两卦,全是大凶。   一卦,他算的是小河的平安,得出的结论是必死结局。   另一卦,他算了小河的魂魄,得出的结论也是魂飞魄散,但这一挂里又有一个变数,那就是先前那位贵人。   那位贵人会庇护小河,虽然不能护住他的肉身,却能保护他的灵魂能顺利去往阴府。   听到这,刘苍术心里其实再不信玄学,也有点动摇了。   这个贵人,说的似乎就是他。   果然,老爷子道:“刘医生,您有大功德在身,是您在小河弥留之际为他挡了一灾,否则他的灵魂都将不复存在。”   “而且,也亏了您能亲手将他送回来。”老爷子有些哽咽,“不然,这孩子可能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刘苍术心里难过,也隐隐信了他的话。   沉默半晌,他问道:“那您现在可以见到小河的魂魄吗?”   老爷子却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   “我已经是强弩之末,没办法再......再施法。”他呼吸逐渐费力起来,“这都是报应啊。”   刘苍术察觉到他状态不对,忙上前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又急切地想帮他做急救。   老爷子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睁开眼。   只有眼白的双眼似乎在看着刘苍术,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他断断续续道:“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他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嘶声道:“我不该为、为那个人道明天机......”   “刘医生。”他颤声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你切莫探究。”   刘苍术眼眶一酸。   “秀娟、阿树,小河——”老人弥留之际,一个个念着因自己而死的家人,眼角滚下泪,“我这条命,是欠他们的。就用我最后这点、这点功力,为他们,搏下辈子一个平安顺遂......”   矮柜上,剩下的半根香也已经燃烬,最后一点香灰散落。   刘苍术回忆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一旁的小河已经泪流满面,无声地哭泣着。   固慈也心情沉重,轻声道:“他是以自己的魂魄为祭,把所有功力转给了自己的家人,以此护佑他们来世投个好胎。”   刘苍术心疼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问固慈道:“所以,老爷子的魂魄不会来地府了对吗?”   固慈轻轻点了下头。   小河的眼泪更加汹涌,单薄的胸膛起伏振动,眼泪甚至缓缓变为了血色。   固慈实在心疼小孩,指尖凝出一点金光,钻入孩子体内,让他躁动的心绪略略平静下来,血泪也止住了。   刘苍术用纸巾轻轻帮他擦拭眼泪,小孩直接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   包厢里气氛沉静,只有小孩压抑的哽咽声。   半晌,服务员敲开门上菜,小孩的眼泪也才慢慢止住。   固慈在此期间已经打开了生死簿系统,输入了李树的信息。   很奇怪,《死籍》中并没有李树的信息,就说明对方的魂魄没有经过城隍庙,更没有来到阴间。   固慈又在《生人录》中输入对方的信息,发现对方的死亡日期和刘苍术对的上,死因却不是坠亡,而是开膛破肚!   他瞬间就坐直了。   所以,李树并不是情况忽然恶化而死,而是被人生生开膛破肚造成的死亡!   固慈想到刘苍术刚才的讲述,他说他看过李树的遗体,对方胸膛上有二次开刀的痕迹,会不会这就是造成李树死亡的直接原因?   还有,如果他的魂魄没有来到阴间,那是还在阳间游荡吗?   以及李小河爷爷最后的遗言,他道出天机的“那个人”是谁?   从爷爷遭受到的天谴程度来看,他泄露天机后肯定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应该就是“那个人”在知道某个天机后,利用先知,对原本的因果造成了极大的改变,这才会把爷爷反噬的那样厉害。   可惜爷爷现在魂魄都献祭了,固慈的疑惑暂时也无法得到解释。   固慈的疑惑一个接一个,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找李树的魂魄,如果魂魄还在,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于是,固慈双手掐诀,轻道了声“寻”!   眼底金芒闪烁,山川湖海在眼前急速掠过,眨眼间就看遍人间百态。   没有。   李树的魂魄不见了,就和之前那些妄神教教徒一样!   固慈放下手,心都沉了下去。   他有种感觉,这件事似乎又和那位“神主”有关系。   或许,他还是该亲自去找谚世,看看对方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而且如果这件事真的和神主有关,那就需要谚世这个最强战力出面统筹了。   这事暂且放下,固慈见小河的情绪平静下来,便招呼两人先吃饭。   小河没什么胃口,只味同嚼蜡般吃着。   固慈又看向刘苍术,问道:“那之后呢?你为什么说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刘苍术面色一沉,道:“因为我猜测,温馨医院或许在做器官_买卖!”   “什么?”固慈一惊。   虽然他不是人类,但也知道这种事,在阳间肯定是明令禁止的!   刘苍术:“老爷子死后,我为他办了后事,将他的骨灰和小河的骨灰,都葬在了李树的衣冠冢旁边。”   “回程的路上,我觉得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蹊跷。”   李树和小河的死,被替换的骨灰,还有鸿业集团那个经理,如果一开始他不联系李树的家人还能理解,但李树都死了,他还不联系,这就很怪了。   “我还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刘苍术蹙眉道,“我是骨科医生,做手术的时候经常需要一些同种异体骨材料,来修补患者断裂或缺少的骨骼。”   “这种材料其实有些稀缺,但我做过几千台手术,从未缺过材料。之前我以为是温馨医院财大气粗,但现在想来他们的骨材料或许并非正规途径获得。”   固慈迟疑道:“你的意思是,那些骨材料来自李树这样的死者?”   “对,而且不只是骨材料。”刘苍术道,“温馨医院最开始,其实是以内脏移植手术成功率高而出名的。”   因为总是能找到合适的配型,且主刀医师技术高超,从无失手,所以温馨医院很快就成为了享誉国际的内脏移植手术专科医院,国外很多人都慕名而来。   而之后医院又挖来了刘苍术和另外几位骨科圣手,使得医院的骨科也逐渐扬名。   “您可能不知道。”刘苍术对固慈解释道,“内脏移植手术很复杂,需要找到和患者适配的内脏就是其中最难的一个环节。很多时候患者都等不到配型成功,生生被拖死,可温馨医院却从来不缺这种内脏的供给。”   固慈渐渐懂了。   所以如果真如刘苍术所说,那温馨医院就是一个大型的器官和骨材料生产机构。   之前刘苍术还说过,温馨医院和很多企业都有合作,会定期给员工做体检。   或许在体检的时候,他们就会记录这些数据,等到有患者需要移植材料的时候,他们就会用意外或者其他方式让某位员工出事,就如同李树一样。   而后,这些和温馨医疗合作的企业,会为了更高的报销金和优惠,将患者送到温馨医院。   医院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员工的内脏,将其移植给有需要的病人。   刘苍术沉声道:“我猜到了这些事,第一时间想报警,但我没有证据。医院的负责人们,以及那些负责摘取器官的医生护士都是一丘之貉,他们肯定会互相包庇,我怕报警后反而打草惊蛇,还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所以我就自己暗地里调查。”   而且他其实还有个疑问。   那就是医院确实会想方设法让供体出意外死亡,但怎么保证供体出意外不伤到内脏?   这就和当初他给李树做手术时一样,对方外伤那样严重,内脏却一点事都没有,这很古怪。   他猜测这或许也和医院的某些实验有关,所以查询的范围更大,也包括了和医院合作的药店之类的。   但他这种举动实在有些危险,只要他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那被灭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老爷子其实也说过让他不要探究,但他想着如果医院真的在做这种勾当,那即便是牺牲他一个,只要能救更多的人,那也值了。   “那你查到什么了吗?”固慈紧张地问。   “查到了。”刘苍术沉声道:“我发现了他们的一整个产业链!”   如果只是上面的流程,那到“取走内脏”这一环节就结束了。   可像是心脏移植之类的手术,被取走心脏的供体必死无疑。   “我发现这些供体死了之后,医院也不会放过他们。”   刘苍术面上浮出怒气:“医院会继续以更优惠或者服务更好之类的话术,让家属将这些遗体送去和医院合作的两家殡仪馆。”   “这两家殡仪馆,一个叫同舟殡仪馆,另一个叫望乡殡仪馆。”   “殡仪馆明面上是火化了尸体,还能给家属一盒骨灰。可实际上,他们给的都是假的骨灰。真正的尸体则被他们拉去其他地方,大卸八块,将骨头剥离,送往鸿业集团旗下的一家生物材料实验室。”   又是鸿业集团。   固慈一开始知道李树是鸿业集团旗下某个分公司员工的时候,还没多想,但现在又有一个处理骨头的实验室和鸿业集团扯上关系,那还能是巧合吗?   鸿业集团,那可是付忘川家里的产业。   固慈又不由得想起之前的炳烛大学纵火案,那所大学的校董还是付忘川的亲哥,付思淼。   这一桩桩一件件,到底是因为鸿业集团的产业确实丰富,还是另有原因?   刘苍术继续道:“生物实验室拿到遗体的骨骼之后,就会将其处理成同种异体骨植入材料,贩卖到各个医院,其中温馨医院自然最优先得到材料供给。”   这一串产业链下来,简直是将死者利用到了极致。   由此可见,李树的死应该也是如此。   他的某个内脏和某位患者配型成功,于是他就出了“意外”,本来他当天就会死,可刘苍术的插手却让那些医生没敢动手。   之后医院调走了刘苍术,在此期间取走了李树的内脏。   “我手中其实保存了一些跟踪拍摄的照片,但没有书面文件和切实的证据,所以我一直没报警。”   刘苍术说罢,又自嘲一笑道:“其实我也是怕了,怕自己会连累到家人。所以,我就想着再等等,等我治好我女儿的病,我就将她们母女俩送去国外,之后我再想做点什么也能保证她们的安全。”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是猝死,但现在看来,他或许就是被灭口了。   只是到死,他都没能找到真正有力的证据,更没能将背后的主使挖出来。   “我现在只能确定,院长和副院长都是参与其中的,还有我的几位医生同事。”刘苍术道。   “那你收集的证据都放在什么地方?”   “我放在银行保险柜里了。”   固慈便打开手机备忘录,递给他道:“你把知道的信息都写在这上,包括你那几位同事的名字,等会我让人转发给阳间的警局。”   刘苍术连连点头,接过备忘录,把一切该交代的东西都交代的很详细。   他本来以为自己死了,这件事也就算是不了了之,没想到固慈会主动问起,而且看样子,固慈还会继续查下去。   这样很好,如果是固慈这样厉害的无常去查,加上人间的警察,想必温馨医院和背后的团伙就都藏不住了,也就能救更多的人。   “大概就这些了。”刘苍术把手机还给固慈,“等之后再有想起来的,我再告诉您。”   “好。那先吃饭吧,等会我带你们去买点日用品,这几天你们可以先住我家。”固慈道。   刘苍术又感谢了两句,才慢慢吃起来。   李小河没想到爷爷会为了他们做到这种地步,居然宁可自己魂飞魄散也要给他们挣得一个幸福的下一世。   他本来以为等爷爷百年之后,他们就能在地府团聚,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完全从悲伤中缓过神。   固慈陪着他们吃了一点,然后就带他们去买了日用品,又带他们回了家。   刚回家不久,桑泉那边的消息就来了。   对方说这件事交给了西桐市刑警队处理,因为通知的及时,所以警察们赶在遗体被送去殡仪馆之前拦了下来。   据说当时警察们到的时候,副院长马荣晖正劝刘医生的妻子宋婵,让她把刘苍术的遗体送去同舟殡仪馆。   宋婵想着怎么也要让女儿再见爸爸最后一面,便说先不火化,等她让闺蜜把女儿接过来再说。   然后,警察就比女儿先一步到了医院。   因为是阴阳司给出的线索,所以警局那边直接就给了警员们很大的权限,各种文件也用最快的速度到尾。   因而医院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只能让警员们把刘苍术的尸体带走。   宋婵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看到警察过来,又听他们说丈夫的死或许是人为,当即就怀疑到了医院头上。   于是在警局有想要解剖的想法时,她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桑泉还发给了固慈几张图片,都是刘苍术的肉身解剖图。   法医的解剖结果还没出来,固慈不是学医的,所以光看图片也看不出什么。   于是他看向刘苍术,问道:“刘医生,你方便看看自己的遗体解剖图吗?”   刘苍术正给李小河换新买的衣服,这都是他问固慈借的钱。   虽然固慈说不用还,但刘苍术还是打定主意,等自己的供奉到了之后就把钱还给固慈。   此刻听到固慈说的话,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的遗体解剖图?”   “对,刚才警察带走了你的遗体,然后在你妻子同意后进行了解剖,不过我看不懂。”固慈耐心解释道。   刘苍术觉得这世界真是越来越玄幻了。   他走到固慈身边:“那我看看吧。”   他学的虽然不是法医,但对人体还是很了解的。   固慈便把手机交给他。   刘苍术看着照片中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一张张翻看着那些图片,越看,眉心皱的越紧。   “发现什么了吗?”固慈问。   刘苍术沉声道:“是多器官老化衰竭。”   怕固慈不懂,他继续解释道:“我今年四十五岁,但其实保养的还算可以,并且每年都有体检,结果也一直很正常。可我解剖之后的身体内部,却像是苍老了三四十岁,不像个中年人,反倒像是老年人。”   而就在临死前的半年,他还做过体检,除了低血糖外一切正常。   “你的意思是,你的死因不是猝死,而是多器官老化衰竭?”   刘苍术点头:“很有可能。”   短短时间内让一个人的器官衰老三四十岁,还不被发现,死了的时候看着还像是猝死。   固慈好奇道:“有这种药物吗?”   “据我所知,目前应该还没有。”   闻言固慈眸色微动。   李树消失的魂魄,李小河被刻意拔掉的舌头,刘苍术衰竭的内脏,还有那些出了意外但内脏保存良好的供体......   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有玄学手段介入的痕迹。   而且说不定,刘苍术的魂魄本来也保不住,但他功德加身,玄学手段没能伤害到他,才让他的魂魄活了下来。   又或者,是固慈去的太及时了,没给那些人彻底灭口的机会。   想到这些,固慈更迫切地觉得,自己必须去趟阳间了。   屋门忽然被敲响,荀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道:“小慈,在家吗?”   固慈回过神,快步过去开门。   荀耀来找他是家常便饭,因而固慈并没有觉得惊讶。   只是打开后门,他却发现荀耀身后还跟着一对老夫妻。   这对老夫妻看着年纪该有六七十岁,他们略有些拘谨的样子,脸上还有隐藏不住的焦急。   荀耀对固慈一点不见外,开门后连个寒暄都没有,他就指着身后的夫妻俩道:“小慈,我刚才在你们单位门口看到他们了,说是等你的,你认识吗?”   他以为是固慈接的新魂之类的,便领过来了。   固慈却摇头道:“不认识。”   “啊?”荀耀一愣,看向那对老夫妻。   夫妻俩相视一眼,然后老太太便朝固慈露出个局促的笑,道:“固慈大人,我们听说您是最厉害的阴差。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找找儿子?”   听到两人是想找固慈帮忙,荀耀当即有点尴尬。   他似乎给小慈带了麻烦回来。   不过固慈却没想那么多,虱子多了不怕痒,他现在已经有很多疑问和事要做了,再多一件也没关系。   于是,他将几人请进了屋,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后,才温声问道:“你们的儿子怎么了?”   老太太当即哽咽起来:“我们今早收到供养阁的信息去领供奉,却收到了我儿媳妇的信,她说我儿子死了,让我们接一下。”   儿媳妇看过固慈直播,所以知道如果阴间的亲人还没有投胎,收到消息后就可以来接家人的新魂。   于是,对方才死马当活马医给死去的公公婆婆捎了钱财和信件。   没想到老夫妻俩真的收到了,并且还真的到处打听寻找儿子的消息。   可他们找了所有可能的地方,连野鬼村都去了,却没有找到儿子,办事大厅那边也没有登记儿子的死籍。   也就是说,他们儿子的魂魄很可能没来阴间。   之后他们就到处打听,听说固慈是阴间最厉害的阴差,所有部门都要给他优先待遇,而且固慈还有阳间的人脉,所以才辗转找了过来,想请他帮忙。   老夫妻俩在阴间也有几年时间了,深谙生存法则,于是说话间,老太太就从兜里拿出一块金条递给固慈,满脸的乞求。   老爷子显然更沉默寡言,此刻也哀求地看着固慈。   “你们先别急。”固慈也没矫情,收下金条后问道:“你们仔细说说,我尽量帮你们找。”   老太太忙道:“太谢谢您了大人。是这样,我儿子是个工程师,他前段时间公司安排体检,结果忽然被查出来肝脏有问题,之后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只能住院治疗。”   “只是他到底还是没能挨过去,死在了手术台上。我儿媳妇火化安葬了他,然后给我们写了信......”   固慈刚刚还在想医院的事,现在就来一个莫名死在手术台上的人,还是体检查出来的问题。   他心思一动,问道:“你们知道他是在哪个医院治疗的吗?”   “是我们那的一个私人医院,好像叫——”老太太看向老头子,“叫什么来着?”   老爷子蹙眉想了想,然后道:“我们死之前他还带我们去检查身体来着,应该是叫温馨医疗。” 第58章   听到“温馨医疗”四个字, 固慈和刘苍术立刻对视了一眼,心都沉了沉。   如果老太太的儿子是在温馨医院死的, 那很有可能和李树一样,是被选中的供体。   想到李树的下场,固慈觉得老太太的儿子可能也已经失去了魂魄。   “您儿子具体是哪一天死的,你们知道吗?”固慈问两人道。   因为阳间的供奉和信件到供养阁手里,再由供养阁整理后通知收信人,这是一个很繁琐的流程,往往需要至少三天到七天的时间。   而供养阁又会优先处理新魂的供奉,方便新魂在阴府安家落户,所以老魂的消息就会往后排,一般能在半个月内通知到位。   所以,老太太的儿子, 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老太太想了想道:“这我儿媳妇倒也没说那么清楚,但我看落款她写的是一号,那我儿子应该是在一号之前死的吧?”   固慈觉得这太模糊了,又懊恼地“啧”了一声,他直接用《生死簿》查不就得了。   真是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 他反应都变慢了。   于是他拿出手机打开《生死簿》系统, 道:“我直接查吧,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户籍地是哪里?”   “我儿子叫廉胜,户籍地是西桐市通和区新早小区。”   固慈在生人录中输入信息, 果然查到了对方的死亡记录,死亡时间是上个月的二十九号。   而后,他又在死籍中查了一下,没找到廉胜的户籍消息, 却有一行特殊提示:   【领路无常:岁无常小组松鼠无常(已取消任务)】   一般在《死籍》中有记载的亡魂,下面都会有这样一条提示,表示已经被某位领路无常接引。   这条消息还会一直伴随着这些亡魂,等到亡魂阴寿结束准备去往六道轮回投胎的时候,也会通知当初的领路无常去送。   像是固慈领回来的鬼魂们,死籍信息里也会显示领路无常是固慈,这也是温云歌他们在各种机构都能得到有待的原因,因为一刷阴府身份证就能看到“领路无常固慈”这种提示。   以上是正常情况下。   但眼下这条消息的意思却不一样,是指这位叫“松鼠”的无常本来是领了任务去带廉胜的,但半路又取消掉了。   这有点奇怪。   固慈把这行信息截屏,发到了自己的小组群里,艾特了大家:【朋友们,大家有没有认识这个松鼠无常的呀?我有点事想找他问问。(感谢)】   大家这个时间应该都不算太忙,接二连三地回了消息。   作家:【岁无常小组?没听说过,估计和咱们一样默默无闻哈哈哈。】   周工:【小慈你等我去无常的大群里找找,我记得有不少用动物起名的。】   阴差们日常可以用自己的名字,但从古至今,也不知道谁先开始的,反正用外号的更多。   像是固慈的同事们,就只有外交组的秦楚和固慈自己是用了自己的真名,其他像屠夫和魔术师,用的就是她们生前的职业,周工也是因为她生前是位工程师,而并不是真叫周工。   眼镜就是用的自己的特点。   见周工帮他去问,固慈忙道了谢。   手机忽然震了震,是魔术师的视频,固慈当即接起来。   魔术师笑道:“小慈你说说你这是什么好运气,快看我身边这是谁?”   说着,她就把镜头转向身侧。   一个穿着黑色无常服的爆炸头青年朝固慈挥手打招呼:“你好啊固慈大人,我就是岁无常小组的松鼠,听说你找我有事?”   固慈没想到找人这么容易,果然不愧是魔术师,这是给他“变出来”的吗?   固慈露出友好的笑,先是冲对方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我想问一下您之前是不是接过一个叫廉胜的鬼魂?而且接到一半就取消了任务。”   “廉胜?哪两个字?”   “廉颇的廉,胜利的胜。”固慈道。   松鼠无常拿出自己的无常书,翻开最后一页,在里面输入这个名字,果然在自己的任务记录里找到了这一条。   “哦,真的有。”他看了看日期,惊讶道:“啊?居然才死没几天啊?”   魔术师似乎和这位松鼠挺熟的,她对着镜头点了点自己的头,对固慈道:“他有健忘症。”   固慈恍然,难怪就这几天的事他都记不得。   可如果是这样,对方是不是想不起来什么了?   松鼠眉心紧蹙,念叨着“廉胜”这两个字,拼命回想。   就在固慈觉得他可能想不起来的时候,他忽然一拍手道:“哦我想起来了!”   他看向固慈,有些气愤道:“这只鬼魂我是第二个还是第三个去接的,结果到了地方发现他魂魄没了。我猜又是拘魂鬼抢了我生意,还气了一会来着。”   拘魂鬼顾名思义,就是来往两界抓捕新魂的鬼魂,他们有自己的组织,和阴府也有合作,按照抓一只新魂给多少提成来算,算是缓解无常勾魂效率低下的一个手段。   而且这些拘魂鬼平时都有别的工作,只在休息日做拘魂的生意,说白了就是赚点外快。   但他们经常和无常们抢生意,所以也是无常们很烦的一类鬼魂。   可既然《死籍》里没有记载,那就证明廉胜并没有被送来阴府,廉胜的魂魄应该是已经消失了。   “那你记得是去哪里接的吗?”固慈问。   松鼠道:“好像是个什么殡仪馆,叫舟什么的。”   “同舟?”   “对对对!同舟!”   “好。”固慈点点头,冲他和魔术师道了谢,便挂断了视频。   而后他也在群里和其他同事们都道了谢,这才收起手机。   无常书通知松鼠去殡仪馆接魂魄,就说明至少在殡仪馆的时候,廉胜的魂魄还是在的,但廉胜本人却是在医院死去。   那意思就是,他并不是刚死就失去了魂魄,这和妄神教的教徒们不同。   教徒们是死去的同时魂魄就被莫名的力量吞噬掉,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难道这事和妄神教没有直接关系?   固慈凝眉,暂时放下这个疑惑。   虽说廉胜的魂魄可能彻底消失了,但固慈还是使用了追魂术,至少要真正确认一下。   可这一回却出乎他的意料,他居然找到了廉胜的鬼魂!   固慈当即眼睛都亮了。   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廉胜正跟在一个女孩身边,女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正对着手机说着什么。   “找到了。”固慈放下手,难掩欣喜地对两位老人道:“我现在去找他,你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我把他带回来后联系你们。”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大人!”夫妻俩涕泗横流,好一顿感谢之后才留下联系方式走了。   直到他们离开,荀耀才来得及问刘苍术和李小河的身份。   固慈急着去找鬼魂,便道:“事情有点复杂,你等会问刘医生吧。”   “哦行,那你现在就走吗?”荀耀忙从自己衣兜里拿出两袋巧克力给他,“听说这个挺好吃,我刚买的,你路上吃。”   他一直记着要投喂固慈的事,一有点好吃的都给他送过来。   固慈抓过巧克力放进衣兜,笑眯眯道:“那你帮我照顾一下他们,我晚点回来。”   “得嘞,我肯定给他俩照顾的妥妥帖帖,你放心去吧。”热心的荀耀同志拍胸脯保证道。   刘苍术也忙领着小河站起身和固慈道别。   固慈冲他们笑着摆摆手,然后转身飘出窗户,身影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西桐市安全康复中心。   女孩坐在宽敞的单人病房里,手机架在面前,亮起的画面是一个直播间,里面正是女孩的脸。   “感谢老婆们关心。”女孩笑眯眯地对粉丝们道,“我是昨天才做的手术嘛,但今天已经转到康复中心了。不过不会立刻开始做康复,至少还有等一周才可以呢。”   “对呀,医生说我恢复的特别好,等恢复好了依旧能跑能跳。”   “对了,这里要给我们西桐市的温馨医院打个广告,尤其是纪帅医生,真的太强了!”   “他不仅是个帅大叔,能力更是一流的。”女孩似乎很是崇拜,“本来在其他医院的时候,医生都说我这两条小腿的骨头坏死了,只能截肢。但纪帅医生看完后却说可以治,而且也真的给我治好了!”   “做手术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睡了几个小时,出来之后就听我爸说腿治好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做手术的原因,我的小腿都变长了五公分!也就是说做了个手术,我居然长高了五公分,直奔一米七了哈哈哈哈。”   她叫房微,是个有百万粉丝的网红,靠着拍摄自己富二代的日常和被家人宠爱之类的噱头出了名。   此刻她的直播间就有四十多万在线观众。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她的粉丝,特别捧场,但也有黑粉和酸言酸语。   她瞥了一眼,见那些言论不过就是怀疑她是虚假名媛,又或者说她撒谎成性,坏死的骨头怎么可能一个手术就做好?   还有做个手术怎么可能长高五公分之类的。   但她一直说的都是事实,虽然确实离谱,但无论是先前骨头坏死但被治好,又或者现在长高五公分,也确实都是真的。   于是,她完全没搭理这些酸话,继续美美和自己的粉丝们互动。   “这个吗?”她拿起脖子上用红绳穿起来的符纸,道,“这是我爸给我的护身符,说有它在我能好的更快。”   网络平台就那么大,很多冲浪的网友都是有很多墙头的。   因为房微和固慈是同一个平台,现在固慈又没在直播,所以就有固慈的粉丝正在看房微的直播。   先前刚有了和固慈一起抓假道士、假符纸的经历,所以这些观众们都条件反射了,看到符纸的第一想法就是:真的假的?   【微微,符纸这东西不能瞎戴,有很多假的,可能会伤害到你。】   【对啊,不过如果是从正规道观求来的,那应该也没事。】   【微微你要不让小慈帮你看看呢?你们毕竟都是一个平台的,而且小慈人很好的。】   固慈现在的名气,比之很多明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房微作为和他同一个平台的主播,自然是知道的,而且还看过好多次固慈的直播。   她笑道:“我知道小慈厉害,不过我这个护身符应该是我爸从观里求来的,所以很正规啦。小慈每天那么忙,我就不给他添麻烦了。”   她也挺喜欢固慈的,但就像她自己说的,还是别给固慈添麻烦。   毕竟她是网红,有蹭热度的嫌疑。   而且她今天让固慈分辨自己的护身符,那明天就可能有另一个网红让固慈分辨平安符之类的,那以固慈好说话的性格,岂不是得无穷无尽地被吸血?   所以她还是别开这个头了。   粉丝们一想也是这么回事。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固慈本人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固慈来到疗养院上空后停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建筑,   疗养院整个院子中,所有的建筑物,包括池塘、假山之类的东西,全都隐隐呼应,形成了一个玄妙的阵法。   “聚灵阵?”固慈蹙眉。   聚灵阵顾名思义,就是能聚集灵气的阵法。   且这种聚灵阵配合着其他手段,确实可以让普通人类患者的恢复速度更快,用在疗养院这种场所简直太合适了。   只是这种聚灵阵,在上古灵气充裕的时候很常见。   但随着巫妖大战,以及邪魔横行等时代的消耗,天地间的灵气已经很稀薄了,这种阵法也逐渐失传。   就固慈现有的记忆来看,他认识的人里,会这种阵法的只有身为祖师爷时期的他,以及他的徒弟们。   包括山漆。   而眼下这种阵法,出现在和温馨医院似乎有某种联系的疗养院里,加上之前的种种,固慈已经可以肯定这事与神主,与妄神教脱不开关系。   他拿出手机,准备再次给谚世发消息,输入道:【我发现了和神主有关的线索——】   想了想,他又删掉,改成:【我发现了和山漆有关的东西,你快来。(定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发,但直觉提到山漆,会很直接地刺激到谚世。   固慈又等了十多秒,还是没等来消息。   他有些失望,收起了手机,去往廉胜所在的方位。   固慈飘到一间病房窗户外,朝里看了眼。   他看到廉胜站在病床边,床上则坐着一个女孩,女孩双腿从膝盖往下都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下隐隐有些阴气和灵气混合的反应,很怪。   固慈心念一动,掐诀开了天眼,朝女孩看去。   对方身上无功无过,并没有作恶。   固慈便调整好表情,露出温和的笑,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窗户。   正和粉丝们说话的房微一愣,朝窗外看去。   下一刻,她就瞪大了眼,嘴也张成了“O”型。   首先,她现在的病房在二十六层!   其次,那是固慈?!   一身红衣的固慈站在窗外,很友好地朝她挥了挥手,问道:“您好,我是实习无常固慈,可以进来吗?”   房微终于回过神来。   她惊喜不已,差点没忍住从床上起来,急忙招手道:“快来快来!”   固慈微愣,没想到她这么热情。   他其实想过用魂体过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廉胜的鬼魂带走。   但他又觉得廉胜的鬼魂没有像李树那样消失本身就有古怪,跟着房微就更奇怪,这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或许连廉胜自己都不知道,需要问问房微。   而固慈刚才看到房微腿上的阴气后,就更打定主意要和她探听一下了。   本来固慈还觉得自己这样出现可能有点唐突,但见房微不仅没怕他,还一副惊喜激动的样子,固慈就知道对方估计是认识他。   果然当他飘进窗内,双脚落地的同时,房微就已经兴奋开口道:“小慈!居然真的是你!”   固慈瞥了眼站在她床边的男人。   他刚才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男人,也就是廉胜,对方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一魂两魄,剩下的两魂四魄都不知道在哪。   于是,廉胜此刻表现出来的状态,就像个无知无觉的挂件,被动的跟在女孩身边。   固慈又朝女孩看去,视线落在对方颈间的符纸上。   那符纸上萦绕着淡淡的阴气,而且内部似乎还包裹着什么东西。   “真的是小慈。”房微和自己的观众们兴奋分享道,“你们别不信,如果他不介意,我一会就让你们看看他。”   说罢,她又看向固慈道:“小慈,我正在直播呢,大家都不相信你来了,可以让大家看看你吗?”   她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晃了晃:“拜托了小慈,不然他们总说我是撒谎精。”   固慈猜到她认识自己,但没想到她还是个主播。   现在他查的事还不能公开,免得温馨医院做出什么反应,所以才一直没开直播。   可现在,他来找廉胜的事已经被直播出去,说不定已经打草惊蛇了。   事到如今,他没办法再偷偷查,只能加快速度问完要问的事,然后去找这里的警局,同时再联系阴阳司。   想到这,固慈也不墨迹了。   他本着越快越好的想法,快步走到床边弯腰凑过去,对着镜头打了个招呼道:“大家好我是固慈,我有点事想找她聊聊,希望大家理解。”   说罢,他就站直身体,对房微道:“可以麻烦你关一下直播吗,我有点私事想问问你。”   房微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忙匆匆和粉丝道别,关了直播。   “小慈,是出什么事了吗?”她仰头看着固慈,有些忐忑道:“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其实刚才看到固慈后,她第一反应是惊喜,然后就是惊吓。   心想固慈不会是来勾魂的吧?   但因为固慈刚才的开场白,和他勾魂时说的那句“我是你的领路无常”不同,所以她才放下心。   可现在看着固慈的脸,她又忍不住有点怕。   主要是固慈本人和直播间里完全不一样,他本人身上的气息很强大,还有点严肃,房微不由得慌了神。   固慈安抚道:“不是,你很安全。”   房微这才放下心。   固慈拽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像是朋友谈心一样,友好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房微,房子的房,微风的微。”   “很好听的名字。”固慈看向她的腿,“你这个腿是......”   “是骨头坏死。”房微不等他再问,就一口气全说了,包括她什么时候得的病,跑了多少医院,最后又在温馨医院发现能治。   之后又排了大半个月的队,才排上手术,然后做完之后就被医生推荐,来到这家疗养院休养什么的。   “是医生推荐你来这里的?”固慈问。   “对。”房微点头,“纪医生说这家疗养院条件好设施好,也更专业,而且和温馨医院有合作,来这边有优惠,所以我爸就给我安排来这里了。”   固慈点头。   看来这又是产业链中的一环了。   供体和真正有钱有势的受益者,在离开医院后就流向不同的地方。   供体去往殡仪馆,被大卸八块多次利用,受益者则来到这家疗养院,在聚灵阵的作用下,快速恢复。   不过就像固慈之前所想,天地间灵气稀薄,人类又不会主动吸收灵气,所以需要有其他手段的引导,才能让灵气进入患者体内,加快恢复速度。   而那个特殊手段......   固慈看向房微脖颈上的符纸,道:“可以给我看看这个吗?”   房微一怔,而后忙把护身符拿下来递给固慈,紧张道:“这个符纸有什么问题吗?”   她知道固慈的身份,所以就像相信警察一样,她也很相信固慈。   “我需要看看。”固慈轻轻打开折好的符纸。   房微也紧张地盯着,在符纸完全打开后,她就发现符纸里居然包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她惊讶道。   固慈眉心紧蹙,沉声道:“骨灰。”   “什么?!”房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骨灰?谁的骨灰?”   固慈没解释,而是重新看她:“这是谁给你的?”   “我、我爸。”   “他在哪?”   房微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忙道:“小慈,我爸爸不是坏人,他肯定也不知道骨灰的事。”   “嗯。”固慈应了声,“告诉我他在哪?”   房微心里不安,支支吾吾,不想说。   这时病房门忽然打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拎着一袋零食走进来,边走边道:“闺女,爸把会议延后了,今天都陪着你。”   说落,他也看到了固慈,愣了下后立刻笑道:“你好孩子,你是微微的朋友吧?”   房微眼眶都红了,她有点怕自己爸爸真做了什么事,便急道:“爸,你先走。”   “走?”男人愣了愣。   固慈已经站起身,手里拿着符纸,问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男人看到符纸后有些懵:“这是啥?”   “你给房微的护身符。”   之前符纸都是叠好的样子,所以房爸是第一次看到打开的符纸。   知道是护身符,房爸有些无奈地看向女儿道:“你这孩子,大师说这东西要好好戴着才能让你好的快,你咋还给摘了?快叠回去戴上。”   说着,他就走到床边,朝固慈伸出手道:“孩子,这是微微的护身符,是大师亲手画的。你快给我,我看还能不能叠回去。”   “什么大师?”固慈没把符纸给他。   见自己爸爸是真的懵,房微终于没那么慌了,她忙扯了扯爸爸的袖子道:“爸,小慈是阴差,他说这符纸里有骨灰,他是特意来查这事的。你知道什么快告诉他!”   房爸没被阴差吓到,反倒在听到“骨灰”的时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骨灰?怎么会有骨灰?!”他急忙看向固慈手里的符纸,这才发现上面确实有一点灰白色粉末。   “这、这是骨灰?”   “对。”固慈用天眼看过了面前的男人,没看到孽障,便知道对方应该对这是确实不知情,否则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   于是,固慈也多了些耐心,特意虚浮身形缓缓飘起来一些,让他相信自己阴差的身份。   男人见到他这个样子终于是吓得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后当即朝固慈拜了拜道:“阴差大人!是我无知,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之前的冒失。”   “没事。”固慈重新落在地上,问道:“这符纸从哪里来的?”   房爸这回不敢多说别的,忙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就是我女儿的主治医生,纪帅医生给我的,说这是康安观的三七道长亲手画的护身符,能让我女儿的腿快点好起来。”   “我一听康安观,那可是很厉害的道观,所以就直接拿过来给微微戴上了,而且戴上之后微微恢复的确实很快。”他说完都快哭了,“大人,是这符纸有问题吗?会不会伤害到微微啊?”   固慈道:“这符纸确实能让她快点恢复,但却会给她增加孽障。”   “为、为什么?是因为里面的骨灰吗?”   “对。”固慈现在已经几乎想明白了一切。   他看向房微的腿,说:“她的腿骨其实是另一个男人的,是温馨医院的大夫直接把死人的骨头换给了她。”   之后,医生又用这个符纸包裹腿骨主人,也就是廉胜的骨灰,将他困在房微身边。   再利用符纸和聚灵阵的力量,吸取廉胜魂魄的灵气,辅助恢复腿伤。   每个魂体其实都是一种灵体,有特殊的灵力存在,而医院就是利用这一点,连供体的魂魄都不放过,还真是利用到了极致。   想来,廉胜那两魂四魄,都已经被消耗没了。   还有李树,之前固慈以为他的魂魄和妄神教的教徒一样,是被神主吞噬了,可现在看来,他的魂魄也可能是被医院用同样的办法给消耗完了。   固慈都被气笑了。   他看了眼床边木讷站立的廉胜,而后又看向房微。   “腿骨的主人叫廉胜。”他道,“他的魂魄灵气已经被你吸收消耗了大半,再这么下去,你一定会背上孽债,下半辈子,甚至下辈子,都会过的很艰难。”   房微脸都白了。   房爸急道:“那大人,这我们该怎么办啊?求您救救我女儿!”   说着,他就已经朝固慈跪了下去,眼睛都红了。   固慈蹙眉道:“你先起来吧,我可以把阴气重新抽离,但会很痛苦。”   “我没事,我能忍。”房微忙道,“我不想背一条人命在身上,小慈你帮帮我,这腿骨我也不要了。”   “腿骨没关系。”固慈道:“你就用着吧。”   房微心里本来很膈应,但固慈说了之后,她便又放下心。   “那我动手了。”固慈道。   房微忙抱住枕头,带着哭腔喊:“爸。”   房爸赶紧爬起来,坐到床边紧紧抱住女儿。   “控制好她。”固慈说罢,便伸出手,掌心凝出金光。   那些阴气早就侵入房微体内,附着在骨头上,此刻被固慈又强行吸取出来。   房微骤然感觉腿部传来剧痛,她惨叫一声,下意识挣扎起来,但爸爸却把她抱得很紧,心疼地抚着她的头,恨不得疼在自己身上。   妻子去的早,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是捧在手心里护着长大的,现在真的看不下去。   可没办法,如果不这样,那女儿就会背上孽债,下半辈子就不会再顺遂平安。   所以,这孽债必须除掉!   房微惨叫着,又死死咬住枕头,疼的浑身都控制不住地痉挛。   随着固慈掌心的阴气越来越多,一直木讷站着的廉胜也逐渐有了些反应,迟钝地转动眼珠,朝固慈看去。 第59章   一片虚无中, 是满眼的纯白。   谚世盘膝坐在空中,黑色的雾气在周身萦绕, 又分出一缕气息缓缓流向前方,扭曲旋转,形成一个巴掌大小的罐子形状,血色在罐子上翻涌。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罐子”忽然颤了颤。   而后那些黑雾便像是正被什么东西吸收一样,疯狂消耗。   谚世眉心微蹙,双手抬起快速掐诀,右手中指指尖被黑雾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血色浮动,他周围的气势猛然增强,随后无数黑雾裹着血气朝那罐子汹涌而去。   罐子疯狂吞噬着, 过了许久,吞噬的速度才缓缓减慢,直至停下。   谚世缓缓睁开眼,黑雾也重新回到他体内。   而罐子也逐渐消失,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一条盘起的小蛇, 拇指粗, 半米长,通体漆黑。   黑雾散尽后, 那小蛇终于动了动,它缓缓蠕动着抬出头, 露出一双和谚世几乎一模一样的血红双眼和信子。   谚世淡漠地看着它,而后朝它伸出手。   小蛇毫不犹豫地游动到他手边,缠了上去,缠绕几圈后头尾相接, 化为了一只黑色手环。   谚世起身,随手撕开一道裂缝,回到了阴阳司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是阴阳司司长独有的一栋三层中式小楼,楼外还圈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二楼的主卧内,他走到桌边拿起手机,发现上面有许多未读信息。   因为其他人在他这里都不会特殊提示,因而只看了一眼,谚世就知道这些消息都是固慈发来的。   他眉头微挑,快速点开。   十几条消息,除了后面几条是正事,其他十二条都是固慈在分享他自己的日常。   【谚世,我今天上街发现了一家新的火锅店,看起来好像很不错,你什么时候来阴间我请你吃啊。】   【我觉得袖袋不是很方便,就想买个新的挎包,但是没有好看的,你能帮我挑一个吗?】   【我今天早上吃了蟹黄小笼包,味道怪怪的。你呢谚世?还在睡觉吗?】   【你如果看到消息,可以回复我一下吗?我有点担心你。】   ......   谚世翻来覆去地看,不知不觉间都笑出了声。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聊天框里又多了一条消息:【我发现了和山漆有关的东西,你快来。(定位)】   谚世唇角的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冷漠地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晌,然后长按删掉。   手腕上多出来的蛇环动了动,谚世眸色一沉,而后立刻撕开一道裂缝,迈了进去。   ==安全康复中心==   随着固慈彻底把那些阴气拔除,房微已经一点力气都不剩,晕死了过去。   房爸心疼地把女儿安置好,盖好毯子。   “大人,这样就好了吗?我女儿不会有事了吧?”   固慈随手把那团阴气送回廉胜身上,回答道:“没事了,不过伤口的恢复速度肯定会变慢。而且我建议你们还是去别的康复中心,以后也不要再随便收下符纸之类的东西。”   房爸连连应是。   他并不是傻子,反倒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白手起家成为身价几十亿的企业家。   刚刚因为女儿的事,他才慌了阵脚。   现在知道女儿没事后,他脑子就清醒了不少。   他看向固慈,问道:“大人,那个符纸并不是康安观道长画的吗?”   “嗯。”   固慈之前还以为是苏广睿听错了,才会把山漆听成三七。   但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可能了。   或许这就是山漆故意说错的,多少能隐藏身份,但他自己又格外自信,或者对自己的名字格外喜欢,所以才会找了个这样的谐音。   只是苦了平安道长,无意间撞上了“三七”这个名号。   “那温馨医院呢?”房爸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那个纪帅医生,他们是不是在做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   固慈看他,没说话。   房爸当即干笑道:“您别误会,我就是想着可能还有和我女儿一样遭遇的患者,那肯定就是医院或者医生的问题。早发现早提醒,或许就能避免一些悲剧了。”   他其实在固慈说明房微的腿骨是别人的之后,就隐约猜到温馨医院在干的勾当了。   左不过是伤害那些无权无势的人,来满足上位者的需求。   房爸自己就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自然很看不上这些人恶心的嘴脸。   但说到底,即便他是在无知的情况下做了回恶人,但总归也是做了恶。   甚至,他也不敢确定,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么做会作孽,是不是也会为了让女儿再站起来,而做出违背良心的决定。   “我虽然不算多厉害,但在西桐市也算有一席之地。”房爸认真对固慈道:“如果您和警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尽全力配合!”   固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惊讶。   不过转念他就大概明白房爸的心思了,对方估计还是怕这事会影响到女儿的运势,所以想要尽全力弥补一些,将功补过。   “好,如果有需要再联系你。”固慈也就顺着他的心意说了句。   房爸当即喜笑颜开,还说要给固慈供奉之类的,固慈现在也没时间说太多,便推辞没要。   固慈又侧头看向床边的廉胜。   廉胜已经重新把那些阴气吞回了体内,补足了三魂,但却还是缺了两魄。   那两魄已经不可能再补回去了,但也不会影响到什么,顶多就是会大脑缺根筋,投胎之后会变成比较让人讨厌的那种没眼力见的人而已。   廉胜眉心紧蹙,似乎是在接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廉胜。”固慈叫了一声。   “哎!”男人本能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固慈。   反应了两秒后,他才急忙跑到固慈面前,朝他拜了三拜,感激道:“感谢大人救我!我无以为报,以后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行了,你先跟我走,有什么事边走边说。”   “好的!”   房爸看固慈对着空气说话,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尤其他还听到固慈叫了一声“廉胜”,那不就是腿骨的主人吗?   所以这个廉胜其实一直跟在女儿身边?!   想到这个可能,他吓得脸色惨白。   幸好啊,幸好固慈来了!   房爸对固慈的感激更甚,虽然固慈说不要供奉,但他不能不给。   等房微身体好一些,他就带她一起去道观,问问该怎么给固慈上供。   固慈也没想和房爸再解释什么,又提醒了一句让他尽快带着房微离开,就领着廉胜的鬼魂飘出了窗。   房爸早就相信了固慈的身份,现在看他就这么飘走之后更是又敬又怕,跑到窗边朝固慈的背影深深拜了拜。   而后他立刻拿出手机通知助理,让他安排转院的事,并叫了守在门口的保镖们进来,快点收拾东西,他们要立刻离开。   对,房爸能一开始就相信固慈,还是因为这几位保镖。   他为了女儿的安全,早就在病房外留了人,所以固慈这样一个陌生人不可能进的来。   但固慈却进来了,那就只能说明对方是从其他途径进入的病房。   而且这可是二十六楼,窗户也紧闭着,固慈只能是以非人类的特殊方式进来的。   这边正在忙碌,固慈也已经带着廉胜去往市局,路上他就问了对方的经历。   廉胜不敢有任何隐瞒,细细说道:“我死了之后就跟着自己的尸体,我老婆和儿子把我送去了医生推荐的殡仪馆。”   “我的尸体先是送去入殓,然后进行了告别仪式,之后才被送进焚化炉。我全程陪着他们娘俩,没跟去看,想着无常能来的更晚一点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再多陪他们一会。”   “可我却忽然感觉魂魄被什么东西牵引,身不由己地被引到了殡仪馆里的......后厨?”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地方,脸上满是厌恶和隐隐的怒气。   “后厨?”固慈听到这个形容也愣了愣。   廉胜苦笑道:“其实说是屠宰场可能更贴切吧。在那里,我看到了满屋子的符纸。”   “我自己的尸体被扒光置于案板上,三个全副武装的屠夫拿着剁骨肉的那种砍刀,开始将我分尸。”   他的魂魄感受不到疼,但谁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肢解而无动于衷。   于是他愤怒,激动,想要去阻止,可那些符纸镇压着他,让他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卸八块。   廉胜深吸口气,才再次开口道:“我的身体被粗暴的分割,内脏被随意扔到桶里,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内脏缺了好几个,肝脏、心脏、肾,都没了。”   固慈点头。   想来是做手术的时候,这些内脏就已经被割除了。   “之后我看到我的骨头被分割堆砌,扔到了一个大桶里,那桶里还有很多骨头,估计是其他死者的,等桶满了之后,就有人进来把桶带出去放上货车,至于拉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固慈道:“应该是送去生物材料实验室了。”   也是鸿业集团旗下的“二次加工厂”。   廉胜猜到自己的骨头被人用了,毕竟他的腿骨都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那个小姑娘身上。   “剔除骨头后,我身上就剩下了头和肉。”廉胜说到这里就有些犯恶心,“然后我看到他们把我身上的肉送去了另一个房间,那里......”   固慈转头看他,心里有了个猜测。   果然,廉胜喉结动了动,强压下那种恶心的感觉道:“我看到很多人肉,都被扔进巨大的高压锅里,炼成了尸油!”   固慈心都沉了下去。   所以苏广睿用来加工尸油产品的原料,就是这么来的!   “之后就是我的头骨。”廉胜道,“我的头骨被送进焚化炉,烧成灰,然后取出一小部分放进了一个符纸中叠好。之后就有一个人将符纸带走,我的魂魄就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符纸牵着走。”   之后,他就看到符纸被送到了一个医生手里。   那个医生带着符纸,给一个女孩,也就是房微做了换腿骨的手术,廉胜能感觉到那是自己的腿骨。   然后,医生又把符纸给了女孩的父亲。   房微戴上了符纸,被送往安全康复中心。   再之后的事,廉胜就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的力气不断被抽取,思绪也变得越来越混乱,直到最后什么都感知不到。   “幸好您来救了我,否则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廉胜感激地看向固慈。   固慈同情地拍拍廉胜的肩,安慰道:“都过去了,你父母正在阴府等你,我晚点就送你去见他们。”   听到父母在等自己,本来颓丧的廉胜眼睛一亮,顿时有了盼头。   而此刻,他们也到了市局上空。   就在他们刚落地的时候,固慈也同时发现了几台标着鹿明市车牌的警车驶入了警局。   而后,熟悉的警察们就从车里下来。   居然是郭文赋,还有另外几个在鹿明市时合作过的警员,他们居然都来了。   “郭队长。”固慈扬声喊了一句,同时身影也凝实起来,朝对方飘过去。   郭文赋等人听到声音,齐齐朝身后看去。   见是固慈,大家也都很惊喜。   “小慈,你也来了。”郭文赋迎上来,和固慈握了下手。   固慈点头,现在也不是寒暄的时候,于是他直言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刚通知了市局的同事们开会,咱们边走边说。”郭文赋领着固慈和警员们往警局内走去。   边走,他边说道:“食人魔现在已经全部被阴阳司的同事们解决了,用过尸油制品的民众们也都治好了,所以之后我们就又开始查尸油的源头。”   “我们查到鹿明市好几家殡仪馆都参与其中,我们将涉案人员分开审讯,发现这些殡仪馆不仅炼制尸油,还把尸体的骨头运往西桐市,我们就追了过来。”   固慈没想到他们居然也查到了这里,这不就变成同一个案子了?   言语间,众人已经和西桐市市局的同志们碰了面,局长、副局和刑侦总队队长等人都在。   在一众特意穿着警服的警察中,固慈的一身红色长袍格外显眼,市局的局长和郭文赋握过手后,便迟疑地看向固慈道:“这位是?”   “这位是阴差固慈大人。”郭文赋严肃道,“是阴间派来的代表,也是阴阳司的同事。”   固慈都差点忘了自己现在的顶头上司的谚世,闻言也朝局长友好地笑了笑。   西桐市也有警员加入巡回小组,之前也和阴阳司合作过几回,但阴差却是头一次见。   于是几位领导都忙过来和固慈握手,一个个神情都很恭敬。   简单寒暄后,局长便领着大家进了大会议室。   一行二十多位巡回小组的成员,加上三十多位西桐市刑侦队的警员,整个会议室满满当当。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不能拖太久,怕温馨医院那边会跑路,所以直入主题。   西桐市刑侦队队长赖青,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形高大,一身警服都遮不住他浑身的肌肉。   “我就不说废话了。”他沉声道,“其实在接到郭队的消息前,我们就先接到了阴阳司桑泉大人的消息。”   “桑泉大人说温馨医院有位叫刘苍术的医生死的蹊跷,于是我立刻带人去带回了尸体,并私下展开了对温馨医院的调查。”   投影仪上,一位警员将早就准备好的画面调出来,上面是一份份的文件和报告。   赖青继续道:“我们发现温馨医院的重症治愈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九,而一些普通的意外事故造成的伤者,死亡率却也几乎到了百分之百。这种奇怪的数据引起了我们警觉,于是对温馨医院进行了更深的调查。”   投影仪上的画面再次一变。   “这些是我们查到的和温馨医院来往密切的二十多家中大型企业,其中包括鸿业集团旗下的建筑子公司和一家生物材料实验室,除了这些企业之外,还有两家殡仪馆也和温馨医院有深度合作。”   “我们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收到了郭队的消息,让我们查这个生物材料实验室,以及本地的殡仪馆。”   “于是局长便立刻下发了搜查令和缉捕令,我们局里的同志们便联系了市里所有能调动的警力,去查封了这几个机构,只是因为还没有针对温馨医院的绝对证据,所以我们现在只是派人在周围盯着,并没有对医院进行搜查。”   郭文赋便也把巡回小组的发现说了一遍,包括怀疑尸油炼制之类的消息。   但固慈听明白了,他们现在的线索很分散,远不如他知道的多。   于是,固慈便举手道:“我这边也有线索。”   “请说。”众人都洗耳恭听。   固慈便道:“温馨医院是这一切事情的主导。他们利用影响力,与各个大型企业签订合同,让这些员工们定期体检,收集信息。”   “之后如果有患者需要更换脏器,他们就会从这些员工里筛选适合的配型,然后假造意外或者使用其他手段使这些员工不得不就医,因为和温馨医院有合作关系,所以这些员工都会选择来温馨医院治疗,之后等待他们的便是内脏被割除。”   “等他们死了之后,医院又会劝说家属,把遗体送去那两家殡仪馆......”   随着固慈的讲述,屋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几乎都气的咬牙切齿。   固慈没有任何隐瞒,将他们利用骨灰和符纸,辅助患者恢复之类的事也都说了。   对这些涉及灵异范围的事,郭文赋他们接受良好,赖青他们却有些不可置信,听得玄乎。   等固慈说完,郭文赋沉声道:“所以,这就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而且据我所知温馨医院在其他省份也有分院。”   如果每一家温馨医院都在做这种勾当,那这件事的影响范围就太大了。   局长道:“我现在就可以联系其他省份的领导,但是我们缺少证据,上面可能不会给咱们太大权限。”   “我有这个。”固慈拿出那张包有骨灰的符纸,“如果这个不算数的话,我还有证人。”   “证人?!”众人都是一喜。   固慈点头,然后朝一直安静站在墙边的廉胜招手道:“麻烦你帮我们做个证可以吗?”   “可以!”廉胜巴不得能把那些狗东西弄死。   在固慈对着无人的地方说话的时候,众人就先是一愣,而后就猜到固慈说的证人,或许是只鬼魂。   果然,固慈双手掐诀,默念了句什么,而后指尖便有道金光飞出,没入廉胜体内。   与此同时,廉胜虚幻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些人里,只有郭文赋开天眼,看到过鬼魂,其他人都没有。   此刻见到后都惊奇地瞪大了眼。   廉胜朝大家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局长和郭文赋等领导,道:“我就是温馨医疗的受害者,可以作证。”   “还有刘苍术医生和一位在温馨医院做过手术的女孩。”固慈道,“如果你们需要的话,他们应该也很乐意作证。”   “那太好了。”局长起身道,“我现在就和上级领导汇报。”   郭文赋也跟着起身,叫了固慈和廉胜,一起去其他办公室和领导反映情况。   或许是因为和灵异事件扯上了关系,所以这个案子瞬间就引起了领导们的重视,在得知阴阳司和阴府都有参与,领导们当即就下发了文件和通知,让所有省份都配合工作。   于是两个小时后,所有省市的温馨医院,以及与其合作的企业机构等,都被临时查封调查。   西桐市的警局速度更快,两个小时之内,不仅查封了相关机构,还抓捕了包括温馨医院院长马文新、生物材料实验室负责人雷凉、同舟殡仪馆和望乡殡仪馆的负责人等。   还有温馨医院的医护人员,共三百七十多人,全都暂时关押起来,分开审讯。   警力远不够用,好在郭文赋联系了桑泉,桑泉便派了一百多位阴阳司职员帮忙,这才如此高效。   固慈只审问过一次赵莫潜,还审的乱七八糟,所以他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就不去给大家捣乱了。   他独自站在屋外,见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此刻的天正处于朦朦胧胧的时候。   要审问的问题太多了,但固慈最在意的,其实只有三件事。   第一件:为什么那些供体出了意外后内脏却一点事都没有?是什么保护了他们?   第二件:这些事看起来像是山漆活着的时候做的,可他似乎是在为神主做事,那神主做这些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之前食人魔案里的那些蛊虫,虽说山漆之前确实用情蛊害过固慈,但固慈却并不觉得食人魔身上的虫是山漆放的。   换言之,固慈觉得山漆并不会蛊术。   帮山漆制作情蛊,又帮他控制食人魔的,或许另有其人。   第三件:李小河爷爷泄露的天机到底是什么?又泄露给了谁,才会造成那样严重的后果?   其实第三件事与案子似乎并没有直接关系,但固慈从刘苍术的话里,能听出李爷爷是个很强大的天师。   厉害的天师都有转移天谴的办法,李爷爷肯定也有,但他却还是落得那样的下场,只能说明他泄露的天机太重要了,被他泄露的天机改变的那个人,也太厉害了。   这样厉害的人,在人间肯定有很大的影响力,这让固慈很是在意。   谜团一个接一个,固慈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阴差,可前段时间却发现自己居然是康安观的祖师爷。   而且从那些片段式的记忆里看,他的实力确实很强。   可知道了自己的前世后,固慈不仅没有什么轻松感,反倒有了更多的疑问。   比如他为什么只有三个月的记忆?   并且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去思考过这些,就像是刻意地去忽略。   还有,从荀耀案开始,他就被迫牵扯进了一个又一个案子,这很怪。   其实在命鬼案结束的时候,他就有过这个疑问,当时他甚至怀疑是有人在刻意引导。   而嫌疑最大的,其实就是谚世。   因为如果没有谚世,固慈在荀耀案的时候,就不会主动去查,只想本本分分当个小阴差。   还有后面的案子,也都是谚世以各种名目带着他一起查案,现在更是直接给了他阴阳司职员的头衔,好让他能名正言顺地参与这些案件。   只是现在,固慈却有了另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些事并不是某个人在引导,而是在冥冥中,注定要主动撞到他面前。   沉思间,眼前忽然一暗,被谁的掌心遮住了眼。   固慈一愣,鼻尖闻到了一股熟悉好闻的香火味。   同时,身后响起男人好听的声音,问他:“在想什么?”   “谚世!”固慈有些惊喜地转头。   谚世收回手,垂眼看他。   “我正想你呢。”固慈诚实道。   谚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怔,眸色深了些许。 第60章   固慈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歧义, 他刚才本来就是在想谚世的事。   他也没发现面前人微妙的表情变化,担忧道:“你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因为食人魔的事已经解决了, 所以谚世也已经把自己借出去的力量都收了回来。   只是虽然没了先前的困顿感,但因为他这几天在短时间内炼蛊耗费了太多精力,所以现在还处于一种虚弱状态。   不过他并没有说的太清楚,只淡淡对固慈道:“好多了。”   固慈略略放心,这才发现谚世今天的打扮和之前很不一样。   对方今天穿的很休闲,一身纯黑色的运动套装,长袖长裤,衣服上的拉链拉到顶,立领勉强遮住他的喉结。   看起来没有之前见面时的隆重了,但清清爽爽,显得他更年轻了些, 也有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另一种帅气。   固慈纯粹欣赏对方的美貌,长成这样,真是怎么打扮都好看。   谚世察觉到小阴差眼底的亮色,唇角微扬:“喜欢我这么穿?”   “喜欢。”固慈果断拍了个马屁道:“都喜欢,你穿什么都好看。”   谚世抬眉:“是吗?这样不会很普通吗?”   他从古至今都习惯了穿华丽的外衣, 就是要抢走所有人的风头, 让固慈能在人群里第一眼看到他。   “当然不普通啊。”固慈眼睛都瞪大了。   就长成谚世这个样子的,怎么也不会泯然众人吧?   而且就算他长得没这么好看, 就这个身高也很难让人忽视他。   谚世被夸的很受用,神情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固慈见他还有心情臭美, 就知道他应该是真的好了。   于是便说起了正事,道,“你也是来查案的吧?郭队长他们都来了,还抓了温馨医院的人, 查到了不少重要的东西。你要不要去看看?”   谚世也不说笑了,正色道:“好。”   固慈便立刻带着他进了警局,直奔会客室。   这里现在没有人,是刚才局长他们专门空出来给固慈用的。   固慈拉着谚世坐到沙发上,调出指环屏幕共享,然后他就将刚才接收到的案件文档全都点开,细细讲给谚世听。   小阴差讲的很认真,眉心轻蹙着,说到气人的地方时还会激动地攥拳、拍桌,要多生动有多生动。   谚世听着,视线却落在固慈脸上。   渐渐的,少年的脸和记忆里那一张张熟悉的脸重合起来,他们嬉笑怒骂、哀哭悲痛。   沧海桑田,不变的,只有他们眼底始终如一的坚定和悲悯。   或许是先前透支了力量,又或者是心底压抑的情感在叫嚣膨胀,总归此刻的谚世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猩红的瞳孔中含着晦涩难懂的情绪,他缓缓抬起手。   固慈正说到自己刚才亲自回去找了刘苍术过来,让他和廉胜一起去帮郭队的忙了,就忽然感觉后颈被炙热的掌心抚摸。   一股酥麻感从后颈处传到一整个后背,又传递到四肢百骸。   固慈浑身一紧,略显慌乱地看向谚世。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谚世眼底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   固慈呼吸一滞,又猛然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跳了一下,他下意识抬手摸上胸口。   很平静,并没有心脏跳动的痕迹。   刹那间,固慈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曾经身为道长时的记忆。   那似乎是在悬崖峭壁上,谚世抬手抚摸固慈的心口,要笑不笑地凑近他,轻声说:“主人,你心跳很快。”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固慈的脸腾地烧红了。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下一刻,谚世忽然笑了,松开手朝后倚到沙发靠背上。   “有根头发,帮你拿掉了。”他说。   固慈抬手摸了下后颈,又红着脸尴尬地搓了搓手,小声道:“谢谢。”   话是这么说,但他现在心乱如麻,坐立难安。   有没有头发他自己能不清楚吗?   他一个鬼魂,怎么可能脱发?!   谚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爆红的脸,看够了才用膝盖碰了碰他,笑道:“继续啊。”   “哦好!”固慈这才强迫自己先别想乱七八糟的,继续说起了案子。   好在这回谚世没再做奇奇怪怪的事,只凝神听着。   固慈也抛开那些思绪,全心投入到了案子里。   讲完案子细节后,他再次看向谚世。   这会儿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道:“郭队长他们正在审那些人呢,不过我听说温馨医院那个副院长马荣晖跑出国了,没抓到。”   不过出国也没事,固慈还有两个同事现在就在西方和死神们交流工作呢,而且固慈已经和她们说过了,让她们帮忙吓唬一下马荣晖。   国外并没有严格约束死神和阴差的条款,所以秦楚和导游想要在梦里或者直接现实中吓唬一下马荣晖,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必不多久,马荣晖自己就会屁滚尿流地回国自首。   “只是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想不通。”固慈道。   他想知道一直帮山漆的那个蛊师是谁,还有供体们出意外后内脏却完好的原因,还有就是刘苍术为什么会内脏老化衰竭。   谚世一一听完后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真的?!”固慈惊喜道,“可以告诉我吗?”   谚世被固慈这种礼貌的问话逗笑了:“可以告诉你,不过要先验证一下。”   “怎么验证?”   谚世起身道:“那个刘苍术的尸体还在这吗?”   “在呢,我带你过去。”固慈也站起来,领着他往解剖室去。   固慈一身红袍太显眼,所以没有人为难他,知道他想去看刘苍术尸体的时候,就直接放他和谚世进了解剖室。   解剖台上,刘苍术的尸体已经被缝合,盖好了白布。   如果不是他脸色青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睡觉呢。   两人走到床边。   谚世抬起一只手,掌心漫出黑色的雾气,包裹住刘苍术的全身。   固慈眸色微动。   他明白了,是蛊!   或许让刘苍术不知不觉器官衰竭的原因,和那些供体们内脏保存完好的原因一样,都是蛊虫在作祟!   若是如此,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过不怪固慈之前想不到,实在是他因为情蛊的原因,从心里排斥蛊这种东西,所以才没想到。   谚世收回手,那团黑雾则逐渐渗入刘苍术体内,直至完全消失。   而就在黑雾消失的瞬间,刘苍术忽然睁开了眼。   紧接着,两只掌心大的黑蜘蛛就从他的眼眶里挤了出来,快速挥动着毛茸茸的腿,朝床下爬去。   固慈立刻想用火烧死它们,但谚世却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黑雾逼出蛊虫后又从刘苍术体内重新涌出,快速包裹住那两只蜘蛛,化作牢笼困住它们。   两只蜘蛛被分开关在笼子里,它们快速在里面爬动,却始终没找到出口。   “怎么不直接烧死?”固慈问。   谚世道:“因为它们是伴生蛊。”   “伴生蛊?”   “嗯。”谚世解释道:“伴生蛊就是用蛊师的精血喂养而成的蛊,保留着蛊师的气息,和蛊师血脉相连。”   “一般情况下,蛊师只会有一个伴生蛊,因为炼成一个伴生蛊需要使用很多精气,也会损耗元气和修为。”   但炼成伴生蛊后,其实对蛊师,尤其是仇家多的蛊师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   因为血脉相连,所以在蛊师遭受致命攻击的时候,伴生蛊就会为蛊师替命。   “那伴生蛊其实就是蛊师的第二条命?”固慈道。   “对。”   谚世看着固慈,忽然道:“之前不回你消息是因为我在炼蛊,不是故意冷落你。”   固慈倒是没觉得被冷落,但听他主动解释这种小事,莫名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躲过谚世的视线,假装冷静地问道:“那你炼的什么蛊?”   “也是伴生蛊。”   谚世道:“之前你不是怀疑有个蛊师在背后帮山漆吗?所以我就留了一部分食人魔身上的蛊虫,然后再让我的蛊顺着它们的气息去寻找那个蛊师。”   一般的蛊虫自然没有这种能力,但伴生蛊不一样,主人越强大,伴生蛊的能力就越强。   而以谚世的力量,足够让自己的伴生蛊拥有其他蛊虫没有的能力。   固慈没想到他失联的日子里,居然闷声干了这么一件大事,蹙眉道:“你不是说伴生蛊要耗费很多精气吗?那你身体没事吧?”   现在固慈已经本能地会关心他了。   “没事。”谚世好心情地扬唇道:“一个小蛊虫而已。”   固慈见他确实没有上次那样犯困,脸色也红润健康,这才放心,继续问道:“那你找到那个蛊师了吗?”   “还没有。那人很谨慎,我刚才炼出伴生蛊后,就顺着蛊虫的提示追了两个小时,去了好几个地方,却发现那都是对方做出的假象。”   “假象?又是替身?”固慈想到了命鬼。   谚世:“不是,是那个蛊师的伴生蛊。”   知道固慈对蛊虫不了解,谚世便继续解释道:“伴生蛊身上有主人的气息,能替主人挡灾。所以这个蛊师早就准备了很多伴生蛊虫,分别置于不同的地方。”   对方防的,估计就是谚世的这种手段。   固慈蹙眉道:“可蛊师不是一般都只有一个伴生蛊吗?”   谚世点头:“一般情况下,但如果蛊师豁得出去,修为又足够高,那多炼制几只伴生蛊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就是那个蛊师耗费了更多的修为,炼成了好多伴生蛊。   而谚世用自己的蛊虫去追踪的时候,找到的就都是这些伴生蛊,而蛊师本人却美美隐身。   蛊师说到底其实也还是人类,只是比普通人类更多了一种特殊能力。   但如果他们现在追查的这个蛊师,就是给山漆提供情蛊的人,那对方至少也已经活了三百多年,甚至更久,显然已经不算是人类。   因而对方有什么奇怪的修炼法门也说不准。   只是这样一来,想要找到对方就更难了。   固慈蹙眉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蛊师。”   如今看来,那个蛊师做的事比命鬼更多,更残忍,也似乎更高级一些。   单看这一整个自动运行的产业链,就比命鬼不停地发展命徒要方便的多,影响范围也更大。   还有梁耀文模仿蓝邵元制造的车祸案,其实也是蛊师的蛊虫起了作用。   不然以那个命徒的说法,其实他没想让梁耀文制造那么大的车祸。   从这点也能看出,蛊师比命鬼更心狠手辣。   “谚世。”固慈忽然道,“我怎么觉得这个蛊师和命鬼做这些事的目的,好像不单单是为了制造恐慌和动乱呢?”   虽然目前还没证据证明蛊师也是神主的人,但对方和命鬼有交集,曾经还试图用车祸转移警方和阴阳司的注意力,好让炳烛大学里关于神主的痕迹被消灭干净。   所以,蛊师很大概率也是神主的手下。   因而他和命鬼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而之前命鬼做的那些事,包括给富二代们换命,操纵他们,再到炳烛大学的传教行为,似乎都是为了影响社会治安,造成动荡。   现在的蛊师也是,对方联合着山漆,从几百年前开始布局,到现在形成这样庞大的产业链,又利用尸油制品制造食人魔,也都是为了制造恐慌。   固慈之前也确实这么认为。   觉得制造乱世,更方便妄神教传教。   但现在,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谚世眸色微闪,语气却格外平静道:“他们还能有什么目的?”   “就好像。”固慈略显困惑地注视着谚世,迟疑道,“他们想要制造并吸收更多罪孽。”   谚世眸色一厉,又快速恢复平静。   固慈发现了他的异样,但也只以为他是被这个猜测惊到了。   “其实我也是瞎想的。”   固慈不好意思地笑说:“罪孽这种东西一点好处没有,即便是邪魔也不喜欢背上身,谁又会主动去吸取呢。”   谚世沉默片刻,忽然道:“那如果,他们是为了把罪孽转移到某一个特定的人身上呢?”   “不会吧。”固慈惊道,“那那个人得变成多坏的人啊?”   罪孽加身,会不断影响着人的心智,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作恶。   这就是恶人越恶的道理。   如果真是这些人故意把罪孽转移到某人身上,那那个人被这样巨大的孽障影响着,绝对会成为一个大魔头。   “应该不会的。”固慈想到这些摇了摇头,“转移罪孽并不容易,更别说命鬼和蛊师做的事,罪孽太大,没可能会转移。”   “完全没有可能吗?”谚世又问。   固慈发现他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仔细想了想后道:“或许也有一个办法。”   “什么?”   “打个比方吧。”固慈道,“假如那个被转嫁罪孽的人就是我。”   谚世眉心一蹙,眸色深沉地望着他。   固慈继续道:“如果要把罪孽转嫁给我。那命鬼和蛊师身上就要有属于我的魂魄灵气,或者他们通过某种手段得到了我的力量。”   “那这样就不需要刻意转移,只需要命鬼他们在作恶的时候,利用属于我的力量或者魂魄灵气,这样罪孽自然就会顺着这些力量,反噬到我身上了。”   固慈说完又忙补充道:“不过前提是那个人不是普通人,也不会像我这么弱,不然一丁点的力量也支撑不起命鬼和蛊师做这些坏事。”   他说完,却发现谚世的神情有些怪。   “你怎么了?”固慈不解道。   谚世垂眼看着他。   小阴差虽然已经想起了部分“祖师爷”时期的记忆,但他并没有把那些记忆融会贯通。   换言之,就是固慈并没有把自己当成那个呼风唤雨的传奇道长,他仍然觉得自己只是个不那么普通的小阴差罢了。   因而他表现出来的,还是身为阴差时的单纯样子。   快乐满足,没头没脑。   谚世忽然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对不对。   他所想的,会不会并不是固慈想要的?   是不是,让固慈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当个小阴差,也挺好......   固慈抬手在谚世眼前晃了晃:“谚世?”   谚世眨了下眼,低笑了一声。   固慈不懂他在笑什么,但也傻乎乎陪着笑了下:“你怎么了?”   “没事。”谚世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下,语气轻松道,“就是在想你能不能打过我?”   “我?”固慈惊道:“你要跟我打架啊?”   他是疯了才能打过谚世吧?   不,疯了也不行。   谚世收回手道:“你之前不是总找我打架吗?”   固慈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在康安观的时候,记忆里,他是个一心只有修炼和救助众生的道士。   知道谚世比他厉害,他就把谚世当成最佳的陪练对象,几乎天天都要和他打一场,好精进自己的实力。   “那我也没打过你呀。”固慈憨笑道。   谚世也笑了声。   忽而他眼底划过一道暗芒,朝西北方向看去,道:“找到了。”   “什么?”   “蛊师。”谚世手腕上的蛇环隐隐动了起来,他牵起固慈的手道,“一起吧。”   “好。”固慈当即反握住了他的手。   空间裂缝打开,两人迈步而入。   ==鹿明市==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老城区接近郊区的位置,伫立着一间废弃的妇幼保健院。   老旧的红砖地缝间杂草丛生,院墙残破,铁门被锁链捆着,风一吹就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   五层高的主楼早就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灰白,玻璃窗几乎全部破碎零落。   夜间,这里更是没有一丝光亮。   风一吹过,透过空洞的窗口发出呜呜咽咽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少女从一楼窗口摔入一间诊室内,又费力地爬起来,踉跄着朝楼道里奔去,身上的银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声声脆响。   一条翠色的小蛇盘在她颈间,浑身紧绷。   黑洞洞的走廊像一张大口,伸手不见五指。   少女却没有任何迟疑,径直跑向走廊深处,又猛地推开一扇门进入房间。   而后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这里是一间空荡荡的档案室,此刻只有一排排书架和散落的档案盒,地上还有些杂乱残破的纸张。   她走到墙边,快速在墙上摸索,然后找到一个暗格,伸手按了下。   地面震动,而后在某个书架下出现了一条可供通行的隧道。   她毫不犹豫地走进去,机关门在身后合上,阵法启动,无形的气息幽幽荡开。   这是山漆之前做的隐匿气息的阵法,一般情况下不会被玄门中人和阴差们发现,即便是鬼王来了也找不到。   进到这里后,少女才如释重负地坐倒在楼梯上,喘着粗气。   手电筒的光线照亮她的脸,看起来苍白脆弱,毫无血色。   长长的楼梯下忽然传来脚步声,很轻,少女向下瞥了眼,并不在意。   很快,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柔黄色的光线逐渐逼近,同时一个瘦高的男人也从转角处走上来。   如果刘苍术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他的那位同事——纪帅。   如果不是刘苍术插手,李树事故当天就该死在这个纪帅医生手里。   只是这个纪帅却和刘苍术认识的人又不太像,他不再是个中年男人,而是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显然,现在这个才是对方本来的样子。   纪帅看到少女后,面上顿时浮现出焦急之色,快步跑上来。   他在少女下方两个楼梯的位置半跪下来,抬手去碰她的手,轻声道:“阿蛮。”   蛮央眼帘微抬,露出个虚弱的笑道:“抱我下去。”   “好。”纪帅当即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一步一步稳稳走下楼梯。   楼梯尽头豁然开朗,是个巨大的纯白色祠堂。   这里和炳烛大学的祠堂几乎一模一样,就连那唯一供桌上供着的神像都别无二致,只是这里的空间比炳烛大学那个要更大一些。   纪帅将几个蒲团推到一起,而后小心地将蛮央放上去。   蛮央躺到上面,缠着脖子的翠色小蛇缓缓游动到了她的胸口上,团成一圈。   “你怎么样?受伤了吗?”纪帅紧张道。   蛮央摇摇头道:“没事。但我的伴生蛊都被除掉了,现在还留在外面的,只有那两只蜘蛛了。”   蜘蛛本来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最后退路。   因为山漆留下来的瞬移符,需要她转移到与自己有血脉联系的东西身边。   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于是她特意把蜘蛛放在刘苍术身上。想着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就可以利用瞬移符移到蜘蛛所在的地方,然后溜之大吉。   只是蜘蛛似乎还是被发现了,她最后的退路已经没了,只能暂时躲到这里。   但她知道,固慈和谚世能发现蜘蛛,那早晚也能找到这里来。   到时候她可能免不了一死,除非神主大人降临,将她救走。   可神主大人现在还在韬光养晦的阶段,而谚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神主大人的下落,所以只要神主大人一露面,谚世就肯定会像闻到味的狼,顺着找下去。   可如果真的被谚世提前发现神主的下落,那神主大人的伟业就直接断送了。   所以,她宁可死,也不能让神主大人暴露。   纪帅听到她说伴生蛊都被杀了,脸色顿时一变,周身浮现出隐隐的灰黑色的魔气,轻轻包裹住她。   “不用费劲了。”蛮央虚弱地笑道:“趁着他们没发现你,你快走吧。”   “我不走。”纪帅死死抱住她,瞳孔隐隐透出点血色,周身的气息也缓缓钻入怀中人体内。   蛮央感受着体内逐渐充盈起来的力量,浑身的疲惫感和虚弱感也渐渐被抚平,她眸色微深道:“你在做什么?”   纪帅沉声道:“如果咱们中间必须有一个人死,那只能是我。”   说着,更多的魔气钻入蛮央体内。   蛮央抬眼看他,神色有些复杂。   “你是魔,这么多年,真的值得吗?”她问。   相识三百多年,她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这个男人。   纪帅脸上隐隐浮现出青色的血管纹路,他轻扯唇角,说:“值得。”   他是魔,还是色_欲至上的欲魔。   他本该逍遥于世,享受欲望带来的极乐。   只是当神主将蛮央送到他面前时,他就一眼沉沦,即便他知道蛮央不可能爱上谁,但他还是无法自拔地沉沦下去。   即便蛮央不爱他,但能与她同修三百年,能用自己的魔气护佑她长生不老,他也知足了。   蛮央垂眸,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她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她从最初就是靠吸取纪帅的魔力延长寿命,增加力量,只是那总归有个度。   可现在,纪帅正毫无顾忌地把所有的力量都传输给了蛮央,而蛮央也在这样蓬勃的力量下,逐渐脱胎换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半个小时,又或许只是十多分钟。   纪帅的身体逐渐模糊起来,逐渐抱不住怀里的人。   蛮央坐起身,反抱住他。   “阿蛮。”纪帅眼眶微红,“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爱过我?”   蛮央轻轻眨了下眼,然后倾身,吻住他的唇。   纪帅不舍得眨眼,就那样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直到自己的身影越来越虚缈,最后化作一团灰黑色的雾气,全部进入了蛮央体内。   雾气散尽,一只掌心大的红色蜈蚣落于掌心。   蛮央冷淡地看着,轻轻一握,蜈蚣便化作齑粉,被她随手洒落。   情蛊,还真是个好东西。   她轻嗤一声,站起身走到供桌前燃了三炷香,而后端端正正地跪下来,朝着供桌上的神主像叩拜。   她虔诚地望着神主,低声道:“神主大人,阿蛮让您失望了。”   “但我会尽全力一搏,力求重伤谚世这个心腹大患。待您一统三界之时,若还记得阿蛮,求您给阿蛮一个小小神职。”   “阿蛮所求不过如此,若您应允,请示下。”   话毕,她又朝神主像拜了三拜。   再抬头时,三炷香已燃尽。   她眼睛一亮,当即激动地又拜了拜,高呼:“神主万岁!!阿蛮愿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与此同时,固慈和谚世已经来到了此地。   他们在一楼转了转,很快就在小蛇的指引下找到了暗道入口。 第61章   固慈和谚世两人来到这间荒废的档案室。   “是这里吗?”固慈低声问。   谚世看了眼手腕上的蛇, 道:“它感应到的是这里,试一下就知道了。”   说罢, 他又将那两只蜘蛛放了出来,那两只蜘蛛顿时在地上快速爬动,到了某块地砖上后便漫无目的地转悠。   谚世的伴生蛊通过两只蜘蛛的气息,更准确地感应到了蛊师的位置。   现在蜘蛛也是这种反应,那基本就没错了,蛊师肯定就在这里。   “是地下室。”固慈道。   “嗯。”   固慈走到地砖旁,蹙眉道:“入口是在这下面吗?咱们怎么下去?”   这应该有机关之类的吧?   谚世走过来,拉着他后退了两步,然后黑雾骤然凝成一柄巨斧,狠狠朝着那块地砖劈了下去。   固慈:“!”   两只蜘蛛瞬间被砍成了齑粉,而那块地砖也“砰”地一声, 碎裂开。   砖石爆裂传来的震动令整栋楼都颤了颤,沉积多年的灰尘洋洋洒洒。   固慈和谚世都飘起来一些,免得在摇晃的地面上站不住。   而一部分黑色雾气又凝成了一把巨伞,罩在他们两人头上,形成一个临时屏障, 没让一点灰尘影响到他们。   那块地砖已经彻底碎裂塌陷, 原本的阵法也彻底失效,露出了长长的楼梯。   固慈心情复杂地看了谚世一眼。   连人家隐匿气息的阵法都直接破了, 还真是够莽的。   但放在谚世身上,又好像很说得通。   谚世也侧头看他:“找到了。”   固慈当即乖乖笑了下, 道:“那咱们现在下去?还是想办法把人引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如果下面有人,应该早就被惊动了。   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上来,想必是在准备什么。   又或者是想等他们下去, 说不准下面就会有限制他们的法阵之类的。   谚世沉思片刻,道:“我试试能不能引上来。”   说着,空中的巨斧就化作一条长长的龙形,顺着楼梯一路向下。   谚世眼底划过一道暗芒,沉声道:“来了。”   话音未落,浓黑的雾气就重新从下方涌上来。   与此同时,另一团灰色的烟雾也紧跟着黑雾出来。   只是那灰烟没有停下,冲出地道后立刻顺着档案室的窗跑出去。   谚世当即朝对方追过去,黑雾比他更快地向前,拦在了灰烟前方。   固慈掌心浮出锁链,脚下铃铛声响起,两道锁链当即朝地道里袭击。   他直觉地道里还有东西。   果然,随着锁链的下落,地下骤然响起兵刃相接的脆响。   固慈脸色微沉,瞳孔深处闪烁着金芒。   锁链骤然膨胀延长,紧紧箍住了什么东西。   霎时间,整个地面都开始震动,连带着楼体也簌簌掉落残灰,摇摇欲坠。   固慈脚下轻点,身形轻盈地飘出楼,长长的锁链也卷着什么东西,将其从地道深处扯出来。   固慈拽着锁链一路向上,立于半空。   锁链的尽头仍然隐在楼内,固慈能感受到束缚着的东西在疯狂挣扎扭动,而整栋破旧的楼体也逐渐开始坍塌崩坏。   固慈感受着掌心的拉扯感,眉心轻蹙,嘴里默念出一段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咒语。   刹那间,他眉心处显出灿烂的金芒,锁链也瞬间凝实,如有实质般发出脆响,点点火花在锁链身上炸开。   一点一点,火花越来越大,逐渐整条锁链都像是由电光火花凝成的一般,在黑夜中燃烧,远远看去就如一道经久不息的闪电。   而锁链尽头的东西挣扎的更加厉害,几乎是顷刻间,整栋楼轰的一声,彻底塌下去,掀起一大片的尘土。   视野中全是尘土飞扬。   忽然,固慈朝空中一个闪身,同时双手用力,将锁链狠狠朝地上甩去。   一只巨大的翠绿色蛇头从尘土中猛然窜出,张开腥臭的大嘴,毒液顺着齿尖滴落。   只是在触碰到固慈之前,它就被锁链带着狠狠砸在了地上。   固慈这才看清自己抓到了什么,居然是一条翠绿色的毒蛇!   这蛇身长足有五十多米,比水缸还粗,身上覆盖着灰色和红色的诡异纹路,黑洞洞的双眼阴冷地注视着固慈。   长长的信子吐了吐,而后它再次朝固慈的方向冲过来。   固慈右手中的锁链瞬间消失,化作一柄长剑,左手中的锁链却仍然捆着巨蛇。   当蛇口再次冲到眼前时,他当机立断,挥出手中长剑。   “乒——”   兵刃相接的巨响中,长剑砍在蛇头上,溅起刺目的火花。   巨蛇疯狂甩动头颅,将固慈和长剑一并甩远,蛇尾同时从固慈身后袭去。   固慈手中长剑瞬间化为锁链,在蛇尾扫过来时紧紧捆住,将其再次狠狠惯在地上。   巨蛇隐隐发出模糊的嘶嘶声,头顶一道深深的伤口流出腥臭的血液,皮开肉绽,隐隐还有烧焦的痕迹。   固慈垂眼看着即便受了伤也不退缩的巨蛇,心里有些震撼。   这就是那个蛊师最强大的一只伴生蛊吧?   居然能长到这么大,还隐隐透出些魔气,这要是放在妖族存在的时代,光看身躯至少也有千年道行了。   不过它毕竟只是只伴生蛊,而不是真正的妖族,所以实力差距还是很大的。   固慈虽然总觉得自己不那么厉害,但却有信心解决这只蛊,不知道谚世那边怎么样了。   他抽空朝远处看了眼。   黑暗中,能看到有两团雾气在疯狂撕咬吞噬对方,隐隐有势均力敌的意思。   固慈蹙眉,心里有些不安。   那个蛊师不应该是人类吗?   即便活了几百年,人类就是肉体凡胎,修炼总归是有上限的。   所以对方再怎么样也不该有能和谚世打平手的能力,除非对方有了其他际遇。   比如吞噬了道行很深的妖魔鬼怪......   固慈再次躲开巨蛇的攻击,手中长剑和锁链接连变换,短短时间就已经在蛇身上留下了数道伤痕。   他视线扫过巨蛇身上那奇异的纹路,彻底确认了一件事。   那个蛊师肯定和魔族有关系,对方的力量也有绝大多数来自于魔气,所以对方才有能和谚世势均力敌的可能。   而眼前这只伴生蛊,也是因为蛊师拥有魔气,才会迅速膨胀到现在的样子。   可若是如此,那谚世那边就有些难搞了。   他之前就接二连三地使用了过多的力量,又是借出去处理食人魔,又是炼制伴生蛊,现在的谚世显然不是巅峰状态。   固慈眉心微蹙。   既然如此,那他就快点解决这条蛇,然后去帮谚世。   固慈手下动作更快,铃铛声清脆悦耳,像是一曲动人的古乐。   这边打斗越发激烈,但其实一直都是固慈单方面的殴打,那蛇根本都没碰到过固慈。   而谚世这里,他双手插兜,随意地立于空中。   前方不远处,黑雾凝成的长刀正快速和一个女人打在一起。   那是个穿着古朴,满头银饰的女人,她双手中拿着由灰色魔雾凝成的两把弯刀,身形矫健如同鬼魅,一次次与长刀打在一起,丝毫不落下风。   只是她的视线却不由得落向那边悠闲站着的谚世,恨恨咬牙。   要不是她还没能将这些魔气彻底吸收,又怎么会亲手战斗,必然也可以像谚世那样闲庭信步。   但也没关系。   蛮央唇角溢出冷笑。   谚世不过是装的冷静,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一点瞒不过她。   谁让她是巫医呢?   她刚刚可是一眼就看出谚世精气耗空,想必是因为对方刚刚炼成了伴生蛊。   那可是伴生蛊,即便是她这个巫医炼制一只都要休息二、三十年才能勉强恢复,更别说谚世这个门外汉。   所以谚世现在这个状态,根本就是强撑出来的。   蛮央唇角牵起一抹冷笑。   本来她先前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上来的,只想着临死前能重伤谚世就好,当然能直接除掉就更好了。   而现在,她有绝对的信心除掉谚世。   毕竟她可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巫医和蛊师。   神主之前曾赐给了她上古大巫的血脉,因而她不仅拥有超于常人的力量,还有绝佳的医术,是神主亲封的医仙。   除掉此刻状态不佳的谚世,完全不在话下。   至于固慈,他失去了那么多的力量,现在也就只比普通术士强那么一点,或许连她的伴生蛊都打不过,更不足为惧。   所以现在她只要解决谚世,就能将固慈活捉送给神主。   到时候,她就是神主手下最得力的助手,没有之一!   思及此,蛮央眼底迸发出极致的兴意和野心,一股属于欲魔的气息也瞬间在空气中荡开。   谚世眼帘微抬,似有些嫌弃般后退了几步。   “真恶心。”他淡淡道。   蛮央忽然听到他开口,脸色一沉道:“你不也是魔,装什么清高?”   “清高?”谚世轻嗤道,“我只是单纯看不起你们这种低等的魔物。”   蛮央磨了磨牙,弯刀动作更快,竟然逐渐打退长刀,逼近了谚世。   谚世是魔族这事她早在三百多年前就知道,不只是她,而是整个玄学界都知道。   因为对方之前一直跟着身为道长的固慈,以至于连固慈都被正道视为败类,不被正经玄门所容。   要不然固慈也不会自己开宗立派,成立康安观。   当时谁都看不上固慈,甚至正道玄门还想逼迫固慈放弃立观的想法,结果被谚世揍了一顿后就老实了。   之后大家更是没想到,在山河动荡的时候,第一个入世的居然就是康安观。   固慈领着那群乱七八糟的徒弟,居然真的护佑住了一方百姓,而康安观也因此成为人类和官方公认的正道楷模。   而其他自诩正道的诸家玄门,即便后面也都接连入世,却没有一个能有康安观如今的地位,想来也是讽刺。   蛮央当时自然也入世了,她身为蛊师,本就不被正道所容。   但彼时的她年轻气盛,一腔热血要救国救民,甚至还把能容纳谚世这个邪魔的康安观,当做了自己的奋斗目标。   也是因此,她结识了康安观最有天赋的小师弟山漆,并与其成了挚友。   只是当时她怎么都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以至于她差点被谚世杀死。   是神主在关键时候救了她,给了她大巫血脉,护住了她一条命。   之后神主还给她吃了固慈的一块心脏,用那强大却包容的力量,助她修炼成“仙”!   思绪百转,蛮央冷冷望向距离越来越近的男人,嗤笑道:“谚世,你应该很后悔当初没杀死我吧?”   谚世仔细打量她一眼,道:“当初?你谁啊?”   蛮央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难看,恨声道:“少装!当初你将我打成重伤,要不是神主护我哪有今日!今天我就替我自己,替死去的山漆,杀了你这个混蛋!”   她身上骤然爆发出强大的魔气,生生将黑雾凝成的长刀砍成两半,而后急速朝谚世的面门攻去。   谚世视线微微一动,本要离开的脚步顿住,唇角扯出一抹弧度,而后果断背过身。   两条弯刀当即砍在他后背上,留下两道长长的伤痕。   蛮央眼眸睁大,并不以自己伤到谚世而感觉欣喜,反倒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谚世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可他却没躲。   尤其是对方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简直让她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两条锁链从她身后扫过来。   一条击开她手里的弯刀,一条直接洞穿她的胸口,又绕住她的腰身,将她向地面狠狠甩去。   殷红的血珠在空中爆开,洒落。   蛮央像是一块碎肉,被狠狠砸在地上。   随后,那锁链便强硬地从她体内抽出,扯出她被魔气保护的内脏。   紧接着,两条锁链化作两柄长剑,狠狠朝她刺过来。   蛮央想逃,但她却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快速流逝。   并且,那力量似乎是朝着固慈手里那金色长剑涌去,又被快速吸收。   糟糕!   是固慈在收回他自己的力量!   想到神主的叮嘱,蛮央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的心脏,抬眼朝空中看去。   金色长剑已经来到她眼前,可就在这时,一条蛇尾环过来,将她朝后卷去。   长剑却丝毫没有停顿,继续朝着她攻去。   蛮央瞳孔紧缩,视线中猛然出现一个翠绿色的庞然大物。   巨大的蛇身像是最完美的护盾,挡在蛮央身前,挡住了两柄长剑的攻势。   只是那长剑在看到蛇身的时候,就从并行,变成了一前一后。   后面的剑身将前一柄长剑击出,直接洞穿蛇身,而被击出的长剑则继续向前,直直刺入了蛮央心口,将她钉死在身后倒塌的建筑上。   伤痕累累的巨蛇也被另一柄长剑刺中七寸,死死钉在地面上。   它浑身无力地扭动着,蛇头挣扎着向后倒下,黑漆漆的双眼望向蛮央的方向。   蛮央张口想说什么,但嘴里涌出大片破碎的内脏和鲜血,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巨蛇的眼神逐渐暗淡,最终归于彻底的灰暗,扭动的蛇身也彻底停下来。   灰黑色的魔气从巨蛇身上浮出,又消散在空中。   金色的剑身收回,重新没入固慈掌心。   而那条庞然大物也逐渐缩小,最终化为一条半米长,手指粗的小蛇。   蛮央身上的剑也收了回去,她缓缓仰头,看向空中站立着的两道身影。   一黑一红。   曾几何时,她也曾站在凌乱的战场,仰视着这两个人的身影。   那时候,她也曾真切地崇拜和尊敬着他们。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从她帮山漆炼制情蛊去暗害固慈开始,又或许从她为了蛊术入魔,开始利用活人炼蛊开始。   又或者,是她做的恶事被发现,被谚世一剑穿心而又被神主大人拯救开始。   总之,她早不是那个一腔热血走出寨子的少女。   她是医仙,是该荣登神榜的预备神明!   瞳孔逐渐涣散,体内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消散,她少女般姣好的面容也逐渐枯败苍老,数不清的蛊虫从她体内涌出,挣扎着朝四面八方奔去。   但一把火从半空降下,它们全都化作一捧灰烬。   还好。   蛮央想,还好她真的伤了谚世。   神主答应了她,待未来三界归一,她就还有重生且永生的可能!   而在视线彻底黑下去之前,她看到谚世和固慈落到了她身前不远处的地方,谚世踉跄着搭住固慈的肩,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脑海中属于固慈的那段记忆清晰又模糊,蛮央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谚世这个狗逼或许是装的。   装受伤博固慈同情,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不、不对!   蛮央的瞳孔骤然放大。   谚世是故意的!他并没有因为炼制伴生蛊而虚弱,他依旧有瞬息间杀死她的能力。   可他没有,他一直在拖延时间。   因为他要让固慈亲手杀了她!   心脏。   是为了那枚被她吞掉的心脏!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并没有完成对神主的承诺,那即便以后神主统一三界,也不会给她重生的机会!   她口中再次涌出一大口鲜血,而后彻底断了生机,只一双眼睁的很大。   固慈没想到谚世真的会受伤,他忙撑住对方,紧张道:“你怎么样?我该怎么帮你?”   “我没事。”   谚世脸色苍白,头沉沉贴在固慈颈侧不着痕迹地蹭了蹭。   “就是一点小伤。”他声音有点低哑,还很无力,怎么听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怎么能是小伤呢?”固慈有些急。   他刚看过了,谚世背后那两道伤口深可见骨,隐隐还有灰色的魔气在伤口上啃食,触目惊心。   谚世似乎笑了笑,说:“不说这个,你先烧了她吧。”   固慈当即看了眼蛮央,对方身上便突兀地燃起火光。   那是足以烧毁灵魂的火焰,不会给对方一点活下来的机会。   火光映在固慈眼底,明灭不定。   他看着蛮央苍老的脸,视线又缓缓上移,落在她发间零落的银饰上。   他记得。   在他还是康安观祖师爷的时候,曾见过她。   对方当时才二八年华,轻盈灵动,浑身的银饰像清脆的风铃。   她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嗓音很甜地说:“原来您就是山漆的师父呀,没想到您这么厉害的人还这么年轻。”   固慈当时做了什么?   他好像给了女孩一张符纸,笑说:“这是聚灵符,可以帮你修炼。我看你天资过人,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蛊师。”   “那就承您吉言。”女孩笑弯了眼,“等我成为最厉害的蛊师,一定来找您切磋。”   “好啊。”固慈也笑,“我等你。”   “不行不行。”一旁的山漆急忙推着蛮央往山下走,边走边回头冲固慈喊道:“师父你不能等她,你是我师父,不是她的!”   蛮央蹦蹦跳跳朝固慈挥手,喊道:“道长,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两人吵吵闹闹,背影逐渐模糊,笑声却似乎永远留在了那片山林。   火光遮盖了一切,再看不出故人的模样。   固慈收回视线,抬手摸了下谚世的额头,发现有些烫。   “你发烧了?!”他震惊道。   谚世脸埋在固慈颈间,嗅着独属于对方的清雅味道,轻笑道:“没有。”   “那怎么这么烫?”   “你没和我牵过手吗?”谚世反问。   固慈一愣,想起自己之前每次和他牵手,似乎都挺烫的。   所以谚世一直都是这种烫烫的吗?   固慈好奇道:“那你是只有手和脸烫吗?”   谚世微顿,低笑了一声。   “怎么了?”固慈有些懵,不太懂他笑什么。   是他问的太蠢了吗?   可这不是很普通的问题吗?   谚世乐不可支,而在固慈看不见的地方,他右手腕上的黑色小蛇不知不觉间就缓缓游动着到了地上。   而后趁着固慈不注意,它用最快的速度游到死透了的蛮央身前。   小蛇从还有余温的灰烬中准确地找到一块烧不化的碎肉,一口含进嘴里,又快速游回谚世手腕上。   感受到手腕上的小蛇重新变回手环,谚世眼眸微闪,而后腿一软,身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固慈身上。   “唔——”固慈被压得一个踉跄,直接坐倒在地。   谚世也顺势倒在了他怀里,下巴担在他肩头,双臂似有若无地环着他。   “你没事吧?”固慈吓了一跳。   他抬起手想扶谚世,但想起对方后背上的伤,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有些手足无措。   而谚世也似乎彻底昏睡了过去,一点回应都没有。   这时,固慈身后的空中隐隐有一道身影飘过来。   固慈当即警觉地回头,看到是桑泉后,他当即眼睛一亮。   桑泉几分钟前忽然收到谚世的消息,说固慈快杀死蛊师了,让他在五分钟内赶到这里。   还特意说明看到谚世本人倒在固慈身上后再过来。   于是,两分钟前就已经到了的桑泉,就远远站在半空中。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然后确认谚世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倒下后,才慢悠悠过来。   “桑泉先生。”固慈扭过头道,“你来的正好。他受伤了,你知道要去哪里治吗?”   桑泉垂眼,对上了谚世淡漠的视线。   确认桑泉懂他的意思后,谚世才又闭上眼。   桑泉眼角微抽,心道有什么好治的,他要是再晚来一会谚世的伤口都愈合了。   但迫于谚世的淫威,桑泉还是昧着良心,恭敬对固慈道:“司长大人,送医院吧。”   固慈微愣。   他怎么感觉桑泉这句“司长大人”说的好怪。   意思应该是“把司长大人送医院吧”,但固慈听着就好像桑泉在叫他“司长大人”似的。   固慈忙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离谱,也很莫名其妙。   他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对桑泉道:“那这里的事?”   “我来善后。”桑泉道,“我刚才已经联系了郭队长他们,等总结会议结束后我再把会议内容同步给您二位。”   固慈忙和他道了谢,说:“那我先送他去医院,你能帮我扶一下他吗?”   谚世死沉死沉的,他又不敢太用力,怕弄到他伤口。   只是他话音刚落,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谚世却忽然闷哼了一声,然后缓缓从他身上起来一些,但不少重量还在固慈身上。   “你醒啦!”固慈忙扶好他,紧张道,“你感觉怎么样?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医院?”谚世似乎有点懵,缓了缓才道,“去阴阳司的医务室吧。”   “哦哦,怎么去?”固慈忙不迭点头。   谚世抬手在空中开了道裂缝,固慈立刻扶着他起来,熟练地走进去。   桑泉看着那道裂缝在眼前合上,这才撇了撇嘴。   谚世这个大魔头死性不改,这一招都用了几千年了,可偏偏他们固司长就是吃这一套。   无语死了。 第62章   固慈之前和谚世来过一次阴阳司, 但当时没机会好好参观一下。   此刻他扶着谚世从空间裂缝中出来,发现面前就是一栋七、八层楼高的建筑, 古拙的牌匾上写着【万医堂】三个字。   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药草味从里面传出,固慈便知道这就是阴阳司内部医院了。   谚世微合着双眼,被固慈扶着缓步走进大厅。   大厅里轮值的工作人员见状先是愣了愣,而后脸色一变,忙跑过来道:“司长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他受伤了。”固慈回答说,“是被魔气伤的,该去哪里治?”   工作人员看向谚世,眼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谚司长受伤了?!   这怎么可能?   这位员工也已经在阴阳司工作两百多年了,一直听前辈们说司长有多牛逼,在前辈们的故事里, 谚世就是无敌的,绝对不可能受伤!   “这......”   他对上谚世猩红深邃的双眼,顿时一悚,而后慌不择路地往医院里面跑去,边跑边大喊道:“六叔!司长受伤了!”   固慈扶着谚世站在大厅里, 有些惊奇地望着那人的身影急速消失在走廊转角处。   他之前一直以为阴阳司的人都很稳重呢,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谚世眉心轻蹙。   他有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没想到汪左核那个老东西现在都懈怠成了这样, 手下的人也太不稳重了。   “应该是新人。”谚世虚弱地侧头看固慈,解释说, “他们平时不这样。”   固慈总不好说人家员工不好,便礼貌笑道:“这样挺好的,有活力。”   刚说了两句,就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小老头从走廊里疾步而出。   对方鹤发苍颜, 还留着长长的胡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走出走廊拐角后,灼灼目光当即落在门口的两人身上。   准确地说,是固慈身上。   少年穿着红色官袍,气质温和,五官精致,一双眼格外明亮澄澈。   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六叔。”刚跑进去的工作人员小跑着跟在老头身后,“您看,司长大人真的受了重伤。”   被叫做六叔的小老头,也就是万医堂的堂主汪左核。   他脚步不停,快步走到固慈面前,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   固慈一愣,下意识露出个乖巧的笑:“你好。”   “好好好。”汪左核笑的眼角都出了褶子,眼底却不由得湿润,哑声道,“好,回来就好。”   “回来?”固慈有点蒙。   谚世不耐烦地“啧”了声,对汪左核道:“愣着干什么,没看我快死了吗?”   汪左核这才松开握着固慈的手。   他一言难尽地打量了下谚世,说:“给你点药,拿回去吃两天就好了。”   “要涂的。”谚世说。   汪左核眉心跳了跳,下意识朝固慈看去。   固慈微微蹙着眉,满脸写着担忧。   汪左核:“......”   他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无奈地摆摆手道:“行,跟我过来拿吧。”   说罢,他就转身朝大厅里的药房走去。   固慈蹙眉问谚世:“他都不看一眼你的伤吗?”   连伤都不看,就能知道该给什么药?   谚世含糊地应了一声。   固慈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或许人家阴阳司的医生就是这么厉害呢。   “那我去拿药。”他道。   刚才那位六叔应该是让他去拿药的,只是他有点担心谚世自己能不能站稳。   谚世道:“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他就已经迈步,固慈便只好继续扶着他,慢慢走到药房窗口。   里面除了刚进去的汪左核,还有两位工作人员,都穿着白大褂,见到谚世后这两人当即起身恭敬道:“司长大人。”   谚世应了一声。   汪左核没管谚世,而是把刚才随手拿的药膏递给固慈,笑的很和善。   固慈也冲他笑笑,认真问道:“这个要怎么用?”   “每天涂一次,过两天就好了。”   这么简单?   固慈又是忍不住心惊,忙看向手里的药膏。   这就是一个银白色的罐子,很普通,也没有任何标识,一看就是阴阳司自己做的。   想来肯定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材料。   不明觉厉!   固慈严肃且珍重地将药膏放进自己袖袋,认真朝医生和几位工作人员道了谢,然后扶着谚世走出医务室。   “你住哪里啊?”固慈道,“我现在送你回去。”   谚世:“往前走,这个路口尽头右转......”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汪左核站在门口,直到两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他又笑着摇了摇头。   三位工作人员从刚刚就一直很好奇,此刻都站在他身侧,一直想问什么又不好开口。   此刻见他又是叹气又是笑,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了。   “六叔,司长旁边那位是谁啊?我闻着怎么有股阴气似的?”   “对呀,而且司长那个伤是怎么回事啊?我刚才隐约看到他身后的伤了,看着也不严重啊,那种伤放我身上还不如便秘来的难受呢。”   “还有还有,六叔你刚才怎么连伤都不看,就直接给司长开药了啊?”   “而且那药还是最普通的生肌膏,咱们平时不都是给司里人类同事们用的吗?”   “还有六叔你刚才看到那个红衣服的帅哥好像很激动,您认识他吗?”   几个年轻职员吵得汪左核头疼,他一一扫过他们三人的脸,本想凶他们,让他们稳重一点,但话到嘴边却又化作叹息。   终归是过去太久了。   故人走的走,死的死,记得先前那一切的老朋友也越来越少了。   这要是放在当年,他和堂内的几位老朋友,肯定会在背后把谚世这个大魔头从头吐槽到尾。   可现在,这些年轻的小孩却连固慈都不认识了......   手机忽然震了震,他拿出来,发现是名为【坚决抵制魔头】的群聊里有了新消息。   这群里只有九个人,备注名也都是从二号开始,到十号结束。   此刻就是二号桑泉发了消息:【好消息和坏消息,听哪个?】   四号:【好消息。】   二号桑泉:【司长的力量又恢复了一些!距离咱们的目标更进一步!】   众人当即发了一个又一个鲜花、点赞、鼓掌之类的表情包。   七号:【那坏消息呢?】   二号桑泉:【@六号汪左核,六叔应该知道。】   汪左核笑了声,然后才慢吞吞回复道:【魔头故技重施,又来我这骗药了。】   众人:“......”   群里顿时刷了各种愤怒、掀桌之类的表情包。   十号弱弱道:【那啥,只有我觉得还挺怀念的吗?】   三号:【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魔头虽然没有优点,但他对司长是真的好。】   五号:【我刚看到阴府有个阴差在写司长和魔头的同人文诶,有人要看吗?】   八号:【快发来!】   九号:【靠我知道是哪个文了!好像是司长现在的一个同事写的,叫什么作家的。】   二号桑泉:【......其实我之前还刷到一个视频,魔头把司长从一个火锅店里抱出来,我紧急让人删掉了。】   三号五号八号九号齐齐发道:【二哥!快发来!】   桑泉:“......”   她们怎么知道他有备份?   不太懂年轻人的六叔好笑地关了手机,背着手往自己办公室走。   想必过不了多久,阴阳司又该恢复千年前的热闹了。   几位年轻职员叽叽喳喳跟在他身后,势必要问出什么的架势。   六叔走回办公室,对着几人高深莫测地说了句“时机未到”,之后就无情地把门关上了。   ==   固慈扶着谚世,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他的住处。   当看到眼前温馨且富丽堂皇的独栋独院小别墅时,固慈忍不住“哇”了一声,羡慕的口水都差点流下来。   谚世侧头看他,唇角轻扯了下。   “喜欢这里?”他问。   固慈忙不迭点头:“喜欢!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房!”   说罢,他微微一愣。   好怪,他怎么觉得自己真在梦里见到过这栋房子?   “那以后你就留在这里怎么样?”谚世语气很自然地问道。   固慈飘忽的思绪一顿,而后倏然瞪大了眼。   “我留在这里?!”   “嗯。”谚世补充道,“我自己涂不了后背的伤。”   固慈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古怪。   “你......”谚世眼睫微垂,轻声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本来之前受伤也没人帮我。”   固慈本来想说,是不是可以让他的那些黑雾触手帮忙涂药?   但见谚世这有些落寞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固慈就很不忍心让他失望,急忙道:“我愿意的,我帮你。”   话落,他就见到男人妖异漂亮的红瞳都亮了些:“真的吗?”   “真的。”固慈冲他笑,“本来我最近工作也不忙,也不用去单位打卡,照顾你完全没问题。”   谚世眼底浮现笑意:“谢谢。”   “没关系,咱们是朋友嘛。”固慈说完瞄了眼他的神色。   其实固慈自己也不肯定他和谚世现在算什么关系,说是普通同事吧,又似乎比同事更亲近一些。   说是朋友吧,互相之间又好像也不够了解。   因而他才自认为很聪明地悄悄试探了一下。   好在谚世听完他的话后笑意不变,甚至还肯定道:“对啊,咱们是朋友。”   固慈朋友不多,作家算一个,后来的荀耀和付忘川也算。   现在加上谚世,他就有四个朋友了!   而且这四个朋友还分别是阴差、鬼魂、人类和魔,种类丰富。   所以这么一看,固慈也算是在“阴阳两道”都有人脉了。   小阴差有点开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照顾谚世了,于是急忙道:“快进去吧,我帮你上药。”   “嗯。”   别墅一楼是客厅、厨房和餐厅之类的。   偌大的客厅装潢典雅,名贵的物件比比皆是,每一处都似乎在固慈的审美点上疯狂踩踏,让他有种回了自己家的感觉。   而当他扶着谚世来到二楼,走进偌大的卧室之后,就更是嘴都惊讶的合不上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一间风格杂糅,装修很奇怪的卧室。   但固慈却只看到了柔软的沙发,暖色调的窗帘,毛茸茸的地毯,以及超大超柔软的一张床!   简直了。   如果能让他生活在这里,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不过他还是有理智的,虽然他可以在这栋别墅里住几天,但这是谚世的卧室,他怎么也不可能住这里。   他强压下心里的兴奋,镇定地看向谚世道:“那个,你要先换身衣服吗?还是洗漱一下?”   刚才他们两人都摔在了地上,沾了些尘土,尤其谚世后背上还有伤和血污。   其实这种脏污,只要用清净诀就可以除干净,但固慈平时习惯了和人类一样生活作息,所以一时间根本没想起这回事。   而谚世似乎也一直保留着人类的生活习惯,闻言也没有反驳,道:“先洗一下吧。”   “哦,好。”固慈点头,又忧心道,“你自己可以吗?”   他留下来就是要照顾谚世的,自然不能光站着不干活。   谚世搭着他的肩,冷静道:“不太行,你帮我吗?”   “好啊。”固慈不怎么意外,道,“你有没有睡衣什么的,洗完直接换上。”   “在衣柜里。”   “那我等会给你拿。”固慈先扶着谚世进了浴室。   浴室很大,还有超大的浴缸,简直又一次戳中了固慈的喜好。   他没忍住多看了浴缸几眼,然后收回才收回视线,带着谚世走到淋浴喷头下方,让他扶着墙站定。   “你先站好,我去给你拿睡衣。”固慈说罢又快步走出去。   谚世脸上虚弱的神情立刻消失。   他站直身,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胳膊,刚刚搭着固慈的姿势不太对。   好久没做这种事,业务果然还是生疏了。   衣柜嵌入墙内,有一整面墙那么大,上面还贴着各种稀奇古怪可可爱爱的冰箱贴,从外面几乎看不出它就是衣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展示墙。   可固慈却熟门熟路地走到衣柜其中一扇柜门前,轻轻一按,柜门就弹开。   固慈拉着柜门往外拽,顿时拽出一长串的衣服。   很巧,这里放着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睡衣。   这些睡衣质地都很柔软,不少都是上好的丝绸材料,一看就很贵。   只是很奇怪,这些睡衣都是一式两套,而且一大一小,像是为两个人准备的。   固慈虽然记忆里只有十九岁,但他也不是单纯的小孩,看到这些自然就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古怪。   不过想想也是,谚世活了这么多年了,如果没有那方面的需求才奇怪。   尤其魔族向来不会控制欲望,随心所欲,谚世虽然足够强大,但天性这种东西也很难克服。   固慈心情复杂地取出一套黑色的丝绸睡衣,把柜门关好,又打开临侧的另一个柜门。   里面是一排排独立的抽屉,他随手抽出一个,里面果然放着各式各样的新内_裤,一看就是免洗面料,质地比睡衣还柔软亲肤。   真的好有钱,好会享受。   固慈对阴阳司的收入水平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随手拿出一条,柔软且垂坠感十足的面料滑落打开。   固慈一顿,诧异地拿起来比了比。   这尺寸,对吗?   这怎么看着都和固慈自己平时穿的差不多大,可谚世比他大整整两圈,总不会穿和他一样的号吧?   固慈狐疑地从刚才拿出的格子旁又拿出一条,这条打开后瞬间就不一样了,比固慈刚拿的那条大了两个号。   这才对嘛!   固慈点头,把小的那条放回去,又合上抽屉和柜门。   只是他拿着睡衣和内_裤刚走了两步,就猛然顿住。   等会,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刚那条小一些的内_裤是男士的,多出来的睡衣也是。   一瞬间,固慈脑海中像是炸开一道惊雷。   男的?!   谚世他居然喜欢男、男的?!   固慈总和作家混在一起,作家口味又很杂,所以固慈自然而然地被他灌输了不少男男女女的知识和八卦。   只是固慈之前从未想过谚世居然会......   小阴差喉结微动,先前被他忽视的一些细节涌上来,逐渐清晰。   比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谚世就对他态度古怪,之后更是一次次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比如谚世还很不喜欢付忘川,尤其不喜欢固慈和付忘川在一起玩,而且看到荀耀送给他的包后也阴阳怪气。   还有那两次的梦,固慈无端梦到自己和谚世接吻。   以及现在,此时此刻,谚世居然让他留在家里,虽然是以照顾的名义,但......   固慈心惊胆战地朝浴室的方向看去。   想到等会他还要帮谚世洗澡,还要给他擦药,还要留在这里照顾他好几天,固慈脚步沉的像是钉死在了地上。   所以虽然他自己没当回事,但其实身体本能已经在用“梦”提示他了!   谚世对他有意思!   剧烈的冲击使得固慈脑海中,属于康安观祖师爷的记忆也涌了上来。   他想起了自己和谚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没错,虽然只是日日夜夜在一起游历或者修行,但确实也曾交颈而眠,也曾风花雪月。   只是那时候的固慈是个铁了心的道士,年纪又小,根本看不懂谚世眼底蓬勃的欲望。   可现在的固慈懂了。   甚至一想到多年前谚世看着他的眼神,固慈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他现在马上离开这里还来得及吗?   可是谚世确实受了伤,总不能因为对方想睡他,他就不帮忙了。   固慈眉心紧蹙,他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衣物,忍不住想起谚世几个小时前说过的那句话。   谚世说,他在想能不能打过固慈。   所以谚世不会是想来硬的吧?   不对不对不对。   固慈忽然想到谚世的伤不会是装的吧?   以谚世的实力,那两道伤痕其实应该很容易愈合吧?   还有那位六叔,根本不看谚世的伤,直接就给了个药,还说过两天就好了,似乎笃定了谚世的伤并不重。   所以,谚世不会真是装的吧?   可为了什么?   总不能就为了让他留宿吧?   固慈心思百转千回,一时间想着要快点跑,一时间又觉得自己会不会是误会了谚世,纠结的不行。   谚世抱臂倚在浴室门边,饶有兴致地看小阴差脸色变来变去。   半晌,固慈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面色严肃地朝浴室的方向迈了一步。   而后,他就看到了倚在门边,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谚世。   “!”固慈瞬间僵直,差点就忍不住后退。   好在他及时忍住了,还冲谚世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谚世唇角微扬,也不说话,就那样注视着他,再不掩饰眼底澎湃的情绪。   固慈对上他的视线,越发心惊,笑的也越发僵硬。   半晌,他受不住这种尴尬,开口道:“那个......”   刚开口,谚世就点头道:“对,我是喜欢你。”   固慈:“......”   他一张小脸瞬间垮下来,欲哭无泪道:“我没想问这个!”   谚世抬眉:“可我确实喜欢你。”   “......”   “哦。”固慈干巴巴地应了声。   他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了。   他现在算是真切感受到了魔族的天性,直白而热烈,让他根本招架不住。   甚至,固慈都觉得之前见面那么多次,谚世不仅瞒着他们三百多年前就相识的事,还隐瞒着对他的渴望,真是辛苦了。   而之前谚世那些古怪的行为、语言,甚至是态度,此刻都有了最好的解释。   想到这,固慈脑子一抽,呐呐道:“那、那辛苦你了。”   说完,气氛就更好像更微妙了。   固慈抿唇,生无可恋地垂下头。   谚世无声地笑了下,转身进了浴室。   固慈悄悄抬头,就听男人好听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你知道自己打不过我。”   固慈确实打不过。   他刚才其实也是想好好和谚世商量一下,看自己能不能就不留在这里照顾了。   可现在谚世的态度已经告诉了他答案,显然不行。   按照谚世为所欲为的处事风格,以及强悍到随意行走阴阳两界的实力,想把固慈绑在这里直接办了都行。   但谚世没这么做,显然也顾念着他们之间的情分。   固慈抱着一点希望,丧丧地走到浴室门口。   他没进去,而是小声试探道:“那我这几天好好照顾你,你能不睡我吗?”   浴室里静默半晌,才传来谚世轻飘飘的声音:“固慈。”   固慈一凛。   谚世重新出现在浴室门口。   固慈抬眼,目光对上男人裸_露的胸膛。   他呼吸一滞,耳根也腾地就红了。   他下意识想后退,但却被谚世攥住手腕。   谚世力道不重,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炙热的胸膛上。   固慈急的手忙脚乱,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好。   “躲什么?”谚世另一只手抬起固慈的下巴,微微凑近道:“不是你强按着我要双_修的时候了?”   固慈:“!你胡说!”   他怎么可能做那种事?记忆里根本就没有!   只是谚世的话,却让他想起了之前对方半开玩笑般说的那一长串离谱的文字。   什么“主人”,什么“囚禁”。   这都是谚世的臆想吧?   就在固慈想直接挣开手的时候,谚世忽然脸色一变,猝不及防地咳出一口血。   固慈一惊,当即顾不得其他,忙扶住他道:“你怎么了?”   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吐血?   谚世脸色变得惨白,轻声道:“没事,先帮我洗漱吧。我等会用过药休息休息就好。”   “好好。”固慈忙扶着他重新走进浴室,小心地将他送到墙边,让他扶着墙站好。   把睡衣放到一边后,固慈就拿了个小凳子给谚世坐。   然后他才又拿起喷头试了试水温,小心翼翼地给谚世冲洗头发和上身。   至于下面,谚世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打算麻烦固慈。   固慈见谚世并不是有意骗他占他便宜,而是真的需要他,心里顿时涌上浓浓的愧疚。   所以谚世是真的受了重伤,不是那种用受伤骗他留宿的心机魔。   可他刚才居然还误会谚世。   而且要真从三百多年前开始算,他们也算是老朋友了,那谚世受伤,固慈理应留下来照顾。   想到这些,固慈真的觉得自己刚才那样臆测谚世真是太过分了。   于是愧疚的小阴差更仔细地帮他洗完头发,又小心地用湿毛巾帮他擦了后背,避开了那两道深刻的伤。   做完这些,不等他说话,谚世就轻声道:“好了,你先出去吧。”   固慈见他连站起来都很费劲,想到他等会还要脱裤子,然后再洗漱,之后再换睡衣,真是想想就繁琐。   “要不我帮你吧。”他蹙眉道。   谚世虚弱地站起身扶着墙,有气无力道:“不会冒犯你吗?”   固慈心道你刚才突然表白,还说什么双_修的就不冒犯了?   可嘴上,他却没说这种攻击性强的话,而是道:“不会。我直接用清净诀帮你就好了。”   谚世默了默,淡声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固慈:“真的不用吗?这样比较方便。”   “不。”   “......好吧。”固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关上了浴室门,而后还贴心道:“我就站在门口,你有事叫我。”   “嗯。”谚世站直了身,面色冷淡,哪里还有一点虚弱的样子。   他不耐烦地快速洗漱完毕,又好好刷了个牙。   好好地逼出一口血,嘴里都是怪味。   不过能让固慈心甘情愿留下来,也值了。   固慈忐忑又担忧地站在门外,侧耳听着里面的声音,确认没有摔倒之类才安心。   谚世换上睡裤,上身大咧咧敞着。   他随手挥了一下,浴室里就焕然一新,连水汽都消失不见。   只是在打开浴室门的瞬间,他就又微微弯下脊背,费力地撑住门,虚弱地对固慈道:“你也洗一下吧。” 第63章   固慈身上也脏兮兮的。   不过他没听话去洗漱, 而是对谚世道:“我先给你上药吧。”   这样谚世就能先休息了。   谚世顿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才点头道:“好。”   固慈扶着他走到床边, 谚世坐下后又顺势趴到床上。   固慈从袖袋里拿出药膏,一抬眼就看到男人枕在双臂上,宽肩窄腰显露无疑,完美的背肌蛰伏着,蕴含着蓬勃的力量感。   那两条深可见骨的伤则触目惊心,为男人沉翳的气质中又添了一分野性。   固慈顿了下,由衷地感慨道:“你身材真好。”   谚世微微偏头看他,半张脸埋在胳膊下,只露出一双猩红妖异的双眼。   固慈本来只是随口感叹,但对上他的视线后又猛然反应过来,急忙道:“不不不,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单纯感慨一下。”   他生怕谚世会胡思乱想,比如觉得他是故意说暧昧的话之类的。   谚世眼底划过笑意,“嗯”了一声。   他这么淡定,反倒显得固慈有点小题大做。   固慈有些尴尬, 再不敢乱看乱说, 只专心给他涂药。   指尖轻轻在药膏上揉了揉,揉化了一些后就沾在指腹上, 再轻轻涂抹到伤口上。   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谚世炙热的皮肤,那蓬勃的背肌便本能地收紧。   “疼吗?”固慈温声道, “我轻一点。”   谚世很轻地应了声,头埋在双臂间,看着淡定,双手却紧紧攥住了下方柔软的枕头。   直到固慈为他涂好药起身, 他才微微偏头看过去,也只露出一双眼。   小阴差将药膏放到床头柜上,见他看过来便笑道:“好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叫我,我带你去万医堂。”   谚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气氛又莫名古怪了些。   固慈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了个很奇怪的念头,此刻的谚世看起来就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固慈掌心有些痒,差点就没忍住去摸摸对方的头。   幸好理智还在,他忍住了。   但固慈也多少有点心虚地撇开脸,道:“我今晚住在哪里呀?”   谚世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双眸微眯了下,然后长臂一伸在身侧拍了拍道:“床很大。”   “......”固慈果断走向门口道,“我睡客房。”   “没有客房。”   固慈脚步一顿,狐疑地回头看他。   这么大个房子,怎么可能没有客房?   “我不喜欢家里有客人。”谚世缓缓从床上起身,虽然看着还很笨拙,但至少没让固慈帮忙,“不信你去看看。”   固慈确实不太信,但也不好真的一个个房间去逛人家房子。   于是他视线在卧室里转了一圈,而后落在了窗边那个柔软宽大的沙发上。   “那我睡沙发吧。”他语气里还有些雀跃。   其实刚才他就想在那沙发上滚一滚了,但身上脏,他都没好意思坐下。   谚世已经坐起身,闻言道:“行。”   得到应允,固慈当即欣喜地走到沙发边。   但看着一路从沙发下延伸到茶几下方的地毯,他想了想还是停下了,回头看向谚世道:“那有没有多余的浴室什么的,我先洗漱一下。”   “哎呀,我都没带换洗的东西。”固慈蹙眉道,“我要不回家一趟,把东西都拿过来。”   谚世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说:“不用,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嗯?”固慈愣了片刻,而后忽然想到浴室里多出来的牙刷和浴巾,以及衣柜里非常符合他身材尺寸的睡衣和内_裤。   还有,这整个别墅和院子里完全踩在他审美点上的一切装潢。   固慈瞬间懂了,干笑道:“这些,不会都是给我准备的吧?”   “聪明。”谚世丝毫不扭捏。   固慈却浑身不自在。   所以谚世并不是带了其他人回家来,而是专门等着他过来自投罗网的?   那这都蓄谋多久了?   “去洗吧。”谚世起身朝他走过来,“晚饭都没吃,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   固慈见他走近,急忙一个侧身,灵活地从他身边“路过”,快步走到衣柜面前。   事已至此,固慈也不矫情了。   反正他也放不下心留谚世一个人在这,那再这么扭扭捏捏的也很奇怪,索性大大方方的就好。   他还记得自己身为道长时铁石心肠的样子,大不了继续保持就好了。   而且固慈其实并不觉得谚世会喜欢他,或许只是逗他玩。   思绪翻飞间,他已经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睡衣和内_裤,然后钻进了浴室。   想到一会还要吃饭,他就不打算刷牙了,等吃完饭再说。   他仔仔细细锁好了浴室门,虽然这门对谚世来说锁不锁的一点用没有,但这样做至少能让固慈心里好受一点。   固慈脱下衣服,站到淋浴喷头下。   他身形修长挺拔,虽然穿着衣服的时候看起来单薄,但仔细看其实还有一点薄薄的肌肉,虽然没有宽肩窄腰八块腹肌,但马甲线还是有的。   而且他真的很白,那种不自然的苍白使得他身上某些部位就显得格外粉润诱人。   但如果此时有人站在这里,第一眼注意到的,只会是固慈左心口处一道狰狞的疤。   那疤痕足有一只手掌那么长,裂口也不规则,仿佛像是被人生生将手探进去,挖出了心脏。   固慈人是站到淋浴下了,但他的视线却不自主地落在那巨大的浴缸上,这么大的缸,泡三五个人都绰绰有余。   如果能在里面泡一泡就好了,固慈听荀耀说有钱人都是这么享受的。   其实他觉得,如果他和谚世说说,说不定对方真会让他泡。   但固慈可不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于是只得收回视线,准备淋浴。   只是下一刻他就傻眼了,这复杂的开关和他公寓里那只能调冷热的淋浴一点都不一样。   他凑近了,仔细看了一会才研究明白要按哪个。   正准备按下,浴室门却忽然被敲响,吓得固慈一个激灵,下意识捂住该捂住的地方。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谚世:“吃炒菜吗?还是别的?”   “炒菜就行。”   “炒菜吃什么?”   “都行都行。”固慈急急忙忙扯一旁的浴巾,即便没人看着,他也已经面红耳赤。   谚世倚在门口,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唇角不由得高高扬起。   “都行?那我给你念菜名吧。”他慢悠悠道。   “不用。”固慈红着脸道,“你定吧,我不挑食。”   “那吃芹菜?”谚世道。   固慈:“......这个我不是很爱吃。”   “剁椒鱼头?”   固慈声音更小了:“这个也、也不吃。”   谚世就又连说了七八道菜,全是固慈不吃的。   到这时候固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谚世完全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这是故意逗他玩呢。   “谚世。”固慈苦着脸道,“你别逗我了可以吗?”   声音听着怪可怜的,谚世心一软,声音也温柔下来:“好,不逗你了。”   说罢,他真就走开了。   固慈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呼了口气。   他苦哈哈地重新开始洗漱,只是心想虽然他生前就是康安观那个呼风唤雨、一心向道的祖师爷,可或许因为他现在是个失去了记忆的小鬼,所以使得他和生前的自己并不完全一样。   要是他能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正直单纯,那现在面对谚世时也能做到心如止水。   但可惜的是,现在的他完全做不到那样冷静。   谚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一个行为,都能让他像只惊弓之鸟。   说是惊弓之鸟可能也不太准确,毕竟他并不像前两次见面时那样害怕和排斥谚世,反倒感觉有些亲近。   而且对于谚世的表白,他第一想法也并不是觉得难受,只是略感无措和尴尬而已。   固慈想了半晌,觉得自己现在这么尴尬,其实也可能是因为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表白,并不是因为谚世这个人和表白这个行为本身。   所以现在面对谚世也不再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假装无事发生。   固慈默默点了点头,决定之后就这么干。   只要谚世开始说暧昧的话,做暧昧的事,他就假装听不懂看不懂。   解决了相处难题后,固慈就觉得心头一轻,转念思考起正事来。   也不知道桑泉和郭队那边怎么样了。   温馨医院的事看似是结束了,蛊师和山漆也都已经死了。   但温馨医院这么多年带来的影响早就根深蒂固,谁也不知道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有多少人无辜,又有多少人明知故犯。   以及,那些位高权重的“患者”中,又会不会有神主的信徒?   其实真论起来,无论是温馨医院面对的客户群体,还是之前命鬼试图换命操控的荀耀和蓝邵元,都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势力。   如果固慈他们没能及时发现这些,那任由其发展下去,说不定整个社会顶尖的那一拨人都会成为妄神教的傀儡。   届时借着他们的影响力,妄神教说不定都会成为像是道家、佛家这样的正统教派。   而那些底层的百姓,例如买了尸油制品的那些人,还有车祸和纵火案里死去的那些无知的信徒和无辜民众,都只是妄神教迈入“神坛”的垫脚石罢了。   警局里,正在开总结会议的众人脸色都很沉重。   大屏幕上,各省市的局长和重要负责人都已经加入视频会议。   郭文赋作为整个巡回小组的领导,开口道:“温馨医院的领导和员工们我们都已经审问过,其中绝大多数都知道医院在进行这种倒卖_人体的勾当,而且证据确凿。所以这些后续都会转交给检察院。”   “还有两家殡仪馆,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无辜的,都需要重判。”   “其他和温馨医院有合作关系的单位,我们也已经一一查证了解过,所有人都统一口径,说并不知道人体_买卖的事。”   说到这,警员们都有些憋屈。   或许这些企业的员工们确实都不知道,甚至负责与温馨医院合作的经理之类的也不清楚,但那些企业负责人却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温馨医院没有给他们巨大的利益,他们又怎么会签署长久的合同,让自家员工选择去温馨医疗体检和治病?   而且这些企业和温馨医院合作时间都不短了,长的有十多年,短的也有三五年。   这期间企业中总是时不时有员工出意外,或者被查出来癌症之类的,死亡率很高,这么奇怪的事,说他们不知道谁信?   那些一个个老奸巨猾的企业家们,绝对会发现其中猫腻。   商人重利,温馨医院肯定会给这些企业更多的利益或者其他保障,否则这些企业家又怎么可能铤而走险,帮着温馨医院做这种违法犯罪的勾当?   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可即便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实,可警局偏偏就是找不到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们有罪。   实在太憋屈了。   郭文赋看出警员们的愤怒,沉声道:“凡是过处必留痕迹。我不信他们和温馨医院之间就只是口头约定,必然还有更高的利益捆绑和书面合同,所以咱们要继续查下去,争取早日将这些助纣为虐的害虫抓住!”   警员们无一不认同,一个个恨不得现在就继续去查。   “倒是鸿业集团总部那边主动派人来找了我们。”郭文赋道,“来的还是鸿业集团的总经理,也是他们的大少爷付思淼。他说分公司这边的事他们并不清楚,但会积极配合调查,该审审,该判判。”   “不愧是大集团,就是有格局。”一位警员道。   另一位警员摇头道:“就是他们集团最近也有点水逆,之前河清市那个炳烛大学,这位付大少爷也参与投资了,一开始还是个下金蛋的鸡,现在也一把火烧了,似乎连带着他这个大少爷也被集团董事会批评了一顿。”   “咳咳。”西桐市局长瞪了眼那两个说小话的警员,然后又对郭文赋点头示意。   郭文赋颔首,继续道:“除此之外,隐在这一切背后的山漆道长和蛊师蛮央,也已经在阴阳司和阴府的协力合作下铲除,算是为温馨医院和食人魔案画了个句号。”   众人都朝桑泉看去,桑泉冷静地看着手中的材料。   “但我们都清楚,这并不是真正的结束。”郭文赋继续道:“如今我们已经可以肯定,近几年发生的这些灵异案件,包括这两个月影响极为恶劣的几起案件,都与妄神教这个组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为之前的会议只针对渭省内部,其他省份的领导们都不清楚这回事,因而现在需要重新介绍一遍。   于是郭文赋看向都没资格坐上会议桌的实习生杭钧,道:“杭钧,你来说说这个妄神教。”   “是。”杭钧抱着电脑起身。   他丝毫不怯场道:“妄神教的基本信息已经同步到群里了。简单来说,妄神教就是一个试图制造社会混乱,并借此谋求财富和地位的一个邪_教组织。”   “之前河清两案发生的时候,网络上就有很多浑水摸鱼的妄神教教徒,他们不断传播‘乱世论’,并宣扬信封神主能获得永生,能在新世界成为人上人。”   “这次的食人魔案件中,他们的行动越发猖獗,我们也顺藤摸瓜,找到了很多网络上的团体组织,还找到了一些线下聚集的信众。”   杭钧又在群里发了几段视频,道:“这些是抓捕和审讯过程中的视频。”   众人纷纷点开。   这些是已经剪辑整合过的画面,因而大家就看到在抓捕过程中,很多教徒都反抗激烈。   其中一段视频是在苗省治下一个县里拍摄的。   因为是比较落后且古朴的地区,因而民众也更加淳朴,而当这样的一群人拥有信仰之后,那也将格外狂热。   警察们手持枪_械,大吼着“别动!”   领头的一位老者像是长老之类身份,他高高举起手里的拐杖,嘶声大喊道:“神主万岁!”   本来慌乱的教徒们闻言也都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个个神情癫狂。   “神主万岁!”   “神主万岁!”   “誓死效忠神主!做新世界的人上人!”   “誓死效忠神主!”   “做新世界的人上人!”   警员们将这些教徒按倒在地,可他们却仍梗着脖子,红着眼嘶声高呼,魔怔了一般。   在座众人看着这些视频,只觉得毛骨悚然。   而这只是其中一段视频,其他几乎每一批被抓到的教徒,都是类似的癫狂样子。   这些人被送进审讯室的时候,看着并不像在现场时那样激进疯魔,但也绝对不算正常。   他们有的痛哭流涕,有的煞有介事,还有的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但他们无一例外,都神神叨叨,反复强调着什么“乱世将起,神主降临”之类的话。   “这洗_脑的也太彻底了。”一位警员忍不住道,“传_销都没这么大威力吧?”   “会不会用了什么玄学手段啊,光靠着洗脑我感觉很难做到这个程度。”   众人全都看向桑泉,对方身为阴阳司的领导,说的话绝对权威。   桑泉沉声道:“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我们去看过那些教徒,确实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没有被玄学手段影响的痕迹。”   西桐市刑侦队长赖青忽然开口道:“其实也可以理解。”   众人都朝他看去。   赖青便分析道:“我看过这些信徒的资料,发现他们大多数都是老年人,以及县城往下,受教育程度低的中年人。这样的人很容易被灌输各种观念,也更容易被煽动。”   人类就是群体性的生物。   处于群体中时,大多数人都会出现羊群效应,也就是所谓的人云亦云。   而且只有拥有相同诉求的一群人,才会形成一个群体。   固慈此刻已经洗完澡,和谚世来到楼下餐厅里吃饭。   一桌菜肴琳琅满目,不过固慈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餐桌前的电视上。   电视刚才就连接了桑泉的手机视频,因而固慈和谚世虽然没出现在会议大屏上,但却能通过桑泉的手机,听到警员们的讨论声。   固慈蹙眉道:“所以,这些教徒们有什么共同诉求?”   “不是说要当人上人吗?”谚世随口道。   “真就因为这个吗?”固慈觉得不太对,“空口白话就能让人们这么着魔吗?”   虽然这么说有点武断,但大多数的人类确实利益至上。   就算信奉神明,也讲究一个需要谁就拜谁。   所以如果神主和妄神教,没有给教徒们提供切切实实的好处,那也很难笼络人心。   手机里传出赖青的声音,道:“我认为,这些教徒们普遍都缺少在社会上的认同感。”   众人都不由深思。   确实,这些老年人很有可能已经和社会脱节,又缺少子女陪伴。那些县城里的中年男女则被困在柴米油盐中,过着千篇一律无趣的生活,时而攀比,时而友好,但总归不会完全满足于现状。   他们缺少的,其实不是社会的认同,而是自己对自己的认同。   赖青:“因而在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说世界要变了,大家只要信封神主,那等到乱世来临,他们就会成为新世界的主宰,会把本来看不起他们,或者他们仰望不到的人们踩在脚下。”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这种观点,那这些缺少自己分辨能力的人们,自然而然就会被带偏。”   固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忍不住点了点头。   确实,人们被群体性心理影响的时候,很难保持清醒和理智。   就像他直播间里的观众一样,总是听风就是雨,缺少基本的判断能力。   不过人类嘛,就是这样的。   固慈自己也是,而且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批判的,所谓的劣根性,本就是人类无法缺少的特质。   正因如此,那些不随波逐流的人和闪耀的品质,才会更显的难能可贵。   “尝尝这个。”他给谚世夹了一筷子包菜。   两人并肩坐着,是因为谚世说他抬手会扯到伤口,因而基本都是固慈给他夹菜,他只需要吃自己碗里的就可以。   好在他也不挑,固慈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   “好吃吗?”固慈问。   谚世点头:“可以。”   固慈就笑了下:“我也觉得挺好吃的。”   说着,他自己也夹了一筷子。   手机里继续传出郭文赋的声音道:“赖队说的没错。只是这些教徒们估计不知道,他们信奉的神主,效忠的教派,其实也一直在争取和社会顶层的那些势力合作,借助他们的力量敛财和扩大势力。”   “是啊。”一位警官叹气道,“这些老百姓们就是太单纯了,根本不知道在妄神教看来,他们这些底层老百姓,就只是可以引起社会动乱的工具而已。”   事实如此,警员们也不是没和这些教徒们说过。   但这些人魔怔了,根本听不进去。   一些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还反过来劝他们也加入妄神教,搞得警员们都不知道怎么劝。   听警官们都说完了,桑泉便开口道:“那我再说说那几个罪魁祸首吧。”   之前几起灵异大案,其实大家也觉得和妄神教有关,但当时没有发现和神主有关的东西,所以也没办法妄下决断。   但从命鬼案开始,后面的山漆道长以及蛊师,都确定是神主的手下了。   “蛊师也确定是神主的人了吗?”有人惊讶道。   桑泉点头,示意自己手下把消息同步到群里。   这又是一条视频,是阴阳司审讯温馨医院院长马文新的视频。   视频里,马文新一开始还抵死不认,说这一切都是他堂弟,也就是副院长马荣晖做的,他自己只是个傀儡院长。   但阴阳司的审讯技术和谚世一脉相承,问不出来就直接上手段。   果然简单几下之后,马文新就痛哭流涕全都交代了。   微胖的中年男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我、我一开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马荣晖叫我过来当院长,他说自己盘下了温馨医院,还说给我医院百分之五的股份,要和我一起发财。”   “我一想那可是温馨医院,大医院啊,当然就来了。”   “后来他就总是安排我做一些事,比如邀请公立医院厉害的医生来我们医院,又或者和其他合作企业的老总们应酬,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我自然也不推辞。”   “直到后面有一次,我和鸿业集团建筑分公司的总经理一起喝酒。他喝多了,就说我们医院干了缺德事,发缺德财,我当时也喝高了,气不过就和他打了一架。”   但那可是鸿业集团,即便只是个分公司,那也是他们医院最大的合作伙伴。   于是第二天一早,马荣晖就拉着他去了那个经理的家,和对方赔礼道歉。   当时对方书房里就只有他们三个,说话也没有顾及,那位气急了的经理就指着马家兄弟俩的鼻子骂。   什么卖尸体,杀人,换内脏,对方都骂了个遍。   “当时马荣晖只一味地赔笑脸,我却被吓得六神无主。”   马文新后悔道:“其实当时我就该走的。可离开那经理的家后,马荣晖就拉着我去喝酒,说他这么多年有多不容易,又跟我坦白了一切,还保证万无一失。”   “之后,他还带我去见了医仙大人。”他眼底骤然迸发出奇异的光亮,隐隐有些痴迷,“她那么美,那么强大。”   “可她那样高洁的仙子,居然对我笑。还承诺等神主降临,她会带着我一起位列神班......”   “只要想到以后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即便只是当一个小弟,我也觉得值了。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审讯到了这里,阴阳司的员工正想催促他说点正事。   可马文新却忽然狠狠一颤,然后猛地吐出一口血,睁着眼就那么死了过去,连魂魄都没留下。   而他吐出的血液里,居然有一条长长的,已经死掉的蜈蚣!   固慈看到这里眉心一蹙:“审讯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我们找到她之前。”谚世淡淡道,“知道自己要死了,就提前杀人灭口。”   “所以,这只蜈蚣也是蛊虫吧?是她控制手下人的手段?”   “差不多。”   固慈蹙眉,想到马文新提起蛮央时候的神态和语气,直觉这应该是情蛊之类的东西。   “等等。”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抓住谚世的手道,“医仙,他是不是管蛊师叫医仙?!”   “嗯。”谚世看他激动的神情,也来了兴致,“你想到什么了?”   固慈确实很激动,他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之前的命鬼,自称是命仙。这个蛊师,又是医仙。”固慈目光灼灼,“他们都是仙,而神主,是神。”   神仙神仙。   在传说中“神”是先天孕育的神明,有正经的神职。   而“仙”则是后天修炼成的仙,大多数都没有司职,地位上远低于神。   “妄神教的目的并不在人间。”固慈紧紧攥着谚世的手腕,“或者说,是神主的目标不只是人间,他是想一统三界!”   谚世眸底划过一丝暗芒:“你的意思是,他试图将这些妖魔鬼怪培养成伪神,成立新的神庭?”   “没错!” 第64章   伪神。   固慈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而且这个神主不仅神秘, 本事也确实不小。   他手下的人,无论是命鬼还是蛊师, 又或者是被意外释放出来的山漆,都不是普通人,甚至单论实力的话,他们在整个玄学界都有一席之地。   而这几位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   像是之前就做过大案的剥皮鬼和食尸鬼,虽然没有证据,但也极可能是神主的手下。   毕竟筹谋多年,因而除此之外,不知道还有多少鬼怪能人蛰伏在暗处。   只要神主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忽然冒出头来作案,打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尽管警方和其他官方组织都在尽全力安抚民众,可如果这种案子依旧接二连三地发生, 那大家只会越来越恐慌,对官方机构的信任度也会一降再降。   显然,郭文赋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敌在暗,我们在明,所以才会一直这样被动。”他道, “因此, 我希望从现在开始,咱们的同志们能积极主动地去查找各种线索, 只要可能是和妄神教有关的消息,就绝对不要放过, 一查到底!”   之前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妄神教和神主,没有摸清规律。   但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只要顺着总结出来的教徒特点查下去,应该还会有线索, 只是工作量会很巨大。   “摸排查访,利用大数据,这都是我们的强项。所以我们要化被动为主动,尽量在惨剧发生之前,就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众人全都面色严肃的赞同点头。   桑泉也道:“阴阳司这些年一直都在追寻和解决灵异事件,从现在开始,我们也会加大追查的力度,尽全力与各位警员们合作。”   灵异事件的处理上,还是要阴阳司出面才能有更高的效率。   其他参会的各个组织和部门的负责人们,此刻也都接连表态,表示一切配合巡回小组的调动和指挥。   听着众人接二连三的保证,固慈蹙眉看向谚世道:“我想回一趟阴府。”   谚世猜到他要做什么,便道:“先吃饭,吃完我跟你一起去。”   固慈诧异道:“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谚世没直接回答,而是道:“找你们那个组长没用,我直接带你去找酆北阴。”   又来!   人家全称是酆都北阴大帝,谚世一口一个酆北阴,听着好不尊重啊。   不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谚世居然要带他直接去见酆都大帝?!   固慈眼睛都瞪圆了,指了指自己:“我?可以吗?”   “你。”谚世抬手在他眉心轻点了一下,“可以。”   固慈当即又兴奋又紧张,他放下筷子,拿过纸巾擦嘴,然后就局促地搓了搓手道:“那咱们现在走吗?我去换衣服。”   谚世眯了下眼:“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那位可是我的大老板,我当然激动了!”   固慈原本是个心思蛮细腻的小鬼,但此刻过于兴奋,根本没注意到谚世臭下来的脸色。   谚世撇了下嘴,淡声道:“我还没吃饱。”   固慈一愣,而后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没吃完,碗里还有小半碗饭呢。   浪费可耻,总是这样下辈子会吃不饱饭的。   “那咱们先吃完再说。”固慈忙拿起筷子,给谚世夹菜。   至于酆都大帝,反正都这么久没见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固慈想着,却又觉得自己的念头有点奇怪。   什么叫这么久没见?他压根就没见过酆都大帝吧?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想法而已,固慈并没有当回事,快速吃完了自己碗里最后几口饭,然后就专心给谚世夹菜。   谚世看着人高马大,饭吃的也确实不少。   固慈眼看着他把一大碗米饭吃完,又把桌上的四菜一汤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还真是不浪费,固慈很欣赏他这样,脸上也不自觉带出一点类似于骄傲、慈祥之类的神色。   一张年纪轻轻的小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实在很违和。   但或许是因为固慈本身气质温和,所以倒也诡异的和谐了起来。   只是谚世看着他这样,有一瞬无语。   他没忍住抬手在小阴差眉心弹了一下,见少年脸上的神情从慈祥变为懵懂和惊讶,这才满意起身道:“走吧,换身衣服。”   都这个时间了,他们本没想再出门,于是都穿着睡衣。   固慈看了看时间,马上就是晚上九点钟了。   郭文赋那边的会议也在十多分钟前就已经散了,各自去安排自己的工作,顺便吃晚饭吃宵夜。   人类们还在工作,阴府众鬼魂自然也还没到休息时间,所以固慈并不怕这个时间去了会打扰到酆都大帝。   于是,两人回到卧室。   固慈拉开衣柜,琳琅满目的昂贵衣料,各种风格应有尽有,都是谚世的尺寸,也是他平时的风格。   “你穿哪个啊?”他转头看向谚世。   谚世此刻就穿着一条睡裤,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因而固慈一转身,就差点直接撞在他结实饱满的胸肌上。   固慈刚刚就惊叹过好几回,但只是暗暗在心里,再没敢说出“你身材真好”之类的话。   此刻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胸肌和明显的锁骨,莫名脸热。   视线下移,轻飘飘扫过男人块垒分明的八块腹肌,以及缓缓没入裤腰下的人鱼线。   谚世抬手把住一侧柜门,结实的手臂肌肉微微鼓起。   固慈只觉眼前一暗,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奇异的香火味让他瞬间红了耳根,近乎慌乱地背过身不敢再看。   他微微低头,假装忙乱地在挂着的衣物上随便摩挲着:“你穿哪身?我给你拿。”   谚世垂眼,看到他白皙纤细的后颈,微微凸起的脊柱在纯白色的丝绸睡衣下蜿蜒。   粉润的耳垂上坠着一枚小灯笼,长长的红色流苏和莹白的肌肤形成奇异的美感,越发显得他脖颈脆弱诱人。   想舔。   下一刻,不愿压抑欲望的魔头低下头,舌尖在少年白皙微凉的后颈上轻轻舔了一下,那一片肌肤瞬间泛起淡淡的粉。   不知道是烫的,还是羞的。   固慈身形一颤,只觉得自己后颈处传来炙热的气息,紧接着就是同样滚烫的舌尖轻柔舔舐过的湿滑触感。   一瞬间,他觉得一阵酥麻感从后颈处蔓延至全身。   脑海中骤然闪过好几段零碎的画面。   那些画面不尽相同,有的是在古色古香的雕花床架内,有的是在毫无雕琢的山洞,有的是露天席地的花海,有的是冰天雪地的山崖顶端......   但相同的,是那些画面中交缠着的两道身影。   或许装扮和年岁都不相同,但脸和身体却都一样。   是谚世,和固慈自己。   所以,他们当时在做什么?怎么总抱在一起?   固慈猛然捂住心口,呼吸也急促了几分,顾不得再研究那些画面。   这一次他没感觉错,掌心下是微凉的胸膛,此刻胸膛内正传来很轻微的震动。   一下,又一下。   之后再次恢复死水般的沉寂,但固慈很清楚地知道,他的心脏刚才跳了两下!   一个已经死了的小鬼,一个在阴府工作了三个月的阴差,居然还有心跳?!   谚世看他捂住心口,蹙了下眉。   转念想到某种可能,他又眼眸一亮,当即抱住固慈的腰,轻轻让他转过来朝向自己。   固慈的神情是浓浓的困惑和不解。   四目相对,他忽然道:“谚世。”   “嗯。”   “我心脏跳了。”固慈抬手比出两根手指,“足足两下!”   谚世喉结一动,即便压制着,眼底还是带出了些扭曲的兴奋,但他的声音却比往常更温柔。   “没关系。”他低喃道。   “什么?”   “别怕。”谚世收紧手臂,将固慈更紧地带入怀抱,“一切都会好的。”   固慈莫名其妙。   他只是觉得这事有点怪,但也下意识地把这归为自己生前是道士的原因,可能和普通人死了不一样。   可现在谚世这个反应,他反倒不确定了。   心脏跳了两下是什么很严重的事吗?   严重到谚世以为他会害怕?   虽然谚世这样抱着他可能是为了安慰,但固慈却只觉得尴尬,脸又有些发烫。   “那个,我没事。”他用竖起来的两根手指推了推谚世的肩,“你要不先放开我?”   谚世脸埋在他颈间,灼热的呼吸烫的固慈脸更红了。   好在没等他再次催促,谚世就放开了他。   但谚世没后退,就用近到一低头就能吻住固慈的距离和姿势,缓缓掀起唇角,道:“想知道为什么会心跳吗?”   固慈愣了愣,反问道:“你知道?”   “嗯。”   “为什么?”固慈确实有点好奇。   莫非不是因为他生前有道行,而是有其他神秘的原因?   他摆出严肃的表情看着谚世,就见对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甚至还露出了森白整齐的牙齿。   等等,固慈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他就见谚世唇瓣动了动,好听的嗓音传入耳朵。   他说:“固慈,你对我心动了。”   固慈:“......”   谚世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神情复杂的模样,忽然就笑了。   他后退一步看着固慈道:“你看着给我穿吧。”   话题转变太突然,但固慈求之不得,急忙转身随手拿了一件衬衣和长裤递给他。   谚世接过,纯黑色的休闲长裤倒是没什么。   “这衬衣......”谚世举起手里的衣服,“你确定?”   固慈定睛看去,发现自己拿的是一件黑色衬衣,但衬衣上面居然盛开着一朵又一朵火红的玫瑰花,还带着细闪。   怎么说呢,虽然很浮夸,似乎还有点土,但莫名很适合谚世魔头的气质。   于是固慈果断点头:“确定。”   谚世:“行。”   他缓缓将一只手臂穿进袖子,而后就闷哼了一声。   固慈忙走过去,帮他把衣服穿好。   谚世随手系了两颗扣子,然后就不往上系了,定定地注视着固慈。   “系不动。”他道。   固慈蹙了下眉。   他怎么觉得谚世这伤时好时坏?   刚才抱他的时候力气不还很大么,可怕的很。   但与其浪费时间争执这个,倒不如直接给他系来的方便。   于是固慈快速给他系好扣子,手指麻利的不行。   系好后他看了眼。   嗯,果然衣靠人装,真好看。   不过他没欣赏多久,就又催促谚世穿裤子:“这个不用我帮忙吧?”   谚世:“......嗯。”   他慢吞吞换裤子,视线落在固慈身上道:“你不换?”   “我?”固慈低头看到自己的睡衣,顿时有些尴尬道,“你这有我能穿的吗?”   问完他就觉得白问,睡衣都准备了,其他的想必也有。   果然,在他打开另外几个柜子之后,就发现里面也有很多他能穿的号。   固慈拿出一件和实习无常制服一模一样的红袍,惊讶道:“这怎么和我制服一样?”   “就是给你的。”谚世道。   固慈摸着手里的料子,发现比阴司衙门发的制服质地更柔软,想必穿上更轻薄舒适。   于是他喜滋滋地就准备换上,而后他忽然想起一件,诧异地看向谚世道:“等会,我怎么能穿阳间的衣服了?”   之前谚世给他稍过一次衣服,吃饭的时候也点了香,方便他能吃到。   可今天统统没有!   谚世已经换好裤子,站起身随口道:“阴阳司在阴阳两界交汇处,这里的东西也是人与鬼魂通用的。”   不然员工里有人有鬼,一起生活太不方便。   固慈恍然,然后跑去卫生间快速换好制服出来。   还真别说,花了钱的就是比公司发的要好。   “走吧。”   “嗯。”谚世朝他伸出手。   固慈下意识就要握住,然后蹙眉道:“你现在还能用魔气吗?”   刚才回阴阳司的时候需要速度快一些,好给谚世看伤,所以他撕裂空间的时候固慈并没有阻止,但现在也不是很着急,固慈带着谚世飘去城隍庙,慢慢走去阴司也是可以的。   虽然听着麻烦了些,但固慈全力飘的时候速度还是很快的,总比谚世不断浪费魔气来的好。   谚世抬眉道:“谁跟你说我用的是魔气了?”   “啊?”固慈早就确认了谚世就是魔,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他用的是魔气,莫非不是?   “你知道我是魔。”谚世似乎有些好奇道,“不怕我?”   固慈摇摇头。   魔族名声不好,早在上万年前魔族横行的时候就把其他种族得罪透了。   但谚世能从那个时候活到现在,还成为阴阳两界重要的沟通纽带,想必不会是邪魔。   而且不说生前的一切,就单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固慈也知道谚世是个好魔。   谚世“哦”了一声,然后猝不及防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带着镇魔符?”   固慈愣住。   之后想了之前作家给他准备的符纸。   所以那时候谚世其实感受到了,但那么一个小小符纸,对谚世自然没有震慑作用。   固慈都快忘了这事,闻言解释道:“那是我同事给我的转职礼物,不是用来对付你的。”   “哪个同事?还送什么了?”   固慈警觉道:“你干什么?”   谚世撇过脸:“没什么。”   固慈不想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道:“好了,咱们快走吧,再晚点说不定老板真睡了。”   老板指的自然是酆都大帝。   谚世又朝他伸出手。   固慈蹙眉道:“你可以吗?”   “可以。”谚世直接捉住他的手,随意地在空中开了道裂缝后带他走了进去。   阴府。   巨大的宫殿伫立在罗酆山上,依着地势而建,像是山上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般。   这是酆都大帝的办公场所,也是他的住所。   平日里这里根本没有人来,而且也并没有能来到这里的山路,只能飘上来。   可飘上来又会被阵法隔档,别说是普通小阴差,就是五方鬼帝和众位鬼王们都进不来。   除非是有酆都大帝传召,给了通行令,才可以来到这里。   从这点也能看出,曾经谚世能直接闯进宫殿,还砸了宫殿是多可怕的实力。   简直比鬼帝鬼王都厉害许多。   而这次,谚世又一次直接出现在了结界内,甚至直接进了内殿,还是带着固慈一起。   内殿宽而大,高度更是足有十几丈,仰头几乎望不到房顶。   而殿内装潢更是简单粗暴,除了几根粗壮的顶梁柱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散发着一股阴森肃杀的气势。   固慈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拜见自己老板,在发觉自己直接进了大殿后,他先是震撼于这大殿的空阔和阴森,而后就是惊悚。   他忙拉住谚世的手,急切地小声道:“不是,你怎么直接把我带进来了?都不用请示一下吗?”   谚世却示意他往前方看。   固慈意识到什么,急忙朝那处看去。   只见刚才还空阔的大厅内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纯黑色龙椅,一道模糊的人影坐在上面。   对方穿着黑金两色的长袍,头戴十二冕旒,面容隐在雾色之后,光是坐着都足有七八米高。   固慈忙朝对方行了个略有些古老的书生礼:“阴差固慈,拜见陛下。”   酆都大帝就是阴间的帝王,大家都会尊一声陛下。   固慈见身侧的谚世什么反应都没有,侧头冲他使眼色,谚世却直接握着他的手臂,让他直起腰来。   固慈有些慌,忙看向前方。   只见那虚幻的人影微微向前倾身,头顶的冕旒晃了晃。   出乎意料的,对方开口,声音很温和道:“你们来了。”   固慈甚至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笑意,没有一丝恶意和恼怒。   莫非酆都大帝知道他们要来?   固慈下意识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见谚世不回答,忙道:“陛下好,我们是有事想和您上报。”   “我知道。”酆都大帝温和道,“我现在还在闭关,阴府的事还是交由你们二人定夺就好。”   固慈愣住。   什么叫交给他们俩定夺?   谚世就算了,他一个小小阴差怎么配?   “小慈。”酆都大帝又一次开口。   固慈应了一声,而后心中更是震惊。   怎么回事,酆都大帝怎么叫他叫的这么亲?   只见上首巨大的身影缓缓抬手,而后一个黑色的四四方方的东西便朝固慈的方向飘过来,直到他面前停下。   固慈这才看清这是一个乌木盒子,看着和他脑袋差不多大。   “使用权在你。”酆都大帝开口道,“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话音未落,那虚幻的巨大身影就连带着座椅一起消失在了大殿中。   固慈接住面前的乌木盒子,下意识朝谚世看去。   谚世神色平静,似乎对刚才的事毫不意外。   对上固慈的视线,他才道:“先回家。”   “嗯。”固慈一时间太多想不通的东西,只好先跟着谚世回家。   这一来一回,固慈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小心地把乌木盒子放到茶几上,然后坐到沙发上。   谚世坐到他身边,也看着那个盒子。   “我本来是想请示一下,问问酆都大帝能不能派阴差帮忙查妄神教的消息。”固慈呐呐道。   无常们本就是要行走在人间的,也很容易察觉到灵异事件。   所以如果无常们也加入到案件中来,那警局和阴阳司的压力都会小一些。   只是他都没机会开口,就被酆都大帝接二连三的操作给弄蒙了。   谚世在听到郭文赋和桑泉说要全力追查的时候,就猜到固慈肯定也要想办法管这事。   所以他才会带着固慈去找酆都大帝,也是为了看看时机到了没有。   在看到酆都大帝显身的时候,谚世就知道差不多了,他筹谋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一点一点获取“收益”了。   “打开看看?”谚世提议道。   固慈点点头。   既然酆都大帝都说这东西的使用权在他,那他本来就该看一看。   他伸手,轻轻打开盒盖。   瞬间,一股强悍悠远的气息扑面而来。   固慈心头一凛,定睛看去,随后瞳孔骤缩。   盒子里的东西通体由黑玉雕刻而成,是一条栩栩如生盘起来的龙。   而龙的下方紧邻着的玉石则四四方方,固慈只一眼就猜到了这是什么。   酆都大帝印!   又称阴府帝王玉玺。   固慈小心翼翼拿起来,看到玉石下方镌刻着【受命于阴,永寿恒昌】八个字,又有【酆都大帝炎帝大庭氏】的字样。   居然真的是玉玺!   酆都大帝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啊?!   固慈觉得这个世界都有些玄幻。   谚世注意着他的神情,适时道:“他既然给你用,那就是相信你,不用有负担。”   固慈愣愣转头看他,怂道:“可我不敢用啊。”   他就是一个小小阴差,顶多生前做过一些好事,可能有点功德在身,但也不至于被老板信任到这种程度吧。   谚世继续道:“他应该一直在考察你,见你表现不错,就放心把这个给你了。”   “考察?”固慈被吓呆的脑子终于重新转动起来。   是了。   肯定是考察。   说不定从上面派他直播开始,就已经是在考察了,不然怎么阴府那么多阴差,这活偏偏就落在了他身上呢?   还有后面那接二连三的事,他虽然都是被动参与,但确实总被领导们夸表现好。   以及他在阴间那些特权,还有城隍庙给他的便利,他早就怀疑不是八爷的手笔,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酆都大帝给他开的后门!   对啊。   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难怪我这么顺,还有这么多特权。”固慈小心地把玉玺放回盒子里,“老板肯定是看我工作认真,又是阴府唯一一个全程参与神主案件的阴差,所以他才给我这么重要的任务。”   他说服自己,顺手掐了个诀,那盒大玉玺便一点点变小,最后变成普通的印章大小。   固慈将它收进贴身的口袋里,又在上面下了个禁制,这才安心。   里衣总在换,但贴身的口袋是一直在的。   只是口袋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不说刚放进去的玉玺,之前谚世给的卡也在里面。   他这一串动作习惯又熟稔,自己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就连能将酆都大帝的玉玺变成便携式这种事,他都自然而然。   谚世只是看着,并没有开口提醒。   见他把玉玺收好,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是想先和七爷八爷说一声,然后再派无常们干活。”固慈虽然有了直接发布命令的权利,但心里没底气,自然还是要和自己的领导们通个气的。   “我有八爷的号,我直接给他发消息看看。”固慈说着就拿出手机,给八爷发了消息过去,说了阳间发生的案子,然后又提议想请无常们帮忙留意。   编辑好短信发出去后,固慈就听到谚世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狐疑地看向谚世。   谚世淡定拿过手机,看了眼后就在上面随意按了几下。   然后他就放下手机道:“是桑泉,问我能调动多少人。”   固慈恍然点头:“那你说多少?”   “全部。”谚世淡淡道。   话落,固慈的手机响了,他忙点开,就看到八爷回道:【收到。我马上去发布命令。】   紧接着,固慈就听到小组群里的消息接二连三弹出来。   先是焱无常转发了最新通知,是无常殿发的消息,让所有无常在工作途中,遇到奇怪的鬼怪或者灵异事件,都要积极跟踪调查,有疑点也要立刻上报给组长。   各位组长先负责处理,如果拿不准再继续上交。   最后这些消息都会汇总到七爷八爷手里,两位爷再筛选一遍,最后把总结结果交给固慈。   而为了让大家积极工作,通知里还说这个工作内容会加入到绩效考核里,总归就是多劳多得。   立了大功的还会有奖金,财迷无常们顿时一点怨言都没了,本来还打算休息或者玩耍翘班的无常们,也都行动起来,一时间两界通道处都快忙不过来了。   固慈在通知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后都傻眼了。   而其他无常们都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就说为什么到处都给这位叫固慈的实习无常开后门,果然人家是有特殊身份的,这不,连七爷八爷都要给他汇报工作!   焱无常小组的众人则是又骄傲激动,又有点懵逼。   不明白自己组里的小可爱怎么就成了大家嘴里的大佬。   固慈忙解释道:【因为我比较了解妄神教的事,所以才说最后把资料给我,是想让我和阳间的警察们沟通呢。】   众人恍然。   周工激动道:【这事咱们自己内部知道就好了,往外就说小慈确实厉害,这样太有面儿了哈哈哈哈!】   将军:【收到。】   连最一本正经的将军都收到了,其他人更是没有意见。   固慈有些哭笑不得。   但能让大家没有怨言地动起来还真不错。   也不知道绩效奖金之类的都是从哪里出钱,应该不是七爷八爷出吧?   如果是的话,那固慈还挺不好意思的。   他想到自己的小金库,觉得到时候可以孝敬给两位爷,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无常殿内,本来悠闲下棋的黑白无常此刻接二连三地接到其他部门的电话。   首当其冲的就是牛头马面,问他们怎么出入的无常变得那么多,他们手下都快忙不过来了。   七爷懒得说,把手机递给一旁的八爷。   “是那位的意思,咱们照做就是了。”八爷笑眯眯道,“对,谚司长也是听那位的。”   那边的牛头感慨道:“看来那位是真的要回来了,还真是怪想的。”   “可不是嘛,总算是熬过来了。”   寒暄一阵后挂断电话,七爷瞥了眼自己的好兄弟,道:“你还真敢让谚司长用你的身份,不怕他用你的名义勾搭那位?”   八爷依旧笑眯眯道:“以谚司长的醋劲,怎么可能顶着别人的名头招惹那位?”   七爷:“......倒也是。”他想到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行了,咱们也动起来吧。”八爷站起身道。   七爷也跟着起身,道:“咱哥俩也好久没一起行动了,先勾几个魂玩玩。”   “得嘞。”   两道身影转瞬便消失在大殿中,收敛气息,加入密密麻麻的无常出城队伍中。   ==阴阳司==   谚世是病号,到了十点多就趴床上准备睡了。   固慈没有睡意,翻着之前的案件卷宗,时不时再看看无常书上更新的鬼魂。   他发现从刚才开始,无常书更新的频率就快了很多,估计是无常们都不再消极怠工,而是忙起来了。   那就是好事。   固慈也想接任务出去勾魂,但谚世需要照顾,所以他还是等天亮再出去工作吧,顺便也可以继续直播。   思绪百转,固慈以为自己睡不着。   但这整个卧室内都是和谚世身上一样的香火味,让他很安心,身下的沙发也柔软舒适,比他宿舍里的床也不差什么。   因而不知不觉间,他就抱着无常书睡了过去。   不多久,本来在床上好像睡熟了的谚世就起身。   他走到沙发旁半蹲下来。   借着柔和的月色,他注视了固慈许久。   之后他缓缓凑过去,在固慈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近乎无声地说:“快醒来吧......”   “我很想你——”   身后出现一道裂缝,他站起身,裂缝便将他吞噬。   纯白色的空间内,布满伤痕的心脏周围是黑色雾气,正源源不断地用自身的力量温养着它。   心脏在这种温养下缓慢愈合,但那些伤狠却永远不可能彻底恢复如初,甚至那一条条接缝中,还隐隐散发着诡异不详的气息。   不属于那颗心脏,也不属于黑雾,却实实在在,无法消除。   那是罪孽,滔天的罪孽!   谚世手腕上的小蛇缓缓游动到他掌心,他抬手,小蛇便张开嘴,吐出一块碎肉。   碎肉缓缓拼凑到心脏上。   那心脏当即开始剧烈颤抖,裂缝中不祥的气息在瞬间暴涨,接口处甚至隐隐有血色渗出。   谚世周身顿时浮现出更多的黑雾,全部朝心脏涌去,包裹住它,源源不断的力量被送进心脏深处。   许久,那不详的气息才被压制下去。   谚世喉结滚动,咽下嘴里的腥甜。   沙发上,正在熟睡的固慈忽然攥住自己的心口。   尖笑、嘶吼、惊叫、哭嚎......无数道声音在耳边回响,极深极重的恶意在脑海深处膨胀。   固慈面色苍白,眉头紧锁,浑身都在不正常地痉挛。   他本能地想要咬住唇,可却有其他东西放到嘴边,他毫不犹豫地咬上去。   血腥味在唇间弥漫,固慈猛然睁开眼。   幽深的瞳孔中布满血色的雾气,而后金色的暗芒从中蔓延开,强硬地将那血色压制下去。   谚世的手臂几乎被固慈咬下一块肉来,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等到固慈重新闭上眼,沉睡过去,他才缓缓抽回手。   手臂上的伤缓慢地愈合着,比起先前的速度慢了许多。   但谚世没在意,只一双眼沉沉看着固慈,指尖轻轻拨开他汗湿的发丝。   两块。   只剩最后两块了。   谚世缓缓将头靠在固慈颈间,闭上眼。 第65章   固慈没想到自己这一觉会睡得这么沉。   不过他仍然在九点之前就起床洗漱好, 准点吃上了早饭。   他看向身侧懒洋洋的谚世,担忧道:“你昨天是不是没睡好?”   谚世的脸色没多差, 依旧帅气,但固慈总觉得他似乎有些疲惫。   “挺好的。”说着,谚世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固慈抿唇,轻声道:“你等会要不再去睡一会吧。”   谚世不知道想到什么,也不勉强了,道:“好。”   “那我等会就先出去工作,中午回来找你吃饭,可以吗?”固慈问道。   但其实他一忙起来,就总想不起来吃东西。   不过不止他是这样,谚世和郭文赋他们也都一样。   尤其是警员们,虽然固慈之前已经给他们施过法, 增强了他们的体质。使得他们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思维敏捷度,都远高于普通人类。   但再怎么样,符纸和咒语的效果总归只是个辅助手段,他们本质上都是人类。   所以还是要经常换班休息, 不然都像阴阳司员工那样忙的像陀螺一样, 也是真的受不住。   想到这里,固慈就觉得自己该回趟阴府, 用警员们的信息册再念一回咒,可以让大家松快一点。   谚世见他好似又在想别的, 便叉了块芒果,碰了碰他的唇。   固慈回过神,下意识把芒果吃掉。   谚世就笑,说:“又想什么呢?”   “想着等会回趟阴府。”固慈嚼嚼嚼, “我吃的差不多了,你还要吃什么,我给你夹。”   “我也吃差不多了。”   固慈看了眼几乎都没怎么动过的几样早餐和粥水,迟疑道:“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不然以谚世的胃口,这些东西肯定都能吃光。   谚世点了下头:“我晚点再吃。”   他站起身道:“想去哪,我直接送你过去。”   “不用,我自己走。”固慈已经穿好了制服,当即准备离开。   他刚才已经问过谚世了,阴阳司内部有传送阵,甚至谚世的院子里就有一个,直接驱动就可以去任何有连接阵法的地方。   而其他连接阵法,大多都在各个省市区的警局和城隍庙附近。   也算的上方便。   谚世也不多纠缠,而是朝屋外走去。   固慈以为他是要送自己离开,便也快速跟上。   至于饭菜,反正也放不坏,等中午他们继续吃就好了。   只是来到院子里之后,谚世却叫住他,而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蛋黄色的小挎包,递给他。   固慈接过来。   这就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包,只有手掌大,打眼看着像是布,但触感又有些像是丝绸之类。   “给我的?”   谚世颔首:“打开看看。”   就这么一个小包,而且看着也瘪瘪的,顶多能装下一个无常书。   但固慈没有驳了人家的好意,听话地打开拉链,而后他就被里面金灿灿的光晃了下眼。   等等,这是乾坤袋?!   固慈只在传说中听过这种东西,据说是由上古妖兽饕餮的毛发编织而成,看着小,但却可以装得下很多东西。   虽说只是听闻,但固慈打眼一看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把手探进包里,神识便好像与其相连,能感知到里面足有近千立方的空间,以及一排排的箱子和博古架。   无论是箱子里,还是博古架上,都摆着许许多多的金银财宝,琳琅满目。   固慈收回手,怔然看向谚世。   “这......”他一时语塞,之前谚世给他那张卡片时,他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了,现在这么多东西,即便他收下了,也不敢随身带着,万一小包丢了或者被抢了就糟糕了。   谚世却打断他想要拒绝的话,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固慈一愣,而后忽然想起自己生前似乎确实总背着这样一个小包。   所以他本来这么富裕的吗?   想到自己这三个月过的紧巴巴的日子,他忍不住问谚世道:“你之前怎么不给我?”   谚世抬眉:“你朋友不是给你了吗?”   他语气有些古怪:“好像还是个蓝色的?你还很喜欢。”   固慈眼皮跳了跳。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二次和谚世见面,就是在警局里,准备去看荀耀的尸体。   而当天他就背了荀耀送他的零食小包,当时谚世的态度就怪怪的,跟闹脾气一样。   现在想来,那......确实就是在闹脾气。   只是当时的固慈什么都不知道,谚世相当于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你在吃醋吗?”固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谚世惊奇地打量他,道:“你看出来了?”   固慈无言片刻,干笑道:“那什么,我还是先走了。”   说罢他就背上小包,转头就跑去阵法上,转身朝谚世挥了挥手。   谚世唇角上扬,点了下头。   固慈选择了熟悉的河清市城隍庙,在启动阵法之前,他看着谚世忽然开口道:“我跟他们都只是朋友。”   谚世一怔。   固慈匆匆道:“你别多想。”   下一刻,阵法启动,固慈消失在小院中。   谚世怔然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没忍住笑。   他长叹口气,然后也没回屋,而是抬手撕开一道空间裂缝走进去。   一望无际的黑沉空间,淡淡的血腥气和魔气弥漫着。   这里关押着许许多多的冤魂,曾经的命鬼也是在此处殒命。   这里是蜉蝣山监狱,亦是最适合谚世修行的所在。   他行走在其中,而后随意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周身气息在瞬间凝实。   固慈从城隍庙的阵法中走出来,去往两界通道处。   因为都是老熟人了,所以两位守门的阴差都起身,笑眯眯和他问好。   这两人之前还对固慈点头哈腰,生怕惹恼了他。   但见固慈脾气好,而且没有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们,所以他们虽然还是敬畏有加,但也没了最初的惶恐,有时候不忙还能和固慈聊几句。   但现在来来往往的无常们太多了,他们没办法和固慈闲话。   固慈也不给他们添乱,走快速通道入了门去。   而其他无常们也一点怨言都没有。   那可是固慈,早在昨晚无常殿的通知出来之后,固慈的照片就已经几乎鬼手一份,无常们丝毫不觉得被他插队有什么奇怪的。   毕竟这位可是能让无常殿两位老大汇报工作的人物,身份成谜,但地位绝对不低。   当然也因为如此,所以连之前那种好奇打量的目光都没有了,无常们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惹到固慈。   固慈察觉到了,但这也让他舒服了很多,总比走到哪都被盯着要好。   他一路回到自己家,开门后就闻到了一股饭香。   想来是刘苍术和李小河在吃饭,而开门声也惊动了屋里的三个鬼魂,纷纷从餐厅出来看。   “慈哥。”荀耀活力满满地打招呼,“你回来啦。”   固慈没想到他还在,惊讶道:“你怎么也在?”   “你不是说让我照顾他们俩嘛。”荀耀理所当然道。   他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还死脑筋,实在的很。   固慈有些懊恼,他早该想到会这样的,昨晚就该给荀耀发个消息。   他边走进屋内,边问道:“那你们昨天是怎么住的?”   他卧室有禁制,只有得到他的应允才能进去,那这三人就只能住客厅。   可客厅就这么大点地方,只有沙发能睡人,也不知道怎么挤得下三个人。   “我领他们去我家住了。”荀耀道。   他不知道固慈的卧室有禁制,所以其实也留了点小心思。   他怕刘苍术和李小河会有意无意地动固慈家里不该碰的东西,索性直接把他们带去了自己家,而且这样他们一大一小也能住的舒服点。   荀耀:“我家本来就空着两间卧室,给他们住正好。而且我和刘医生挺说得来,小河也可乖了,以后让他们一直跟我当室友也可以哈哈。”   刘苍术和李小河也站在一旁。   闻言刘苍术忙摆手道:“不不不,还是太麻烦了。等我家里的供奉来了我就带着小河搬回家去住,不然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麻烦啥,本来我家里空着也是空着。”荀耀不在意道。   刘医生的性格多少有些木讷和老实,总是愿意为他人着想,所以对荀耀这样大大咧咧的年轻人,他是又喜欢又有点害怕。   就是那种社恐面对社牛时候的害怕。   但本质上,他和荀耀在灵魂深处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比如都愿意为别人付出,比如都有颗赤子之心,并因自己的善心而死。   只是荀耀好心没好报,刘苍术的好心却被李小河一家永远铭记。   固慈看出刘苍术的无措,拉了下荀耀的胳膊,解围道:“以后你们家里人都是要来的,总住在一起也不方便。”   荀耀被他拦了下,瞬间明白了什么。   虽然他不介意,而且爸妈来了他也有别的房子给他们住,但人家刘医生不一定愿意和他搅和的在一起。   而且他单方面觉得和人家合得来,对方也未必把他一个刚认识半天的人当朋友。   从赵莫潜的事情之后,虽然荀耀还是改不了自己爱管闲事的性子,也依旧喜欢到处交朋友,但他也会及时反思一下了。   还是不要自以为对别人好,总归尊重他人的选择才更好。   于是他也没再劝,只乐呵呵地对刘苍术道:“那刘医生咱们以后也多走动,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也别跟我客气。”   刘苍术松了口气,真心感激他的热情,忙道:“那太谢谢了。等之后我搬进新家请你们吃乔迁宴,如果你们有空就都来。”   “没问题。”荀耀呲个大牙傻乐。   刘苍术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固慈,温声道:“大人,我和小河的事给你添麻烦了,一切还顺利吧?”   昨天固慈为了他和小河的事一晚上都没回来,想必是很累。   “我做了点饼和粥,你看你吃点什么,如果没有你喜欢的我可以现在就做。”他显得很拘谨客气,一看就是社恐人在费力社交。   固慈笑道:“没事,我在我朋友那吃过了,你们吃你们的。”   “朋友?”荀耀好奇道,“是那位谚司长吗?”   固慈莫名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荀耀走到餐厅坐下来。   因为餐厅和客厅离得很近,所以他也不怕固慈听不见,随手拿了个包子就边吃边道:“现在大家都传你和谚司长关系好,而且你最近不也总和他待在一起嘛,我就随便猜了一下。”   “都传?”固慈一惊,本来打算去卧室的脚步顿住,“都谁知道我和谚世的事?”   他神情有些古怪,问的也略显急促。   荀耀却心大的没发现他的过分紧张,继续道:“就作家他们呐,还有我在酒吧认识的几个阴差,都这么说。”   随着固慈的名气越来越大,他身边的鬼,包括作家和焱无常等同事,还有荀耀和温云歌等鬼魂,都成了阴差们的关注对象。   因而荀耀也被好几个阴差搭讪过,酒过三巡便都有了可以聊聊天的交情。   那些阴差都好奇固慈的身份,知道他和阴阳司走得近,便打听他是不是谚世的什么人。   如果固慈真的是阴阳司司长给开的后门,那他们就没什么可说的,这人脉真就绝了。   甚至比固慈本人就是哪位鬼帝鬼王都更劲爆。   固慈听到荀耀的话,心里的紧张消散了大半。   原来只是觉得他和谚世关系好,并不是说他俩暧昧。   那就没事了。   固慈重新放松下来,招呼刘苍术和李小河道:“你们也先吃,我等会跟你们说温馨医院的事。”   两人一听,就知道这事估计已经有结果了,当即就激动起来,更没心情吃饭了。   固慈回到卧室,从抽屉里拿出记录警员照片的本子。   厚厚一个,里面都是两寸证件照,是郭文赋让人加班加点整理出来的,都是一线警员们。   至于后勤和办公室警员们的数量就太庞大了,还需要继续整理,固慈还没有收到。   固慈抬手,指尖凝出金光,在封皮上画了一道符。   金色的符文没入本子中,他又立刻掐诀,默念咒语。   整个相册都在瞬间亮起刺目的金光。   而阳间正在执勤的一线警员们,忽然就感觉到体内有股温热的力量,缓缓传遍四肢百骸。   一瞬间,疲惫、困倦,甚至心理上的倦怠,全都消散一空。   他们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和精力,眼睛都亮起来。   这感觉他们清楚,前几天就有过一次,郭队说是“外挂”,对身体无害。   他们也亲身体验过,确实很好用!   众人顿时工作起来更加卖力,就连到处追查的脚步都快了,不多久,就接连有三四个妄神教窝点被发现。   当然阴阳司和无常们的动作也不慢。   他们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人间各种鬼怪真的比以往多了许多。   并且这些鬼怪中,除了多见的厕鬼、水鬼、孤魂野鬼等之外,还有许多难见的鬼怪,比如饿死鬼。   古时候饿死鬼是最常见的一种鬼,但到了现代社会,这类鬼几乎已经销声匿迹。   然而现在单是七爷八爷自己亲手抓的,就已经有三只饿死鬼了。   而且这三只鬼看样子都是死了很久,不知道一直藏在哪里,躲了这么久,忽然出现也很是古怪。   只是他们审问的时候,这几只鬼却一问三不知,一副痴呆样。   无法,两人只好直接将他们扔去判官殿。   可判官殿那边却很快给了回复,说《生死簿》上没有这几只鬼的信息。   准确地说,他们是《生人录》上没有记载的人。   因而即便他们死了,《死籍》上也不会收录。   《生死簿》的来历谁都不知道,只传言其诞生于上古时期,巫妖大战之后。   据说那时候的酆都大帝还没有开辟地府,还只是一位由罗酆山孕育而出的罗酆山鬼王。   是后来酆都大帝将《生死簿》带回罗酆山,才开创了地府,又由后土娘娘开辟六道轮回。   之后慢慢发展下去,不断吸纳人才,直到如今,才有了运转良好的地府和两界秩序。   因而,《生死簿》中本该记录着从地府开辟之初,到如今所有的人鬼信息。   但现在判官们却说什么?   没有信息?   而且判官们传回来的消息中,不仅是这几只饿死鬼,还有其他无常们抓回来的十多只鬼魂,都没有记载。   黑白无常相视一眼,面色都沉重起来。   八爷日常笑眯眯的脸上也没了笑意,沉声道:“没有信息的话,那只能是被刻意毁掉了。”   “毁掉......”七爷蹙眉道,“那只能是那个时候了。”   固慈收起警员们的相册,刚走出卧室就忽然收到陌生号码的消息,对方言简意赅,说自己是白无常谢必安,也就是七爷。   他将今日收集到的特殊鬼怪信息同步了过来,还特意说了《生死簿》没有记载那十多只鬼魂。   固慈坐到沙发上,眉心紧蹙。   他给对方回了个“收到”,然后就仔细查看那些鬼怪信息。   “怎么会没有记载?”他想不通。   “什么记载?”荀耀听到,好奇发问。   这毕竟还不是公开信息,所以固慈并没有解释,收起手机道:“案子的事。”   “嗷。”荀耀点点头,没多问。   刘苍术和李小河心里装着事,都没心情吃下去了,见固慈出来就已经放下碗筷。   固慈见他们一大一小,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沉重的心情都好了些。   但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和他们说的话,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吃好了吗?”他问。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   固慈看向李小河。   小孩才九岁,又一直在爷爷身边生活,没接触过世间险恶。   固慈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要不要给他听。   小孩见固慈犹豫,急忙打了几个手势,又焦急地看向荀耀。   荀耀便解释道:“慈哥,小河说他什么都不怕,想听。”   固慈有点心疼小孩,但既然他自己做了决定,那固慈也会尊重他。   不过——   他看向荀耀,有些诧异道:“你懂他在说什么?”   荀耀点头,有些怀念道:“付哥之前有个妹妹,付檀。比我们小六岁。”   “小姑娘是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六岁生日刚过就去世了。她是聋哑人,我和付哥小时候为了陪她玩,就都会手语了。”   固慈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但小姑娘如果六岁就死了,那现在肯定已经去投胎了。   因为在阴间,小孩子的阴寿都是很短的,最多不过十年,比成年人更快能排上投胎的号。   如今距离小孩死早就过了十年,没必要再去找人。   “我其实去办事大厅问过。”荀耀笑道,“但他们说没查到檀檀的信息,肯定是已经投胎了。”   固慈点点头,安慰道:“你别难过,你也早晚要去投胎的。”   “......”荀耀哭笑不得,“慈哥,你果然比我还不会说话。”   固慈有些尴尬,不欲与他多说,便看向刘苍术两人,正色道:“那我就直说了。温馨医院的案子已经结了,大致和你想的差不多......”   他将整个案子都说了一遍。   别说是当事人,就是荀耀这个旁观者,听完都气的拍桌:“什么玩意啊这些人,他们也配做人?为了自己的私欲真是毫无底线!垃圾!”   他翻来覆去也骂不出多难听的话。   李小河在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之后,眼泪扑簌簌落下。   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小孩,接受能力自然比不上大人。   刘苍术也恨得牙痒痒,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样的地方工作了那么久,说不定也在无形中做过帮凶。   他把小河抱到怀里,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哑声道:“哭吧孩子。”   小孩子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服,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   固慈虽然没机会问蛊师为什么要拔掉李小河的舌头,但他能猜到原因,左不过是怕小孩到了阴间告状,引起判官们的警觉。   也可能是他们本来打算直接给小河灭口,将他的魂魄和尸体同李树一样处理掉。   但被刘苍术横插一脚,不仅留下了他的骨灰,还用功德挡下了那些人对李小河的暗算,使得小河没有直接魂飞魄散,而只是被匆匆拔去了舌头。   固慈也很心疼这个孩子,但比起他的安慰,刘苍术的陪伴或许更能让他有安全感。   于是,他没有多打扰。   他拜托荀耀继续帮忙照顾两人,然后就又出了门去。   到了楼下,他就站定脚步仰头看去。   天空上,猩红的弯月亘古不变,静静凝视着鬼魂们的新生和消亡。   固慈想到了一则关于《生死簿》的传说。   据说《生人录》和《死籍》相伴而生,但在五千多年前,《生人录》曾被某个邪魔撕去一部分,那部分还直接被扔进了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是天地秩序,即便是酆都大帝也难以抗衡。   所以当时酆都大帝用了大半力量,也只抢救出一部分残页,剩下的则彻底消失。   因此,当时那一批不少人类信息都残缺了。   而这部分信息残缺的人类死了之后,也不会出现在《死籍》上,也就入不了地府,进不了轮回。   大家都担心这些死了的人化为鬼,会报复社会,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大家就只把这事当故事听。   可从刚才七爷刚提供的消息上看,这部分鬼魂开始出来作祟了。   而且昨晚见到的酆都大帝也说自己在闭关,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折损的力量还没恢复,所以这个传说八成就是真的。   固慈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或许当时偷盗《生死簿》的,很有可能就是神主手下的邪魔。   但对方能在酆都大帝眼皮子下偷走《生死簿》,实力绝对不弱,甚至可能与酆都大帝不相上下,并且对方还对阴间事务格外了解,级别很高,所以才有机会找到《生死簿》本体。   所以,当时偷走《生死簿》的,可能就是神主本人!   而神主本人,曾经很可能也是阴司衙门的一位高级领导。   可若是如此,那对方为什么没有直接偷走整本《生死簿》?   如果把整本都扔进六道轮回,那不是影响更大吗?   固慈想不通,或许只有等找到神主,才能问出来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找出神主的下落。   即便神主藏得很好,但只要他还要作祟,那他手下的鬼怪们肯定要露面,顺藤摸瓜肯定能找到他。   即便暂时找不到神主本人,找到他的手下也是很好的。   就像命鬼和蛊师一样,折损了这些手下,神主应该也会孤掌难鸣。   固慈不再像那些远处的事,还是先顾好眼前。   他深深呼了口气,这才重新挂上轻松的笑脸,打开了直播。 第66章   固慈现在的直播间已经有很稳定的收视群体。   即便不是直播时间, 也都会有不少于两三万的观众一直蹲守。   而当固慈一开播,这些人就会去全网各处发通知消息, 其他观众和粉丝便也会闻讯而来。   当然,因为固慈的特殊身份和直播内容,所以看他直播的观众不一定都是粉丝,路人粉和单纯的水友才是大多数。   其中自然也包括许多阳间官方部门的人。   并且因为阴阳司已经把固慈命无常们帮忙查案的事,告诉了郭文赋,郭文赋又同步给了其他警员和部门同志,所以蹲守固慈直播间的官方人员就更多了。   毕竟固慈算是除阴阳司外,大家和阴间的唯一沟通桥梁,所以看直播也方便了解阴间的第一手消息,好互通有无。   除此之外,因为固慈的名气, 以及于老已经将指环的直播权限放开,所以阴间的鬼魂们也都能看直播了。   之前大家是不知道固慈在直播,但随着一些在阳间看过固慈直播的新魂到达地府,固慈的直播间也在阴府传开了。   还有不少鬼魂也学着固慈的样子做直播,但他们的设备不行, 也没有权限, 所以他们的直播间也只有阴间的网友们能搜到、看到。   不过他们倒是能看到阳间的直播,尤其是固慈的直播, 简直是大家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固慈在阴差们眼中,是身份神秘的大佬, 在阴间百姓们眼中,那就是阴间最红的顶流。   说远了,总之固慈现在一开播,无论是阳间还是阴间, 都会有大把的观众涌进来。   而且随着于老对于指环设备的再升级更新,阴阳两界的观众们已经能看到彼此之间的弹幕了!   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通过固慈的直播间,进行两界网友之间的友好交流。   固慈之前直播的时候没注意,但今天直播一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不是因为直播间的阳气减弱,而是因为那明显就不同于人类网友的弹幕。   【嗷嗷嗷是咱们的阴府顶流!大人您缺不缺提鞋的,这活咱能干!】   【大人您长得好帅啊,有没有结阴婚的打算呢?我有个表妹刚死的,长得可美......】   【终于蹲到大人的直播了!刚刚在剥衣亭隐隐瞧见了您,可您走的太快,咱都没好意思上去要个签名什么的。(害羞)】   固慈看着这些弹幕,好不容易维持的笑容都显得尴尬了几分。   不会吧不会吧。   一个多小时前他还在庆幸,庆幸同事们误以为他很强大,所以行走两界通道时都没有鬼魂敢直接看他。   结果现在,这些鬼们就直接冲到直播间里看他了?   而且已经不单单是看了,还开始跟他说话了!   之前直播间里都是人类的时候,固慈做事说话都还算正常冷静,可现在一想到说不定有很多同事也在看他直播,他就有种难言的羞耻感。   算了,他就假装看不到吧,只和阳间的观众们互动就好了。   只是让他无语的事发生了,阳间的观众们居然也能看到阴间这些弹幕。   【等会,大家是在玩梗还是什么?怎么都开始叫大人了?】   【而且好卑微的样子啊哈哈哈,是在和小慈玩“主人和小狗”之类的清纯扮演游戏吗?(羞涩)】   【哈哈哈哈什TM游戏,小主播实火了,这都招来了哪些圈子的人啊。】   固慈:“......”   他直接不看弹幕了,平静地笑道:“大家好,我是小慈。”   “今天咱们还是去勾魂,路上和大家说一下河清两案的内情和后续,不过我看警方和阴阳司那边都有通告了,大家应该也看了吧?”   他说起正事后,弹幕也不闹了,纷纷聊起来。   之前固慈答应过和他们讲案子,但后面总遇到事,就耽误到了现在。   如今警方和阴阳司的通知确实出来了,事情只说了简单的起因和结果,过程都没怎么说清楚。   “我会尽量说的细节一点,大家有想问的问题可以发出来,我看到了就回答。”   固慈说罢,就身体一轻,飘上空中。   他拿出无常书,看了看最新更新的几条鬼魂信息。   大多数还是寿终正寝的老人,或者病死的病患之类的。   但固慈现在想更多地找机会接触灵异事件,于是他就从中挑了三个非自然死亡的。   非自然死亡,包括了意外、凶杀、自杀等等,也是更容易有线索的地方。   固慈收起小本本,朝两界通道处飘去。   路上,他也尽自己所能,把河清两案的事说的更清晰明了。   大家本来看到警方和阴阳司的通报之后,就对造成纵火案和车祸案的凶手恨得牙痒痒。   幸好现在不仅是凶手伏诛,就连很多官方部门的相关领导和工作人员都被问罪,撸了不少人下去。   留下来的也都戴着要戴罪立功的帽子,在位置上坐的并不安稳。   这才让大家内心暴躁的情绪稍稍安定。   只是现在听了固慈的讲述后,大家对那个背后搞事的神主和妄神教更是气的想掀桌。   【我靠啊,真没想到和平年代还有这种邪_教,好好的传统道教不去信,信那种一听就邪恶的神,想啥呢?】   【所以这种到底怎么分辨啊?感觉我周围的人都挺正常的。】   【他们肯定也知道自己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事,藏得严严实实的,怎么可能让咱们发现?不过我以后肯定会更注意,我周围的人我也会尽量去宣传,让他们不要信!不要被骗!】   固慈见大家都纷纷表示会主动去寻找和揭发,也会规劝身边人,眸光微微亮了亮。   他本来和大家说这事,也是有这个目的在的。   妄神教无孔不入,固慈觉得他自己的观众里肯定也有教徒。   他把信妄神教的恶劣后果说清楚,说不定也能让一部分人醒悟。   当然这只是理想状态,以那些教徒们表现出来的狂热来看,固慈的三言两语,估计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所以,固慈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让观众们互相宣传、规劝和揭发。   虽然这么做可能会有恶意举报,或者无意错报之类的可能,但却能减少各个部门的人力和压力。   而且只要是还没作恶的教徒,抓住了也都只是批评教育,然后登记在册重点关注,但不会给他们罪受,所以即便有误判也没关系。   这就是所谓的宁可抓错,也不能放过。   “感谢大家热情帮助。”固慈已经出了城隍庙,认真和大家道了谢,甚至还特意停在空中朝大家鞠了一躬。   阴府的观众们吓得急忙也朝自己手机或电脑鞠躬,可不敢受大人的礼。   而且这事他们也帮不上忙,只能当个旁观者。   而阳间的观众们却没那么多想法,全都摆摆手觉得小事一桩。   本来这事就和他们息息相关,曾经各种邪恶组织造成的恶劣影响还历历在目,眼前这个妄神教看起来更过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生活。   所以,做这些事本就是他们应该的。   当然,也有一些观众的反应很跳脱。   【嘿嘿嘿嘿宝宝认真的时候好可爱,想捏捏。】   【我已经买了Q版小慈的捏捏乐,超可爱呦!】   【我买了Q版小慈的抱枕,还有小卡和挂件,真的萌出鼻血!!!】   固慈看着这些话有些不懂,蹙眉道:“这都是什么东西?我没卖东西啊。”   有一个名叫【固慈后援会】的粉丝当即刷了个礼炮,回答说:【小慈小慈,是我们粉丝自己弄出来的周边,基本就挣个人工钱,多余的钱都以你的名义捐给希望小学啦。我这边有明细,之前想发给你来着,但是联系不上。】   结合这位粉丝和其他粉丝们的解释,固慈大概懂了,似乎就是粉丝们用他的脸画了各种可爱的图,然后印成各种东西,卖给喜欢的粉丝。   然后再把这些钱捐出去,并不盈利。   固慈又不是真的明星和主播,也不靠这个赚钱,更不在意对人类来说似乎很重要的肖像权。   于是只道:“没事,你们自己安排就好,但大家挣钱都不容易,一定要理性消费。”   粉丝们顿时纷纷应是。   固慈便也不再多聊这事,径直朝自己此次的目的去赶去。   双江省门茶市,第六高级中学。   中午十二点,正是放学的时候,穿着黄黑两色校服的学生们在校园中奔走。   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固慈一袭红衣立于空中,垂眸看着这些青春洋溢的身影,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蓬勃朝气,心里却格外沉重。   他拿出无常书,已接任务出现在了本子最前方。   观众们现在也渐渐从河清两案的愤怒中缓过劲来,见固慈勾魂居然勾到了一所高中,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会死的是个学生吧?   是怎么死的?   固慈收起无常书,朝校内最高的那栋楼看去。   那是学校的高一教学楼,五层高,橘色的楼体上写着【天道酬勤,不劳无获】八个大字。   此刻,那栋楼下已经围了许多学生和老师,消防车和警车都停在楼下,拉了一条长长的警戒线。   楼下的学生们仰头看着楼顶指指点点,还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拍摄。   而楼顶,几位消防员和老师都站在远离天台边缘的地方,眼底的惊慌被压下,都勉强扯出温和的笑容,温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孩。   大冷的天,他并没有穿着冬季校服,只穿着薄薄的白色半袖和一条黑色的秋裤。   就连这一身,也都沾着脏污,像是淋了水,又染了脏污。   而他清秀的脸上,也有一些轻微的擦伤,不过没有他胳膊上的严重。   这像是刻意为之,让严重的伤口处于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直播镜头顺着固慈的视线拍过去,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心里顿时一紧。   不好,真的有学生要跳楼!   固慈缓缓飞过去,在少年身前不远处凌空站定。   少年看不到他,只木然地望着楼下的同学们,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老师和消防员在不远处温和地劝说着。   “江呈文,老师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你好不好?老师一定会为你做主。”   “孩子,你才高一啊,才十六岁。你还没看过祖国的大好河山,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人生没有经历,不要一时想不开。”   “可能你现在面临的事情,对现在的你来说真的很严重。但等你长大了,再回头看的时候,一定会觉得自己选择活下来是多么有勇气,多么伟大的一件事。”   “呈文,你想想你的爸爸妈妈,想想你的朋友亲人,想想你爱吃的东西,爱看的小说或者动漫。如果死了,这些可就都没了。”   江呈文浑身都已经冻的僵硬,脸蛋耳朵都通红一片,但他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   楼下,几个身高格外突出的男同学混在人群中。   他们厚实暖和的冬季校服中,穿着球衣,显然都是学校的篮球体育生。   几人仰头,似乎远远和楼顶的江呈文对上视线。   领头的少年留着寸头,手里还抱着个篮球,唇角勾起略带嘲讽的弧度,而他身侧另外几人则明晃晃地拿出手机对着江呈文拍。   有一位皮肤略黑的少年还大声喊道:“跳啊!不跳你就是孬种!”   “别浪费时间了!快跳完大家都去吃饭了!”   “江呈文怂货!用跳楼吓唬谁啊哈哈哈!”   几人的笑声和喊声听着格外刺耳,周围的同学们都面色不善地看向他们,但也没谁触霉头。   维持秩序的警察们面色一变,当即冲过去,呵斥着将几人推搡开,一路带离现场。   而楼下的气垫也逐渐膨胀起来。   学校的楼层规定不可以超过五层,这样不仅利于灾情时逃跑,也预防了眼前这种情况。   以这个高度,只要气垫膨胀起来,那江呈文跳下去也能保住一条命。   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   江呈文对那几个少年的挑衅无动于衷,看到气垫膨胀起来,眼睫微微颤了下。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老师和消防员,轻声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你爸爸妈妈马上就到了。”老师急忙道,“乖孩子,你爸妈很着急,你也不想让他们难过是不是?快下来,到老师这来。”   另一位老师举着手里的毯子道:“你看你站在那多冷啊,老师给你送个毯子过去好不好?”   说着,这位老师就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   江呈文却忽然激动道:“别过来!”   只一声,那位老师当即吓得后退一步,忙安抚道:“好好好,老师不过去,那我把毯子扔过去,你接住可以吗?”   “不要!我不要!”江呈文浑身不自然地颤抖,嗓音嘶哑道:“他们呢?!他们怎么还不来!”   一旁的消防员耳机里传来声音,他当即道:“来了来了!他们已经上来了。”   江呈文朝天台入口处看去,目光直愣愣的。   而四位消防员们趁着这个机会,缓缓挪动脚步,从不同方向朝江呈文走过去。   江呈文死死盯着入口处,一时间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其中一位年轻的消防员已经很接近了。   但在对方想要继续向前的时候,江呈文忽然朝他看去,眼底布满血丝。   消防员当即停下脚步,举起手道:“我不动,绝对不动。”   入口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江呈文立刻看过去。   一对中年男女接连跑出来,慌乱地朝他的方向奔来。   “站住!”江呈文吼道。   然而夫妻俩却没有停下,继续朝他跑。   离得近的老师和消防员怕刺激到孩子,急忙拦住他们俩,但两人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女人边跑边哭:“你这是闹什么呀!吓死妈妈了知不知道!”   男人则指着他吼道:“快他妈下来,天天不好好学习净搞这些没用的!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别过来!!”江呈文的喊声几乎破了音,人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几乎就要踏出天台。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女人尖叫一声瘫软在地,男人也身形一僵,不敢再动。   几位消防员也死死拦住他们,不让他们再刺激到孩子。   楼下的学生们也都忍不住低声私语,大多数脸上都是担忧和紧张,但也有不少事不关己,或者带着点兴奋看热闹的。   固慈直播间的观众们知道固慈来了,这孩子就必死无疑,都揪心的不得了。   甚至有人还质问固慈为什么不去救他。   固慈瞥见那些让他救人的,无论是质问的,还是请求的,数量都不少。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大家知道有句俗语吧。”   “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他望着少年单薄的身影,轻声道,“他命数如此。即便我现在救下他,转头他也会以另外的方式死去。”   不过虽然不能救,但固慈还能做点别的事。   他指尖轻轻弹出一丝金光,没入少年体内。   江呈文望着那对夫妻,没有丝毫见到父母的委屈或者欣喜,只有满心的失望和厌恶。   “你到底在闹什么呀!”女人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真的很痛心。   而男人也是心急的,只是嘴上依旧严厉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消防员和警察们惹多少麻烦?还有你的老师同学,他们好好的休息时间全都被你耽误了!还不快下来跟我们回家?”   女人似乎终于缓过来一些,被老师扶着从地上站起来,她哽咽道:“文文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跟妈妈说好不好?你别这样吓妈妈。”   江呈文看着他们,轻嗤了一声。   “说?”他眼中布满红血丝,“说了有用吗?”   他抬手狠狠戳着自己脸上的伤,将那小小的擦伤变得更深,更重。   献血顺着脸颊流下,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身上有哪一天是没有伤的?你们有在意过吗?”   “我不止一次地说我在学校被人欺负,被人打,你们是怎么说的?”他笑出了声,“你们说那肯定是我的问题,是我不懂事,是我不会和同学交往,不然他们为什么偏偏欺负我而不是欺负其他人。”   夫妻俩一时间都有些语塞。   似乎,孩子确实说过,但他们都只当成孩子间的小打小闹。   “也对,你们关心的从来不是我,而是我的成绩。”   “我每次考第一,都是你们对外的谈资,是你们的面子!可你们从来不知道我手腕上的伤,不知道我每写一个字都要忍受一次钻心的疼。”   “更不知道我每次考第一,都会被拉去学校某个隐蔽的角落,学狗叫!学狗爬,跪在地上给他们舔鞋!还要被他们踢踹,被踩着脑袋求饶!”   “你们不知道他们背后怎么造谣,他们说我是小偷,是爱打小报告的叛徒!是喜欢偷拍女同学,恶意在女厕所蹲守的变态!”   “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在意我有没有做过那些事,他们只会躲得远远的,只会指指点点说我有多恶心,多傻逼,多他妈该死!”   他嘶吼着,咆哮着,疯狂用指甲抓着自己的头脸。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等你们过来?”他伸手指向父母,“我就是要你们看着我死!我就是要你们永远记得我是被你们逼死的!”   他转身,看向楼下那密密麻麻的黄黑校服,咬牙道:“还有你们!你们都是帮凶!是你们害死了我!”   他身体早就冻的麻木,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有一股暖流从身体内缓缓浮现,带着柔和包容的力量,暖了他的全身,让他感受不到寒风。   始终干涩的眼眶莫名湿润。   是自己的身体在发热吗?是想让他死前最后一次感受温暖吗?   所以自始至终真正关心他的,其实只有他自己的身体。   而现在,他要亲手毁掉自己的身体。   多可笑,多悲哀?   而这股温暖的气息,让他想要最后再沐浴一次阳光,就像他那次参加数学竞赛后,拥有的难得的一天自由。   他仰头最后看了一眼冬日的艳阳,然后张开手,朝前方倾身。   一瞬间,他似乎隐约看到空中有一抹红色的身影,朦胧而挺拔。   是无常吗?   已经来接他了吧?   也好,变成鬼总不会比做人更辛苦。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的温暖,身上拂过的寒风也不再令他发颤。   或许死亡对他来说,就是新生。   可忽然间,一双有力的臂膀死死环住他的腰,猛地将他拽了回去。   固慈都已经拿出了无常书,但看到那位年轻的消防员伸出手时就觉得不妙,此刻更是手一抖,差点把本子吓掉。   而几乎是在同时,手里的无常书颤了颤。   首页上出现一条鲜红的警告符号:【警告!实习无常固慈违规操作,造成新魂未按规定时间死亡!现进行强制修复。】   固慈:“......”   固慈:“QAQ” 第67章   明晃晃的警告提示出现在直播间画面中, 观众们都呆了呆。   【不是,小慈哪里违规了?】   【我看到小慈刚才往江呈文身体里弹了个亮光进去, 是不是因为那个啊?】   【而且江呈文都没死成哎,被消防员救下来了!】   【我刚才看的很清楚,本来江呈文直接跳下去消防员就救不了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看着天空发了两秒的呆,消防员就是这个时候冲上来的。很惊险。】   【完了完了,大人怎么又违规了!这得罚多少冥币啊啊啊!】   【就说不能干预正常死亡吧,那些嚷嚷着固慈大人没有同情心的傻缺人类呢?他违规了你们满意了?罚款你们帮着交啊?】   固慈长叹一口气。   又要罚款了。   天知道他只是往那孩子身体里输送了一点点法力,能让他身上暖和一点,想着至少死的时候能让他感受到一点温暖。   可孩子似乎就是因为那点温度,所以多贪恋了人间一瞬,然后就被救了。   所以归根到底, 还真是固慈的锅。   小阴差看着最后那个“强制修复”的提示,知道这孩子今天是必死无疑,只是要换个时间地点,换个死法。   能多活一会,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收起无常书, 朝江呈文的方向看去。   几位消防员都已经围了上去, 有的抱着他,防止他再冲动跑开, 有的用毛毯裹住他,还有往他手里塞暖手宝的。   他们还七嘴八舌地劝着, 其实心里都安定了下来。   一般情况下,这种跳楼轻生的人,都是鼓足了勇气才会站上来。   而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只要被救下一次,再想鼓起勇气自杀就会很难。   并且,获救后大多数人都会有一定的感激和愧疚心理。   感激于消防员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而等他们再有轻生的想法时,也会有对于消防员的愧疚感,想着消防员那样努力将他救下来,他要是再不珍惜生命,就很对不起救下自己的人。   因而消防员们将少年团团围住,心里其实都已经轻松了下来。   救下江呈文的消防员叫柴遇,六月份的时候才刚大学毕业加入消防队。   过去也执行了很多次任务,但都是一些帮忙抓蛇、卡在栏杆里出不来、困在电梯里之类的事,没有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候。   因而此刻亲手挽救了一条生命,他心脏止不住的狂跳,身体也在兴奋的颤抖。   一时之间,他都忘了要松开手,一直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身边的同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才回过神,略略放松了手臂的力道。   江呈文没想到自己会被救下来。   他怔愣地看着围在眼前的陌生面孔,他们都穿着同样的消防服,脸上都是担心,没有任何责怪和不耐。   耳边嗡嗡作响,他听到杂乱的声响,但分辨不清具体的含义。   他只知道,这个世界上似乎还有人在意他的生死。   感觉到腰间的力道微微放松,他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救下自己的人。   一张年轻的脸,并不帅气,也算不得多高大,甚至走在人群中都特别容易被忽略。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深深烙印在了江呈文的脑海中。   这是他的救命恩人,亲手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见江呈文呆呆地看着自己,柴遇露出个爽朗的笑,抬手摸摸他的头道:“没事了,我们都安全了。”   江呈文骤然眼眶一酸。   然而下一刻,一股大力就将他向后拽了一下。   他回头,看到了那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吓死妈妈了知不知道?”母亲哭的眼眶通红,在他胸口重重拍了几下,又抱住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   父亲面色依旧严肃,站在人群外蹙眉道:“还不赶紧起来,不嫌丢人是不是?”   江呈文垂下眼,身体里的热意还在,可他却好像瞬间坠入了冰窖,不自觉地开始颤抖,牙齿磕碰在一起吱嘎作响。   几位消防员脸色都变了变。   队长起身拉着江爸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小声劝慰,同时委婉地让他注意对孩子的态度。   江爸态度很好,脸上满是歉意道:“实在抱歉了同志,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惹了这么大麻烦,等过两天我就去你们队里送锦旗,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队长拍拍他的肩道,“孩子受了委屈,你们回家也别凶他,好好带他吃点好的,该玩玩,该吃吃,生活里也不能只有学习是吧?”   江爸满口应是。   江呈文被柴遇等人扶起来,裹着毯子,一步步朝楼下走去。   而楼下,警察们已经急忙驱散围观的同学们,又将江爸的车开到楼门处,方便他们一家下来后就直接离开。   江母紧紧跟在儿子身边,总算是忍住了泪,忙朝周围的消防员和老师们道谢。   之后又拽了拽江呈文,道:“文文快,和老师还有消防员哥哥们道歉,以后可别再做这种傻事了知道吗?”   江呈文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消防员和老师,朝他们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用很轻的声音道:“谢谢。”   “这有啥谢的。”柴遇忙上前扶他,让他直起身来道,“我们就在旁边的消防队,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想找我聊聊天也行。”   江呈文抬眼看他,唇角牵起一抹很轻的笑,问道:“哥,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啊,我叫柴遇,柴犬的柴,相遇的遇。”   “柴哥。”江呈文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谢谢你。”   他又看向其他人,再次郑重道:“谢谢你们。”   众人见他情绪稳定下来,忙都笑着摆手,心里都放松下来。   看来孩子是想通了。   一行人来到楼下,一家三口坐进车里。   江呈文坐在后座,放下车窗看向柴遇等人,微笑着挥了挥手。   大家也都冲他挥手,柴遇还大声道:“记得来找我玩。”   江呈文点了点头。   车子开远,剩下的人开始疏散周围的学生,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轻飘飘揭过,等过几天,这件事也会被校园里的其他谈资替代。   可每个再见到江呈文的同学和老师,估计都会默默在心里想:哦,他就是那个跳楼被救下的人。   固慈坐在车后座,身形缥缈,和江呈文并肩。   车子里很安静,只是江父的脸色很阴沉难看,江母也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后座的儿子,欲言又止。   驶出校园后,江母的手机忽然响起。   她接起来,电话对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文文妈,我怎么听我孩子说文文刚才差点跳楼?真是吓死我了,孩子没事吧?”   江母脸色微变,干笑道:“没事没事,我们都准备回家了。”   “那就好。”那人又道,“听说文文是被人欺负了是吗?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爹妈会教出那样的坏孩子。”   “没有的事!”江母声音都拔高了一些,“我们文文平时多乖的孩子,怎么可能和那些坏孩子搅和在一起啊,他就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怕自己稳不住第一名,没别的事。”   固慈侧头看向江呈文。   少年望着窗外的街景,淡漠的脸上出现一丝自嘲的轻笑。   【呜呜呜好可怜的小江,他爸妈怎么都不关心他一下啊。】   【他脸上的伤还流着血呢,这两个人怎么都不急着带他去医院?】   【我本来以为小慈够瘦,气色也够差的了,现在一对比发现小慈居然看着还挺健康,小江到底受了多少罪才会比阴差看着还像鬼啊?】   【那几个欺负人的学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处理一下,太明目张胆了吧。】   【如果小江自己爸妈都不帮他做主,那这事估计就不了了之了,等之后小江回到学校,这种欺负只会变本加厉。(别问我怎么知道呵呵)】   阳间的观众们都有种有气无处撒的感觉,阴间的观众们骂的很脏了,很多话都变成了“□□”。   像一些脾气暴躁的,例如某些无常和阴差,更是直接放言:【要不是老子怕违规,现在直接去暴揍他们一顿,让他们见鬼去!】   固慈没看弹幕,而是看着身侧的少年。   看着少年漠然的眼神,固慈知道,对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副驾上,江母终于挂了电话,直接把手机关了机。   可紧接着,江父的电话又响起来。   正值午休时间,车子被堵在了高架上,缓慢移动着。   江父看了眼手机,是同事的电话,便点击接起,开了免提。   本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可同事开口就是:“老江啊,我刚看网上有好多视频说是六中有学生要跳楼,还说跳楼的小孩叫江呈文,我记得你家孩子是不就叫这名来着?”   江父眉心紧蹙,道:“没有的事,都是网上的人瞎传的,我儿子好好的。”   “哦哦,那就行。刚才领导还关心来着。”同事叹气道,“现在的小孩心理承受能力都太弱,又是高中,学习压力大,你们注意着点。”   “知道。”   同事又笑道:“不过你儿子每次都考第一,聪明着呢,肯定没吃过学习的苦,不像我儿子,天天就知道玩手机......”   “我现在开车呢,等下午再说。”江父打断对方的话。   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不然他都不会扔下工作赶来这边。   同事一听便也忙说了下午见,然后挂了电话。   车子里又陷入了难言的静寂,前后左右堵得严严实实的车让江父烦躁的心情更差。   他没忍住在方向盘上狠狠砸了几下,透过后视镜看身后沉默的儿子,气的破口大骂。   “你他妈生来就是给老子讨债的,这点破事闹的人尽皆知,你让我以后在公司怎么混!”   江母拉了他一下,江父却丝毫不动摇,继续道:“我他妈辛辛苦苦工作,挣钱养家,你就是这么报答我跟你妈的?你还委屈上了,一个学生能有什么苦?”   “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上了社会你不得一天死八遍?”   江母回头看着沉默的儿子,苦口婆心道:“文文,这次你真的过了。那点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就这三年,之后你们谁也见不到谁。”   “等之后你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那些人都得眼巴巴地来找你道歉,你何必为了他们想不开呢?”   “而且你也是个坚强的孩子,不会去死,又何必整这一出,那不是给消防员叔叔和老师同学添麻烦吗?还让爸爸妈妈跟你一起胡闹,多丢人啊。”   江父暗骂了几句,瞪向江母道:“还不都是你惯的!天天说照顾孩子,你就把他照顾成这样?这么大了也不懂点事。”   “又成我的错了?!”江母声音顿时尖利,“合着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我又不是没工作,我每天累死累活回来还要伺候他,伺候你,我到底是你老婆还是你家保姆!”   “你少跟我喊。”江父也越发恼怒,“我天天在公司受气,回来还要继续受你的气,我他妈真是过够了。”   “过够了就离婚!”江母抬手一边打他一边哭道,“我才是瞎了眼嫁给你,要不是为了文文我能忍这么久?你现在跟我喊,怎么的,还要跟我动手是不是!”   “我跟你真是说不通。离!妈的现在就去离婚!”   “离就离!”   夫妻俩日复一日地歇斯底里。   江呈文呆呆坐着,像是完全听不到。   忽然,他打开车门走下去。   路过两排拥堵的车流,他走到高架桥护栏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第68章   固慈默默飘着, 去接下一个新魂。   他身后跟着另一个瘦削的身影,对方穿着单薄的半袖和秋裤, 微垂着头,神情木然,似乎还没从死亡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固慈停立在半空中,回身看去。   少年没有注意到,差点一头撞在固慈身上,在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堪堪停下。   “固慈大人。”少年愣愣道。   固慈叹了口气,然后从自己腰间的小包里掏了掏。   今早出来的时候他看了眼,乾坤袋里什么都有,衣服鞋子当然也都是有的。   而且看那些衣物的样子,有不少都是古代人才穿的,但也有不少现代的服饰, 想必是谚世后面新添的。   固慈拿出一套卫衣卫裤,连带着一双球鞋递给面前的江呈文。   江呈文愣愣接过,然后就见固慈双手掐了个诀,手里的衣服骤然自燃起来。   他吓了一跳,但衣服上的火却并没有伤到他。   那火转瞬消逝, 手里的衣服也全都燃尽, 反而穿在了他身上。   江呈文已经是鬼魂了,感受不到寒冷, 但穿上这套衣服的时候,他却再次感受到跳楼前体内传来的那股温暖感觉。   而那惊鸿一瞥的模糊身影, 也和面前的固慈缓缓重叠。   江呈文明白了。   那感觉是固慈给他的,而当时他看到的红衣身影,也确实就是固慈。   直到此刻,他对死亡终于有了清晰的感知。   他真的死了, 还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友善心软的无常。   “谢谢您。”少年声音微哑,很真诚。   固慈无声地叹了口气,说:“走吧,去接下一个新魂。”   江呈文跟上他,两道身影当即急速前行,虚缈如一道烟,乘风而去。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他们便来到了一座南方城市的护城河上空。   冬季的护城河并没有结冰,依旧涛涛涌动,只温度比起夏日里更冰冷刺骨。   此刻河边围了许多人,其中不少人都把自己的衣服系在一起拧成绳子,顺着水坝线下到河里,焦急地高喊着什么。   而河里,正有两个挣扎的身影。   那是两个女人。   一个留着飒爽的齐耳短发,一个梳着低马尾,马尾也几乎已经散开。   短发那位显然是会游泳的,她努力地想要将另一人推到绳子边。   可不知道是因为那人不会游泳,还是太过慌乱,挣扎的非常厉害,使得短发那位根本抓不住她,不小心呛了好几口水,两人也被河流冲的越来越远。   岸上的人焦急高喊,有两个男人已经脱了鞋袜和羽绒服,跳入河里,朝那两人游去。   可河水湍急,两个女人已经被河水冲到了较远的地方,后下去的两人一时间难以触碰到她们。   江呈文瞳孔一缩,有些焦急地看向固慈道:“大人,咱们不救人吗?”   固慈看他,默了默后才道:“我是无常,你猜我是来救人的还是来勾魂的?”   江呈文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蠢话,顿时羞愧地垂下头。   可看着河里的四个身影,他还是不由得揪心。   虽然明知道要死人,但他也还在乞求少死一个是一个。   选择自戕的少年,对他人的性命倒是格外珍惜。   固慈似乎看明白他的想法,但也没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命,他不能继续违规,要不然两界秩序就真的乱了。   河里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因为最初的两人不知道已经在水里泡了多久,又一直在挣扎晃动,所以体力正在快速消耗。   梳着马尾的女人似乎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但求生的本能却促使她奋力地想要仰头呼吸,可逐渐沉重的身体却让她呛了好几口水。   忽然她发现身边有支撑,于是她将身体撑在那支撑点上,努力地借力仰头。   她耳朵里灌了很多水,根本听不到周围的喊声,因而也不知道自己撑着的所谓支撑点,其实是另一个人的头和肩。   短发女人没想到她会忽然按住自己的头,毫无防备地被按入水下。   她当即努力挣扎着想要脱离掌控,但头顶的手却像有千斤重,让她根本无法反抗。   略微浑浊的河水中,视线变得模糊,耳中沉闷,胸口也逐渐闷痛起来。   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头脑发晕。   太久的挣扎,以及冰冷的水温,都使得她的四肢变得逐渐僵硬。   直到彻底失去挣扎的力气,直到她再也无法屏息,河水呛入鼻腔和喉管,剧烈的窒息感中,她睁大双眼,彻底失去力气,缓缓朝河底沉落。   那两个后下水的男人也终于赶到她们的位置。   因为马尾女人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所以这次很轻易地被男人架着朝岸边游去。   另一个男人没从河面上找到人,当即朝水下游去,隐约看到短发女人的身影后当即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游到河面上。   岸上的人早就已经又做了两条绳子,众人费力地将河里的四人都捞上岸。   马尾女人呛了太多水,上岸后就陷入了休克状态。   当即就有人冲过来为她做心肺复苏,而其他人也忙为救人的两个男人递衣服的递衣服,递热水的递热水。   救出短发女的男人喘着粗气,哑声道:“看看、看看她,好像、好像不行了。”   已经有个会急救的人,去为短发女做心肺复苏。   他双手一下一下按在女人胸口,又人工呼吸,一直没有停歇。   直到另一边的马尾女人口中呛出水,重新回复正常呼吸。   直到他在冬季都出了满头的汗,直到救护车驶来,他都没有停下。   只是短发女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冰凉的身体再也没有余温。   一位护士将这位会急救的群众拉开,另几人忙将短发女人抬上救护车,除颤器紧急启动。   一连许多次,一旁的检测仪上却只留下一行休止符。   另一边的救护车已经将还在昏迷的马尾女人拉走,剩下的群众们都揪心地望着剩下的救护车,就连那两位救人的群众也都没走,瑟瑟发抖地在另外的救护车里等着最终结果。   但大家心里其实都已经清楚,没救了。   为她做心肺复苏的那人双臂不停发颤,满头的汗都被寒风吹干,变得格外冰冷,冷的他抖成了筛子。   终于,急救的医生看向车外围着的众人,轻轻摇了摇头。   众人全都沉默下来。   有一个女孩红着眼睛走上来,将怀里的羽绒服递给医生,轻声道:“这是她让我保管的衣服,里面应该有她的手机。”   医生接过来,在衣兜里摸出了手机,以及一本工作证。   【苗羽彤,二十三岁。】   【如康市川河区消防支队队员。】   发证日期是昨天。   半空中,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短发被捋到脑后,年轻的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浑身上下湿淋淋一片。   固慈觉得自己该再送出去一套衣服。   苗羽彤正兀自感慨着自己倒霉,身上就忽然一暖。   她诧异低头,发现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衣服都换了下去,变成了一套干爽温暖的毛衣长裤。   衣服略有些小,她的手腕和脚踝都露了出来,但那股能温暖灵魂的感觉却格外美妙。   她回头朝另一边的空中看去,微微一怔,而后动身飘过去。   “你好苗羽彤,我是你的领路无常固慈。”固慈看着她身上略小的衣服,尴尬道,“衣服有点小,你先将就穿,总比湿淋淋的好点。”   苗羽彤忙朝他伸出手道:“原来您是来接我的无常大人,这衣服很好,太感谢您了。”   固慈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她伸过来的手,然后也笑着伸手,和她握了一下。   “不客气。”他说,“如果确认无误,就请在这里签字。”   无常书递到手里,苗羽彤看了眼,然后快速签好字,恭敬地递还给固慈。   固慈收起无常书,朝下方的人群看了眼。   围观的人都没散去,只有救护车把那两个救人的好心人接走了。   医生们已经报了警,又联系了苗羽彤的家人。   此刻就在这里等着警察过来。   而围观群众们,都已经七嘴八舌地说起了事情起因经过。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真是可惜了唉。”   “那个女的自己不要命,非要去河滩下面拍照,结果掉下去还要别人救,还把别人害死,真是......”   “人家小姐姐救她,她就好好听话呗,非要动非要动,还把人小姐姐按水里。真是看得我一股子火。”   “这种人就别出门,害人又害己。”   “这姑娘看着就年轻,还这么漂亮,她爸妈得多伤心呦,唉......”   苗羽彤听到这,眼眶骤然一酸。   她今早才拿到自己的消防专职证明,还说今天中午和爸妈一起去饭店庆祝。   可没想到路上看到有人呼救,她没犹豫就下去救人。   她从小就会游泳,在学校体能训练都是拔尖的,本以为救人是很轻松的事,可谁能想到......   年轻气盛,说不生气是假的。   她吸了吸鼻子,没忍住低声道:“我好心好意救她,她不接受就算了,还拉着我一起死算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对方一直挣扎,她早就把人救上来了。   如果后面不是对方把她按在水里,她也能坚持到那两位大哥赶过来。   只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她都已经死透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   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呈文从刚才起就一直看着她,所以看到了她之前穿着的衣服,那是消防员的制服。   他不由得想起救了自己的消防员们,想起柴遇。   此刻听到苗羽彤的话,江呈文有些羞愧,小心翼翼地问道:“早知道会这样,你就不救了吗?”   虽然他没有害死救自己的人,但他这样贸然死去,应该也很让柴哥和其他人寒心吧。   如果知道他还是要死,那柴哥他们是不是也会后悔救下他?   苗羽彤本想说点违心的话,但仔细想想,即便再来几次,她都会下去救人。   于是她只得撇了撇嘴,没好气道:“早知道我就绑着绳子下去了。”   江呈文一怔,眼眶骤然酸涩。   他有些狼狈地低下头,紧紧咬住唇。   所以,无论他是不是最终都要死,都会有人救他。   就连本该冷酷无情的无常,也让他在临死前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   这一刻,江呈文心里纠结成团的郁气终于像是散开,浑身一轻。   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   无论是压抑窒息的家庭,还是让他痛不欲生的学校,都不会再困住他。   以后的生活是他自己的。   他要好好生活,轻松地等待下一世。   苗羽彤不知道身边的少年在想什么,她一直翘首以盼,朝某个方向眺望。   固慈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应该是想再见父母最后一面。   于是固慈也没催,而是打开无常书,准备看看自己准备接的第三个新魂是什么时候死。   这一看,他才有些无语地发现自己的任务被一个拘魂鬼抢了。   因为任务下方已经有了“已完成”的提示,他查了一下《死籍》,发现带走那位新魂的就是一只资历不低的拘魂鬼。   算了,抢就抢吧,拘魂鬼也是要吃饭的。   固慈想着再翻翻无常书,看看有没有别的适合的鬼魂,如果没有的话就先把这俩新魂送回去。   或许是无常们和拘魂鬼们都在为了绩效努力,所以一些非自然死亡的新魂消耗的很快,反倒是自然死亡的鬼魂们被接的速度慢了些。   固慈无奈,只好收起无常书。   等等吧,等让苗羽彤再见父母一面,他就带两只鬼离开。   “大人,咱们不走吗?”苗羽彤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固慈就笑说:“不急,等你和父母告完别再走吧。”   他对不作恶,甚至做好事的鬼魂,总是有更多耐心。   苗羽彤眼眶一酸,低声道:“谢谢您。”   一旁的江呈文也崇拜而感激地看着固慈,倒是比生前看着更鲜活一些。   因为本就约好中午在附近吃饭,所以苗羽彤的父母来的很快,见到父母的车后,苗羽彤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把这个给他们拿着,他们就能看到你了。”   固慈临时从乾坤袋里拿出符纸画了两张,递给苗羽彤,和他之前给荀耀爸妈的一样。   苗羽彤感激地道谢,然后就迫不及待地飘了下去。   固慈看向江呈文,怕小孩会有什么想法。   江呈文却只是有些羡慕地看着苗羽彤离开的方向,并没有什么其他情绪,只想着如果下辈子能有正常一些的父母就好了。   过了没多久,固慈忽然感觉周围有其他阴差的气息,而且很熟悉。   他诧异地朝一个方向看过去。   不久后,就见穿着无常服的女人领着几个鬼魂飘了过来,对方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 第69章   看到远远过来的人, 固慈有些惊喜地迎上前去:“将军。”   他都好久没见过无常组的几人了,上次见到将军, 还是对方带着荀耀头七去望乡台的时候。   将军冷肃的神情也温和了些,在他身前停下来道:“小慈。在等新魂?”   “嗯,想等她和爸妈道别完再回去。”固慈指了指下方的苗羽彤,将军也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   如果是其他无常这样等待一个新魂,将军肯定会觉得奇怪,但这事放到固慈身上,还真就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固慈从小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将军。   将军爱吃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所以固慈每次见她都会给她分享小零食。   将军也不客气,接过巧克力含进嘴里,含糊道:“那我等等你, 一起回吧。”   “好。”固慈点点头。   将军身上带着浓重的煞气,所以鬼魂们都很怕,江呈文悄悄往固慈身后躲了躲,而将军身后的鬼魂们也都噤若寒蝉。   这一处就显得格外寂静,只有固慈和将军时不时的交谈声。   将军领着的鬼魂们见她神色没有先前那样可怖, 也都悄悄放松了些, 忍不住悄悄打量固慈。   他们还以为无常都和将军一样吓人,没想到还有固慈这样可爱温柔的。   而在固慈和将军刚聊了没两句的时候, 又有一位熟悉的无常飘了过来,身后也领着一串鬼魂。   “屠夫?”固慈很惊喜。   这段时间他见过周工, 也见过魔术师和将军,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屠夫了。   屠夫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五官大气,是那种可以用盛世安民来形容的长相, 但或许是生前没有受了苦,以至于她的脸颊略显瘦削,反倒没有那么好看了。   她性格很温和包容,从来都是笑眯眯的。   甚至偶尔看着固慈的时候,她还有些慈爱和怀念,像是透过他在看自己的孩子。   只是估计也只有固慈会觉得她慈祥,在别人看来,她的危险程度并不比将军低。   她周身也萦绕着浓浓的煞气,虽说没有将军那样夸张,但也够让鬼魂们心惊胆颤了。   “小慈。”屠夫眼底满是笑意,甚至还带着点惊喜,“好久没见到你了。”   固慈也忙从小包里掏出一包肉干,递给屠夫。   屠夫素爱吃肉,固慈没和她吃过几次饭,但也把她的喜好记住了。   “我们小慈真乖。”屠夫怜爱地摸了摸固慈的头。   固慈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屠夫见面的时候,屠夫就是这样,摸着他的头说他乖。   而他能成功进入阴司衙门,也是屠夫的引荐。   等等。   固慈忽然有些迷茫。   他知道自己记忆有失,也一直为此感觉到无措和茫然,甚至每周都要去一两次前尘塔。   只是前段时间他知道自己上辈子是康安观的祖师爷之后,就一心觉得自己是为了不被情蛊控制,所以自刎而死。   因此,他也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康安观的祖师爷殒命于三百多年前,可他,固慈,却只有三个月的记忆。   并且现在想想,他的记忆似乎就是从认识屠夫的前一天开始的。   那一天他一直游荡在阴府,迷茫地看着周围来往的鬼魂和阴差,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终于在他从周围人嘴里听明白自己是个亡魂的时候,就又听说当阴差可以有地方住,有钱赚,他就急忙去了第三园区,也就是他现在办公室所在的园区。   他只在园区外转悠了一小会,屠夫和周工就出现在了他面前,还给了他一个手抓饼吃。   听说他是个刚死的小鬼,无亲无故,没有供奉,也无处容身,屠夫和周工便善心大发,将他引荐给了焱无常。   焱无常起初有点不解,但小组其他同事却都很欢迎固慈。   屠夫和周工又拉着焱无常去办公室,不知道都说了什么,反正后面焱无常就也答应了他的入职请求,给他安排了个文职工作,让作家全权照顾他,带他入门。   也是因此,固慈和作家才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固慈思绪有些飘远,又在将军和屠夫的交谈声中回过神。   两人正在聊下方的苗羽彤。   固慈也没再多想过去的事,总归现在他已经在慢慢恢复道长时期的记忆了,想必不多久也会想起死后的事。   他跟着两位同事一起,朝下方看去。   此刻,苗羽彤的父母正抱着女儿的尸身痛哭,而苗羽彤就跟在父母身边,流了一脸的血泪。   但周围人太多,她一直没找到机会把符纸给爸妈。   屠夫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哀伤,轻声道:“丧子之痛......”   将军淡淡道:“总会过去的。”   两人似乎都并不急着离开,只是气氛却有些沉重起来。   固慈听说过一点屠夫的事,对方似乎也经历过丧子之痛,并且她自己也是因此而死。   虽然具体发生了什么固慈并不知晓,但他能感受到此刻屠夫的心情不太好。   为了避免她继续伤心,固慈便转移话题。   他看向屠夫身后领着的鬼魂们,道:“屠夫,你领的都是寿终正寝的鬼魂吗?”   其实将军身后领着的也大多是寿终正寝的老鬼,其他看起来也都病恹恹的,想必都是自然病死的。   不像固慈,他特意找的都是非自然死亡的鬼魂。   屠夫看着固慈,笑容和煦的像是从未有过阴霾,道:“是啊。我看大家都忙着找特殊死亡的鬼,这些自然死亡也总要有人去接,索性我就自己干了。”   “带这种鬼魂更方便,能多走几趟。”将军也道,“绩效有了就行,奖金无所谓。”   固慈没想到在全是财迷的黑暗阴间,居然还有他同事们这样不努力的。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他的同事们确实都没为了钱发愁过。   不说油水更足的无常组和外交组,就是文职组的作家他们,也并没有缩衣减食的情况。   所以说来说去,全组最穷的其实还是固慈自己?   “这还得谢谢小慈。”将军又道,“只要小慈表现的好,咱们组的奖金就不缺。”   固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所以大家不努力并不是因为不爱钱,而是因为只要有他在,那他们组的奖金就不愁了啊。   他当即正色道:“我会好好干的!”   见他这样,两位无常都笑了笑。   一直看着直播的观众们,此刻也从两位无常带来的阴森气息中缓过来。   【夭寿啦,这两个同事真的好凶的感觉!果然姐姐们能干外勤是正确的!】   【和这两位比起来,文职组那三位兄台真的一眼弱啊哈哈哈哈。】   【本来还想着如果死了能有小慈这样可爱的无常来接我,那我也不怕死,结果你现在告诉我,小慈这样的才是特例,其他无常们都这么可怕是吗?!】   【看她俩后面跟着的鬼魂就知道,一个个怂唧唧的。再看看江呈文,他吓到都是往小慈身后躲,我们小慈真的是很温柔了。(笑哭)】   【可是之前看到的焱无常姐姐好美好飒,没这两位这个可怕诶。】   【唉,远远的都能听到苗羽彤爸妈的哭声,好心酸啊。】   苗羽彤一直跟在爸妈身边,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他们单独说话。   她抬眼看了下,见到天空骤然出现的另外两个无常,以及那两串鬼魂后,当即吓得一抖,血泪都止住了。   她是不是耽误太长时间了?   不会给固慈大人惹麻烦了吧?   想到这,她也不敢再等时机了,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泪后,就直接把两个符纸放到父母衣兜里。   瞬间,正在痛哭的两人就察觉到什么,抬头朝救护车外看去。   在见到女儿虚缈的身形后,夫妻俩甚至都忘了哭。   “妈、爸。”苗羽彤哽咽道:“我要走了,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   夫妻俩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女儿的魂魄,当即哭的更加惨烈,手脚并用地朝车外探去。   有了符纸,苗羽彤也能短暂地碰到爸妈。   她上前去扶住他们的手臂,夫妻俩没想到还能触碰到女儿,两人一鬼当即抱在一起痛哭不止。   围观的人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附近的学校也放了学,几个穿着黑白制服,外套长款羽绒服的初中男生说笑着走过来,见这么多人围着便都好奇探头。   “有死人诶!”一个娃娃脸的少年兴奋地喊了一声,然后就拿出手机,举高了拍向人群中。   另外几个也忙冲过来。   他们似乎是初三的学生,个子都窜了不少,最矮的那个也都将近一米八了。   三五个少年力气又不小,很快就顺着人群挤进去。   “哇,哭的好惨啊。”   “这两人怎么像是抱着空气在哭?装的吧?”   “哈哈哈好搞笑啊,这视频发出去得不少赞。”   几人七嘴八舌,丝毫没有一点同情心。   如果说他们猜测这里是在拍电影,但没看到任何一个机位的时候,他们就该知道这并不是拍摄现场。   而且周围的群众们很多都是从一开始就在的,见状都在指责他们,让他们不要说笑。   可几人却完全不把这些警告当回事。   有看不过去的男人推搡着他们,让他们赶紧离开。   可几个少年却纷纷变了脸色,一言不合直接朝他打了过去,嘴里也不干不净。   人群瞬间乱了起来。   趁机想给那几个少年教训的都撸拳头上,怕出事的都赶紧拦着。   幸好不远处的现场还有警察在勘探现场,因而在那几个少年挤进来的时候,警察们就已经警觉了,急忙朝这边赶过来。   因为有警察在,所以也很快就把现场杂乱的人群分散开。   因为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所以警察也不好把他们送去派出所,只当场各教育了几句,然后就让他们各自离开。   固慈站在空中,双手掐诀开了天眼。   刚刚那几个少年走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他们不太对劲,此刻开了天眼后心都不由得沉了沉。   孽障。   这几个孩子身上,居然都被罪孽笼罩着!   这么大点的年纪,十三,还是十四?   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有这么重的罪孽?   固慈看向将军和屠夫,正色道:“可以请你们帮我把江呈文和苗羽彤送回去吗?我想跟着那几个小孩看看情况。”   无常之间是可以交换新魂的,一直就有无常们为了省下城隍庙的通道费,把自己领的无常交给其他顺路的无常带回去的事。   此刻将军和屠夫自然也没有二话,都点头答应下来。   简单在无常书上做了转交后,固慈就转身叮嘱有些慌乱的江呈文道:“你一会就和苗羽彤一起回去,到了办事大厅办完手续就去供养阁登记。苗羽彤肯定有供奉,你爸妈说不准,如果你没有拿到供奉,就去这两个地址找一个叫荀耀的人。”   固慈递给他一张写着荀耀家和自己家地址的纸条:“你就说是固慈领来的鬼魂,他会安排好你的。”   江呈文忙接过来,紧紧攥在掌心:“谢谢大人。”   “嗯。”   那几个小孩已经走远了,固慈没时间多说,便又拜托两位同事多多照顾一下这两个鬼魂,得到肯定回答后,他便立刻朝那几个小孩的方向追过去。   而苗羽彤也怕待在下面会继续引起什么事,便和爸妈告别,约定好头七回来托梦后便飘了上来。   将军对了对两人的信息,然后收起无常书看向屠夫。   屠夫温和一笑道:“走吧。”   两位无常便领着一堆鬼魂朝城隍庙而去,江呈文也忙和苗羽彤说了固慈交代的事。   因为都是固慈领下的鬼魂,所以两人自觉好像更亲近了一些。   固慈本来说好中午去和谚世吃饭的,但现在显然不能离开。   于是他就给谚世发了消息,简单说了下自己要查个事,中午不过去了。   谚世不知道在做什么,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固慈便收起手机,跟上那四个学生。   这四人身上的罪孽已经算重的了,所以这几个小孩到底干了什么?   是无知,还是有意?   “这么快就有一百多个赞了哈哈哈,咱们【亡女论坛】里活人就是多。”一位较胖的少年脸上长满了青春痘,举着手机兴奋道。   他也是刚才最先挤进人群起哄的人。   “哇我看看。”娃娃脸的少年也忙凑过去一起看。   左耳戴着耳钉的少年嘴里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道:“章哥,你说刚那女的到底咋死的?是不是自杀?”   被叫做章哥的少年板板正正穿着校服,身形挺拔,长相也很白净帅气。   要不是刚才他也在人群里笑着看热闹,固慈都还以为他是个好学生。   章园看着手机,心不在焉道:“谁知道,那些女的动不动就找死。”   一说到死不死的,戴着耳钉的少年就眼睛一亮,略兴奋道:“章哥,那谁都死了,咱下一个弄谁啊?”   另外两个少年也忙凑近,都是满脸的期待。   “哥,我看三班那个姓刘的早不顺眼了,咱下一个就弄他呗。”   “我上午刚在论坛里刷到个视频,用辣椒油涂全身,眼睛、鼻子、肠子......能灌的都灌里,特过瘾。”   几个少年一个个说的兴奋,固慈越听眉心蹙得越紧。   这知道的是他们在讨论什么视频,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古时候的酷吏,专门审讯的那种。   而且刚才他们说的那个“已经死了”的,是谁?   怎么死的?   如果是被这几个人害死的,那他们背上罪孽也就正常了。   只是这几个少年才多大?   固慈想不出来什么情况下,他们会害死一个人,还显得游刃有余,丝毫不慌乱。   任由几个少年在耳边叽叽喳喳,章园都没说话,只含笑听着,一边随意地刷着手机。   忽然他脚步一顿,眼底迸发出奇异的光彩。   嗓音也由于兴奋而微微颤抖,道:“亡女发新任务了!” 第70章   在章园说完话的瞬间, 另外几位少年的手机也都震了震。   显然,他们也收到了那所谓的新任务。   固慈见那几个少年已经将头凑到一起, 看着手机屏幕。   他便身形一虚,也凑了过去。   屏幕上是个蔚蓝色的论坛,不仅有公共发帖聊天区,还有私聊功能,所以更像是贴吧之类的。   固慈对这些并不熟悉,但他却能看懂此刻屏幕上显示的画面。   一个叫【亡女】的人给章园发了条私信。   私信内容也很简洁明了,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却让固慈紧紧皱起眉。   因为那条私信写的是——   【任务:挖出狗的尸体,今晚零点钟,将其放置到学校主席台上。】   【任务奖励:选择一个人/物,亡女将使其永远消失。】   如果说这个任务还只能说是恶作剧,但任务奖励就有些奇怪了。   什么叫“永远消失”?   怎么消失?   固慈直觉这个“亡女”绝对有问题。   几位少年也看完了任务。   他们笑着对视, 像很多爱搞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带着调皮的恶意,但比起那些又格外多了些不正常的兴奋。   “章哥,咱们啥时候去把狗挖出来?”娃娃脸少年问道。   章园显然是他们之中的老大,闻言紧紧攥着手机,双眸明亮地朝某个方向望过去, 低声道:“等晚上放学就去。”   而后, 他又看向胖一些的少年道:“胖子,你下午第八节课别上了, 直接去把你爸的车开出来。”   “好。”胖子丝毫没犹豫。   “哥,那我干啥?”娃娃脸急道。   章园看向一侧戴着耳钉的少年。   这位明显更懂章园的心思, 闻言当即笑着揽住娃娃脸的肩,乐道:“你不是说早就看不惯姓刘的了吗?咱下午和他好好聊聊,晚上挖狗那么大的事,凭咱们四个哪里够?”   娃娃脸瞬间明了, 笑道:“懂了平哥,咱今晚就带新朋友一起做好人好事。”   几位少年有了新的谈资,边聊边往着某个饭店而去。   但奇怪的是,他们却并没有多聊关于任务的事,反倒又说起了网游和篮球什么的,聊天内容稀松平常,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任务”这事。   但固慈知道,越是如此,越说明那所谓的任务,估计并不是挖狗那么简单。   他们是在隐藏着什么,怕人来人往被有心人听到。   进了饭店后,固慈就坐在距离这几人不远的位置,堂而皇之地拿出手机给桑泉发了短信。   他把自己的发现和怀疑都说了,又拜托他通知一下郭文赋。   他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平海市的警察也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但郭文赋说就不一样了,现在谁不知道郭队负责全国范围内的灵异大案?   他都发话了,那平海市的警队绝对会动起来,甚至都不需要理由。   果然,在章园他们还没吃完饭的时候,固慈就收到了桑泉的消息。   桑泉:【郭队已经安排好了,平海市刑警队等晚上放学就会在学校布控,也会派人盯着章园等人。】   下午章园他们就要分开行动,固慈分身乏术,如果能有警察帮忙盯着自然是好的。   但如果能有其他无常陪他一起盯着,就更方便了,毕竟警察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在学校里盯人,以免打草惊蛇。   其实如果谚世能和他一起就更好了,但对方现在还在休养,而且还要处理阴阳司的事,不可能一直陪他。   所以,还是等会问问无常组的同事们能不能帮忙好了。   固慈思忖间,不忘一直盯着那几个少年。   但这几人始终表现的都很正常,一点异样都没有。   固慈又朝四周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但其实从刚才进来饭店之后,他就察觉空气中有淡淡的阴气。   很弱,像是特意收敛过,又或者是之前在这里的鬼魂已经离开了有一阵。   如果不是固慈比较敏感,或许根本不会发现。   不过固慈也没多想,总归人间行走的鬼魂和无常都不少,说是处处都有阴气可能有点夸张,但一个公共场所内有点阴气倒也正常。   因而固慈在确认没有恶鬼后也没多纠结,继续盯着章园他们。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楼上的小包厢内,一高一矮两位无常正对着人间的美食大快朵颐。   这两人正是亲自出来跑业务的七爷谢必安,和八爷范无咎。   固慈察觉到的阴气,也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许久没来,这人间美食怎么油烟这么重?腻得慌。”七爷吃完一大碗饭后,才斯斯文文地擦了嘴。   八爷笑眯眯道:“你不吃了?”   “嗯。”   “那我全干了。”说着,他就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但还闲不住嘴,“不都说学校旁边的饭菜好嘛,吃着也就那样。晚上咱哥俩还是去大饭店吧。”   七爷懒懒应了一声,道:“也许是咱们这胃口都被荻花楼养刁了。”   “是啊,也亏得那位自己也爱吃,才开了这荻花楼,咱们这才跟着有口福呢。”   七爷撑着下巴往窗外看,忽而一怔,坐直了身道:“巧了。”   “什么?”   七爷朝外抬了抬下巴:“看那。”   八爷抽空看了眼,而后也是明显愣了愣:“确实巧了。”   两人对视一眼,八爷当即把最后几口吃掉。   喊了服务生结账后,两人便快步下楼出门,在转过转角时,他们身影便是一虚,重新换回工装飘上了天。   他们远远地望见一道暗红的身影在空中缓缓飘着,似乎是跟着什么人。   “去看看?”   “走。”   两人当即隐了身形,远远跟着。   固慈跟着章园几人来到学校,才发现这几人并不是一个班的。   其中胖子和章园是八班,娃娃脸和那个戴耳钉的平哥是九班,四人到了教室门口后就分开,分别进了各自的教室。   固慈有些犹豫,而后还是先跟着章园和胖子去了八班。   进班后,两人居然也没其他表现,就回到各自坐在座位上坐下,还都趴到桌子上,看着像是要睡午觉。   确认他们真的要睡之后,固慈便又去看平哥和娃娃脸,发现这两位居然还是同桌。   他们俩没睡觉,而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固慈刚想走过去听听,就见他们起身一起出了门。   固慈想到他们之前说三班的那个“姓刘的”,直觉这两人不干好事,便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三楼,去往四楼。   济溪中学初三教学楼是四层楼,从最顶层开始是一班到六班,随后按次序往下。   娃娃脸和平哥果然直接来到了三班门口。   虽然是南方,但冬季日照时间依然是短的,因而学校的冬季时间表也排的比较紧,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   因此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吃完饭就回到教室睡一觉,睡醒了就继续下午的课程。   娃娃脸走到三班门口,重重敲了两下门。   屋里正在睡觉的,或者正坐在一起低声说话的,都被惊动,朝门口看去。   娃娃脸笑眯眯地在班里看了一圈,在对上某道视线的时候眼睛一亮,惊喜道:“刘琮,你出来一下呗。”   三班是重点班,刘琮的学习成绩自然足够优秀。   但他长得却又不像是大家传统印象里闷头学习的学霸,他不仅身形高挑,身材也很紧实,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   听到娃娃脸叫自己,刘琮收起手机,起身朝外走。   班里的同学们都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同学还怯怯地拉了下他的手臂,小声道:“班长,要不要我们跟你一起?”   章园的四人小团队在学校里臭名昭著,大家都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   偏偏他们所在的济溪中学是私立中学,这几位家里又有权有势,章园的父亲更是校董之一,所以他们这些靠着成绩进来的学生,家境也不算好,根本不敢和他们硬碰硬。   他们学生之间打架什么的倒是好说,但连累到爸妈的工作就不好了。   因而平时见到这几人,大家都是躲着走。   可他们却偏偏最愿意欺负嘲笑他们这些重点班的学生。   之前刘琮就为了初一一个叫秦玉泉的学弟出过几次头,让章园等人没办法对秦玉泉动手。   因而大家都知道章园等人恨极了刘琮。   不过之前秦玉泉更被他们讨厌,所以他们找茬的第一目标也总是他。   现在秦玉泉被逼的不知道是转学还是退学,据说上周五就没再来上课,也没请假,所以章园他们找上刘琮肯定不会有好事。   说不准,刘琮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而刘琮的家世大家也是知道的。   他父母虽然也不缺钱,但却离异各自组建家庭,根本不管他,只每个月各自给他打钱,又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给他安排在济溪中学。   也就是他自己争气,才会凭借成绩考到三班。   但这也就说明,如果他惹到了章园等人,不仅没有人为他做主,甚至他的父母也会为了自己的生意不被针对,而让刘琮低头认错。   刘琮冲同学安抚地笑了笑,然后走出了教室。   娃娃脸和平哥当即一左一右揽住他的肩朝水房走,边走边说笑着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本就是好兄弟。   固慈跟在他们身后缓缓走着,视线落在刘琮背后。   三个少年都有一米八几,单论身材结实程度,刘琮比娃娃脸和平哥都更胜一筹。   如果真要打起来,固慈觉得刘琮应该能占上风。   三人来到水房,本来在水房接水的几个学生见到他们,脸色都微微一变,快速出了门去,头都没敢回。   而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平哥便关上门,朝刘琮露出一个很友好的笑。   固慈站在他们旁边,光明正大地盯着,想着如果真打起来,他会尽量帮帮忙,但一定是在不违规的情况下。   毕竟他还有一笔罚款没来得及交呢。   七爷八爷跟着固慈来到济溪中学,又顺着些微的阴气残留,找到八班和九班。   他们在八班看到了正在玩手机的章园,和睡得打呼的胖子,九班里却没见到另外两个少年。   而固慈的气息也向着四楼的方向延伸,于是七爷便道:“他盯着这几个人肯定有用,现在应该是去盯另外两个人了。”   他指了指八班的章园两人道:“我留在这看着他们,你去四楼。”   八爷点头:“行,等会再找你汇合。”   说罢,他就朝四楼飘去。   而七爷则直接去了讲桌上坐下来,翘着腿,撑着下巴,一双阴沉的双眼死死盯着胖子和章园。   章园刚才就已经收起手机,重新趴在桌上,脸埋进臂弯。   看似平静到昏昏欲睡,可他的心脏却在快速跳动。   既兴奋又紧张,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冲动和狂热。   就在半分钟前,亡女又给他来了新任务。   一个只有他能做的任务! 第71章   四楼水房内。   刘琮微微蹙眉看着面前的两人, 沉声道:“杨雨石、霍平,你们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呀。”杨雨石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单纯无害, 他笑眯眯道:“你脾气对我们胃口,想和你做朋友嘛。”   刘琮冷笑道:“像你们和秦玉泉那样吗?”   “大概吧。”杨雨石笑容不变,“你愿意吗?”   刘琮不想和他们说这些废话,只道:“我对你们的游戏不感兴趣,也不想和你们做什么‘朋友’。”   他视线扫过两人,暗含威胁道:“你们应该知道没人管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不要命,你们呢?”   “不要命?”杨雨石眼神瞬间阴沉下来,“那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找死。”   说着,他就想上前抓人。   但一旁的霍平却抓住了他的手臂。   杨雨石被迫停下来,脸色非常难看, 不理解他为什么拦着自己。   霍平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又看向刘琮道:“琮哥你误会了,我们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   见刘琮不搭话,霍平也完全没有尴尬,继续道:“今晚我们四个有活动, 想请你一起来玩, 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没兴趣。”刘琮冷冷说罢,就想越过他们往水房外走。   但在他经过霍平时, 却听到对方含笑道:“这两天你爸没找你吗?”   刘琮脚步一顿,脸色微微变了下。   霍平转身看着他的背影, 温声道:“放学后在校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刘琮顿了两秒后直接离开了水房,没给任何回应。   “平哥,啥意思啊?”杨雨石有些不解道, “他这是答应去了吗?还有你刚才说他爸找他是什么意思啊?是用他爸威胁他吗?”   霍平勾唇道:“我上午才让人查到的秘密,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再告诉你们。”   “这么神秘啊。”杨雨石有些急,“你就先告诉我呗。”   霍平没说话,只笑吟吟地往外走。   杨雨石缠着他一直问,但霍平却打定了主意没说清楚,惹得杨雨石都有些恼怒,回到班里后气道:“就你能查啊,我也让我哥帮忙查一下。”   霍平耸耸肩,不置可否。   固慈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估计刘琮和他爸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事还严重到可以威胁刘琮。   会是什么呢?   固慈眉心紧蹙,想了想,他打开了生人录系统,刘琮的户籍地不太清楚,但大概率就是本市。   于是,固慈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刘琮的名字和户籍地安廷省平海市。   下一刻,界面上跳出来三十多条符合条件的信息。   现在这几个少年都乖乖在班里待着,所以固慈也有机会一个个仔细看下去。   在看到第十四个的时候,固慈就对上了。   刘琮这个名字并不算少见,但在济溪中学上学的,却只有一个。   固慈将刘琮的生平从头看到尾,发现对方父母家境都很普通,一开始结婚的时候也都是刚毕业不久的小职员。   而在刘琮刚出生不久后,他父母就离婚了。   他自然跟了母亲,但母亲从小就没怎么照看过刘琮,照顾他更多的是姥姥姥爷。   不久后,刘琮的父亲刘景同,就另娶了平海市的一个女企业家,对方比刘景同大了将近二十岁。   而刘景同也因此跻身上流圈,一跃成为了人上人。   凭着第二任妻子对自己的喜欢,他也在集团里担任了总经理的职务,加上他本身也是名校毕业,还真就混的风生水起。   而刘琮的母亲简绫琅,则是抓住互联网的风口,以单亲妈妈的人设,成为了网红。   之后她又积攒了人脉,一步步靠着能说会道以及超高的情商,认识了很多上层名流富商,辗转中也嫁入了豪门,成为一家豪门继承人的太太。   自此,她也就基本没再和刘琮见过面。   现在简绫琅已经洗去了网红的身份,看生人录上的记录,她已经去了国外进修服装设计行业,也已经在设计圈里小有名气。   如今她的第二任丈夫还没有真正继承家族企业,似乎还有好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   但简绫琅凭着自己的优势,为自己丈夫积累了不少的威望值,还获得了公公婆婆的喜欢,夫妻俩继承家族企业也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生死簿》系统属于阴间器物,观众们本来是看不到的。   但现在固慈用的直播系统比较高级,他又没有刻意隐瞒,因而在他将重要信息放大的时候,观众们也都看到了这些记载。   【哇,这么一看刘琮他爸妈真的好励志啊!】   【本社恐真的好羡慕这种能说会道的人,这样能抓住机会的人,真的怎么都会成功的!】   【刘琮他爸也算是嫁入豪门了哈哈哈,不过他自己也挺厉害的,平海大学金融系毕业,还是优秀毕业生。就这实力,早晚都能混出来,不过现在人家也算是少走二十年弯路哈哈哈。】   【这俩确实是聪明的狠人,但就是苦了孩子了。】   【就是啊,刘琮做错了什么,刚出生就被爸妈抛弃,还成为妈妈的工具人。到现在甚至会说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话。】   【见到不负责任的爸妈,我就又想起魏照和周盲了,唉。】   固慈收起手机,眉心紧蹙。   生人录会事无巨细地记载一个人的生平,小到哪一天吃了什么,大到结婚毕业生子等。   固慈能在这么多信息里,揪出有用的信息已经耗费了很多心力。   这还是因为刘琮年纪还小,如果换成年纪更大的,那想在几十年的生平中找出有用的信息,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这也是固慈不愿意使用生死簿查人生平的原因,太麻烦,太费事。   所以真要查什么有用的信息,还不如让人间警察们查来的快。   因为警察们会摒弃掉那些无用的信息,只查有疑点的地方。   固慈眉心紧蹙,又把刘琮和他父母的简单信息发给了桑泉,再次拜托他帮帮忙。   桑泉对固慈的消息几乎都是秒回,他发过去后也很快就又回复过来,说已经让阴阳司和警局的人一起查了。   固慈当即感激地冲他道了谢,桑泉连忙回了好几条消息表示不客气,这都是他该做的。   固慈收起手机,忽而眉心一蹙,朝走廊某个位置看去。   像是学校和医院之类的地方,经常都有阴气弥漫,因而固慈在学校里察觉到阴气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现在,他站在九班门外,却忽然感觉走廊某处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而在他看过去的瞬间,那处也缓缓浮现出一道虚缈的身影。   对方穿着黑色无常袍,戴着高帽,个子不高,还有些圆润,浑身鬼气森森,现身的瞬间整条走廊的温度似乎都低了几个度。   固慈几乎是瞬间就认出来了。   “八爷。”固慈喃喃一声,而后赶忙迎上去想要行礼。   但范无咎更快地扶住他的胳膊,笑眯眯道:“不敢当不敢当。”   固慈被扶着,腰没能弯下去,很是懵逼。   怎么就“不敢当”了?   他一个小小阴差,给自己的顶头大上司行礼不是应该的吗?   就连现在的人类们,见到自己上司也是要主动去握手打招呼的。   范无咎没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什么不对,继续道:“固慈大人,刚才我和老七看到你跟着这几个学生,就贸然跟过来了。”   他解释完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后,又道:“刚见你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困难?不知道有没有我们哥俩能帮得上忙的。”   说话间,在八班盯着章园和胖子的谢必安也走了过来。   他抬手朝固慈拱了拱,道:“若有我们哥俩能帮得上的,大人尽管开口。”   固慈被他俩一口一个“大人”叫的瞳孔地震。   天啊,七爷八爷也太平易近人了吧?   他忙朝两人回礼道:“我才是不敢当,两位爷叫我小慈就好了。”   范无咎和谢必安脸色一变,忙朝他弯腰拱手,腰弯的比固慈还低。   固慈:“......”   他有些僵硬,觉得再这么弯下去,他们仨非得变成体前屈不可。   好在七爷八爷也没有继续的意思,于是三人慢慢都站直了。   固慈看着他们,笑的很是乖巧懂事,一时无言,莫名尴尬。   黑白无常倒是没感觉到尴尬,一个继续面色严肃,一个继续满脸笑容。   “刚才我一直盯着那两个学生。”谢必安开口打破沉默,“他们并没有离开过教室,那个胖子一直在睡觉,瘦子也趴在桌上,但一直没有睡着。”   “那就好。”固慈点点头,心里略略放心。   他还真怕在他去四楼的空档里,章园和胖子会做些什么。   好在一切正常。   范无咎又问道:“小慈大人,你刚才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本来他和谢必安两人是不打算露面的,只悄悄帮固慈就好,但刚才见固慈愁眉不展,范无咎就不得不露面问一问了。   固慈没办法说自己能看到人类身上的功德和罪孽,就道:“我刚看这几个学生面色不善,怀疑他们会做坏事,就跟着看看情况,然后发现他们在用一个叫【亡女】的网页接任务,任务很奇怪......”   他把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都说了,包括让阴阳司和阳间警局帮忙等事。   当然,刚刚查了刘琮的事他也说了。   最后他才又道:“我其实想继续查他父母,尤其是他父亲,想知道霍平到底是用什么事威胁了刘琮。只是查生死簿太费事了,警察和阴阳司查起来也需要时间。”   谢必安和范无咎对视一眼,然后谢必安便道:“此事交给判官殿即可。”   判官们有特殊的权限和手段,可以在《生死簿》里那些繁杂的信息中,挑拣出最值得重视的事情和经历,以此作为审判标准。   其实其他阴差都只有简单的权限,没办法查到一个人完整的生平,固慈这样能看到完整生平的才是怪事。   之前的固慈也是看不了这么详细的,但似乎就是在他恢复记忆开始,就能看到了。   但固慈自己没在意这事,黑白无常也就没提醒。   固慈听到可以让判官殿帮忙,眼睛当即一亮道:“那可以请两位爷帮忙说一声吗?”   他刚才也想到了可以请判官殿帮忙,只是苦于自己没有地位和人脉。   现在有两位大上司帮忙,那就简单多了。   黑白无常实在不敢当他一声“爷”,忙摆手让他不要再这样叫自己,然后范无咎便拿出手机道:“我现在就联系一下崔府君。”   崔府君名为崔珏,是判官殿的首席判官。   范无咎拨打了对方的电话,还开了免提,丝毫没有避着固慈的意思。   固慈很感动,还有点小激动。   首席判官诶,之前只听到过对方的名号,但从未见过本人,现在能听听对方的声音也好有面子。   以后他是不是也可以和同事们炫耀,说自己不仅见过七爷八爷,还听过崔府君的声音。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男人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略带疑惑道:“范八爷?”   “是我。”范无咎笑道:“府君大人好久不见。固慈大人这边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想请判官殿帮个忙。”   崔珏停顿片刻,电话那边响起衣物摩擦声和脚步声,似乎是他从某个地方站起身开始踱步。   “请说,我一定竭尽全力。”他语气更严肃了些,隐隐还有些激动似的。   固慈没想到这些大人物都这么好说话,不由得感叹。   难怪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大人物比起下面层层剥削的小鬼可是温和正义多了,古话诚不欺人啊。   范无咎把刘琮的事说了,那边崔珏当即道:“我亲自去查,整理好重要内容后会立刻同步给你们。”   范无咎道了谢后挂断电话,见固慈一脸崇拜,又要朝自己道谢,赶忙再次拦住他道:“大人可别,折煞我等了。”   固慈之前是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阴差,会被七爷八爷这样尊重,感动的不行。   于是他叫起“七爷八爷”的时候更是尊重,黑白无常叫他“大人”的时候也越发敬畏,三人各论各的,谁都没真的改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济溪中学下午的课程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固慈他们分开盯着三个班的人,一直到第七节课都没再发现什么异常。   这时范无咎收到了崔府君发来了消息,他当即跑过来固慈道:“大人,崔府君有结果了,我现在转发给你。”   “好。”固慈忙拿出手机。   七爷八爷的手机号他都有,但手机震了震之后,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陌生号发来的消息,并不是之前他存在手机里的“八爷”。   固慈懵道:“你换号了?”   “没有啊。”范无咎下意识道,而后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微变道:“我有两个号。”   “哦。”固慈恍然,也没多想,专心看起判官殿的调查结果。   范无咎也没多留,像是怕固慈继续追问一样,忙不迭地跑去了九班,继续盯着杨雨石和霍平。   固慈看完了崔府君查来的消息,不由得微微蹙起眉。   他朝楼上看去,虽然只能看到天花板,但他却好似透过墙体,看到了坐在三班的刘琮。   第八节课开始之前,胖子就离开了教室,应该是回家开他爸的车去了。   谢必安跟上他,固慈和范无咎则继续留在学校,盯着另外几人。   除了刘琮之外的几人,这一下午不是睡觉就是玩手机,又或者逃课出去打篮球,总之没有好好听课过,但老师们却好像见怪不怪,根本不管他们。   刘琮则除了上了一趟厕所之外,就一直在班里看书学习。   终于到了放学时间,外面的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济溪中学是有晚自习的,但针对的是住校的学生,像章园等人都是走读生,不用上晚自习。   章园三人站在三楼楼梯口说笑着,视线时不时扫过楼梯上往下走的人群。   四楼的学生们也都接二连三地下楼来,看到他们三人后,大家都是闷头快步离开,谁也不想触霉头。   只有一道格外高瘦的身影在看到他们后顿住脚步,一双黑沉的双眼望了过来。   是刘琮。   杨雨石当即一笑,用胳膊碰了碰章园。   章园抬眼对上刘琮的视线,微微抬了下眉,然后便收回视线迈步下楼。   杨雨石和霍平都看了看刘琮,然后笑着跟上章园。   固慈落在后面,抬眼望向刘琮。   刘琮站在楼梯口静默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终还是迈步走了下来。   范无咎一直跟着章园等人,见他们和胖子屠健诚在校门口汇合,他自己也和谢必安碰了面。   “怎么样?”范无咎问。   谢必安道:“就是回去取了个车,没干别的,也没见别的人。”   范无咎颔首,随他一起朝校内看去。   没多久,他们就看到刘琮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而固慈就跟在他身后,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下,神情莫名。   谢必安和范无救对视一眼。   他们刚才也看了崔府君传来的消息,也咂摸出一点不对味来。   此刻见固慈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应该是猜到了什么,但他不说,他们也就不问。   屠健诚和章园坐在前排,霍平和杨雨石坐在后座。   见到刘琮过来后,霍平当即热情地下车朝他招手,让他坐到了后排中间的位置,而后自己也挤了进去。   五个半大的初三生将越野车挤得满满当当,虽然个子都窜的老高,但脸上依旧稚嫩。   且他们这么大点的年纪,哪里有开车的资格?   但屠健诚开车却特别稳,似乎早就开过无数次。   固慈和黑白无常坐在车顶,跟着他们一路驶出市区,朝郊区而去。   几个少年好似一群要去郊游的孩子,气氛欢快,只有刘琮自始至终木着脸,没开口,也没有过其他反应。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车子便来到一个山脚下。   他们将车停下来,然后每个人都拿了一个手电筒,徒步从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小路向上爬去。   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所以这几个人爬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气喘,就连一百八十多斤的屠健诚也只是微微有些出汗。   刘琮没有手电筒,手机也被章园等人拿走,所以他根本没有照明设备。   加上山路又有些陡,所以他一路走来不小心摔了两次。   虽说都有惊无险,但手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了擦伤。   章园等人每次都会笑,也只有这时候,他们才会将手电的光打在刘琮身上,观赏他的狼狈姿态。   刘琮咬牙,始终沉默着。   固慈和黑白无常一直无声地跟着他们,没有出手帮过刘琮,只是越往山上走,他们三个无常的脸色也就越难看了些。   无他,是这山里的阴气太重了。   光是看着漫山遍野的黑色阴气,就知道这山里藏着无数鬼魂。   但这些鬼魂们似乎都感受到了黑白无常身上的强悍气息,因而全都远远避开,没有一个敢露面的。   “这山里还真死了不少人。”谢必安沉声道。   范无咎:“这山毕竟有些年代了,平海市也是个老城。古时候实行土葬,所以想必这山里葬了不少枯骨。”   谢必安唇角略讽刺地扬起道:“我看倒也有不少非自然死亡的冤魂。”   “是啊。”范无咎感叹道,“这里确实是个杀人埋骨的好地方。”   固慈没插话,但他这一路走上来,确实看到了很多错落的坟包。   可以说,这整座山,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然陵园。   他复杂的视线落在一路说笑打闹的几人身上。   他们来到这里,显然是为了完成亡女的那个任务。   可亡女说的是“挖出狗的尸体”,如果只是一条狗,那章园他们又何必将其埋到这么远的地方?   所以那所谓的“狗”,恐怕并不是真的“狗”。   又爬了二十多分钟,众人到达了半山腰处。   杨雨石笑道:“哎呀,终于到了。”   面前是难得的一处平坦山势,无数大小不一的坟包和墓碑错落绵延,隐在稀疏的树干之间,像一个个蛰伏的未知兽类,盯着不速来客。   几人齐齐看向刘琮。   霍平笑道:“琮哥,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刘琮冷冷看他,淡声道:“做什么?”   “喏。”霍平指向一处新垒的小土包,“狗,挖出来吧。”   “狗?”刘琮蹙起眉。   杨雨石笑出声,用手电筒照着他的脸晃了晃道:“对呀,一条死狗。”   “快去。”屠健诚也用手电筒照着刘琮,“乖乖听话,不然你要是不小心从山上掉下去,我们可来不及救你。”   这话里明晃晃的威胁让刘琮脸色难看至极。   以这几个人的恶劣程度,他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做出刻意把他推下山的事。   这里没有监控没有人证,即便他摔死了,只要屠健诚他们一口咬死了说他们是一起来爬山,而他自己掉了下去,那谁都没办法给他公道。   于是,刘琮只得忍着气道:“没有工具。”   “哎呦,我还真忘了。”屠健诚看向章园,“章哥,咋整啊。”   章园拿出一包烟,自己抽了一根点上,又给另外三人各分了一根。   明灭的火光在黑夜的山林中燃着不详的光亮,他们可不会遵守什么山林防火警示。   四个人的手电筒都照着刘琮的脸,刘琮被晃得眼花,根本看不到隐在光后的几人。   耳边传来章园轻飘飘的声音,说:“不是还有手吗?”   刘琮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他也没多说什么,借着手电筒的光亮走到小土包旁,跪下来,一言不发地开始挖。   固慈站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一下一下,将松软的土包扒开,继续朝下挖去。   黑白无常则立于章园等人身边,面色阴沉。   他们活了这么大把的年纪,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但像这几个孩子一样胆大又天真恶劣的,还真不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时间就到了晚上八点钟。   章园等人已经从背包里拿出零食吃起来,另一边的刘琮也已经将手指挖出了好几道血口,但他却丝毫没有停下,一直挖着。   他垂着头,脸色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又过了十多分钟,刘琮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什么,微微一顿。   而后,固慈就看他动作变得更快,似乎也有些慌乱。   注意到他的变化,另一边说笑的几人都停下来,将手电筒朝他的方向打了过去。   森白的光照亮面前的土坑,刘琮和固慈都看到了泥土中埋着的东西。   是一件黑白两色的校服,正是他们济溪中学的制服。   当然,说埋着的是件制服并不准确,应该说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人!   刘琮平静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他猛地后退。   但因为跪坐许久,双腿都已经发麻,他一退就直接坐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格外狼狈。   他脸色惨白,浑身剧烈颤抖。   而章园四人则都发出愉悦的笑声。   他们迈步走过来,在刘琮前方站定。   “这是怎么了?”杨雨石笑道,“这条狗你不认识了吗?”   刘琮倏然抬头,死死瞪向他们。   可他看到的依旧只是刺目的光亮,根本看不到光后的人。   不知道是吓得、气的,还是单纯被光芒刺了眼,刘琮眼眶通红,双眼都滚下泪来。   泪水冲过脸上沾染的尘灰,留下两道蜿蜒浑浊的痕迹。   “噗哈哈哈——”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站在光芒之后的四位少年都笑出来。   “他是、是......”刘琮声音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霍平收起笑,好似怜悯地看着他,“是秦玉泉,你的亲弟弟呀。” 第72章   亲弟弟?   听到霍平的话, 不只是刘琮脸色大变,就连章园三人也都倏地看向霍平, 眼底均是震惊。   一直看着直播的观众们也都被惊呆了。   【什么什么?刘琮还有个亲弟弟?】   【秦玉泉?谁啊,之前出现过这个人吗?】   【不是我蒙了,所以霍平他们杀了人家刘琮的亲弟弟,又让刘琮亲自把人挖出来?太残忍了吧!】   与他们的惊叹不同,固慈和七爷八爷都没有感觉意外。   因为在崔府君提供的调查结果中,已经明确提到了“秦玉泉”这个人。   并且,对方和刘琮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关系。   “不是平哥,啥意思?怎么就亲弟弟了?”杨雨石震惊地问霍平。   霍平就笑,用最平淡的语气道:“我不是我查到了一个秘密吗?”   他朝刘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就是这个咯。”   “不是,你说清楚点啊。”屠健诚急道。   霍平:“之前咱们教训秦玉泉的时候, 刘琮不是总拦着吗?我就让人查了一下,然后发现秦玉泉居然是刘琮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等会,同父异母?”屠健诚不解道:“那他俩咋都不是一个姓?”   “因为刘琮他爸是个赘婿啊。”霍平唇角高高扬起,“他爸和富婆结婚后还不安分,在外面养了小三小四, 结果小三不就生了个秦玉泉出来嘛。”   刘景同在刘琮面前总是装的很威严, 但他确实是靠着富婆才能过的像现在这么滋润。   因而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后,他也不敢暴露, 给孩子起名都没敢随自己的姓,而是让随了小三的姓。   这个私生子, 就是秦玉泉。   富婆如今都已经快六十了,一生都没有孩子。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她的财产之后都是刘景同的,所以他在富婆面前向来都是个温柔的好丈夫, 完全不敢让她发现自己出轨。   只是秦玉泉他妈妈,也就是刘景同养的小三段位很高,把他哄的团团转。   因而刘景同对秦玉泉这个儿子也格外在意,从小娇惯,要什么给什么。   小三知道刘景同和他前妻的孩子,也就是刘琮,一直在济溪中学上学,于是今年秦玉泉小学毕业后,她就闹着也要让秦玉泉去济溪中学。   刘景同被闹的没办法,又确实疼爱这个儿子,于是还真就给秦玉泉安排进了济溪中学。   只是秦玉泉从小被惯坏了,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样,进了藏龙卧虎的济溪中学也丝毫不低调。   于是不出意外的,他惹到了章园等人头上。   章园他们四个的家世背景,在整个平海市都是顶尖的,秦玉泉对他们来说就是可以随意捏死的玩意。   于是秦玉泉刚在学校待了一个学期不到,就被章园等人欺负的畏畏缩缩。   刘景同担心儿子,又不敢暴露关系为儿子出头,就找到了刘琮,让他帮忙照顾一下秦玉泉。   霍平讲述的事在所有人听来都挺奇葩的,只是见惯了豪门肮脏的章园等人都只是些微惊讶,看向刘琮的眼神更饱含深意了些。   刘琮在原地怔坐了一阵,似乎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弟弟......”他呆愣地看着那刺目的光源,艰涩道:“什么,弟弟?”   杨雨石惊讶道:“啊,你不知道他是你弟弟吗?”   “我不知道。”刘琮喃喃着,“他、他只说秦玉泉是他朋友的孩子,让我多照顾一下。还说,还说会给我涨零花钱。”   这个“他”,自然就是他亲爸刘景同了。   刘琮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土地上,眼睛似乎被那黑白校服刺痛了一下。   “不、不!”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爬起来重新跪到土坑边,疯了一样挖起来。   边挖,他眼泪边大颗大颗坠落。   随着他的动作,被埋在地里的人脸终于从土里冒了出来。   现在是冬天,虽然白天不至于像北方那样森冷,但也不至于热,加上这又是山里,所以尸体被埋了两天也没发臭。   看到那张不算很熟悉的脸,刘琮的声音哽住,身形也彻底僵硬。   “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   刘琮哽咽着抱住了头,极致的痛苦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屠健诚拿着手机将这一幕完整拍下来,乐不可支。   “你看他哭的,知道的这是他没多少感情的弟弟,不知道还以为死了爹呢哈哈哈。”   “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总共没说过几句话,能有什么兄弟感情。”   几人都很不屑,看刘琮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小丑。   刘琮浑身都在不正常的颤抖。   忽然,他朝着光源处看去,眼眶血红,嘴唇也被咬破流出鲜血。   他眼底盛满了怒火,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几人走过去。   霍平等人脸色都是一变,收起了笑意。   杨雨石更是从地上捡了块双掌大小的石头,眸色阴冷,严阵以待。   可始终没什么特殊反应的章园,此刻却终于缓缓勾起唇,眼底翻涌起兴奋诡异的情绪。   固慈微微眯起眼,立于半空,视线在这几人之间来回游移。   很怪。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这几个人又确确实实是人类,没有一点阴气。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山下,平海市警方已经小心地朝山上走来。   他们的人有一部分留在学校布控,还有一部分则一直盯着章园他们,在知道他们来到山上后,警方也猜到他们要挖出来的“狗”很可能是人类的尸体。   于是,他们也直接召唤了大部队,准备直接在这里抓个现行。   怕打草惊蛇,所以他们刻意多等了两个小时,觉得章园他们大概率已经将尸体挖了出来,这才朝山上来,准备人赃并获。   山腰处有隐约的光亮,荷枪实弹的警员们便朝着那处逼近,再有十多分钟就会和章园他们撞个正着。   而此刻的山腰处,刘琮已经在距离光源处不到两米的地方站定。   手电筒依旧照着他的脸,但他却好像可以透过光线,看到光线后的四个身影。   “你们居然敢杀人。”刘琮声音喑哑,“你们最好今天弄死我,不然我一定要让你们牢底坐穿!”   杨雨石显然是这几人中最冲动的一个,闻言他当即冷笑道:“好啊,那就弄死你。”   说罢,他就直接举着石块朝刘琮冲过去。   刘琮早有准备,在他冲过来的时候就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拧,而后一脚踹在杨雨石的膝弯。   杨雨石显然是练过的,在刘琮捉住他手腕的时候,他就灵活地转了个圈,又想避开刘琮踢过来的脚。   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拦了一下,他就没能躲开,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草!”屠健诚骂了一声,冲过去要揍刘琮,但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刚跑一步就踉跄着倒在地上。   固慈诧异地朝身侧看去。   如果他没看错,刚才是七爷八爷出手了。   见固慈看向自己,黑白无常都顿了下,有点心虚。   范无咎尴尬一笑道:“我们就是看不惯以多欺少。”   “嗯。”谢必安点头,又补充道,“违规了,罚款我们会主动交。”   固慈抿唇,眉心紧蹙。   见他这样,两位无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又齐齐看向已经缠斗在一起的几个少年。   显然,无论是从情感还是理智上出发,刘琮都属于弱势,所以他们下意识就想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可就连他们俩都觉得可怜的人,以固慈的性格,肯定会更心疼,即便违规也一定会出手。   但从刚才到现在,固慈完全没有要帮刘琮的意思。   这很奇怪。   不等他们想清楚,听到动静的警员们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冲上来,也顾不上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看到扭打在一起的几人后,警员们当即冲上前将他们分开。   无论对错先全都拷上,然后各自由两位警员压着送下山。   另外的警员们则在周围搜寻,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被挖出一半的秦玉泉尸体。   ==   两个多小时过去,警员们终于将这几人分别送入不同的审讯室,开始了审讯。   固慈他们并没有现身,随意在几间审讯室里转换。   “警察叔叔,我们就是去爬山探险的。琮哥,哦,就是刘琮,他说想看看那些坟地里有没有宝贝,没想到就挖出来一个尸体,还是我们学校的同学。”杨雨石一副惶恐害怕的样子,脸上还带着泥土,看起来很可怜。   另一间审讯室里的霍平也紧张地看着对面的警察,浑身也一样脏兮兮。   他颤声道:“叔叔,我们真不知道那里会埋着我们的同学,看到之后我们都怕死了。”   下一个审讯室里,屠健诚欲哭无泪道:“我真的只是想拉架,结果你们就出现了。”   “看到尸体后,我就说赶紧报警吧。”另一间审讯室里,章园有些愤怒道,“结果刘琮说不能报警,报了警会被误会成杀人凶手。我说不会,警察肯定会找到真正的凶手,不会误会我们,但刘琮非不让,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   他们四个的口径几乎一致,似乎事情就是一群少年寻找刺激,去坟地里挖宝,结果挖出同学尸体,又为了报不报警而打起来,如此简单。   而到了刘琮这里,事情经过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逼我。”刘琮红着眼举起伤痕累累的手,“看我的手,都是挖土挖的!他们逼我挖出小狗的尸体,可我挖了半天,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小狗,而是一个人类尸体!还是我认识的同学!”   他眼泪滂沱:“我怕死了,我想走,可他们不让,威胁我不让我报警,不然他们就杀了我。”   “我就想趁机逃跑,可他们四个人,直接就开始打我......”   他们两方人各执一词,但任何一方都没有说实话,各自隐藏着什么。   警员们一个头两个大,怒道:“最好给我老实说清楚,撒没撒谎我们一查就知道!”   这一回,五个人倒是都很默契地保证自己说的绝对是实话。   平海市局刑侦队队长焦粒守在审讯室外,她眉心紧锁,眼神锐利地盯着几个监视器。   “焦队。”一旁的副队长易飞航脸色也不好看,“你看他们谁说的是真的。”   焦粒沉声道:“都是假的。”   易飞航毫不意外道:“一群半大孩子,还以为真能骗过警察了。”   “巡回小组那边汇报了吗?”焦粒问。   “汇报了,郭队说这件事由我们全权处理,如果查出和灵异事件相关再和他说,他会联系阴阳司。”   郭队现在还在渭省,距离安廷省相当于跨越了半个国家,一时半刻想来也来不了。   更何况他那边也有其他案子要处理,不可能真的到处走。   这次对方会特意关注他们这里,似乎是因为有位无常发现了线索。   只是他们今天下午就已经着手调查了,也知道章园等人在校内的风评,甚至还知道因为他们的霸凌,导致初一一个叫秦玉泉的同学被逼走。   他们也去找了秦玉泉的母亲,对方却说孩子一直住校,因为快期末了,所以为了学习周末也不回家,她也没去管。   直到警察找去,她才知道自己的孩子或许是失踪了。   而现在焦粒她们也已经确认了被挖出来的孩子身份,就是失踪了的秦玉泉。   所以现在看来,这似乎只是一件由校园霸凌酿成的惨案,明面上和灵异事件并没有关系。   就在两人沉默时,一位警员匆匆赶来道:“焦队,副队,外面来了个人,说自己是阴差,要提供线索。”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快步朝外面跑去。   黑白无常手头上已经积攒了很多下面人汇报上来的线索,都说可能和妄神教有关,所以他们要去亲自处理,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便告别固慈离开了。   离开前他们还拜托固慈,说等事情查清楚后能不能跟他们说一声,他们也想知道内情。   固慈自然答应下来。   送走他们俩后,固慈便直接现身,出现在警局外拜访。   他怕自己直接出现在焦队她们身边,会吓到人,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有郭队那样的强心脏。   固慈被一位警员领进警局,刚进会客室里坐下,焦粒和易飞航就来了。   “焦队,副队。”固慈率先起身打招呼。   两人没想到他认识自己,愣了愣。   焦粒率先反应过来和固慈握手,道:“您好,先请坐。”   三人在茶几两侧坐下后,焦粒便迫不及待地问固慈:“您是阴差大人?”   “嗯。”固慈熟练地让身形缥缈了下,在人类眼里,就是他忽然消失了,又忽然出现了。   这下连一点怀疑都没了。   焦粒也不意外固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了,人家阴差即便刚才就待在她们身边,她们也不会知道。   “你们叫我小慈就好。”固慈露出友善的笑,看起来很好说话。   焦粒性格直率,闻言也不客气道:“小慈,你刚才说要给我们提供的线索是什么?”   固慈便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包括【亡女】的任务,包括山上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刘琮和秦玉泉的关系。   “我之前让郭队他们帮忙查过亡女论坛,但他们都说找不到。”固慈道。   想来只有一个名字是不可能找到论坛地址的,还是需要从章园他们手机里顺藤摸瓜。   固慈说的这一件又一件的事,使得两位队长脸色都精彩纷呈。   “他们刚才故意损毁了手机,但我们都捡回来了,技术组正在复原。”易飞航道。   章园他们很敏锐,在看到警察的瞬间,一个个丝毫没犹豫,全都把手机扔到地上狠狠踩碎。   就连看起来是受害者的刘琮亦是如此。   显然,就和他们不约而同撒谎一样,他们的手机里都有不能让警察知道的秘密。   不过时间匆忙,他们并没有彻底删除掉手机里的东西,也没能完全损坏手机数据,技术组很快就能恢复。   到时候应该就能查到【亡女】论坛是怎么回事了。   “还有件事。”固慈沉静地望着对面的两人,说:“只是个猜测,希望能给你们一个方向。”   “你说。”   固慈:“我怀疑刘琮自始至终都是知情者。”   “什么?!”两位警官都是一悚。   “我的意思是——”固慈耐心解释道:“刘琮或许一直就知道秦玉泉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也知道他会被章园他们害死,甚至今晚去爬山的时候,刘琮就知道自己会亲手挖出秦玉泉的尸体。”   他的话令两位警官毛骨悚然。   如果真是如此,那刘琮这孩子也太吓人了。   但其实固慈还有一句更离谱的猜测没有说出来。   他觉得,刘琮或许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而章园等人,只是他用来对付秦玉泉,对付他爸的工具。   换言之,是刘琮引导着章园等人除掉了自己的亲弟弟,而后又假装是受害者,操纵了这一切。   审讯室里,刘琮趴在桌上,用手臂蹭着脸上的泪。   而就在此刻,在其他人看不到的时候,他眼底的阴霾一闪而过。   固慈的猜测令两位警官久久无言,这时有位警员敲开了门,有些焦急道:“队长,章园改口了!他承认是自己杀死了秦玉泉!”   “什么?!”   焦粒和易飞航当即朝审讯室跑去,固慈也忙跟上。   来到审讯室外,固慈和两位队长站在一起,透过单向窗看着屋内。   两位警员正在审讯,章园一改刚才的愤慨和正义,懒懒倚靠在椅背上,脸上甚至还挂着轻松的笑。   他说:“秦玉泉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还有尸体被我埋在了学校地下。”   眼看着两位警官脸色难看起来,章园唇角笑意更深,身体也缓缓向前倾了些。   他眸光微闪,缓缓道:“等我爸妈来了,我就带你们去找其他尸体。” 第73章   在章园说出还有其他尸体的时候,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固慈也不例外。   他再次开了天眼,望着章园身上围绕着的孽障。   十三四岁的少年, 身负的罪孽却浓黑深沉。   固慈没办法确认这些孽障是不是真的背负了多条人命才会有,但章园的样子又好像没有说谎,他应该真的杀了人。   一旁的两位警官脸色阴沉,副队甚至没忍住低骂了一声。   审讯的两位警官心中惊疑愤怒,压抑着情绪问章园道:“还有谁?你还杀了谁?”   “当然是惹我不开心的人喽。”章园语气轻松而随意,“之前那个是我自己杀的,也是我亲手把尸体埋进地下的。不过秦玉泉不是,他是我们几个玩闹的时候下手重了点,不小心就弄死了。”   “想着别让你们查出来,我们就把他藏到山上了,还给他弄了个小坟包, 贴心吧?”   他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笑的天真而残忍,语气轻松到像是在随意说笑。   他像是完全看不出警察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怎么样啊警察叔叔?你们什么都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能找到其他尸体,我人是不是很好啊?”   “别废话!”警员忍无可忍, 拍桌怒斥道, “你最好老实一点!”   “说清楚死者是谁?怎么死的?你又把人埋在了哪?!”   章园一点不怕他:“不是说了嘛,等我爸妈来了, 我就带你们去找。”   两位警员气急,可他是铁了心不说实话, 他们也没办法。   至于去不去学校挖尸体,他们也做不了主,于是他们便暂停审讯,出来询问焦队的意见。   焦队沉默半晌。   她不确定章园说的是真是假, 但只要有一个可能性,他们就需要去排除。   可她又觉得章园这人心思深沉狠戾,说不定是想搞什么花招,因而一时有些犹豫。   不过即便章园真的有什么阴谋也没关系,他们这么多警察,还能让他闹出什么动静来?   于是最后和副队商量过后,他们还是决定带章园走一趟。   “另外几个人怎么说的?”焦队又问。   一直盯着其他审讯室情况的警员回道:“都审过了,其他人都咬死了自己没杀人,更不知道章园还杀过其他人。”   其实在听到警察说章园已经认罪的时候,屠健诚三人心里都是一惊。   不过转念他们就又觉得这肯定是警察的审讯手段,是乍他们的。   于是他们就都放下心,继续之前的说辞。   可他们却不知道,章园早就把他们卖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暴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固慈没办法用天眼确定章园话里的真假,于是就打开了生人录,输入了章园的信息。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持续麻烦判官殿。   于是他亲自点开章园的生平,快速浏览。   忽而他指尖一顿,将那一行记载点开。   【4月5日,下午三点钟,章园表白弘青被其拒绝并教育。当晚八点,章园亲自跟踪并杀死弘青,将其尸身葬于学校。】   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就直接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居然是真的!   章园真的还杀过一个人!   而且时间还是两年前,他刚上初一的时候!   生人录记录有限,固慈不知道“弘青”是谁,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更不知道章园是怎么杀了人,又堂而皇之地将其葬入学校地下的。   “焦队。”固慈将自己查到的信息递给她看,说,“我用生死簿查的,你们看看能不能查到这个弘青。”   平海市这边一直以来还算太平,所以警局并没有和阴阳司合作过,更遑论阴间的无常。   但《生死簿》谁都听过,既然这上面都记载了,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个兔崽子,还真他妈杀过别人!”易副队气的都开始说脏话。   “查。”焦队亲自交代了两位警员去查弘青,道,“必须给我查清楚,要快!”   “是。”两位警察闻言小跑着离开。   焦队显然也气的不轻。   她缓了缓,才又将自己手机打开到一个文档中,递给固慈道:“小慈,这是这几个学生的资料,你看看有没有有用的线索。”   “好。”固慈当即接过来打开。   这档案算不上太详细,但该有的信息也基本都有了。   他快速翻阅过去。   因为资料里还有其他警员的贴心标注,所以固慈很轻易就了解了章园他们的家世背景和差距。   其中章园的家世当之无愧是最强的。   他父母都是商人,甚至向上数三代都是,说一句“平海市”首富都不为过。   而另外几人家里也都是从商的,生意也都不小,虽然比不上章园家,但也都能在平海市横着走。   难怪,难怪这些学生这么有恃无恐!   只是“惯子如害子”,这些孩子会变成这样,与父母的教育脱不开关系。   固慈看完后把手机递还给焦队。   他脑海中反复思考着那些信息,试图从中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没等他想出来,就有其他警员来汇报,说几个学生的家长都来了,包括章园的。   焦队当即风一样冲了出去,副队忙追上。   固慈最后看了眼审讯室里百无聊赖的章园,对方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睫,神色莫名。   有问题。   对方一直强调要去学校肯定有什么事要做。   但问肯定是问不出来,只能冒险带他过去,但愿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事先放放,固慈定了定神,转身快步朝焦队她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楼下大厅里,几个学生家里都来了人。   章园和杨雨石的父母都到了,霍平和屠健诚都只来了一位家长,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爸爸。   就连刘琮的父亲也都来了,一共六位家长。   他们身边还跟了三位身着西装的男女,提着公文包,看着像是律师。   此刻这九人全都站在警局大厅里,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他们身边站着的两位警员脸色都不好看,一直劝着说让他们先去会议室坐一坐。   但他们却都有些激动,有人大声道:“你们警察现在都能随随便便抓人了是吗?我儿子犯了哪门子法,你们今天必须我们一个交代!”   “就是,无缘无故抓我们孩子,总得给个理由吧?”   “没错!”   众人面色不善,显然都带着怒气。   焦队领着几位警员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固慈已经跟上了他们,他一身红衣在一群或警服或便衣的警察中,实在太显眼。   因而聚在一起的家长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领头的男人穿着昂贵的西服套装,几乎冒犯地上下打量固慈,用质疑的语气道:“这是谁?什么阿毛阿狗也可以当警察了吗?”   “不伦不类。”一位穿着考究的女人也不屑地撇了眼固慈。   固慈眸色微暗,而后身形一动就骤然出现在那个男人面前两步远的地方。   众人都吓了一跳,还有人惊叫出声。   领头的男人也是瞳孔微缩,但怎么说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企业家,此刻他愣是稳住了脚步,没有后退。   只是他看着固慈的眼神里已经满是惊疑。   固慈之前对着镜子练习的成果现在彻底展现出来了,他冷着脸看人的时候,气势和威压很是迫人。   “我是阴差。”他淡淡扫过在场的几人,最后落在为首的男人身上,“你有意见?”   在听到“阴差”两个字的时候,几人就已经乱了阵脚。   最近网上消息沸反盈天,大家都知道世道不太平,更何况他们这些有资源有人脉的上位者,更是早早就听到了风声。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能见到阴差本人!   他们丝毫没怀疑固慈的话,能自由出入警局,还使出刚才那样鬼神手段的,总不可能是普通人。   人类对于鬼神向来有本能的畏惧,因而刚才还怒气冲冲的众人瞬间都变了脸色,神态都从倨傲变成了些许的心虚。   意见?   他们还敢有什么意见?   同时,他们心里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   能惊动阴差,那他们的孩子到底该是犯了多大的错?   人群中走出一对夫妻,他们相携着,神情温和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两人都不算很高,所以刚才隐在人群中并没有那样显眼。   此刻穿着讲究的两人走出来后,警员们才把注意力投射过去。   固慈也看向他们。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俩应该就是章园的父母,因为他们两人的五官都很好看,并且这个女人长得也和章园有五分相似。   “阴差大人。”章爸僵硬地扯出一抹笑,紧张道,“我们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太担心孩子了。”   话落,其他人也忙跟着附和。   最初的那一男一女也都不敢再叫嚣,略垂着眼,不敢和固慈对视。   固慈打量着面前的这对夫妻。   这两位分明是这些人里最有权势的,却看起来最低调,态度也最温和。   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要闹事的打算。   又或者,他们只是更有城府,知道不能在警察局里闹事,所以就躲在背后,看其他家长出头。   而刚才最先阴阳怪气的两位家长,或许也并不是真的跋扈,而是受了这两人的暗示或明示,只能硬着头皮找警察的麻烦。   当然这都是固慈的猜测。   但固慈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他似乎天生就有感知人类善恶的能力。   像是曾经对他恶语相向的付忘川,他能感受到对方是个好人。   还有周盲,第一次连麦时对方给他的感觉不算好,而他身后的魏照虽然看起来鬼泣森森,还弥漫着杀意,但固慈却还是觉得他人应该不错。   因而在接到周盲的求救时,固慈也为了防止魏照做出更多错事,而选择先施法帮周盲护住肉身。   诸如此类还有不少。   而此刻,固慈也感觉面前这对夫妻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即便他们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也绝对算不上是好人。   思绪百转,固慈却始终面色冷淡,没有什么波动。   案子的事到现在也和灵异事件没什么关系,所以固慈没有喧宾夺主,只威慑了一下众人后,便收敛思绪看向焦队。   焦队看出固慈是在帮他们震慑众人,心底很是感激,同时也对固慈展现出来的气势心惊。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也没墨迹,蹙眉看向众人道:“去会议室说吧。”   一楼有两个会议室,焦队带他们进了小的那一间,让众人坐下。   两拨人自然地分坐在会议桌两侧,家长和律师们一侧,几位警察和固慈在另一侧。   刚坐下,焦队就直言道:“我理解你们的担忧和紧张,但你们的孩子涉嫌杀人藏尸,我们有权利对他们进行审讯。”   “不可能!!”家长们顿时激动起来。   “我孩子怎么可能杀人呢?他平时胆子小的连条鱼都不敢杀!”   “对啊,我儿子还那么小,他就算平时闹腾了点,但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   三位律师还算冷静,但也都蹙紧眉,似乎没想到案子会和人命扯上关系。   家长们情绪激动,唯有坐在中后段的一个瘦高男人始终沉默,死死咬着牙,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   固慈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   天眼还开着,他没有从男人身上看到任何孽障或者功德,他就是和屋子里所有人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可他又是不普通的,因为他就是刘琮和秦玉泉的父亲,刘景同!   焦队抬手压了压,大声道:“各位先冷静,冷静!”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她才接着道:“这事是......”   她刚把事情始末说清楚,会议室的门就再次被人敲响。   一位警员快步走进来,将三个平板分别送到焦队副队,以及固慈手里。   固慈垂眼,发现平板桌面上有五个手机形状的图标,每一个下面都标注着一个名字。   章园、刘琮、杨雨石、霍平、屠健诚,正好五个。   这应该是他们损毁的手机数据,警员们的速度还真挺快。   因为学生们的手机都不能再用了,所以他们就把数据导入到了平板中。   固慈没犹豫,最先点进了章园的手机页面。   所有的手机数据都在这里,就连手机屏保都恢复了,此刻固慈就好像真的拿到了章园的手机一样。   杂乱的各种软件堆满了屏幕,其中有大半都是视频软件和游戏软件。   但固慈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不算明显的一个图标。   那是天蓝色的球状,上面坐着一个很小的身影,像是个穿着深蓝色裙子的小女孩。   这图标在所有花花绿绿的软件中并不明显,甚至就连名称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海】字。   但固慈认出来了,这就是【亡女】论坛的入口!   家长们见做主的队长和阴差都沉默着看平板,情绪更加激动暴躁,嚷嚷着说自己孩子没杀人,肯定是意外发现的尸体之类的。   副队便顾不上看平台,忙先安抚他们。   固慈和焦队则都没有被影响,专注地看着平板。   焦队正在查几人的相册和聊天记录等,固慈则点进了【亡女论坛】。   刚点进去,一片蔚蓝的大海就出现在屏幕上,蓝天白云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清新澄澈,很治愈。   这是论坛首页。   固慈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却没能点进去,屏幕上也弹出来一条提示:【检测到设备更新,请重新登入。】   下方就是两行需要填写的空格,分别是账号和密码。   固慈眉心一蹙,又接连点进杨雨石等人的手机。   他们手机里的软件重合度很高,也确实都有亡女论坛,但同样都登入不进去。   看来要去问问他们才行,只是他们大概率是不会说的。   警察们应该正在破解,但如果最后没办法,那固慈也只能违规使用阴间手段,逼迫章园他们说出账号密码了。   看完这几人,最后固慈才点开刘琮的。   这个他必须仔细看一下,才能佐证自己的猜测。   刘琮的手机页面相对简单了很多,只有一个短视频软件可供娱乐,其他都是社交软件和学习软件。   但固慈却在看到屏幕时就瞳孔一缩。   刘琮的手机里,居然也有一个蓝色图标,正是【亡女论坛】!   固慈呼吸都是一滞。   他忙点进去,果不其然点不进去论坛。   可论坛提示却与另外几人不同,这里显示的是——   【尊敬的小主人,欢迎回到亡女之家。】   只有这一行深蓝色的字体提示,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连可以输入账号密码的登录入口都没有。   固慈喉结微动,脑海中的猜测似乎被证实了。   但更多的疑惑却涌上心头。   “小主人”是什么意思?   亡女论坛莫非就是刘琮建立的?   虽然没办法看到论坛里的内容,但从那所谓的“任务”内容来看,就知道这论坛处处透着诡异血腥。   而且用户数量或许还不少,这真是刘琮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能做到的吗?   还是说,所谓的“小主人”只是一个名号,或者说“荣誉标识”?   另一边的焦队也已经大致看完了几个学生的手机内容,先不说那些充满了暴力侮辱倾向的聊天记录,单是相册里满满当当的视频和照片,就已经铁证如山。   三位律师此刻正在代表家长们和副队,以及另外几位警员唇枪舌剑,大有不立刻放了几个学生,他们就要把警局告了的架势。   “行了!”焦队忽然拍了下桌子。   巨大的一声,光听着声音就知道手掌很疼。   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沉着脸看向对面脸色各异的人,冷笑道:“要证据是吧?”   她把平板推过去,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铁证如山!”   律师们接过平板,家长们也忙起身围过去。   这是一段足有半个多小时的视频,视频背景似乎是一个废旧的大仓库。   仓库中央,一个微胖的少年被绳索呈“大”字形吊在半空。他赤_身_裸_体,浑身上下都是淤青血痕,甚至有新鲜的烫伤,但锁骨以上的皮肤,以及两只胳膊却干干净净。   他垂着头,头发都被汗水浸湿,紧闭着双眼,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正是秦玉泉。   拿着手机的是霍平,他笑道:“又晕了?这么不禁玩啊。”   “那就叫醒呗。”杨雨石端着一盆盐水走到秦玉泉身前,猛地泼过去。   秦玉泉狠狠一颤,痛苦而虚弱地睁开眼。   其他几人登时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二十多分钟里,屠健诚、霍平,以及章园三人也轮番入镜,不断换着法子折腾吊起来的少年。   直到秦玉泉又一次垂下头。   一盆、两盆、三盆盐水泼过去,烟头烫上去,秦玉泉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就连胸口的起伏也彻底停止。   “这就死了?”屠健诚微微蹙眉,“真没用。”   杨雨石似乎也没玩够,不开心地撇了撇嘴道:“没意思。”   霍平拿着手机绕着已经死去的秦玉泉转圈拍摄,然后温声笑道:“朋友们,这是我们杀掉的第一个人。以及又完成了一次亡女的小任务,喜欢的朋友们点个赞哦。”   “行了,快发出去让亡女认证。”章园点了根烟道:“认证后祂才会帮忙处理尸体,晚点别被那些烦人的警察发现了。”   视频戛然而止。   半个小时的视频,几位家长和律师都是捂着心看的,中间的那些暴虐画面更是直接跳过。   可即便如此,在看到最后秦玉泉被折磨致死后,众人还是腿软地站不住。   心理防线弱一些的直接就捂着心口坐倒在地,双眼无神。   固慈也是刚看到这些内容,即便见过无数死状凄惨的鬼魂,他也没忍住蹙起了眉,很不适。   他视线从平板上挪开,看向那些家长。   准确地说,是看向木楞站着的刘景同。   亲眼看着自己疼爱的儿子被折磨致死,身边又都是凶手的家人...... 第74章   沉默在会议室内蔓延。   一片死寂。   固慈的手机亮了亮, 他低头,消息界面上焱无常刚给他回复了一句:【已经出发了。】   他收起手机, 朝对面的几人看去。   似乎所有人都没从视频中惊人的事实中反应过来。   忽然,呆愣半晌的刘景同动了,他猛地朝周围的家长们无差别挥去拳头。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被打的家长是杨雨石的父亲,鼻子瞬间就喷出血,整个人也由于惯性而摔倒在地。   而后刘景同就疯了一样,朝其他人一下一下打过去,无论男女,一个都没落下。   他死死咬着牙,眼眶血红,眼底是深深的恨意和怨毒。   如果没有人拦着, 他一定会真的打死这些人。   但警察们反应很快,不过多久就将扭打在一起的几人都拉开。   刘景同被按在地上,他痛苦地嘶吼着:“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啊啊啊——”   “你他妈有病啊!”被打了好几拳的杨雨石父亲指着他怒骂:“发什么疯!”   杨母扶着自己丈夫,也吼道:“那又不是你儿子,你跟着装什么好人?!”   其他人也都有些不解。   他们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之前在各种宴会上都见到过, 刚刚在楼下碰面后,刘景同也说了他是刘琮的父亲。   虽说刘景同靠着老婆发家听起来不好听, 但人家倒是也没藏着掖着,所以大家都知道他有过一个前妻, 还有个儿子。   所以听到刘景同是来找刘琮的时候,大家也并没有多想,只觉得可能几个孩子都是一起玩才闹出了什么事。   无非就是打架斗殴,没想到会闹出人命, 还给警察发现了证据。   话说回来,此刻众人看着刘景同发疯的样子,都有些不解。   刚刚他们可听警察说了,刘琮还被关在警局,所以视频里死去的孩子并不是他。   那刘景同到底是发的什么疯?   刘景同痛哭流涕,他从嘶吼变成了痛哭。   “儿子,我的儿子!”他太过悲痛,终于受不住昏了过去。   警察们忙放开他,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去其他休息室,并叫了救护车过来。   而其他几个家长在听到他的话后,都如遭雷劈,就连身上被打的伤都感觉不到了。   什么意思?   刘景同是死去孩子的父亲?   这都什么事啊?   会议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几位家长都看向律师。   即便他们是驰骋商场的厉害人物,但面对自己孩子的事情上,还是会乱了分寸。   几位律师来之前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还以为只是学生之间的斗殴。   可现在......   但他们都是和这些集团合作的,拿着每年数不清的高额律师费,所以即便刚才他们也被那视频吓到,现在也还是得硬着头皮上了。   焦队和易副队都没离开,沉着脸看向他们。   律师们尽量让自己显得专业冷静,试图争取保释。   但焦队却冷声道:“证据确凿,我们有权关押审讯他们。如果你们要走法律通道,那也请便。”   “哦对了。”她又道,“如果死者的家长要起诉你们,也请你们自行解决。”   说罢,她就对另一位小警员示意了一下,然后往屋外走。   易副队和固慈对视一眼,都跟了上去。   众人心情沉重,一路无话,但默契地都来到了审讯室。   焦队和易副队直接进了章园的审讯室,还没坐下,焦队就“砰”地一声重重拍了下桌子,怒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章园被吓得一抖,不过也只是一瞬就反应过来,有恃无恐地笑道:“我爸妈来了吧?那咱们去学校找尸体吧。”   固慈冷眼看着他,而后转身去了其他审讯室。   审讯室里此刻只有一个娃娃脸的少年,他一脸的委屈,看起来要哭不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真的怕了。   审讯室外间,坐着四位气愤的警员,他们刚看完群里发的那些证据,也看了那个视频。   此刻透过单向玻璃看向里面的杨雨石时,一个个都气的浑身发抖。   察觉到有其他人进来,众人都看过去,就见是固慈。   他们都知道了固慈的身份,下意识想要起身打招呼,但固慈却抬手制止他们,开门见山道:“我要问他点事,等一会无论他有什么反应,你们都不用担心,我会留他一条命。”   固慈刚才已经去过其他几个审讯室,都说了同样的话。   几位警员愣了愣,而后就见固慈身形一虚,消失在他们眼前。   杨雨石坐在审讯室里,忽然听到门被人推开,一行几人从门外走进。   他看过去,而后震惊地瞪大了眼。   “你们......”   不等他说话,进来的几人就快步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脚,褪去他的衣衫,而后将他高高吊了起来。   杨雨石震惊地瞪大眼,忽然发现眼前已经不是审讯室,而是一间破旧空阔的仓库。   他看着前方的四人,急道:“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   对面站着的这四个人,正是章园、屠健诚、霍平,以及“杨雨石”本人!   被高高吊起的杨雨石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脑子昏昏沉沉,却本能地恐惧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放开你?”   杨雨石看到“自己”笑的眼睛弯弯,语气轻快道:“你让我们玩开心了就放开你呀。”   杨雨石惊恐地摇着头:“不。你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吵。”章园不耐烦地蹙眉,而后缓步走近。   杨雨石浑身都在颤抖,忙道:“章哥,是我啊,我是杨雨石啊——”   他尖叫一声,前胸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垂眼看去,就见自己的胸前出现了一道鞭痕,皮开肉绽!   而面前的章园手里,正拿着一条麻绳编成的长鞭。   “啊啊啊——”尖叫声再次响起,杨雨石再也想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下接一下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   终于,章园似乎是累了。   他扔下鞭子,走去远处的沙发上坐下,点了根烟。   杨雨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再也露不出那种乖巧无害的笑容。   可他面前的“杨雨石”却可以。   对方手里拿着两个烧红的铁棍走过来,每一个铁棍头部都有一块烙铁,一个三角形,一个正方形。   他似乎有些难以抉择地举起两根铁棍,问杨雨石道:“你喜欢哪一个?”   杨雨石嘴唇颤抖。   怎么会这样,这是他总会说的话。   他甚至知道接下来“自己”会说什么。   他会说:你也很难选吧?   “你也很难选吧?”面前的娃娃脸少年有些苦恼地皱起眉,纯净的双眼微微仰头看过来,叹气道:“那只能都给你咯。”   话落,深红的烙铁就贴上了他的两条腿。   惨叫声在仓库内回荡,伴随着肉被烧焦的“滋滋”声,传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固慈站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中。   怀里抱着一只乖巧漂亮的三花小猫,他单手捂着小猫的眼睛,视线扫向前方带着光亮的三个小空间。   那三个空间内实施暴行的面孔都一样,而被吊起来的人却都不同,正是除了章园之外的其他三人。   要不是焦队她们还要审讯章园,固慈会连他一起拽入梦鬼之境。   手机上已经接连来了好几条违规提示,但固慈都没去管。   他知道这些人不会主动交代出亡女论坛的账号密码,所以打定主意要用特殊手段。   于是刚才他就联系了焱无常,请她把小梦鬼送到阳间。   小梦鬼之前一直陪着魏照在地狱做保洁,听到固慈要找它帮忙后,当即就跟着焱无常去了两界通道。   因为有回溯记忆和分割空间等能力,所以梦鬼的行动速度是很快的。   这种速度在不受规则制约的阳间更是逆天,并且警局旁边就有城隍庙。   于是小猫咪被送出城隍庙后,就只花了十多秒,就来到了固慈身边。   刚刚固慈跟着焦队踏出会议室的时候,小猫咪就已经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所以固慈也没多耽误时间,在通知了几位审讯室里的警员后,他直接就让梦鬼发动能力,将这几人拉进了梦鬼之境。   不是喜欢欺负人吗?   那就让他们自己试一试好了。   梦鬼之境外,审讯室外间的警员们都紧张地看着屋内。   透过单面玻璃,他们看到里面的杨雨石等人正疯了一样大吼大叫,冷汗浸湿衣衫,双眼翻白。   他们试图挣扎,又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着,反抗不了一点,只能被动承受着不知名的恐惧和痛苦。   就像梦魇了一样。   “这就是阴间的手段吗?”一位警员咽了咽口水。   另一人道:“就他妈该这样!这群小畜生死都便宜他们了!”   梦鬼之境内,固慈的直播还开着,所以观众们都能听到这几人的惨叫。   于大师似乎还保留着人类时的习惯,设计的软件还有自动屏蔽功能,太过血腥残忍的画面是会打马赛克的。   但软件又很智能,只打该打的地方。   比如刚刚在会议室内,所有人都看视频的时候,画面就把马赛克打给了秦玉泉,其他几人的脸却暴露无遗。   而此刻,这几人被吊着,身上都被打满了马赛克,但他们的脸依旧露着。   因而他们痛苦扭曲的表情和惨叫也都毫无遮掩。   【就该这么治他们!一群人渣!畜生!】   【这么大点就敢干这种害人的事,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早早抓了杀了就对了!】   【我记得这几个人也就十三四岁吧,不到量刑标准哦。】   【最高最高也就死缓喽,他们爹妈再运作一下,死刑变无期,无期变有期,有期变监外执行......继续美美当小少爷呗。】   【啊啊啊啊小慈能不能直接弄死他们呀!我真的要气死了!】   【可是主播这样好像有点太残忍了啊,他们毕竟都是孩子啊......】   【我靠,哪里来的圣母,这不都是他们对别人做的吗?现在轮到他们自己身上就残忍了?】   【什么成分啊,傻逼吧?还他妈孩子,什么时候恶魔也能算孩子了?】   弹幕群情激奋,从最开始的大快人心,到现在直接希望固慈把这几个人整死。   大家不仅被这几个学生气的血压飙升,也被那几个圣母发言搞得想冲进屏幕里揍人。   固慈瞥了眼弹幕。   他现在已经不像最初直播一样在意大家的言论了,反倒像是旁观者。   于是只看了一眼后,他就收回视线朝那几个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身影看去。   杀是肯定不能杀的。   一般违规和严重违规的量刑标准可不一样。   一般违规只需要缴纳钱财,现在固慈有了乾坤袋,根本不缺钱。   但严重违规,是需要去地狱受刑一段时间的。   固慈怕疼。   而且最近事情这么多,他还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受刑这件事上。   见那几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固慈便轻轻拍了拍小猫的头。   小猫“咪”了一声,那些施暴者的身影就骤然消失,只留下仓库里被吊着的三人。   “少儿不宜,你别看。”固慈温柔地摸摸小猫咪。   小猫咪甜甜地喵了一声,然后从他怀里纵身一跃,便消失在虚空中,躲去了自己的小草原。   固慈走向那几间仓库,随意地走进了其中一个。   眼睛已经被泪水汗水糊的看不清东西,霍平微弱地喘息着,察觉到又有人走近,他本能地开始颤抖,费力地抬眼看去。   视线模糊中,只能隐约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   那身影清瘦纤细,可又似乎如山峰一样高大、巍峨,霍平在对方面前就像一只可以随意被踩死的蚂蚁。   人类对于鬼神本能的敬畏蔓延,不可言说的恐惧从内心深处爆发、扩散。   霍平抖得更严重了,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一道严肃威严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霍平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但他却下意识回答道:“我说,我都说!我知道错了!”   固慈看着面前的人,眼里隐隐有金光闪现。   他微微眯眼,视线透过霍平的肉身,望向他的灵魂。   在对方的灵魂深处,固慈看到了一方烙印!   四四方方,黑色的,散发着诡异不详的气息!   几乎是一瞬间,固慈就了然。   那是邪神的烙印!   霍平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邪神,只要他身死,灵魂就会被邪神吞噬,就如同那千千万万妄神教教徒!   所以这烙印的主人——是神主!   固慈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能看到。   本来他只是忽然福至心灵,想着亡女的事会不会和神主有关,这几个少年又会不会是妄神教的一员。   而后,他脑海中就忽然浮现出一串法诀。   那法诀玄妙古拙,不像是康安观的法诀,更像是来自遥远的上古时代。   固慈清楚地知道这法诀如何使用,也知道这法诀能透过人类的肉身和灵魂的表象,看到灵魂更深处。   于是心念一动,他真的就看了进去,还发现了这样可怖的烙印!   固慈眸中金光大盛,他定睛注视着。   那四四方方的样子,很像印章,还用诡异的字体写着几个字。   固慈死死盯着那些字,轻声念了出来——   “隆墟大帝印!”   他声音很轻,却在念完的瞬间,骤然以一种奇异的波纹在世间传扬开。   蜉蝣山监狱内,正在打坐养息的谚世猝然睁开眼,眼底血色翻涌。   他骤然起身,撕开一道裂缝冲了出去。   罗酆山上,浓重的阴气中,面容威严的酆都大帝缓缓朝人间遥望过去。   而在一片幽蓝中,血色涌动,隐约露出其中端坐着的一道巨大身影。   那是个男人,穿着繁复奇异的服饰,幽蓝、鲜红、明黄、暗黑,杂乱的颜色堆积在身上,头上是华丽的冠冕,长长的发丝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唇。   唇角轻轻上扬,男人喉间传出愉悦的低笑。   “好孩子......”   梦鬼之境内。   固慈又去看了另外两人,果不其然,他们体内都有这样的烙印。   有了神主的烙印,这些人死后灵魂就会被吞噬,根本不能去地府受刑。   可那也太便宜他们了。   固慈眸色微暗,而后双手掐诀,唇间溢出奇异的咒语。   金光从他指尖溢出,钻入这几人体内。   金光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缓缓切割着,将那黑色的印记一点一点剜了下去。   比刚才还胜万倍的痛苦从灵魂深处传来,三人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警局内,看着三人忽然翻白眼,嘴里疯狂向外溢出鲜血,警察们到底还是急了。   可想到固慈之前的叮嘱,他们又忍着没有进审讯室,只急忙叫来医生在外间等候,等固慈的下一步指令一到达,就可以进去救人。   即便这些人有罪,也不能、不该死在警局里,而是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判处并执行死刑。   焦队和副队已经审完章园,对方还是坚持要去学校。   刚才就已经有警察去学校查了,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尸体,以及排除一些潜在的危险,省的章园搞事。   但这么短的时间,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他们还是要去一趟学校才行。   审完刚出来,她们就听到了另外几个审讯室发生的事,正准备去看看,眼前的空间就忽然出现一道裂缝,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从中走出来。   他有着一双猩红的瞳孔,面色冷淡地看着焦队和副队等人,淡声道:“固慈吩咐了你们什么?”   一群普通的人类警察都被这一幕弄蒙了。   还是焦队最先反应过来道:“小慈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用担心。”   谚世颔首道:“照做。”   “是。”焦队应了一声,然后硬着头皮问道:“请问您是?”   “阴阳司司长。”谚世说罢,忽然眸光一闪,身形一虚就朝杨雨石所在的审讯室而去。   他刚穿过墙,就见固慈也出现在了审讯间外,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猫。   小猫看到谚世后瞬间炸毛,一下就跑没影了。   “谚世?”固慈没想到会看到他,很是惊喜。   至于梦鬼小猫,无论是去玩还是回了地府都不重要,毕竟猫猫又没判刑,它是自由的。   谚世走到固慈面前,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千言万语,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应了一声。   固慈也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谚世,但现在不是时候。   于是他转头看向跟过来的焦队等人,说:“他们暂时死不了。”   焦队刚看到审讯室里吐血昏迷的人时就是一悚,听到说死不了才放心,忙道:“那可以让医生帮忙看看吗?”   “嗯。”固慈点头,又道:“我问出他们的账号密码了。”   “亡女论坛?”   固慈颔首。   焦队当即把手里的平板递过去:“你试试。”   固慈没犹豫地接过来,点开霍平的手机图标,输入账号密码。   一声清脆的风铃响,而后页面就是一变,浮现一行字:【欢迎来到亡女的世界。】   固慈又点了一下,立刻就出现了一个热闹的论坛界面。   “咱们去会议室。”焦队连忙道。   众人便快速来到会议室,平板被投屏到大屏幕上,会议室里坐了二十多位警员。   固慈和谚世坐在最前面。   这论坛有些像是朋友圈或者微博,各种ID挂在首页上,最上面还有一行导航,分成了“精品、新增、经典、已认证、待认证”等区域。   而精品区内,各种标题看得人头皮发麻:   【亡女奖励大盘点,长期更新——】   【盘点优秀任务案例,从剥皮大神说起——】   【还在为如何完成任务而苦恼吗?点击查看优雅暴力美学小tip——】   另外几个区内,也都是诸如此类的帖子,里面宣传的全都是如何虐待、如何杀人之类的,还有什么同好交流,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而最令人恶心愤怒的,还是【已认证】和【待认证】两个区。   这两区里全是视频,其中【已认证】视频都是金灿灿的,发帖人的ID旁边还有小皇冠的图样。   而这些视频的内容,无一例外,全都如同章园等人虐_杀秦玉泉时类似。   视频中的受害者都不是同一个人,他们有男有女,有学生,也有成年人。   结果无一例外,这些人全都被凌_虐_致死。   而虐待这些人的,居然全都是学生!   这些学生也有男有女,穿着不同学校,不同地区的校服,全是初高中生。   他们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一个比一个扭曲的笑容,手上做着残忍可怖的事。   而视频最后,他们都是在笑眯眯地感谢大家欣赏他们的“表演”,并配文【请亡女认证】。   即便只是匆匆扫过,但众人都被气的浑身发抖。   “真他妈的!!”副队眼眶血红,像骂点什么,又觉得骂什么都不足以形容这些学生的残忍行径。   之后,众人又看了杨雨石他们三人的论坛后台,发现都有亡女发来的消息。   消息内容一模一样,都是在发任务,任务内容也一样。   从上往下翻去,发现他们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和秦玉泉有关。   “亡女”让他们选择一个人作为任务对象,并为其起一个代号。   几人都选了“秦玉泉”,并为他起了代号“狗”。   下一条任务,亡女就是让他们在纸上画个猪头,悄悄贴在秦玉泉背后。   一个很简单的整蛊任务,任务奖励是“逃课一次不被发现”。   只是渐渐的,这些任务就有了暴力倾向。   比如“不小心”用篮球砸到秦玉泉,比如让他们假装无意地把秦玉泉推下楼梯,再比如踹他肚子五下......   任务循序渐进,奖励也从一开始“逃课不被发现”,到后面“完全控制某人的十小时”。   等到倒数第二条任务,就是:【虐杀狗,并发布任务视频认证。】   【任务奖励:   1.亡女会为你清理现场及尸体。   2.可自选。】   而最后一条,就是固慈之前亲眼在他们手机上看过的,让他们挖出“狗”的尸体。   从头看下来,所有人都觉得诡异而荒诞。   可偏偏这种事针对的就是喜欢新鲜,没有多少是非分辨能力,且容易被影响教唆的少年人。   荒唐,太荒唐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挫败。   谚世没想到固慈碰上了这样的案子,他眉心微蹙,朝身边人看去。   固慈也看他,动了动唇,无声道:“是神主。”   谚世并不意外,毕竟他就是听到固慈念了神主的名号才赶过来。   虽然时间过去了太久,但他深深记得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隆墟。   更清楚当固慈接触到这个名字后,会发生什么。   谚世忽然有些心慌,下意识握住了固慈放在桌下的手。   小阴差手上微凉的温度传递过来,他这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固慈看看他,又看看被攥紧的手,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顿了顿,他反握住谚世的手。   “一个一个看!”焦队沉声开口,“记录那些学生的属地,然后联系当地警方跟咱们一起查,一定要把这些凶手全都找出来!”   这个论坛不知道成立了多久,但光看那望不到尽头的进度条,就知道有多少视频。   而且有多少视频,就相当于死了多少人。   光是想想,他们的心就沉入了谷底。   所以那些人死亡的消息都没有引起重视吗?   还是说,这些人其实都被各省各地归纳进了失踪人口中?   谚世看向焦队道:“联系郭文赋,这事是巡回小组的工作范围。”   焦队其实在看到谚世这个阴阳司司长的时候,就知道这事铁定和灵异事件有关了。   此刻她丝毫不意外地应道:“是。”   “我再去审一下章园。”固慈道。   刚刚他只问了另外三人,但章园的账号密码他还不知道。   他总觉得对方一心要去学校绝对有问题,所以还是要看看他的论坛后台。   固慈很快就问出了章园的账号密码。   很意外,他都没用阴间手段,章园在知道另外三人都交代了之后,也就直接说了,似乎这对他来说并不很重要。   而且章园根本不怕死。   固慈看得出来,知道即便他用同样的手段审问,章园也不会像杨雨石他们那样全部交代出来。   所以暂时不对他动手才是最好的,要尽量让他保持清醒,再努力从他的言语间找出更多信息和线索。   好在他们问出了账号密码。   只是固慈和谚世看完了他的论坛后台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所有的任务内容都和另外三人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好怪。   固慈蹙眉,莫非去学校真的只是章园自己的想法?   真的和“亡女”没关系吗?   “那个人呢?”谚世看向一块监视屏,里面是另一间审讯室,少年趴在桌上,似乎是在睡觉。   “那是刘琮。”固慈道:“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主导的,但他的论坛进不去。”   不过刘琮绝对是这些学生里秘密最多,也最特殊的一个。   固慈觉得自己有必要再用一次特殊手段。   谚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既然和神主有关,阴阳司有权审问他。”   固慈眼睛一亮。   “你是阴阳司的人。”谚世继续道:“审问他们不算违规。”   固慈瞬间福至心灵,那他是不是可以申诉自己的“违规通知”?   “对了。”固慈又想到件事,说,“那是不是可以请阴阳司其他人审一下刘琮?”   “可以。”谚世拿出手机给一个备注为【职员七号】的人发了消息,让对方过来审一下人。   对方几乎是秒回了个“收到”。   谚世解释道:“她审讯还凑活。”   他说的很勉强,好似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嗯!”固慈点头。   阴阳司的人,还是排在这么前面的编号,怎么可能差?   不过......   “可以快一点吗?”固慈小心地问。   谚世下意识蹙眉道:“你急着见她?”   固慈:“......”   对路过的小猫都要吃点醋的谚司长是本能地不爽,但他手上的动作却很听话,直接抬手在空中画了个简易的传送阵。   下一刻,一位穿着白色西装的女人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很白,是物理意义上的那种白,浑身上下都白的不像个正常人类,别说头发和眉毛,就是眼瞳都是一片纯白。   周围的警员们看到后都吓了一跳。   女人面色沉静严肃,像没有情绪的“雪人”,但看到固慈后她还是不由得泄露出一丝情绪。   “麒雪见过司长。”她冲着固慈和谚世的方向行了个古老的抱拳礼。   虽然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但固慈心里却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麒雪好像是在对他行礼,而不是谚世。   遮挡在眼前的迷雾散开。   之前那一幕幕重新在脑海中闪过。   比如桑泉对他的尊敬,以及对方那一声声没有具体姓氏的“司长”。   可之前固慈却听那些职员们都叫谚世“谚司长”,但偏偏谚世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这几位排号在前面的职员称呼就会变成“司长”。   还有六叔,他那过分明显的激动,以及那句“回来就好”。   固慈眼睫微颤,收敛了思绪。   “去吧。”谚世道。   麒雪应了一声,却又看了眼固慈,这才朝刘琮所在的审讯室走去。   焦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也已经和郭文赋联系说明了情况。   此刻几乎所有省市的警局都动了起来,他们用共享文档编辑总结论坛信息,用最快的速度统计着被害人和那些凶手的信息。   “小慈,谚司长。”焦队问道:“咱们要不要带他去学校?”   固慈是想的,但又怕出现什么事他解决不了,于是下意识看向了谚世。   以谚世的能力,应该能解决所有问题。   只是他现在还受着伤,不知道能不能应付。   谚世都忘了自己现在还是“病弱”人设,见固慈看向自己,下意识就道:“想去就去,有我在。”   “可你的伤——”固慈蹙眉。   谚世一顿,语气当时就“虚弱”了些,说:“没事,小伤。”   说着,他还好似安慰般笑了笑。   固慈顿时就感动了,还有点心疼道:“那有事我先冲,实在不行再换你。”   谚世点了点头:“好。”   “那就去。”固慈对焦队道。   焦队没想到谚世有伤,但固慈也很厉害,所以应该不会出事。   于是她放心地应下,转头去整队,又把章园捎带上。   章园点名要自己爸妈和自己一起去。   几个学生的家长本来就没离开警局多远,刚刚杨雨石等人受伤被拉去医院的时候,按例也叫了他们的父母过去。   而章园爸妈见其他学生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担心自己儿子,就也一直在警局附近徘徊。   得到警局传唤后,他们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只是他们还没能见到自己儿子,就被带上了另一台车。   一行五台警车,二十多个人,在夜色中去往学校。   晚上八点钟,学生们还在上晚自习,不过老师们和警察都在,应该能控制住其他学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第75章   济溪中学实行的是住宿和走读二合一的制度, 学生们可以自行选择。   走读的学生晚上下了第八节课就可以回家,住宿生则需要留在学校上晚自习, 到八点半结束。   一行警车到达学校的时候,距离晚自习下课就只有半个多小时时间了。   而学校里此刻也已经有十多台警车,警员们都守在不同的位置,以防发生什么特殊情况。   固慈和谚世同两位队长一起坐在第一台车里,路上固慈就已经把之前发现并查到的事都告诉了谚世。   谚世在听到他说看到了杨雨石等人灵魂深处的烙印时,眸光暗了暗。   车子一路畅行无阻地进了校园。   对讲机里传来后面车里的汇报,是看守章园的警员:“焦队,他说尸体在北操场附近。”   开着车的副队便点了下头,直接把车开到了北操场外。   济溪中学不愧是贵族学校,不说那强悍的师资条件,这硬件上就比其他学校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就连操场都有四个,更别说那些篮球场和羽毛球场之类的,都不少于三个。   车子停下后,所有人都下了车。   章园双手被拷着,双臂被两位高大的警员一左一右紧紧攥着, 以防他逃跑。   后面的车里, 章园父母一下车就忙不迭地朝儿子的方向跑过去。   他们两人看着都似乎很老实淳朴,但谁都知道这大概率是他们装出来的。   但这对夫妻却表现的真像那么回事, 一脸担忧和悲痛。   “园园。”章母一看到儿子就哭了。   章爸紧紧攥着妻子的手,两人被警察拦在距离儿子五六米远的地方, 中间好似隔着天堑。   章园自小被父母宠爱着长大,与他们的关系也很亲近。   因而见到自己父母后,他眼睛就是一亮,要不是被警察抓着, 他是想过去和父母站在一起的。   “爸、妈。”他笑的很无害,“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我们怎么能不担心!”章母哭道,“你看看这都做的什么事,是我们平时太惯着你了。”   章爸也红了眼眶,哑声道:“儿子别怕,我们给你请律师了。你乖乖的,别和警察叔叔作对。活着就好!知道了吗!”   他这话里其实有暗示的含义。   只要章园好好活着,留下一条命,他就有办法把儿子捞出来。   章园听懂了,心里不由地感动。   但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又忍不住激动,双眸明亮如炽,神色中也隐隐透出点狂热来。   亡女答应的奖励可太诱人了,他当然不能独享成果,爸妈肯定是要捎带上的。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才行啊。   “爸妈,你们放心。”他一字一顿道:“我们都会好好的。”   焦队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打断,就是想看看章园面对自己父母放下警惕心时,会不会透露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但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信息。   于是她便开口道:“行了,带我们去找尸体。”   章园看她,笑道:“警察姐姐,能不能让我爸妈离我近一点啊?我看到尸体害怕。”   众人脸色都很难看。   你杀人的时候不怕,现在怕了?   信你就有鬼了。   “如果我太害怕,可能就想不起来尸体被葬在哪里了。”章园无辜道。   焦队暗暗磨牙,胸口像是堵了一口气喘不上来。   她看向固慈和谚世,想问问他们的意见。   固慈点头道:“放心。”   这里的阴气清清淡淡,和学校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所以可以肯定这里没有恶鬼。   当然即便是有恶鬼捣乱,固慈和谚世也能应付,何况只是普通人类的手段?   焦队放下心,示意众人跟上。   两位警员扣着章园走到前方带路,拿着挖掘器材的警员们也走在前方,他们身后隔着三五米远,跟着章爸章妈。   固慈他们则走在章园附近,时刻警惕着他以及周围的环境。   操场四周的灯和步行道边的路灯都已经全部开启,即便不能说是亮如白昼,但也足够众人视物。   一行人跟着章园的脚步,一路来到北操场后方。   这里有一个不小的池塘,夏季时开满了莲。   只是现在不是季节,池塘里便只有冰冷的污水。   池塘周围是人行道,以及一大片茂盛的小树林。   这里是美术和摄影特长生们最爱的地方,很适合写生,因而树林中还有很多长椅和亭子。   此刻那些亭子里也都亮起了灯,但光线不足以照亮一整片树林。   警员们打开强光手电筒,瞬间就使整个树林亮如白昼。   “就在这里?”一位警员忍不住开口道。   章园也几乎是同时朝一处亭子前指了下,说:“就在那里。”   警员们当即精神一振,拉起警戒线围住大片树林,准备开挖。   固慈凑近了谚世,轻声问道:“有危险吗?”   他自己是没感受到,但谚世比他强,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谚世却摇头道:“没有。”   那就安全了,固慈放下心。   警员们已经圈了个大概的位置,开始了小心的挖掘。   已经过去了两年,这里又经常人来人往,所以警察们也没办法通过土质松软程度,来判断这里到底是不是埋尸地。   在窸窸窣窣的挖掘声中,其他人都没说什么话,无声而严肃地等着结果。   焦队也在一旁盯着,又忽然收到了队内消息。   是之前让查的“弘青”,也就是章园手下第一个受害者有消息了。   本以为只有一个名字,查起来会有些费劲,但没想到这个弘青和章园有还算密切的关系,所以警方一查就查到了。   焦队把手机递给固慈,自己则去和副队一起看。   固慈接过手机。   谚世微微俯身凑近他,同他一起看向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两人看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看完了,并且把事情经过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弘青就是平海市本地人,父母是国企员工,他名校毕业后顺利进了济溪中学当美术老师。   只是在当老师的第二年,也就是两年前,他忽然失踪了。   他父母报了案,区域派出所也尽全力搜寻调查过,但就是没能找到他的下落。   都猜测他可能是被拐卖,或者被杀人藏尸了。   但每年失踪人口案太多了,加上还有其他案件,因而即便弘青的父母一直在催,警方也没办法把所有警力投入到他的案件上。   所以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他的下落。   可如果他已经被章园杀了,那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警方不敢确定一会能不能找到所谓的尸体,即便找到尸体暂时也没办法确定死者身份,所以暂时就没有通知弘青的家人。   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   固慈想起之前在《生人录》上看到的记录,说章园是先对弘青表白,被拒绝后才杀了对方。   所以......   固慈看着手机上的弘青的证件照,青年姣好的面容上挂着浅淡的微笑,眼眸明亮,带着初入职场的小白特有的干劲。   谚世也看完了信息,站直了身。   把手机还给焦队后,固慈就抬眼看向几步远外站着的章园。   少年身材挺拔,视线落在已经被挖掘了二十几厘米深的土坑,眸光幽暗。   似乎是察觉到固慈的注视,他侧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章园脸上的笑意迅速扩大,用一种几乎冒犯的眼神打量起固慈。   只不过下一秒,他忽然就听到自己膝盖传来一声脆响,而后他就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他姿态很是狼狈,摔的太过突然,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齐齐看过去。   只见少年跌坐在地,两条小腿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软趴趴地瘫在地上。   很明显,他的腿已经断了。   清楚这一事实后,章园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视线直直盯向固慈和谚世的方向。   他刚才听到了,这两个人似乎并不是普通人类。   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断腿的,只能是这两人。   章爸章妈见儿子忽然摔倒,吓得忙朝他身边冲。   因为他们太过用力,加上警察们都没看懂这一幕,所以慌乱间还真让他们两人跑去抱住了章园。   夫妻俩看到自己儿子腿已经断了,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同时他们又心疼地哄着、安慰着儿子。   从他们对待章园的态度上就能看出,平日里他们应该是一直娇惯着章园的,是那种养熊孩子式的娇惯。   或许就是他们这样的态度,才给了章园无所畏惧的底气。   固慈扫了眼他的腿,忽而明白了什么。   他向前两步走近章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自选的奖励,你选了失去痛觉。”   固慈语气笃定。   亡女让章园他们杀死秦玉泉的时候,给的奖励之一就是“自选”。   其他人都选了什么不清楚,但章园应该是选择了失去痛觉,不然断腿之痛,他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真聪明。”章园微眯起眼,仰视着他。   固慈的脸背着光,五官看不太清,但就是这样朦胧的模样,才更让人觉得不安。   章园本能地心悸,忽而一股难以言说的痛苦从灵魂深处传来。   “啊啊啊啊——”   毫无防备的少年忽然惨叫起来。   章爸章妈大惊失色,吼道:“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你他妈还不快住手!信不信我废了你!”   始终保持低调老实的夫妻俩,这回终于绷不住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们愤怒地瞪向固慈,却猛然触及到他灿金色的双瞳,顿时呼吸一滞。   一种天性上的畏惧从心底涌上来,让他们喉间的辱骂怒吼都消散无踪。   章园疼得在他们怀中疯狂挣扎抽搐,双眼翻白,嘴角甚至逐渐溢出鲜血。   固慈双手掐诀,金光化作利刃,将章园灵魂深处的烙印生生剜去。   既然肉身上免疫痛苦,那就试试灵魂上的。   谚世站在固慈侧后方,视线落在他挺直单薄的后背上,喉结微动。   章园断腿是谚世做的,就像他一开始忍受不了那些网友骂固慈一样,他也忍不了有人用那样恶心的眼神打量固慈。   之前那些网友只是骂了几句,就被谚世拉着揍了一顿。   现在章园断腿都是轻的。   此刻谚世看着固慈毫不迟疑地让章园更加痛苦,心里当即就有种诡异的雀跃和欣喜。   眼前的场景和无数次已经发生过的画面重合。   谚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固慈都如这般果断而狠厉地惩处罪人。   每每这时候,残暴的魔头都会被固慈的做法爽到。   固慈并不知道谚世这都爽上了,他将神主的烙印剜去后,又给章园输入了一点法力,给他吊着气,保证他不会像杨雨石他们那样昏死过去。   尸体还没挖出来,需要章园保持清醒。   那股剧痛渐渐散去,可章园却还是不停地痛苦颤抖。   他呼吸都有些困难,再抬眼看向固慈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冒犯和桀骜,只有忌惮和畏惧。   警察们之前就看过杨雨石他们的惨状,但现在亲眼看到,还是不由得心惊。   焦队看向固慈的眼神中也多了敬畏。   天,她之前是怎么真敢叫“小慈”的啊?   以后还是叫“大人”吧,恭敬一点好。   “找到了!”忽然有位警员惊呼。   众人都朝那边看去,就见在警员们轮番的挖掘下,地下真的出现了一个黑色裹尸袋的一角。   焦队急忙上前道:“快!继续挖!”   警员们当即挖的更加卖力,而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一处时,跌坐在地上的章园却缓缓扯起唇,眼底翻涌着疯狂的喜色。   谚世对那边没什么兴趣,因而第一时间看到了他诡异的表情。   谚世眉心轻蹙,而后忽然察觉到什么,扬声道:“小心!”   同时,他身形一虚,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到了固慈身前。   固慈却也在他喊出“小心”的同时,感受到巨大的威胁,第一时间就从乾坤袋里拿出阴差披风,朝那个裹尸袋的方向掷过去。   固慈根本来不及掐诀念咒,但随着他的一声“护”,披风上便金光大盛,繁复古老的防御符文绽放出它最强悍的力量,死死盖在那一处。   而几乎就在披风盖死的瞬间,那“裹尸袋”便砰然炸开。   相比于几公斤炸_药爆_炸般的巨大冲击力,使距离近一些的警员们都被无形的冲击波震开好几米远,重重摔倒在地。   好在有阴差披风遮挡,他们也只是受了点轻伤。   固慈的直播也受到影响,自动关闭了。   他发现了,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便没有继续打开。   爆_炸还在继续,随着那一声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在颤动。   固慈和谚世缓缓飘起来一些,警察们则都手忙脚乱地带着受伤的同事们往远处撤。   他们自然也没忘了章园一家,想要带他们一起离远点。   可不知道章园抽的什么疯,他居然爬了起来。   因为小腿已经不能用,他就直接手脚并用地朝爆_炸_源爬去,神情癫狂。   “圆圆!”章爸章妈被剧烈的地震晃得根本起不来,又怕自己儿子被炸死,就也跌跌撞撞地朝章园追去,想要拉住他。   可章园眼里却只剩下那暗红色的披风和隐约的火光。   “永生,我要永生!”他嘴里不停呢喃着,“我已经完成任务了,只要被炸死,我就可以永生了。”   他已经距离爆_炸点不足三米,瞳孔中似乎都映着火光。   “成神!我要成神!”他面色扭曲,用更快的速度向前。   章爸章妈见儿子马上要扯开那披风,顿时吓得手脚发软,越发赶不上他。   此刻所有警员们都撤出了较远的地方,这一片混乱之处只剩下章园三人和固慈谚世。   谚世:“杀了吧。”   他自己虽然是魔,但却也不算是邪魔。   可章园做的事可一点不比那些邪魔好到哪去,小小年纪就作恶多端,手里有两条人命,直接弄死了事。   固慈轻声道:“他该活着。”   金光像一簇火,在他瞳孔中燃烧:“无论是人类的律法,还是地狱刑罚,他都该尝一遍。”   谚世侧头看他,眼底有像是心疼的情绪一闪而过。   章园伸手攥住披风一角,本以为会很难掀开,可结果却出乎意料。   只是轻轻一下,那披风便被掀起一角。   瞬间,爆_炸的冲击波和炙热的火焰便从那一角迸射而出。   章园三人便像是几坨碎肉一样,呈抛物线,远远砸在了警员们身前不远处。   章父章母当场死亡,死不瞑目。   章园却没死透,他仍留有一丝喘息的余地,吐着血,视线落在身侧死去的父母身上。   不......   不!!!   他瞳孔紧缩,想开口说什么,可吐出来的却是大汩大汩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   怎么会这样?   亡女说过,只要他把这些人带到这里,引发爆_炸后就算是完成任务。   任务奖励是永生成神!   他做到了,他都做到了啊!   可为什么他却没能死去?为什么?!   明明只要死了,他就能永生成神,可现在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又该如何获取奖励?!   爆炸已经停止,现场安全了,可固慈的披风也彻底报废。   警员们想要将章园三人送去急救,可固慈和谚世却已经飘了过来,落在地面。   “先等等。”固慈冲他们说了句,然后走到章园身侧蹲下来。   章园瞪着眼睛。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都怪固慈!是他破坏了计划!   “亡女还给你发过其他任务吧?”固慈虽然是疑问,但语气笃定,“我猜,它是让你带我们来这里引发爆_炸吧?”   之前固慈就一直怀疑章园带他们过来的目的,刚才爆_炸出现后他就明白了。   这不是神主的手下们惯用的手段吗?   一开始都是猥琐发育,等到被发现,或者马上被揪出来的时候,它们就会果断断尾求生。   而断尾的同时,它们还要再搞一波事情出来。   像之前的纵火案,食人魔案,与现在的爆_炸案都异曲同工,左不过就是引起社会动乱,好让妄神教更容易传播。   而这次的爆_炸案,如果不是固慈用披风遮蔽,想必这整个学校都将被炸毁。   继老年大学、青年步行街和医院后,现在妄神教的屠害范围更是直接来到了初中校园。   无论是哪一个,都足够引起民众关注。   “它给了你什么承诺?”固慈问。   不用对方开口,固慈就隐约从对方的反应和眼神中,结合妄神教的教义,有了个猜测。   “永生吗?”   见章园瞳孔骤缩,固慈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是不是还骗你可以成神?”   章园口中再次涌出大汩鲜血,惊恐畏惧地瞪着固慈。   “它骗你的。”固慈诚实道,“你父母也不会永生,更不会成神。甚至因为你私自将他们的魂魄出卖给亡女,所以他们连变成鬼魂的资格都没有,在死亡的瞬间就已经被邪神吞噬了。”   章园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再次呕出一口血后,彻底昏死过去。   固慈站起身,神情无悲无喜地看着他。   焦队像是终于认识了固慈,认识了“阴差”,她恭敬地走过来,问道:“大人,请问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送回医院吧。”固慈看向她时神情又温和下来,说,“他们几个都不会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是。”焦队当即朝副队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忙不迭去安排了。   固慈继续道:“焦队长,那边炸的已经结束了,大概率是没有弘青的骨灰了,我回阴府后会试着找一下他的魂魄,如果有的话就让他和父母见一面,所以他的事先别告诉他父母了。”   焦队连连点头。   “还有。”固慈又道:“通知所有相关学校,尽快联系阴阳司和警局派人去排雷。”   焦粒脸色一变:“您的意思是,那些学校里也埋了雷?”   “有可能。”   “好,我现在就说。”焦粒当即拿出手机,走出两步给郭文赋打电话。   谚世站在固慈身边,垂眼看他。   固慈抬眼,对上了他眼底的淡淡笑意,顿时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安排的不好?”   “很好。”谚世笑说,“有固司长的样子了。”   固慈怔了下,随即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之前在看到【隆墟大帝】这几个的时候,固慈就觉得自己脑海中的迷雾又散开了些,也隐约感觉自己比之前更聪明了一点。   当然,他也回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只不过那些记忆仍然像被一团雾气笼罩着,看不真切。   他知道那些很可能是他的过去,只是现在还不到能想起的时候。   也就是所谓的“时机未到”。   但他却通过阴阳司众人的态度,隐隐猜到了自己曾经的又一个身份。   还有谚世之前的表现,他始终都好像没把阴阳司当成他自己的手下,每次提起都是“阴阳司的人”,或者“他们阴阳司”这种称呼。   固慈一开始都没在意,但现在回忆起来,真处处都是破绽,谚世隐瞒他身份瞒的并不是很走心。   所以固慈刚才就怀疑自己或许才是阴阳司司长,没想到谚世这会儿就直接告诉他了。   想来谚世也猜到了,猜到固慈已经对身份有了怀疑。   “我其实没想起来那些事,只是隐约感觉。”固慈有点无措地笑了笑。   谚世就笑,看着他的眼神很温柔。   固慈也笑了下。   他从最初觉得自己只是个“柔弱文职小阴差”,到后面“我好像有点厉害”,再到“我生前居然还是厉害的道长”,再到如今“我居然还是阴阳司司长”!   这一下一下,要不是有个过渡,又是他自己一点一点猜出来又证实的,他是真的不敢信。   或许这就是谚世一开始瞒着的他原因之一。   但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谚世。”固慈仰头看他。   “嗯。”   周围的警员们都在忙碌,人流窸窣涌动,他们站在并不影响人们工作的位置,好似单独隔出了一片天地。   “你还不能全都告诉我是吗?”固慈认真问。   谚世沉默望着他,半晌,才说:“你需要自己想起来。”   固慈便点点头,露出个乖巧的笑说:“好吧。那在我想起来之前,你还是继续当司长可以吗?”   “......哦。”谚世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你真好。”固慈连忙拍马屁。   谚世轻笑一声,抬手捏了下他柔软细腻的脸颊。   焦队和郭文赋那边的团队简单开了个小会,简单了解了事情经过后,便把“扫雷”的工作布置了下去。   而看视频找“凶手和被害者”的行动还在继续。   到现在已经涉及到了二十三个市区或者县城的学校,可还有很多视频没看完,进度并不算快。   可如果真要仔细论起来,从固慈发现章园等人的异常,到此时此刻,也不过才半天时间。   他们不仅确定了章园等人的罪行,还找到了亡女论坛,通过论坛视频定位那些学生和被害人。   以及现在他们又发现了这些学校地下隐藏的雷点,可以提早排雷祛除隐患。   成果颇丰,所以能把案子查到这个程度已经很迅速了。   甚至就连之前的命鬼案。   从固慈和谚世着手调查荀耀的案子,揪出赵莫潜和命鬼的关系,抓到那几十个隐藏的命徒,再到炳烛大学纵火案,找出命鬼本体并杀死,也是短短三天之内就破了。   那三天固慈确实忙的脚不沾地,不仅一直在查案,还审了赵莫潜,又抽空带了温云歌和姜阿娣她们那一批鬼魂,又因此牵扯出命鬼养小鬼的勾当。   这期间固慈也只抽空和荀耀去荻花楼吃过一顿饭,又和谚世吃了顿火锅而已,剩下时间都在为了案子奔走。   想想也就是他是鬼魂,不然真遭不住这样连轴转。   话说回来,现在章园几人的罪名是坐实了,接下来固慈回去阴府试着找一下弘青的鬼魂,让他和父母见一面就算完事。   而剩下的,就是麒雪正在审问的刘琮,以及亡女论坛的创立者。   虽然论坛称刘琮为“小主人”,但固慈直觉他不会是论坛创始人,肯定还有其他诸如命鬼和蛊师一样的玄门鬼怪在背后操刀。   否则那些“奖励”也没办法解释,普通人类绝对做不到让一个人失去痛觉,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那么多尸体,还把炸_药和尸体一起葬在学校地底,只等合适时机再引爆。   所以,亡女案还没有彻底结束。   又或者说,章园等人的事只能算是个开始,接下来找出【亡女】才是重点。   忽然固慈手机震了震,他看了眼,发现居然是荀耀。   对方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难道是上午那个新魂江呈文同学没得到供奉,去找荀耀求助了?   只是点开内容后,固慈顿时一凛。   谚世见他面色有异,便毫不客气地凑过来看他手机消息,而后也轻蹙了下眉。   荀耀:【慈哥,我刚带着刘医生去领供奉了,结果看到一纸遗书。是刘医生的一个病人写的,说对不起刘医生那么辛苦救她,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只能浪费这条生命了。】   【刘医生说那个女孩叫梅寒杉,是他临死前救的最后一个病人,才十七岁,刘医生很担心她。想问问等你不忙了能不能去帮忙看一眼,那孩子刚做完手术,本来不能出门的,但温馨医院被封了之后她好像就转院了,估计就趁机跑出来给刘医生捎了遗书。】   【哦,刘医生说如果你忙的话就算了,尽量通知一下梅寒杉的父母就行。】   梅寒杉。   固慈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是他去勾刘苍术魂魄的时候遇到的女孩,当时她还不想死,说不能给她的朋友吕晚晚加油什么的。   没想到好不容易活下来,她又要自己寻死了。   又是一个主动碰上来的怪事,和之前的几次一样,固慈已经要习惯了。   所以他本能地觉得这事估计又和神主有关系,又或者就和【亡女】有关系。   “这边有麒雪看着没问题。”谚世看出他的想法,便道。   固慈当即道:“那咱们去找梅寒杉!” 第76章   梅寒杉和刘苍术应该在同一个市, 西桐市。   可固慈他们也不能无头苍蝇一样在西桐市乱找,还是要先确定梅寒杉的位置。   如果是鬼魂的话, 固慈可以直接用追魂术查。   但查活人就只能用《生人录》,通过梅寒杉最近的“人生档案记录”来定位。   固慈现在能完整看到《生死簿》的内容,所以直接查人生档案是最简单高效的方式。   可点开之后,固慈就是一怔。   梅寒杉的人生档案记录就停在今天上午十一点钟。   向前的几条记录中,显示昨晚八点钟温馨医院被封,梅寒杉就在警方和其他医院的安排下,被父母从温馨医院带走,转到了西桐市一家公立的附属医院。   然后接下来的内容就只有零星几条说她几点从麻醉中苏醒、小便多少这种流水账一样的记录。   而后就直接到了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她居然写了遗书,并连带着供品烧给了刘苍术。   这可太奇怪了。   其实刚才见到梅寒杉的时候,固慈就觉得古怪。   刚做完手术的第二天, 就能写遗书,还烧给刘苍术,这姑娘得是什么身体素质?   而且这一上午的空白时间里,她又经历过什么?才会忽然想死?   这就还是之前那个问题——   因为《生人录》被撕毁过,所以它到底是没有彻底养好力量, 因而它的记录也就时全时不全的。   就比如这一上午的空白, 又比如写遗书这事。   它只记录下写了,但遗书的内容, 它却没能记下来。   除此之外,其他人也有记录不全的情况, 而这些“丢失”的内容,有一部分还很巧合地与神主及妄神教有关。   像是之前的章园,人生记录就是挺全的,但却没有关于【亡女论坛】的记录。   固慈之前也查过刘琮的档案, 一样没有关于【亡女】的记录。   所以梅寒杉这空白的一上午,会不会也和亡女有关系?   固慈暂且放下心里的疑惑,还是先找到人再说,别真让她死了。   于是固慈和谚世便出发前往西桐市,准备去生人录里提到的“附属医院”找人。   与此同时,西桐市蒲英区分局接到了一个警情。   大半夜的,一位十七岁的高三女同学坐着轮椅,拖着病体独自来到警局说要自首。   第一个迎上来的警员是位值班女警,她看到眼前这女孩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来报警的,可对方却冲她露出个很礼貌的笑,说:“姐姐,我是来自首的。”   “我杀了人。”她道。   警员只怔愣一瞬,便猜测以面前女孩的身体状况,想要杀死什么人不太可能,估计有什么内情。   于是她蹙眉道:“我先带你去审讯室,你等会再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好。”女孩乖乖应下来。   按照规定,来自首的嫌犯都是要直接带去审讯室的。   女警把女孩扶到审讯椅上坐下后,就又出去给她倒了杯水。   同时,女警也把这事汇报给了刑侦队。   分局刑侦队从温馨医院的案子之后,就一直在辅助市局和巡回小组处理后续的事,忙的脚不沾地。   这会儿都九点多了,也还有不少队员在工作,都在看论坛里的视频。   现在听到又有命案,他们本能地紧张起来,当即向市局那边打了个报告。   而后着手调查相关事情的同时,还派了两位有资历的预审警官亲自审问梅寒杉。   两位警官一个姓程,一个姓赵,看起来都四十多岁,一位温和一位严肃。   他们是分局预审的黄金搭档,就连市局都来问他们学习过经验,所以应付一个高中生应该不难。   “姓名。”程警官问道。   女孩乖巧回答:“梅寒杉。”   “年龄?”   “十七周岁。”   “职业?”   “学生。”梅寒杉细细回答说:“我在四中读书,高三了。”   女孩看起来态度实在太好了,年纪又不大,所以两位警员暂时都没打算用过于严厉的手段审讯。   “你说自己杀了人?”   “嗯。”   “杀了谁?”   梅寒杉垂眼,轻声一个一个点出那几个人的名字:“夏依白、罗娅润、马迎。”   警官愣住:“三个人?”   “嗯。”梅寒杉重新看向他们,神色平静道:“她们霸凌我朋友,被我撞见了。我冲动之下就把她们杀死了。”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程警官又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杀的人?尸体在哪?你朋友又是谁?怎么只有你自己过来自首,当时你朋友不在现场吗?她有没有动手?”   “是今天上午杀的。”梅寒杉一点没隐瞒:“尸体还在我朋友家里,我没动。”   她都不用警察催促,就把地址说了出来。   赵警官当即朝单面镜的方向看了眼,镜子外有另外两位警员。   警员们当即应下来,派人去梅寒杉所说的地址找人。   赵警官听着耳机里同事们的应答声,确认他们已经行动,这才又对梅寒杉道:“继续。”   梅寒杉还是未成年,所以程警官刚刚就已经让人通知她的监护人了,不过等人赶来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我朋友叫吕晚晚。”梅寒杉既然主动来自首了,就没有隐藏的必要,细细交代了一切。   “我们从初中就是好朋友。她是艺术生,学民族舞的......”   在她开始讲述的时候,固慈和谚世就已经来到了警局。   他们刚才在附院没找到梅寒杉,却见到了她的父母。   她父母正发现女儿又跑出去,着急地给女儿打电话想要联系,结果女儿没找到,却先接到了分局的电话,忙不迭地往这边赶来。   于是知道梅寒杉在警局后,固慈和谚世就先一步过来了。   因为温馨医院的案子,所以警员们都认识他们俩,听说他们要找梅寒杉,那位值班的女警便在核实了谚世的证件后,把他们带到了审讯室外间。   审讯室内的梅寒杉正在讲述自己的杀人过程。   “我有罕见病,身体不好这学期一直在住院,昨天还做了个手术。”梅寒杉眼眶有点红,“晚晚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一直没把她被人欺负的事告诉我。”   “但其实在她出去集训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被这几个人欺负、霸凌。”   吕晚晚是从八月份开始集训的,一直到现在。   足足五个多月的时间,梅寒杉完全不敢想她是怎么一个人撑过这么长时间的。   “我们一直有联系。”梅寒杉有些哽咽,“她每次都表现的很开朗,说自己每天很累,但很充实。说她还会抽空看直播、看视频调节,还说一定要考上舞蹈学院。”   “但她其实一直都是装的,她明明每天都在被欺负,都过得一点不开心。可为了让我安心治病,她却什么都不说!”   梅寒杉眼泪大颗大颗掉:“要不是今天上午我发现了不对劲,她肯定还会继续瞒下去。”   “你发现了什么?”程警官问。   “我刚做完手术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不好,所以晚晚说今天要请一天假来陪我。可我一直等到了十点多也没等到她,我有点担心,就给她打了电话。”   梅寒杉似乎想起了令她愤怒的事,咬牙道:“电话接通了,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她想掩饰,但我还是发现了。”   “我问她怎么回事,可她匆忙说今天不能来陪我,就想挂断电话。可在她挂断电话前,我听到那边有其他人的声音,并且我还听到特别大的响声,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地上。”   “之后我再打过去,就一直没人接了。”   “我担心她出事,就偷偷出了医院去她家找她。”   赵警官眯了下眼,沉声道:“她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没有。”梅寒杉苦笑道,“她父母去世的早,爷爷奶奶因为心疼儿子,没多久也就去了。所以晚晚是跟着姥姥姥爷长大的。”   “只是姥姥这几天也生病住院了,姥爷在医院陪护。晚晚就趁着午休和晚上放学的时候,在家里和医院来回跑,给姥姥姥爷送饭。”   “所以今天她请假后家里也只有她自己,我实在担心,就自己跑过去了。”   梅寒杉看向对面的两位警官,五官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道:“我、我没想到去了之后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那几个人用柜子压着晚晚的腿,还在她脸上滴蜡,还要用刀在她脸上划出疤!”   “晚晚是舞者!”梅寒杉咬牙道,“她的腿那么重要!而且过两天她就要参加校考,还要在学校补办的元旦晚会上演出。那些人居然趁这个时候对她下手,还想毁了她的脸和腿,她们就是嫉妒!”   “我太生气了。”她恨声说,“当时顾不上别的,我直接从茶几上拿了水果刀,把她们都捅死了!”   说完自己的杀人过程后她就显得有些虚弱,额头也渗出点冷汗。   “喝点水。”程警官道。   梅寒杉便拿过桌上的水杯,勉强喝了一口。   情绪渐渐平静了些,她才又继续开口道:“当时晚晚被压在柜子下,整个人都被折磨到昏迷。我就先把她救出来,又把她送去医院。”   “晚晚受了惊吓,又受了伤,所以一直昏睡着。”   “我本来想处理掉那些尸体,掩盖真相。”梅寒杉苦笑道,“但我身体太差了,根本没时间,也没能力清理晚晚家里的那些痕迹。”   “......而且我很怕,不想以后都过得心惊担颤。”   “所以我就和爸妈待了一下午,当做告别。然后刚刚才趁他们不在的时间里,过来自首。”   说完这一切,她像是如释重负般常常叹了口气,说:“我当时杀死那几个人的时候,晚晚就已经半昏迷了,所以根本没看清我做了什么。”   “晚晚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眸中含泪地看向警官们道:“如果可以,你们可不可以瞒着她?我不想影响她校考。”   “这个恐怕不行。”赵警官道,“我们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还要去现场调查取证,当然也要找吕晚晚验证你说的对不对。”   梅寒杉料到会这样,只能深呼吸几次,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她身体不算好,因而刚刚那样强烈的情绪波动,使得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没有血色。   程警官沉默半晌,组织了下语言后才问道:“你说你昨天刚做了手术,还被迫转院?”   “嗯。”梅寒杉点头。   两位警官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复杂。   固慈和谚世站在一墙之隔外,透过单面玻璃看着里面的小姑娘。   之前见的那一面还很清晰,固慈记得对方是个很开朗乐观的女孩,说起死亡她也并不畏惧,说起朋友和家人时眼睛很亮。   想必知道刘苍术医生把她从鬼神手里抢救回去,她也很感激吧。   不然她也不会特意写一封信给刘苍术道歉,表示自己对不起他的救助。   固慈轻叹了口气。   谚世侧头看他一眼,之后又再次朝屋内看去。   屋里的两位警官也沉默了半晌。   终于,赵警官还是开口了。   “你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所以在知道朋友可能有危险的情况下,为什么不通知自己的爸妈,也不找警察,就自己拖着个病体过去?”   如果真有危险,凭她们两个小姑娘,一个还有病,并不会安全到哪去。   梅寒杉眼神有瞬间的飘忽,而后重新溢满泪水道:“我当时太着急了,怕我爸妈不让我出门,所以就很慌。”   “就算如此。”程警官凝视着她,沉声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连独自站起来都做不到,又怎么杀死三个活生生且健康的人?”   梅寒杉脱口而出道:“我本来是可以的。就是和她们动手之后才扯到了伤口,这才坐轮椅。”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你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病号做的,是吧?”   “对。”梅寒杉丝毫没有犹豫。   两位警官现在手里没有任何其他证据,所以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便起身出了审讯室。   值班女警便进去询问梅寒杉的身体状况,好在她身体状况还不算太差。   梅寒杉的父母已经赶到警局,被其他值班警察带去了接待室,暂时将他们安抚下来。   固慈和谚世,也与分局的刑侦队队长明高朗见了面。   简单寒暄过后,他们就去往会议室,等一会各种线索汇集过来就能直接总结分析案子了。   因为梅寒杉把各种线索都交代的很清楚,所以这件事并不难查。   因而没多久,一个个消息就接连传了过来。   明高朗本就觉得这案子或许不简单,见到固慈和谚世之后就更笃定了,也更心慌了。   此刻坐在会议室里,收到源源不断的第一手线索后,他便也不墨迹,让其他警员快速汇报查到的最新消息。   “我们查到梅寒杉在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确实离开过医院,去了吕晚晚的家。”   “吕晚晚家附近的监控显示,当天三位死者确实都出现在了她家小区,也有目击证人证明三位死者进了吕晚晚家。”   大屏幕上出现几张图片。   “这是吕晚晚家。”   这是个七十多平的两室一厅,装修色调明亮简单,住着应该很温馨。   可眼下的客厅却已经面目全非,满目的鲜红,触目惊心。   三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摆放在地上。   “三位死者的身份和梅寒杉说的一样,都是四中高三的学生,并且也学舞,和吕晚晚在同一个地方集训。”   “通过初步的尸检可以肯定,她们确实死于锐器造成的内脏破裂和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就是上午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和梅寒杉说的能对上。”   “我们在吕晚晚家还发现了三位死者的物品,包括手机和包。我们也发现了疑似凶器的水果刀,不过刀已经被洗过,不知道还能不能验出指纹。”   “至于DNA结果,需要等他们带回来才能验。”   明高朗问道:“三位死者的监护人呢?”   “已经通知了。”   因为夏依白几人平时关系好,经常在彼此家中留宿,有时候连着好几天不回家的情况也有,所以她们的家长都习以为常,以为她们又在彼此家里玩,因而没有第一时间寻找或者报案。   现在这些家长,还有吕晚晚极其监护人也已经往警局来了,尸体、物证和凶器也很快可以送去检验。   “他们已经传了一部分线索过来。”警员说着在遥控器上点了下,大屏幕随之一变,出现了很多聊天截图和视频照片等。   “梅寒杉的手机我们刚才看过了,吕晚晚确实说过今天要请假陪她。今早十点二十多的时候,梅寒杉也确实给吕晚晚打过视频电话,聊天时间一分多钟,之后她确实也又打过三次手机电话,都没被接起过。”   “夏依白三人的手机已经被刻意泡了水,所以需要拿回来再让技术组试试能不能修好。”   “暂时就是这些。”警员没再说话。   明高朗看向固慈和谚世,蹙眉道:“两位怎么看?这件事和灵异事件有关系吗?”   从目前的线索看来,虽然梅寒杉的证词疑点重重,但没有特殊手段参与的痕迹。   “暂时不能确定,我需要看看她们的手机。”固慈道,“还有她们的详细资料,也给我一份。”   一样的校园霸凌,一样的命案。   只是一个案子里死的是受害者,一个案子里死的是加害者。   事实到底如何,还需要继续查下去才行。   不过单单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梅寒杉百分百说了谎。   明高朗不会对阴阳司的工作指手画脚,听固慈说要再验证,他便点头应下。   而后他又冲另外两人道:“程警官,赵警官,麻烦两位继续审一审,看还能不能挖出什么来。等一会吕晚晚来了,你们也需要再审一下。”   “是。”两人应下,起身就往外走。   固慈也拿到了夏依白三人的具体资料。   在简单看了一遍后,他便双手掐诀,用追魂术追查她们的魂魄下落。   十多秒后,他眼底金光消散。   谚世一看他丧丧的小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又顺势用中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下。   被触碰到的地方微微发麻,固慈不自在地动了下。   但他满脑子都想着案子,所以只是有一瞬走神,之后便又蹙起眉认真思考。   又是丢了魂的。   那是不是可以确定这又是神主的手段?   夏依白这三人要么是其他手段加入的妄神教,成为了被神主烙印的祭品,要么就是通过【亡女论坛】,出卖了自己的灵魂给神主。   若是前者,那凭着这些教徒喜欢聚集的特性,可以确定她们三人附近必然也有其他妄神教教徒,查下去就能顺藤摸瓜揪出来更多。   如果是后者,那这案子就可以和刘琮、章园的案子合并了。   这些都需要见到她们的尸体和随身物品才能确定,但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需要验证。   想到这,固慈便顺手拉住谚世的手,而后两人身形一虚就消失在会议室里。   会议室里的警员们都吓了一跳。   谚世不知道固慈要干什么,但无脑配合。   之前固慈以为自己只是个小阴差的时候,人很单纯,脑子里都是雾,思考问题也慢吞吞。   换言之,就是有点小笨拙。   所以才需要谚世状似无意地给一些提示。   比如带小阴差去城隍庙,问荀耀是彻底被替代了,还是单纯的“障眼法”,以确定寻找“小鬼”这个方向。   再比如炳烛大学中供奉神主的隔层。   那么明显的恶心气息,谚世去到现场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不过一直到固慈和其他人都没发现,他才故意带着固慈往天台去,果然固慈一点就通,不仅发现了隔层,还在场景刺激下恢复了一些力量。   诸如此类还有不少,比如赵莫潜其实就是命鬼的容器之一等等。   但虽说这些,都需要谚世提示固慈才能发现,但这是在固慈绝大多数智商和记忆都被封禁的情况下。   现在固慈只是恢复了些许的记忆,脑雾散了一点点,他就已经不需要谚世再替他动脑子了。   所以谚司长现在是真的开始摆烂,好似回到了千年前胡作非为,每天只想招惹固慈的时光。   想到固慈被他气的劲劲儿的样子,他心里不由得痒了下。   他侧头看看小阴差乖巧的侧脸,又看向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固慈的手比他的小一圈,所以勉强只握住了他四根手指。   谚世无声轻笑,反握住了固慈的手,将他的手完全包裹进掌心。   固慈瞥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   两息间来到审讯室。   梅寒杉惨白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额头上有冷汗渗出,显然她此刻正遭受着身体上的痛苦折磨。   她怔然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审讯室里正有两个隐着身形漂浮的阴差和魔头。   还仗着没人看见手拉手。   固慈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眸底金光乍现。   瞬间,他就透过蹭蹭遮蔽,望进了梅寒杉的灵魂深处。   纯净,无暇。   并没有属于邪神的烙印。   固慈眨了下眼,眼底金光便缓缓散去。   谚世看他神情就知道怎么回事,淡声道:“没有?”   “嗯。”   “那可能就是她说的那样吧,为了朋友杀人。”谚世随口猜测,更像是没话找话。   固慈却很认真地说:“很牵强。”   当然不是理由牵强,而是梅寒杉根本没有杀死人的能力,还是整整三个。   如果她身上有神主的烙印,那固慈还会觉得她是获得了什么亡女的奖励之类的,但现在梅寒杉的灵魂干干净净,就证明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类。   还是一个刚做过大型手术的病号。   需要让刘苍术准备那么久的手术,恢复期自然也需要更久,绝对不可能第二天就跑出去杀人。   所以梅寒杉肯定撒谎了,人不是她杀的。   “我觉得——”固慈道,“她是在替别人顶罪。”   谚世抬了下眉。   这个“别人”是谁,可太明显了。 第77章   今日早时。   附院住院部六零八单人病房。   女孩脸上带着病态, 靠坐在床头,刚做完手术的两条腿被绷带紧紧绑着。   见她时不时就朝门口张望, 梅寒杉的母亲钱玲便笑道:“晚晚不是说了吗,她先做好饭去给姥姥姥爷,之后再过来这边。”   女儿和晚晚一直都是好朋友,总是互相串门。   梅寒杉的爸妈自然也见过吕晚晚很多次,因为吕晚晚的姥姥姥爷都是性格很温和的长辈,又没有儿女照顾,所以梅寒杉的爸妈也经常去看望两位老人家,两家人平时来往的很频繁。   所以知道晚晚的姥姥这几天也身体不舒服,在她们家附近的医院里,一直学校、家、医院三头跑。   但就是这样,昨天梅寒杉做手术的时候, 吕晚晚也趁着中午放学时间匆匆来看过一回。   昨晚换医院的时候,那孩子也来帮着跑前跑后的。   而且因为知道麻药劲过去之后,自己的好朋友会疼,会难受,所以吕晚晚还说今天要请假来陪梅寒杉。   因而这一大早的, 梅寒杉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知道。”梅寒杉笑道, “我就是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她。昨天我药劲没过迷迷糊糊的,都忘了跟她说。”   “什么秘密啊?”   梅寒杉眼前出现了一张帅气又可爱的脸, 笑道:“那我说了,你可别骂我。”   钱玲好笑道:“我能骂你什么?”   女儿的病是无解的, 刘医生拼了命也只是给梅寒杉续了一年多,之后她还是要被病痛折磨致死。   面对这样的女儿,她又怎么可能说得出重话?   她现在就想着,等孩子能站起来了, 她和丈夫就把公司的事扔给信任的朋友,他们俩就领上女儿和两家的老人,一家人去世界各地看看,不要让孩子还没见过更广阔的世界就遗憾死去。   梅寒杉知道父母的打算,对未来仅剩的一年生命也很期待。   且并不恐惧。   因为从七岁那年被查出基因病变开始,她就已经在等着那一天了。   “那我说喽。”女孩没去在意腿上传来的阵痛,笑的像个没事人一样,“我昨天在手术室外面,见到了一位无常!”   钱玲的心瞬间像是被狠狠揪住。   她忙眨了眨眼,把眼底的酸意压下去。   亲身经历过温馨医院的事,别说是她,就是其他西桐市市民,也都知道这世间有阴间,有阴差的存在。   女儿昨天只有做手术的时候才在手术室附近,所以,只能是手术途中见到了无常。   那是不是说明,女儿当时真的是生死一线?   要不是刘医生,女儿很可能就下不了手术台。   梅寒杉看出母亲的惊惶,忙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妈妈,你别怕。那个无常叫固慈,是现在特别火的主播。”   钱玲反握住女儿的手,轻轻的,生怕碰到女儿手上打针留下的青紫痕迹。   “嗯。”她很轻地应了声,冲女儿笑道,“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梅寒杉点头,“如果我死的那天,真是他来接我就好了。”   钱玲眼眶瞬间就湿了,她哽咽道:“好,那妈妈好好求求他,说不定他能听到妈妈的祈祷呢?”   梅寒杉眼眶也有些酸涩,她轻声道:“其实现在想想,当时他不是来接我的,应该是来接刘医生的。”   说到刘医生,钱玲也深深呼出口气,哑声道:“刘医生真是个好医生,只是太可惜了......”   “妈妈,我之前听说刘医生也有个女儿,和我有一样的病。”   钱玲颔首道:“警局那边已经把刘医生的尸体还给他的妻女了,你爸爸刚才说有事出门,就是去帮忙处理后事的。”   “而且我们想着如果刘医生的妻女愿意,等过段时间就带她们跟咱们一起出去旅游。”   “那太好了!”梅寒杉肉眼可见的开心。   说起来可能有些自大,但能连续十年负担她这种罕见病的治疗,还送她去温馨医院这种高级医院,就说明梅寒杉的父母都不是普通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   梅寒杉的父母都是富二代,两人是自由恋爱,也是强强联合,资产在西桐市也能排得上十几名。   只是再多的钱,也救不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所以再负担刘医生妻女的旅游经费,也完全没问题。   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也该去看看世界,就算是梅寒杉她们一家对刘医生救命之恩的报答。   床头的呼叫铃忽然响起,护士道:“梅寒杉的家属,请您来一趟医护站。”   钱玲忙按了铃应答,然后道:“妈妈去一趟,你有事给妈妈打电话,或者直接按铃叫护士。”   “知道啦妈妈,你去吧。”   钱玲这才擦了擦眼睛,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梅寒杉对接下来的旅游很期待,不过她恢复起来也需要一两个月的,等真正开始玩也要四五月份了。   六月初吕晚晚就能高考结束,那到时候她是不是也可以带着晚晚和姥姥姥爷一起出去玩啊?   光是想想,她就很激动。   她拿过手机给吕晚晚发了条消息,是个可可爱爱的“猫猫探头gif”,快十点了,不知道晚晚有没有从姥姥姥爷那出来。   同一时刻,老旧小区的一间两居室内。   三个穿着名牌衣服的女孩举着手机,对着地上另一个女孩拍着视频,说笑声娇俏刺耳。   “快看她哈哈哈,好丑啊。”   “就这样还女神,我真吐了,真该让那些人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听说人家要考康安市舞蹈学院呢,谁不知道康安市有钱人多,还喜欢从舞蹈学院找对象,她什么目的真是好——不明显哦。”   “丑小鸭永远都是丑小鸭,还真妄想一步登天当天鹅啊?”   地上的女孩穿着沾满脏污的校服,头发被扯得乱糟糟,脸上脖子上也有抓痕,正跪在她们面前,双手捧着洒落在地的米饭,大口大口咀嚼。   米饭和着不知名的汤汤水水,还有地上的脏污,比泔水都恶心一些。   但跪着的女孩却完全没有排斥,用最快的速度吃着。   “哎呦,这都穷成什么样了?掉地上了也不放过呀?”一位梳着高马尾的女孩弯腰凑近她,镜头也贴近过去。   另一只手从镜头外伸过来,攥住地上女孩的长发,狠狠响上一拽。   女孩被迫仰起头,露出狼狈却美貌的一张脸。   “看,这就是你们的女神吕晚晚,多高贵呀。”   高马尾女孩说着,眼底闪过明显的厌恶和嫉恨,“啪”地一声打在吕晚晚脸上,把她拍的摔倒在地。   而后女孩又抬脚踩在吕晚晚脸上,狠狠碾动,冷冷道:“吃!”   吕晚晚被踩得闷哼一声,闭上眼,死死咬牙将愤怒压抑下去。   再忍忍。   很快就要校考了,很快就能高考毕业了。   等远离这群人,她就能自由了!   而她逆来顺受的样子让三个女孩都失去了兴致,马尾女孩也撇嘴收回脚。   “真没意思,跟头猪似的,只会哼哼两声。”   三人高高在上俯视着脚下的人。   吕晚晚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掩下眼底的冷厉,快速把地上的饭汤全都吃进去。   全部吃完后,她才擦擦嘴,仰头看向三人,怯怯道:“我、我吃完了,可以了吗?”   三个女孩互相对视,然后全都笑出来。   “你还真吃完了?”盘着头的女孩乐不可支,“我真的,就没见过你这么怂的。”   “夏夏,走吗?咱们不是还约了做脸吗?”   夏依白也就是那个高马尾的女孩,她抱臂看向吕晚晚,视线落在她即便肮脏也难言美貌的脸上。   脑海中忽然出现在集训营的画面。   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表现出了对吕晚晚天赋的赞赏和羡慕。   夏依白的神情逐渐变得狠厉。   她一直是金尊玉贵的“女王”,是周围人公认最美最强大的“女神”,就连那些校内评选,她都是当之无愧的人气王,是所有人仰望羡慕的存在。   可在上了高中后,吕晚晚出现了。   她身世平庸,甚至可以说是很穷,每天只穿着校服上下学,但她却长得那样美。   美到足以把所有人都衬托成绿叶,包括她这个曾经的校花。   可她只是美就算了,夏依白不屑于与美丽废物做对比,那是自降身价。   但事实并非如此,吕晚晚不仅长得美,学习还好,跳舞天赋更是极高。   高到足以碾压夏依白这个曾经的“天骄”。   凭什么?   凭什么她夏依白要成为其他人的陪衬?   她才是“大女主”,才是该万众瞩目的明星!   夏依白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吕晚晚那条又长又直的双腿上。   统考的时候她们就刻意伤了吕晚晚的脚,虽然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弄出的伤并不很严重,但也足够让吕晚晚在统考中失利。   可即便如此,吕晚晚却还是硬挺着考完了,并且表现的还足够亮眼。   但对艺术生来说,尤其是吕晚晚这样天赋高,且有心仪院校的学生来说,校考才是重中之重。   不是喜欢抢风头吗?   不是想当高高在上的“天骄”吗?   那就不给你这个机会好了。   夏依白眼底情绪翻涌。   忽然手机震了震,同时另外两人的手机也震动了下。   夏依白若有所感,拿出手机解锁,果然看到桌面上那个清新的蓝色图标正在闪动。   是【亡女】!   一定是新的任务和奖励!   夏依白眸中当即散发出异常的光亮和狂热,迫不及待地点进去。   【任务:弄断“垃圾”的腿,毁了她的脸,让她失去校考和未来成名的机会。】   【奖励:到五十岁都不长皱纹的脸。】   “哇啊啊!”马迎兴奋地拽住夏依白的手臂,“夏夏你快看,任务奖励也太棒了吧!”   罗娅润也难掩激动:“这任务来的好及时呀,这不正是咱们想做的吗?”   她们都很清楚,只要是【亡女】发布的任务,那就绝对不是暴露,没有人会知道是她们做的。   像是之前的统考,她们也接了任务,说要伤了吕晚晚的腿。   但当时她们也才接了几次亡女的任务,给的奖励也都是“越变越美”这种较为抽象,不能短时间内能看出来的。   所以她们并不完全信任这个所谓的【亡女】,更多是把她当成一种游戏。   所以因为怕惹出太多麻烦,她们就没敢下死手,只让吕晚晚扭伤了脚踝。   但即便如此,她们却还是完成了任务,领到了任务奖励。   【吃不胖的身体】   这对一个舞蹈生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奖励。   又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但后面因为体重总是波动,且一不小心就会胖三五斤的马迎,在那之后都没再胖过一斤,所以她们就彻底相信了【亡女】。   这可是鬼神手段。   而拥有这种手段的【亡女】,又怎么可能被人类查出来?   所以夏依白她们做起任务来也不再畏手畏脚。   像今天让她们来这边找吕晚晚,让她吃洒在地上的饭菜,也是亡女的任务之一。   现在想来,弄断她的腿,才是亡女让她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既然如此,奖励又如此丰厚,她们当然要积极去完成啦。   吕晚晚听到她们说什么“奖励”,脸色当即难看起来。   又是那个所谓的“任务”!   每次夏依白她们接到任务,都会加大对她的霸凌。   从一开始让她拖地,到把她反锁在教室,污蔑她偷东西等等,到后面更多更过分的霸凌。   一次比一次可怕,也一次比一次难以让她忍受。   吕晚晚从未暴露过自己的家庭住址,所以今天这几个本该在上课的人找来时,她就猜测是那个什么所谓的任务。   而现在,那个任务又来了。   这一次,她们又会对她做什么?   这种事她又要再忍受几次?   她们今天敢让她吃掉在地上的饭菜,明天就敢让她吃厕所里的东西,那她还要再忍下去吗?   可她没办法报警,也没办法告诉老师,因为她没有证据。   之前她偷偷藏过录音笔,偷偷用摄像头拍过霸凌过程,可等事后一查,却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在庇护这些霸凌者。   她当然也想过让梅寒杉帮自己,因为即便没有证据,梅寒杉也一定会无条件相信她。   并且梅寒杉家里有钱有势,不比面前这几个人差,不会怕被她们报复。   但梅寒杉身体不好,今年更是几次住院,这次还直接做了手术,她一点都不想让她再为了自己的事烦心。   所以她总是在忍,一忍再忍。   但她又还能忍多久?   马迎和罗娅润都在兴奋,已经走到了吕晚晚身边,两人围着她仔细打量,毫不掩饰地讨论如何弄断她的腿才够爽。   吕晚晚脸色骤然惨白。   她抬眼看向身边的两人,见她们言笑晏晏,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所以,她们真的要弄断她的腿?   吕晚晚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不由得看向电视墙,那里挂着许许多多尺寸不一的相片,都是她和父母、姥姥姥爷、爷爷奶奶,以及和梅寒杉一家的合影。   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那照片中只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翩翩起舞的女人。   那是吕晚晚的母亲,一个本该成为舞蹈家,却被车祸夺走生命的女人。   那时她还小,才八岁,但她记得妈妈总是温温柔柔地抚摸她的头,不厌其烦地教她那些简单基础的动作。   在自己因为跳不好一个动作大哭的时候,妈妈说:“我的宝贝天赋异禀,肯定会成为一个大舞蹈家,这点困难才难不倒你。”   在妈妈拿到奖项后,把奖牌挂到四岁的小晚晚脖子上,说:“妈妈一定要更努力,变得更厉害,成为宝贝的骄傲。”   在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片素白中,妈妈握着八岁晚晚的手,哽咽说:“对不起宝贝,妈妈不能陪你长大了。但妈妈会变成舞,会变成大海,变成一切你爱的东西,换一种方式永远陪着你。”   “妈妈不需要你变成多伟大多厉害的人,妈妈只希望你快乐无忧地长大......”   吕晚晚浑身都在颤抖,死死咬着唇。   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又好像浸红了她的双眼。   妈妈没骗她,当她每每跳起舞的时候,就都会感觉妈妈在和她一起翩翩起舞。   妈妈从未离开过她。   可现在,这些人却要夺走这个权利。   再一次夺走她的妈妈!   夏依白的视线始终盯着手机屏幕,注意力都落在任务的那句话上。   “未来成名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是说即便吕晚晚没去校考,未来也有靠着这张脸成名的机会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毁了她的脸!一定要毁了她的脸!   夏依白冷厉阴森的目光落在吕晚晚身上。   但她没发现,吕晚晚微垂的眼睫下,遮住的是一双如狼般狠戾的双眼。 第78章   警局审讯室内。   梅寒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冷汗岑岑。   折腾了几乎一下午,她这个破身体实在快扛不住了。   可她又不想再给警察添麻烦, 所以能撑就继续撑着吧。   但她这样明显的虚弱,还是引起了值班女警的注意,她急忙和队长明高朗汇报了一下,然后就叫了最近的救护车。   女警走进审讯室道:“你身体怎么样?我们叫了救护车,等会还是先送你回医院。”   “我、我还好。”梅寒杉眼皮有些沉重,声音也轻的几近于无。   而此时,坐在接待室里的梅寒杉父母都急的像是老了好几岁。   “警察同志,我女儿她不可能杀人的!她这么说肯定是有苦衷的。”   “对啊同志,而且我女儿刚做完手术,身体不好,能不能请你们先让她回医院啊?”   两人上午就发现女儿不见了, 但女儿给他们发消息说是吕晚晚去了医院,然后推她出去散步了。   他们觉得这俩孩子胡闹,但知道她们就在医院,便也是放心的。   可到了午饭时间两人也没回来,他们就打了个电话, 结果梅寒杉却说她们俩在姥姥姥爷那, 中午就在那吃了。   夫妻俩无奈,但觉得梅寒杉可能是怕两位老人担心, 所以特意过去,便也没多追究, 只说等她要回来的时候再去接。   可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   刚做完手术,即便医生说出去吹吹风也没事,但一走就是三四个小时, 也怪让人担心的。   夫妻俩实在等不及了,就给女儿打电话说要去接她。   梅寒杉沉默了很久,才说自己在姥姥所在的医院外等她们。   夫妻俩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女孩,她们都表现的很自然,只是眼睛通红,都像是哭过。   两个小姑娘感情好,因为手术或者其他少女心事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夫妻俩贴心地没有追问,而是笑着转移话题,尽可能地逗女儿开心。   梅寒杉坐在车里,却一直回头看落在医院门口的吕晚晚,眼泪止不住的流。   但她的眼神,却逐渐坚定起来。   她默念着:晚晚,你的人生不该就这样结束。   而她不知道的是,吕晚晚也同她一样,泪眼婆娑,满眼不舍。   再见了寒杉。   她想。   就再让她陪姥姥姥爷最后一下午,等明天天一亮,她就去自首。   ==   “警察同事,求您了,就让我见见我女儿吧。”   钱玲要强了一辈子,可对于女儿的事,她却显得那样无助而脆弱。   警员也很为难,这时有另一位警员进来道:“梅寒杉状态不太好,救护车已经来了......”   他就是来通知梅寒杉父母的,但没等他说完,夫妻俩就大惊失色,直接冲出了接待室。   夫妻俩跑出门,看到女儿刚被送上救护车,他们当即冲过去,跟着上了车。   医护人员吓了一跳,急忙看向对面坐着的警察。   这位就是之前的值班女警,她冲医护人员点了点头,他们便把车门关上,一车人去往医院。   车里除了三位医护之外,就是这位警员和梅寒杉一家。   梅寒杉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向父母时眼泪便止不住落下来。   “对不起。”她轻声说。   她知道爸妈会难过,会失望,可她只有一年的寿命,不足惜。   爸妈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强撑着笑,温柔地安慰她。   “乖,没事的啊,等会就好了。”   “都会过去的,咱们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就安心治病,剩下的都交给我们。”   梅寒杉轻轻闭上眼,喉结滚动哽咽。   不能交给爸妈。   那些人必须是,也只能是她杀的。   警局另一间审讯室内,女孩纤瘦单薄的背脊挺直。   她脸上无悲无喜,只有淡淡的怅然。   审讯室的门打开,程警官和赵警官走了进来。   “姓名。”赵警官问道。   “吕晚晚。”   “年龄?”   “十七岁。”   ......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知道。”吕晚晚扯了下唇,低声道,“我杀了人。”   两位警官对视一眼,又朝单面玻璃窗外看去。   窗户这边,固慈和谚世,还有队长明高朗都在。   听到她的话,几人都不觉得意外。   程警官看向对面的女孩,问道:“你杀了谁?为什么杀人?”   “杀了我的三个校友。夏依白、马迎和罗娅润。”   吕晚晚垂眸,思绪飘远,好似忽然回到了上午,回到了自己老旧但温馨的家。   ==   凌乱的客厅内。   一阵手机铃声乍然响起,惊醒了混乱呆滞的吕晚晚。   她狠狠一颤,惊惶的视线落在满地的鲜红上。   血腥味充斥了鼻腔,她双眼都被血色晕染。   她缓缓地,缓缓地垂下眼。   看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看到了她们合不上的双眼,看到了自己双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   刀上、手上、身上,都是溅上来的血迹!   刚才那一幕幕顿时在眼前划过。   马迎和罗娅润要用椅子生生砸断她的双腿,夏依白拿着水果刀,要划破她的脸......   她没忍住。   她抢下了刀,不顾自己已经被割破的双手,反握住刀柄狠狠刺向面前的几人。   一下、两下、三下......无数下。   直到她们都倒在地上,直到她们没办法求救,直到——她们全都失去生机。   “当啷——”   水果刀从掌心滑落。   “啊啊啊!!!”吕晚晚惊叫着,手脚并用地靠到墙边,抱住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   “杀人了,我杀人了......”   吕晚晚眼泪顺颊而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   她刚才为什么就没忍住?   明明她可以跑,可以逃,明明她可以不杀死她们。   可刚刚她心里那些恶意、愤怒却像是疯狂生长的荆棘藤蔓,死死束缚住她,让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反抗!要反抗!   凭什么她要一直忍受?   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伤痛,只要杀死这些人就好了。   一切就结束了!   现在确实都结束了,可是,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谁能来救救她?!   手机铃声逐渐透过耳膜,盖过耳鸣声传进她脑海。   她恍然不安,像是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狼狈地爬过去,从沙发下拿出手机。   是视频电话。   是梅寒杉。   吕晚晚颤抖着手点击接下,在看到屏幕上熟悉的那张脸后,她再也绷不住,彻底崩溃痛哭:“寒杉,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梅寒杉先前发了消息后,迟迟等不到回应,心里很是不安,这才忍不住打了视频。   此刻在屏幕上看到好友狼狈的样子后,她的心脏更是差点停跳。   杀人?   怎么会杀人?   她吓得浑身打着冷颤,可看到吕晚晚崩溃无助的样子,她还是勉强镇定下来,说:“晚晚,你别怕,你先别怕。我马上去找你!你等我!”   吕晚晚现在六神无主,什么都想不到,甚至忘了梅寒杉昨天刚做了腿部手术。   听到对方说要过来,她就像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只一股脑地重重点头,双手捧着手机不敢放松一点。   梅寒杉没耽误时间。   她快速拿过床头的耳机戴上,又费力地挪动着身体,想去抓不远处的轮椅。   可够不着,一个不小心,她还直接从床上滚落下去,视频也被迫挂断。   腿上撕裂的疼痛刻骨锥心,但梅寒杉只是闷哼一声,死死咬着牙向前爬去。   终于抓到轮椅,她就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勉强强坐到上面。   单是这些,就已经让她筋疲力尽,浑身被冷汗浸湿。   但她刚坐好,就又准备给吕晚晚打去语音电话。   可电光火石间,她却顿住。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抿唇,给自己之前用的一个手机号,一连拨打了三次电话。   那手机号还有话费,只是她已经有一个学期没用过了。   这期间,她还穿好了外套,戴上了帽子,做了简单的伪装。   而后她又将自己之前这个号改了备注,改成了“吕晚晚”。   做完这些,她一边操控电动轮椅朝外走,一边给吕晚晚拨去语音电话。   吕晚晚第一时间接起来,声音颤抖:“寒杉!你没事吧?”   “我没事。”梅寒杉柔声安慰道:“别怕晚晚,我马上就去找你。”   她温柔冷静的声音让吕晚晚也勉强找回一些理智,但也只是一丝。   吕晚晚现在只敢躲在墙边,根本不敢看地上的那几人,怕对上她们怨毒的双眼。   梅寒杉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吕晚晚家,坐上电梯。   老小区的电梯运行很慢,也没有信号,她和吕晚晚的通话被迫挂断。   她趁机捋了捋思绪,刚才来的路上,她已经想了很多。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晚晚一定不会是主动杀人的,很可能是正当防卫,顶多算是防卫过当。   现在晚晚还没满十八周岁,加上主动自首,说不定会判的更少。   但即便如此,晚晚的未来也算是毁了。   她是要成为大舞蹈家的,而且她还有姥姥姥爷要照顾,怎么可以背上这样的污点?   梅寒杉紧紧攥着手机,视线落在逐渐上升的电梯楼层上。   她眸光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警局审讯室内。   吕晚晚眼泪汩汩流下,她狼狈地擦了一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   “我太害怕了,我怕她们真的会弄断我的腿,划伤我的脸。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就那样一下一下把刀刺在她们身上......”   她掩面痛哭:“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想自首的,我想再陪姥姥姥爷一下午,我真的是想自首的!”   她太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感受了,她不敢想姥姥姥爷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   可夏依白她们的父母家人呢?   他们也该很痛心吧?   所以,即便夏依白她们那么可恶,那么魔鬼,可吕晚晚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杀死她们。   赵警官微微蹙眉,无声地叹了口气后道:“那你今天见过梅寒杉吗?”   吕晚晚一顿,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们,说:“我、我见过。我杀了人之后太害怕了,就想见见她。”   “但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吕晚晚急道,“我没告诉她我杀了人,我只是说我想她了,其实就是想和她道个别,毕竟我想明天就自首,以后很难再和她见面。”   包庇罪。   她不能让梅寒杉被她牵扯进这件事。   如果早前的她能有一点理智,就根本不会让梅寒杉知道这件事,更不会让她拖着病体来找自己。   “自首可以视情节减刑,所以吕晚晚,不要说谎。”程警官道。   吕晚晚重重点头:“真的警官,我没说谎,这件事和别人都没有关系。杀人偿命,我可以死!”   她是咬死了这件事和梅寒杉无关,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在她被警察带回来之前,梅寒杉就已经来自首了。   赵警官沉声道:“告诉你一件事。”   吕晚晚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双手紧紧搅在一起。   “在你来之前,梅寒杉已经来自首了。”   吕晚晚瞳孔骤缩。   赵警官继续道:“她说那三个人都是她杀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吕晚晚的眼泪刷地再次滚落,她仓皇紧张地摇着头,身体都不由得向前倾了很多,哑声道:“不是的警官,不是的!她、她就是为了帮我,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吕晚晚声音都变得嘶哑高亢,肉眼可见的痛苦。   程警官心有不忍,但知道赵警官的做法是对的,他们做预审的,就是要尽可能多地问出证据来。   像此刻,他们告诉吕晚晚“梅寒杉已经自首”的消息,其实就是为了让吕晚晚承认梅寒杉是在替她顶罪。   替人顶罪,就是变相地帮凶手隐藏真相,这是包庇罪。   而吕晚晚的话,就会成为后面审判梅寒杉时的佐证之一。   “大人,您怎么看?”明高朗看向固慈。   很显然,吕晚晚说的才是事实,当然,这是只杀人过程方面。   而梅寒杉一定是去过现场的,并且还刻意在现场伪造了自己的痕迹,试图混淆警察,替吕晚晚背锅。   但警察也不是傻子,两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高中生,又怎么可能做到真正的天衣无缝,所以她们的话才会漏洞百出。   只是,固慈在意的却并不是她们谁替谁背锅的事,而是吕晚晚说的那句话。   她说自己不知道怎么了,控制不住地去杀人。   这听起来更像是她被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或者其他特殊力量所控制。   可固慈刚才看过了,吕晚晚身上没有阴气,也没有神主的烙印,所以她为什么会那样?   还是说,她真的只是一时失控?   “大人?”明高朗又叫了一声。   固慈回过神,看向他道:“明队长,我们要去案发现场看看。”   “哦,行,要我派人送你们吗?”   “不用,就是跟你说一声。”固慈都没发现,从记忆逐渐回笼后,他做起事来已经越来越果断了。   他甚至都没问过谚世的意见,就在通知完明高朗后,转头对谚世道:“走。”   谚世抬眉,对他这种命令的般的语气接受良好。   或者说,这才是让他熟悉的相处方式。   于是他直接抬手撕开一道空间裂缝,而后牵起固慈的手,两人抬脚迈入。   与此同时,几位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女都站在警局外。   在他们身前,还有很多记者媒体。   “我们不求别的!”一位妇人嘶声喊道:“我们只求警局能给我们一个公道!严惩杀人犯!”   “三个孩子啊!”一位男士也痛心疾首道,“她们还那么小,她们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可就是因为那个可恶的杀人犯,她们的生命彻底断在今天!”   “我的孩子,我的女儿啊!!!”   “十多刀啊!那可是十多刀!她该多痛苦啊!”   “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保护好你呜呜呜我的孩子......”   显然,这几位正是夏依白、马迎和罗娅润的父母,他们听警察说女儿死了之后,就急急忙忙赶来警局。   在看到那一个个死状凄惨的尸体后,他们就觉得心都碎了。   可恶的杀人犯!   即便是未成年又怎么样?   他们就是要利用舆论,利用法律,让杀人犯血债血偿!   父母们眼底的痛苦和愤恨,都通过眼前大大小小的镜头转播出去,基本都是直播,直接就将【西桐市三位高中生惨死】这个话题送上了各大网站的热搜。   紧接着,【杀人犯杀人偿命】、【西桐四中杀人狂】等话题,也轮番上了热搜。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三位死者的身份藏得严实,但杀人犯的名字和身份信息却都被扒了出来。   很快,热搜第一就变成了——【恶魔吕晚晚杀人偿命】! 第79章   固慈的直播在济溪中学发生爆炸的时候就自动关闭了, 之后就没开过。   因而吕晚晚这个案子到现在都出于保密阶段,除了警局里的人之外, 就连吕晚晚的姥姥姥爷都还不知道。   所以当夏依白她们的父母以受害者的身份,将这件事闹到网上之后,所有网友都怒了。   各个直播画面里,弹幕都刷的飞起。   【小小年纪就敢杀死同学,这个吕晚晚绝对是恶魔没错了。】   【刚看了照片,长得还挺好看,就是心眼怎么这么恶毒啊?那可是三条人命,她怎么下得去手?!】   【我就是四中的学生。吕晚晚平时看着温温柔柔的,大家都说她是校花,没想到她居然是这种人,太可怕了!】   【所以死的三个孩子都是谁啊?这几个父母真看的我心疼。】   【前面的在说什么鬼话?受害者都已经那么惨了, 你们还想知道她们的信息?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成分呵呵。】   所有人都在讨伐吕晚晚这个杀人魔,没有人去细思其中的疑点。   在看到警局门口有媒体的第一时间,门卫就通知了其他警员,并走去拦截,没让这些媒体进来, 但也没办法劝退。   很快其他警员们, 以及得到消息的明队长也跑了过来。   明高朗站到几位家属面前,道:“我很理解各位的痛苦, 但请各位先跟我进警局,案子很多细节还需要你们的帮忙。”   “警官。”一位家长握住他的手, 哭的都有点站不稳,“我女儿死的太惨了,你们一定要给她报仇!严审杀人犯!”   “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请各位相信我们警方的办事能力。”说罢,明高朗又看向一侧的警员们道,“快带家属们去接待室,喝点热的暖暖。”   “是!”警员们当即七手八脚地将家属们请进警局。   媒体们高举着摄像机和话筒,高喊道:“明队长,听说你们已经抓到杀人犯了,请问这个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案?”   “请问杀人犯真的是吕晚晚吗?她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同学?”   “请问警方后续会不会公开案子细节?公众有权利知道真相!”   接二连三的问题砸过来,明高朗眉心微蹙,但却并不慌乱,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处理这种有舆论影响力的案子了。   于是他冷静道:“请各位媒体朋友们稍安勿躁,我们警察办案需要证据,更要保证案件的准确性,所以还不能这么快出结果。但请各位放心,我们一定会用最快最认真的态度办好这个案子,给受害者及家属一个交代,给大众一个真相!”   这边混乱的时候,固慈和谚世已经来到了吕晚晚的家。   他们直接从空中裂缝走出,凌空立于半空,身形缥缈,不会给现场造成任何破坏。   固慈摘下耳坠,红灯笼便燃起光,几乎照亮整个客厅。   屋内的血迹已经干涸,但仍有刺鼻的味道在屋内弥漫,发臭。   而客厅地面和周围的家具上,还留有警方留下的标记牌和痕迹固定线,以及门边的警戒条。   但固慈和谚世一进来,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齐齐朝小卧室方向看去。   那里居然有丝丝缕缕的阴气,很微弱,几乎弱不可闻,但的确存在。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直接飘入小卧室中。   小卧室一看就是属于女孩子的,一切的颜色都清新温暖,像是被套床单之类的还是干净的粉红色,蓬松柔软。   这应该是吕晚晚的卧室。   只是本该温馨干净的卧室此刻却有些凌乱,衣柜门开着,衣服被扯出一堆仍在地上,几件白T恤上还留有鞋印。   课本和其他东西也都掉在地上,像是被人刻意打乱过。   警察们在一些比较特别的地方都放置了标记牌。   警察办案的时候基本不会动这些东西,即便动了也会原样放回,所以这卧室里应该本来就是这么乱的。   估计是夏依白她们来到家里后,故意动了吕晚晚的东西。   固慈和谚世来到桌边。   阴气就是从桌后散发出来的。   黑雾从谚世身后出现,凝成绳状,灵活地钻入桌子和墙的夹缝中,很快就勾着一个东西收回来。   黑雾摊成盘状,将上面的东西呈到固慈眼前。   固慈眉心一蹙,伸手就要去拿,但黑雾却躲了下。   “脏。”谚世道。   固慈便不拿了,仔细盯着那散发着淡淡阴气的东西看了看。   这是枚手镯,莹白通透,但其中又有一条烟灰色雾气和一条鲜红血丝绕成的长线,将镯子从头连到尾。   毋庸置疑,这是一枚极漂亮的手镯,但却处处透着古怪。   固慈只一眼,就觉得这东西眼熟至极,好似记忆里有,但他想不起来。   “这是酆山玉做成的容器。”谚世忽然道。   固慈脑海中的某些东西还是不清晰,但他却又好像本能般开口道:“那这里应该收容着某只鬼魂。”   只是说着,他就觉得自己太阳穴隐隐抽痛起来,心口处也传来不适感。   谚世握住他的手,蹙眉道:“顺其自然,不要硬想。”   如果记忆这玩意真的可以硬想想起来,那谚世也没必要忍这么久,早在见到固慈的第一面就全告诉他了。   固慈忙停下来不再想了,果然太阳穴的刺痛也几乎立刻停止。   是禁制吗?   固慈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他怎么觉得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像是分成了无数份,每一份都被下了一道独立的禁制,不遇到特定契机就不能开启。   像是之前他或许就是因为和康安观的道长们相遇,所以他才会想起自己祖师爷的身份。   先前他又因为触及到【隆墟大帝】的印记,所以隐约记起自己似乎是阴阳司的创始人和司长。   至于为什么创立阴阳司,似乎就是为了这位“隆墟大帝”,但具体是为了什么他却想不起来。   估计是契机还没到。   固慈把这些纷杂的念头压下,看向面前的玉镯道:“这里的小鬼可能是逃了,我先把它找回来。”   酆山玉是罗酆山特产的一种玉石,其质通透,有安身养魂之功效。   往往这种玉石都会被用来放置一些虚弱残破的鬼魂,用以养护,在上古时代很受修士们追捧。   只是那时候酆都大帝还是罗酆山鬼王,还没建立地府。   他以一种“老子看不起你们”的强势姿态,独立于五界之外,只偶尔无聊的时候,会拿着玉石来人间换酒喝。   但后来这类玉石的另一个功能被巫妖们发现了。   他们利用奇异的咒语,将某些鬼魂强制困在玉石中,用以驱策。   被困在里面的鬼魂永远与玉石绑定,不得离开,且受玉石主人的操控,就是一种清醒的傀儡。   这种用途被广泛应用以后,罗酆山鬼王就觉得自己的玉石被玷污了,亲自回收了绝大多数的玉石,只有少数被藏严实的才没找到。   而之后,他也再没有将这些玉石放出去过。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固慈居然还能见到这传说中的酆山玉,并且还是被下了诅咒的这种。   “小心。”谚世松开了固慈的手,方便他掐诀。   “嗯。”固慈乖巧应下,而后双手结印。   奇异的咒语隐隐从口中溢出,不到两秒钟,那玉镯中的灰烟和血丝就颤抖着游动起来。   而固慈和谚世的脚边,也缓缓凝出一道虚影。   那虚影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跪伏在地,瑟瑟发抖道:“小、小人范正浩,见过两位大人!”   固慈打量着脚下的鬼魂。   对方穿着和同事书生差不多的袍子,但规制看着可能更古老一些。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鬼身上还似乎有一点点正气护体,但因为被那浓重的阴气和诅咒压制,所以很难发现,也很难再起到护体作用。   “范正浩。”固慈开口道,“你具体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人是云锦二年的新科进士,因科举登科太过兴奋而亡,时年四十三岁。”范正浩感受着面前两人身上散发的威压,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其实在固慈和谚世来之前,他就靠着身上那微弱的正气,感受到了威胁,急忙逃了。   他想着即便自己离不开镯子太远,但万一来人发现不了镯子,他就能逃过一劫。   只是他还是太天真了,没想到刚逃没多久,就轻而易举地被固慈抓了回来。   这也让他知道面前这两人绝对不是善茬。   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人都能知道酆山玉,还能利用上面的禁制把他抓回来,那说不定他们也能把他从镯子里放出来。   那他不就自由了吗?   想到此,范正浩就更不敢隐瞒,固慈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两位大人,我死后化为了科场鬼,总是忍不住去指点那些脑子不太好使的考生们。”   “就这么过了二十多年吧,虽然很多考生都怕我,但也有和我成为好友的。我想着能一直这么下去,也能一直增长学识广交好友,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忽然有一个邪道抓住了我,将我困在这酆山玉中,成为了傀儡。”   “我被驱策着做了很多恶事,但那都并非我本意!”范正浩终于敢抬头看他们,急切道:“请二位大人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坏心!”   谚世不耐烦地“啧”了声:“问什么答什么。”   “哦哦。”范正浩忙继续道:“之后我一直被那邪道驱策,但后来邪道又被其他人斩杀,我就流落到那人手里,就这样转手了不知道多少次,到后面就不再有人知道那镯子里还困着一只鬼,我也浑浑噩噩,陷入了沉睡。”   “直到三个多月前,有一个男人找到我。”   固慈:“男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范正浩摇头道:“当时他就站在供桌前,穿着一身西装,戴着一个傩面具,声音很低。”   傩面具?   固慈眼前略过一张张可怖凶恶的面具。   这不是他以往认识的信徒,应该是神主的又一个手下。   范正浩继续道:“其实说是他找到我也不完全对,因为当时在那个纯白色的空间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科场鬼,大概有十几个吧。”   “我们当时都有点懵,但那个男人说我们是被神主选中的幸运儿,只要信奉神主,我们就能得到永生。”   说到这,范正浩的眼神忽然就有些飘忽。   “是啊,神主是至高无上的信仰。”他痴痴道:“神主那样伟大,那样威严......”   他视线望着虚空,缓缓站起身,神情逐渐狂热:“祂还给了我承诺。只要我信奉祂,效忠于祂,待到来日祂一统三界,我就能位列神班!”   “那些科场鬼算什么东西,它们怎么可能比得过我?!我一定会打败它们,成为那高高在上的、唯一的文韬王君!”   他忽然像是魔怔了一样笑起来,笑的癫狂。   固慈眉心紧蹙。   又来一个。   看来神主是真的在给自己的“神庭”找手下呢。   这一个又一个,又是命仙,又是医仙,现在又多了个什么“文韬王君”。   真够好笑的。   谚世还真就笑出了声,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和讽刺,道:“文昌帝君和文曲星君还算正经神仙,文韬王君是什么东西?随便捡个鬼魂就敢东施效颦了?”   “你——”   范正浩愤怒地瞪向谚世。   可触及到对方那猩红的瞳孔后,范正浩眼里的狂热霎时间褪去。   他腿一软,惊恐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我、我刚不知道怎么了,两位大人请饶小的一命!小人以后定为二位马首是瞻!”   谚世嫌恶地拉着固慈退开一步,生怕他碰到固慈。   固慈看到了他刚才那狂热的样子,和蛊师,和命鬼的那种狂热不一样,更像是那些信徒。   是因为眼前的小鬼地位低下,没有蛊师和命鬼那样的野心和实力吗?   “继续。”固慈开口,“说今天的事。”   他看了吕晚晚的审讯,觉得那孩子不像是会被情绪控制的样子。   所以,对方会失手杀了夏依白三人,应该和面前的鬼魂有关系。   砰砰磕头的范正浩连忙停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道:“神......”   在想要念出“神主”二字的同时,范正浩就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失控,忙停下来。   而后他改口道:“两个月前那场会议之后,我没接到什么任务,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那一瞬的停顿和变化,都被固慈和谚世看在眼里,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固慈再次看向范正浩时,眼底便金光大盛。   他直直看入对方灵魂深处,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烙印。   范正浩好无所觉地继续道:“那之后我就当没发生过那事,后又辗转被送到了一个假算命的手里,然后又被吕晚晚的姥姥买下来,送给了吕晚晚,想着保她高考有个好成绩。”   这也算是送到位了,科场鬼别的不行,但帮人提高成绩还真是手拿把掐。   于是范正浩自此就跟上了吕晚晚,发现这孩子是艺考生,要先艺考结束再专心学习文化课。   范正浩对艺考的事不懂,因而他就想着,等之后吕晚晚开始复习文化课的时候再现身,帮她补课。   “但我一直跟着她,而且因为我秉持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君子原则,所以在她处于睡觉、洗漱、更衣室之类的地方和情况时,我都是躲在手镯里,封闭试听。”   范正浩脸色渐渐难看下来,沉声道:“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她曾被人欺负,因为那些人都是把她带去私密的更衣室和洗手间才施暴的。”   “直到有一次,那些人居然直接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我这才发现。”   “第二天就要考试了,但吕晚晚的脚肿的很严重。”范正浩道,“我看不得考生因为这个耽误考试,所以就出手帮了她,损耗了一些力量让她的腿脚好起来,而她也没辜负我的苦心,考了个很好的成绩。”   固慈道:“你很在意她。”   “对。”范正浩果断承认,“虽然还没正式认识,但她是我的学生。”   “所以你帮她杀了人?”   范正浩再次点头:“今早那几个人又来找吕晚晚。”   吕晚晚听到门外传来她们的笑声,便知道要出事。   于是她回到卧室,把重要的东西都先藏到床下、衣柜后、桌子和墙之间的缝隙等。   姥姥花了几百块买来的手镯,当然也被她包好,放到了墙缝中。   之后就是那些惨烈的场景,一开始范正浩就待在卧室里没有出去,因为他大概理解吕晚晚为什么要这么忍,因为得罪不起。   范正浩从皇权至上的社会来到这里,自然更清楚所谓的阶级。   于是他起初并没有去管。   “可她们却想要毁了吕晚晚的腿,毁了她的脸,让她不能去参加校考!”范正浩气的咬牙,“这是在害我的学生!”   “她们知不知道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学习就是唯一的出路!”   “可她们却要毁了吕晚晚!让她这么久的努力都付诸流水,我不允许!”   范正浩周身阴气暴涨,眼眶猩红道:“我要杀了她们,让她们再也不能伤害我的学生,让我的学生安全顺利地完成考试!”   能变成鬼,就证明都有一定的执念。   科场鬼的执念即是如此。   固慈虚虚朝他眉心一点,金光没入的同时,对方暴戾的情绪和鬼气也瞬间被压制。   好强!   范正浩察觉到对方真的可以让他解脱,当即狂喜地仰头,看向固慈。   而下一刻,他就觉得眼睛像被刺了一下,差点尖叫出声。   他狼狈地捂着眼睛低下头。   好在只是疼了一下,而不是直接瞎了。   谚世淡声道:“再有下次,眼珠子就直接挖了。”   范正浩:“!”   固慈:“......”   他有些无语地看了谚世一眼,又觉得让范正浩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夏依白等人确实犯了罪,但对这种事,人间自有处理方式。   或许并不算真的“恶有恶报”,但入了地府后,还会有更严苛的刑罚等着那些霸凌者。   虽然没办法消除吕晚晚受到的伤害,但伤害就是如此,不可逆,而律法的存在,多少也算弥补一些了。   可范正浩自以为帮了吕晚晚的行为,却会给吕晚晚带来很大的麻烦。   身为人类时的范正浩,当然知道得罪有权有势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更知道违背律法的后果。   可身为鬼魂,且游荡了这么久,无论是否自愿,也都做了那么多的恶,所以他的理智早就已经被鬼性替代了。   那他会做出附身杀死霸凌者的行为也可以理解。   只是有一点固慈想不通。   神主聚集这些科场鬼,又留下烙印,肯定是要让他们做什么事。   但会是什么呢?   绝对不是杀几个学生这么简单吧?   以及其余的科场鬼,又会在什么地方,会在其他酆山玉中吗? 第80章   固慈的疑惑暂时无法得到正确解答, 只能等之后找到其他科场鬼才能弄明白了。   而科场鬼说不定和亡女也会有某种联系,这两个案子放在一起查或许更容易, 只是需要警员们和阴阳司更加费心。   好在固慈之前就给警员们念过一次咒,可以保证他们高效率工作的同时还不损伤身体和精神。   而固慈和谚世最要紧的事,还是要追踪到【亡女】的下落。   无论对方是人是鬼,它敢在人间活动,就肯定会留下线索,固慈他们就肯定能找到对方,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至于眼下......   固慈轻轻捏了下手里的镯子,正跪在地的范正浩便身不由己地被吸入了其中。   镯子微微烫了一瞬,便恢复温凉。   谚世已经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见固慈把鬼收了起来,便道:“没别的异常了。”   固慈颔首道:“亡女的身份暂时还很难猜, 但估计和范正浩说的那个傩面人也有关系,咱们可以先从他查起。”   “好。”谚世应下,拿出手机道:“我让阴阳司去查。”   “记得再让查一下科场鬼的下落,能抓多少抓多少。”   谚世点头,把固慈说的都发到阴阳司总群和巡回小组的群里。   即便不知道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 但阴阳司最擅长的就是“听话”, 因而众人一句反问都没有,接二连三地发了“收到”。   与此同时, 麒雪也单独给谚世弹了个语音通话出来。   谚世蹙了下眉,接起后点开免提:“什么事?”   麒雪不在意他不耐烦的语气, 一板一眼地汇报道:“谚司长,我已经审完了刘琮。”   “好快啊。”固慈欣喜道:“都问出什么了?”   听筒那边顿了顿,而后再次传来女人好听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却不自觉地温和了许多,耐心道:“您应该猜出来了, 这一切都是刘琮一手策划的。”   “和亡女有什么关系?”固慈追问。   刘琮和另外几人都不一样,他的【亡女论坛】点进去后,显示的称呼是“小主人”,这证明他的身份应该更高一些。   麒雪此刻站在审讯室外间,她望着里面脸色惨白,因恐惧而浑身剧烈颤动的少年,淡淡道:“他获得了亡女论坛的部分指挥权,这指挥权只针对章园等人。”   麒雪眸中有微弱的金光闪过,似乎和固慈的能力同出一脉。   她道:“我看过了,他受到的亡女论坛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   换言之,他并不是被影响才作恶,而是天生坏种。   固慈不由得蹙起眉。   虽然他也觉得刘琮散发出来的气息很不好,但还是不敢百分百肯定,不知道麒雪是怎么肯定他是天生坏种的。   谚世扫了眼手机,解释道:“她很有天赋,你曾经传授过她不少术法。”   固慈恍然。   所以麒雪应该是会一些例如能够看透人心之类的术法,看出了刘琮的真是内心,这才敢这么斩钉截铁。   “你继续。”固慈对麒雪道。   麒雪却有点愣怔。   大魔头在和司长说什么?   说司长曾经教过她术法?所以司长现在是知道他自己的身份了吗?   她有些激动地攥紧手机,呼吸也急促了些。   若是如此,那司长是不是很快就能回来了?!   虽说这么多年,大魔头这个临时司长对他们也不算太差,但那不一样,他们到底还是只认固慈这一个司长的。   而且就连谚世自己也从来没想当这个司长,是被固慈强势按在这个位置上的。   思绪逐渐飘远,直到听筒里传来固慈的一声呼唤,麒雪才猛然惊醒。   她当即收敛情绪,冷静道:“司长,刘琮都交代了,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父母,报复家人,甚至报复社会。”   “而且,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利用别人的手杀人。在害死秦玉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之前,他还借别人的手,杀死过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刘琮刚出生不久,父母就各自离婚奔向属于自己的自由和幸福。   他被姥姥姥爷看着长大,两人把他照顾的很好,但再好,也不是父母。   所以在他接触外界的时候开始,他就注定和其他孩子不同。   那些孩子都有父母,父母会接他们上下学,会带他们吃好吃的,去游乐园,可他只有姥姥姥爷。   同学们好奇,问他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说他爸爸妈妈不要他了。   肯定是他不乖,所以才会被抛弃。   刘琮没有反驳,但他记住了那些孩子的脸,而后在老师和同学都不在的时候,将抓到的青蛙、虫子、蛇、蚯蚓等放到那些孩子的书包里、水杯里。   他会想办法把那些孩子一个个分开,引到无人的地方,将他们推入泳池,推下楼梯。   他似乎有犯罪的天赋,做这一切从来都没有被发现。   甚至因为他聪明,装的又很乖巧可怜,所以老师们都觉得他是好孩子,是所有人的榜样。   姥姥姥爷也以他为荣,妈妈也会在姥姥特意打电话夸赞之后,给他买一些玩具或者书本作为奖励。   他尝到了甜头。   因此,他也越来越迷恋这样的感觉。   随着长大,他终于长成了大家眼中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当然也有不服气的,想要找茬的,他面上都会和平揭过,但过一段时间后,那些找茬的人就都会发生“意外”。   或许是他表演天赋超绝,因而已经再婚的妈妈也逐渐对他有了期盼,对他也越来越好,时不时就会打电话关心。   有了新家庭的爸爸也会偶尔来接他出去吃饭,给他买他想要的东西。   好像所有人都以他为荣。   直到初一那一年,妈妈生下了一个女儿。   她将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孩子,并因此忽略了向来“乖巧懂事”的儿子。   刘琮也去过几次妈妈的家,每次都会给妹妹带一点小玩具,陪她玩很久,妈妈很开心他和妹妹相处的好。   只是没人知道,刘琮每次过去,都会有意无意地在家里一位保姆面前,说一些暗示意味十足的话。   那位保姆因为身体原因,习惯性流产,精神状态已经很接近崩溃边缘。   而她上一次流产,就是妹妹出生的两个月前。   主家新生命的诞生,对她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刺激。   因而在刘琮“妈妈真有福气才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我妹妹就是得天保佑,才选了这么好的妈妈”等等话术下,那位保姆越来越恍惚,看向刘琮母亲和妹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   直到最后一次,刘琮在婴儿房里偷偷放了监控器,又刻意给保姆留了下手的机会。   不出所料,保姆试图捂死那才几个月大的小婴儿。   可临到最后,她却忽然像是惊醒,慌乱逃走。   刘琮进到屋里的时候,发现孩子居然没死,只是哭声微弱。   他暗道“真没用”,而后惊恐地尖叫着抱起孩子,同时死死捂住她的唇鼻将她捂死,可在监控里看来,他就是在发现妹妹死了之后才惊恐地抱着孩子下楼,让人叫救护车......   最后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孩子还有一点呼吸,可最后还是抢救无效死亡。   在监控的佐证下,保姆也锒铛入狱。   刘琮这个真正的凶手却表现的自责难过,又一直陪着妈妈,母子俩的关系从未有过的亲近。   那之后妈妈就因为心痛出国深造,虽然一直不曾回国,但也从未断了和刘琮的联系。   妈妈,又是他一个人的妈妈了。   至于父亲,刘琮在初二下学期才知道对方有秦玉泉这个私生子。   并且,这个弟弟还很受父亲喜欢。   刘琮跟踪过几回,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想过直接把这事捅到后妈面前,但又想着父亲不能没有后妈的帮助,而他又需要父亲的钱财和唯一的关注。   于是他没这么做,但这个秦玉泉,必须死。   有一就会有二,他能杀了妹妹,也能杀了弟弟。   于是,他找人假装无意地将自己在济溪中学上学的事,告诉了秦玉泉的母亲。   那个女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央求着父亲把秦玉泉也送了进来。   秦玉泉那个人,娇纵过头,不知道天高地厚,而济溪中学那么多权贵子弟,他随便得罪一个,就能被弄的生不如死。   果然,初一刚开学,秦玉泉就惹上了已经初三的章园等人。   只是章园等人虽然是校霸,但也都是口头上厉害,比起那些小混混,他们更珍惜自己的羽毛。   这可不行,秦玉泉过的也太舒服了,他怎么也该挨点打,受点苦,这样才不会死的太便宜。   就在刘琮绞尽脑汁该怎么让他吃苦头的时候,【亡女论坛】出现在了手机上。   一个莫名其妙的软件,像个病毒,无缘无故地出现,且还卸载不掉。   他有些好奇地点进去、注册,而后当即就爱上了这个软件。   这简直就是他的天堂!   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那么多血腥优雅的视频,是最佳的“下饭剧”,太爽了!   而这种快乐,在他被赋予指挥权之后达到了巅峰。   他选择成为章园他们小团体的【亡女】,引导着,让他们选择“秦玉泉”为任务对象。   而后一点一点,借章园他们的手,将秦玉泉送上死路。   因为他觉得折磨秦玉泉比直接弄死他更好玩,所以刘琮甚至都不打算弄死对方了。   可他的好父亲却找了上来,让他照顾“弟弟”。   多可笑啊。   一个抢走他父亲的垃圾,居然也配称为“弟弟”?   于是,刘琮动了杀心。   麒雪说完这些,又道:“任务对象死亡,系列任务也就完成了,所以刘琮的指挥权也被亡女收了回去。”   “而为了回馈亡女,刘琮献祭了自己的灵魂,并依照亡女的指示,准备配合着章园等人,将事情闹大。”   后面的事,就是他好似被迫地和章园等人去挖尸,找出秦玉泉。   再接着,章园接到亡女的任务,带所有人去学校引起爆炸。   如果这个计划成功了,那确实扑朔迷离,影响范围也会很广。   “司长大人,我问出来的就这些了。”麒雪道。   不愧是阴阳司专司审讯的大佬,真是把所有问题都弄的清清楚楚。   固慈和谚世其实对这个结果都不怎么意外,就连听到刘琮那些念头和行为时,他们也没有惊讶于对方的狠厉和恶毒。   人类就是有很大差别的。   有人如同刘苍术那样善良、大公无私,也就会有刘琮这样的阴毒小人。   “谢谢,辛苦你了麒雪。”固慈温声道。   麒雪当即觉得心口有一阵暖流,打鸡血般道:“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也就是司长才会这样温柔地和她道谢,还这么真诚,换成谚世估计只会冷淡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虽说这确实是她的职责,但固慈就是能让她对工作、对老板都毫无怨言,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审几百个人!   挂了电话后,固慈和谚世并没有为这件事多费心神。   既然刘琮的罪过都已经清楚,那无论是阴阳司,还是人间法院,正常进行自己的判决就可以了。   眼下,他们还是要将范正浩附身吕晚晚的事告诉警局。   如果吕晚晚是真的主观杀人,那阳间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但现在既然有范正浩这只鬼从中推波助澜,那这件事就不单单是警局的事,按照职权应该属于阴阳司和警局合办的范围。   所以范正浩的行为也会成为重要审判依据,应该可以给吕晚晚减刑。   只是关于两界合作的法律法规还是不全面,现在大家也都在摸索阶段,因而最后会怎么判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   比如阴阳司专司审判的四号职员,和负责律法的十号职员。   以及阳间的法官和律师们。   这都不需要固慈和谚世亲自操心,毕竟他们也算是会带团队的,手下那么多人,总不能什么都让他们俩亲自跑。   两人回到警局的时候,看到了围在外面的一群媒体。   进入接待室后,固慈先把范正浩的事告诉了明队长等人,然后才问道:“外面那些记者是怎么回事?”   “是夏依白她们父母找来的。”明高朗焦头烂额道,“现在案子都没审完,这些记者却都开始报道说吕晚晚就是杀人魔,夏依白等人死的无辜什么的。”   “更可气的是,这些记者还差点去骚扰吕晚晚的姥姥姥爷,幸亏我们的人和医院那边都防着,不然两位老人家都要给吓出个好歹来。”   舆论吗?   固慈凝眉片刻后,问道:“我可以开直播吗?事情已经清楚了,你们还需要证据,但我不需要。”   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对自己经手的案子做过保密,因为他是鬼,人间法律道德其实无法约束他。   所以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即便说了假话,也没人把他怎么样,但固慈不会无故骗人,也不会无故偏袒谁。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整个阴府那么多阴差,独独他能在阳间做直播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能为自己的话负责,为人类,为鬼魂负责。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估计是因为他是阴阳司司长,本就游走于两界之间,和其他鬼魂阴差都不一样。   明高朗犹豫了下,但又想到郭文赋之前的话,上面给了固慈和谚世最大的权限,没有任何人能限制他们。   而且案子确实已经明了,只差最后整理证据和法院审判了。   于是明高朗点头道:“您随意。”   随后他便出了接待室,去忙别的事。   固慈朝谚世看了眼,发现对方正站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窗台上的含羞草。   固慈微微一怔,有点想笑。   今天的谚世有点怪,他好像就成了固慈的“尾巴”。   走哪跟哪,不发表什么意见,但却又能在固慈需要的时候,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并帮他做好要做的事。   比如通知阴阳司抓科场鬼,比如安排警局找炸_弹等等。   就好似谚世是他最合格,最心意相通的......搭档?   察觉到他的视线,谚世便转身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固慈当即露出一抹乖巧的笑。   谚世顿了顿,然后闲庭信步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来,靠到了沙发靠背上。   固慈吓了一跳,忙握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前扯:“你后背上的伤——”   谚世被他扯起来,坐的端正。   “没事,沙发是软的。”他道。   “那也不行。”固慈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后背,确认伤口没有和衣服黏连才放心。   谚世的视线落在小阴差脸上,神色有些玩味和暧昧。   固慈感觉到了,那灼热的视线他想忽视也难。   不过他可不想在警局和谚世调_情,于是假装不知道地别过脸道:“我开始直播了。”   谚世就低笑了声,没再说话。   直播开启,人数很快就涨过了十万,弹幕也快速滚动着。   这些人有的在问章园他们的事,有的在问吕晚晚的案子,固慈看都看不过来。   他索性不回答问题,而是先把刘琮案子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包括【亡女论坛】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亡女论坛到底是什么呀?听着好恐怖!】   【之前直播我不在,想象不到那个软件的样子,小慈能再给我们看一眼吗?】   【对啊主播快给我们再看一眼,我们没办法录屏看回放,就先记一下,晚点让人画出来,如果家里有孩子在玩这个软件得赶紧制止。】   将近年底,付忘川这两天一直在为了直播平台的年会做准备,已经好久没看固慈直播了,感觉自己错过了很多内容。   好在年会的事已经差不多了,等邀请和确认哪些网红们能来就可以。   付忘川当然是希望固慈也能来,于是闲下来的付二少就想亲自和固慈说,便点开了直播平台,发现直播正开着呢。   只是眼下固慈在聊案子,自然不是合适说年会的时候。   于是付忘川没发言,就静静看着。   听完固慈讲的案子,付忘川也气愤,对刘琮,对章园,对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亡女】。   “图标?那给大家看一眼。”固慈手边就有明高朗给的平板,上面有论坛图标的放大版。   他举起图标展示给镜头,说:“这个软件会自动出现在你们的手机上,删不掉,如果有这种情况,大家千万不要好奇点进去,很有可能会被控制,最后和之前那几个学生一样,害人害己。”   “如果大家看到这个图标,就立刻带着设备和接触过软件的人来警局,我们会想办法帮你们。”   弹幕上飘过一个接一个的“好的”,“知道啦”。   不作死就不会死,除了少数不要命的,其余观众自然会提高警惕。   而付忘川在看到那个图标后却倏地蹙起眉。   好熟悉,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图案。 第81章   付忘川盯着那个图标, 越看越觉得眼熟。   忽然,他脑中突兀地划过了一个念头。   他心头不由得狂跳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就从床上坐起来,穿上拖鞋后快步跑出门。   今天晚上他恰好回了老宅这边吃饭,父亲和大哥都在。   不过付忘川并没有去找他们,而是从自己房间出来后,就跑去了二楼靠楼梯的第二间房。   他咽了咽口水,才伸手握住门把,轻轻往下压。   咔哒。   门被推开。   付忘川一手握着手机,直播开着,但音量被他调到了最小。   他借着屏幕的亮光,找到开关,开了房间的灯。   一间不大不小的卧室在眼前清晰起来, 入目皆是粉色,还有很多憨态可掬的小玩偶,这显然是一个小姑娘的房间。   付忘川迈步走入,能闻到房间内淡淡的水果香,因为妈妈几乎每天都会为房间换一桌新鲜的水果。   妈妈还会亲手把房间打扫一遍, 但又小心翼翼地将房间保持在原样。   好像这样, 就能假装房间的主人一直都没有离开似的。   付忘川站到房间中央,举目四望, 视线最后定格在床头挂着的一副巨大的油画全家福上。   画面里,半大的两位少年盘膝坐在地上, 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中大一点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手里拿着书。   小一些的头顶戴着个墨镜,呲牙笑着, 一副觉得自己很酷的中二样。   年轻的父母则坐在他们身后的沙发上,父亲朗笑着环住妻子的肩,妻子则笑颜如花,怀里还抱着刚满三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头顶梳着两个小揪揪,脸蛋圆圆,一笑双眼就弯成月牙,唇间还隐约可见几颗乳牙。   而这幅油画,就是这个小娃娃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亲手画好的。   付忘川还记得小朋友把画展示给大家看时那激动期待的小表情,因为她是带着爱意画下的每一笔,所以画面里的每一个人都那样鲜活,幸福。   光是站在画前,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幸福感。   可不知道为什么,付忘川此刻站在这里,却只觉得通体生寒。   他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幸福的假象,而是缓步走到书桌旁。   半晌,他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伸手快速翻阅起桌上的那些绘本。   每一本的扉页上,都写着一行笔锋稚嫩的字:【檀檀的小画本~】   付檀,付家的第三个孩子。   也是天生聋哑,六岁就早夭的可怜孩子。   因为听不到声音,也说不了话,所以绘画成了小姑娘最喜欢的一件事。   而且她确实也有天赋,小小年纪,笔都拿不稳的年纪,她已经能画出很多令人惊叹的画。   而她的绘本中,几乎什么都有。   有蓝天白云,草地野花,有奔跑的小狗,扑蝶的猫咪,有生活中的一切,但更多的,是她眼中的家人。   性格爽朗的父亲,温柔爱笑的母亲,总是假装很成熟靠谱的大哥,以及很欢脱搞笑的二哥,还有缺一根筋总傻笑的荀耀哥哥。   在她单纯的世界里,即便没有声音,但一切也还是那样美好。   付忘川快速翻动着那些绘本。   不、不是,都不是。   他将这些绘本放回原处,又去书架上看,而后又去翻其他柜子,直到最后,他从床下又拽出一箱绘本。   这些绘本的内容,和其他本子都不一样。   其他本子记录的都是付檀看到的画面,而这里面的绘本上,记录的却都是小姑娘的想象和二创。   付忘川快速翻过去,直到最后一本,翻开后的第一页上写着的是:【檀檀的梦】。   这册绘本中,画面比之前的所有本子都更光怪陆离。   飞在天空中的蚯蚓,在泥沙中游动的蓝鲸,斑马在荡秋千,大象于深海中高歌......   忽然,付忘川手一顿,瞳孔也骤然紧缩。   在这张画纸上,赫然是一个蓝色的水球,小女孩梳着双马尾,坐在巨大的水球上,深海一样的裙子上有点点光芒。   女孩很小,几乎看不清脸上的五官,但她微微歪着头,看着像是在调皮地笑。   付忘川耳中顿时嗡鸣。   真的有,居然真的有!   刚刚固慈展示图标的时候,付忘川就觉得熟悉。   而当他再次翻开付檀的绘本后,那种感觉就更清晰了。   因为无论是绘画、写作还是雕塑,每个人都会有独特的风格,而他看到那个图标的第一眼觉得熟悉,是因为那很像付檀的绘画风格。   但付忘川并不能肯定这个图标和付檀有关系。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图标,就是被数倍缩小模糊过的这张画!   是巧合吗?   还是说......   恍惚间,付忘川似乎骤然回到了十四年前,回到了付檀刚去世后的那段时间。   那时的他还不叫付忘川,而是付星川。   他陷在妹妹去世的噩耗中,终日浑浑噩噩,低烧不止,且总是反复做着同样的梦。   他梦到在一片汪洋中,小小的妹妹穿着一身漂亮的蓝色裙子,如同小美人鱼。   可她一直在哭,还朝他张开手,嘴唇无声地张合。   付忘川总是看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从来无法靠近。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父亲忽然带他去改了名字,从付星川,变成了付忘川。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做过梦。   甚至再也没梦到过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付忘川听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沉重,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压抑在他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懂了。   他终于看懂了付檀说的话。   她在求救,她在说:“哥哥救我!”   “滋滋——”   房间的灯忽然暗下来。   付忘川浑身一颤,猛地朝门口处看去。   别墅似乎停电了,但走廊里的应急灯却打开了。   而此刻,付忘川隔着眼底弥漫的水汽,看到卧室门口背对着光的方向,站着一个劲瘦颀长的身影。   “忘川。”那身影开口,声音有些古怪道:“你在做什么?”   那人穿着西装,看不清脸。   但付忘川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付思淼,付家的长子,也是他和付檀的亲大哥。   ==   固慈确认大家都看到了图标,且已经有人说画下来了之后,他才收起平板道:“那希望大家都警惕一些。”   “如果在其他软件或者论坛之类的地方,看到有这种图标相关的信息和组织什么的,大家也可以后台私信我,或者去最近的警局提供信息。”   说着,固慈就把自己的后台私信打开了。   于大师一直在联网更新设备,所以此刻固慈的直播设备中已经有了自动筛选功能。   在设置关键词之后,只有提到“亡女”相关的私信才能被固慈看到,其余的都会被屏蔽,算是另类的重点抓取。   【所以平海市这边的案子都结束了吧?我听济溪中学的朋友说学校已经通知他们停课了,足足七天呢。】   【我是春荣市的,我这边也有两个学校停课了诶,好多警察都过去了,好像还有军队,应该就是去查有没有□□的。】   【我学校也有好几个人被抓了,我们也都停课了。以及我爸是学校老师,他说我们学校真的挖出了炸弹!】   【我们学校也是!说要不是提前发现排雷,等炸弹爆炸后别说我们学校,就是半个城区都要大地震!】   【我靠,这些人真是太坏了吧!那被抓的那些学生是不都是玩论坛的人啊?】   想到自己城市和学校也有像章园和刘琮他们一样,利用亡女害人的恶魔,大家都觉得一阵恶寒。   不过亏得提前发现并解决了隐患,也抓了这些恶人,不然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遇害。   【光是想想,我就觉得这些恶魔都该死。】   【说起恶魔,大家都看热搜没?那个西桐市的吕晚晚,更是恶魔中的恶魔了!】   【看了看了,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小姑娘,居然能狠下心来杀了自己的三个同学,事后还一点事没有一样,想想就瘆得慌。】   【小慈你平海市这边的事解决完了吗?要不要去西桐市看一眼啊?我觉得这个吕晚晚说不定也是玩论坛的,不然就是真的该下地狱,你直接给她带走得了。】   固慈本来开直播的目的,也是想要提前说明这事。   此刻见大家都提起来了,他便道:“我现在就在西桐市。”   弹幕一滞,随即更快地滚动起来。   “吕晚晚的事我知道。”固慈温声道,“从最初的审讯,到后面查出各种证据,我都在场。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吕晚晚并不完全是杀人凶手。”   众人;“?”   不完全是什么意思?   帮凶吗?还是其他什么?   “我说她并不完全是杀人凶手,是因为她并非主观意愿杀人,而是因为被一个科场鬼附了身。”   固慈给大家说了科场鬼的来历,和他附身的目的,而后继续道:“而且你们猜的对,这件事确实和亡女论坛有关系。”   “因为三位死者,都是论坛成员。”   一片哗然。   人都是会先入为主的。   大家先是从三位死者的角度接触到了这件事,又看到那几位家长那样愤怒悲痛,心里自然就偏向了死者这边。   可现在固慈说什么?   他居然说死的三个人是玩论坛的!!!   论坛成员,那可是同章园等人一样的论坛成员,能是什么好人?   想到章园等人做的事,加上固慈说科场鬼附身是为了“保护吕晚晚”,所以很快就有人反应了过来。   【所以小慈你的意思是,那三个死者其实是校园暴力的施暴者,吕晚晚才是无辜的受害者?】 第82章   固慈的身份, 让他可以第一时间接触到这些隐秘案件的一手消息,且保证真实。   所以直播间的观众们, 没有一个人怀疑固慈的话。   弹幕风向也在此刻骤然转变。   【我就说吕晚晚平时看着就挺好的,要不是被逼急了,肯定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   【我之前就想说了,那几位家长在事情还没怎么样的情况下,就找媒体网红把这事曝光,估计就是想利用舆论,重判吕晚晚。可如果吕晚晚是正当防卫呢?那是不是在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下,也没人会相信她是被逼无奈?】   【天呐,那我之前真心实意的辱骂吕晚晚算什么?算小丑吗?】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句话到底要再说多少遍才能记住啊!在官方通报出来之前,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一方的说法!】   谚世冷眼看着这些弹幕, 忽然轻笑了一声。   固慈看他一眼,知道他在笑什么。   无非就是在笑人类这种听风就是雨的不稳定性。   谚世也看他,然后缓缓朝他贴近了一些,但脸却朝向了面前的虚拟屏幕。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固慈身边坐着, 但直播镜头并没有把他框进来。   此刻他一贴近, 镜头就识相地变了变角度,将固慈和谚世一并框进画面。   说不上好久不见, 但大家看到谚世这张脸和固慈同时出现的时候,还是不免惊艳了一把。   你们“鬼”都长这么好看的吗?   只是没等大家话题跑偏, 谚世就已经幽幽道:“你们人类还真是亘古不变的善变。”   好一个“不变”和“善变”。   固慈有些惊讶地看他,眼眸明亮,像是有点羡慕。   羡慕谚世能把话说的这么委婉。   再想想之前的自己,固慈就想捂脸。   在他还没恢复记忆和力量的时候, 认知和思绪都不甚清晰,就像是懵懂的灵魂在从头开始学“做人做鬼”,因此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比如直接对付忘川说“你朋友死了三天了”,还有对荀耀父母说“你儿子死的可惨,快去带他回来下葬”等等。   再看看人家谚世。   虽然他也总说让人感觉冒犯和尴尬的话,但比起固慈说的还是要委婉多了。   观众们听了谚世的话,顿时觉得很不舒服。   【什么叫善变?我们又不知道事实,当然是听到什么信什么了。】   【我们这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怎么就变成善变了。】   【大家冷静!这是阴阳司司长啊!脾气比小慈坏多了,小心他给你们穿小鞋!】   【呵呵,我从最开始追小慈直播,都怀疑一开始梦里揍我的就是这哥们。】   【CP粉够了,那时候小慈和谚世还不认识呢好吧。】   谚世眸光闪了闪,下意识看了固慈一眼。   固慈也朝他看去。   四目相对的同时,固慈眼角不由得抽了下。   不会吧?   之前付忘川和很多观众做梦被揍,不会真是谚世干的吧?   如果是之前,固慈绝对不会这么想。   但他现在知道谚世一直对他有意思,那就很可能一直在关注他,看他的直播,而以谚世这个魔头不爱吃亏的天性,会去揍人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说起天性,固慈忽然想到一件事。   在炳烛大学的那个隔层内,谚世被神主像激发了内心的欲望和恶意。   神主是误以为,当放大谚世的恶意后,会让他忍不住杀了固慈。   但谚世不仅没有动手,甚至都没产生一点杀意。   而在固慈询问他为什么不杀自己时,谚世却说:有些东西,比天性强大。   其实现在想想,谚世所说的“天性”,或许并不是固慈当时以为的“喜欢杀人”,而是在天性的促使下,他会对固慈这个特定的对象,产生杀意。   固慈不太清楚自己原本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绝对不会是人类,也不会是道士。   那会让魔忍不住动杀意的对象,会是......神吗?   固慈忽然感觉自己心口又跳了一下,他下意识抬手去摸,但掌心下又恢复了平静。   谚世注意到他的动作,眸色一沉:“你刚才想了什么?”   “嗯?”固慈抬眼看他,忽然问道:“什么东西比天性强大?”   谚世明显愣了下。   而后他视线微动,避开固慈的眼神道:“这让我怎么说?”   固慈:“?”   他也没追问,因为他的内心已经为自己刚才的猜测掀起了惊涛骇浪。   神吗?   太遥远了,固慈察觉到太阳穴又有点刺痛,便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把注意力迁回到直播上。   弹幕已经换了一轮了。   有人在讨论天性不天性的,但更多的还是在询问案子详情的。   【朋友们,我和吕晚晚是一个学校的,之前就猜到她杀的三个人是谁了,但因为死者为大,又是“受害者”,所以我一直没曝光她们的信息,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说!必须说!】   【那我就说了。她们三个应该是夏依白为首,马迎和罗娅润都是她的好姐妹。三个人家世背景都很不错。】   固慈并不反对曝光这几人的身份。   既然他们的父母一开始决定曝光这件事,那无论早晚,这三个名字都会被公开。   只是按照家长们的预想,这几个人应该会获取大家的同情和遗憾。   但网友们也不是傻子,在事实面前,还是会有基本的判断力。   而看到这几个名字后,就有更多知情人出来说话了。   【那我想起来了,她们三个和吕晚晚都是艺考生,学舞蹈的,我和她们在一个地方集训来着。当时我就撞到过几次她们故意为难吕晚晚,还有一次直接把吕晚晚推下楼了!】   【对对对,我也记得那次。吕晚晚崴伤了脚,好在没影响考试。】   【夏依白她们啊,那我也知道了。我和她们同一个初中,当时觉得她们可厉害了,还都很漂亮,成绩也好,平时对同学们也挺好的。我感觉她们不会欺负人啊。】   【一叶障目吧。现在看来就是她们先欺负吕晚晚,吕晚晚实在忍不了才反抗,或许杀人就是防卫过当了。】   【而且吕晚晚并没有真的动手啊,是那个科场鬼看不下去了才出手的。我甚至想给科场鬼鼓鼓掌,以暴制暴有时候就是能解决问题!】   固慈不知道夏依白她们曾经怎么样,但她们被亡女影响是事实。   或许一开始她们只是有点不喜欢吕晚晚,但并没有想对她做什么。   然而在亡女一步步的引导下,她们最终还是越来越过分,失去了本心。   就像吕晚晚一样,她从始至终都没想杀人。   但她长期压抑的内心,让她心里多少有了恶意,才会给科场鬼可乘之机。   所以再讨论那些“本心”没有意义。   事实就是夏依白等人确实一直在欺负吕晚晚,这种欺负已经演变到了极为可怖的程度,如果不是科场鬼插手,吕晚晚的腿就真的断了,脸也毁了。   而按照亡女的规则,吕晚晚最后一定会被折磨至死。   所以从一开始,夏依白等人和吕晚晚之间,就注定了“你死我亡”的结局。   而吕晚晚只是侥幸保下了这条命,也算是她命不该绝。   观众们义愤填膺,不止骂那些霸凌者,也骂那些使手段的家长们。   是,他们失去了孩子,确实悲痛,也确实值得同情。   可吕晚晚的家人朋友就不心疼她吗?   即便是他们这些路人,听到她差点被弄断腿、被毁容,都觉得心惊和心疼,更何况是她的家人?   夏依白她们在亡女的影响下,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她们是恶鬼!   她们早晚会杀死吕晚晚,而吕晚晚就是因为太优秀才被她们盯上,何其无辜?   众人义愤填膺,热搜上的词条已经又换了一批。   而这一次,所谓的正义,也站到了真正的受害者这一方。   “警方很快就会有官方通报,大家可以等一等。”固慈道,“吕晚晚应该不会受太重的刑罚,但她毕竟还是杀了人,所以肯定会小惩大诫。”   当然,梅寒杉犯了包庇罪,按理也是要判的,但她身患重病,又是未成年,而且被她包庇的吕晚晚也不是真的杀人犯,所以她应该只是批评教育。   “大家都知道亡女论坛的可怕了吧?”固慈板着脸,再次强调,“所以有相关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们!一定!”   大家纷纷应是。   就这样又聊了几句,固慈才下播,而后他就长叹口气,靠到沙发靠背上。   谚世撑着脸看他:“怎么了?”   “就是觉得这个神主很难搞。”固慈脸都要皱成包子了,“你说说祂这些手下,真是一个比一个坏。”   命鬼针对那些有钱的富二代和老年人,蛊师和山漆针对的是有影响力的人和广大网络上的消费群体。   妄神教的信徒则包括了很多中老年人,和教育程度较低的城乡居民。   由此可见,他们就是刻意针对弱势群体。   现在更是直接动到青少年头上来了。   这些孩子本就是追求所谓“潮流”,缺乏完全判断能力的年纪,太容易被影响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只是把所谓的任务当成游戏。   而当那些奖励变得越来越诱人,任务也如温水煮青蛙一般层层递进的时候,他们不知不觉就会深陷其中,成为泯灭人性的恶鬼。   谚世朝窗外看去,眸光悠远道:“快了。”   固慈看他。   谚世轻声道:“我能感觉到,祂快出来了。”   不知道是受谚世这句话的影响,还是固慈本身的原因,他也有种隐约的感觉。   感觉那位“隆墟大帝”,真的快露面了。   或者说,是他们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未来的半个月里,全国都在进行同一项工作。   不只是各地的警局和阴阳司,包括社区、各个学校和家长们在内的所有人,都采取了挨个查看孩子电子产品的工作,很快就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和电子产品送去警局备案。   有些大学生也都主动带着手机电脑去警局,说自己也被盯上了,不过这类还是少数。   而这些备案的孩子中,有的人只是刚刚接触,还没开始做任务。   有的已经做了几个任务,但都限于小打小闹的恶作剧。   还有的已经进行到了对别人恶意侮辱,乃至于人身伤害的地步。   当然也有一些,已经做了无法弥补的恶事,或许是致人伤残,或许是逼人自杀。   而这些,和已经在论坛发布过认证视频的人比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一个个残忍的视频,别说是警员们,就是阴阳司的员工们看了都直皱眉。   要知道他们大多都是会审讯恶鬼的,那下手可一点都不轻,但受到谚世这位首席审讯大佬的影响,大家在审讯过程中尽量不会太血腥,只寻找被审讯者最恐惧的事来灵魂震慑。   可这些视频里,穿着校服的学生们,笑嘻嘻地就能残忍剥夺一条鲜活的生命。   手段之狠毒,职员们看了都忍不住皱眉。   这些孩子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了,甚至不能再被看做人。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他们的父母还是会包庇他们,甚至窝藏,带着他们逃往国外。   但有视频作证,即便他们不主动自首,警局和阴阳司还是能找到他们。   至于逃往国外的,固慈又一次拜托了自己的两位同事。   之前他就拜托秦楚和导游,把温馨医院那个副院长给吓回来,她们已经做到了。   就在吕晚晚案之后的两天,郭文赋就说那个副院长已经跑回来了,还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他赶紧抓了自己,他真的不想再做梦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遍了。   至此,温馨医院的主犯们就全部落网了,后面就是集体判刑监禁。   这期间还有个插曲,是刘琮所做的事都被警察记录,并告知了他父母之后,他的父母便都心如死灰,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孩子一样。   可最后,他们又觉得是自己的错,是他们的不负责任,使刘琮变成了这样。   他们自责,但又痛恨,自己的一个孩子,杀死了另一个孩子,他们谁都无法接受。   因而在歇斯底里之后,他们就都远远离开了这个地方,谁都没有再过问刘琮的案子,而刘琮自己也完全不在意,即便被判处无期也欣然接受,彻底暴露了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内心。   章园和杨雨石等人也被判处了死缓,但却被关去了阴阳司监狱,和那里的恶鬼们终日作伴,无时无刻受阴气侵蚀。   这几个如恶鬼般的学生终于怕了,但为时已晚。   此外,在人间和阴阳司共同讨论后,加上舆论的影响,即便夏依白几人的父母如何运作,请了多少律师,最后也还是没能给吕晚晚判处死刑,只判了三年监外执行。   她以后仍然可以正常参加考试,正常上学,只每个月去警局听一次教育讲座就可以。   梅寒杉更是什么事都没有,除了警局和亲近的几人外,甚至没人知道这件事里还有个她。   只是梅寒杉这一顿折腾,成功给自己折腾到不能下地。   但吕晚晚要参加校考了,她又特别想去现场给对方加油。   于是她可怜兮兮求到了固慈头上。   举手之劳,固慈就给了吕晚晚一个符纸让她戴上,然后她考试那天,固慈就以魂体,带着梅寒杉的魂魄去了现场。   吕晚晚是固慈的粉丝,在被欺负的那段时间,她无意间看到了固慈的直播,就一直用“她们肯定会下地狱”的念头撑着。   因而得知固慈居然要带梅寒杉来看自己考试,她简直又惊又喜。   考试那天,她带着符纸站在台上,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评委身边的两人。   “晚晚加油!”梅寒杉不知道怎么弄到的两个拉拉队用的那种捧花,在原地又蹦又跳。   固慈也拿了两个花,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不扫兴也还是跟着在原地蹦了蹦。   吕晚晚笑弯了眼,而后在轻快的乐声中翩然起舞。   她穿着一袭粉色长裙,长发飘扬,笑颜如花。   她像是林中欢悦的小鹿,又像翱翔天际的鹰,美的惊心动魄。   固慈侧头看向身边的梅寒杉,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泪流满面,唇角却带着幸福的笑。   ==   之后,固慈又把范正浩这个科场鬼送去了判官殿。   范正浩活了这么多年,做过那么多恶事,即便是被控制,但也背上了罪孽。   所以判官殿还是判了他在地狱服刑,只是刑期并不长,只有两百年,这对范正浩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毕竟这么走一遭后,他就再也不用被人控制了。   而桑泉也带人亲自在全国范围搜寻其余科场鬼,还真让他从上万科场鬼中,抓到了十多个和神主有关的。   只是比较好笑的是,这些科场鬼之所以会暴露,都是因为“天性”。   他们所追求的从来不是成仙成神,而是成才,所以像范正浩一样,很容易清醒。   甚至只要不提到“神主”两个字,他们就能一直保持清醒。   这是固慈和谚世在审讯范正浩的时候发现的,后面就让桑泉试试,果然只要不提起神主,这些科场鬼就要多正常有多正常。   话说回来,他们之所以被抓住,就是因为他们要让自己的“学生”成才。   他们经常选择那些学习中下的学生,做他们的老师,去辅导他们。   而后这些学生有的就会学习越来越好,这种大的变化就会被阴阳司发觉。   但有的就不是学习那块料,怎么学都不会,这就会激怒科场鬼,科场鬼一生气,这些被他们选中的学生就怕了,就去找警察或者道长,自然就送上门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无常们碰到后顺手就抓了,如果和神主无关,那就直接送去审判,如果有关,那可就立功了。   而等所有和神主有关的科场鬼都被抓住后,固慈就叫范正浩过来辨认了一下,发现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鬼都在这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短短半个月就能把这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鬼都抓住,足见阴阳司和无常们多努力了。   不过这也亏的这十多个科场鬼都在城区,如果真躲在深山老林,那谁都不可能抓到。   只是抓到这些鬼后,固慈就无语了。   因为这些鬼自己都不知道神主要他们干什么,就是莫名被傩面人抓了,然后被训了一顿,传播了教义,然后就把他们送走了。   其实固慈能猜到一点傩面人的目的。   科场鬼好为人师,如果他们真心信封神主,那他们传播妄神教时效率和热情都会是顶级的。   只是傩面人算错了。   他应该也没想到这些科场鬼,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一丝“龙气”。   因为只有因科举而死的进士们才有可能变成科场鬼,而进士都是天子门生,他们自然会得到一点点当朝天子的龙气庇佑。   这也是他们能在被神主下了烙印之后,还能保持清醒的原因。   而说到烙印,固慈就有些头疼。   随着越来越多的亡女论坛使用者出现,固慈要做的事太多了。   他要一个个帮这些学生剔除灵魂的烙印,这事还只有他能做。   好在麒雪和曾经的固慈学过术法,虽然没办法剔除,但却能看到人灵魂深处有没有烙印,所以省了固慈一个个去筛选的时间。   可即便如此,固慈也还是忙了足足半个多月。   直到二月初了,他才终于把所有烙印剔除。   这里自然不包括曾经被警局抓住的妄神教信徒们,因为他们狂热地信仰着神主,固慈上一秒帮他们剔除掉烙印,他们下一秒“我愿为神主奉献一切”,就再次被烙印。   固慈:“......”   尊重他人命运。   在此期间,谚世也一直在寻找【亡女】的下落。   可是让大家很失望的是,这个亡女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谚世甚至找了发明直播设备的于老帮忙查【亡女论坛】的IP,但最终定位居然是一座无人的海岛。   固慈和谚世便来到了海岛。   海岛几乎在世界的尽头,方圆千里都是汪洋大海,只有中心这一座荒岛孤零零伫立着。   只是这里没有任何阴气和古怪之处,更没有人或者鬼生活过的痕迹。   “看来暂时查不到亡女的下落了。”固慈叹气。   “会找到的。”谚世抬手想揉他头,又不知道为何顿住,想要收回。   可固慈却已经微微踮脚,用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蹭他的掌心。   谚世喉结一滚,忽然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手,眼神也略有些闪躲。   固慈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有些惊奇。   只是他还没看明白谚世这个反应,就忽然收到了付忘川的消息。   【小慈,明天的晚会你一定要来呀!你可是我们平台的顶梁柱(大哭)!】   在吕晚晚案之后没两天,固慈就收到过付忘川的消息。   对方说直播平台要举办年会,会请很多网红去领奖和表演,希望固慈也去凑凑热闹。   当然固慈是不用表演的,只要美美领奖就可以。   固慈本来是想凑热闹的,但一直在忙就拒绝了。   没想到他现在刚忙完,付忘川的消息就又来了。   固慈抬眼,忽然瞥见谚世古怪的神情,迟疑道:“你又又又吃醋了?”   谚世:“......”   固慈:“......”   手机再次震了震,这回是电话。   但不是付忘川,而是荀耀。   这半个月来他也回过两次阴府,抽空和荀耀聊过一阵,也吃过饭。   荀耀知道他忙,所以没事肯定不会打扰他。   于是固慈急忙接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慈哥,没什么事。”荀耀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快到付哥生日了嘛,我想着跟他聊聊天,但我阴间的手机联系不上他,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用一下你的直播账号呀?”   固慈听完松了口气,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呢,那你直接登录吧。”   而后他就把自己的账号密码念了出来。   荀耀乐颠颠地在自己电脑上登录,开心道:“好嘞哥,回来请你吃饭嗷。”   “嗯嗯。”固慈说话的同时,就见谚世要笑不笑的。   于是他忙挂了电话,只是他这边刚挂,谚世的手机就又响了。   两人都愣了愣,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这么热闹的?   “谁啊?”固慈问。   “郭文赋。”   固慈当即一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虽然忙了这么久,但固慈是鬼,一点没觉得累。   比起带着心事休息,他更想解决完神主的事再真正安心放松。   但最近神主都没有任何行动,大家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灵异事件。   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一定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谚世也没耽误时间,快速接起,开了免提。   郭文赋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谚司长,我们刚刚查到你们去的那个小岛,在付家已故三小姐付檀的名下!”   “而且那座孤岛,就叫付檀岛!” 第83章   年底各大公司平台都在举办年会。   名气大一些的直播平台都选择将自家的年会直播出去, 并且会尽力将平台最火的主播们全部请来,试图获得更大的流量热度。   鸿业集团旗下的直播平台, 本就是全网数一数二的大资本,两个月前又忽然涌出了“固慈”这个黑马,使其成为了全国热度最高的平台。   而固慈的直播间,人气更是居高不下。   即便固慈只是忙中抽空,直播吃个饭,也有几十万网友观看,就怕不小心错过什么一手消息。   而大家得知固慈也会出席鸿业直播的年会后,更是早早就期待了起来。   到了年会这一天,网友们早早就蹲守在平台官方的直播间。   晚上七点半开始走红毯,因而七点钟之前,网红们就已经基本都来到了现场。   固慈是和谚世一起来的。   昨天他们在付檀岛的时候, 收到了付忘川的邀请。   本来固慈并不想凑这个热闹,但从现在已知的信息来看,付家在之前那些案件中的参与度都太高了。   荀耀的案子就不说了,因为付忘川几乎全程都是在场的。   而之后的命鬼案,命徒们烧毁的炳烛大学最大的投资人, 就是付家大少爷付思淼。   温馨医院的案子里, 与医院有合作的集团中就有付家的分公司,当时付思淼还亲自去了西桐市配合调查。   现在的亡女案, 论坛地址最后居然定位在了“付檀岛”。   一次是巧合,总不能次次都是巧合。   因而固慈和谚世今天便来了这里, 想着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尽量多的打探一些消息。   固慈接触过付忘川很多次,并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任何不对劲。   所以要么是付忘川演的好,要么就是问题出在他家里人身上。   但无论是哪一个, 固慈觉得自己都有必要和付忘川多联系走动,最好是能去付家做客,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接触到付思淼,甚至于他的父亲付鸿业和母亲安芳华。   年会现场热闹非凡。   知道固慈和谚世不走红毯,所以付忘川早早便在会场侧门的员工通道等着,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天色渐暗,时间也悄然来到了七点钟。   网红们此刻基本都还开着直播,和自己的粉丝们说话,也算是为平台官方引流,等七点半的时候,他们的个人直播就会关闭,到时候粉丝们肯定就会去看官方直播了。   而付忘川也终于等到了固慈和谚世。   固慈仍然穿着标志性的红色官袍,笑眼弯弯,而他身侧跟着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也找了个长袍穿,不过是墨蓝色,不仔细看会以为是黑色的那种。   但虽然颜色不一样,款式却和固慈的制服几乎相同,让人一眼会以为这两人都是某朝某代的大官。   谚世穿长袍也很自在,神情也一如既往的冷淡。   不过因为他身边还有固慈,那满满的亲和力,瞬间就中和掉了他身上的一部分戾气。   付忘川看到这两人一起从半空落下来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亮,只觉得惊艳。   而后他当即迎上前去,语气雀跃道:“小慈,谚司长,你们终于来了。快请进。”   “付哥,好久不见啦。”固慈笑着和他打招呼。   确实有快一个月不见了,但付忘川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帅气潇洒,双眸明亮。   可又有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   固慈眸光微闪,笑意不变。   谚世对付忘川不够熟悉,但他对固慈熟悉,所以没有错过固慈那一瞬间的异样。   看来,这个付忘川不太对劲啊。   谚世轻扯了下唇,朝付忘川点了下头,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付忘川也冲谚世笑着颔首,而后便热情地领着两人从工作人员通道进了会场。   三人一路朝休息室而去,付忘川边走还边絮絮叨叨地说:“小慈你最近真是太忙了,都不怎么直播。我本来还想去找你吃个饭什么的,但我也一直筹备这个年会,忙的脚不沾地。”   “不过幸好你今天来了,不然咱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呢。”   固慈微微偏头听着他的话,笑说:“我听荀耀说你快过生日了,即便今天没能过来,你过生日我也肯定要去的。如果上面批准的话,我还可以把荀耀带出来。”   “真的?!”付忘川惊喜道,“那感情好。我就说那小子昨天还用你直播账号给我发消息,说今年不能陪我过生日了,合着是想给我个惊喜。”   “那倒不是。”固慈笑说,“我还没和领导报备呢,就没告诉荀耀。”   而后他又道:“不过荀耀一直惦记你呢,还说要在阴府搞事业,做大做强,等你死了之后就能和他继续一起浪了。”   阴差是不避讳“死”这个字的,更不避讳“死”本身。   所以固慈说起这种话完全不觉得奇怪。   付忘川也哈哈笑道:“真不愧我之前罩着他那么多年。”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确实不小,甚至快比固慈在阴府的公寓大了,格局也差不多,一室一厅,还有更衣室和卫生间。   “你们随便坐,晚会八点半才正式开始呢。”付忘川从冰箱里拿出早就做好的甜品和零食饮料之类的,都摆到茶几上,“你们俩可以先吃点喝点,等到时间我再叫你们去会场入座领奖。”   “好。”固慈看向他衣兜道,“付哥你手机一直在震,是不是有别的事要忙啊?”   付忘川拿出手机看了眼,然后抱歉地冲两人道:“是现场导演找我,可能有什么临时要改的,我得去盯一下。”   “那你去吧付哥,我们就在这,不乱跑。”   “行,那我先走了。”付忘川指了指桌上的一部手机道,“这手机能直接联系我,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   见固慈应下,付忘川才着急忙慌地走了,临走前还特意朝谚世又说了句抱歉。   休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   这条走廊里还有其他大网红的休息室,大家都在走廊或者其他布景上拍“出发照”,所以很吵闹。   只是房间隔音很好,当门被关紧后,休息室内就陷入一片死寂。   固慈点开指环,用其中一个“捕捉信号”的功能,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监控或者窃听设备,包括茶几上那个手机也很正常。   扫描这事倒不是固慈想到的,而是郭文赋早前叮嘱过,说人类有人类自己的信息获取手段,让他们务必谨慎小心。   于老设计的电子产品早就甩了阳间产品好几代,所以用指环都无法检测到,那就证明这房间里确实没有什么东西。   当然这只是固慈为了试探一下付忘川有没有其他想法,至于保密方面,他和谚世自然也有非正常手段。   谚世抬了下指尖,黑雾便霎时间遍布整个房间,又瞬间变得稀薄如烟,肉眼几乎看不到。   这下别说是窃听设备,就是鬼王来了都听不见他俩说话。   “怎么样?”谚世问。   固慈微微蹙眉道:“感觉很怪。”   “怪?”   “嗯。”固慈点头,回忆着付忘川刚才的一举一动,迟疑道,“我和付哥虽然没见过几次,但对他印象很深。”   毕竟对方是他“第一位”人类朋友,当然比较深刻。   “刚才付哥的一举一动确实没什么异常,但他对我的态度,和看我的眼神,却有点......”   说不上是什么,但总归不是冒犯和恶意。   可固慈就是觉得不太对劲,但又形容不出来。   谚世眉心一蹙道:“有点什么?暧昧吗?”   固慈:“......不是。”   “哦。”谚世冷静点头,“那没事了。”   “你认真点。”固慈很想敲敲他的头。   谚世就笑,不再逗他,只道:“咱们只要知道他和之前不一样不就行了吗?”   固慈一顿。   好像是这么回事。   如果是以前的付忘川,那固慈绝对是百分百相信的,因为对方真诚单纯,但现在的付忘川,固慈却很难放下警惕心。   两人默默无言,固慈觉得沉默来的不太妙。   一侧头,果然就看到谚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轻飘飘的,又好像如有实质地往他衣服里钻。   等等!   固慈忙按住自己胸口,低头就看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微微撑起一个形状,长而粗。   是黑雾凝成的触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又钻进他衣服里了!   发现固慈看到了“自己”,那触手不仅不怂,还更放肆地动了动,甚至还刻意磨蹭在两点敏感处。   固慈的脸腾地就红了。   他死死按住胸口的触手,看向谚世道:“快拿出去!”   谚世抬眉:“你这么按着,我怎么拿出来?”   固慈手下一松,那触手便从他胸口向下滑去,直接钻到了他裤腰处,还想向更深处去。   “谚世!”固慈羞的不知道怎么办,“你、你别这样了,还在外面呢。”   谚世猩红的瞳孔逐渐幽深,勾唇道:“那在家就可以了吗?”   这段时间固慈一直住在谚世家里,虽然两人一直在忙,但谚世总能见缝插针地要和固慈温存一下。   而固慈一直很难习惯,每次被谚世刻意撩拨时都招架不住。   以及,固慈也逐渐发现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比如他喜欢长的好看的人,比如他尤其喜欢谚世这一款。   经年不变的那种。   因而对谚世说的那些“主人”、“囚禁”之类的,固慈也渐渐觉得自己或许是做的出来的。   不过眼下他和谚世两人的关系,可不再是他主动,而是谚世如强风过境一般,把他“吹”的毫无招架之力。   看固慈可怜兮兮的样子,谚世便微微凑近他,侧过脸,指尖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这意思不言而喻,在过去的半个月里,谚世不止一次地要求过。   但十次里能有一次成功就不错了。   而这次,固慈也没想让他得逞。   然而就在这时,房间门却被人轻轻敲响,并传来一道女声:“您好?固慈大人在吗?”   固慈听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便想让人进来,但现在那触手还在试图往他裤腰下钻。   而谚世却只是又点了点自己的侧脸。   固慈耳根通红,抿了下唇后,还是闭着眼凑过去,在男人脸上快速啄了下,而后又快速坐直身。   同时,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轻轻跳动了几下。   这段时间心跳的越来越频繁,固慈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激动了。   只是谚世总说他心跳是因为“心动”,固慈不是很想承认。   谚世心满意足,触手也散成雾气,从固慈衣摆下飘了出来。   门又被敲了三下,随即传来女人疑惑的声音:“难道出去了?”   固慈忙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请进。”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下,然后门便被人推开。   女人穿着清新的薄荷绿礼服长裙,长发披散,带着打理精致的卷度。   她有一张很美丽的脸,五官明媚大气,双眸更是暗含星光,明亮如炽。   固慈惊讶地站起身,看着面前既陌生又有些熟悉地人,开口道:“你是,安妮?”   安妮唇角微扬,有些惊喜道:“大人您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固慈笑道,“你算是我接触的第一批人类。”   这位就是荀耀生前的女朋友,当时差点被抽干鲜血献祭而死,是付忘川叫了救护车把她带走,当时救护车里的医生还是刘苍术来了。   固慈是真没想到会再见到对方。   之前荀耀头七回魂后,还说去看过安妮。   当时安妮还在住院,没能参加荀耀的葬礼,但借着符纸的力量,她却还是见到了荀耀最后一面。   其他事固慈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荀耀一直惦记着这个女朋友。   因为温云歌想给荀耀介绍对象的时候,荀耀一口回绝了,用的理由就是他有女朋友。   他还说什么时候安妮去了阴府,当面和他分手,他才算是恢复单身。   至于安妮曾经给他烧过信什么的,荀耀都只看他自己想看的部分,关于分手不分手的,他是完全当看不见。   安妮的事,谚世也知道一些。   但他并不感兴趣,加上他刚刚骗了固慈一个吻心情很好,所以并没有乱吃飞醋,对固慈和安妮的交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固慈让安妮坐下来,然后给她拿了零食和饮料,照顾的像模像样。   安妮就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大人您别忙了,我就是听付哥说您来了,想来感谢一下您。”   “不用谢我。”固慈忙道,“是你自己气运强大,这一劫也是你自己靠着意志力扛过去的。”   “或许吧。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当面和您道谢。”   安妮把自己背着的托特包放到膝盖上,然后便伸手在里面掏了掏。   很快,她就掏出了一大袋的金元宝,都是用实实在在的金箔叠成的。   安妮把金箔推到固慈面前,有点不好意思道:“今天这里人多手杂,我就没带真的金子,我听您直播的时候说金箔也是硬通货,您看看这些够您吃一顿好的吗?就当是我请您吃饭。”   “够了够了。”固慈比她还不好意思,“我真的没做什么。我本来就是去抓赵莫潜的,也不知道你当时在那。而且后面你能好好活下来,也是你自己厉害。”   听到他的话,安妮明显愣了愣,神情也有些古怪。   固慈不解地看她:“怎么了吗?”   安妮回神,失笑道:“没什么,就是感觉很久没听到赵莫潜的名字了。”   “人都死了,听不到也正常。”固慈道。   安妮笑意更深。   其实大家不在她面前提起赵莫潜,并不是因为遗忘,而是怕引她不开心罢了。   但事实上,她回想起来时,只会因为对方害死无辜的荀耀而愤恨。   至于其他的,她并不在意。   那件事闹得那么大,有人心疼她,当然也就有人故意用赵莫潜恶心她。   什么“被恶鬼睡了”,“连自己男朋友都认出来” 之类的,更恶心的自然也有。   安妮不想去解释自己和赵莫潜,乃至于荀耀,都没发生过关系,她只是觉得很无奈。   如果她是个男人,和女朋友之外的女人过夜,顶多算是个风流债,说不定还会成为某些男人炫耀的资本。   可女性在遇到类似事情的时候,即便只是如同赵莫潜那句泄愤似的造谣,也会成为女性被攻击的武器。   安妮也想过自己要不要就听爸妈的话,和他们一起去国外,去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她又觉得凭什么?   错的又不是她。   而且她有钱有势,遇到这种事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可如果是其他女孩子呢?   如果她们没有能力逃离,又该如何?   所以她在医院休养一个多月后,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自己的几位女性好友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一个由全女性组成的,且只为有需要的女性发声的网络公司。   她们会拍全女性剧、全女综艺,她们还创立了基金会,帮助被家暴的女性维护权益,帮被拐卖的女性找到回家的路......   她们会一点一点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直到能为更多的女性争取该有的权益。   而今天这个热度非凡的直播年会,她也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和付忘川谈好了合作。   付忘川很支持她,还给了她单独的演讲时间,专门用于宣传她的新公司和未来一年的规划。   安妮心里燃着火,眼里也带着蓬勃的野心和自信。   固慈看着她,忽然就笑了,温声道:“你真的很聪明。”   安妮微愣了下,而后也笑了。   她懂了固慈话里的含义,略不好意思道:“您果然看出来了啊。我确实从一开始就感觉出不对劲了。”   固慈是真的觉得面前这个人很厉害。   之前他还没现在这么聪明,所以对很多事都看得不甚清楚。   但现在回想起来,就能发现荀耀案里处处的不对劲。   尤其是安妮,她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傻白甜,她一直都在努力寻找真相,努力自救。   不然她不会主动住到荀耀家里去,且还单独住在荀耀父母的隔壁,这是最大程度地防止假荀耀对她做什么。   还有付忘川去荀家碰到她和假荀耀的那天晚上,关于“爬山”和“室友”这两个话题,也都是安妮主动且很突兀地提出来的。   也是那句“室友”,唤醒了付忘川对赵莫潜的记忆。   只是非自然手段对人类多少还是有影响,所以安妮时不时还是会被表象欺骗,陷入迷茫和挣扎。   否则赵莫潜被反噬的那天,她也不会去他家。   “都过去了。”固慈轻声说着,指尖便有一点金光飘起,缓缓没入安妮体内。   谚世偏头看了眼,猩红的瞳孔中,映出安妮周身淡淡的护体金光。   ==   晚会开始,很快进行到安妮上台演讲的环节。   固慈和谚世坐在第一排最好的位置,看着台上的人侃侃而谈,自信且明媚。   “你对她真好。”谚世轻飘飘地说。   固慈睨了他一眼,小声道:“女孩子的醋你也吃啊?”   谚世刚“呵”了一声,就瞥见固慈另一侧的座位上出现了个身影,当即脸色就更臭了。   那里本来坐着付忘川,但付忘川刚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就空了下来,现在这里却又出现了个人影,但身形缥缈,显然不是“人”。   固慈也感受到了,且那气息很熟悉。   他侧头看去,就发现穿着无常袍的女人懒懒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台上的安妮看。   “焱姐?”固慈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焱无常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台上的人道:“我不找你,我找她。”   说着,她修长的食指探出,虚虚朝台上的安妮点了下。 第84章   固慈顺着焱无常的指尖朝前方看去, 惊讶道:“你找安妮?”   他看得出来安妮身上没有死气,所以焱无常肯定不是来勾魂的, 那她来找安妮做什么?   莫非她们是认识的?   焱无常也没打算瞒着固慈,不过她还是先和谚世见了个礼,恭敬道:“谚司长。”   谚世面色不善地扫了她一眼,之后便抱臂靠在椅背上,直勾勾盯着台上看。   只是他眼神却没什么焦距,注意力全在余光上。   余光里固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转头和焱无常说话去了。   谚世:“......”   固慈对谚世这种冷漠无理的行为习以为常,都没觉得哪里不对,而是继续问焱无常道:“焱姐,你找安妮什么事呀?”   “我抓了只新魂。”焱无常说着,她腰间挂着的一个小瓷瓶便应声晃了晃, 显然那只新抓的鬼魂就在里面。   固慈惊讶道:“是它想找安妮?”   焱无常应了声,固慈便觉得那只鬼魂或许是认识安妮的,有什么遗愿未了,才求焱无常帮忙和安妮再见最后一面。   固慈悄悄凑近焱无常,小声问道:“焱姐, 这只新魂给了你多少开路费啊?”   想来应该不是小数目, 不然也劳动不了焱无常特意跑这一回。   “觉得你焱姐缺这点钱吗?”焱无常哼笑道,“我只是间歇性善心大发, 看这只鬼可怜而已。”   固慈有些惊讶,但又觉得焱无常确实是个心肠很好的无常, 不然当初也不会收留他,所以现在会可怜一只鬼魂似乎也说得通。   “那这只鬼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是固慈忍不住好奇心,而是焱无常这样见惯了无数鬼魂的无常都觉得可怜,那这只鬼魂绝对是真的惨。   而固慈又很敏感地觉得, 说不定会和神主或者妄神教有什么关系。   毕竟神主手下那群恶鬼,最喜欢的就是给人类制造不幸。   焱无常猜出他在怀疑什么,闻言便道:“就是一个被拐卖的妇女,应该和你的案子没关系。”   固慈这才没继续问了。   台上,安妮也正好说到了自己公司负责的业务范围,包括“帮被拐卖的妇女找到回家的路”这一项,台下传来一片欢呼。   官方直播间内,网友们一开始也只是惊叹于安妮的颜值,以为她是别的主播或者公司业务负责人之类的。   一部分从最初就看固慈直播的观众们倒是觉得安妮有点眼熟,但因为固慈的直播没有回放,荀耀案后大家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所以记忆都有点模糊。   不过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不在安妮本人身上了,而是在她说的那些内容上。   安妮站在台上,对着台下的几百人和数十台摄影机,以及网上数百万,甚至上亿的网友,丝毫不怯场。   演讲结束后,掌声雷动。   固慈也抬手鼓掌,而他身边的焱无常也第一时间起身,迈步去往安妮身边。   固慈眼看着那一人一鬼的身影隐入后台转角处,才收回视线。   台上又换了个表演。   而这次的表演嘉宾,还不是简单的网红,而是一位顶流男歌手韩宪。   固慈看着那人,并不觉得眼熟,但这个名字却感觉好像在哪听过。   “谚世。”他视线落在台上,身体微微朝身边人倾过去,“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淡淡的香火味在鼻尖荡漾,可固慈却没等来回应。   他诧异侧头,发现谚世仍然抱臂坐着,脸色冷淡。   固慈:“......”   他无言片刻后还是没忍住,特别认真地问谚世:“你从来都这么爱吃醋吗?”   谚世低笑一声,没说话。   “那我之前真的忍住没打你吗?”固慈问的更真诚了。   “......”谚世别过脸不看他了。   下一刻,谚世就感觉自己头顶被一只手重重锤了一下。   虽然不疼,但他还是下意识闷哼一声,蹙眉朝固慈看去。   谚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些气恼,但眼神又带了些无奈和纵容。   固慈长长呼了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对上谚世的眼神后,他还露出一个可乖的笑,八颗小白牙晃得谚世呼吸都重了两分。   大魔头没和小阴差计较这点不痛不痒的冒犯,全当情_趣了。   固慈早就想这么锤谚世了,现在总算是爽了。   “看表演啊。”他抬手推了推谚世的脸,让他看台上。   谚世顺势而为,有点想笑。   台上表演正进入高潮。   韩宪作为顶流,无论是颜值还是唱功,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付忘川能把他请来,真是下了血本了。   固慈看的认真,忽然又感觉谚世朝他凑近了些。   随后,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道:“演唱会车祸案记得吗?”   固慈一顿,瞬间想起来了。   当时梁项文伪装成蓝邵元在演唱会外面制造车祸,当时开演唱会的就是这个韩宪,而他似乎还是温云歌大学同校的师弟。   难怪固慈觉得耳熟,原来是在车祸案里听过一次他的名字。   因为韩宪身上并没有阴气或者其他异常,所以固慈并没有多在意他。   韩宪表演结束下台后,主持人便再次上台,笑道:“感谢韩宪老师为我们带来的精彩表演,大家是不是没看够啊?”   台下坐着的都是平台的网红和其他工作人员,都非常捧场地大喊:“看不够!”   主持人抬手压了压,等场子略安静下来后才又道:“那恭喜大家,等一会韩宪老师还会再给我们带来一首好听的歌曲哦!”   欢呼声再次拔高。   弹幕上也全都是韩宪的粉丝们在刷屏,气氛很热闹。   而接下来,主持人的话又把热闹推至更高潮:“那下面我们颁发的,就是大家最期待的【年度最受欢迎主播奖】!”   果然,坐在前两排的大网红们都隐隐激动起来。   “大家都知道,这是咱们平台最最重量级的一个奖项之一,是综合所有数据后选出的年度最强主播。”主持人望着台下的网红们,继续道,“得到这项大奖的网红,将会拥有入驻百大主播殿堂的奖励!”   百大殿堂是平台长盛不衰的一个榜单,只有实力足够的主播才有资格上去。   上去后流量丰富,只要不作死,就会一直有源源不断的新老观众。   而每年的年会上,最重要的五个大奖获得者,才会得到这个机会。   【年度最受欢迎主播】就是五大奖之一,大家谁不想得到?   固慈对这些并不清楚,也不在意。   他直播的目的就是科普阴府诸事,而且现在他每次直播都有那么多观众看,达到了科普的目的,所以这些奖对他这个阴差来说都不重要。   而固慈今天来这里,也只是想和付忘川多来往,并借此机会接近付家。   他自然也听付忘川说过会给他颁奖,但并不知道是五大奖之一。   所以在听到主持人念出自己的名字时,固慈还有些懵。   等会,主持人不是说这奖可重要可厉害了吗?   这种奖颁给他是不是有点浪费?   不过与他的茫然不同,其他主播在听到获奖者是固慈的时候,都有种恍然感。   原来固慈是内定了这个奖。   早在固慈要来年会的消息传开后,诸位网红和工作人员们就都知道,以固慈的人气和实力,必然会得奖。   甚至把五大奖都拿到手都不为过,但因为固慈的身份其实并不需要这些,所以应该只会意思意思给他一个奖,网红们还能争取其他奖。   此刻大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固慈和谚世的脸,全场当即传来欢呼和尖叫。   大家激动不仅是因为固慈和谚世的身份,还因为他们俩这张脸。   真的无敌!   从刚才起就不知道去哪了的付忘川,此刻已经拿着奖杯上了台,朝固慈招了招手,笑出一口大白牙。   固慈都被众人起哄的不好意思了。   他拽了拽谚世的袖子道:“你陪我一起,我自己有点尴尬。”   谚世便没有二话地起身,又朝他伸出手。   他们俩之间微妙的气氛,早在直播中就已经有了端倪,因而还有不少CP粉,在场的众人中也不乏磕这一口的,当即忍不住欢呼尖叫。   固慈耳根瞬间烧红,抬头见谚世笑容清浅,眼神温柔。   心口微微一跳,固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相握。   谚世便顺势将手指插_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哇哇哇谚司长你牛哇,还真把我们小慈拿下了?】   【小慈你冷静一点!!唯粉心碎啦啊啊啊!】   【我们“探案CP”就是坠甜的嗷嗷嗷!你们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固慈对他和谚世的所谓CP还是有所耳闻的,这都要感谢作家那个八卦鬼。   不过对此,固慈并没有排斥,反倒接受良好。   磕就磕吧,他本来就觉得自己和谚世迟早会变成真的,所以无所谓啦。   只是他现在对谚世的感情很复杂,他搞不清那些感情里有没有所谓的“喜欢”或者“爱”,但时间还长,他总会搞明白的。   胡思乱想间,固慈已经领完奖下了台。   而台上的各种环节也又过去了几轮。   主持人再次上台道:“听说大家已经等不及我们韩宪老师的表演了,那下面我们就——”   她话音一顿,视线下意识朝台下某个方向看去。   那里站着的现场导演正拿着对讲,焦急道:“韩宪老师不见了!你先想办法拖到下一个环节!”   主持人暗暗颔首,而后话音一转道:“那下面我们就先来一个随机小游戏,现场这么多厉害的网红歌手们在场,想必大家也想看一看意想不到的组合......”   她笑容不变,稳定地控场。   而固慈和谚世却相视一眼,敏锐地察觉出异样来。   与此同时,固慈手里的手机响了。   这是之前付忘川给他的那一部。   固慈快速接起,就听付忘川焦急道:“小慈,韩宪好像出事了,你快来休息室这边一趟!”   “好。”固慈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下一刻,他和谚世便默契的身影一虚,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两人几乎是转瞬就来到了付忘川身侧,身形重新凝实。   看到眼前休息室的场景后,固慈和谚世的脸色当即凝重起来。   无他,只因为这间休息室内,已经被浓重的阴气和血气充斥了。   敢在他们两人在场的情况下动手脚,对方胆子可够大的!   而最让固慈觉得心惊的,是休息室距离刚刚的会场并不算远,可他和谚世居然完全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气息。   这足以证明,韩宪遇上的绝对不是普通的小鬼。   而很可能是一位鬼王! 第85章   猜到作祟的可能是鬼王后, 固慈便立刻对谚世道:“想办法问问阴府有没有哪位鬼王出来了。”   他现在指挥谚世很得心应手,谚世也毫不迟疑地点了下头, 然后拿出手机给桑泉打电话。   而固慈则看向付忘川道:“付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跟我详细说一遍。”   “我也不是很清楚。”付忘川朝缩在一侧的两人道:“你们俩来说说。”   那是两个男人,一胖一瘦。   付忘川又对固慈道:“这两位是韩宪的经纪人和随行助理,刚才也是他们第一个发现韩宪不见了。”   经纪人知道付忘川和固慈的身份,这俩一个阳间一个阴间,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因而显得有些紧张,他朝固慈微微鞠了一躬后便道:“刚才韩宪表演结束后就来了休息室,我还想和小付总再谈点后续的合作,所以把韩宪安顿好后就去找了小付总。”   付忘川点头道:“确实,刚才我俩一直在一块。不过十多分钟前他忽然接了个电话, 然后就匆忙走了。”   “我当时就是接到了小齐的电话,他说联系不上韩宪了我才急忙过来,然后我俩几乎把这一片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这才没办法通知了小付总。”经纪人说罢就拽了拽身侧的小助理, “你快说说自己知道的事。”   小齐看着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现在整个人都很慌乱。   “我、我本来陪着宪哥在休息室,没过一会薛满哥, 哦,就是宪哥的化妆师来了, 说要给宪哥换下一套妆造,因为等会还要再登台表演。”   固慈蹙眉道:“化妆师?还在这里吗?”   “在,他之前就被我请去给其他美妆博主做短培训,现在应该还在那边,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付忘川道。   经纪人听到这话都快哭了:“薛满如果一直在给别人做培训,那之前来找韩宪的到底是谁啊?!”   小齐也打了个寒颤,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对啊,薛满要给美妆博主们做培训的事他们是知道的,但因为彼此熟悉,所以对方来找韩宪的时候,小齐也根本没多想。   可现在回想起来,小齐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薛满一直在给别人做培训,那他之前见过的那个“薛满”,是人是鬼?   “我、我就说怎么那么奇怪。”小齐颤声道,“本来宪哥今天就只准备了两套妆造,走红毯一次,内场一次,所以宪哥下次登台前再简单补个妆就行,不用重新做妆造。”   “那薛满来的时候你就没觉得不对劲?”经纪人又急又气,还很怕。   小齐更怕,毕竟他是亲眼见过“薛满”的人。   “我、我是觉得不对劲啊。”小齐欲哭无泪,“我还特意问了一嘴,但薛满哥说他和宪哥说好了。宪哥也说他们是约好的,还让我在休息室门口守着,不要进去,也别让别人进去。”   固慈惊讶道:“韩宪也说是约好的?”   “对啊。”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人不见了的?”   “就是快到宪哥登台的时间了,我就敲门催了催,可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就觉得奇怪想进去,但屋门锁着。我就愣给撞开了,结果就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屋子里门窗都关着,屋里的人却凭空消失,这显然是个密室。   不过屋子里这么浓的阴气,肯定是非自然手段,能造成密室简直不要太简单。   谚世打完了电话,走回固慈身边道:“刚问过了,阴府那些鬼王都在地下。”   “那就不是咱们熟知的那几位了。”固慈沉声道。   阴府有名有姓的鬼王有七位,这些都是修炼了许久,且生前有大功德的鬼。   而这几位诞生的时间,最晚也是一千多年前了。   也就是说,那之后整整一千年都没再有其他鬼王诞生过。   那现在这样强度的阴气,就证明很大概率是有新的鬼王出世了,又或者,是这位鬼王一直藏在阳间,且一直隐世,所以没有被关注到。   这时,那位化妆师薛满也跟着工作人员匆匆赶来。   这位化妆师二十出头,是位长得很清秀的男生。   他穿着粉色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染成金色,猛看之下还有点像混血。   他人还有点懵,诧异地看着面前几人问道:“怎么了?宪哥出什么事了?”   小齐便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薛满听完脸色就瞬间惨白,脸上的紧张和担忧不似作假,甚至那种隐忧还隐隐超过了韩宪的经纪人和助理。   固慈略疑惑地打量他。   谚世却几乎瞬间就看懂了他这个表情背后的含义,直接开口道:“你和韩宪是什么关系?”   众人都愣了愣。   薛满却明显有些慌张道:“就是普通同事啊,宪哥平时挺照顾我的,所以我有点担心他。”   “是吗?”谚世冷淡道:“你不说实话,我们很可能找不到他。”   薛满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焦急地攥着衣摆,齿尖把唇瓣咬的通红。   “不是,薛满你这是什么意思?”经纪人在娱乐圈里混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很多腌臜事。   一看薛满这个样子,他心里就基本有谱了,气道:“别跟我说你和韩宪在一起了!”   经纪人带了韩宪也有三年了,这期间韩宪表现的很好,无论是镜头前还是私下,都是个合格尽职的流量偶像。   别说是对象,就是和谁暧昧都没有。   因此经纪人还觉得很骄傲,遇上别的经纪人为隐瞒艺人恋情而焦急的时候,他都是高高在上,优越感满满。   可现在事实却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合着韩宪不是不找,而是直接和身边人搞上了。   而薛满本人是gay的事经纪人是知道的,但韩宪却一点看不出来喜欢男人,也不怪大家都没往那方面想。   薛满这时候也顾不得隐藏恋情之类的,略带哽咽道:“是,我和宪哥在一起一年多了。”   小齐最为震惊,反倒是不了解他们的固慈和谚世,还有付忘川都没觉得多惊讶。   二十六七的年纪,又是韩宪这样血气方刚各方面条件又都不错的男人,每个感情生活才奇怪。   固慈现在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道:“所以那个东西应该知道韩宪和薛满的关系,所以才伪装成薛满过来。”   而韩宪见到薛满过来,自然会以为对方是想和自己温存,所以才会配合着说要改妆造,然后把小齐支开。   “那假薛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经纪人急道,“韩宪我还是了解的,平时洁身自好,也没什么不好的爱好,处事也圆滑,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找到他就知道了。”固慈看了谚世一眼,见对方点头,他才抬手掐诀。   眼中金光大盛,屋内残留的阴气骤然翻滚起来,像是煮沸的水,蒸腾、呼嗥。   固慈抬眼朝远处看去,透过重重建筑和人流,他一路顺着那阴气游走过的地方,看到阴气最终消失在雪梅市和青竹市边界处。   固慈看到了一片荒芜的戈壁,荒凉寥落。   若是人类身处其中将看不到绿洲和希望,处于无尽的绝望中。   而就在这样的戈壁荒漠中,随着长风呼啸卷起沙尘后,便隐约露出颓败的古城墙一隅,好似此处曾经是一座边境城池,亦是一处远古战场和天然野坟地。   只是随着战火肆虐和时光流转,许多事迹和尸骨,都已经被岁月埋葬。   “找到了。”固慈放下双手,眼中的金光却没有退却。   他朝谚世看了眼,又转头对付忘川和其他人道:“我们去查,你们等消息吧。”   那微亮的金色瞳孔,使得固慈本就温和的眉眼中,更多了一丝隐隐的神性。   薛满几人都看呆了,付忘川却下意识回避,半垂着眼点了点头。   固慈多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攥紧的双手,和额间的冷汗上扫过,又若无其事地对谚世道:“走吧。”   谚世也瞥了付忘川一眼,唇角漾出意味不明的笑,而后抬手在空中撕开一道裂缝。   两道身影迈步踏入,转瞬消失在休息室内。   “哇,好帅啊,”小齐没忍住痴痴地感叹道。   薛满也点了点头,心里的担忧放下了一些。   有这样厉害的大人帮忙,韩宪肯定会没事的!   经纪人安心不少,便有闲心和薛满聊聊“私事”了。   只是碍于付忘川在这,他不好开口。   不过付忘川还有别的事忙,便对三人说了抱歉,然后匆匆离开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一关上,经纪人就已经气冲冲地指着薛满道:“你们啊你们,可真是把我当傻子忽悠,快给我交代清楚,省的哪天暴露了我手忙脚乱的......”   付忘川温和紧张的神情在走出休息室后便是一沉。   他快步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去,进去后立刻关好门,拿出手机给一个备注为“父亲”的号码发去消息:【爸,他们已经过去了。】   几秒后,那边回了个:【好。你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付忘川想到了固慈和谚世身上那难言的压迫感,尤其是刚刚固慈施法的时候,那双金色的瞳孔,让他都不敢直视。   不过固慈他们应该没什么不对劲,不然也不会按照他们的设想,去往戈壁。   于是,他果断给父亲回道:【没有。】   那边没再来消息。   可付忘川拿着手机,眉头却一直没松下来过。   纠结半晌后,他还是没忍住又发了条消息过去:【爸,忘川他一直没吃过东西,我怕再这样下去他身体受不住。】   很快,那边又回了一条信息过来:【知道了,你做好自己的事。】   付忘川,不,应该是付思淼。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许久,才回了个“是”,而后收起了手机。   随后,他来到窗边。   视线聚焦在窗户上,模糊的身影显示的是和付忘川一模一样的脸,这张脸此刻神情不似付忘川该有的那种天真和张扬,反而晦暗凝重,眼中也暗含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和痛苦。   他已经失去了妹妹,难道还要再失去弟弟吗?   可、可那是他的父亲,他又能如何取舍?   固慈和谚世很快来到那片戈壁,寒风呼啸,吹着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们俯视着下方浓黑翻滚的阴气,别说鬼王,连只小鬼都没看到。   可这样浓重的阴气,肯定不止鬼王在,必然还有其他鬼魂,可古怪就古怪在,什么都看不到。   “是结界。”谚世道。   固慈皱眉道:“我没感觉到阵法,所以是幻术吗?”   “应该是。”   “幻术......”固慈从记忆中翻找出某个场景,心情凝重道:“是狐族?”   早在上古巫妖大战之后,世间绝大多数的妖族就消失了。   但也有一些明哲保身逃过一劫的,但狐族是巫妖大战的妖族主力,基本就没有遗留下来过。   可现在却出现了狐族的幻术,还伴随着这样强大的阴气。   那就说明当时某位狐族死了之后,不仅没有按照妖族惯例身死魂消,反倒成为了一只鬼狐。   并且经过长年修炼,现在还修成了鬼狐王。   狐族幻术之强大,据说就是上古神明都防不胜防,尤其是它们靠幻术制造的结界,就连当时的天帝都没办法打破。   谚世淡声道:“我可以试试,不一定有用。”   固慈想到他的处事方法,急忙拦住道:“你又想使用蛮力是不是?”   谚世不置可否。   固慈无奈道:“咱们还不知道这鬼狐是好是坏,万一误伤就不好了。”   “行。”谚世无所谓地抱臂站着,“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固慈想了想说:“我记得阴间有个东西能破除一切谜障,咱们可以先试试,如果不行你再暴力‘开门’。”   “你说的是——”谚世迟疑道:“无常令?是叫这个吧?”   “对。”固慈颔首道,“我记得无常令就在无常殿,我问问七爷八爷,如果能借过来试试就好了。”   无常令据说是某位无常生前的令牌,死后跟着那位无常去了阴府。   因为有提神醒脑、破除谜障等功能,而被无常殿收纳,成为了和判官芴并列的阴府两大神器。   接到固慈的请求后,黑白无常一刻没有耽误,就亲自把无常令送了过来。   固慈接过令牌,发现这居然是一枚通体莹白的玉牌。   上面刻印着的字体悠久古老,但固慈却认出来了。   玉牌正面写的是是:【大邕令】。   玉牌背面则是两个成语:【勇冠三军、常胜将军】。   所以,这其实是将军令?   固慈只疑惑了一瞬,而后便想问问黑白无常这令牌怎么用,但抬头就发现这哥俩早就跑没影了,好似很怕见到谚世似的。   “你吓唬他们了?”固慈狐疑地看向谚世。   “冤枉啊。”谚世好笑道:“我刚才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固慈笃定道:“那肯定是你以前吓唬过。”   谚世:“......”   那倒是真有过。   固慈只是随口说了两句,而后便研究起手里的令牌。   脑海中隐隐有点想法,固慈便顺势催动术法,而后就行云流水般,真的催动了无常令。   莹白的玉牌缓缓腾空,柔和的光亮渐渐夸大,不着痕迹地蚕食着下方汹涌的阴气。   那些阴气丝毫没有反抗,竟然缓缓朝其他方向散去,露出了其中某一处特殊的地方来。   “真的可以。”固慈欣喜地收起令牌,而后拉着谚世降到地面。   面前是一座恢弘的庭院,乌木大宅门上的牌匾上,用秀美的字迹写着血红的【痴人府】三个大字。   而大门两侧,是一串对联。   上联: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下联: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固慈看向谚世,谚世便上前一步,抬手推开大门。   “吱嘎——”   老旧的木门发出陈旧嘶哑的声响。   紧接着,喜乐声传来,逐渐清晰。   固慈耳边忽而响起一道欢快的男声,高呼:“一拜天地!” 第86章   随着那声欢喜的高呼, 固慈耳边的动静骤然清晰起来。   他听到很多人在说笑,在欢呼鼓掌, 还有喜乐声经久不息。   而眼前的场景也天翻地覆,不再是那扇乌木大门,而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前堂。   周围都是人,前方是大敞着的堂门,门外的院子里也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全都穿红戴绿喜气洋洋。   固慈察觉到身边有人推了推他,轻声道:“少爷,拜天地了!”   似乎又是幻境。   但这幻境的主人显然比较厉害,一切都真实的像是真人真事,要不是固慈身上揣着无常令, 说不定真会被迷惑。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大红喜服,手中还握着红绸的一端,另一端则向身侧延伸,被另一个身穿喜服的人握在手里。   现在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即便固慈心里有疑虑, 也暂时放下来,装作自己被迷惑了的样子, 顺势朝门外拜了拜。   同时,他微微侧眸朝另一位穿着喜服的人看去。   那人身量很高, 身姿笔挺,看着像是男人,只是对方头上居然还披着盖头,显然是“新娘”。   固慈只是瞥见对方的身形, 就觉得熟悉,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而在这位“新娘”俯身鞠躬的时候,盖头也顺势微微前倾,隐约露出对方浅色的薄唇。   固慈:“?”   他心情有些古怪,但没有表现出一点异常,配合着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又一声高呼,固慈和新娘顺从地转身,看向主位。   主位上本该坐着的高堂,此刻却空无一人,只有两个牌位。   牌位上并没有名字,是无字牌。   而靠近主位的地方,站着的男男女女均衣着华贵,笑容满面。   固慈和新娘对着牌位鞠躬。   “夫妻对拜!”   穿着喜服的一对新人面对面而立,俯身。   固慈知道对面站着的是谁,因而心里并没有排斥,但也总归觉得有点怪。   不知道是不是位置没把握好,两人对拜的时候,头顶很轻地碰了下。   固慈没忍住笑,唇角微微上扬。   “哎呦看给咱们少爷开心的。”不知道是谁调侃出声,其余人也都纷纷笑着附和。   固慈站直身,温笑着朝四周扫了一眼,最后落在那位唱词的礼生身上。   那是个身形纤瘦的男人,眼角狭长上挑,双颊画着桃粉色的腮红,嘴唇也是又薄又长,唇角向上弯起一抹奇异的弧度。   几乎是一打眼,固慈就将其与狐狸联系到了一起。   那礼生对上固慈的视线后笑意更甚,尖着嗓子大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所有人都在欢呼,而固慈也看到一位小厮打扮的少年凑近他,笑吟吟道:“少爷,小的给您二位领路。”   固慈颔首,侧头看了眼自己的“新娘”。   见对方被盖头遮挡着视线走的很小心,固慈便伸出手去,轻声道:“我牵着你。”   新娘微微一顿,而后略羞怯地伸出手。   骨节分明的大手比固慈的手大了一圈,但放在他掌心时却又好似真的羞赧,小心翼翼。   固慈:“......”   他下意识朝对方的脸看去,但只看到了盖头上的鸳鸯戏水。   不给固慈多想的机会,他就被小厮领着出了前厅,顺着连廊一路向前,跨过两道门后,终于来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院子。   院子里挂满了红绸和灯笼,到处都贴着“囍”字。   固慈和新娘进入卧房内,两人端坐在床边。   隔着一张长桌,是来闹洞房凑热闹的人,固慈一个都不认识,但按照幻境的设定,这些应该都是他的亲友。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喜娘进行了一系列的仪式。   比如同吃一碗饺子,比如喝下合卺酒,再比如结发。   当固慈和新娘都被剪下一缕发丝,用红绳绑在一起的时候,固慈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好似这闹剧一般的婚礼,本就是真实。   这个念头一出现,固慈心中就是一凛。   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在自己被剪下来的发丝上,是这个行为让他差点被迷惑吗?   又是一阵闹腾后,众人才全都离开,同时也将固慈带了出去。   新郎嘛,总要罐两壶酒才算。   固慈被众人推搡着向外走去,下意识回头看向“新娘”,就见对方端坐在床边,一动未动。   怎么回事?   难道只有他自己没被迷惑吗?   固慈心头微沉,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点难办了。   眼下他手中没有任何信息,贸然打破幻境不仅会打草惊蛇找不到韩宪和鬼王,还可能会伤到身陷幻觉中的人。   这个身陷幻觉中的人,自然就是谚世,也是固慈现在的“新娘”。   虽然固慈觉得以谚世的能力,会陷入幻境很不可思议,但现在他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继续伪装然后尽量找到更多线索,好想办法唤醒谚世,并找出韩宪和那位鬼王。   因而此刻的固慈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而是顺从地跟着众人回到前院。   刚回到前院,一路跟着他的小厮就小声对他耳语道:“少爷您放心喝,喝不动了就装醉,小的扶您回去洞房花烛。”   固慈冲他笑着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   小厮便也笑眯眯陪着他四处敬酒。   固慈看似敬酒,其实是在观察这里的一切,包括席上的人。   首先是席面,菜品很是丰富,完全就是大户人家才能出得起的样子,而在场宾客也无不是穿金戴银。   幻境与梦境不一样,需要有真实依据,且必须是幻境主人亲身经历过的场景。   所以说,幻境的主人也经历过这样一场大婚。   只是不知道在这场婚礼中,幻境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是新郎新娘这样亲身参与的人,还是宾客、小厮和丫鬟这样的旁观者?   固慈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一切,越看越觉得心惊。   因为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好似这些桌椅碗筷,这些美酒佳肴,甚至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要么就是幻境的主人厉害到了一定程度,要么这一切就是真实存在的!   固慈没见过狐族的幻术,所以不清楚鬼狐王的幻术是否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但这一点,也让固慈行事说话都更谨慎了一些。   而看到固慈过来敬酒时,桌上的宾客们便都欢呼调笑,一口一个“新郎官”地与他碰杯饮酒。   固慈没遇到过这种场景,但他也并不是之前那个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阴差,因而他表现的还算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这位是张员外和发妻。”小厮在固慈身侧轻声介绍。   固慈便笑着和一位胖乎乎的男人碰杯道:“张员外,难得你有空亲自过来,一定玩的尽兴。这杯我干了,有什么照顾不周的还请你多担待。”   “固少爷您真是折煞在下了。”张员外笑的一脸谄媚,“您大喜的日子,我等自然尽兴。”   固慈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并没有弄虚作假,也没有用术法蒸发杯中的酒,怕的就是躲在暗处或者明处的鬼王会看出他的清醒,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反正他想好了,等喝了几杯后,他就假装自己醉了,让小厮扶自己回去,到时候他就能有机会和谚世独处。   不过很神奇的是,固慈的酒量居然很不错,酒过三巡,他都只微微有些醉意。   而席上其他宾客却已经都酒酣上头,并且渐渐都暴露出了与人类不相同的地方。   比如那位捂嘴轻笑的夫人,半边脸已经像是被利刃劈开般,露出了森森白骨。   比如那桌正在喝酒划拳的劲装青年,胸口、后背、脖颈等地方都隐隐渗出血和绽放的血肉。   再比如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身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烧伤和焦炭味。   就连跟在固慈身边的小厮,也因为帮他挡了几杯酒,而露出被烧出白骨的大半张脸。   固慈全当没看见,只继续观察着这些“人”,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直到最后几桌的时候,他视线不由得一顿,落在一位穿着长袍,眼神有些木讷的男人身上。   不久前固慈才见过这个人,彼时对方还在台上唱着歌,意气风发。   是韩宪。   找到了!   固慈眸光一闪,却并没有再多看韩宪一眼,而是继续含笑等着小厮和自己介绍这些人的身份。   小厮一个一个介绍过去,很快就轮到韩宪......及其身侧的一位女子。   “这是魏县令家的小姐和姑爷。”小厮在固慈耳侧快速道,“他们也是近日才成婚,和少爷您还很有缘分呢。”   固慈略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然后朝那站起身的一男一女举杯道:“欢迎两位。”   那魏小姐穿着一身桃粉色襦裙,笑意盈盈地伸手和固慈碰杯,而她伸出来的手和手臂上,是如同其他宾客一样烧焦炭黑的皮肤。   随着酒杯的撞击,一点酒液漾出来滴落在她烧焦的肌肤上,发出滋滋声响,灰黑色蒸汽消散的同时带出一点难闻的怪味。   “夫君,你也和固少爷喝一杯吧。”魏小姐拽了拽韩宪的袖子。   韩宪木讷的眼神动了动,朝固慈伸出手。   酒杯碰撞发出叮的一声响,固慈深深望着韩宪的双眼。   韩宪的瞳孔微微缩了下,转瞬又恢复到那木然的样子。   固慈微微垂眼,眸底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像神主那样在人灵魂深处留标记的事,他也会。   刚刚他就是在韩宪体内留下了自己的标记,这样他就能随时找到韩宪的位置。   其实如果韩宪是魂体,那就省了这些麻烦,固慈直接用追魂术一查就知道,但韩宪是肉身被带过来的,所以只能用标记这种笨办法。   固慈没再多看韩宪一眼,而是继续朝下一桌走去。   然而他刚走开没两分钟,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猛然回头看去,其他热闹喝酒的宾客们也为之一静,盯向那个发出惨叫的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宪。   韩宪抱着头缩在桌下,浑身颤抖,不断喃喃着:“鬼,有鬼......”   魏小姐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又似乎是觉得有点丢脸,弯腰叫他:“夫君,夫君你怎么了?别人都看着呢,你快出来呀。”   她身上的烧伤已经蔓延到了下巴,说话间脖颈处烧焦的皮肤残渣还在簌簌掉落。   “啊啊啊啊!!!”韩宪叫的更惨,然后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固慈快步走过去,紧张道:“魏小姐,这是怎么了?”   “唉~”魏小姐悲伤地看向韩宪,低声道:“他说过无论我是人是鬼他都会一如既往的爱我,可他知道我是鬼之后,就时不时会这样了。”   固慈这回是真切地惊讶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魏小姐知道自己是鬼?而且也并不担心固慈知道她是鬼。   固慈脑子飞快转动,而后安慰道:“没关系,他可能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魏小姐的脸已经完全碳化,但固慈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悲伤。   “他昏过去了,我先让人带他去后院休息一下,等醒了你再带他回家吧。”固慈又道。   魏小姐便朝固慈盈盈一拜:“那就多谢固少爷了。”   固慈朝身侧的小厮道:“带他去我的院子里好生照顾,等醒了就告诉我。”   “是。”小厮便又叫了另外两位侍从过来,将韩宪抬去了后院。   现场冷凝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但大家的话题也从大婚,变成了“人鬼恋”。   “要我说,那些人类惯会说甜言蜜语,都不能信的。”   “人鬼殊途,人类们嘴上说的再好听,转头看到你本来的样子后还是会哭着喊着要你滚。”   “这都还是好的,我之前那个妻子,知道我是鬼后居然直接叫道长来抓我......”   “真要说起来,我才是真的惨。我一直怕被发现,就藏着身份,甚至都给他生了个孩子,可孩子一出来他就发现不对劲了,然后整个人就疯了。我现在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他,真是造孽。”   固慈听着这些话,逐渐将这个幻境的底色勾勒了出来。   从最初大门外的【痴人府】,到那副对联,都在诉说一个关于“殊途”的故事。   或许是人鬼殊途,或许是身份殊途,又或许是选择的殊途,最后的结局也并不是殊途同归,而是分道扬镳。   所以,幻境的主人是因为被抛弃所以被困住,还是因为抛弃了别人又愧疚才被困住?   从这些鬼的交谈中,固慈更偏向于前者。   这幻境的主人,一直在强调“不同归”,这算是给固慈的心理暗示,让他担心暴露所谓的“鬼”身份,会被爱人抛弃。   是的,在这个幻境里,固慈和这些宾客是一类,他们都是“鬼”。   而这些鬼的爱人,都曾因为他们的身份而选择远离爱人,甚至反目。   固慈这个外来者,今天却又偏偏刚成婚,有了一个“爱人”。   所以幻境的主人是想考验他和谚世!   固慈眸色微凝。   幻境之所以是幻境,是因为投射出了幻境主人的想法和念头,因而只要在这场考验中,固慈和谚世打出与幻境主人截然相反的结局,就能破除谜障。   想到这,固慈心里瞬间有了底气。   别的不敢说,但在“恋爱脑”和“不怕鬼”这两点上,谚世绝对能拔得头筹。   “固少爷。”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婆婆走过来,打断了固慈的思绪。   她用焦炭般的手握住固慈的手,苦口婆心道:“老身劝您一句,您别不爱听。”   “你说。”固慈礼貌微笑。   老婆婆哑声道:“老身是过来人,这人类都是不可信的。您那位新婚妻子可也是人类,怕是也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如果可以,老身劝您还是别在他面前暴露。”   固慈继续礼貌微笑道:“我相信我的爱人,他不会在意我是人是鬼。”   话音刚落,全场都静了下来。   这些暴露出死状的鬼魂们眨眼间又变回了最初的光鲜亮丽,全都笑起来,朝固慈举杯敬酒。   固慈对这样的变化一点不意外,也举杯干了最后一杯酒,笑道:“各位,洞房花烛夜,我就不在此久留了,各位吃好喝好吧。”   幻境的底色就在一个“痴”字上,固慈刚刚的表现和恋爱脑发言,自然适配了幻境的要求,因而这些鬼魂便会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在众人的挽留声或者调笑声中,固慈离开了前院。   因为走过一次,所以即便小厮刚才将韩宪送去后院后就没再回来,固慈也顺利找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张灯结彩,在前院传来的隐约笑闹声中,红绸和红灯笼无风自动地摇曳着,真实到让人毛骨悚然。   固慈只匆匆扫了眼,就看到侧殿的灯亮着,小厮坐在门口打盹,屋里亮着灯,固慈能感受到韩宪此刻就在那屋里,且很安全。   于是,固慈便大步朝正屋走去。   他推开门,走进去后立刻反关了门。   之后他又快步路过会客厅,去往卧房。   卧房和客厅之间没有门,只有一垂纱帘,固慈掀起纱帘,就看到不远处的床上正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穿着大红喜服,头上盖着盖头,像是从他刚刚出门之后,就再没动过一样。   “?”固慈脸色扭曲了一瞬,然后小跑到床边,伸手就要去掀那盖头。   他已经知道破除谜障的办法了,所以没必要再浪费时间,直接唤醒谚世,然后带着韩宪离开。   至于鬼狐王,如果幻境破了,对方自然就会出现了。   固慈如愿掀开盖头,露出了谚世那张帅惨了的脸。   男人微微抬眼,猩红的瞳孔自下往上直直望向固慈,眼神清澈中带着点羞赧。   固慈眼皮跳了跳,正待要说什么,谚世就已经站起身,开口道:“少爷,我给你更衣。”   “啊?”固慈一愣。   谚世手上动作极快地脱了他的外衫,又去摘他的腰带。   固慈忙按住他的手,低声道:“谚世,我问你个问题。”   谚世停下来,手臂却横在他腰间:“你问。”   “你爱我吗?”固慈直言。   谚世望着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爱。”他说,“固慈,我爱你。”   即便知道谚世说这话可能是受了幻境的影响,但固慈还是没忍住红了耳根,继续道:“那、那如果我不是人,是鬼呢?”   谚世抬手抚摸他的脸,轻声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是人是鬼,是一只猫还是一棵树......”   “我都爱你。”   这一瞬,固慈似乎从谚世眼底看出了一丝悲伤,转瞬即逝,让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错觉。   不过没等他多想,就听到谚世喃喃道:“气氛都到这了,不亲一个说不过去吧?”   说着,谚世已经收紧手臂将固慈紧紧扣进怀里,同时俯下身,吻上小阴差微凉的唇。   固慈瞳孔微缩,清晰感受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而是在自己唇上,在与自己紧密相贴的人身上。   炙热的气息伴随着好闻的香火气洒在唇畔,固慈闭上眼,双手缓缓攀上男人的肩。   谚世喉结微动,瞳孔中霎时弥漫出一丝血气,他更紧地将人抱紧,舌尖撬开怀中人的齿关。   不同于最初谚世偷来的那两次吻,这一次的吻深刻、热烈,在固慈清醒的情况下,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欲望。   如一把火,灼烧着谚世的灵魂,也烧透了固慈的心。   固慈脑海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又好像变得清晰,繁杂的记忆和情绪交替翻涌,最终全部化作悸动。   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爱一个人的感觉,也想起了自己对谚世的感情。   那种令他神魂颤栗的可怕兴奋感,让他想要更紧地和谚世相拥,想要更多。   不只是怀抱,也不只是亲吻,而是更深、更浓重的什么......   固慈忽然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正和谚世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而谚世的手都已经在他腰间揉出了指印。   固慈顿时红透了脸,忙抬手推身上的人。   谚世动作一顿,有些不甘地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将身体撑起来一些。   他垂眼看着身下的小阴差,见他眸光潋滟,唇瓣也被吻的水润鲜红。   因为刚才动作幅度大,固慈的衣领都已经散开,露出一侧肩头和大片胸膛。   谚世的眸色肉眼可见地变深,固慈被他看的不知所措,忙别过脸小声道:“你、你注意点场合。”   “洞房花烛,这场合都不行?”谚世低笑道。   固慈无语地睨了他一眼:“别装了。”   在谚世吻下来的时候,固慈就知道了。   谚世这人就是会装,其实他从来都没被影响,什么娇羞,什么胆怯,那都是逗固慈玩呢。   但谚世也不是真的只知道玩,固慈在前院搜集信息的时候,他也在后面找线索,只是他恶趣味地想调戏一下固慈罢了。   现在见固慈不上套,谚世也不装了,起身的同时把固慈也抱了起来。   两人坐在床边整理衣服的同时,简单交换了一下刚才查到的东西。   固慈发现了幻境的本质,谚世则发现了这些鬼魂们的真正住所,亦或者是坟地。   “那鬼狐王应该也在那坟地周围,咱们直接过去吧。”固慈道。   谚世颔首。   两人站起身后,固慈又蹙眉道:“那韩宪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带着他,还不让他拖后腿的吗?”   谚世朝他腰间看了眼。   固慈本以为自己身上穿着大红喜服,但其实是幻境让他出现了视觉偏差。   此刻他虽然看着自己和谚世好像还穿着喜服,但其实穿的都还是自己的衣服,他的乾坤袋也在。   “对啊,可以放乾坤袋里。”固慈满意点头,立刻拉着谚世去隔壁侧殿,把吓晕的韩宪装进了袋中。   而守在门口打盹的小厮,其实也不是打盹,而是刚才就被谚世打晕了。   既然谚世没被迷惑,他们又已经找到了韩宪,那就没必要再装,于是两人没管这小厮,而是身形一虚,快速朝谚世发现的那处坟地赶去。 第87章   固慈和谚世离开大院范围, 眼前场景便忽而一变。   他们同时停下动作朝身后看去,就见原本张灯结彩的华贵院落已经破败。   残垣断壁, 四处都是被烧焦过的痕迹,似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火灾。   属于幻境的一切也似乎全都消散,宅院周围的场景变成了如固慈和谚世一开始见过的戈壁。   冷风呼啸,卷起沙尘,迷蒙着人的双眼。   固慈和谚世身形虚浮,将视线从那破败的院落上移开,再次出发朝坟地而去。   很快,两人便在风沙的掩映下,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看到了远处伫立着的一个个黑影。   四四方方均是墓碑,一望无际, 足有数万座之多。   还没到近处,他们就感受到了比别处更浓重的阴气和煞气,甚至隐隐还有模糊的哭叫。   而这其中,还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奇异气息。   那是妖气,很强大的妖气!   固慈和谚世来到近处时, 就忽然被无形的结界挡住前路。   这结界很强悍, 但以他们两人的能力,想要打破是轻而易举, 但他们却默契地停了下来,朝正前方看去。   那里浮动着一团黑金两色的雾气, 模糊间竟凝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鬼狐王。”固慈轻声呢喃。   谚世眸色阴冷,望向那身影时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空中传来一声低笑,似男似女,让人分辨不清。   “好久不见啊, 二哥。”那声音继续说着,黑金两色的雾气也逐渐凝聚消失,显出其中站立着的那个人。   看清那人的瞬间,固慈瞳孔骤然紧缩,呼吸也是一滞。   是她。   长安公主!   也是固慈某一世时的亲妹妹。   没错,固慈从自己零碎散乱的记忆中,已经拼凑了一个真相。   ——他的灵魂有过几次轮回。   康安观祖师爷是一世。   与面前这位长安公主做兄妹,也是一世。   或许设立阴阳司也是某一世的他做的。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次的轮回,而每一次,他都死于十八岁之前。   且每一次的轮回中,他身边都有谚世的身影。   只是固慈不知道自己具体轮回了几世,又为何会记得这些记忆,以及为什么会轮回......   脑中骤然闪过许许多多片段,固慈想起了自己身为大邕朝皇子时的画面。   红墙黛瓦,富丽堂皇,那是大邕朝的皇宫。   五岁的二皇子已经有了储君的样子,温和而成熟。   他凑到皇后身边,看向她怀中抱着的奶娃娃,笑道:“母后,妹妹好可爱啊。你和父皇想好给她取名字了吗?”   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进一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青年。   他走到母子三人身边坐下,笑道:“妹妹是小慈你日思夜想盼来的,就由你来取名字怎么样?”   二皇子,也就是小小的固慈仔细想了想,然后道:“我大邕朝盛世长安,妹妹又是嫡出的小公主,就叫她长安好不好?”   帝后轻声重复,都很喜欢。   “固慈长安,好听。”皇后笑容温柔。   皇帝便拍板定下,笑道:“那就叫长安,长安公主!”   很快,长安公主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变成了能跑能跳的三岁淘气包,她时常缠着自己的亲二哥,要他陪自己放风筝、堆雪人。   温和慈善的储君也总会抽出空,来陪这个活泼好动的小妹。   后来,储君日渐长大,在朝中威望过盛。   正值盛年的帝王,和聪慧仁善的太子,矛盾早在不知不觉中越积越深。   直到外敌来犯,身为储君的固慈不欲内斗,选择了领兵出征,替百姓守住这江山。   皇帝带着不知名的心思,同意了让太子领兵。   只是太子文治武斗都很强,在外屡立战功,威望日盛,甚至功高盖主。   龙椅之上的帝王,便再也容不下他。   被困在丈夫和儿子之间的皇后挣扎矛盾,最后选择站在了丈夫那一边。   而十岁芳华的长安公主,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从小陪伴自己的亲哥。   固慈眼睁睁看着天真无忧的妹妹,为了他变得沉默寡言,为了他算计一切。   在他出征时,长安便孤身一人与父母敌对,为固慈守好大后方。   甚至为了固慈,她还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包括婚姻、爱人、亲友,甚至生命。   成王败寇,若是固慈输了,她也就输了一切。   可明明她可以做那个不问世事的公主,明明她可以不参与到皇权斗争中来,这样最后无论谁赢了,都不可能容不下她这个亲女儿或者亲妹妹。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权利的漩涡。   十三岁,正值大好年华的少女穿着明黄色长裙,立于高墙之上,远远目送兄长再次出征。   而十八岁的固慈骑在高头大马上,遥遥回望。   那是最后一眼。   固慈察觉到自己的手被炙热的掌心握住,他才猝然回神,再抬眼看向结界另一侧的少女时,神情变得无比复杂。   那身着明黄色长裙的少女,立于半空,遥遥与固慈对望。   “怎么了二哥?”她笑吟吟的,漂亮的脸蛋和固慈有五六分的相似,“见到我不开心吗?”   固慈反握住谚世的手,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长安公主,淡声道:“我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长安缓缓朝固慈的方向飘过来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五米。   她笑意不变,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恨意和不甘:“是啊,在你的设想中,我应该早就死透了吧?”   固慈也笑了:“嗯,所以你是被狐族救下了?还是同化了?”   “差不多吧。”长安的五官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眼角微微上挑。   “不过这都不重要。”她很好奇地歪头道:“有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八百多年了,一直想当面问问你。”   固慈颔首:“你问。”   长安眸色一寒,瞬间朝固慈的方向飘过来好几米,只堪堪在一米外,隔着结界与他对望。   她来的突然,但固慈和谚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长安脸上已经没了笑意,迫人的气势隐隐散开,带着属于天潢贵胄的威严和强势。   固慈和谚世却并没当回事。   “发现你想称帝吗?”固慈语气淡淡,唇角甚至还带着笑,“可能是你三岁的时候吧。”   长安眉心紧蹙,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记得那年冬天的雪吗?”固慈继续道:“还有那个被我亲手放在树干上的小雪人。”   长安倏然攥紧了手,看向固慈的眼神中布满了愤恨,以及一点微不可察的畏惧。   原来是那个时候。   那个小雪人是她亲手捏好的。   她不喜欢自己的东西立于地面,被所有人俯视,她想让它在更高的地方,被所有人仰视。   于是她求固慈帮她把小雪人放到树干上。   她看着那立于高处的小东西,心跳骤然加快。   她想起了晨时在父皇书房外听到的声音,那是父皇和二哥在聊治国策,二哥的建议和策略令父皇龙心大悦。   而长安发现,二哥想到的办法,她也想到了。   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了浓浓的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二哥生来就是储君?   凭什么他未来能成为九五之尊?   明明她也是嫡出,明明她也一样聪慧,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女子,就要生来不被重视,就要走结婚生子这条枯燥乏味的路?   她不甘心。   她要争,要抢,要让二哥亲手把她送上那至尊之位,就如同他愿意帮她将小雪人送到树干上一样!   只是她当时没注意到,固慈就坐在那树干上,垂眸望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言。   她沉浸在野心和对未来的畅想中无法自拔,于是,她开始筹谋。   她暗暗发展自己的势力,并挑拨帝后与固慈的关系。   在帝后与固慈的矛盾彻底爆发时,她又以“后盾”的姿态,站到固慈身边,成为他最大的后勤保障和助力。   而后在固慈十八岁那年出征时,她也有了接手帝位的准备。   于是,她设计弑父、弑母、弑兄,崭掉一切阻碍自己的人,接手了曾经扶持固慈的人脉,以比预想中更轻松的手段登上自己日思夜想的位置。   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盛世女帝。   可最后,她却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而在她临死之时,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其实是固慈的手下,而对方一直都对自己深恶痛绝。   这一局,固慈死了,可她却还是没赢。   弥留之际,她忽然想要回到十三岁,回到当时目送固慈出征的那一刻。   只是她到底还是死了,但死后的魂魄却被一只懵懂的小狐妖跟上,她们不知不觉就融为一体,成为了鬼狐。   固慈见她双目血红,五官也逐渐扭曲,越来越不像人类,便知道她都想通了。   毕竟长安公主,从来都很聪慧。   “别困在过去了。”固慈看着她,如记忆中那般,温和地对着面前的女孩笑,“跟我回地府吧。”   “地府?”长安冷笑,眸色狠厉道,“我就是魂飞魄散,也不会屈居你之下!”   说着,她两手的指尖都疯狂生长,如同一把把利刃,朝固慈的面门袭来。   固慈和谚世同时后撤,并向两侧分开。   长安毫不犹豫地跟着固慈的方向追过去,尖利刺耳的狐狸叫声响起,她双目猩红地朝固慈挥出指甲。   固慈掌心凝出两条灿金色锁链,挡住她攻击的同时,卷住她的脚踝将她向后拖去,再狠狠砸在地面上。   “砰——”   长安四肢着地,身体前倾如狐狸般摆出进攻姿态。   而她身后也浮现出一道虚虚的白狐身影,四条巨大的尾巴朝固慈扫过去。   另一边的谚世没有飞远,周围由黑雾凝成的触手也不断抓着冲上来的鬼魂,毫不留情地蚕食。   这些鬼魂很多身上都留有烧伤的痕迹,还有不少穿着甲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利刃伤,似乎是死于战场的将士。   这些鬼魂源源不断,一时让谚世也分不出手去帮固慈。   不过固慈也不需要他帮忙就是了。   一道凄厉的惨叫响起,白狐巨大的虚影被固慈打回长安体内。   长安本就是鬼王,体内又有修炼出了四条尾巴的妖狐,实力上其实比单纯的鬼王或者妖狐都要强。   比起之前的蛊师和山漆,也更强上一些。   如果是之前还没恢复记忆和力量的固慈,说不定还真打不过她。   但对现在的固慈来说,即便他只恢复了百分之几的能力,对付长安也轻而易举。   这不是简单的实力差距,而是维度差距。   简单来说,固慈这波在大气层,就是降维打击!   于是不多久,固慈手里的锁链就已经紧紧将长安和妖狐都捆住了。   没错,妖狐被固慈强行拽出来后单独捆住了,连回到长安体内都做不到,只能缩在长安身边,惊恐畏惧地仰视着半空中的固慈。   长安被死死捆住,越挣扎,那锁链就锁的越紧。   她双目猩红地瞪着固慈,怒吼道:“你放开我!你个无耻小人!你凭什么抓我?你该死!!!”   固慈没理她,而是转去谚世那边,双手掐诀。   陌生繁复的经文从他唇间溢出,金光化作点点碎光,洒落在这些鬼魂身上。   聚拢在它们身上的阴气和妖气都为之一颤,很快就被强势压制下去。   稀里糊涂的鬼魂们也都渐渐从妖狐的控制中清醒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今夕何夕。   忽然,一位穿着甲胄的鬼将看到了固慈。   他双眸倏然瞪大,张了张嘴,半晌才哑声吐出两个字:“殿下......”   很轻的声音,可固慈和谚世,以及其他鬼魂们也都听到了。   谚世脸色微变。   想到了刚刚被他蚕食掉的那些鬼魂......   鬼魂们则纷纷看向固慈,而后不知道是谁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所有鬼魂便都哗啦啦跪在地上,留着血泪朝固慈磕头跪拜。   远处被绑着的长安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声里满是讥讽。   多可笑啊,即便她成为了帝王,即便她自以为得到了这些将士的归顺,甚至在他们死后还将他们安葬在此,并为他们提供鬼魂们的安息之处。   可他们心里想着念着的,一直都是固慈这个太子,从来不是她!   她的笑声引起了固慈和谚世的注意,自然也惊动了那些鬼魂。   他们都朝她看过来,在看清后脸色都是一变,变得愤怒、憎恶。   “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殿下,害死我们数万将士!”   “你不让我们投胎,还将我们困在这里为非作歹!此心可诛!”   “什么长安公主!你一把火烧了将军府的时候,可曾想过将军为你立下的汗马功劳!”   鬼魂们的指控令长安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这么多年,她一直与这些鬼魂为伴,她以为是自己给了他们安息之所,可在他们看来,她却是困住他们的人。   “可笑。”长安不住地打着冷颤,“你们简直可笑!”   “如果不是我和白狐,你们早就变成孤魂野鬼,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是我给你们埋骨立碑,是我为你们创造这安息之所!你们该对我感激涕零!”   一位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站起身,指着她颤声道:“你胡说!”   固慈认出来了,这就是之前那位“魏小姐”,韩宪在鬼府里的妻子。   “你怎么敢说出这些话?”女子愤恨道,“要不是你为了杀死殿下,特意给出假密报,这些将士们又怎么会死?要不是你嫉恨将军与他人大婚,又怎么会烧了我们将军府,害死我们这些无辜之人?!”   “可我们都死了你也不放过我们。你让我们一遍遍在将军府上演悲剧,让我们一次次骗无辜的人类进来送死,这些孽障都该是你来受!”   长安忽然像是被戳中什么隐秘心事,她怒声道:“你闭嘴!朕是皇帝,是仁君!是你们的陛下!”   “朕何时让你们害过人?是那些人该死!他们不忠不诚违背誓言,是他们该死!”   鬼魂们被她气的周身阴气暴涨。   固慈抬手轻轻一压,那些阴气便陡然变小,被激起怒火和杀气的鬼魂们也骤然平静了不少。   从刚刚大家说出长安害死将士,火烧将军府的时候,固慈就已经蹙起了眉。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些事,那就说明这些事是在他死后才发生的。   光是听着,他就觉得心惊胆战。   鬼魂们都安静下来,长安也气的浑身发抖,愤怒地瞪着那些鬼魂。   两方人各执一词,固慈没办法透过重重时光,看清当时的一切。   只能找个真正了解全部内情的人了解情况。   谚世从刚才起就没说过话,但他的视线却时不时落在长安身上,又落在那些鬼魂身上,神情中不由得带出些急躁来。   在固慈沉思的时候,谚世没忍住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固慈一怔:“怎么了?”   谚世凑近他,低声道:“你为什么不杀了长安?”   “啊?”固慈下意识蹙眉道,“无论她犯了什么错,能抓能判就还是不杀的好。”   “不好。”谚世再次逼近了些,急躁道:“你快杀了她。”   “为什么?我有必须杀了她的理由吗?”   “她曾杀死过你!”谚世语气微沉,“这还不够吗?”   固慈哑然。   他反握住谚世的手,试探道:“你没事吧?”   谚世现在这个状态,怎么这么奇怪?   “我没事。”谚世似乎很烦躁,“我不管,你必须现在杀了她!求你了!”   “我......”   “固慈!”谚世忽然低吼了一声,“杀了她!”   固慈被他吓了一跳。   谚世也骤然反应过来自己状态不对。   他倏然后退了两步,与固慈拉开些距离,又恢复冷静道:“我没事,我刚才糊涂了。”   固慈凝眉看着他,但现在这么多人,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不好问太多。   至于杀了长安......   既然谚世让他杀,那就肯定有必须杀死她的理由。   但在杀死她之前,有些事必须做个了结,否则有些人是永远会被困在过去走不出来的。   于是,固慈先安抚般朝谚世笑了笑,而后拿出怀里的无常令。   在看到那令牌的时候,在场的鬼将士们都是精神一振,而长安的脸色却陡然一变,刚刚嚣张跋扈的气焰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甚至,她还试图整理一下仪容。   固慈把她的小动作和表情都看在眼里,而后抬手催动无常令,轻声道:“将军,来吧。”   下一刻,无常令闪过一瞬金光。   众人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虚浮的身影。   那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女人,穿着无常服,戴着高帽,脸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 第88章   随着那身影逐渐清晰, 在场所有鬼魂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激动地看着虚浮在半空中的高大身影,那位魏小姐更是瞬间流下两行血泪。   “将军......”她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 仰头看着身着无常服的女人,哽咽道:“将军,我是柚儿啊。”   将军眼眶微红,却先朝固慈看了过去。   固慈如往常般露出乖巧的笑,点头道:“去吧。”   “是!”将军朝他俯身一拜,而后转身,利落地站在地上。   柚儿当即跑过去,又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眼巴巴地看着。   在她身后,那些被烧死的将军府众人和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也都一眨不眨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将军, 似乎比看到固慈时还要激动。   将军主动上前,抬手轻轻抹去柚儿脸上的血痕。   柚儿没忍住哭出了声,直接扑进她怀里。   将军素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中有藏不住的隐痛。   “没事了。”她轻声说着,又看向柚儿身后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嗓音微哑道, “抱歉,是我来晚了。”   “将军!”众人全都哀戚痛哭, 但丝毫没有责怪将军。   将军如果早知道他们在这里,肯定早就来了。   所以有什么可怨的呢?   确实, 将军也是在先前固慈从地府借出无常令的时候,才若有所感,跟了过来。   无常令与她息息相关,里面浸着她的血, 又是曾经属于过她的东西,因而她想藏在里面轻而易举。   只是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一直藏在令牌中,直到固慈唤她,她才敢出来。   她和将士们寒暄,和府里的人们交谈,还抽空安抚身边哭哭啼啼的柚儿。   这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对她来说比亲妹妹还亲。   如果她知道柚儿和自己曾经的亲友们一直在这里受罪,无□□回,她自然早就来了,也不会因这个心结而被困在地府,无法转世投胎。   固慈和谚世立于半空,垂眼看着鬼魂们与无常相认的画面,莫名喜感。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谚世问。   固慈看他:“知道什么?”   谚世朝将军抬了抬下巴。   固慈便笑了下,说:“将军一直都很照顾我,我对她的气息也很熟悉。”   所以早在他拿到令牌的时候,就感知到了其中属于将军的气息。   之后的发现,与被唤醒的记忆,又给了他佐证。   因为那些记忆里,将军的出场频率也一点不低。   同时他也想到了曾经作家和他说过的八卦。   他说将军在地府很多年了,但她一直不投胎,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投不了。   因为她有心结,有牵绊。   前尘事未了,来世不可期。   结合这些,固慈便猜将军的心结就在这里,她觉得这些人的死,与她有关。   所以破除这些,将军应该就可以去投胎,开始新的人生了。   “那我呢?”谚世凑近固慈,轻声问道,“你记得我当时是你的什么人吗?”   固慈耳根一红,转过脸强作镇定道:“别说我们的事了,说她们呢。”   他当然知道那一世里,谚世是他的什么人。   是暗卫,亦是床伴。   谚世轻笑一声,朝下方看去的同时,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太子殿下床上花样不少。”   固慈:“?!!”   下方将军和故人们说着话,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被绑在另一处的长安公主。   长安也从最初的紧张激动,逐渐变为愤怒和不甘,她死死盯着那抹无数次出现在自己幻觉中的背影。   那背影明明近在眼前,可又好像远在天边。   这一刻,长安似乎忽然回到了八百多年前,回到了自己十八岁那年、那天。   彼时的她已经登基五年,早就坐稳了皇位,且边关战事已经在固慈死后的半年内彻底平定。   盛世长安,她是真正的盛世之主。   她不仅有一群治世文臣,还有能帮她冲锋陷阵的瑞安军。   瑞安军三十万人,是固慈花了八年时间,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精英。   “瑞”和“安”都有平安的意思,也是固慈对将士们最美好的祝愿。   而在固慈之下,瑞安军最强的领军人物,就是那个前无古人的女将军——扶久昭。   扶久昭一个女人,本是皇城脚下一个村户女。   可她却主动去找固慈投军,只因她听说太子殿下仁善爱才,不限男女,不限身份,只要是品性正直且有能力的人,就会被他重用。   扶久昭赌对了。   固慈看出了她身上的潜力,便答应让她从军,且让她从什长做起。   一个女子,在满是男子的战场中自然不被信任,不被重视。   然而扶久昭凭着自己过硬的战斗素质和军事才能,从什长到百夫长,再一步一步成为校尉,重新站到了固慈这个统帅面前。   之后她的晋升之路就更顺了,固慈给了她一个绝对适合她的舞台。   于是,二十五岁时,随着十八岁的固慈出征的扶久昭,已经成长为令蛮夷万分忌惮的骠骑将军,地位仅次于固慈之下。   而那场战斗中,来自皇城的错误情报,使得三十万大军误入南疆的毒障山,差点被隐藏在其中的四十多万蛮夷部落全部歼灭。   是固慈领着三万死士,为其他人争取了一线生机。   只是固慈却死在了那一场阴谋中,但他对自己的死似乎早有预料,他是故意留在最后,为自己的将士们拼最后一次。   而那枚专为固慈打造的【大邕将军令】,拥有随时调动三十万瑞安军的权利。   他在决定赴死之时,就将这枚令牌给了扶久昭。   扶久昭领着剩余二十多万大军离开南疆,可因为重了毒障,军队行进速度拖慢了许久。   好在当时皇城传来捷报,说长安公主在得知兄长死讯后,便毅然登基称帝。   来自皇城的一道道圣旨砸下来,扶久昭和二十多万大军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以最高礼遇对待。   所有军士都对长安公主信任有加,且在他们心里,长安公主本就和已故太子是一个阵营,现在太子已逝,他们自然就要效忠于长安公主。   不,应该是效忠于如今的帝王。   于是,长安公主理所当然地接手了瑞安军,只是那枚将军令,她却没敢直接从扶久昭手中收回。   半年后,恢复修整完成的瑞安军,在扶久昭的带领下再次出征。   这一次,他们终于平定了南疆部族的动_乱,并给已故的太子和兄弟们报了仇。   回皇城的路上,百姓欢呼,将士们欢喜,大邕朝终于真正迈入了长安盛世。   扶久昭领兵回到皇城。   曾经的长安公主,如今的皇帝亲自在城外迎接,与扶将军并肩回到皇城,且当天就授予她一等护国将军的荣耀,身份地位与国公等同。   君臣和谐,百姓富足安乐,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只是这一切,在扶久昭自请去守卫边疆起,就隐隐发生了变化。   皇帝并不希望扶久昭离开,无论是因为那群忠于皇帝,却更忠于【将军令】的瑞安军,还是因为自己隐秘的心思,她都不愿放扶久昭离开。   可扶久昭单独请见了她,将那枚将军令交给了她,并笑说:“臣是大邕朝的臣子,也是陛下您的臣子。只要您需要,臣随时都会来。”   皇帝不知道是被她的话戳动了,还是看在那枚将军令的份上,总归她最后答应了放扶久昭离开。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长安公主也有了许多帝王会有的通病——疑心和自我。   她疑心扶久昭会发现她害死固慈的真相,疑心扶久昭会背叛她。   并且,少女时期的懵懂,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不能满足。   她喜欢扶久昭。   从对方第一次随着固慈回京述职的时候开始,她就被英武的女将军吸引了。   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会看到扶久昭微笑着对她说:“只要您需要,臣随时都会来。”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觉得自己身为帝王,想要什么都该得到。   于是,十八岁的帝王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下了一道指令,要扶久昭回京。   这一回来,她就不会再让她走。   只是圣旨刚八百里加急送出去,后脚皇帝就收到了来自边疆的信。   信是扶久昭写的,她说自己要成婚了,与一个女人。   大邕朝民风开放,娶男妻嫁女夫的事常有发生,扶久昭会娶一个女人再正常不过。   只是她错了,她低估了皇帝对自己的感情。   于是,新婚第三天,她就接到了圣旨,并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城。   可扶久昭不知道的是,前脚她刚走,后脚皇帝的亲信就来到边疆,趁着夜深人静,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将军府。   将军府挂起的红绸还没收,喜气还没散,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等扶久昭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身处皇宫。   那把大火烧死了她府里所有的人,只有被她带着一路同行的新婚妻子免于此难。   可皇帝又怎么会允许那个女人活着?   于是,早在扶久昭孤身进入皇宫的时候,被安置在京城将军府里的将军夫人,就被皇帝亲卫悄悄除掉了。   而扶久昭也被皇帝下了秘药,再也无法习武。   皇帝温柔地安抚她,让她就留在宫里,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护国大将军。   甚至,皇帝还把那枚将军令,还给了扶久昭,试图以此表明自己的真心。   只是她们都知道,扶久昭不可能再上战场了,那令牌,也没有再用得上的时候。   而皇帝所谓的爱,早就已经变得病态和偏执。   又或者,长安公主从一开始,就不能以常人的维度去衡量。   她是前无古人的一代女帝,有能为了权势杀了自己最亲近之人的狠厉,有治国治民的高才,自然也能有为了自己的占有欲,困死雄鹰的决绝。   在长达半年的互相折磨中,她变得越发古怪。   那是寒冷的冬天,第一场雪下了足足三日,积雪漫过脚踝。   皇宫内四处都有堆起来的小雪人,很多都被放置在高高的树干上,因为下面的人都知道,皇帝陛下喜欢如此。   长安坐在大殿之上高高的龙椅上,偌大的朝堂中只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长安手心里把玩着冰凉的雪团,病态地俯视着下方站立的将军,似报复又好似自虐般,说出那一个个不为人知的可怖真相。   包括她火烧将军府的原因,包括她弑父弑母的手段,自然也包括她害死固慈和三万将士的真相。   可听着她说起这些,扶久昭却只是长久地沉默着,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凝视着她。   许久,在皇帝忍不住冲到她面前时,她才微微垂眼,望着面前面容狰狞的皇帝,说:“殿下说得对。”   长安不解,但“殿下”这个称呼,指的只会是那个人。   可那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扶久昭现在说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想清楚,就忽然感觉自己腹部传来剧痛。   她不可思议地垂眼,就看到扶久昭用那枚她还回去的将军令,刺穿了她的腹部,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外衣。   高高在上的帝王倒在地上,仰头望着面前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扶久昭淡漠地看着她,手里握着的令牌缓缓滴落鲜红的血液。   这令牌上曾经染过固慈这位储君的血,如今又染上了帝王的血,不久后,它又吸纳了护国大将军的血。   而自此,它也不再是简单的令牌。   扶久昭望着长安,淡声道:“殿下说,如果你能做好这个皇帝,那我便是你的臣。若你开始偏执,那便药石无医,我该第一时间杀了你。”   至于国家动乱,不会的。   有固慈亲手提拔上来的那些能臣在,即便没有皇帝,朝堂也会照常运转。   而那些能臣们,又有谁猜不到固慈的死有长安的手笔?   只是殿下顾忌着兄妹之情,又知晓自己活不过十八岁,所以选择了最平静的结局,于是他们也只得随他的意,一心帮扶长安。   因为在固慈死后,比起昏庸的先帝,无能的皇子,长安公主确实是最适合登上帝位的人选。   但臣子们也都知道,若是长安不再贤明,那他们就需要换一个帝王。   而从去年起,长安就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疑心阴狠,甚至独断专行。   今年她更是行为离谱,不仅忽然要建造灵宫,还提高赋税徭役,百姓苦不堪言,所谓盛世,都即将成为过去。   “长安公主。”扶久昭看着她,不再称她为“陛下”。   “我这次来本就要杀你。”   在长安震惊的视线里,将军微沉的嗓音继续道:“比起固慈殿下,你什么都不是。”   言罢,冷漠的将军转过身毫不迟疑地迈出大殿,只留下一道决然的背影。   往事纷杂,长安再看向那道背影时,还是会觉得喘不上气。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可那背影的主人,却在此时回过身,定定地朝她看了过来。   长安面色微变,又瞬间转为镇定,甚至缓缓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久不见啊,扶将军。”她轻笑道。   将军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好久不见。”   “没想到你在阳间时就听固慈的,死了也还要围着他转。”长安的视线朝谚世的方向瞥去,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二哥呢。”   谚世眉心微蹙。   长安脸上的笑意更深。   别人或许不清楚固慈和谚世的感情,但她不一样。   她和固慈血脉相连,吸收起固慈心脏的力量自然更得心应手,自然也更轻易地窥探到了属于固慈的很多记忆。   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不好,她吃下去的那枚心脏碎片中,拥有的记忆竟然全都是固慈和谚世相处时的画面。   吵吵闹闹,相爱相杀,但最终只剩下情深刻骨的爱和平静温馨的朝夕相伴。   同时,谚世那种可怕的占有欲,也令长安心惊。   这是个比她还变态的恋爱脑。   她看着谚世骤变的脸色,见他望向将军时略显阴沉的眼神,只觉得满意。   不是不让她好过吗?   那就都别好过!   只是她没想到,她挑拨的话都还没起什么作用,将军就已经果断开口道:“不是。”   长安一顿。   将军淡声说:“我不喜欢小慈,我有自己的爱人。”   长安面色骤变,想到了那个她都没见过一面,就命人杀死的“将军夫人”。   “谁?”她眼眶微微泛红,咬牙道,“那个被我弄死的蠢货吗?”   将军却只是看着她,说:“不是你,是我。”   长安瞳孔一颤。   刹那间,她好似想通了什么,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将军好似没看出她逐渐崩溃的样子,继续道:“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 第89章   亲手杀死爱人......   将军说完这句话, 整片墓地都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就连风都似乎静止下来。   忽然, 长安公主发出了一声轻笑。   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她血红的双眼怒瞪着扶久昭,嘶哑的嗓音泣血般一字一顿道:“扶久昭,你就这么恨我!”   谚世本来因为长安那句挑拨的话,看将军不怎么顺眼。   但听将军亲自说有爱人之后,那点不爽也瞬间消散。   但他没看太懂下方那两人的关系,便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长安身上时,悄悄问固慈道:“她们怎么回事?”   虽然这两人他先前也认识,但他当时是固慈的暗卫,几乎从未在人前出现过。   也并未与长安或者扶久昭打过交道, 自然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更不清楚。   固慈垂眸望着下方两人,心情很复杂。   那两人,一个是他最忠诚最得力的下属,也是他的至交好友,另一个是他真心疼爱过, 也真切防备过的亲妹妹。   无论向着谁, 似乎都不对。   而且她们之间的事,外人也确实很难插手。   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撞了撞, 固慈回过神,侧头和谚世四目相对。   想到对方刚刚问自己的话, 固慈便认真思考了下,然后回道:“她们,应该算是君臣吧。”   谚世抬眉,朝下方看去。   长安此刻已经有些癫狂, 笑的两行血泪都扑簌簌滚落。   她望着将军的眼神也越发凶狠,甚至带着恨意。   “骗子!骗子!”长安怒吼,“到现在你还想骗我!”   将军眼睫微垂,并没有说话。   “你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了一辈子,现在还想继续骗我?”长安又哭又笑,“还你亲手杀死了爱人,怎么?是想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让我动摇,让我以为我就是你口中那个爱人吗?”   “你以为我登上帝位是固慈让给我的吗?”   “不!那是我自己亲手抢来的!我不比你的殿下蠢多少!”   长安面容狰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缠在她身上的锁链也一直在收紧,几乎让她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   可她还是坚持站定,不想让自己处于弱势地位。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她死死凝视着将军,冷笑道,“不过是为了你的旧主,为了那块心脏罢了!”   将军双手倏然攥紧。   同时,半空中的固慈也猛然一怔。   谚世刚才还轻松看戏的神情也瞬间阴沉,同时还有些急切和心慌。   他抓住固慈的手,沉声道:“杀了她!”   固慈下意识听从他的话,一把火骤然从束缚着长安的锁链上燃起,几乎是顷刻间就将长安和狐狸都罩住。   可固慈与长安血脉相连,长安又身负龙气。   且长安从零开始修炼时,就直接获得了固慈心脏带来的力量,因而她与蛊师或者命鬼那样半路得到碎片的鬼怪不一样,她的所有力量和固慈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也就导致,固慈想要在短时间杀死她根本不可能。   长安浑身浴火,她倏然抬头看向固慈,火焰模糊了她的面容,她的嗓音也变得模糊且尖利:“我的好二哥,你可真是好幸运啊。”   那么多人为了他卖命,那么多人自愿为他牺牲。   就连将军,她最在意,最信任的人,也为了固慈而欺骗她,一骗就是那许多年。   甚至就连她们的初遇,都是扶久昭精心策划好的,为的就是让长安对她一见倾心,借此巩固长安这个“太子后盾”。   扶久昭成功了,长安一败涂地。   可长安公主,生来贵胄。   她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不会承认自己堂堂帝王,竟毁在猜忌和儿女情长之上。   她也不允许自己软弱,尤其是在自己的政敌面前。   “想要心脏是吧?我偏不让你们如愿!”长安的笑声越来越模糊,与一侧同样被业火焚烧的狐狸惨叫一起响彻戈壁,让人毛骨悚然。   “你们以为我会和蛮央那几个傻子一样,任由你们算计,任由你们把心脏从我体内夺走吗?”   “休想!我就是灰飞烟灭,也要带着心脏一起!”   “固慈!扶久昭!我要让你们永生永世无法达成夙愿!我要带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她的力量来源于固慈最珍贵最重要的一部分碎片,又吸收的太好,加上有狐王辅助,此刻暴怒中的她,忽然在短时间内强行增加了修为,并直接挣开了固慈的锁链。   固慈双臂发麻,看向那浴火的身影时面色也不由凝重。   “谚世。”他沉声开口。   “嗯。”谚世应了声,同时他身后骤然浮现出浓重的黑雾。   黑雾在顷刻间便散开,围成一个巨大的空间,将其他鬼魂都隔绝在外,里面只剩下他和固慈,以及长安与将军四人。   而在结界形成的同时,将军手中的哭丧棒骤然化为一柄长枪,毫不犹豫地朝长安攻击过去。   长安也与白狐重新融合,变为一只数丈高的鬼狐,燃着业火,朝将军挥出前爪。   兵刃相接的声响不断响起,固慈和谚世就立于半空,谁都没有下去插手,固慈也将业火从她身上收回。   这是属于长安和扶久昭的对弈。   其余鬼魂,包括固慈和谚世,也都是连带着的罢了。   长安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将军却不会让她如愿。   就如八百多年前一样,当时的将军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邕朝的社稷江山,而选择杀死长安。   只是当时那场棋局中,牵连了太多无辜的人,这些人的魂魄至今都未能安息。   因而那之后的八百年间,将军都一直被困在心结中,无法离开。   长安也是如此,她抱着不知名的目的,困住了这些无辜枉死的将士和将军府众人,何尝又不是困住了她自己?   她将自己困在这戈壁,困在曾经的将军府中,一遍遍重复着她梦魇中的将军大婚,重复看着人类们一次次违背誓言,如同将军当初违背诺言背叛她一样。   如今,就让她们做最后一次了断吧。   至于什么心脏不心脏的,固慈虽然还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猜到了。   只有他自己杀死长安,才能保证所谓的“心脏”无碍。   所以,只要他在最后一刻动手就好了。   下方两人打斗激烈,谚世却一直在观察固慈的反应。   察觉到他的注视,固慈也朝他看去,不解道:“怎么了?”   “你不问问我怎么回事吗?”谚世知道现在还不是说出一切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固慈理所当然地说:“你不说时机到了我自己就能想起来了吗?”   这是个很好的答案,不用谚世为难。   但谚世却觉得有些梗得慌。   可看着固慈无辜的表情,谚世又无言以对,默默转过了脸。   下方的打斗逐渐白热化。   又一次,长枪朝着白狐的胸口刺去。   可就在瞬间,白狐变回了人形。   长安静静站在那,任由长□□穿了自己的胸膛。   明黄色的长裙瞬息间被猩红血液浸染,触目惊心。   将军怔然站定,手中还握着枪_杆。   她面色依旧淡漠,可她的手,却在隐隐发颤。   长安垂眼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长枪已经变作哭丧棒。   这是能杀死鬼魂的冥器,自然也能杀死她。   她唇角轻扯了下,眼睫微抬,看向面前的扶久昭。   将军缓缓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长安眼角倏然坠下一滴血泪。   “我没输。”她轻声道,“我只是懒得打了。”   她没再看将军,而是仰起头,看向半空中伫立着的红袍身影,一如她曾经立于树下,望向树干上的小雪人那样。   彼时的固慈就坐在那树干上,此时的固慈,也依旧高高在上,如同一座她永远跨不过去的高山。   “我不屑于用你的东西。”她抬起右手,猛然刺入自己心口。   在血肉与骨骼碰撞的声响中,她再次抽出手,一团泛着隐隐金光的碎肉漂浮在她手掌上。   “还给你。”   她说罢,那碎肉便缓缓升空,一直到了固慈面前才停下。   固慈伸手,将其握在掌心。   谚世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差一点,他刚刚看到长枪没入长安胸膛时,差一点再次失态。   他是真不想让固慈看到自己那样不正常的样子,好在长安直接把心脏还回来了,不然他肯定会再次催促固慈杀死长安。   可那毕竟是固慈的亲妹妹,谚世多少有些顾忌,怕固慈因此恼他。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长安会忽然停下,更没想到她居然会把心脏还给固慈。   毕竟就在刚刚,她还在叫嚣着要带所有人陪葬,不让固慈他们如愿什么的。   没想到和将军打了一会,她居然就改变了想法。   这一刻,不仅是将军,就是固慈和谚世,心情也都有些复杂。   他们两人落到地上,站在稍远的地方望向长安。   哭丧棒对灵魂的伤害是实质的,长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缈。   “为什么?”将军忽然开口,眼神复杂的看着长安。   长安与她对视,秀美的面颊上是属于帝王的威严和高高在上。   “朕不想玩了。”她道。   长安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从神主派鬼狐救下她开始,她就知道固慈和将军都还“活着”。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们。   想问固慈,是什么时候发现了她有登帝的野心?   又是以什么心态将那江山拱手让给她?   她想问扶久昭,如果连她们的初遇都是有目的而为之,如果那所谓“臣一直在”的诺言都可以背叛,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自始至终,扶久昭到底有没有一瞬间,曾经对她有过......   算了。   真正见到这两人,长安才知道有些话,身为帝王的她是永远问不出口的。   或许她确实被权势迷了眼。   或许她真的在权势斗争中,逐渐忘了百姓才是国之根本,只一心想着巩固帝位,成为真正中央集权的盛世帝王。   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大邕朝帝七任帝王,是前无古人的一代女帝。   即便只是匆匆数年,她也名留青史,且是以一位早夭明君的形象。   这就够了。   至于曾经的那些,其实早就该过去了。   刚刚那些歇斯底里,那些怒火,不过是她的不甘心。   但就在与扶久昭的打斗中,她放下了。   无论再来多少次,这局棋,有固慈,有扶久昭,她都会输。   或者说,她不是输给了固慈和扶久昭,也不是输给了自己,而是输给了那些为国为民的文臣武将,输给了那数万万黎民百姓。   她的身影越发模糊,声音也很虚缈:“所谓神主,不过一届畏首畏尾见不得光的小人罢了。”   “朕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管他是人是神,都休想利用朕......”   哭丧棒掉落在地,明黄色的身影也消散在空中,只留下一只奄奄一息瑟缩成团的白狐。   白狐身上罩着淡淡的龙气,那是长安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白狐的命。   懵懂的妖狐,即便修炼出了四条尾巴,也依旧没有修出灵智。   它只知道和自己相伴多年的朋友离开了,可它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扶久昭走过去,小心地将白狐抱进怀里。   白狐虚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再次合眼,轻轻在她胸前蹭了蹭脑袋。   曾几何时,聪慧灵动的小公主,也曾无意撞进她怀里,又红着脸落荒而逃。   那场精心设计的初遇,沦陷其中的又何止是一个人?   只是立场、家国、身份,一切的一切,都是横亘在她们中间的壁垒。   可固慈给过她们机会。   即便被假情报诓骗到差点全军覆没,固慈也还是没有真正怪罪长安,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过十八岁,也知道长安是明君之选。   甚至,他觉得长安的果敢和狠厉也是帝王底色,只要好好发挥利用,可以带着大邕朝走到更高处。   于是,他用最小的代价,护住了绝大多数的将士,将几乎完整的瑞安军送给了长安。   也让扶久昭,有了彻底与长安并肩的机会。   君臣相宜,她们本可以打造一个固慈想象中的盛世,只是长安变了,扶久昭也变了。   她们是君臣,不是爱人。   她们是实权将军和强势的帝王,嫌隙不可避免的产生、扩大。   于是,扶久昭选择远离,选择换一种方式守护她的帝王。   说爱,自然是爱的。   只是那爱里掺杂了太多东西,让那些悸动都不再纯粹。   时过境迁,年少时痛彻心扉的爱,也早就随着这八百年的过往冲淡。   说恨,自然也是恨的。   扶久昭恨自己在许多计策中,选择了最激进的一种,想要用所谓的大婚,刺激帝王召她回京,借此机会稳定朝堂,并找机会劝诫或者直接除掉暴虐的帝王。   这是先太子给她的忠告,百姓和社稷,高于一切,自然也高于她个人的情爱。   若是她早知帝王已经准备召她回京,她就不必假做一场婚礼。   她更恨自己低估了长安对她的占有欲,和对方性格中隐藏的疯狂狠厉,使得那场大婚刺激的帝王直接火烧王府,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这都是她的错,是她决策失误,造成了这一切恶果。   这才是她的心结,是她久久不能投胎的真正原因。   因为她不能原谅自己。   对她而言,恨似乎比爱长久。   将军长久无言。   半晌,她才转身看向固慈,以和从前一样严肃淡定的态度,说:“小慈,我带他们回阴府了。”   固慈走过去,往她手里塞了两块巧克力,笑说:“那就辛苦你了。”   将军把巧克力含进嘴里。   与以前不同,这一次,她尝出了一丝丝甜味。   黑雾已经回到谚世体内,结界也已经消散。   将军抱着白狐去到那群鬼魂身边,柚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情。   “走吧。”将军轻轻揉了下柚儿的头,又对其他鬼魂道:“我带你们去阴府。”   “是!”众鬼魂全部听令。   离开前,他们又郑重其事地朝固慈行了礼,这才跟着将军消失在戈壁的风沙中。   “我看不懂。”谚世忽然道,“扶久昭到底在想什么?”   固慈叹了口气,说:“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所谓的‘将军夫人’。”   谚世面色微变:“那她说的爱人......”   不会是固慈吧?!   固慈一打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胳膊踮脚,他毫不犹豫地在谚司长头上锤了一下。   谚世:“......”   “又乱想。”固慈脸都快皱到一起,“你还是跟我说说这个吧。”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心脏碎片。   谚世定定看了片刻,而后牵起固慈的另一只手,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空中撕开一道裂缝,两人同时迈入。   纯白无暇的空间内,正中央漂浮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脏。   血色的心脏正向外散发着难以忽视的灰黑色气息,那是无法统计的深重罪孽。   黑色的雾气在心脏上轻轻抚过,试图抹平上面那些伤,但收效甚微,反倒是被那些罪孽反向蚕食、影响。   固慈几乎是瞬间就看懂了眼前的场景,他下意识抚摸自己心口。   这是他的心。   一颗被罪孽充斥的心。   而谚世一直在用他的力量滋养守护着它,同时,他也在分担那些罪孽。   固慈总算知道谚世的情绪为什么反复无常,也知道他近日怎么变得越来越急躁,偶尔还会失态。   就比如一个多小时前,他急切地想让固慈杀了长安,那一刻他就几乎是失态的。   一切有迹可循。   他转身,投入谚世的怀抱。   怀抱着男人强劲有力的腰,固慈满腔情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谚世似乎也没想到固慈会忽然抱他,反应过来后当即回抱过去,手臂收的很紧。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空中漂浮的心脏,正一鼓一鼓,跳的越来越快。   固慈感受到自己胸腔中,似乎也传来同频的震动。   忽然,耳边传来男人含笑的声音道:“气氛都到这了,就......”   固慈放松怀抱后退一些,而后直接踮脚,吻上他的唇。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慢悠悠分开。   谚世呼吸有些重,手也在固慈腰下摩挲,带着暧昧的暗示。   固慈忙退出他的怀抱,都没敢看他:“先办正事。”   谚世有些遗憾地撇嘴,没说话。   “回家再说。”固慈用很小的声音补了一句。   谚世眸光顿时亮了,轻捏住他的后颈让他仰头。   四目相对,谚世一字一句道:“你说的。”   “我说的我说的。”固慈忙从他手下逃开,又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枚刚拿到的心脏碎片。   碎片缓缓上升,而后拼凑到前方那颗心脏之上。   这枚碎片与之前谚世找到的那些都不一样,它身上没有孽障,反倒有一层淡淡的金光,和整颗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心脏融合后,这种差别就很明显。   按理来说,长安在拥有这枚碎片后,就困住了这些亡魂,让他们在这片戈壁长久游荡。   且她还数次用骗韩宪一样的手段,骗其他人类进来与鬼魂结亲,又让鬼魂暴露,让这些人类做出选择。   至于那些人类的下场,光看刚才那些鬼魂就知道了。   那其中可也有穿着不同朝代服饰的鬼魂,那些鬼魂不是将军府的人,也不是将士,只会是被骗进来后死掉的人类灵魂。   所以说,长安确实造了很多孽。   那在她身上的心脏碎片,也该有孽障才是。   毕竟无论是命鬼、蛊师,还是谚世之前找到的其他碎片,上面都有不同程度的孽障。   那都是神主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想用这些孽障来影响固慈,这样即便心脏被拼凑好,回到固慈体内,固慈也不会是曾经的固慈,他心中有罪孽,有恶意。   他或许会成为阴阳两界最大的祸患。   但谚世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固慈能不能活着。   谚世本就是魔,生来带着罪恶,所以固慈如果选择作恶,那他也会陪着。   就像他此刻陪着固慈打击罪恶一样。   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固慈喜欢。   话说回来,这次的心脏碎片没沾上罪孽,或许是长安有意为之,因为这碎片之上覆盖着的金光不仅是属于固慈的力量,还有一丝淡淡的龙气。   这说明长安并没有顺从神主的意愿,将罪孽转嫁给固慈。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是帝王,不管神主是什么东西,都没资格让她听话。   她就是叛逆。   又或者,她心中对固慈这个兄长,始终是抱有歉意或者崇敬的。   其实随着这些心脏碎片不断聚起,罪孽也越来越多,每一次的碎片融合,都能让固慈察觉到不适。   上一次从蛊师身上带回来的那枚碎片融合时,固慈的反应更是剧烈。   可这次的碎片融合,固慈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恍惚间觉得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更清晰了些。   而这次复苏的记忆,竟然全和谚世有关。   不知不觉间,固慈就缓缓勾唇,笑容也格外甜蜜。   谚世一直观察着他的变化,见他这个样子,顿时眉心紧蹙。   不知道这个反应是好是坏。   不过很快,他就放心了。   因为固慈再次看向了他,且固慈的眼里,除了方才的羞涩和一点别扭之外,更多了肉眼可见的欢喜和——爱意。   谚世喉结滚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固慈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主动牵起谚世的手,双眼明亮道:“回家吧。”   “回家?”谚世下意识反问了下。   固慈耳根通红,小声道:“我想你了。”   不怪固慈这么主动急迫,实在是那么多相处的点滴涌上来,那种蓬勃的爱意和思念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迫切地需要发泄一下。   以那种灵魂和身体都颤抖的方式。   这简直是戳中了谚世最喜欢的点,他当即不再犹豫,又分出一部分黑雾笼罩在心脏上之后,便拉着固慈撕开空间,直接摔在阴阳司家里的大床上。 第90章   两人倒下的一瞬, 固慈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件什么比较重要的事,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全被身上人炙热的气息夺走。   他胸前狰狞可怖的伤痕, 被谚世轻柔吻过,带起一阵阵酥麻和痒意。   固慈脑海中的记忆纷至沓来,许许多多画面与此时此刻交叠,又彼此区分,他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就好像,他和谚世从未分开,又好像一直在分离。   而最近一次的亲密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比三百年更久远的时候,亦是固慈还没转世成为康安观祖师的时候。   固慈记不清那时的自己和谚世在哪朝哪代,又是什么身份。   只记得,他们曾在露天席地的花海中抵_死缠_绵, 不分昼夜。   “谚世......”   固慈嗓音轻颤,撑在男人肩头的手也微微颤动。   谚世圈紧他的腰,哑声道:“我在。”   固慈闭上眼,将一切都交给对方,随着那温柔的频率震颤。   谚世扶着他的腰, 猩红的瞳孔中弥漫着疯狂的血气, 强忍着才没有一开始就暴露本性。   可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还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便再也克制不住。   和风细雨转眼间就如狂风暴雨般,将枝叶拍散、零落, 留下一地残局。   没有体力限制,不知疲倦,废寝忘食。   直到翌日日上三竿,两人才去了浴_室。   那足够大的浴缸, 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们才终于偃旗息鼓,干爽地回到卧室。   只是他们都没有困意,就静静躺在床上,也不说话,就只单纯享受这一刻的温馨。   只是这温馨氛围氛围没持续多久,固慈就感觉自己腿间又探入了一条柔韧的黑雾触手。   他浑身一颤,差点再次被谚世带偏。   不过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想起了那件一直没想起来的事,忽地坐起身。   这一起身,他直接就坐在了那触手上。   奇异的触感令他顿时红了脸,手忙脚乱地躲开。   谚世低笑一声,也坐起来。   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触手也被他收了回去。   “怎么了?”他语气平静,好似刚才想干坏事的不是他。   固慈也顾不得害羞,有些懊恼地从床头抓过乾坤袋道:“我都忘干净了。”   乾坤袋本是不能装活物的,但固慈这个是升级版,里面还有这许多年他和谚世搜集到的天材地宝,因而活物在里面不仅能生活,还能生活的很好。   甚至受了伤什么的还能好的更快。   所以昨晚他才敢把韩宪暂时收到里面,但收起来就忘干净了。   固慈昨晚经历的事太混乱,遇见了故人,还恢复了不少记忆,甚至知道了关于自己“心脏”的大秘密。   这接二连三的,也不怪他一时糊涂。   只是如果韩宪现在已经醒了,不知道在乾坤袋里又要吓成什么样。   还有他的经纪人和男朋友,应该也担心了一晚上。   不,是一晚上加一个上午。   固慈又心虚又愧疚,忙小心翼翼感知了一下袋里的情况。   韩宪果然已经醒了,并且已经活蹦乱跳!   只是没如固慈担心的那样,韩宪现在不仅不怕,甚至还很惬意。   他此刻正溜溜达达看乾坤袋里那一排排的架子,甚至还找到了固慈放在里面的零食吃,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固慈悄悄松了口气,又从床头柜下面拿出昨晚不小心掉下去的手机。   这是付忘川昨天给他用来联系的,于是固慈直接就用它给付忘川发了消息,说韩宪已经没事了,等会他们就把韩宪送过去。   付忘川那边一时没有回应。   谚世见固慈这一系列操作,这也才想起袋子里还放着个人。   等到固慈给付忘川发完消息,谚世才问道:“里面那个干什么呢?”   固慈神情古怪一瞬,迟疑道:“......应该是在研究古董吧。”   袋子里除了天材地宝,还有谚世一直以来收集到的一些固慈在当朝喜欢的东西,那些东西无论固慈转世几次,谚世都保留着,便越积越多。   这一点点累积下来,可不就成古董了吗?   谚世眉心一蹙:“他乱动东西了?”   “没有。”固慈摇头道,“我之前情急之下给他留了烙印,所以他应该知道是我救的他,所以里面的东西他都没碰。”   也不是什么都没动,因为他还吃了点固慈的零食。   但这不重要,谁让固慈把他忘里面了呢?总要包吃包住。   固慈本意是想让谚世不要恼,但听完他的话后,谚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你给他留下烙印了?”谚世咬牙道,“弄掉它!”   他像是在命令人。   如果是两个月之前刚认识他的固慈,说不准会被吓得直哆嗦。   但现在的固慈,却瞬间就听出了谚世“命令”语气里的妒意,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忽然想到了什么,固慈眼中金光微闪,直直看进谚世灵魂深处。   这一看,他就发现在一团黑色雾气中,漂浮着一个心形的金色烙印,上面只有【慈】这一个字。   固慈:“......”   天呐,他居然真的干过这种事!!!   他眼中金光消散,有些心虚地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谚世缓缓扯唇:“看到了?”   固慈眨了眨眼,然后立刻起身道:“快穿衣服,然后把人送回去。”   他说着就已经走到衣柜旁,从里面拿出崭新的无常制服穿上,察觉到身后如有实质的视线,固慈忙又补充道:“烙印我已经弄掉了。”   话落,身后才想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显然谚世这会儿才真的起身。   固慈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虽然还没想起全部,但估计自己可能对谚世说过什么“我的烙印只给你”之类的话。   光是想想,固慈就头皮发麻。   他不了解谚世,难道还能不了解自己吗?   那种话,以及那种烙印,就绝不可能是他主动自愿留下的,肯定是谚世“强迫”他!   至于谚世之前说的什么“囚禁”,“主动双修”,即便是固慈做过的事,那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头上忽然落下一只手,固慈转身对上男人含笑的双眸。   “放心。”谚世笑道,“你身体里也有我留下的东西。”   固慈瞬间想歪,小脸通黄。   谚世被逗笑了,走开两步穿衣服。   固慈也只是想歪一瞬,之后便知道谚世说的,应该是对方也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了印记,不然谚世也不会每一世都精准找到他。   两人穿戴好,付忘川的消息也恰好到了。   他说自己昨晚把韩宪的经纪人、助理和化妆师都安排在了就近的酒店,让固慈他们直接去酒店,付忘川自己也在过去的路上。   “那就去这边吧。”固慈把地址给谚世看。   谚世便一手牵住他,另一手撕开裂缝,两人瞬息间就来到了酒店外。   他们准备等付忘川到了再一起进去,于是便半浮在空中,望着下方来往的人群。   “在想昨天的事?”谚世忽然开口。   “嗯。”固慈点头。   八百多年,实在太长了。   长到固慈在那之后又轮回了不知道几次,长到将军和长安都快忘记自己在坚持什么,长到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都随尘沙掩埋。   甚至就连史书上,关于他们的记载也不过寥寥几笔。   一代女帝,常胜将军,以及英年早逝却惊艳了整个大邕朝及历史的大邕太子——慈。   其实重新见到长安,固慈心里当然是有触动的。   只是在他漫长的生命中,那和长安相处的十多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掀不起多大的心波。   但固慈却很在意一件事。   那就是神主救下长安的目的。   “谚世。”他看向身侧的人,问道,“我轮回了几次?”   谚世眼睫微颤,没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怎么了?”   固慈也不是非要知道这件事,他只是想知道——   “这么多世,我只有长安这一个血脉至亲吗?”   父皇母后都被长安杀死,剩下那些亲王兄弟,和固慈的关系也肯定不如同父同母的长安。   所以,固慈有点怀疑神主留下长安,就是为了她和固慈一样的血脉。   谚世面色不变,但语气却微沉道:“你,确实只有这一个血脉至亲。”   固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真正听到,却还是心中一惊。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生而为人,定然会有父母,会有兄弟姐妹,但这么多世,却只有长安这一个亲妹妹被谚世认证为“血脉至亲”。   那就说明,在其他世,固慈的至亲必然都是死了的。   “那我都是怎么死的?”固慈又忙问谚世,“有寿终正寝吗?!”   谚世喉结微动,嗓音有些低哑沉郁:“没有。你从没活到弱冠。”   弱冠。   二十岁。   固慈心中惊疑不定。   每一世都没有血脉至亲陪伴,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这明显是诅咒。   可是谁诅咒了他?他又到底为什么会开始轮回?   这一切和神主又有什么关系?   固慈甚至想直接问谚世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但想到那枚心脏,固慈又觉得不该问。   失去的记忆伴随着自己失去的力量,所以找到心脏所有的碎片并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   如谚世所说,固慈必须自己想起一切,才能找回自己所有的力量。   找回最初的固慈。   若只是谚世随口将一切告知他,说不准会适得其反,使得固慈把幻想中的记忆当成真实。   而等真实的记忆出现的时候,和固慈幻想中的记忆和场景必然有出入,那他到时候又该如何区分真实与虚幻?   固慈暂时放下这些疑虑。   无论神主想让长安干什么,是想让她牵制固慈,还是想用她的血脉做什么文章,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用那个幻境挑拨固慈和谚世......   总归,长安都没让祂如愿。   这似乎已经是固慈成为阴差以来,神主的第四次失败了。   而谚世那一枚枚拼凑起来的心脏碎片,也是从神主的一个个手下身上夺回来的。   所以也就是说,神主一直都被谚世和固慈压着打。   但这可能吗?   隆墟大帝,一个敢同酆都大帝一样称为“大帝”的非人生物,他有那么多强悍的手下,甚至还有能力把固慈的心脏挖走给自己手下分食。   这样的神主,怎么可能被压着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无论是祂挖走固慈的心脏,还是让固慈和谚世再把心脏一片片找回,都是神主有意为之。   还有固慈这一次次的轮回中至亲的离去或者背叛,弟子的暗害和觊觎,活不过二十岁的命途多舛,心脏上遍布的罪孽,全都指向一个最大的可能性——   神主是在“养”固慈。   祂想要固慈在饱经人世磋磨的情况下,把那充满罪孽的心装回去! 第91章   谚世知道固慈向来会想的很多, 也没有多问,就静静立在他身侧。   不久后, 一台低调的商务车在酒店楼下停住,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那男人看外形和付忘川一模一样,但气质却天差地别。   如果说付忘川是仗义开朗的富二代,那眼前这位,就是成熟内敛的掌权者。   固慈眸色微沉,片刻后对谚世道:“走吧。”   谚世应了声,两人便都落到地上,在付忘川面前缓缓显出身形。   付忘川微蹙的眉在看到两人时当即放松,浑身气质也似乎瞬间就翻天覆地。   他扬起笑,小跑两步到固慈面前:“小慈你们来了?来多久了?”   他问的好像很随意,固慈也随口回道:“刚到就看见你下车了。”   付忘川眼神微闪, 笑说:“那还挺巧。”   然后他又朝固慈他们身后看去:“韩宪呢?”   “先进去再说。”固慈道。   “好。”   付忘川领着两人上了酒店八楼,敲响了韩宪经纪人的房门。   房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是小齐。   他看到固慈他们后忙侧身把人让进去,同时也迫不及待地从他们身后找韩宪的身影,只是找了个寂寞。   “小付总, 两位大人, 你们可来了。”经纪人也忙迎上来,“听说已经找到韩宪了?他怎么样?”   化妆师薛满也在, 但他似乎是被经纪人训过,现在也不敢把担心表现的太明显, 可他红肿的眼眶还是能看出他昨晚必然没睡好。   固慈回头,见小齐已经关好了房门,便对众人道:“我现在把他放出来。”   他看了看几人,然后视线落在薛满身上道:“你扶一下他。”   薛满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还是立刻点头:“好。”   固慈打开乾坤袋的口子,说了声“出来吧”,里面正仔细端详古董字画的韩宪便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抓起,带出了袋子。   双脚踩在地上,韩宪一个不稳就差点栽倒,幸好被薛满扶住了。   他下意识朝身侧看去,对上薛满紧张担忧的视线后,他当即将人抱进怀里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薛满本来还能忍,但被自己亲近的人一安慰,他就忍不住了,靠在韩宪怀里又哭了出来。   经纪人和小齐对这两人的感情其实还没有实感,直到此刻,他们才真的确认了薛满的说辞,心情很复杂。   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怎么就没看出这两人之间的猫腻呢?   可能还是因为韩宪看起来太直了吧。   韩宪一边抱着人安慰,一边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站着的经纪人,神情有些尴尬。   但他只是有些心虚地别开了视线,并没有放开薛满。   反倒是薛满在失态后又很快调整好情绪,退出了他的怀抱,甚至还站远了两步。   韩宪怔然看他,薛满却没抬头,只是抬手擦了擦眼泪。   经纪人对韩宪也是真的担心,见两人不再抱着,便也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韩宪,蹙眉道:“你没什么事吧?真是差点给我们几个吓死!”   “我没事。”韩宪摇头,又看向固慈和谚世。   他在幻境中虽然一直浑浑噩噩,但恢复清醒后,那些记忆也都很清晰。   他记得是固慈和谚世救了他,于是此刻他也顾不得其他,先赶忙朝两人鞠了好几个躬道:“谢谢两位,真是太感谢了,如果不是你们,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谚世漠然扫了他一眼。   固慈则是笑说:“顺手的事。”   而后他又问道,“方便说说昨天的事吗?”   “方便的。”韩宪忙点头:“那两位先请坐,咱们坐着说。”   小齐立刻很有眼力见地给大家倒了水。   这是一间套房,沙发上坐他们几个绰绰有余。   “昨天我在休息室练歌,然后就有个冒充薛满的人——”韩宪一哽,咽了咽口水后又白着脸道,“那应该是鬼,它来找我......”   他是被幻化成薛满样子的柚儿骗去幻境里的,在幻境里,他脑子晕乎乎地和假薛满拜了堂。   因为对薛满这张脸的信任和亲近,所以即便他觉得当时的场景不对,但也没有多排斥。   而在幻境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他也逐渐习惯了那里的生活。   可就在这时,他的妻子,也就是假薛满忽然变成了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女人,也就是柚儿。   柚儿坦白说自己是鬼,并且还露出了脸上的烧伤。   韩宪当时就差点被吓死,然后就发现之前认为的那些亲戚朋友,居然也都是鬼。   直到这时,他才彻底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幻境里的一切不对劲。   可为时已晚,那群鬼都缠上了他。   他们都在问他,问他为什么不遵守诺言?   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要背叛?   韩宪崩溃了,最后的他看到府邸重新挂起红绸,要举办新的喜事,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个傀儡一样,被柚儿带着参加固慈和谚世的婚礼。   固慈在他灵魂深处留下烙印的时候,他有短暂的清醒,而后很快他就彻底想起一切。   被吓坏了的他立刻尖叫着躲到桌下,等见到柚儿那张可怕的脸后,再次吓晕了过去。   之后的事,就是固慈让人把他送去后院,谚世打晕了守门的小厮。   两人又把他放入乾坤袋,把他救出来。   固慈本来还以为从他这里得到一些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听完就发现真是一点用没有。   不过他本来也没抱希望。   “行吧,那没事了。”固慈笑笑,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枚符纸递给他道:“你身上还有阴气,估计会倒霉一阵,把这个戴上能好点。”   “啊?!”经纪人比韩宪还紧张,“那会影响他的事业吗?”   固慈摇头道:“应该不会,多晒晒太阳过几天就好了。”   他看韩宪其实是满面红光的,这人生来就是明星命,也就是所谓的大红靠命。   经纪人这才放心。   韩宪却没有那么激动,他冲固慈道谢后接过符纸,放到贴身的口袋里。   他看着经纪人,又看看坐在较远的地方,一直沉默着的薛满,暗暗攥紧了手。   然后他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经纪人道:“哥,我想公开恋情!”   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都说蒙了。   固慈谚世和付忘川是纯看戏,小齐则是一脸崇拜。   薛满倏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韩宪。   经纪人先是懵了一瞬,而后就抬手指着他,想说什么,可看着对方坚定的眼神,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韩宪平时是个还算油滑的人,很会为人处世,也很会抓住一切能向上爬的机会。   像是之前得知温云歌的死讯后,他是真的为这个曾帮助过自己的师姐难过,但他也是真的想要蹭一波热度,才临时改了演唱会曲目。   还有在他演唱会时,被车祸害死的那些粉丝,他也是真的心痛。   为此他一直都没睡过一次好觉,每天都要薛满陪着、哄着才能勉强入睡,反而是昨晚在乾坤袋里,他终于睡了个好觉。   不过心痛是真的,他继续自己的工作,继续做自己的顶流也是真的。   还有和薛满在一起的事。   他们从高中时期就认识,薛满一直都喜欢他,但知道韩宪是要当明星的,所以他一直把喜欢藏在心里。   韩宪自然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但事业对他来说更加重要。   他知道自己是要当明星的,所以从未想过这么早就谈恋爱。   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杂志拍摄的现场,韩宪合作了薛满。   那时候两人都已经五年多不见,都已经大学毕业,也都在自己的行业里混出了点名堂。   故人重逢,他们是老同学,现在又在同一个行业里,于是两人便也理所当然地有了联系。   而薛满的化妆水平很高,经纪人便把他请到了自己团队。   薛满对韩宪从来没放下过,有这个机会自然也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于是,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多。   渐渐的,两人也就走到了一起。   但为了自己的事业,韩宪选择了隐瞒恋情,甚至有时候还要配合炒CP,一直在委屈薛满,也在欺骗粉丝。   所以,韩宪其实就是个有些自私世故的普通人,不算好人,但也绝对不是坏人。   如果没有发生这次的事,他肯定还会继续隐瞒下去,直到瞒不下去的那天。   可昨天在死亡边缘游走一圈后,他忽然就觉得一切都不是很重要了。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万众瞩目,在生死面前全都是小事。   而在他觉得自己可能就快死了的时候,他想到的遗憾,也是没能给薛满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没能对得起粉丝们的真心支持。   所以,他现在不想再瞒了。   无论是薛满还是粉丝,都需要他的态度。   公开恋情肯定会掉粉,也会影响事业,更会让粉丝对他失望,但他真的不想再这么偷偷摸摸的活着了。   人生短短数十年。   他想活的舒服一点。   经纪人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我和公关团队商量一下,还得向上汇报,你们暂时都给我闭嘴。”   说罢,他又忙看向固慈他们道:“两位大人,还有小付总,我不是让你们闭嘴,我说的是他们几个。”   固慈看了付忘川一眼。   以付忘川那种性格,现在肯定会很大气且仗义地说没关系,然后再夸韩宪有担当是个男人之类的。   可现在的付忘川却只是坐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固慈便笑了下,对经纪人道:“放心,我们也会保密的。”   经纪人千恩万谢。   后面的事就是韩宪他们自己的事了,固慈他们也没有多留,告别后就出了门。   三人进了电梯,沉默逐渐蔓延。   付忘川刚才一直在想事,眉眼间的愁绪没散过。   直到沉默蔓延许久,他才忽觉不对劲,一抬眼,就从电梯反光的门上和固慈对上了视线。   他心中一凛,忙侧头看向固慈。   固慈也朝他看来。   视线相对后,固慈就笑了下,看起来很乖,也没有什么异常。   付忘川便也笑了,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听固慈开口道:“付哥。”   “嗯?”他下意识应道。   固慈眼神澄澈,瞳孔中却闪过金光,径直看进面前人灵魂深处。   而后,固慈就看到对方的灵魂,顶着一张和付忘川不完全相同的脸。   那张脸与付忘川有八分相似,但比付忘川更年长一些,也更成熟沉静。   付思淼。   固慈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现在也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自然,他同时也确认了付思淼灵魂深处并没有神主的烙印。   这和那些神主手下的鬼怪或信徒都不一样,莫非付思淼其实并非神主的手下?   还是说,付思淼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万般思绪在脑海中浮现,固慈却依旧好像一副单纯的样子,笑问道:“付哥,你有什么心事吗?我刚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   付思淼眸色微暗,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妹妹的忌日快到了。”   “你妹妹?付檀吗?”   付思淼深深看着固慈,声音微沉道:“是。”   固慈打量着他的神情,试探性地问道:“我听说她是过完六岁生日就早夭了是吗?”   “准确的说,是生日当晚。”付思淼暗暗攥紧了拳,声音也有些颤。   今年的农历新年比较晚,但现在已经是二月份,还有十天就要过人间的大年了。   付檀竟然是这个时候的生日以及,忌日?   固慈问道:“你妹妹是大年初一的生日吗?”   付思淼轻点了下头。   固慈眉心轻蹙了下。   大年初一的生日,一般都命里带着富贵,在古代甚至还有大年初一的女孩是“娘娘命”的说法,也就是可以成为贵人娘娘的命格。   这无疑是很好的。   可付檀却是天生聋哑,还在生日当天死去,这很难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是怎么死的?”固慈又问。   付思淼紧紧咬着牙,甚至隐隐尝到嘴里有血腥味弥漫。   “她......”他正想说什么,但电梯却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三人下意识朝外看去。   电梯外正站着几个人,在看到为首的那人后,付思淼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为首的那位中年男人穿着量身定制的唐装,身形高大挺拔,笑容和煦,浑身气质也很温和淡然。   第一眼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他应该是位很包容慈爱的长辈。   谚世却眸色微凝,神色莫名地注视着他。   固慈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付家三兄妹的父亲,也是鸿业集团的掌权人——付鸿业。   而下一秒,付思淼也开口,声音微哑道:“爸......” 第92章   电梯内外两拨人, 似乎都没想到能碰上对方。   付鸿业本来还和身后的合作伙伴们说着什么,没注意到电梯里的人, 直到付思淼说话,他才看过去。   “忘川?”他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付思淼浑身紧绷,微垂眼道:“我来找几个朋友。”   付鸿业看向固慈和谚世,笑容温和道:“是这两位吗?看着都一表人才。”   “你好。”固慈也笑,看着就乖。   付鸿业视线落在固慈脸上,神情越发和蔼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之后他又看向付思淼道:“你也靠谱一点,别把人孩子带坏了。”   “是。”付思淼应下,然后看了固慈和谚世一眼后抬脚迈出电梯。   固慈便冲付鸿业笑笑,然后拉着谚世一起跟出去。   付鸿业则领着几位同样身着西装的人走进电梯。   两拨人擦肩而过,然而进了电梯后, 付鸿业却忽然拦着电梯门道:“忘川。”   付思淼抬头看去。   “你要是不忙的话跟我一起吧。”付鸿业温声道,“也跟着这些叔叔伯伯学点本事。”   一旁的几位老板当即说“不敢当”。   有地位高一点的,便笑道:“那就让忘川一起吧,我听说这小子最近的网络平台弄得还不错。”   其余人也忙跟着附和。   付思淼喉结微动,然后扯起一抹笑道:“好的爸。那我先和我朋友道个别。”   付鸿业挡着电梯的手没收回, 笑容温和道:“好。”   这摆明了是要等他。   付思淼转头看向固慈和谚世。   此刻的固慈和谚世就站在不远处, 面对着电梯的方向。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付思淼虽然在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   谚世握住固慈的手, 轻轻捏了捏。   意思是要不要直接把付思淼带走。   这人显然是想和他们说点什么的,但付鸿业这个时候出现绝对不是巧合, 对方就是故意要把付思淼带走。   所以,付思淼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还是说,这是付鸿业和付思淼一起设的局?为的就是让付思淼获得固慈和谚世的信任?   又或者,其实是付思淼想对固慈和谚世做什么坏事, 付鸿业是来阻拦的?   固慈无法相信付鸿业,也无法相信付思淼。   因为此刻的他开了天眼,而他眼里的付思淼,已经几乎要被深重的罪孽吞没了。   反倒是他身后的付鸿业,身上竟然闪着功德金光。   但付鸿业给固慈的感觉,却也很不好。   他此刻也无法分辨这父子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刚刚付思淼忽然提起付檀,显然是想给他们透露一点什么消息。   而这个消息,是对方不想让付鸿业知道的。   所以此时此刻,固慈没办法再多问什么,万一付思淼就是想“投诚”,那现在固慈和谚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让付鸿业发现端倪。   万一对方提前采取应对措施,那消息说了也白说。   于是固慈便冲付思淼笑了笑:“那有空再联系。”   付思淼低低地应了一声,迈进电梯后,他又朝固慈望过来。   电梯门缓缓合上,那几位老板已经聊了起来,那位地位颇高的老板则和付鸿业说了什么。   付鸿业侧头和他说话的瞬间,付思淼忽然动了动唇,只来得及无声地吐出一个音节。   固慈眯了下眼。   他说了什么?   救?   救什么?   救我还是救付忘川?   或者是其他什么?   固慈眉心紧蹙,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其实是付忘川的安危。   付忘川到底去了哪?有没有危险?   他们又该怎么找到对方?   电梯门合上。   固慈和谚世身影一虚,跟上了他们。   可接下来的三个多小时内,这些人都坐在包间里吃喝,聊着生意,付思淼也不装成付忘川的样子了,表现的如鱼得水,还获得了不少好评。   一切都那样和谐正常,好似刚才付思淼那种惶恐和欲言又止都没存在过。   固慈翻开生人录查了这对父子,但令他心惊的是,生人录上根本没有他们的记载!   他们的身份被抹除了!   又或者,他们其实是生人录残页里被销毁的那部分鬼魂。   且在被销毁之后,他们又进入了轮回,因为他们的灵魂就不在记录上,所以转世后的他们也不会再被记录。   固慈又查了付檀,以及付鸿业的妻子安芳华。   同样,什么都没有。   只有付忘川,他们这一家人里,居然只有付忘川是有完整档案的!   一家五口,有四个都是那波销毁身份的鬼魂吗?   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固慈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糊涂了。   谚世也眉心紧蹙,沉声道:“我之前让阴阳司的人盯过他们,没发现什么异常。郭文赋那边也没查到付家有什么违法犯罪的痕迹,只查出付鸿业是从承包工程起家,并借着时代红利,在短时间内崛起成为全国首富。”   “而且他在扩张商业版图的时候,从没和其他企业有过太大的冲突。”   “这么干净?”固慈惊讶道,“做生意哪有不得罪人的?”   “表面上看是这样的。”谚世瞥向正谈笑风生的付鸿业,道,“要不直接把他抓了吧,审审就知道了。”   以阴阳司的手段,就没有谁能闭口不言的。   “不行。”固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阴阳司有自己的规则。而且我觉得,他们和神主的关系会更特殊,我们应该已经离神主很近了。”   固慈看向那对父子,轻声道:“先看看情况,如果能直接找出神主就更好办了。”   两界乱相,其实就是神主命手下造成的。   擒贼先擒王,如果直接把神主抓了杀了,那所谓的各种“伪神”和妄神教,自然就土崩瓦解了。   谚世看着那几乎挂着同样笑容的父子俩,眸色渐深。   心脏碎片,就差最后一块了。   可眼前这两人都是人类,心脏会在他们身上吗?   应酬结束后,父子俩便驱车回到了他们在别墅区的家。   固慈和谚世跟了过去,本意是想找机会问问付思淼那未尽之语是什么?   可到了别墅大门口,他们却忽然停下来。   “结界。”固慈有些忌惮地看着面前透明的屏障。   这结界看起来可比长安公主弄出来那个更结实,固慈都不用触碰,就已经能感受到上面传来的威压。   很显然,这应该是神主的手笔。   “我试试。”谚世说着,身后凝出的黑雾便化作一柄巨斧,狠狠披向屏障。   然而下一刻,预想中的冲击或者巨响并没有出现。   巨斧在碰到屏障的瞬间,就好像被它吞噬了一般消散,同时一股强势的威压静静反射回来。   固慈和谚世瞬间凝气格挡,金光和黑雾合并为一块巨大的球形防护罩,将两人包裹在里面。   可当那威压辐射过来时,两人还是连带着防护罩被振远了好几米才停下来。   谚世的脸色瞬间白了好几个度。   他咽下喉间那股腥甜,看向那无形的屏障时,唇角竟然缓缓上扬,眼底的杀意更是化作血气,翻涌蒸腾。   固慈也没想到那屏障竟然有这样强悍的威压,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种和酆都大帝对上的错觉。   那是绝对的力量和等级上的压制。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很是震撼。   能和酆都大帝相提并论的,只能是那些先天神明。   隆墟大帝。   到底是什么人?   固慈心头沉重,不过他也没有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而是一心扑在身侧的谚世身上。   “你怎么样?”他紧张地扶住谚世。   谚世收起眼底的杀气,看向固慈时完全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说道:“我没事啊。”   固慈定定看着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谚世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温养他的心脏,所以每时每刻,谚世的力量都在消耗,且已经消耗了几千年。   而谚世又总是毫无节制地动用力量。   之前他还在固慈的请求下,把力量借给阴阳司众人,还炼制了伴生蛊,受过伤......   所以,谚世应该一直都是很虚弱的状态。   如今天下灵气稀薄,无论是修士还是谚世这样的大魔,修炼起来都很费劲。   所以谚世吸收的力量,远远赶不上他的消耗,那就只能越来越虚弱。   刚刚劈向屏障的那一下,谚世也用了不少力量,所以那些力量被骤然抽离时,他肯定很不好受。   “我们回去。”固慈没跟他争,只红着眼道,“去万医堂,让六叔给你看看。”   “我没事。”谚世嘴硬道。   固慈就抿唇静静看他,也不说话,但眼眶却越来越红。   谚世哑然失笑,轻声道:“行,回去。”   说着,他又想撕开空间,但固慈却攥住他的手,低声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每一次撕裂空间也是要消耗力量的。   谚世好久没被固慈这样关心,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固慈打开乾坤袋道:“你进去,我带你回家。”   谚世不太想进去,但固慈很坚持。   “那你亲我一下。”谚世指了指自己的唇。   固慈:“......”   他无言片刻后,立刻凑过去吻了他一下,然后打开乾坤袋。   谚世没亲爽,但看固慈缓缓红起来的脸,他心情就变得很好,很痛快地进去了。   固慈小心地关好袋子,然后便快速朝阴阳司的方向飘去。   付家是进不去了,那只能想其他办法找付忘川的下落,不过固慈觉得对方很大可能就还在付家,只是被控制住,不能随便出来,也没办法和外界联系。   人身安全什么的,固慈其实并不是很担心。   毕竟付鸿业和付思淼再怎么样,也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毒手吧?   再说付忘川的母亲安芳华还在呢,一家三口,总不会都狠得下心伤害付忘川吧?   至于付思淼......   如果对方是真的想要透露给固慈他们什么消息,那肯定还会再想办法联系他们,固慈他们只要等着就行了。   尤其固慈手里现在还有昨晚拿到的那部手机,那手机可以直接联系付思淼。   想到此,固慈也稍稍安心,专心朝阴阳司而去。   阴阳司位于西北方,被结界笼罩,从外面甚至都看不到,只有通过特定的转送法阵才能进去。   固慈顺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一个传送阵,催动后直接回到了阴阳司。   他马不停蹄地带着谚世去了万医堂。   又是之前的那个值班职员,见到固慈后忙迎上来:“固慈大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六叔跟他们说了,固慈大人是和谚司长一样厉害的存在,他们必须当成司长一样供着才行。   “六叔在吗?”固慈开门见山道。   “在,我去叫他。”值班员转头就往屋里跑,边跑边喊道,“六叔!六叔!固慈大人来了!”   固慈将乾坤袋打开朝里面道:“谚世,出来吧。”   谚世正拿着一把折扇把玩,听到后便直接拿着扇子出来了。   他站到固慈面前,刷地打开折扇,扇了扇。   固慈觉得那扇子很眼熟,而且上面还有他的气息,估计是他某一世时用过的。   谚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相较起来,还是固慈这个阴差的脸更白一些。   六叔闻讯很快就跑了出来,健步如飞。   固慈朝他看去,谚世也摇着折扇回头。   “你们来了。”六叔跑到近前,先是慈爱地打量了固慈一圈,又看了看谚世,“是出什么事了吗?”   固慈忙道:“六叔,你快看看他,他受伤了。”   六叔:“?”   又来?   他有些无奈地看向谚世道:“请问谚司长这次又是哪里不舒服?”   谚世淡淡道:“没有不舒服,是固慈大惊小怪。”   可他刚说完,六叔的脸色就猛然严肃下来。   “伸手,我给你把把脉。”   谚世这人确实不靠谱,时常装可怜引得固慈心疼,但那都是无病呻吟。   当他真的受伤或者有什么事了,却又怕固慈真的担心,就会忍着不说。   因而他要是一上来就说自己哪哪不舒服,还主动让开药,那绝对是闲的开始搞事了。   但如果他开口就是“没事”,“小伤”之类的,那就觉得有大事!   于是六叔也没客气,见谚世不伸手,他就直接把对方手腕抓过来把脉。   淡淡的白光从六叔指尖探出,没入谚世的筋脉,小心翼翼视察着病灶。   谚世蹙眉,想要把手抽回,但固慈似乎早知道他会这样,直接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   小阴差为了抱得更紧,人是直接靠进了他怀里。   谚世便不动了,默默用另一只手臂环住了怀中人的腰,下巴在对方柔软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值班员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不是,这怎么个事?   所以固慈大人和谚司长,其实是一对?   谚司长这样的大佬,也会有七情六欲吗?他都在阴阳司待这么久了也没听说啊!   吃到一口大瓜的值班员当即就在万医堂的小群里发了消息,当然这群里没有六叔和几位管事的前辈,都是他们这些小辈。   【惊!司长和固慈大人居然是一对!】   这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几分钟就几乎传的整个阴阳司都知道了。   桑泉正和麒雪在人间吃烧烤,一边还聊着之前的案子,然后就从他们的九人小群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主管人事的九号庄湖有很多小号,伪装成小职员混在各种群里,为的就是能第一时间察觉手下人的意见和想法,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因而他也是几个主管中消息最灵通的一个,这次的消息也是他传到群里的。   “前几天不是刚演过一回吗?”麒雪不解道。   显然,大家都觉得谚世又开演了。   桑泉笑道:“他伤都好全了,估计咱们司长是准备回阴府,他为了能把人留下,只能故技重施喽。”   麒雪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一板一眼道:“原来如此。”   固慈不知道这些,他也没注意到自己和谚世的姿势,只是有些紧张地盯着六叔。   六叔把着脉,眉心紧蹙。   半晌,他深深叹了口气,收回手。   医生叹气,家属岔气。   固慈依旧抱着谚世的手臂,紧张道:“六叔,怎么样了?是不是很严重?”   “算不上太严重,但刹那间被吸走那么多魔气,他肯定要虚弱几天。”六叔摆摆手道:“这事我没办法,就多吃点天材地宝,再多多吸收天地灵气,把失去的力量尽快补回来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力量是补不回来的。   “我就说没事了。”谚世语气轻松,“饿了,吃饭去吧。”   确认他没有受什么内伤,固慈才稍稍安心。   听谚世说饿了,他便急忙道:“乾坤袋里有很多咱们之前收集的灵果灵草,等会回去我给你做了吃。”   这些东西都是用一个少一个,但给谚世用,固慈还真的一点不心疼。   “行。”谚世也不跟他客气,两人说着就走远了。   六叔被忽视了个彻彻底底,但他也没什么不开心,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遥想当初阴阳司刚成立的时候,这两人还没在一起,时常把司里闹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那时候他们谁能想到这两人最后居然会走到一起,并且后动心的那个,反倒爱的更久,付出的也更多。   可这也只是他身为旁观者的视角罢了,身处其中的人,想必都甘之如饴。   之后的两天,谚世就一直在安心休养。   固慈陪着他去了那迷宫一般的蜉蝣山监狱里修炼,这里的气息很适合他修炼。   或者说,这里的气息和谚世就是同宗同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所谓的蜉蝣山,其实是谚世的一部分力量凝聚而成的。   再好的关系,再亲密的爱人,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和空间。   这里显然就是谚世的天地,所以虽然他并没有限制固慈,但固慈还是没有到处乱走乱看,也没问这蜉蝣山到底是什么地方,就自己在一旁守着。   实在无聊的时候,他就开直播给粉丝们继续科普阴间常识,回答粉丝问题。   因为背景漆黑一片,所以大家还以为他又回到家里直播了,还问他什么时候继续跑外勤。   他暂时不想离开谚世,反正有那么多无常在跑,不差他一个。   七爷八爷也一直在和他汇报消息,这几天无常们已经抓了数百个不在生人录上的鬼魂,但始终没有再得到有用的线索。   巡回小组那边也又换了好几个城市,配合着桑泉等阴阳司职员,解决了不少灵异事件。   这些灵异事件中,多多少少都有妄神教的痕迹,但最后查出来的都是宅鬼、吊死鬼之类的小鬼,也都不在《生死簿》上。   好在都是些小鬼,没有造成影响力大的案子。   而郭文赋也在固慈的提醒下,也一直派人盯着付家。   只是这两天下来,他们不仅没看到付忘川,也没看到付思淼,就只看到付鸿业早出晚归。   而付鸿业也没什么异常,就是正常上下班,俨然一个工作狂。   一切都那么正常,只是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再出现在人前了。   固慈也自然没有再联系上付思淼,对方的未尽之语,固慈越想越觉得可能就是“救我”之类的话。   所以,付鸿业真的会对自己的亲儿子动手吗?   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而且付鸿业身上的功德金光不是假的,他体内也没有神主的烙印,那他和神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固慈倒是想直接闯进付家救人,但他进不去,那屏障针对的是一切非人类生物。   那就只能找人类进去。   可让警察贸然进去显然不太行,所以只能找一个不那么突兀的人去。   固慈想了一圈后,还真想到一个人。   于是,在谚世于蜉蝣山休养的第三天,固慈去找了荀耀的父亲荀玉鹏。 第93章   荀玉鹏和付鸿业关系还不错, 虽然不知道付鸿业犯了什么事,但固慈让他去付家, 看看付忘川和付思淼在不在,他二话不说就去了。   他一去就是一上午,中午还留在付家吃了饭。   固慈则在这个时候回了趟阴府,把无常令送去无常殿,而后他又回自己家看了眼,又去见了自己领去的鬼魂们。   鬼魂们都过得很好,都已经逐渐熟悉了在阴府的生活。   荀耀更是如鱼得水,现在已经开始张罗着要兴盛阴府娱乐业,请了温云歌和其他几位明星鬼魂拍戏去了。   从荀耀的片场出来后,固慈便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飘。   他垂眼看着来来往往的鬼魂们,望着半古半新的酆都城, 有些恍惚感。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一时又觉得自己似乎才死了五六个月,繁杂的记忆融合、相斥,让固慈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忽而他停下脚步, 抬眼看向前方。   前尘塔。   他居然又来了这里。   之前他在这里从未看到过自己的前世今生, 那是因为他记不清之前的事,只稀里糊涂的觉得自己好像是刚死三个月, 且还失忆了。   现在他已经想起了至少两世的完整记忆,所以怎么都能看到点什么吧?   想着, 固慈已经走进了塔内。   交了钱,一路向上,在没有鬼魂的一层停下来。   他走到一个前尘镜前。   一秒、两秒......   一分钟过去了,什么变化都没有, 镜子里还是他此时此刻的样子。   固慈怔然。   怎么会呢?   他都轮回了好几世了啊。   忽然,他想到了之前谚世把前尘镜当仪容镜的事。   当时他问谚世为什么也没有前世今生的时候,谚世说什么来着?   他好像是说:“我又没死过。”   没死过,就不会有所谓的前尘。   “所以,我也没死过吗?”固慈喃喃道。   可如果他没死过,那那些轮回算什么?   等等。   固慈瞳孔忽地一缩。   如果轮回的只是他的灵魂,但他的肉身却一直没彻底死亡的话,他是不是也不算真正的轮回和死亡?   可若是如此,他的肉身会在哪里?   会是谚世在保管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他肉身不死,灵魂却反复轮回?   固慈思绪繁杂,许久后,他才放弃思考。   想不到就是线索还不够多。   不急,慢慢来。   固慈是个很有耐心的小鬼,他能等,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打听出付忘川的下落。   想到这,固慈又拿出生死簿看了眼。   属于付忘川的信息一直没再变过,就好像忽然被屏蔽了。   屏蔽......   和付家外面的那层结界有关系吗?   那付忘川是不是就在付家?   其实老早之前,固慈去荀耀家的时候就经过了付家,但当时并没有什么结界。   这结界应该就是近段时间才出现的,想必是神主为了隐藏付家的什么秘密才有意为之。   这也就证明付家内里绝对有重要线索,固慈必须找个机会进去。   实在不行,他只能去求酆都大帝打破屏障,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空。   只是一想到那屏障连谚世都能防住,还能屏蔽《生死簿》,固慈心里就是一沉。   神主。   不会真的是神吧?   固慈摇摇头。   就算是神,能养出那么多恶鬼,害死那么多人,也只是邪神。   既然不是正统神明,那就没资格让他忌惮。   虽然固慈之前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神,但一直没有确切证据。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本能地厌恶这种邪神,且是以一种平视的角度。   想想还怪尴尬的,固慈觉得自己这么个连心脏都能被人挖走的小鬼,其实没资格讨厌人家。   但本能这种东西,他也不太能控制。   而且他厌恶神主,主要还是因为对方作恶多端。   不然像谚世那样的大魔头,才是固慈应该讨厌的,可他不仅没有厌恶,反而还喜欢的紧。   想到谚世,固慈眼前就晃过男人那张冷厉帅气的脸。   分开了一上午,还真有点想了。   固慈不自觉地露出点笑,然后快速离开阴府,回了荀家。   先办正事,办完回去找谚世吃饭。   而他刚到荀家不多久,荀玉鹏就回来了。   见到固慈后,荀玉鹏还没坐稳就已经开始汇报道:“这一个上午,付鸿业他们夫妻俩都和我在客厅聊天。我问两个孩子去哪了,他们说好不容易休息,俩孩子都在家里睡懒觉。”   田优给他倒了杯水。   他接过来喝了两口,然后又接着对固慈道:“然后中午吃饭的时候,思淼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了饭。之后忘川也下来了。”   固慈眼睛一亮,问道:“付忘川也在?他是和付思淼一起出现的吗?”   荀玉鹏愣了愣,点头道:“是啊,他们俩坐一块吃的饭。”   言罢,他又蹙眉道:“就是忘川那孩子这几天瘦了很多,脸颊都有点凹陷,黑眼圈也很重,好像没睡过好觉,不过他人还是和之前一样活泼,和我聊了很多。”   固慈忙问道:“你们都聊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荀玉鹏也不是蠢人,今天本就是带着任务去的,所以对一切都格外关注。   因而此刻他只是简单回忆了下,便郑重点头道:“还真有。那孩子吃饭的时候忽然就提起了付檀,就是他那个早夭的小妹。”   固慈点头:“我知道。”   荀玉鹏便继续道:“他说过几天就过年了,他妹妹的忌日也要到了,还说如果能再见见妹妹就好了。”   “当时他刚说这话,他爸就说他胡说八道,妹妹都死了,怎么可能还见得着?忘川就说怎么不能?见妹妹的鬼魂也是见。”   荀玉鹏眉心微蹙,越想越觉得付忘川提起这个很突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现在想想,忘川当时说这个的时候就是对着我说的,好像是特意说给我听的。”   当时付忘川就直勾勾看着他,说:“荀叔叔,你知道的吧,人是可以见到鬼魂的。”   荀玉鹏当时就点头,附和说自己也见过儿子的鬼魂。   付鸿业就笑着转移了话题,但付忘川还是想要继续聊这个,一直反反复复,说好想见一见妹妹什么的。   “我当时还想,这孩子估计是因为我儿子的事,觉得可以见到鬼魂,所以想再见见妹妹。”荀玉鹏道。   固慈思绪翻飞。   付忘川是想利用荀玉鹏给他传递什么消息吗?   莫非付檀的灵魂其实并没有消失?   付忘川是想提示他去找付檀的鬼魂?可他该怎么找?   固慈不知道小姑娘的生辰八字,生人录上又没有记载,所以他没办法直接用追魂术找到人。   想了想,固慈借了荀玉鹏的手机给郭文赋打了电话,让从警局系统里查了一下付檀的信息。   郭文赋当即查了一下,然后把查到的信息告诉了他。   付檀的出生证上倒确实有生辰八字,但那日期显然是错的,显示的是大年初二,可付思淼之前却说付檀是大年初一的生日。   固慈想着万一付思淼说谎了呢?   于是循着那八字找了一圈,自然没找到鬼魂。   那要么就是八字错了,要么就是付檀的鬼魂不存在了。   但付忘川刻意说起,应该就是在提示他付檀还在,所以更有可能是八字错了。   无法,固慈只能再次拜托荀玉鹏,让他想办法问问付檀的八字。   现在知道付忘川还好好的,固慈心里其实已经安心不少,其他的可以慢慢查。   荀玉鹏显然没办法从付鸿业那里问出什么,而付鸿业不在的时候,他也不好去付家拜访,不然就太明显了。   而且付忘川和付思淼不一定就知道妹妹的八字。   所以,他就让自己妻子田优这几天多和安芳华走动一下,两位母亲之间的交流,可能更好问一些。   田优点头道:“我本来就想着过年的时候去观里给荀耀做个法事祈福什么的,正好和芳华说说,让她也给付檀做一个,顺便就能问到了。”   固慈当即谢过两人。   “不过我今天肯定不能再去了。”田优蹙眉道,“不然太明显了,如果不是很着急的话,我明天下午约她出去逛街。”   固慈忙点头同意:“那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   夫妻俩欠固慈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完,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安排好这事,固慈心里终于有了点方向,也轻松了些。   他回到阴阳司,从食堂里打包了几份菜回家。   去蜉蝣山的路固慈不知道,都是谚世撕开空间去的,所以他没办法去找谚世,只能在家里等着。   好在谚世似乎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在他刚摆好饭菜的时候就出现在了餐厅里。   “你来啦。”固慈一喜,“快来吃饭。”   说着,他还把一瓶灵气十足的玉露放到谚世那一侧的桌上。   这东西不能狂喝,一天一瓶正好。   谚世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并没有要入座的意思。   “?”固慈诧异地看向他,“怎么了?”   谚世垂眼看着他,心里有点痒痒的。   之前两天他有心无力,一直在修炼,不过因为有固慈一直在身边陪着,他还觉得挺开心。   可今天固慈走了一上午,他就一上午不舒服。   现在再见到人,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就快摆到明面上了。   “你......”固慈看懂了他眼里的渴望,耳根都红了,“那也要先吃饭吧?”   “我不饿。”谚世快速道。   固慈喉结滚了滚。   他们俩本就不会饿。   “那你把那瓶喝了。”固慈话都没说完,谚世就已经伸手拿过玉露,仰头干了。   而后,男人猩红的瞳孔就燃着炙热的情绪,静静注视着固慈道:“喝完了。”   固慈眼睫轻颤,耳根通红。   “行、行吧。”   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浑身一轻,被谚世完全抱了起来,开始探索。   他最喜欢的沙发、漂亮的茶几、摇晃的藤椅......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两人才堪堪歇下来。   只是他们两人的精力不能用人类的标准衡量,人类运动过后都会感觉疲倦,想要好好休息一顿。   但他俩是越动越精神,毕竟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想要平息下来确实需要些时间。   躺在床上,两人沉默许久。   固慈忽然翻身抱住谚世,问道:“我的身体在哪?”   谚世一顿,有些不开心道:“罗酆山。”   “啊?”固慈是真没想到这个可能,不过转瞬他就想通了,道,“是酆山玉的原因吗?”   酆山玉有温养灵魂的能力,只是之前被邪道巫妖们利用后就被酆都大帝收回去了。   收回去的酆山玉,肯定就放在罗酆山上,且山上肯定还有更多的玉石。   谚世“嗯”了一声,说:“酆山玉能修复你的肉身,也能滋养你的灵魂。”   要不是这样,谚世肯定要把固慈的身体留在自己身边的。   固慈点点头,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而且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很安全的地方,他也安心了。   “那神主呢?”他又问,“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谚世眼底骤然浮现杀意,沉声道:“我只知道是祂把你害成这样的,但当时我不在你身边,具体情况不清楚,也不知道祂是从哪冒出来的东西,又为什么伤害你。”   固慈抬眉:“那酆都大帝也不知道吗?”   “他?”谚世冷笑一声,“他就是个谜语人,我连他宫殿都砸了,他也没告诉我。”   固慈忙爬坐起来,惊讶道:“所以你砸大殿是因为这事?”   谚世也知道阴间有关于自己的一些传闻,被固慈听到也在所难免。   “我没和他动手。”谚世也坐起身,“就是单纯砸了他的殿。”   一提起这事,谚世就觉得胸口堵着气。   要不是他当时被固慈封印了一半力量,实在不是酆都大帝的对手,也不会那么窝囊。   只是当时他窝囊,酆都大帝却也正自责,于是看着谚世把自己的殿都砸的面目全非,他也只是叹气,说对不起固慈。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说。   固慈对这事还真是一无所知,但听了谚世的话,他却忽然好想抓到了什么比较重要的东西。   可转瞬又消失,让他无法探寻。   实在没能找到那一瞬的想法,固慈也没有继续为难自己,又和谚世聊起了让荀玉鹏打听到的事。   “那就试着找付檀的灵魂吧。”谚世道。   固慈点头:“感觉找到她,很多事就能清楚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眼看着彼此越来越精神,谚世又蠢蠢欲动起来。   固慈头皮发麻,忙道:“等等等等。”   “嗯?”   固慈干笑道:“那什么,我今天一天没直播了。”   谚世抬眉:“你要直播和我做?”   “当然不是!”固慈面红耳赤,“你别总乱说,万一让别人听到呢。”   谚世就笑,重新躺回去道:“那你播吧,我不打扰你。”   固慈想下床,但被男人长臂一捞就带了回去。   “就在这播,舒服。”谚世道。   确实舒服,但在床上直播,固慈实在没那个脸。   于是闹了一阵后,固慈还是跑去了沙发上坐下,还穿好了T恤短裤。   谚世随意地穿了条长裤,上身裸着,跟过去在沙发上躺下,头枕在固慈腿上。   固慈对他这种黏人行为束手无策,只能好声好气地商量道:“那你别乱动,睡觉也别打呼。”   “我一个魔打什么呼?”谚世舒舒服服躺下,“播吧。”   固慈便只能这样开播了。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多月,但固慈无疑已经是全网最火的主播,没有之一。   即便他不直播,直播间里也总有万人以上蹲着。   而在他开播的瞬间,这人数就会蹭蹭上涨。   “大家好,我是阴差固慈。”固慈打招呼的时间里,在线人数已经直逼十万了。   【小慈小慈,晚上好!】   【换背景了吗?小慈这是在哪啊?】   【小慈脸怎么红红的?看起来好可爱嗷嗷嗷嗷!】   【宝宝气色真的好很多哎,而且眼睛好亮,湿漉漉的好漂亮嘿嘿嘿!】   或许就是固慈这张脸太有欺骗性,又或者是他总是表现的很乖巧,和其他无常天差地别,所以大家对他越发怜爱。   像什么“宝宝”之类的称呼,固慈一开始还觉得有点怪怪的,现在都已经免疫了。   “今天没什么新鲜事,过段时间有空的话带大家去十八层地狱转一圈。”固慈道。   【快过年了宝,你居然带我们去地狱哈哈哈哈。】   【哇哇哇,终于可以去地狱了!我早想去了!】   【小慈啥时候能给我们看看地府那些老大啊?就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还有判官啊,酆都大帝啊,后土娘娘啊......】   “领导们都很忙的。”固慈为难道,“我需要提前打报告问问,可以的话我会给大家看的。”   他还是很宠粉丝的。   乱七八糟的聊了几句后,又有粉丝砸礼物请求连麦解决灵异事件了。   这已经是固慈直播间的常驻环节,大家见怪不怪,都抱着吃瓜心态,催促固慈快连麦。   固慈也没耽误,直接点了连线。   连线对面是个中年女人,她自己孩子已经上初中了,这两天一直发烧,吃退烧药也没用,她担心孩子是不是中邪了。   “我看看。”固慈道。   女人便把镜头对准了一旁坐着的男孩身上。   那男孩脸烧的通红,看起来都迷糊了。   “小慈,你看看是咋回事啊?”   固慈一下就看出男孩印堂发黑,确实有阴气侵袭的痕迹,但不严重。   “他是不是碰到有人出殡?”固慈问。   女人摇头道:“不应该啊,我们家小区没有什么丧事。”   一旁的男孩却忽然挣扎着坐直了身,哑声道:“我、我是看到了。我看到一个出殡的队伍,然后有很多纸扎的东西。”   “那你就是被吓到了。”固慈温声道,“没事,把孩子的八字发我,我给他念个咒就好了。”   女人当即千恩万谢,给固慈私信了八字。   固慈便双手掐诀,念了个安康咒。   他的术法向来都是当场起效,果然,在他念完不过两秒,迷迷糊糊的男孩就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抬手摸自己的头。   “妈,我好像不难受了。”   女人当即给他测了体温,三十六度半,健康的不能再健康。   母子俩又是好一阵感谢。   固慈安慰几句后就挂了连麦,下一刻,又一个礼物弹出来,求连麦的。   这礼物不同于其他人直接往贵的砸,而是挑了能弹出备注框的最便宜的一个礼物。   固慈却也没在意这些,即便大家不刷礼物,只要他能看到都会接的。   他接起连麦。   视频对面是个看起来上了点年纪的女人,眉眼间都是愁绪。   见固慈接起连麦,她当即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忙道:“主播,我妈失踪了!” 第94章   视频里的女人语气焦急, 眉心紧紧蹙着。   “主播,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你快帮我找找我妈。”   她看起来很着急,观众们听到她这么说,再联系她的年龄,就猜测她母亲是不是有阿尔兹海默症,自己走丢了之类的。   固慈定定看了女人几秒,没说话。   谚世本来合着双眸假寐,此刻却若有所感地睁开眼,先看了看固慈的神情,而后又偏头朝空中漂浮着的屏幕看去。   屏幕里的女人看起来大概快四十岁的年纪,皮肤有些粗糙,但穿着打扮都还算整洁, 背景也应该是她的家,收拾的很干净。   显然,这是位把自己照顾的还不错的人。   见固慈迟迟不说话,女人有些慌道:“主播?这是怎么了,也没卡啊。”   弹幕也疯狂刷动, 催促固慈快帮她找找母亲。   固慈眨了下眼, 然后温声道:“你先别急,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 还有你妈失踪多久了?”   “好。”女人忙开口道:“就是我们家是农村的嘛,我妈就生了我和我弟两个, 然后后来她回去城里,就跟我爸离婚了,我和我弟都跟了我爸。”   “然后我妈每年也会给我们打钱,但一直都是我爸我奶他们照顾的我和我弟嘛。”   她似乎没准备好措辞, 说的话有些乱。   弹幕都听蒙了。   【不是大姐,让你说说你妈是怎么丢的,你说这些“远古”的事干啥?】   【对啊,你就说你妈是去了哪,然后又怎么没的,报没报警?】   【小慈找鬼魂还行,找人这方面还是让警察查更好吧?】   固慈却没催促,就静静看着女人继续讲。   不过这人还是看到了弹幕,然后忙止住话头,道:“我妈就是自己出门,然后就联系不上了。她也没什么病,平时还挺健康的。”   固慈问道:“你妈失踪多久了?报警了吗?”   “有一周了吧,我们一开始以为她就是回自己家了,但一直联系不上。我弟就去找她,结果发现她不在家。”   “然后我弟觉得她可能是知道他去,就躲起来了,所以我们就没报警,但我看到你直播,觉得可以问问你。”   固慈问道:“你弟为什么会觉得你妈躲他?”   【不会是真躲起来了吧?和儿子闹别扭了?】   【躲起来还是好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你妈没有别的家人吗?离婚后没再婚?】   问题很多,但女人没注意到,她听完固慈的询问后忙解释道:“这也不是我弟胡思乱想。”   “就是我几年前就结婚生子了嘛,当时是我婆婆给我带的孩子,然后今年我弟谈了个女朋友,想结婚,但怕女孩那边嫌弃他是单亲家庭,就想着让我妈回去跟他一起住。”   “我爸在村子里住,我弟在镇子里,所以她和我弟一起住也不会见到我爸,对她没什么妨碍。”   “而且以后我弟结婚生孩子,也需要我妈帮着照顾一下啥的。但是我妈不愿意,我弟就语气重了点,然后我妈就闹脾气不接电话。”   她越说,观众们的问号就刷的越多。   到最后大家也都听明白了。   【不是,所以你妈都和你爸离婚了,你们当初也没跟着她,结果现在要结婚生孩子用得上她了,就要拉着她一起生活?是不是还要你妈帮忙凑彩礼啊?】   【你妈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家人啊?如果人家自己有家庭,为什么要去和你弟住?】   【我是听明白了,人老太太说不定真是躲起来了,然后这姐弟俩跟着卡bug,想让小慈帮着找到人。难怪不报警呢。】   【不过真要是需要妈妈帮忙看孩子的话,她帮一下也没什么的吧?不能离婚了就管都不管孩子了啊,那不是不负责任吗?】   【可这大姐看着都四十了吧?她妈肯定都六十多快七十了,这么大年纪给看孩子?闹呢?】   女人看到弹幕,无措地搓手道:“我妈没再婚,她就说恨我爸,然后对我们姐弟俩其实也不是很看重。我们平时也没求过她什么,好不容易求到她。”   她说着就叹了口气:“其实看不看的都没什么,大不了我去给我弟看孩子,反正我闺女都上初中了,不到周末也不回来。我是真挺担心我妈的,主播你帮我看看她在哪行吗?”   固慈点点头道:“把你妈的名字户籍地发过来,把你的也一起发来吧,这样好找。”   “好好好。”女人忙给他发了私信。   两条身份信息一前一后发了过来。   【李连根,三十八岁,典林省苏柳县苏木镇小苏木村。】   【孙书雪,五十八岁,泗泉省池源市。】   李连根显然是视频对面的女人,孙书雪则是她的母亲。   光是看着这两条消息,固慈心里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典林省在国家西北部,泗泉省却在东南,这两个地方,说是离的天南海北都不为过。   并且孙书雪这个名字,一听就是父母有文化有知识,认真给取的。   李连根听着像男孩的名字,但事实上,在某些乡村里,这是很多女孩才会有的名字。   连根连根,与那些招娣盼弟异曲同工。   可以说,如果不是李连根说的,大家很难把这两人的身份联系为母女,毕竟孙书雪比李连根只大了二十岁,那对方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怀了孩子。   什么情况下,能让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在距离自己家几千公里外的小山村里,怀孕生子?   固慈将两人的信息输入《生人录》中查看,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拐卖。   孙书雪十八岁高中毕业出去旅游,路上和其他两个女孩一起被人贩子拐卖,分别卖去了不同的地方。   在生了两个孩子后,孙书雪的父母终于找到了她,将她带回了家。   孙书雪恨人贩子,也恨买下自己的一家人。   可她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孩子们不该在这样的环境里继续生活、成长。   所以她想带走自己的两个孩子,但那时候十岁的李连根已经被家里和村里的人同化,认为母亲是“不安分”,是“不知足”。   是她要抛夫弃子。   当时八岁大的弟弟李大鹏更是爷爷奶奶的心头宝,从小被灌输的思想也是和爷爷奶奶亲近,与父母,尤其是与孙书雪这个母亲一点不亲近。   于是,在孙书雪要离开的时候,姐弟俩都没有跟着她离开。   孙书雪的父母想要将李家人告到牢底坐穿,但买下她的人是李老爷子,其他人只能算是帮凶。   加上那时候的制度又不是很完善,孙书雪也想着总要有人照顾孩子。   于是,李家最后只有李老爷子坐了大牢,其他人都还好好的。   孙书雪甚至还回去看过自己的两个孩子,可孩子们不认她,所以她也就没再去了,只定期给李家打点钱。   直到后面李连根外出打工,离孙书雪近了些,她们才又重新走动起来。   孙书雪早在那十二年的拐卖生活中伤了身心,对婚姻极度排斥厌恶,甚至恐惧,所以她一辈子都没再婚。   因而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疼爱她的父母也接连去世,两个孩子就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可事与愿违,她的付出,换来的是儿女们的得寸进尺。   固慈视线落在孙书雪人生档案最后一条记录,那里显示着一行鲜红的终止符。   人死了。   一周前就死了。   “主播,怎么样了?能找到我妈吗?”李连根小心地问道。   固慈抬眼看她。   这是一位看起来很淳朴的女性。   她的人生档案也是最普通不过的那一类,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太过悲惨,就只是简简单单,泯然众人。   她小的时候,确实被带偏了思维,对母亲产生了恨意。   甚至就连现在的她,还是会不自觉站在弟弟和父亲这一边,对母亲的态度带着审视。   但她又是矛盾的。   在离开了那个封闭的小山村,接触了更广阔的世界和先进的思想后,她清楚自己母亲才是受害者。   她也想和母亲往来,甚至看着对方年纪越来越大,还没有其他亲人,应该也是真的担心关心。   她试着去理解母亲的选择,去共情对方。   但小时候灌输的思想却拉扯着她,让她一直处于难解的矛盾中。   但无论如何,1此时此刻的李连根,是真的有在担心自己的母亲。   固慈轻叹了口气。   他现在不是刚开始那个懵懂无知的小阴差,但人死了这种事,再怎么委婉也改变不了事实。   于是,他还是直言道:“你母亲一周前就死了,魂魄已经去了地府。”   “什么?!”李连根脸色瞬间惨白,眼眶也红了,“怎么会死?她之前还好好的,前段时间还来过我这,还给我闺女买了很多好吃的......”   “问问你弟吧。”固慈打断她,温声道,“如果没错的话,你母亲的死亡证明都开好了,她名下的财产也都快到你弟手里了。”   李连根如遭雷击,震惊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快去吧,还来得及见你母亲最后一面。”说罢,固慈就直接挂了连麦。   弹幕一片哗然。   【不是,啥意思啊小慈,我没看懂!】   【所以是谋杀吗?她弟为了财产把亲妈杀了?】   【那她弟是在骗她吗?其实她妈之前就死了,但一直骗她说她妈是闹脾气躲着他,其实就是想趁这个时间把财产都拿走?】   大家其实猜的八九不离十,李大鹏确实是活生生把母亲气死的。   孙书雪有高血压,和他争执的过程中脑溢血不治身亡。   那之后,李大鹏想着母亲对李连根比对他好,怕她已经把财产给了李连根。   于是他才骗姐姐说母亲躲他,自己则趁机给孙书雪办了死亡证明,又以亲儿子的身份,将孙书雪的财产都据为己有,一分都不想给李连根。   比起之前固慈见过的那些,这件事的真相并不算多骇人。   李大鹏既不是杀人凶手,也不是大奸大恶,他就是单纯的自私自利,单纯的卑鄙小人而已。   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本恶,本就没有绝对的说法。   但教育的重要性,却是有目共睹。   固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无法去绝对地评判李家姐弟的思想观念,但孙书雪无疑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且是个善良大度的受害者。   而那场拐卖,是她一切悲剧的开端。   屏幕上忽然炸开一道显眼的礼炮,送礼物的居然是李连根。   她留言道:【谢谢主播!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阴间看看我妈,我想知道她缺什么,我给她烧过去。感谢!】   固慈其实在看到孙书雪的领路无常后,就想去阴间一趟了。   因为她的领路无常不是别人,正是焱无常。   而参加平台年会的那天,焱无常正好领了个被拐卖的鬼魂,去找安妮。   虽然还没发现是原理,但以固慈的经验来看,只要是主动凑到他眼前的事,还接二连三地巧合,那就一定有猫腻,且很可能与他正在调查的事有关。   拐卖。   山村。   这两个关键词和神主,和妄神教有什么关系?   固慈陷入自己的思绪,一时间忘了回复李连根的弹幕,不过对方也没有再留在直播间里,而是下线去找李大鹏了。   谚世从他腿上起身,问道:“你要去阴府吗?”   固慈回过神,有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谚世就笑:“我能听到你心里话啊。”   真的假的?   固慈心想。   谚世笑容更明显:“真的。”   固慈:“!”   谚世被他萌的心软,按着人就亲了上去。   怕擦枪走火,固慈忙抓住他乱动的手:“停,我得出发了。”   谚世想跟着他去,但没等他开口,固慈就先一步道:“你去修炼吧,别跟着我乱跑了。”   谚世磨牙,又按着他好好亲了一会,直把人亲的面红耳赤才放开。   “那我走了,有事就叫你。”固慈匆匆说完,就红着脸落荒而逃。   转身出门的时候,他还能听到身后谚世的笑声。   而等站到传送阵上时,固慈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俊美高大的男人抱臂倚在门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见他看过来便冲他眨了下眼。   这一瞬的画面,骤然和记忆里某个场景重合。   似乎就是在这里,固慈在阴阳司办完事回来,走进院子就看到谚世倚在门边。   四目相对,谚世就轻笑着叫他:“司长大人。”   “您的床可真好睡。”他说。   那时候的固慈只是微微一愣,然后就走过去,从谚世身侧进门,同时还不忘调戏人家:“那一起睡啊。”   天呢。   那种话真是他能说出来的吗?   固慈觉得臊得慌,连忙把那些记忆抛开,再抬眼看向门口站着的男人时,脸却又红了点。   他忙催动阵法,逃也似的跑了。   从传送阵出来就是一间城隍庙,固慈脸上的热度终于下去了一些。   不过下一秒,他又猛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   他、他好像一直没关直播吧?! 第95章   在固慈反应过来直播还没关的同时, 直播间里的弹幕早就已经刷出了残影。   【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是什么!】   【天呐!我就说小慈和谚司长不对劲!我就说我不可能磕错CP哈哈哈哈哈爽死了谁懂!】   【我磕的CP成真了?还当着我的面亲了?!嗷嗷嗷谁来掐我一下我没做梦吧!】   【刚还说小慈怎么换直播背景了,原来是在谚世家吗?他们已经同居了是不是!】   【我恨呐!刚才小慈为什么要拒绝厌世哥, 他那个表情就是想和小慈酱酱酿酿啊!】   固慈一打开直播屏幕,就被这些尖叫的弹幕冲击的差点一个倒仰。   完蛋,真的没关!   说好的智能设备呢?   说好的会打码呢?   刚刚他和谚世接吻的时候为什么不屏蔽?!   不仅不屏蔽,还欲盖弥彰地把屏幕收起来了,搞得固慈直接就忘了直播这回事。   他甚至不敢回想,如果刚刚他没有及时拒绝谚世进一步的动作,那他俩岂不是就要直播那啥啥了?   不过真的少儿不宜的话,直播肯定会自动掐断。   但被大家看到他和谚世接吻,固慈还是觉得自己要被羞死了。   小阴差咬着唇,羞愤欲绝地盯着虚浮的屏幕,欲哭无泪。   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 与双颊淡淡的粉色,差点把观众们萌晕。   【乖宝乖宝,我们不说了。】   【大家快住口,别等会小慈直接关了直播咱们都没得看。】   【超话见兄弟姐妹们!这会儿先聊正事。】   【聊正事好啊。小慈你和厌世哥啥时候结婚?】   【好一个正事哈哈哈哈,大家别逗小慈了, 他才多大。】   这本来就是固慈自己的失误, 他也不可能和观众们闹什么脾气。   于是他到底还是红着脸,强壮镇定道:“咱们现在去阴府找刚才那位女士的母亲。她应该是下线了, 晚点可能会来直播间,如果有一直蹲直播间的朋友, 到时候就麻烦大家转告她一下。”   李连根去找她弟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上线,固慈不可能一直开着直播等她。   帮她去找母亲,也是固慈觉得这件事和神主可能有关系, 不然不会特意跑这一趟。   反正等到孙书雪头七,应该就会去给女儿托梦了。   毕竟比起那个隐瞒母亲死讯,只为了财产的白眼狼李大鹏,李连根还算是有点良心,对母亲也有点感情的。   说起正事后,固慈感觉脸上的热意也散了些。   鼻尖忽然感受到一点凉意,固慈诧异仰头,就见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雪。   纷纷扬扬的雪片已经在房顶地面铺了薄薄一层的白。   年关将至,学生们放了寒假,上班的人们大多也休了年假,商场热热闹闹地挂上了有节日氛围的装饰,路灯上也布满了彩灯和灯笼。   这一处城隍庙处于闹市,因而都夜里十点多了,街上还很热闹,行人络绎不绝,车也在路上堵着。   固慈静静看了一会。   抱着孩子的一家三口,舔着糖葫芦的孩童,手牵手的小情侣,说笑着的男男女女,一切都显得平淡,却温馨。   固慈唇角不自觉地溢出笑,方才的羞赧一扫而空。   他看向直播屏幕道:“走了。”   说罢,他就进入城隍庙。   这一条流程观众们也都熟悉了,看着固慈通过两界通道,快速行过黄泉路,来到酆都城。   固慈在办公楼外落地,上了楼。   这个时间阴差们都还没下班,固慈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就见几位文职同事都在,无常们则都不在。   见到固慈后,书生和眼镜哥只是随意打了个招呼,作家却兴奋地凑上来。   “小慈小慈,你听说没。”   显然作家又知道了什么新八卦。   “什么?”固慈好奇道。   作家前后看了看,然后才凑到固慈耳边小声道:“就是将军的事啊,我们私下都传遍了。”   “啊?”固慈愣了。   将军的事?   那不就是和长安有关?   不过想想当时在场那么多鬼魂,将军都给带回来了,当年的事会传开也是正常的。   作家兴奋道:“就是将军啊,我是真没想到。女帝诶,她和女帝居然真的有过一段!”   听他这意思,固慈不解道:“你之前就听说过?”   “是啊。”作家点头,“我们历史书上学过大邕朝的事,当时我就觉得当时那时代简直比咱们现在还开放。又是女帝又是女将军,还有女尚书,同性成婚什么的,咱们现在都做不到这些。”   他回忆道:“你知道我的,就好这一口。当时知道女帝女将军的事,我就觉得她俩关系指定不简单,还找和当时有关的书看了,然后野史说这俩人有一腿,我还以为是真的野史,没想到是真的!”   他越说越激动。   固慈忙拦住他道:“不是,你怎么确定这事是真的?”   “那天将军忽然带了一群鬼魂回来,我就好奇问了一嘴,然后将军身边那个女鬼,叫柚儿的就跟我说了,当时将军就在一边,也没拦着。估计就是她示意柚儿说的,不然柚儿也不会随便说。”   作家啧啧感叹道:“我看将军那个样子,就是放不下女帝。”   阴间是不限制阴婚的,毕竟阴寿漫长,大家总会在这期间找点消遣,谈恋爱自然就在其中。   因而鬼魂们无聊了都会找对象,那些普通鬼魂自然想和阴差们有点关系,这样平时生活办事也都能有点人脉和便利。   将军那样武力值高的阴差,更是鬼魂们的梦中情鬼。   之前还有不少男鬼女鬼的想和将军在一起,都被将军冷漠地拒绝了。   现在她让柚儿把自己和女帝的事传出去,估计就是不想再让人麻烦她。   固慈想想将军的性格,觉得这确实是她会做的事。   她或许对长安已经没有太多感情了,但她也不会再爱上什么人,她现在只要把那些鬼魂安顿好,应该就可以去投胎了。   不过到底是直接去投胎,还是再和故人们多待一段时间,都是将军自己的选择。   这也是阴差的一项特权之一,可以延长阴寿时限,普通鬼魂则没有这种待遇,阴寿到了就要去投胎。   扯远了,作家八卦完将军的事,才发现固慈并没有多惊讶。   不过他却也没问固慈为什么不惊讶,只笑道:“对了小慈,你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最近固慈都住在谚世那,同事们都是知道的。   “我来找焱姐,她在吗?”固慈问。   作家摇头道:“不在。前几天她好像认识了新魂,然后就不知道忙什么,一直没怎么来这边。”   那个新魂,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孙书雪。   固慈点头道:“行,那我给她打电话问问。”   他拿出手机拨号。   直播一直没关,因而刚刚他和作家的对话都被观众们听了个一清二楚。   【等会,作家刚说的女帝和女将军,还有大邕朝,是我理解的那个吗?】   【靠啊!初中历史书上有的大邕朝,那不就一个吗!】   【模糊的记忆重新攻击我了。所以小慈那个叫将军的帅同事,就是历史书里弑帝后自杀的那位扶久昭将军?她不是奸臣吗?】   【谁说是奸臣了?当时女帝发布了好几个有争议的命令,大兴土木,提高税收,扶久昭是为了防止民怨沸腾才杀了女帝的。】   【那手段也太激进了。不是说扶久昭暗恋先太子,所以恨女帝吗?】   【太子的死和女帝有啥关系啊?他们不是一母同胞吗?而且到底谁说扶久昭暗恋太子的啊,就不能是惺惺相惜吗?】   【史书都是胜利者写的好吧?太子可是常胜将军,要不是当时女帝给了错误情报,他能带着将士们送死?我反正不信,肯定是女帝早就有了篡位的想法,要不除掉太子的话,帝位只能是太子的。当然,我也不觉得将军暗恋太子,他俩更像是伯乐和千里马吧。】   【话说,你们没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吗?那位十八岁就战死的太子,好像叫“太子慈”是不是?】   【不是叫太子慈,是就叫“慈”......等会,慈?】   【大邕朝皇室姓啥来着?是、是固吗?】   众人:!!!   大邕朝辉煌灿烂三百年,最终亡于天灾。   可以说整个大邕朝,没有一个昏君暴君,全是明君或者守成之君,因而它的一整个历史都是史书上最津津乐道的。   而南征北战,为大邕后世安稳打下基础的大邕太子慈,以及惊艳登场稳住社稷,又死于将军之手的长安女帝,史学家们都研究颇多。   因而即便是不爱历史的学生们,不知道别的,也都知道大邕朝皇室姓什么。   姓固!   固慈的固!   【肯定是撞名了!小慈不是说他才十九岁吗?而且刚死了没多久,小慈又不会说谎。】   【十九岁?虚岁吗?太子不就是十八岁死的吗?那虚岁就是十九吧?】   【啊啊啊啊!是巧合吧?小慈这么软乎乎的,怎么可能是能带兵打仗的常胜将军啊!】   【可这样很多事就说得通了啊。不然之前我还有点不懂,为啥小慈和谚世忽然就看对眼了,说不定他俩是老早时候就认识了。(毕竟谚司长一看就活了很久了/狗头)】   固慈问到了焱无常现在在哪,便挂了电话。   “那我去找焱姐了。”他对作家道,“咱们等之后再聊。”   等这些事解决了,他就有很多时间和作家玩了。   作家笑眯眯道:“去吧去吧,我继续写小说去了。”   固慈便脚步轻盈地下楼去。   他的身影很快就从大楼窗口的视野中远离,没入人群再看不见。   作家站在窗口遥遥看着,眼神有些恍惚。   “快了。”眼镜忽然开口。   作家微怔,侧头看了对方一眼。   眼镜扶了扶眼镜,也站在窗口望着固慈走远的方向,神情不再如往常那样轻松惬意,反倒带了点忧愁。   作家又朝另一侧看去。   书生唇角挂着笑,正立在另一扇窗口,手中折扇轻摇。   那折扇上画着一副墨竹图,旁侧提着一首诗: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笔锋温润,但每一笔都很有力。   那是三百年前的固慈写的,赠给了当时的书生。   彼时的书生还是个孤寡秀才,被固慈捡回去当了康安观大师兄,并赐名山青。   固慈乘着公交,来到了焱无常给他的地址。   这是一处位于酆都城西部的一座高塔,旁边一条街就是地藏王菩萨庙,靡靡梵音带着奇异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扬着,令所有听到这些的鬼魂和人类都能精心凝神。   直播间躁动的气氛也随之一静,弹幕都不怎么刷了。   这边往来的鬼魂很多,阴差无常也不少,绝大多数都是在回溯日的鬼魂。   这一日的鬼魂们会一直重复临死时的痛苦,但听着经文,这些伤痛就会减少许多。   观众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状可怖的鬼,与他们之前看到的鬼魂不一样,而这些才像是大家认知中对“鬼”的认知。   但听着经文,大家也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并不觉得惧怕。   固慈静静在公交站立了半分钟,而后才抬脚,朝那座高塔走去。   他停在这,也是想让观众们听一听,对灵魂好的。   而他一动,观众们也才把注意力重新拉回来,弹幕也多了起来。   大家都忘了说起大邕朝的事,全都在聊听到的经文和此时此刻的感受。   固慈打开了屏幕,见大家都好奇,他便温声道:“这就是地藏王菩萨庙,平时念诵的经文都是对灵魂好的,也会念《往生咒》超度鬼魂,鬼魂们,尤其是回溯日的鬼魂们都爱来这边听。”   他很快就走到了高塔下,仰头看去。   木质的高塔,足有九十九层高,说是高耸入云都不为过。   高塔只有一扇大门,每一层却都有八个大窗,朝着八个方向。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空中高挂的血色弯月,径直在塔顶之上的空中。   观众们从屏幕外看去,发现高塔门上没有匾额,只有大门两侧写着两句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是什么地方啊?也是庙里的建筑吗?】   固慈瞥见弹幕的疑问,便轻声道:“这里是万福塔,我们也叫它万鬼冢。” 第96章   万福塔大门开着, 固慈直接走进去。   门口有两个守门的鬼魂,是中年女人的样貌, 面容刻薄阴翳,但见到固慈后,她们却都微微低头,恭敬叫了声“大人”。   固慈是第一次来,但在一些遥远的记忆里,他却是经常来的。   他朝两位女鬼点了点头,温声笑问:“我来找焱无常,她在哪?”   “她在十九层,大人请。”一位女鬼想要为他引路,不过被固慈拒绝了。   “我自己去就行。”   一楼很大,但很空, 只有绕着墙有一圈柜子,里面不知道都装了什么。   观众们看着这诡异的场景,本来应该感觉可怕,但不知道是因为一直能听到经文声,还是因为这塔给人的感觉并不坏, 总归大家没有那么怕。   【万鬼冢和万福塔, 这俩怎么能说到一起的啊?】   【焱无常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呀?】   【门口那两个老婆婆看起来好凶哦,但我居然不觉得害怕, 甚至觉得挺亲近的,好怪。】   这一说, 很多网友也都纷纷附和,都觉得那两位婆婆给人的感觉还挺和善。   固慈瞥见弹幕,便轻声道:“说这里是万鬼冢,是因为这里养着无数鬼魂的灵体, 这些灵体大多都是残缺不全的。”   也不等大家问为什么,固慈就已经解释道:“这里的鬼魂绝大多数都是早夭的普通婴孩,它们的灵魂本就没有发育完全,死亡后也是不全的,需要养很久才能正常,才能去投胎。”   “所以我们就建了这座塔,将那些小鬼安置在这。日日听着经文休养灵魂,它们好的能更快一些。”   上了二楼后,众人眼前出现的便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灵牌,供桌上摆着新鲜的吃食和香火。   而那每一个灵牌,都代表着一个早夭的灵魂。   一路往上,一直到十九层,眼前的场景才变了。   这里不再是密密麻麻的灵牌,而是一排排婴儿床,数都数不清,粗略估计这一层就有一百多张婴儿床。   而每一张床上,都有一个安睡着的婴儿鬼。   这些小鬼都盖着写满经文的小被子,粉的或者蓝的。   蓝色的是男孩,粉色的是女孩。   粗粗一看,几乎有九成都是粉色。   固慈一上来就看到了焱无常,她正站在一个婴儿床边,小心地将怀里的婴儿放到床上。   这是她刚刚领回来的小鬼,恰好这一层有空位,便准备安置在这。   安置之前,她还抱着哄了一会,是见固慈来了才把孩子放到床上。   固慈也没说话,就乖乖站在楼梯口等她。   果然,安置好小鬼后,焱无常就朝固慈走了过来。   “下去说。”焱无常道。   固慈跟着她下了一层台阶,在十八楼和十九楼中间位置停下来。   “找我什么事?”焱无常开门见山问。   固慈便道:“焱姐,你前几天领回来的那个鬼魂叫什么名字啊?”   “你说生前被拐卖的那个吗?”焱无常开始掏自己的无常书,“怎么忽然问这个?”   固慈:“我今天有个观众,说找不到自己母亲了。我帮着查了一下,发现她母亲就是被拐卖的,也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焱无常便点头,把自己的无常书拿给他看,指着上面的几个名字道:“我这几天领了好几个,都是被拐卖过的,你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固慈看了眼,真在里面发现了孙书雪的名字。   “是她。”固慈道,“她在哪?她女儿想问问她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给她捎过来。”   焱无常看是孙书雪,便道:“她被她父母接走了,家在阎罗城,你要去找她?”   “嗯。”固慈点头,“我答应帮那个观众问了。”   “行。”焱无常便也不多说,将具体地址告诉了固慈。   固慈记下来,又道,“对了焱姐,你之前找安妮是什么事啊?”   焱无常也没瞒着,说:“我接的这几个鬼魂里,有一个女孩是被拐卖后逃跑,然后被抓回去活生生打死了。她说她那个村子里还有几个和她一样遭遇的女孩,求我救救她们。”   “那天我本来是去找你的,但听了安妮讲话,觉得这事交给她处理更好,不然还耽误你查案子。我和安妮说完她就答应了,现在也已经联系当地的警局,把那几个女孩救出来了。”   固慈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也没别的问题了,就道:“行,那我现在去阎罗城了焱姐。”   “嗯。”   焱无常看着固慈下楼,在他就要转过转角时,她却忽然开口道:“小慈。”   固慈停下,仰头看向她。   隔着两节楼梯,固慈听焱无常道:“我刚领回来的婴儿也是从一个村子里抱回来的,这已经是我近几个月从那个村子里抱回来的第三个孩子了。”   固慈眼睫轻颤了下,问道:“是什么村?”   焱无常默了默,才开口道:“桦林市深山县,九弯村。”   九弯村。   固慈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快步下了楼。   九弯、九弯......   固慈知道那天在电梯里,付思淼对他比的口型是什么了。   不是“救我”,是“九弯”。   九弯村里有什么?   早夭的婴儿,焱无常刻意的提点,付忘川想要见的付檀的鬼魂,这一切有什么关联?   以及,付思淼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这和付鸿业有关系吗?   固慈眉心紧蹙。   看来他必须去一趟九弯村了!   他快速去了趟阎罗城,见到了孙书雪。   对方听到女儿想要给自己捎东西,心里五味陈杂。   她这一辈子过的稀里糊涂,只有父母真心疼爱她,想着她。   即便死了,也还是父母等着接她。   而她自己的一双儿女,却从未真正理解和接纳过她。   说不怨是假的,可说恨也够不上,她只是太失望了,不想再和儿女有任何牵扯。   “不用了。”孙书雪冲固慈微微躬身道,“请大人转告一下她,我什么都不需要。”   “母女一场,她的心意我领了。人死如灯灭,我与她就从现在断干净吧。”   至于儿子,她连一句话都不想留。   想必对方也并不想听她再啰嗦什么。   固慈点头应下,正准备告别她离开,就见屏幕上炸开了礼炮特效。   是李连根,她赶上了。   【主播主播我求你,连麦吧,我想和我妈再说几句话。求您了!】   固慈为难地看向孙书雪,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女儿想和你视频,你......”   孙书雪本来还没什么反应的表情,此刻却还是不由得有了些波动。   话说的狠,可面对自己的亲女儿,又在乎了这么多年,她又怎么能做到完全没有反应?   为人父母,只要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谁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直播间另一头。   李连根已经坐上了前往隔壁市的动车,想看看母亲是不是真的已经要被出殡。   可此刻她甚至都不用再去确认,就知道主播没骗她,她的母亲是真的死了。   因为视频里,她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母亲的身体和外衣。   虽然镜头只拍到了母亲脖子以下,但她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于是她又刷了礼物,想和母亲视频,做最后的道别。   将心里的不舍,遗憾,甚至悔意,都告诉母亲。   在固慈问出要不要视频之后,李连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向下流。   她死死捂着嘴不敢出声,怕影响自己听到母亲的声音。   一秒两秒三秒......   好似短短几息,又好似过了很久,她才听到母亲轻声叹气,说:“不用了。就这样吧。”   哭声再也止不住,吓得隔壁座上的年轻人悄悄往外坐了坐。   可李连根顾不上。   她只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没有妈妈了。   是她对不起妈妈,是她不懂事,是她没能珍惜妈妈还在的时间。   这么多年,她又如何不知道母亲的苦?   只是她控制不住,她心中是怨着母亲的,觉得是母亲不在意她和弟弟,不然不会丢下他们离开。   可母亲又何尝不怨?   她明明都考上了大学,明明有光明的未来,却生生被父亲,被那个吃人的村庄蹉跎了十多年,毁了一辈子。   错的从来不是母亲,是父亲,是人贩子,是她和弟弟。   如果他们没有出生,那母亲就可以一走了之,再也不用和那个村子,和父亲扯上一点关系。   李连根捂着胸口痛哭不止。   可无论她再怎么哭,妈妈都回不来了。   她后悔,太后悔了。   如果能再来一次,在警察来到村子的那一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和妈妈一起离开。   然而一切都已经发生,都回不去了。   或许就如母亲所希望的,她们断了,断的干净才是最好的。   这样的话,那母亲就只是孙书雪,是姥姥姥爷的女儿,而不是她和李大鹏的母亲。   手机不知不觉断了网。   固慈不知道屏幕对面的人是怎么样的,他转达了孙书雪的意思后,就告别了孙家一家三口。   孙书雪已经五十多岁,她父母看起来也是六七十岁的样子。   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两位老人还是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头发,像是女儿从未长大。   固慈完成了承诺的事,也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线索,便立刻离开阴府,回了阴阳司找谚世。   他们要去九弯村看看。   而且很巧合的是,在固慈刚和谚世说了想去九弯村看看的时候,谚世也收到了郭文赋的消息。   【谚司长,我们又查到了一点关于付鸿业的事。他的身份资料改过好几次,然后我们发现他的祖籍并不是康安市下属的村镇,而是在桦林市下属的一个山村,叫九弯村。】 第97章   九弯村果然和付鸿业有关系。   固慈点开直播屏幕, 对观众们道:“我们有点事要处理,今晚直播就到这。”   他其实在焱无常说出“九弯村”的时候, 就觉得自己有点大意了。   早知道他就该在此之前关了直播,现在直播间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说不定付鸿业,或者和九弯村相关的某些人也都看到了。   可现在为时已晚,他们要调查九弯村的事已经板上钉钉,该知道的人大概也已经知道。   那接下来的行动就不能再让人盯着了。   而且,他们也必须争分夺秒地去查,免得又发生如炳烛大学那样的惨案。   于是,固慈和观众们道别后就立刻关了直播。   谚世见他才关了直播,诧异地抬了下眉:“你一直开着直播吗?”   “嗯。”固慈怕他追问亲亲的事,便急忙道:“短信说不清楚, 你直接给郭队长打电话吧,事情都直播出去了,咱们现在行动宜早不宜迟。”   谚世哪里看不出他是有逃避的意思,但现在确实正事要紧。   于是他也没再逗固慈,而是给郭文赋打电话过去, 并开了免提。   “谚司长?”郭文赋接起电话时还有些诧异。   谚世应了一声:“你把查到的事详细说一遍。”   “好。”郭文赋当即语气严肃道:“付鸿业先前对外都是称自己是白手起家, 从康安市下属的县城摸爬滚打上来。而且他的资料做的很完整细致,所以之前我们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不过最近我们仔细盯了一阵, 又追根溯源,发现付鸿业早前在桦林市待过一段时间, 积累了一点钱后才来的康安市,而他的老家其实就在桦林市下属的深山县九弯村。”   “九弯村是深山县最偏僻的村子,人口只有几百,因为处于九道险要的山弯之后, 所以就叫九弯村,是真的在大山深处,想要进去一趟都要通过悬崖峭壁。我们查到这事之后,就立刻联系了当地警方,发现深山县的同志们现在就在九弯村,说是接到举报说九弯村有被拐卖的妇女,他们去调查了。”   “拐卖的妇女?”固慈眉心一跳。   焱无常和他说起九弯村的时候,是说她从那里接了好几个夭折的孩子,并没有提到拐卖。   郭文赋从谚世的手机里听到固慈的声音,也不觉得惊讶,回答道:“是。听说是一个女性公益基金会举报的。”   基金会,那大概就是安妮办的那个了。   所以有拐卖案的地方,不只是孙书雪被带去的那个村子,还有其他地方,也都被安妮找到并报警了。   “你在哪?”固慈问道,“我们现在过去找你,见面说。”   “好,我现在回康安市了,在队里。”郭文赋道。   谚世挂了电话就牵起固慈的手。   “走。”他又准备开撕,固慈眼疾手快拦住道,“咱们用传送阵。”   谚世的力量用一点少一点,还是省着吧。   被固慈关心,谚世欣然接受。   于是两人便从传送阵直接到了康安市的城隍庙,而后又飞去了刑警队。   郭文赋坐在办公室里吃泡面,刚挂了电话还没两分钟,就感觉眼前一暗。   他抬眼,就发现刚刚还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办公室里,又多了两道身影。   正是谚世和固慈。   他虽然心里有所准备,还是短暂地呛咳了一下。   固慈忙将桌上的水杯递过去,不好意思道:“吓到你了吧,快喝点水。”   郭文赋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才把嗓子里的哑意按下去。   谚世已经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还拉着固慈一起。   抬眼看到对面的两人,郭文赋恍惚好像回到了他第一次见谚世的时候。   那是荀耀的案子。   谚世以阴阳司长官的身份过来,然后去了解剖室后,对方就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懒懒散散,直到后面固慈来了,对方才动起来。   一晃眼,现在他都已经习惯谚司长这幅散漫样子了。   比起谚世,同样坐在对面的固慈却是另一个样子。   第一次见到固慈的时候,对方乖巧可爱,还很拘谨,看起来还有点怂哒哒的,一点都不像个阴差。   不过现在的固慈却变了很多。   虽然脸还是那个脸,气质一样温和友善,但他脸上的胆怯和拘束却没了,多了自信从容。   而且他也不再那么丧,而是眼里带着光,看着就很聪明。   郭文赋喝干了杯子里的水,思绪也被他收了回来。   “没关系你先吃。”固慈见他要说话,便急忙道,“也不差这一会。”   郭文赋摇头道:“没事,本来也吃差不多了。”   他擦了擦嘴,便正色道:“我也是刚刚才和深山县的同志们联系上。”   “据他们所说,那村子里确实有很多光棍。也有一部分女性,但都是上了年纪的。她们之中还有几个没有身份证,名字也像是瞎编的,警察们怀疑她们就是多年前被拐卖过来的,但问她们什么,她们也都说不知道。”   固慈眸色微沉:“那能和失踪人口对上吗?”   “我已经让人加急去对比了,但前几十年这种失踪人口实在太多了,不确定能不能找到。”   “那问过村子里其他人了吗?”   “问过了。”郭文赋叹气道:“村长说是因为村子里太封闭,所以大家觉得有没有身份证都一样,就没办过。”   现在无论什么都已经全国联网了,摄像头天眼更是随处可见,所以失踪案不再那么难破。   可在几十年前,消息闭塞,更没有监控和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人一旦被带去某个鸟不拉屎的小村落,那就只能是真的丢了。   而且对于像九弯村那样的山村,现在的扶贫都很难落实到那里,想必村民们的生活水平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对他们来说,什么法律,什么警察,或许还没有村长来的有威信。   所以,如果他们想要集体隐藏什么秘密,外人还真的很难问出来。   可正因为他们思想落后,所以应该更怕鬼神之说。   “去看看吧。”固慈看向郭文赋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他们去了那边,肯定还是要和当地警方有所合作,不然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单靠他们两个很难协调。   而且和付家相关的事都有神主的特意关照,阴间手段未必能起到好效果。   就像这次,固慈和谚世连付家的门都进不去,警察们却查到了关键线索。   “我去。”郭文赋急忙穿上厚外套,“需不需要我再带几个人?”   从康安市到桦林市,坐飞机都要四个多小时。   到了桦林市之后还要再转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深山县,再从县里开一整天的车,走十来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九弯村。   这一顿折腾,郭文赋到那里最快也要后天。   但他想也没想,就决定了要去。   巡回小组本就是为了解决那么离奇的案子,现在这些离奇的案子都和神主有关系,而谚世之前让他查付家的时候,就说付家和神主有关。   那现在有了个线索,他们自然是要一路追下去。   “就是不知道我们去晚了会不会耽误事。”郭文赋担心道。   “没事,你叫上几个同事也行,最好是身手好一些的。我可以直接带你们飞过去。”固慈道。   郭文赋当即眼睛一亮,匆匆往办公室外走:“那我马上。”   谚世撕裂空间的术法,也受距离影响,距离越长,他消耗的力量越多,带的人越多,消耗的力量也越多。   因而固慈一开始就没想让他出手。   见固慈从乾坤袋里掏来掏去,谚世便问道:“你在找飞舟?”   “嗯。”固慈摸到了一枚巴掌大的小船,当即开心道,“找到了。”   他把那小船拿出来,置于掌心。   说是小船,其实更像是现在的轮船,全身由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木头做成,前后甲板都很宽,中间更有六层高楼,还有桌椅床桌等日用品和各种漂亮的装饰,足见设计者有多用心。   而在船身两侧,还印有龙凤图案,以及【固慈谚世】的字样。   谚世也垂眸看去,在看到舟身上的字后,不由低笑了声。   固慈也是拿出来后才想起这茬,脸顿时有些热。   难怪谚世的卡密码会是这个,原来和飞舟有关。   关于飞舟的记忆,固慈其实还没想起来多少,只记得他和谚世有一段时间是生活在这船上的。   那段记忆断断续续,只有模糊的片段是他们站在一起看风景,或者坐在一起吃饭。   更亲昵一些的举动却完全没有。   固慈想着或许生活在这船上的时候,他和谚世还没在一起,所以也不会有什么越界的举动。   脸蛋忽然被捏了捏,固慈茫然抬头。   就见谚世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怎么?想起船上的记忆了?”   “有一点。”固慈诚实道:“只记得我们在一起吃饭看云什么的。”   谚世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固慈眨了眨眼,不解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那倒也没有不对。”   话是这么说,但谚世的表情实在奇怪,像是要笑,又像是苦恼,很纠结。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太对劲起来。   好在这时,郭文赋又匆匆跑了回来,刷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固慈忙向身侧走了一步,避开了谚世揉捏他脸蛋的手。   谚世的手僵在半空,但他却一点不觉得尴尬,只收回手的同时轻飘飘瞥了郭文赋一眼。   郭文赋眼角一抽。   这两人在他办公室干啥了?   他走了能有三分钟吗?   算了正事要紧。   他赶紧收敛情绪,对两人道:“我点了四个人,不多吧?”   “不多。”固慈的小船能大能小,能装下的人也可多可少。   既然人已经齐了,那固慈便和众人来到警局院内。   郭文赋点的四个人也都跟了过来,他们都收拾的很匆忙,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以及枪_械。   而这四个人中,三个固慈都是熟悉的,另一个他也曾听说过。   分别是法医周代真,技术大神杭钧,以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警冉骄。   剩下那个没见过的,是位名叫绍军雄的中年男警,胡子拉碴,看起来不修边幅,但他一身腱子肉即便是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也能看出一二。   那并不是健身练出来的,而是长期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固慈之前也只听过一次对方的名字,蛮央和山漆的案子爆发的时候,就是这位绍警官带人去康安观调查,又将常平道长请去鹿明市找固慈他们的。   郭文赋看向自己的几个队员,问道:“证件都带齐了吧?”   “带了。”几人纷纷回应。   见大家都准备好了,固慈便道:“那大家站稳了。”   众人不知道要怎么走,但闻言还是都站好了,还彼此扶着。   固慈和谚世站在他们前方。   他们只看到谚世手里拿着个小船模型,而固慈双手掐诀,指尖金光散开化作点点碎光,笼罩在小船上。   下一刻,众人只觉得脚下一空。   失重感传来,不过没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脚下的地面就又实了。   一低头,他们才发现现在脚底下的已经不是水泥地,而是木地板。   再抬眼看去,就见他们居然置身于一艘大船的甲板上。   “是船。”冉骄兴奋道,“这船居然变得这么大啊,咱们这都直接上天了?”   众人也都难掩惊讶。   玄幻电影里才会有的飞舟和腾云驾雾,他们也是感受到了。   几个人类,就连稳重的郭文赋都不由得惊叹,和众人一起走到栏杆旁向外看去。   脚下万丈高空,点点灯火是人类的城市,不时就会路过一座城。   “这速度,比飞机还快吧?”杭钧感慨道。   确实比飞机快,且船的周围还有无形的结界遮蔽,所以即便船走的再快,船上的人类也不会感受到一丝寒风和身处高空的不适。   “我们大概要走一个多小时才到桦林市,到时候麻烦你们谁指个路去九弯村。”固慈道。   杭钧立刻举手道:“我来指路,我带导航设备了。”   “好。”固慈笑道,“那你们随便走走歇歇,能睡一会就睡一会,等之后就要忙起来了。”   “好嘞。”众人纷纷应下来,然后也没再探索船上的设施,而是凑在一起开小会。   会议内容就是怎么和当地警员合作之类的,郭文赋刚才叫他们叫的急,也是这会儿才把事情经过告诉大家。   谚世没和他们凑一起,而是去了船舱。   他像是猎豹狮子之类的野兽,非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巡视一圈才舒服。   固慈本来是想和他一起走走,但见大家开会,他便还是凑过去说正事,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分享给大家。   十多分钟后,固慈便给大家都安排了船舱,让他们先睡一觉。   他自己则是去找谚世。   谚世在最顶层的房间。   顶层只有一间套房,一看就是给船主准备的,也就是固慈给自己准备的。   而当他熟门熟路来到顶层,穿过温馨的客厅,路过卧室和餐厅,一路来到最内侧的一扇门前推开后,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呆在原地。   粉白配色的墙壁和吊顶上垂下一条长长的黑色锁链,像长蛇一样堆在地上,锁链尽头则是一个脚环。   脚环内部还有柔软的毛皮,像是生怕这锁环会将被锁之人弄伤。   地上铺着毛茸茸的白色地毯,到处都凌乱扔着很多软枕和玩具,而正对着门的方向则是一面大窗。   谚世就站在窗口,听到开门声转身看过来。   他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手里还把玩着一枚黑色的皮质项圈。 第98章   康安市, 付家。   卧室内关着灯,只有微光从窗外向内渗透, 模糊笼罩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那身影无力地靠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本画册,双眸微合,下巴上是青色的胡茬,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   是付忘川。   与先前意气风发的付二少,判若两人。   卧室门被人打开,走廊里的光线洒进来。   拿着托盘的女人开了房里的灯,光线微弱,不至于闪到人眼睛。   她一路走过卧室内的小客厅,到了卧房门口。   门开着,她一眼就看到了跌坐在床边的儿子。   眼眶顿时一热, 她快步走到床边,把托盘放在地上。   “忘川。”安芳华握住儿子的手,哽咽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付忘川缓缓睁眼,用一双迷蒙的双眼看她。   也不说话, 像失了魂。   安芳华对上他的眼神, 眼泪顿时止不住地向下流。   “孩子,你怎么就是不信呢!”她看着付忘川的手, 哭道:“你妹妹真的是意外死的,和你爸没有关系!你爸堂堂正正做人, 平时连生意伙伴都不为难,怎么可能杀死自己女儿啊?”   付忘川定定地看着她,眼眶血红。   “妈。”他忽然开口,嗓音嘶哑。   安芳华哭声一顿, 泪眼朦胧地抬眼看他。   付忘川扯了扯唇,说:“每次你说谎的时候,都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安芳华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的视线,可又生生顿住。   但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儿子的手,齿尖也将唇瓣咬破了。   付忘川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脸,和她眼底的痛苦,胸口也像是被针扎一样,痛的他喘不上气。   他今年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认识固慈后才好了一些。   可时不时还是会无端暴躁易怒,前段日子发现付檀和【亡女论坛】有关系的时候,他恰好被付思淼堵了个正着。   当时他就没控制住脾气,愤怒地质问付思淼。   他问大哥,付檀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亡女论坛和付檀又有什么关系?   付家又和神主,和妄神教有什么关联?   付思淼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用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他。   那一刻,付忘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妹妹的死是付鸿业造成的,且不是他一个人的手笔,或许大哥和母亲都牵扯在内。   而所谓的【亡女】,其实就是“妄神教”的“妄”字,也是付鸿业对已故女儿付檀的称呼。   付鸿业,就是论坛背后的真正主人!   而论坛那些鬼神莫测的手段,以及蛊惑人心的方法,借助的都是“付檀”的力量。   所以付忘川疼爱的小妹并非死于意外,且她死后并没有去转世投胎,而是被炼制成了一个可供付鸿业驱策,为神主效命的怪物!   付忘川不理解。   他们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害死并利用自己最亲的亲人?   还有那些被妄神教、被神主连累害死的无辜者,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付忘川似乎看到了滔天的罪孽在付家众人头顶萦绕。   他心中的愤怒压制不住,忍不住对疼爱自己的大哥挥出拳。   大哥没有躲,任由他一拳一拳砸在身上,直到付忘川痛哭流涕,直到他再也挥不动拳头。   付思淼靠坐在墙边,双目无神。   许久之后,他才动了动视线,看向崩溃的付忘川。   “你以为,付家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他轻声开口。   付忘川喉间哽咽,双目血红地瞪向他。   付思淼缓缓站起身,俯视着他,神色莫名地说:“付家的未来不止到这,我们会继续向上,直到......”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转身朝门外走。   “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去了,好好想想谁才是对你更重要的人。”言罢,门被重重合上。   付忘川无力地坐在地上,久久无言。   是的,他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付家这么多年一直在为神主做事。   而神主给予的回报,便是如今付家取之不尽的财富,和无人可比的社会地位。   之前的付忘川很骄傲自己是付家的少爷,他觉得自己父亲一步一步从底层白手起家爬上来,虽然生意上会使些小手段,但至少堂堂正正。   他敬佩崇拜着自己的父亲,对天赋出众的大哥也是如此。   可现在,他才恍然惊觉,付家的一切都是踩着无数无辜者的尸山血雨得到的。   而他,付家无忧无虑的二少爷,自出生就享受着这一切,又如何能大言不惭地用“无知”来给自己脱罪?   付忘川那几天过的浑浑噩噩,饭也不吃,门也不出,就呆呆坐着,也没想什么,就好似一夜间被抽离了灵魂,只余下一具躯壳。   直到今天上午,他忽然听说荀叔叔来了。   那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固慈,肯定是固慈让荀叔叔来的。   于是,他打起精神下楼,隐晦地传递了消息,希望固慈能知道他的意思,并按他的意思去找付檀的灵魂。   付檀不知道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但她这么多年一直在以工具的身份,为付家,为神主做事,那她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希望多多少少能帮得上固慈。   付家或许对不起所有人,但绝对没有对不起付忘川。   付忘川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责怪父母大哥,但他知道不能一错再错。   阴阳两界都在查神主的事,早晚会查到付家头上。   倒不如付忘川提前投诚,给固慈传一些消息,这样或许还能少死一些人。   而且最后如果付家真的非死不可,他也想要趁此之前将功补过,至少保住家人的灵魂,如果灰飞烟灭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于是在餐桌上,他不顾家里人明里暗里的示意和打断,自顾自说了付檀灵魂存在的事。   荀叔叔看样子也听了进去。   对方离开之后,付忘川以为家里人会生气,会责怪,但母亲只是躲避他的视线,快速回了房间。   父亲和大哥就静静看着他,也没多说什么,好似他传递出去的消息并不重要。   不,或许让他传出付檀的消息,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他们是故意引固慈去寻找付檀的灵魂!   而且说不定在此之前,付鸿业和付思淼就已经用其他手段,将付檀灵魂所在地透露给了固慈。   他们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把固慈引过去?   是为了,除掉他吗?   付忘川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立,心跳如擂鼓。   不,他必须告诉固慈,不能让他身陷险境!   付忘川不敢犹豫,他拿了付檀的画册,又拿了手机和车钥匙准备出门。   同时,因为联系不了固慈,所以他还给郭文赋打了电话过去。   可直至走到门口,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家门。   没有人拦着,但他的脚,就是迈不出别墅门,连去院子里都做不到,就好像他被无形的力量拴在了家里。   而手机里也传来忙音,电话打不出去!   付忘川彻底慌了,试了其他方法,但他根本上不了网,他着急去质问家人。   而后,他又发现了更可怕的事。   家里的人,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兄长,甚至于家里的佣人,都不在意他的怒吼和歇斯底里,彻底无视了他。   就好像,他已经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他愤怒过后就是惊惧不安,他抱着小妹留下的画册躲到了自己房间,想了很多。   他甚至想着,如果所有人都这样忘了他,好像也挺好的,这样他就不用再为此难过揪心。   但母亲或许是不忍心,又或者是什么,她还是没忍住来看他了。   原来他没被遗忘。   原来他还是要正视这一切。   躲都躲不掉。   “妈。”他看着母亲,似哭似笑,“你知道,大哥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可你们却都帮着他。”   安芳华到底是没忍住避开了视线,死死咬着唇。   “小檀是你的亲女儿啊。”付忘川微微倾身凑近她,像是从未认识她一样,哽咽着说,“你那么疼她爱她,你怎么忍心看着她被害死呢?”   “够了!”安芳华再也承受不住儿子的质问,狼狈地起身后退。   她嘶声道:“你以为我就好受吗?我的孩子生来就是祭品!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祭品。   付忘川怔然看着她。   原来小檀是祭品,她被献祭了,就像固慈直播间里被献祭的那对母女一样。   安芳华捂着心口跌坐在地,泣不成声:“她那么小一个,那么乖。她就那样躺在我怀里,临死前还给我擦眼泪,让我不要难过,说她会一直陪着我......”   这么多年,付鸿业一直以为已经封存了安芳华对女儿的爱和记忆。   可为人母亲,她怎么可能真的忘记那样痛彻心扉的苦。   但她能怎么办?   从一开始,付鸿业就告诉她第三个孩子必须,也只能是一个祭品。   付檀从被孕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活不过六岁。   安芳华承认自己自私,承认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她也早在富贵权势中迷了眼。   她也想着只要她不去疼爱那个孩子,那等孩子被献祭的时候,她也不会难过。   可当她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胎动后,就后悔了。   她曾几次想要打掉孩子,却都被付鸿业拦了下来。   后来孩子出生了,她想着自己就不要去照顾,不要去亲近。   可她做不到。   她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包括那个以祭品的身份出生的孩子。   她每一天都战战兢兢,每一天都活在痛苦和纠结中。   直到付檀过完六岁生日那天,她抱着女儿,看她的生命悄无声息地流逝,看她就那样缓缓合上双眼,小小一个死在她怀里。   后悔,自责,痛苦,一切负面情绪要将她彻底淹没。   但付鸿业求神主赐了咒,遮蔽了她对女儿的爱和愧疚,让她能活的不要那样痛苦。   确实,她没有那么痛了。   但时不时的,她总会想起付檀窝在她怀里喊妈妈的样子,每每这时候,她都会心痛的喘不上气。   而自那之后,付鸿业也变了,变得越来越冷漠强势。   他杀人如麻,很多时候看向她的眼神,都让她心颤。   她怕了。   她不敢再表露出太多悲伤,只能强忍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把更多的爱倾注在两个儿子身上,以此得到慰藉。   这么多年,她逐渐习惯了伪装。   慢慢的,她感觉自己的心也硬了。   她看着大儿子被付鸿业教的越来越可怕,看儿子如她曾经一样痛苦挣扎,她却无动于衷。   她只是努力地,想要给付忘川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想要让他做一个好人。   不要和她,和付家其他人一样。   可现在付忘川也知道了这一切,她们营造出来的表象彻底消失了。   温馨和善的家庭背后,是令人心惊的肮脏真相。   她承认,在得知付忘川猜到了什么的时候,她心里真的松了口气。   可她又担心,不知道付忘川会怎么选。   是像当初的她和付思淼一样,选择帮助付鸿业,选择堕入地狱,还是选择和家人作对,守护心中的正义。   而结果在今早得到了验证。   付忘川选择站在外人那边。   安芳华哭的胸口发闷,付忘川看着怎么会不心疼。   他凑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哭道:“妈,对不起,我不该怪你,我不该怪任何人!”   安芳华哭的更大声。   “妈。”付忘川抬手擦她脸上的泪,哑声道:“咱们不能一错再错了,你帮帮我,我要出去,我会想办法救咱们一家人。求你了妈,你帮帮我!”   安芳华浑身颤抖。   她缓缓抬手抚摸儿子的脸,满脸的泪痕,眼神中满是痛苦和不舍。   半晌,她才低声道:“好,妈帮你。”   付忘川心中一喜,眼眸中也有了光亮。   他要去找固慈,他要立功,要除掉神主,要想办法保住家人的魂魄!   是夜。   他成功在母亲的帮助下,离开了别墅。   他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朝警局方向而去。   安芳华站在别墅门口,望着儿子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   少顷,身上忽然一暖。   她缓缓转头,对上了丈夫深沉的双眸。   “没事的。”付鸿业将她搂进怀里,温声道,“我们都会好好的。”   ==   船上。   固慈望着这不怎么正经的房间,再看看含笑把玩项圈的谚世,默默咽了咽口水。   脑海中某些记忆也清晰了些。   锁链,捆绑,囚禁......   谚世没骗他,他真的都做过,且是对谚世本人。   谚世拿着项圈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固慈心上。   而每走近一步,固慈就觉得脸上更热一分,腿也软。   直到两人都快贴上了,谚世才停下来微微弯腰和他对视:“固慈大人,准备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啊?”   脑海中某个画面和此刻重叠起来。   那时的谚世也顶着这张邪里邪气的脸,一头银发长长披散在身后,双眸猩红,周身萦绕着的黑色魔气蒸腾翻滚。   他坐在地毯上,一只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姿态懒散,神情自若,甚至唇角还带着点笑,好似他脚腕上并没有扣着锁链,他也并非阶下囚。   “准备关我到什么时候啊?”他随口问。   固慈当时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袍,墨发如瀑,随意地束起高马尾,发梢还带着卷。   他和谚世对视一眼,然后走过去在谚世身侧坐下来,解开了他脚腕上的锁扣。   谚世抬眉,收回腿变成了盘膝而坐,单手撑着膝盖抵着脸,好奇地看他。   固慈也不说话,只顾着手上的动作,把一卷毛皮固定在锁扣内侧,而后还自己试了试。   确认不会再磨到脚腕,他才侧头看向谚世。   谚世沉默片刻后坐直身,又把腿伸了过去。   固慈便又把锁扣给他扣上。   而后他就起身准备离开,谚世便叫住他又问了一遍。   固慈回身看他,想了想后认真说:“等到你不想毁灭人类了,我就放你走。”   谚世当时好像翻了个白眼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吧?”   “知道。”固慈点点头。   谚世就好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永远不放我离开?”   固慈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然后蹲下来,歪着头不解道:“是因为名字,你才想毁灭人类吗?”   “......”谚世无言。   固慈便认真道:“那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谚世继续沉默无言。   固慈自己想了想,然后道:“就把第一个字改了吧,改成谚语的谚。”   “为什么?”谚世蹙眉。   固慈:“这样你就不想毁灭人类了。”   谚世:“我是问为什么要改成谚语的谚。”   “因为......”固慈也说不出什么,茫茫然道,“可能因为写起来好看。”   谚世眉心蹙得更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沉默许久后还真的答应了:“那也行,都差不多吧。”   回忆都是片段式。   固慈只记到这。   可他又觉得有点怪。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谚世为什么会是银色的头发?   而且谚世的“谚”居然是他给改的吗?那原来的“谚”是哪个字?   还有,刚刚记忆里的自己和谚世,看起来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和现在的他们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真要说,那个时候的他们都有点像是固慈几个月前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懵懂、无知,像对一切都保有好奇心的......幼童?   等等,这不会是他最久远的记忆了吧?   固慈眼眸微亮。   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说明,当时的他们确实是刚诞生不久,对一切都稀里糊涂的。   所以这所谓的锁链和囚禁什么的,也并没有其他暧昧的含义,单纯就是固慈为了防止谚世这个魔头毁灭人类,所以给他关这了。   然后固慈又怕锁链弄疼谚世,还给他弄了个毛皮垫着。   天呐。   那他也太善良了吧?   固慈都觉得自己有点好心过头了。   谚世见他表情变换,像是走神,没忍住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固慈回神看他。   “想什么呢?”谚世站直了。   固慈眼神飘忽了一瞬:“就是想到我把你关在这里的原因了。”   “哦?”谚世装傻道:“不是因为你想对我强_制_爱吗?”   “才不是。”固慈红着脸道,“是为了不让你做坏事。”   “坏事啊。”谚世手中的项圈不知道怎么就套在了固慈手腕上,将他两只手捆在一起。   固慈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脚下一轻,眨眼间他已经被谚世抱着带去了那一室的地毯上。   “没一会就到地方了!”固慈紧张道。   谚世就笑:“没事,我快一点。”   固慈还想说什么,但谚世已经堵住了他的唇。   船舱内的郭文赋等人都是可以在极端环境中补觉的高手,因而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小船行驶到深山县上方的时候,众人就接二连三地起身,来到甲板上。   固慈和谚世已经在甲板上了,但看样子也是刚到。   杭钧和冉骄年纪轻,又是爱八卦的性格,因而都发现了固慈通红的耳根和嘴唇。   当然,还有谚世颈侧的齿痕。   那齿痕明明轻松就能消除,但谚世美其名曰要节省魔气,就那样大咧咧敞着,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固慈咬的。   固慈都不敢看他,也怕警察们问,就忙道:“接下来怎么走啊,杭钧来指路吧。”   “好嘞。”杭钧脸上笑嘻嘻,显然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没胆子调侃两位大佬,便专心指路。   走了约莫十多分钟,小船从一道道险要的崇山峻岭之上飘过,才堪堪在山坳里看到了一点灯火。   “到了。”郭文赋道,“是深山县的同志们点的灯。”   现在都凌晨了,村里人早就已经睡下,但为了能让他们找到位置,在此地的警察们便开了灯。   众人落在地上,发现亮灯的地方是位于村庄东南的一家院子。   这院子比起村里其他人家都要大,房子也盖的气派,想必是村长家。   固慈和谚世不自觉地环顾四周,又对视了一眼。   刚才船行驶到村庄附近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山野间遍布的阴气,隐隐还有鬼哭狼嚎声。   显然,这山里藏着许多鬼魂。   且都是阴气重的那类横死鬼。   自然,他们也发现这村子的古怪之处,明明四周都是山,且都弥漫着阴气,偏偏村子里干干净净。   这里没有阵法,也没有法器镇守,能在这漫山遍野的鬼怪阴气中独善其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无论是什么,都说明这村子里定然藏着秘密。   固慈和谚世没表现出什么,面色很快就都恢复淡然,随着郭文赋等人前往面前亮着灯的院子。   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狗。   狗吠声在寂静的山林中尤为震耳,很快其他家的狗也都叫起来。 第99章   狗吠声叫醒了整个村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 各家各户都没有人出来看,只有固慈他们面前的院里开了门, 左右两间房里都出来了人。   东屋里先后走出了五个男人,虽然都穿着便服,但他们身上的气质,和不同于村里人的白净面庞,可以断定他们都是警员。   而且,其中一位警员的手还按在后腰处,方便随时拔枪。   来到这样与世隔绝的村子,警员们显然也是防备着的,这次应该都申请了实弹配枪。   另一边,西屋里也走出了四个大男人。   这四个穿着都很朴素,其中有两个还裹着军大衣, 显然是村民,也是这家的主人。   固慈打量了一眼,五位警员都身强体壮,一身正气。   那四个村民中,有一位年纪大的, 微佝偻着背, 眼神也看起来有些浑浊。   估摸着是这家的长辈,他身边跟着的另外三个年轻男人, 应该是他的儿子或者侄子之类的。   光看身形,这三位年轻人的体格甚至比警员们都强, 即便隔着厚厚的棉衣外套,都能感受到他们隐藏着的蓬勃力量感。   郭文赋也认出了谁是同事,便对那五位警员道:“万队在吗?我是康安市市局的郭文赋。”   五位警员中看着年纪最大的那位当即小跑过来,另外几位警员也忙跟上, 脸上的防备和警惕都没消下去。   郭文赋将自己的证件给万队看了,对方确认之后才露出笑,打开院门道:“刚收到您说马上过来,让我们开灯引路,我还有点懵。没想到你们真来了。”   就这地方,他们几个当地人大白天骑着车都差点没迷路。   “事情紧急,我们就先过来了,打扰你们休息了吧。”郭文赋还是客气地寒暄了两句。   万队也客气了几句,而后便将自己身后的队员们介绍给郭文赋等人。   两拨人互相认识了一下。   万队又朝院外看了眼,没看到任何交通工具,便诧异道:“你们没骑车吗?”   九弯村太封闭了,几十年如一日。   早几十年的时候,上面宣传脱贫致富,还提倡扫盲,所以深山县里还给九弯村拨了人来下乡教书和修路。   但这里条件艰苦,下乡的老师没两年就找关系调走了。   修路条件也太差,所以没修成,这村子就一直没能发展起来。   导致这次万队他们下来查案子,也都只能在某个山路前留下车,转骑摩托上来。   没办法,山路太窄了,车子根本行驶不了。   但看固慈他们,好似根本没有其他交通工具,总不能是走上来的吧?   那一道道弯曲的山路,下了小汽车后,转骑摩托可也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   一行人中,虽然固慈和谚世的身份级别更高,但都默认让郭文赋当队长。   和万队,以及和村民们打交道的事,自然也都由郭文赋出头。   “我们有阴阳司的同事帮忙,走特殊通道过来的。”郭文赋也没瞒着。   刚刚他介绍固慈和谚世的时候,就说了他们是阴阳司的人,于是万队和另外几位警员都惊叹连连。   万队看着就是为职场老油条了,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此刻他就没有多追问,而是转而带着众人朝那四位村民走去。   那四人从刚才起就站在原地没动。   见到万队领着几个陌生人过来,这四人都忙露出有点憨厚拘谨的笑,几个年轻人还往后退了退,把年长的那位让出来,显然是让老人家做主。   这位老人家脸上沟壑纵横,此刻也露出笑,看着还挺淳朴。   固慈眸中金光一闪而过,开了天眼。   下一刻,他脚步微微顿了片刻,然后又恢复如常。   但谚世一直走在他身侧,自然发现了这一瞬的不对劲,不过他也没在这时候问什么,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几位村民。   “这位是王老爷子王树根,也是九弯村的村长。”万队介绍道。   郭文赋当即上前和王树根握手,自我介绍了一下:“老人家,我们是警察,就是来了解一点事情,您别担心。”   “哎,好好,警察同志是好人,我们都欢迎。”王树根笑的一脸和善。   又是一阵寒暄,王树根和众人介绍了身后的三个年轻男人。   都是他的儿子,取得名字也很简单,王大木、王二木和王三木。   三个儿子年纪最大的已经快四十岁,最小的也有二十七八,老大娶了老婆,另外两个还没有。   此刻西屋里,王大木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估计都已经醒了,但没有出来。   至于王树根的老伴,说是几年前就去世了。   现在天色也已晚,固慈他们都已经到这里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便想着第二天起来再调查询问,不然这黑灯瞎火的也难办。   村长家院子大,屋子也多,整体分成了东屋和西屋两个大屋子。   西屋是村长一家惯常居住的,说是里面有好几个房间,王树根和几个儿子都各有一间房。   东屋也有四间房,说是给孙子们准备的,不过现在孙子们都还小,其中一个还在吃奶,所以屋子本就空着,现在给警察们住也住得下。   村长让二儿子和小儿子回去睡觉,他则和大儿子一起领着警察们走进东屋。   固慈发现确实如村长所说,屋子里有四间房,都盘着炕,每个房间都不小。   不过因为固慈他们来的急,火墙又不连通,所以现在只有一个房间是烧了炕的。   深山县的五位警员都是男的,所以就都挤在这一间房,反正炕够大,一起睡也安全。   但现在又来了七个人,一间屋子就住不开了,而且还有周法医和冉骄两个女警,总不能和他们挤一个炕。   村长便想让大儿子临时再去烧炕,但固慈拦住了。   “不用麻烦了。”他温笑道,“用符纸就行。”   “符、符纸?”村长有些茫然。   固慈点头,然后从乾坤袋里掏出黄纸和朱笔,当着所有人的面画了四张符。   他画的很轻松,而收笔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玄妙的气息在空中荡开。   康安小队的警员们和阴阳司合作颇多,所以没有多惊讶。   深山县小队则在恍惚之后,就觉得惊叹不已。   唯有村长父子两人脸色都变了变,眼底神色也是惊疑不定。   固慈像是没看到他们神色各异,就拿着符纸走到门边,将其中一张符纸贴在门上。   贴上的瞬间,固慈嘴里低声念了句什么,众人就见那符文闪起金光,同时屋子里也好像更暖了一点。   如果这时候大家还没有实感,那等固慈走去另外一间房,将又一张符纸贴在门上后,众人当即瞪大了眼。   这间屋子没烧炕,因而刚走进来的时候,大家冻的嘴里都有哈气,但符纸贴上的瞬间,整个屋子就暖和了起来。   “哇。”不知道谁惊叹了一声,警员们都纷纷鼓掌兴奋。   固慈笑笑,从乾坤袋里拿出两床新被褥交给周法医和冉骄:“你们铺上这个,被子也是新的。”   “多谢大人。”周法医感激道谢。   冉骄就更跳脱了一些,兴奋道:“大人你好强啊!太谢谢你了!”   “没事。”固慈余光瞥见脸色惨白的村长父子,继续笑道:“这符纸不仅能暖屋子,还能保护你们,不论是不怀好意的人还是其他东西,都不能接近你们。”   当然这符纸还有其他功能,那就是如果有人动了或者毁了符纸,固慈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警员们当然知道固慈说这一番话,其实就是在警告吓唬村长。   但这些话也安抚了他们,让他们都不那么提心吊胆了。   笑话,有阴阳司的人在,谁能把他们怎么样?   固慈又给另外两间屋子也都贴上了符纸,没等他开口问怎么分配,郭文赋就很有眼色地说:“两位大人住一间吧,我们剩下的男的四个四个一屋,也不挤。”   这一路上,杭钧和绍军雄也看出了固慈和谚世的关系,自然不想和他们住一起。   万队他们虽然不知道固慈和谚世的关系,但他们也不敢和阴阳司的大人们住一起,便都应道:“对对对,两位大人宽敞住吧。”   “行。”固慈也不墨迹,给大家分了被褥后就转头看向村长父子俩。   他眼里的金光在屋子略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明显,也衬得他越发不像普通人类。   王树根浑身都在发颤,王大木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比起老父亲,他心理素质还更差一些,大冷的天,他额间都已经冒汗了。   “既然好了,那、那我们爷俩也回去睡了。”王树根僵硬地笑。   固慈就笑笑,算是默许。   两人当即告别众人,匆匆出了屋门朝西屋去了。   警员们默契地一直没说话,侧耳听着西屋门被关上落锁,众人才齐齐看向固慈和谚世。   谚世像个护卫站在固慈身侧,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口。   可即便是康安小队知道谚世才是司长,面对此也并没有觉得不对劲,好似固慈做主很理所当然。   于是深山县小队也觉得固慈应该才是众人的老大,对他越发恭敬。   而且有固慈刚刚露的那一手,他们恭敬中还多了崇拜和信赖。   杭钧没忍住,问道:“大人,那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朝西屋的方向努了努嘴。   “嗯。”固慈点头。   天眼开了,他能看到村长父子身上滔天的罪孽。   显然他们并非表现出来的那样憨厚淳朴。   刚才固慈画符,说那些话,都是故意吓唬这些村民的。   愚昧落后的村子可能不怕警察,也不怕法律,但也因此,他们会更怕鬼神之说。   固慈刚刚那几下,估计会让村长父子都睡不着觉。   或许明天都不用警察问,这父子几人就会自己把拐卖妇女的交代清楚了。   “先睡吧,什么事明天再说。”固慈冲众人笑笑。   众人便纷纷应下,回了自己屋。   本来前半夜万队他们都没敢睡死,接到郭文赋的消息时万队甚至还没睡着。   但现在看着门内贴着的符纸,那柔和的金光将屋子映的暖融融的,他们心里也安定了很多,不知不觉就睡沉了。   另外两间房亦是如此。   固慈和谚世单独在一间屋子里住下,他们并肩躺在炕上。   他们是不用睡觉的,但早就习惯了和人类一样的作息,所以此刻闭着眼,还真好像感受到了困意。   “他们罪孽深重。”固慈困倦着开口。   谚世侧身,将他抱进怀里。   固慈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颈窝,打了个哈欠。   谚世抚摸他的后背,柔声道:“乖,睡吧。”   不久后,一缕黑雾悄声钻出房间,探去西屋。 第100章   西屋里确实有几个房间, 但现在四个大男人都在一个房间内坐着,村长点着旱烟吧嗒吧嗒抽, 手还是抖的。   王大木也捧着热茶喝,满脸惊慌。   “爸,你说咋办?”王二木面色也沉,但因为没有亲眼看到固慈的手段,所以并没有那样害怕。   王三木脸上不耐烦,也有些不屑道:“他们不就是来查那些婆娘的吗?咱们都是花了钱的,就是告诉警察能怎么样?”   “能怎么样?”王树根阴着眼瞪他,“能给咱们都抓了你信不信?!”   王三木撇撇嘴:“那咋了,反正咱们家婆娘是村里的,别人家买了关咱们什么事?”   “对啊爸。”王二木也道:“反正咱也没买,就直接告诉他们呗, 村里那几家还能跟咱们作对不成?”   王大木也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紧张道:“爸你也看到那个大人的手段了,那可是真半仙,咱们自己交代或许还能立个功,那叫啥来着.......”   “将功补过。”   “就是这个!”王大木道:“爸咱就直接告诉警察吧, 他们愿意抓谁, 愿意带走谁婆娘都成,反正跟咱们没关系。”   “确实是早送走早安心。”王二木点点头:“如果任由他们查下去, 万一发现点别的......”   话没说完,但兄弟三人都看着王树根, 等他做主。   王树根一根烟抽到了底,烟雾朦胧着他的脸,好似他脸上的沟壑都淡了一些。   他像是回忆着什么,最后狠狠拿两指捻灭了烟头:“成。睡吧。”   兄弟三人都松了口气, 出了房间。   王大木走到自己房间推门进去。   房间里一张大炕,屋子也烧的热乎。   床上三个大小不一的男孩睡得很沉,另外还有个裹着被子坐在墙边的女人。   那女人看着二十出头年纪,皮肤比起这些男人都更白,长得也还算漂亮。   她看到王大木走进来,忙动了动身子,小声道:“咋样了?又有警察来?”   王大木应了一声,转身想要关门,但却被人拦住。   “大哥大哥。”王三木笑嘻嘻地挤进门来,“那啥,这都凌晨过十二点了,婆娘我带走也成的吧?”   王大木脸色难看,但王三木不怎么怕他,说完就跑去炕头,朝女人张开怀道:“叶子来,今儿该我了。”   被叫叶子的女人看了眼杵在门口的王大木,然后还是裹着被子蹭到了炕头。   王三木当即扛着人急匆匆出了屋,往自己屋去了。   王大木想甩上门,但看着床上几个睡得安稳的儿子,还是忍住了,憋着气上炕。又怕又气,一晚上没睡着。   黑雾悄无声息地看了全程,又缩回东屋,回到谚世体内。   黑暗中,谚世眉心紧蹙,被恶心地也睡不着。   古时候有些村子里人穷,也没开智,为了省钱就会几个儿子娶一个儿媳。   也有些人家兄弟死了或者怎么了,就会让剩下的兄弟兼挑两房三房的,只为了传宗接代。   到底最后受苦的都是女人。   可现在社会进步发展,谚世还以为这种事早就没了,没想到又让他碰上了。   谚世的确被恶心地一夜没睡,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固慈睁开眼就看到谚世一脸的阴沉,还迷茫了下。   “怎么了?”固慈凑过去蹭了蹭他。   谚世吻了下他的唇,本想瞒着这种恶心事,但想到固慈见识过的脏事估计比他还多,于是还是把自己探听到的事说了。   固慈听完也是一脸难受。   尤其是听到叶子并不排斥的时候,胸口更是堵得慌。   叶子是村子里的人,估计从小就被这种环境影响,又没有接触外面的事,所以觉得这都是正常的,因而不排斥。   但......   固慈没办法对这种事发表什么意见,人多多少少都会受环境影响,他也不能说叶子就是错的,因为在叶子的世界和认知中,这就是对的。   但叶子不知道,村长一家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不对?   不然他们也不会对外只说叶子是“大儿媳”了。   可即便知道,即便他们家有能力娶三个儿媳,他们还是只娶了这一个。   想到村长一家身上围绕着的滔天罪孽,固慈才好受一些。   快了。   那些孽障已经变成了怨气,在吸食着他们一家的精气神,即便没有固慈插手,他们也很快会死于横祸。   只是那样可怖的怨气,可不只是侵害叶子才会形成的。   这家人,一定做了更多更残忍的事。   想到谚世探听到的消息,固慈沉声道:“看来他们今天会承认村子里有拐卖妇女的事了。”   谚世点头:“估计还会主动带咱们去找那些人家。”   固慈坐起身朝窗外看去,屋里没有窗帘,所以一眼就看了出去。   天蒙蒙亮,但院子里已经有走动着的身影了,还有了烟火味,想必村长家已经准备生火做早饭。   固慈的眼神投向更远处的山峦,浓重的阴气蒸腾呼嗥,天亮也不停歇。   九弯村四面环山,且都是高山,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界,而要走上那条路出村,就一定要经过村长家,村长可以看到每一个进出村庄的人。   换言之,只要他不想,就没有谁可以进出村庄。   其实光看条件,村子里通了电,电器也有,信号也有,像村长他们肯定也有手机。   他们完全可以接触外界,但固慈猜像叶子这样没有地位的人,尤其是女性,肯定是没有手机的,也肯定没机会接触外界。   村长和村里的一部分男人,合计将这个村子封锁了。   谚世从炕上坐起身,他知道固慈在想什么,便揉了下他的头道:“想做什么就去做。”   固慈微怔,而后就冲他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   他想做的事无非就是打破封闭,这很简单。   只是打破封闭之后的事,却需要更多社会组织和官方机构来处理。   固慈不想以一己之力满足谁谁的愿望。   毕竟人类,大多都是贪得无厌的。   他今天能帮叶子,帮九弯村的人走出大山,明天这些人可能就需要他帮忙安排生活工作,后天可能就要他提供更多的金钱或者名利。   帮了一次,那这些人就成了他的责任。   他不想再背负这样的责任了。   固慈想到此忽然一怔。   他为什么要说“再”?   脑海中某些记忆被掀起一角,但固慈没能细究。   谚世已经下了炕,固慈便也想跟着下去。   他坐到炕边,谚世便在他身前单膝跪在地上,帮他穿鞋。   固慈心脏微微一震。   在第一次进入梦鬼之境的时候,固慈迷了魂,当时谚世就是这样帮他擦脚,还吻了他。   在那次火锅店,谚世也曾以这般姿态仰视他,亲吻他,还和他说这不算犯规。   只是那两次,固慈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现在他分清了,那都是真的。   在他没恢复记忆前,就已经被谚世偷吻了两次。   谚世帮他穿好鞋,一抬头,就见固慈俯身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谚世瞳孔一颤,没等反应,固慈就已经退开身下炕,疾步往外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低笑一声,谚世才慢慢起身,心情颇好地出门去。   昨夜憋了一晚的气也散了许多。   固慈耳根还有些热,出门被冷风一吹才好了一点。   他站在院子里,见王二木已经在灶房烧了两大壶热水,叶子也围着围裙在忙活做早饭。   见固慈出来,王二木还从灶屋里探头出来笑道:“你们醒了,快洗把脸,可以吃早饭了。”   他笑的憨厚,语气也热情,完全就是一个好脾气的淳朴村民,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固慈道了谢,转头发现谚世和警员们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   西屋里的王树根和王大木也出来了,和众人寒暄几句,就请大家进灶屋吃早饭。   灶屋不小,摆了两个圆桌,够所有人一起吃。   众人先洗漱,谚世就坐在固慈身边没动筷,固慈倒是吃了。   没毒没药。   他朝郭文赋等人看了眼,大家心照不宣,这才放心吃起来。   早饭就是清粥小菜和大白馒头,味道都还不错,是叶子做的。   叶子没和他们一起吃饭,做好饭之后也没和众人打招呼,低着头匆匆回了屋子照看孩子,再没出来。   但在出灶屋的时候,她因为着急还拌了一下,是王二木搂住她才没让她摔。   叶子急匆匆走了,王二木望着她的背影停了几秒,看着对方进了屋,王三木走出来后才收回视线。   在坐的都是老刑警,心中警惕着,所以对一切细节都格外在意。   他们自然看出王二木和叶子之间的古怪氛围,心有疑虑,但都没表现出来。   吃过饭后,警察们想着帮忙洗碗收桌,村长却拦住了,说让大儿媳一会洗。   他又请警察们去了自己屋。   他房间是最大的,除了炕还有液晶电视和沙发茶几之类的,像是小平米的楼房一样。   王大木给众人沏了茶,之后便出了门,留下村长和固慈他们坐在沙发上。   显然,他这是有话要说。   众人都知道是固慈昨晚的恐吓起到效果了,当即都打起精神,杭钧和深山县的一位同事都架起了执法记录仪。   万队笑着用土话安抚了两句,说明这视频只是留证,不会外传什么的,让村长有什么就直说。   村长有些尴尬和拘谨地搓了搓手,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一起。   “各位警察同志,之前是我糊涂了,想着乡里乡亲的,我不能出卖他们。但昨晚我好好想了想,觉得这事是村民们不对,他们是犯了法。”   “所以我也不想帮他们瞒着了。”他好似一瞬间老了几岁,脊背也更佝偻了,“我们村确实是有被拐卖来的婆娘。” 第101章   村长的坦白在固慈和谚世的预料之内。   不过郭文赋等人心里其实也有谱, 昨晚固慈表现出来的那一手,就是他们都觉得敬畏, 更遑论做了亏心事的村民。   因而在村长说出村子里确实有被拐卖的妇女后,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惊讶。   村长一见众人这表情,心里不由得庆幸。   看来这些警察确实是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不用他坦白估计也有办法找出那些被拐来的女人。   他现在主动坦白,还能落个好。   村长心里百转千回,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倒是更苦涩了。   “都是无知惹的祸啊。”他摇头叹息,“这都是前几十年的事了,近年是再没有拐来的婆娘了。”   郭文赋面色严肃,道:“麻烦您仔细说说,都是哪些人家买了人,又是从哪里买的?如果你记得年月也说说, 记不得的话一会带我们去找人,我们自己问。”   “好。”村长很配合地说了起来。   执法记录仪一直运转着,另外几个警员也纷纷打开手机备忘录,或者拿出笔记本,将村长说的重要信息都记下来。   村长记性不错, 把村子里所有买过妇女的人家都说了一清二楚。   “第一次的时候, 我年纪还小,当时我父亲是村长。”王树根眯着眼回忆道, “我记得当时是有三个外地人带着婆娘过来,问我们村里有没有人要, 开的价也不高。村子里的汉子们一听也不是很贵,就买了。”   “那之后就隔个大半年或者一年两年的,会有人过来卖人,村子里几个有点钱的光棍汉子就买下来当婆娘。”   这么多年, 总共有十二家买了人,年份前前后后都不同。   其中有九家拐来的妇女已经去世了,有的是老了病了,有的是逃跑的时候出了意外什么的。   至于是真的出了意外,还是人为,这也无法查证了。   如今还健在的,就只有三人。   因为村子里人是古时候躲避战乱的时候来的,当时只有“王、李”两家,后面两家互通有无,渐渐就基本成了一家人,谁和谁之间都有点关系。   “剩下那三家婆娘还在,其中两个都是李家买的。还有一个是我舅舅买的。我舅妈年纪也不小了,听说最近身体也不怎么好,都不怎么出来走动了。”王树根道。   警员们听着,心里的火是蹭蹭冒。   年轻的几位脸上情绪也都带出来了,愤愤不平,看向村长的眼神也冷了很多。   郭文赋和万队相识一眼,点了点头。   万队便率先起身道:“咱们先去那三家了解一下情况。”   主要是看看几个被拐来的人还好不好,最好是能先把三人带下山送去警局,然后再联系家人。   “好。”村长也不废话,起身往外走。   他佝偻着背走在前面领路,脚步并不拖沓。   王大木跟在他身边,时刻注意着防着他摔了拌了,显得很孝顺恭敬。   固慈和谚世落后几步,跟在众人最后,出院门后又朝身后看了眼。   王家剩下两兄弟与叶子还有孩子们留在家。   冬天了,村子里也没有什么活需要干,忙完院子里的事就也没什么了。   不过马上过年了,村里家家户户都杀了年猪,王二木和王三木现在似乎就准备处理一下仓房里冻着的肉。   这两人看着很正常,对村长要领着警察们去找人的事也并不关心,一点没受影响。   但就是因为如此,才更可怕。   因为着证明对这些村民来说,买卖人口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谚世还偷听到他们父子之间有未尽之语,必然还有比拐卖人口更严重的事藏着。   两人收回视线跟上前方的警员们,肩碰着肩,离得很近。   固慈小声对谚世道:“能联系到桑泉吗?”   “可以。”谚世颔首道,“阴阳司不联阳间的网络。”   其实今早一起来他们就发现了,村里的信号塔出了问题,郭文赋他们没办法联系外界。   好好的信号塔,无缘无故不能用了,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过郭文赋他们也并没有声张,反正有固慈和谚世在,他们的人身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   只是固慈心里却并不轻松。   这漫山遍野的阴气,笼罩着数不清的鬼影,且这九弯村处处都显示出不正常,就好像酝酿着什么可怖的阴谋。   如果真有危险,固慈完全可以把郭文赋他们都装进乾坤袋,保他们平安。   但如果有需要人手的地方,他用起阴阳司的人肯定更顺手,也更安全。   谚世知道固慈的意思,便拿出手机给桑泉发了消息,让他带几个人过来以防万一。   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打开空间裂缝,随便抓几个壮丁过来,就像之前在炳烛大学那次一样。   但那样太耗精力,固慈不想让他浪费。   谚世就顺着,欣然接受。   桑泉得到谚世召唤的时候,人正在康安市市局,对面坐着狼狈的付忘川。   付忘川为了不惊动父亲和大哥,是徒步从家跑出来的。   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跑来了警局,一进来就说要见郭文赋。   但警察说郭队和固慈大人他们去查案子了不在,付忘川便急了,让他们联系郭文赋。   警员被唬住了,给郭文赋打电话,但却一直无法接通,这是因为没信号了。   但警员更担心了,便急忙向上级汇报,然后桑泉就被请来了。   桑泉给谚世回了个收到。   对面的付忘川急的快哭了:“大人,我真的没骗您,我爸他可能是故意想让小慈去找我妹妹的魂魄,肯定是有什么陷阱,麻烦您带我去找他们吧?”   联系不上,只能直接去找人了。   桑泉眯眼盯着他,分辨出他并没有说谎。   但桑泉一时间又无法彻底相信,虽然付忘川没说假话,但如果他自己就已经被付家人利用蒙骗了呢?   桑泉凝眉沉思。   司长们并不是去找付檀的灵魂,而是去调查拐卖案的事,但如果付檀的灵魂所在地和拐卖案发生地在同一个地方呢?   如果付忘川说的是真的,那司长他们已经入套了。   如果付忘川也被骗了,那付家人的目的,可能就是调虎离山。   把阴阳司厉害些的人都送去九弯村,阳间的防卫就会变得格外薄弱。   想到最近越来越多,越来越喜欢惹事的那些恶鬼,桑泉眸底闪过厉色。   不能都走。   他没有回应付忘川,而是打开手机里的九人小群,将任务发布了下去。   七号麒雪,三号止戈和他汇合去九弯村。   止戈的武力值是他们九人中最高的,麒雪又得了固司长亲传,带上他们两个就差不多了。   阳间的事让稳重老成的四号左归全权负责,另外几人辅助,大家都要提起精神。   众人平时都说说笑笑,但正事上都不含糊,纷纷应是。   桑泉收起手机看向付忘川,付忘川脸颊削瘦苍白,双眼通红,全是血丝。   “那你跟我走一趟吧。”他道。   付忘川忙点头如捣蒜,见他起身也忙屁颠屁颠跟上。   九弯村里,村长已经领着众人来到了第一户村民家,这家做主的是一个叫李三春的,论起关系还是村长的哥,但转了很多弯,说不上近还是远。   昨天万队等人来的村子,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警察,起初还有点怕,但看村长一家没传出什么消息,大家就都放心了。   昨晚固慈他们来的时候全村的狗都叫了,大家就知道应该又有外人来,猜测是警察,今天一看果然是。   此刻家家户户都已经吃完了早饭,因为没啥事,所以不少人都会互相串门。   男人们打牌喝酒,女人们嗑瓜子聊天,孩子们也半大不大的跑闹。   此刻就有不少人看到了村长一行人,当即牌也不要打了,瓜子也不磕了,都裹着厚棉衣揣着手,一堆堆站在院门口或者小路边嘀嘀咕咕,看向固慈他们的眼神都算不得友好。   “这些警察都干啥来的?咱们村谁家犯啥事了?”   “过年就王石头和李槐家里儿子回来了,是不是他们两家儿子犯的事?”   “昨天村长家都没啥动静,咱还以为这些警察找错地方了,今天看着是真要查啊?”   “我瞧着咋是朝李三春家去了?他家老老实实的,村子都不咋出,能犯事?”   “他家那两个孙子不是在外头打工吗?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等会,李三春家,那会不会那件事啊?”说话这人挤眉弄眼,“他家那老婆娘.......”   他话没说完,但众人被这么一提醒,当即明白了什么。   村长说的也没错,最近十来年社会治安好了很多,拐卖人口的事没有之前那么猖獗。   他们村子又太过偏远,想做买卖的也懒得跑这么远,除非提前预定。   但村里人没找到门路,也就没办法继续买人。   所以现在聊着天的村民家里基本都没买过人,于是都没紧张,但那几家买过人的就都变了脸色,匆忙往家跑。   尤其是买来的人死的不明不白的那几家,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强撑着跑的。   还有村长说的另外两家,被拐来的人还活着的,更是急,忙着回去警告女人别瞎说不该说的。   固慈耳聪目明,把这些村民的反应和言谈尽收眼底,眼底神色也不由变得有些复杂。   他想着要不要让警察们分开行动,这样能问出更多。   但想了想就作罢,分开不安全,就算分开,也必须他和谚世各领一队人,但人多看到的信息也更多,而且这村子不简单,他和谚世分开也不一定就是好的。   郭队他们想必也想到了这些,所以没提过要分头行动。   不过还有其他办法。   固慈悄悄握了下谚世的手,又朝匆匆离开的那些村民看去。   谚世顺着看去,心中了然。   下一刻,黑雾分成几股从他后背钻出,悄无声息地跟着那些人去了不同地方。   一众人就一起进了李三春家院子。   李三春家里没有村长家那么大,但院子里也有鸡舍、羊圈和猪棚。   但正屋就只有一间大屋,里面分了几个房间。   院子里的狗一见人就叫,村长便站在院外喊人。   很快屋门打开,一个和王大木年纪相仿的男人跑出来,脸色惊慌。   这人应该是李三春的儿子。   “村长叔,大木哥。”男人打开院门的同时喊了两人,视线又忍不住朝他们身后的警察看,不小心对上万队的视线,当即吓得浑身一抖。   “这、这是啥事啊?”男人看起来都要哭了。   村长叹气,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爸妈在家吧,这几位警察同志想问你妈一点事。”   刚才来的路上村长就说过了。   这家买来的女人不知道本名是什么,反正现在大家都叫“杨婶”,都快六十了,来村里也有快四十年了。   面前这男人是杨婶和李三春的大儿子,叫李山参。   李山参自然知道自己母亲不是村里人,是买回来的,现在看村长领着这么多人来找,还以为是母亲家里人来了,当即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只能先把人请进去。   李家屋子小,警察们不能都进去,就只有拿着执法记录仪的两位同志,还有领头的郭文赋和万队,以及固慈和谚世进去了。   因为要询问的是女性,所以周代真也跟了进去。   其余人就站在院子里。   警员们都没放松警惕,四周打量的同时,也注意着院外那些探头探脑的村民。   不一会,一个五六岁大的瘦小女孩从里屋出来。   她手里提着快比自己高的大桶,怯怯地看了眼院子里的陌生人,然后躲着众人朝羊圈的方向去。   桶里装了一半的水,沉甸甸的,她走的很费劲。   警员们相视一眼,冉骄已经小跑过去道:“小妹妹,姐姐帮你。”   女孩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想要后退,但冉骄长得漂亮,亲和力也强,女孩看着她又好像没那么怕了。   冉骄回头和同事们对了个视线,然后便帮着女孩提水,陪她一起去往羊圈。   不过女孩在距离羊圈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停下了。   冉骄看向面前的老式压水井,问道:“你要打水?”   这种水井需要先倒下一些水,然后再压,这样才能压出水来。   女孩点了点头,想要拿过水桶,但冉骄却躲开了:“多大点事,姐姐帮你打。”   说着,她就已经很熟练地倒水压井。   很快,就有水流从井口流出,进了桶里。   “我家也是农村的,小时候也帮我妈打水。”冉骄闲话家常一般,温声道,“不过每次我抢着想要拎水桶的时候我妈都拦着我,说我拿不动,但其实我力气可大了。”   她看向一旁的小姑娘,笑道:“我看你小小年纪就能拎动这么多水,力气应该比我小时候还大。”   小姑娘抬头看她,眼神依旧怯生生的,但没有一开始那么防备害怕了。   冉骄继续说着话,她说话幽默活泼,小姑娘脸上也逐渐浮出一点腼腆的笑。   直到这时候,冉骄才开口问道:“对了小妹妹,我叫冉骄,骄傲的骄。你叫什么呀?”   “我、我叫李贱女......”   屋里。   李山参还有三个弟弟,但都分了家各自出去盖了房。   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十多岁了,前年跟着人去县里打工,今年过年说是在外面能挣双倍的钱,所以没回来。   因而现在这院里只有李山参和妻女,以及李三春和杨婶五个人。   里屋烧了两间,其中一间住着李山参和老婆,另一间住着的就是李三春和杨婶,至于小女儿,是直接住在灶房里的,也省的烧炕。   众人被领进了李三春和杨婶的房间。   一进去,众人就闻到了一股味道,俗称就是“老人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挥散不去的烟酒味,想来这屋里的人是常年抽烟酗酒的。   李山参的老婆已经摆了好几个凳子在地上,也倒了几杯热水。   见固慈他们进来后,她便尴尬地笑着,忙快步出了屋。   不用细看,她肚子圆滚滚的很大,应该是已经怀了五六个月了。   李山参都快四十了,他老婆看年纪比他还大一点,这算是高龄产妇了。   以村里的条件,这个年纪怀孕生子,其实挺危险的。   警员们的心是一沉再沉,但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进了屋后就都各自坐下来。   固慈和谚世没坐,就站在门边。   他们俩毫不掩饰地打量整间屋子,没什么重要东西,就一张炕,窗边放着柜子和电视机。   一个黑瘦干瘪的老头坐在炕头,脸上沟壑纵横,鼻头是深红色。   看到这么多外人,老头有些拘谨尴尬地搓手,憨笑着露出一口黄牙:“我这腿不太好用了。”   算是解释了他为什么坐着不动。   之后他又看向立在墙边,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不自觉地冷下脸道:“你先出去,我们爷们说话。”   老太太攥着衣摆,快速看了眼固慈等人,然后便准备出门。   “等一下。”郭文赋忙开口拦住,起身走到老太太身前,温声道:“阿姨,我们是警察,是来找您了解情况的。”   杨婶一震,缓缓抬头,浑浊的双眼看向他。   “阿姨您别怕,我们真的是警察。”郭文赋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给她看。   杨婶定定望着,苍老粗糙的手探出来,想去触碰那证件上的警徽。   郭文赋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抚摸那凸起的纹路。   粗糙的指腹上是厚厚的老茧,微凉的金属质感感受并不明显,可杨婶却真切的感受到了。   “警察,警察......”   她喃喃着,倏忽落下两行浑浊的泪。 第102章   周代真胸口堵得慌。   她上前握住杨婶的手, 轻轻用另一只手臂将她环住,柔声道:“不怕了阿姨, 是警察,警察来了。”   只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杨婶哽咽着,嘴里喃喃着“警察”两个字,佝偻着的瘦弱身躯也在颤抖。   她的反应其实在众人意料之中,却令炕上的李三春面色微变。   “晦气婆娘。”他粗着嗓子道,“青天白日的哭什么哭,让人看笑话。”   几十年光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打压方式。   就连一侧站着的李山参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只沉默站着,小心地看了看郭文赋等人。   最后他视线定格在门边站着的固慈和谚世身上。   谚世淡淡瞥了过来, 李山参瞬间觉得一股寒气从后颈处传来,令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忙垂下头,战战兢兢再也没敢抬头。   而炕上准备再呵斥几句的李三春,也被警察们冷厉的眼神吓到,不敢再骂人, 只干笑道:“这婆娘没见识, 让你们见笑了。”   郭文赋冷眼看着他,沉声道:“我们有事问你, 希望你能配合。”   “好好,一定配合。”李三春又是一副憨厚朴实的样子。   杨婶紧紧攥着郭文赋的警官证不松手, 周代真和同事们对了对视线,然后就温声安抚着,将杨婶连带着郭队的警官证一起带出屋。   固慈握了握谚世的手,小声道:“你在这看着, 我跟过去。”   谚世点了下头,固慈便身影一虚跟在了杨婶和周代真之后。   面对周代真,杨婶应该更有安全感,因而固慈并没有选择现身。   但周代真看得到他,所以带着杨婶去别的屋子也不怕,心里有底。   三人直接去了后面的灶房,这里烧着炉子,比其他房间暖和。   且这里有一张小床,上面铺着被褥,显然是有人经常住在这里。   周代真和固慈心里有些疑惑,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于是谁也没开口。   固慈就站在一边,周代真则和杨婶一起坐到了床上。   “阿姨,您别怕,我们会保护你。”周代真循循安慰,声音温柔。   过了大概一分多钟,杨婶才攥着警官证贴在胸口,泪眼朦胧地看向周代真,哑声道:“姑娘,同志,求你们带我走吧,我想回家,想回家!”   周代真眼眶一红,柔声道:“好。我们带你回家。”   几十年过去,或许杨婶的父母家人早就不在了。   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听到周代真的保证,杨婶又忍不住地呜咽。   屋外水井旁。   冉骄帮着小姑娘打了一桶的水,又帮她拎着往羊圈去,将水倒入水槽。   十几只羊羔凑过来,迫不及待地饮水。   小姑娘就静静看着。   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棉衣,男款,有的地方还破了洞,又被人用碎布封住。   这应该是她那两个不在家的哥哥淘汰下来的衣服。   冉骄在她身边蹲下来,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小姑娘懵懂地看她,冲她露出个腼腆的笑。   “小妹妹,在家里你和谁关系最好呀?”冉骄笑问。   虽然知道了小姑娘的名字,但她实在叫不出口。   “和奶奶最好。”小姑娘想也不想就道,“其他人都不喜欢我,说我是贱_种。妈妈也更喜欢哥哥们,不喜欢我......”   她有些失落,不过很快眼睛就又亮了:“但是奶奶很好。她会给我缝衣服,还会偷偷给我留饭吃,有时候还会给我糖。”   说着,她声音就小了。   她朝院子里看了眼,确认父亲不在,才小声道:“姐姐,你是警察。奶奶说警察是好人,还说等我长大了,能离开村子,就带警察来村子里,把奶奶带走。”   “为什么要把奶奶带走?”冉骄声音更温柔。   “奶奶说她想家了。”小姑娘早慧,她抿唇道,“我觉得家一点都不好,爸爸妈妈和爷爷都不好,但奶奶说村子外的家不是这样的。”   冉骄想就知道小姑娘在家里过的肯定很不好,甚至她能活下来,都是因为杨婶在。   这整个村子都重男轻女,甚至家家户户几乎都没有女孩,只有儿子、孙子。   这种事不能细想。   “姐姐,你能不能带奶奶回家呀?”小姑娘眼带乞求,“奶奶身体不好,她总怕自己等不到我长大,我也怕。”   “能。我们就是来带奶奶离开的。”冉骄抚摸小姑娘冰凉的小脸。   她想说她也想把小姑娘带走,但她不敢保证,所以在此之前还是不要给小孩承诺。   小孩听到奶奶可以回家了,当即开心起来。   奶奶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能离开了,那就带着她这个孙女一起走,两个人过日子去。   想到很快就不用再被爸爸妈妈打骂,也不用被爷爷的拐棍敲脑袋,她就雀跃兴奋。   灶屋内,杨婶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但她仍没有安全感,紧紧攥着警官证和周代真的手。   “我不叫羊婶,我叫杨若华。”   她声音嘶哑中带着哽咽,轻声道:“我家在随云市宛安县国芳小区六栋三单元406,我父亲叫杨国栋,我母亲叫白婷,他们是机械厂职工......”   这些话像是被她念过背过无数遍。   太久了,她来这里太久了。   但她一天都没忘记,没忘记自己的名字,没忘记父母,没忘记自己的家。   她想过自己或许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村子,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个可能性。   “他们都叫我羊婶。不是姓杨的杨,是羊圈里的羊。”   周代真呼吸一滞,固慈也蹙起眉,胸口发闷。   杨若华似乎想牵起一抹笑,但只剩苦涩:“三十八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也是过年前的几天。我出门买年货,被人打晕绑上车,一路颠簸到了这里。”   “我当时胆子大,假装臣服,却找机会逃跑。”   “但是太远了,我靠着两条腿根本跑不远,很快就被抓了回来。”   李三春年轻时候就酗酒,情绪比现在还要暴躁,把她抓回来了直接就把她打了个半死,还是他父亲觉得都花了钱,可别打死了,她才保住一条命。   但为了让她长记性,李三春把她困在了羊圈,厚厚的铁锁困着她的手脚。   那年冬天特别冷,杨若华想过要不就那么死了,但她又不甘心,想着父母肯定很担心她,她必须活着,才能等到逃离的那一天。   于是她抱着小羊羔取暖,又伏低做小求李家人,这才硬是撑了下来。   那之后,村民都说她学乖了,和其他被拐来的女人一样。   于是她成了“羊嫂”,之后又变成了“羊婶”。   她试过教好自己的儿子,但失败了,她的儿子们从根里就是坏的,他们都看不起她,更不会知道她的苦。   她又想要去培养孙子,但孙子们也是一样,对她一样的不耐烦。   直到几年前,小孙女出生了。   孙女被起名叫李贱女,她痛恨,但无力改变,就只能按照前头两个孙子的顺序往下排,叫小孩“三娘”。   “村子里很少有女娃娃,三娘也是我小心翼翼照顾着才带大的。”杨若华道。   村里少有女孩吗?   固慈视线朝屋外看去。   他透过灶屋漏风的窗户,望向阴黑潮湿的山林,那朦朦雾气中,无数细小的鬼影攒动,发出隐隐的哀鸣和怒吼。   有的,他想。   这里有很多女孩,甚至比现在整个村庄里的人口数都多。   只是她们在土里,河里,野兽的肚子里......   在一切见不到光的地方。   周代真小心问杨若华:“村子里是没有人生女孩,还是说......”   她不愿想的太残忍,万一是鬼怪手段,或者风水问题导致他们生不下女孩呢?   “能生,只是看命。”杨若华叹息,“在更久之前,村里人生了女孩就扔掉,但几十年前男人们娶不到老婆,只能从外面买。”   “那时候大家才发现村子里还是要有女孩,所以村里定了规矩,最没本事的那几家生了女孩必须养着。越厉害的人家,像是村长家,就越不用养着没用的女孩。”   “女孩数量这几年也慢慢上来了,但都是随便养着,等十多岁了就找个村里汉子嫁了。”   像是长得好的,脾气好的,就会优先让村长家和另外几家厉害的人家挑。   “叶子是那一批女孩中最漂亮最乖顺的一个,所以村长家娶了她。”   李三春家里算是村子里中等家庭,所以养不养女孩都没影响,是杨若华不忍心孩子夭折,便悉心照顾把她养大。   虽说是她保住了孙女,但孙女其实也她的心灵慰藉。   她知道自己年轻时候操劳过度,身体也在日复一日的鞭打中亏损,根本等不到小孩长大成人带着警察来救她。   但她想着一定不能让三娘留在山里,她一定要继续撑,撑到能把三娘送出大山的那一天。   让孩子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不要惦记她,也再不要回来。   好在她真的盼来了警察,即便已经太晚太晚,但如果可以,她愿意带着三娘离开这里,给三娘看看外头的世界。   而她自己,则是连死,都想要死在山外头。   “我知道的东西不多,只知道和我一样被带回来的女人,有的认命了,有的疯了,有的逃跑后再没回来。”   杨若华痛苦道:“我跑过,知道这山是跑不出去的。那些再也没回来的女人,其实都死在了山里。”   为了防止她们这些女人逃跑,或者有其他想法,所以她们是没有电子产品的。   就连家里的电视,她也没看过,因为男人怕她从电视里学到什么,变得不安分。   院外有新的嘈杂声,还有惊呼。   固慈朝外面看去,屋里其他人也被惊动。   杨若华被吓得一抖,周代真忙安抚地拍她后背,担忧地看向固慈。   “先进乾坤袋。”固慈当机立断,“你们一起进去。”   周代真颔首,下一刻固慈就打开乾坤袋,将两人收了进去。   而后他立刻飘出屋子来到院里。   院子外的村民们刚刚还都是看好戏看热闹的样子,现在却都惊惧万状,有的屁滚尿流地跑了,有的跌坐在地腿软的起不来,还有的已经跪地磕头,高呼“神仙”。   院里的警察们则什么反应,但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固慈顺着看过去,就见桑泉拎着付忘川立在半空,他们身边还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那人身着一身黑西装,寸头,身材健硕,但他双眼狭长,眼尾上挑,略有些妖异,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很矛盾。   止戈。   固慈瞬间就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见到固慈后,三人才慢慢下来,停在他面前。   固慈的身影也凝实起来。   谚世本来也想出来,但看是桑泉他们便放下心,对郭文赋道:“没事,继续问。”   郭文赋颔首,肃着脸重新审问李三春,问他对杨若华都做过什么。   李三春心理素质其实不怎么厉害,就是外强中干,被警察们呵斥了几句后就吓得不敢隐瞒,把自己做过的事都说了。   包括他多少钱买的人,又怎么将人困在羊圈,平时如何打骂,几乎是知无不言。   或许他也想着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警察就算知道了能怎么样?还能把他抓去关了杀了?   不可能的。   于是说着说着,他忐忑的神情也变了。   说起自己怎么打骂婆娘的时候,神色中还带着骄傲。   年轻如杭钧和另一位警员,都已经气的手抖,就连郭文赋和万队也都咬牙忍着才没有骂出声。   村长早知道李三春是什么德行,见状也不插话。   嘚瑟吧,越嘚瑟这些警察就越生气,就越想把他带回去赶紧关了判了,就不会再去探究村子里其他的秘密。   院子里,付忘川一看到固慈,当即眼泪汪汪地扑上来。   “小慈!”他慌道,“我爸,我爸他们在为神主办事。还有我妹妹,你千万别去找她,是我爸故意让我透露消息给你的,是他想要引你去找人。”   他精神紧张,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一定是要对付你,你要小心!”   不知道是终于见到了信任的人,还是他撑到了极限,在说完这些话后,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桑泉眼疾手快地拽住他,架着他的胳膊没让他倒在固慈身上。   “他应该是太累了。”桑泉道。   固慈检查了下付忘川的身体,确认他确实是晕睡过去才放下心。   “先让他进乾坤袋休息吧。”固慈把周代真和杨若华放了出来,又把付忘川放进去。   周代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现在见都好好的也安心不少,和杨若华说起了别的。   正和冉骄说话的三娘也看到了奶奶,立刻跑过来抱住人。   杨若华抚摸着小孩的头,蹲下来亲亲她的脸道:“乖,警察来了,咱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固慈他们本意就是来查拐卖案的,现在这家的事也问的差不多了,该去下一家了。   谚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已经带着郭文赋等人出来了。   在众人身后,一团黑雾化成的大手拎着李三春。   随着黑雾的移动,他也像条死鱼一样在空中摇晃,发出阵阵哀嚎。   这一幕吓得李山参这个儿子屁都不敢放一个,院外匆匆赶来的李家另外两个儿子见状更是躲得远远的,生怕殃及池鱼。   “等会你们先带这些人下山回警局。”固慈对郭文赋和万队道,“我让桑泉送你们。”   拐卖这事是人类警局的职责范围,不需要固慈和谚世亲力亲为。   而且让警察们先离开,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等他们带人离开后,固慈才要好好查查这村子里的秘密。   刚刚付忘川所说,让固慈想通了一些事。   这九弯村里估计就藏着付檀的灵魂,毕竟漫山遍野的鬼魂和阴气中,藏一个早夭的女童鬼魂再合适不过了。   而付思淼当初在电梯里刻意透露出九弯村,看来也确实是父子俩商量好,做给固慈和谚世看的一出戏。   目的就是引他们来这里。   可为什么这么做?   是想引他过来杀死,还是另有图谋?   以及这村子在这么浓重的阴气中保持平静的原因,会是什么?   还有......谚世。   固慈朝男人看去。   对方一袭长袍猎猎作响,那双猩红的瞳孔正遥遥望着山峦。   或许谚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在来到九弯村的那一刻起,固慈就察觉到对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一夜没睡说是被村长一家恶心到了,但更恶心的事他也是见过的,这不过是他给固慈的一个托词。   固慈也看向那连绵高耸的山。   在那遍野的阴气中,他嗅到了同谚世身上一模一样的,魔气的味道。 第103章   止戈前段时间就知道固慈恢复一些记忆了, 但一直没机会和固慈见一面。   此刻见到司长,即便是平日里稳重严肃的人, 也忍不住心中雀跃。   他上前一步,朝固慈拱手行礼:“司长!”   “好了。”固慈扶住他的手臂让他站直,笑道:“好久不见了,止戈。”   止戈眼眶微酸,重重点头。   沉默寡言的老实人本就不会表达,只会一味听话顺从。   他个子有一米九几,比谚世还高一些,块头也更大,固慈要仰头看他。   固慈记得止戈的性子,此刻便抬手拍拍他的肩。   这是他曾经惯用来安慰或者鼓励止戈的手法。   果然,被他拍过后, 止戈那双妖异的眼都更亮了。   桑泉在一旁看得很欣慰,但忽而感觉到一股寒意,他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那黑漆漆的大魔头。   大魔头迈着长腿走过来,强势挤到固慈面前, 将比自己更强壮健硕的止戈都撞了个踉跄。   固慈:“......”   桑泉:“......”   倒是被挤开的止戈先是愣了下, 然后又毕恭毕敬地朝谚世行礼,叫了声:“谚司长。”   老实人就是老实人。   固慈说了让谚世当司长, 那止戈就真将他奉为老大。   且在桑泉等人在小群里吐槽,或者背地里气大魔头拈酸吃醋像个疯子时, 止戈都不会参与讨论。   一根筋的性子,大家都见怪不怪。   谚世也知道,但他就是不喜欢固慈和别人亲近。   还有肢体接触。   呵。   固慈本来略沉重的心情,现在也轻松了些。   无论之后要发生什么, 他只要想办法应付就好了。   固慈主动牵起谚世的手,又朝其他人道:“走吧。”   虽然郭文赋是队长,但固慈身上就是有某种特殊的气质,能让人类情不自禁地信服。   因而他们这一行人,本质还是固慈做主的。   郭文赋接到指令,便让村长和王大木领着,出了李三春家的院子。   围观的村民们都被刚刚“天降三人”的阵仗,以及拎着李三春的黑雾吓到,不再看热闹,全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村长和王大木也怕,但他们昨晚已经被吓过一回,此刻倒是还能保持理智,不被吓得跪地求饶。   郭文赋他们倒是想让村民们起来别跪着,但村民们不敢。   而且警察们私心里对这些村民也是有怨气的,因而只劝了两句,见众人不听便也作罢。   固慈瞥过这些愚昧无知的村民,什么都没说。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第二家。   这家也姓李,拐回来的女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按照村长所言,这人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卖来了这里。   这家的男人和长辈早就收到了报信,知道警察是来查拐卖案的,也临时准备了一套说辞。   七八个李家人站在院子里,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男人拄着拐杖走出几步来。   这是李老汉,家里的主心骨。   他冲固慈他们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道:“我家这儿媳来的时候就是傻的,说是被人丢在了街上,我们家看她可怜才买了她,也是给她一个落脚地。”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的话,李家几人中有个格格不入的身影突然窜出来。   那是个穿着长袖和九分裤的女人,没有鞋,脚上的冻疮都皲裂着,青青紫紫。   她头发被剪的很短,在耳朵往上,蓬乱粗糙。   “家,回家。”她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嘿嘿笑着:“家,我的家......”   冉骄和周代真实在看不下去,跑过去一人一边抱住她的胳膊。   冉骄把外套脱给她披上,周代真低头要脱了鞋给她穿。   “我这里有。”固慈走过去,从乾坤袋里拿出厚厚的披风和保暖的长靴。   两位女警当即帮女人穿上。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真正的善意,女人停下来不再闹腾。   她歪着头,眨着澄亮的双眼看着这两人。   靴子穿好,有些大,但正好不会挤压脚上的冻疮和破口。   “鞋。”女人指着自己的脚,开心道:“鞋!”   警察们都不忍再看。   周代真隔着披风搂住女人,冉骄冷脸站在女人另一侧,愤怒地瞪向李家那些看起来老实淳朴的村民。   李家其他人都被警察们如有实质的眼神吓到,不敢说话。   李老汉其实也被黑雾吓到了,尤其是被拎着的李三春都不挣扎了,奄奄一息像是死了。   但想到村子里那个隐藏的秘密,他心里又淡定下来。   那个秘密只有每一家的掌权人才能知道,年轻一辈是不会知道的。   因而现在村子里百户人家,六百多人口,知道那个秘密的却不过五十人。   李老汉自然就是知道秘密的人之一。   他稳下心神,视线落在傻笑着的女人身上,叹气道:“这孩子一直这样,我们给她穿衣服穿鞋,她不是扔了就是丢了,有时候还发疯打人,但她应该能感受到我们的关心,知道这里是她的家,我们是她的家人。”   他一段话说的冠冕堂皇,好似事实如此。   可在场的谁都知道,这人是被李家人,被这个村子,逼疯的。   “你胡说!”一直被警察们围在中间的杨若华忍不住了。   她牵着孙女的手向前一步,抬手指着李老汉的脸,怒道:“曹欢被卖过来的时候明明就是好的!”   杨若华比曹欢大了快二十岁,也比对方更早地被卖来,因而目睹了那场交易。   那时候的曹欢才十六岁,被迷晕扔在地上,三言两语地就被李老汉家买下来,给他家老五当媳妇。   而彼时的杨若华还是大家口中的“羊嫂”。   她就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女孩被留下来,又被李老五扛回家。   杨若华心疼愤怒,但她自身难保,又如何去帮这个苦命的孩子?   后来她听说女孩醒了,哭着喊着要跑,还天真地求李家人,说自家家里很有钱,可以给李家很多钱,只要放她离开。   但九弯村,有来无回。   她几次想跑,几次被抓回来暴打。   杨若华心疼她,便主动去了李家,说要帮着李家人劝女孩认命。   杨若华是外人,但“羊婶”不是。   于是李家人让她去开导女孩,就像之前她“不懂事”想逃跑的时候,村子里那个叫韩檀的女人劝慰她一样。   韩檀早两年就死了,但杨若华不会忘记对方笑着劝她认命时的样子。   可她不愿认命,也不想让这个和她有相同遭遇的小姑娘认命。   她走进李家,见到了被关在柴房里的女孩。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她,她关上柴房门,去抱住了女孩。   “是你们把她逼疯的!”杨若华眼眶血红地嘶吼,眼泪顺颊而下。   明明她都和女孩说好了,说好让她先好好过日子,等找到时机,她就带她,带着另外那些不认命的女人一起离开。   这是她们活下去的动力。   可女孩没有她这么“幸运”,她只是被李三春一个人打骂,但女孩不一样。   李老汉一家猪狗不如,他们家男人有特殊的癖好。   他们前面的四个儿媳也都是被他们失手害死的,到了五儿媳这里,他们有了分寸,不敢再下重手,但也正是因此,逼疯了女孩。   李老汉没想到杨若华会忽然蹦出来说这些,脸色当即变了变。   他阴毒的双眼瞪向被警察们护着的女人,想怒骂指责,想让李三春管管自己婆娘,可李三春那怂货已经奄奄一息,根本管不住杨若华。   杨若华没有说出李家人如何虐_待儿媳,但她可以作人证,这可以让法院将李家人判的更重。   李家人脸色都变了变。   李老汉呼吸也有些粗重,但他不着痕迹地村长对了对视线,知道有那位护着他们不会有事,便把火气压了下去。   当务之急是将这些难缠烦人的警察送走,省的他们查下去发现那个秘密,耽误大人物的事。   于是李老汉脸上浮起痛苦哀伤的神色,长叹一口气道:“老五,你出来。”   李家人里站着的一个黑瘦男人狠狠抖了下,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李老汉回头看去,怒道:“还不快滚过来。”   李老五怕自己老爹怕了一辈子,现在被吼完当即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警察同志。”李老汉又露出笑,对郭文赋道:“是我这个儿子总欺负自己婆娘,才把好好一个人逼疯了。”   郭文赋冷厉的视线凝视着他。   李老汉下意识偏过视线道:“我刚才也是想着能帮儿子脱罪也好才撒了谎,求你们看着老汉我一大把年纪的份上,就不要计较我说谎的事了。”   “这蠢东西我也护不住了。”他用拐棍敲了敲李老五的头,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们把他带走吧。”   “爸!”李老五惊恐地看向自己老爹。   但对上老爹那阴沉的视线后,他当即万念俱灰,坐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黑雾顺势将他拎起,和李三春一样挂起来。   李老汉松了口气,却听郭文赋道:“你们也要配合检查,等晚点希望你们和我们一起下山去警局。”   之后众人也不等他求饶告罪,就让村长领着去往下一家。   出了院门走了几步,蹦蹦跳跳的疯女人就跑过去抱住了杨若华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贴着她喊“妈妈”。   杨若华眼眶又是一酸,哽咽着说:“造孽啊。”   两位女警跟在她们身边,听杨若华道缓声说起。   “她叫曹欢,是鹿明市人。她父亲叫曹万生,她母亲叫徐婉华,都是鹿明市第三小学的老师。”   杨若华流利地说出女人的信息。   这些信息都是她在那一个个无眠的夜,在她撑不住的时候,一遍遍反复背诵的。   不只是曹欢,还有另外几个女人,那几个和她一样不愿认命的女人。   那些信息她都记得。   冉骄把她说的那些人和身份信息都记下来,越听越难过。   天南海北,各行各业,家世背景也各有不同,但她们都遭遇了同样的惨祸。   “现在要去的是村长的娘舅家。”杨若华哀叹道,“那个被大家叫‘王舅妈’的女人,是村里第一批被买来的人之一。”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从我来到这村子里成为‘羊嫂’开始,就没怎么见过王舅妈。”   “大家都说她没什么脾气,也是被拐来的女人中最快认命的。”   杨若华回忆着,神情也变得复杂。   “我也是听村里老人说的,她们说当时和王舅妈一起被拐来的,还有一个叫韩檀的。”   “那个女人长得特别美。” 第104章   一行人来到最后一家。   这家姓王, 现在的当家人和村长同辈分,叫王升。   王升下面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女儿已经嫁去了别家,两个儿子也都已经娶妻生子,且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人丁兴旺。   估计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此刻一大家子人都等在院门口,看到村长领人过来时王升就已经走上前几步,主动伸手和郭文赋还有万队握手。   固慈打量着王家人,发现他们穿着都不错,脸色也比其他村民健康。   而且这家人里还有几个年龄不等的小女孩,此刻这几个女孩都跟在自己妈妈身边,好奇又害怕地看着这些外来人。   这几个女孩应该就是王升的孙女, 而无论是这几个小孙女,还是那两位王升的儿媳妇,看起来都和其他家里的女人不一样。   她们身上没有那种瑟缩感,养的也比其他家的女孩好很多。   显然,王家人对家里的女人都还算不错。   固慈发现的细节, 其他警察们自然也发现了, 于是众人刚从李家受的气现在都稍稍松快了一些。   总算还有一家正常人。   只是想到这家还有一位被拐来的可怜人,众人心里又不舒服了。   村长的脸色也比刚才好了些, 甚至敢主动开口和警察们介绍了。   他指着王升道:“这是我表弟。”   “我舅舅几十年前就出意外死了,他们家现在是我表弟当家做主。”村长领着众人往院子里去, 熟门熟路的样子,且还有心情和王升聊家常:“舅妈这几天身体怎么样了?”   王升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明显的担忧和苦涩,哑声道:“我妈她......不太好。”   他不愿多说,也不愿意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村长知道, 便也不再多问。   王升推开家门进了主卧室,然后转头朝警察们招呼道:“你们进来吧。”   主卧室很大很干净,烧的也很暖和。   窗边摆着沙发和茶几,此刻上面摆好了茶水干果,应该是知道警察们要来提前准备的。   这样的态度,不像是等警察来查案的,反倒像是等待客人。   王升招呼大家坐沙发,自己则和村长还有王大木在炕沿处坐下。   炕上铺着厚实的炕布,坐上去也不会硌骨头,也能让人躺的更舒服一点。   此刻炕上挨着墙的位置,确实就躺着一个人。   那是个头发白的没有一点杂色的女人,脸颊苍老有沟壑,但皮肤却很白,不像是村里人。   似乎是疾病缠身的缘故,她瘦的有些干瘪,呼吸也很微弱。   从固慈阴差的视角来看,女人身上已经有了死气,约莫活不过半小时了。   但无论是她的被褥,还是身上穿着的秋衣秋裤,都洗的干干净净。   就连头发和手脸,也都是整洁干净的,想来这要么是王家人提前收拾过,要么就是他们确实把老人家照顾的很好。   固慈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受过苦的人和没受苦的人是不一样的,如果老太太真过得不好,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养成这样。   而且这屋里并没有那种日久年深渗透过的奇怪味道,反倒有淡淡的香火味。   警察们不太懂这些,但都觉得这香火味挺好闻。   但对香火味敏感的桑泉和止戈都不适地蹙了眉,桑泉甚至还打了个喷嚏,然后转头就拉着止戈出了门。   止戈也一直秉着气,于是两人站到院子里后才敢痛快呼吸。   这倒不是香火有什么问题,只是夹杂着一点潮味,就像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忽然吃了口有沙子的蛤蜊,让吃惯了美味香火的几人都难受。   当然这香不是供奉给他们的,他们本来吃不到。   但刚才没有防备,所以才猛然吃了一大口,等一会缓过来他们还是可以再进屋的,到时候也不用闻到味道。   固慈和谚世倒是不受影响,因为他们并不靠香火为食。   警察们都坐到沙发上,两位女警以及杨若华她们几个女人,都被王家的两个儿媳领去了其他屋子。   都是女人,或许更方便问话。   这边郭文赋也不墨迹,直接就开口和王升说明了来意:“我们听说了你母亲的事,想和她聊聊。”   王升也并不意外,闻言点点头道:“我妈精神不太好了,但她年轻的时候跟我说过很多自己的事。我先跟你们说说我知道的,如果还有别的想要问的,再叫醒我妈问吧。”   他的话肯定会与事实有所差距,或许还会美化犯罪,但郭文赋和万队对了个视线后,都觉得可以先听听。   于是王升便沉沉叹了口气,他浑浊的双眼略有些失神,像是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   “我妈是我爸花八十块钱买回来的......”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但村长的余光却一直盯着固慈和谚世。   他知道在这帮警察中,这两个人才是真正做主的,也是真正厉害的。   这种厉害可不仅限于人类的范畴,让人敬畏,也更让人防备。   固慈和谚世没有如郭队他们一样在沙发上坐下,而是来到了墙边。   墙上挂着一个暗红色的木质神龛,不大,但香炉供品一应俱全,只是正中央该供着什么的地方却没有神像,空的很怪异。   固慈以为是王家人知道他们要来,所以提前把神像收起来了。   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神龛内部应该是一直都没摆过东西。   而且神龛里也没有属于其他神明鬼怪的气息,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个摆设。   可既然不供神,又为何要弄一个神龛,还像模像样的供奉呢?   固慈不解其意,便看向谚世,而后倏然一怔。   谚世双眸盯着那神龛,神情很是古怪。   固慈忽然想到什么,凑近神龛仔细嗅了嗅,而后眼眸微亮。   不,这里面有特别的气息!   他闻到了!   神龛里没有神像,但的的确确供着神。   之所以没有神像,应该是因为这位神明不能用真切的形象去替代,祂像是一团混沌,又像是无形的气。   是谚世。   这神龛里有谚世的气息。   固慈对这个气息太熟悉,且谚世本人就站在身边,所以他刚才才忽略了,以为这是空的神龛。   固慈想到山里的魔气,心里隐隐有了个离谱但很切实的猜测。   谚世的力量并不完整,且日复一日在消耗。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力量,每时每刻又消耗多少。   不过他的力量是可以借给阴阳司众人的,自然也有可能被其他东西“借”去。   这个其他东西,极大可能就是神主。   而最好也最稳妥的“借”法,自然就是从固慈破碎的心脏上借。   谚世一刻不停地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和修复那些心脏碎片,同时吸附心脏上被感染的罪孽。   所以即便他的力量一直在消耗,且消耗的时而多时而少,谚世也只会觉得是在修复心脏的时候消耗掉的,而不会怀疑是被其他东西趁机偷走了。   若真是如此,那这近千年的光阴,谚世到底丢了多少力量?   这些力量又都被用去做了什么?   想到此,固慈额角青筋就不由得跳了跳。   察觉到身边人一直盯着自己,谚世微微侧身避开固慈的注视,心虚的不要太明显。   固慈:“......”   确认了,这人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被偷走了很多力量!   且目前看来,那些力量很多都被用在了这山里。   是用于镇压山里的鬼怪阴魂,以及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东西的付檀吗?   若是如此,那九弯村能在这样可怖的环境里安稳存在,就是因为这里的村民们供奉了谚世的力量。   毕竟对于那些普通的鬼怪魔物来说,谚世这样的大魔头,天生就是压它们一头的。   哦,或许不该说是大魔头了。   该说魔神大人。   魔受不了香火,但谚世身上一直有淡淡的香火味,就证明他是可受的,且在过去千年万年中,他受过很多香火甚至于都腌入味了。   那只会有一个原因——   谚世不是普通的大魔头,他是魔,也是神。   他有自己的信徒。   亦正亦邪。   难怪他会被固慈看上,还被委任为阴阳司司长,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若谚世是魔神,那能压制他,甚至囚禁他的固慈又是什么存在?   是更厉害的神吗?   固慈眼睫微垂,缓缓呼出口气。   一切的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了。   王升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全说给了警察们听,包括王舅妈的本名“苏贞芳”,以及她曾经的老家康安市。   还有她被买回来后很快就接受现实,安心踏实地和王升父亲生活,且先后生下了六个孩子。   其中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只活下来王升和最小的弟弟王虎。   王虎前几年中风死了,现在活着的就只剩了王升。   王升今年也五十多了,父亲在王虎出生的时候就去了。   那时候苏贞芳二十七八岁,王虎刚出生,王升也才三四岁,所以是苏贞芳一手把他们兄弟俩带大的。   或许是男人死的早,也没有其他长辈或者亲戚的刻薄,所以苏贞芳确实过的比杨若华这样的女人好得多。   “我妈想过带我和弟弟离开。”王升好似叹了口气,“但她胆子小。而且她在自己家的时候就过得不好,是和檀婶子一起偷跑出家想要打工,才辗转来到村里。”   “檀婶?”万队道。   刚才杨若华说起过这个名字,但只是和两位女警说的,其他警察都没听到。   此刻听到这个新人物,警察们不由得重视了些。   而固慈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而听到这个略熟悉的名字,有些惊讶地朝王升看去。   檀?   哪个檀?   刚刚他还在想付檀应该就在这山里,现在就听到了和她同音的名字,很难不让人多想。   知晓内情的谚世也眯起眼,打量起炕上坐着的几人。   “檀婶是谁”这个问题很简单,王升都说了这么多,村长也决定了要出卖这些买人的人家,可此刻他们却默契地沉默了。   王升更是面色都变了变,下意识看向村长。   村长抿唇,然后才若无其事般解释道:“檀婶是和我舅妈一起被卖来的,说两人在一个村,因为都不被家里人重视才跑出来打工吗,然后又一起来了这里。”   或许也是因为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可吸引人的,家里也没有可值得留恋的,所以她们很快就认了命,都没想过要逃。   “那她是被卖到了谁家?”万队继续问道。   村长:“那家人现在都不在了,不过拐着弯的也能和几户人家攀点亲戚关系,但因为檀婶她男人没啥本事,所以和其他亲戚也都不是很亲近。”   “那他们本家人不在,是搬走了还是?”   “死的死,丢的丢呗。”村长叹息道,“檀婶和舅妈不一样,舅妈是身体弱,所以孩子出生之后保不住,但檀婶是习惯性流产,一直留不住孩子,只生了个女孩,后来才又生了个儿子。”   王升接话道:“她儿子和我一个年纪,但后来走了,一直没回来,我们都猜应该是死在外头了。檀婶也在儿子离开后没多久,和她男人一起死家里了。”   虽然猜到了结果,郭文赋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嘴:“那檀婶之前生的女孩呢?叫什么名字?”   王升咽了咽口水,又一次看向村长。   村长眼底划过一抹暗色,淡声道:“她叫王苗苗,和当时来村里教书的男老师跑了。”   郭文赋听到这里直觉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忙细细问起。   不过村长却说的很含糊,似乎他对此事也并不清楚。   但事实上,按照年龄推算下来,村长和这个王苗苗该是同龄人。   那个年代,还是在这样的村子里,跟着男人私奔这事肯定要被大家八卦很久,村长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有意想瞒着什么。   郭文赋眉心紧蹙。   事情过去这么久,如果村长不想说,那村子里即便有知道内情的人也肯定不愿意说。   那这即便有疑点,也无从查起了。   万队凝眉思索了许久,见村长真的什么都不说,他才开口道:“这个老师我知道。”   “你知道?”郭文赋有些惊讶。   万队点头:“我也是来之前调查这里,然后听我师父提过一嘴。当时提倡扫盲,我们各个县城村子里都有外地老师来支教,一般都是两年,两年之后有的留下来多教几年,有的就直接离开了。”   “九弯村条件艰苦,当时大家谁都不乐意来,是那几个老师抽签定下的。最后来的是一个叫何财的男老师。”   名字被念出来的瞬间,固慈明显注意到村长的脸色阴沉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有问题。   等一会他先送警察们下山,让他们去查这个何财和王苗苗,说不定会有什么重要线索被牵扯出来。   村长不愿再说这事,王升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了个差不多。   “警察同志,你们看这事该怎么弄?”王升有些局促地搓手道,“买人的是我老爹,所以这和我,还有我家其他孩子也没关系啊。”   “而且我妈都这样了。”他看向炕上的女人:“她老人家都八十了,药也吃了,但身体打年轻时候就没好过,估计也就这两天好活,你们就别惊动她了吧?”   虽然警察们觉得于情于理都该把昏睡着的苏贞芳带走,但王升说的也很有道理。   八十岁的人了,也不好再挪动。   而且她在山外或许已经没有亲人,反而是这村子里,都是她的儿孙,且对她还不错。   所以真要说起来,她留在这里仿佛是更好的。   警察们心里都沉甸甸的。   说到底,还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屋里陷入沉默,郭文赋等着固慈和谚世做决定。   固慈看向炕上的人,死气已经将苏贞芳紧紧缠绕包裹。   他轻声道:“时间到了。”   话落,炕上那人身上的死气骤然消散。   同时,一道虚影缓缓从肉身分离而出。   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炕上,视线茫然地扫过屋里的人,最后定格在固慈身上,恍惚道:“您、您是无常大人。” 第105章   苏贞芳的魂魄从体内飘出来的同时, 固慈和谚世就都看了过去。   本来众人的注意力就都在固慈身上,此刻见他和谚世的眼神变化, 都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不过他们只能看到炕上躺着的人,但郭文赋和杭钧却知道老太太应该是已经去了,固慈他们看的应该是对方的魂魄。   万队也有了猜测,但不能肯定。   “什么意思?”王升有些急,还有种莫名的心慌。   他急迫地朝母亲的方向探过身,握住了母亲温热的手,视线落在母亲不再起伏的胸膛上。   “妈。”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声音都开始颤抖,“妈你醒醒!妈!”   他声音越来越大,还带着哭腔, 直接惊动了房间外无聊站着的儿孙们,几人忙推门进来。   “爸,奶奶怎么了?”   儿孙们都围了过来,机灵的小孙子已经跑去另一个房间,通知自己的妈妈和婶婶。   于是短短一分钟, 主卧里就被王家人挤满了。   这些人脸上都带着悲伤, 王升的儿子儿媳都哭了出来,就连不知事的最小的孙辈也都哭了起来。   警察们本来还坐在沙发上, 但现在都站起身退到了固慈和谚世身边。   村长从炕上下来,唏嘘地看向痛哭的众人。   王升是哭的最惨的一个。   他从小被母亲带大, 被母亲教养,因而即便村里的男人们都认为女人只是物件,对包括母亲和姐妹女儿在内的女人都不屑一顾,甚至鄙夷嫌弃, 但王升没有。   他敬重爱护母亲,也因此并不苛待自己的女儿和孙女。   即便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他也精挑细选了一家比较怂的人家,免得女儿被欺辱。   可他又不可避免地被这个环境影响,惧怕畏惧村外的世界。   并且村子里最大的秘密也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使得他始终不愿离开这里。   一直到母亲卧病在床之前,他都没有后悔过。   但当母亲躺在炕上,连睁眼说句话都费劲的时候,他后悔了。   如果他年轻时候就带着母亲和弟弟离开村子,那母亲是不是能过更好的生活?   晚了。   一切都晚了。   儿孙们一声一声的呼唤和哭声,令苏贞芳也红了眼眶。   但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又病痛缠身卧床许久,所以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因而此刻她也只是难过地看着孩子们,却并没有乞求固慈帮她给孩子们带话。   王升说的是对的,他和他的孩子们并不是加害者,但他们也是组成苏贞芳人生的一部分。   固慈做不了苏贞芳的主,但还是问了一嘴:“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声音很轻,被王家人的哭声淹没,几乎没人听得清。   但苏贞芳听到了。   她从炕上缓缓飘下来站到固慈面前,佝偻着瘦削的脊背,哑声道:“大人,带我走吧。”   固慈微怔了下。   在常理看来,早就认命,且生活的还不错的苏贞芳应该是爱孩子们的,理所当然该有所留恋。   “大人。”苏贞芳抬眼看他,略自嘲地笑了笑,“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着呢。”   “我儿子说的是对的,在外人看来,我确实早就认命了,也很安于现状,窝窝囊囊活了一辈子。”   “但我不是真的胆小懦弱。”苏贞芳浑浊的双眼中,闪着微亮的光,“我只是看的清楚。”   她很聪明,胆子也不小,不然当初也不会带着同村的韩檀一起逃出来打工。   只是在康安市,她见识到了人与人的差距。   她这样乡下来的小丫头,长得不好,不认字,也没有一技之长,所以她即便不是被拐来这里,也混不出头。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找个和她一样的底层人结婚,在城市里摸爬滚打。   那样的生活,又会比她来村子里好多少呢?   在这里,她至少有落脚地,有庄稼也有钱傍身,只要男人死了,她就是这个家的当家人。   因而被拐来的第七年,她在确保男人死了她也能保护自己之后,就设计杀死了那个男人,带着两个儿子好好生活了下来。   好在如她所想,她长得不好,身材也不好,村里的男人们对她没有兴趣,她的确安定地留在了这里。   当然她当初不愿意离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韩檀。   那是个傻乎乎的女人。   是她领着对方出来打工,才会被卖来这里。   为了防止被殴打欺负,她教韩檀温顺,等合适的时机到了,她可以把对方送走。   但她太想当然了。   七年时间,她始终清醒,但韩檀不一样,对方被同化了。   韩檀从里到外都变成了真正温驯顺从的人,她还爱上了买下她的男人。   很离谱,但的确如此。   在她杀了自己的男人,想着要不就带韩檀一起离开村子的时候,韩檀拒绝了。   对方很惊恐,说不能跑,她不能离开自己男人,不能离开自己儿子。   往事如烟,现在想来也似乎只是疏忽一瞬。   “大人,韩檀的事我知道一些,这村子里的秘密我也知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们。”苏贞芳道。   固慈和谚世相视一眼。   人都死了,这家也没有调查的必要了,郭文赋和万队便商量了一些,决定就不继续调查询问王升他们了。   众人出了王家,让村长领着又去另外那些买过人的家里看了一圈。   除了杨若华、曹欢和苏贞芳之外的受害者之前就都已经死了,买下她们的人也基本死的死,老的老,剩下的只是她们的儿女孙辈,没必要再带去警局。   因而最后郭文赋等人还是只带了李三春和李老汉父子俩下了山。   固慈让桑泉跟着去送,等人安全到了警局再回来。   至于村长一家,他们和村子里的秘密应该有直接联系,所以被刻意留在了村子里。   固慈谚世还有止戈三人假装和大家一起下山,但很快就又隐了身影明晃晃地回到了村子里。   他们就光明正大地飘着,但没人看得到。   苏贞芳跟在他们身边,沉默地跟着他们在各家各户转了一圈,才又飘到村庄之上,俯视这整个村落和连绵的十万大山。   固慈看向她,温声道:“说吧。”   “是。”苏贞芳微微躬身,而后回忆道:“韩檀比我小一岁,我们来到村子里的时候她才十七岁,买下她的人是村里王家的人,叫王大山......”   王大山的父亲是当时村子里的猎户,积攒了不少家底。   但一次进山打猎的时候死了,于是家里就只留下了十几岁的王大山和母亲。   王大山一直被严厉的父亲管教着,于是等父亲死了之后,他当即放开了。   至于母亲,在他的认知里那就是给他洗衣做饭的仆人,根本管不住也不敢管他。   王大山一天到晚拿着父亲留下的家财吃香的喝辣的,日复一日成了酒鬼懒汉,村子里当时适龄的女人没几个,都被其他人家先挑了去。   这么一耽误,他就到了三十八岁。   王大山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她想着一定要给儿子娶个媳妇,还要生个儿子,不然王家的根就断了。   “你要是不生个儿子,我下去还怎么见你爹!”母亲痛哭流涕。   王大山被她念的烦,口不择言道:“那么想要根你自己去生,你个寡妇不是整天和村里那些老头牵扯不清,随便找个姓王的生一个呗。”   当时的母亲都快六十了,闻言差点被他气死,但也因此不敢再和儿子提起这事。   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   直到村子里再也没有了年轻女人,唯一几个都被一家几兄弟或者两三家人共用,但就一个肚子,怎么生的出那么多孩子?   而且生出来也不知道是谁的,且两姓通婚的弊端也出来了,畸形儿早幺儿越来越多。   于是当时的村长,也就是如今村长王树根的爷爷想了个办法,他联系村外的人,要买几个女人回来。   确实有人贩子来了,带来了两个女人,正是韩檀和苏贞芳。   但大家胆子都小,怕这样惹出事。   于是村长就让村里过的最差的两家买了这两个外面的女人,如果过了几年并没有人来找,那这事就是安全的,他们村就可以放心地从外面买人了。   王大山没想到自己都三十八了,他老娘居然真给他弄来了一个媳妇。   这小媳妇长得白白净净,才十七岁。   从未开过荤的人瞬间就沉浸下去。   一开始韩檀和苏贞芳都不“懂事”,苏贞芳家的男人就打了她好几顿,而后苏贞芳就乖了。   王大山便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打韩檀,果然韩檀也老实了。   之后他就真过了好一段快活日子,但渐渐的,他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弊端就出来了。   他不能让韩檀怀孕。   村里男人嫉妒他这么个懒汉酒鬼能有韩檀这样漂亮的媳妇,便一直用这件事嘲讽奚落。   王大山在外人那就是怂瓜软蛋,但在韩檀和亲娘这里就厉害的很,一天好几次地打。   他亲娘也被他打了几次,又担心王家真的绝后,于是在斟酌许久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让王大山的堂哥帮忙。   都是王家人,且如果那堂哥让韩檀怀了孕生了孩子,那外人不知道,直接就说是王大山的也行。   王大山正满心愁绪,闻言觉得是个好办法,于是去找了自己堂哥。   那堂哥早就对韩檀觊觎许久,这女人和村里那些村姑不一样。   因而听了王大山的要求后,他欣然答应,并在一个雨夜,悄悄来到了王大山家。   之后王大山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女儿——王苗苗。 第106章   生下王苗苗的时候, 韩檀二十岁。   王苗苗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从小就白白净净, 不像村里的孩子。   起初的韩檀对自己第一个孩子还很上心,照顾的还不错。   可王大山的母亲看不上一个女娃,心里嘴里都是嫌弃,还一直骂韩檀不争气,好不容易怀上还生了个女娃。   而且王大山对韩檀也越来越差。   韩檀以为这是因为她生了个女娃,但事实上,王大山是嫌弃她和堂哥有了夫妻之实。   但这件事王大山不敢往外说,也不敢和堂哥作对,于是他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韩檀这个受害者身上。   韩檀性子本就软和,在这样的环境中更是越来越瑟缩,连带着她对王苗苗也不再关注, 甚至开始厌恶这个没用的女儿。   而食髓知味的堂哥对韩檀念念不忘,来王大山家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看着韩檀的眼神也越发露骨。   他总是说没生下男孩这可怎么行,依然是绝后。   王大山的母亲就想着要不让堂哥再帮一次忙,让韩檀再怀上一个。   堂哥自然千万般的愿意, 但王大山不愿意了。   他忍受不了自己婆娘和别的男人有染, 可村子里对他的指指点点又多了起来,说他就没有生儿子的命。   在重重压力下, 王大山到底还是半推半就地给了堂哥便利。   韩檀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打压中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把传宗接代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   因而当堂哥再次钻进她屋里的时候, 她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反抗和痛苦。   可她这样的温顺却惹恼了王大山。   男人觉得她是对堂哥有了感情,觉得自己被背叛,因而酗酒更重,打韩檀也打的更重。   于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 韩檀的第二个孩子被打没了。   王大山看着奄奄一息的女人,再看看她身下洇开的大片鲜红,冷笑连连,并没当回事。   婆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她不敢把儿子怎么样,就痛骂韩檀没用。   孩子没了,当然要继续生。   堂哥成了王家的常客。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次王大山下手太重,导致后面韩檀根本怀不好孩子,一次次流掉,身体也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但堂哥对她却更加上心。   无他,因为堂哥自己娶回家的婆娘生不下孩子,在他心里还不如韩檀有用,毕竟韩檀可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为了能有自己的儿子,堂哥也开始照顾起韩檀。   他人高马大,在暴揍了王大山一顿后,王大山不敢再欺负韩檀,韩檀也终于过上了较为安稳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情绪不再紧绷,也因为不用再干活挨打,所以终于在女儿五岁的时候,韩檀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如大家所愿,是个男孩。   堂哥给孩子起名为王野草,养在王大山名下,但堂哥对这个儿子也付出了所有心血。   王野草人如其名,如野草般顽强生长。   他自小就比村里其他孩子成熟聪慧,因为亲爹和养父对他都不错,所以他长得也更壮实。   五岁大的时候,他就成了村里一群小孩的头儿。   这些孩子有的比他大上两三岁,有的比他小一两岁,但无一例外,全都叫他大哥,村里人都说这孩子长大肯定有出息,甚至因此对王大山也没有嘲讽声了。   因而即便不是自己亲生的,王大山也仍然为这个儿子骄傲。   但王野草和他一点都不亲,和所有人都不亲,只和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王苗苗亲昵。   王苗苗性格温柔,话也不多,但骨子里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倔强。   她恨王家人,包括那个亲生父亲,名义上的堂伯。   她对母亲韩檀算不上恨,只是不喜欢对方那样懦弱无知的做派,可在奶奶和王大山想要欺负韩檀的时候,她还是会挡上去。   只是每次的维护,换来的都是一次次的毒打痛骂,以及韩檀的瑟缩和旁观。   王苗苗小小年纪就看透了一切,沉默地生活着。   她负责家里几乎大半的家务,也负责照顾自己的弟弟王野草。   小小的孩子从小跟着她长大,学会的第一句话也是“姐姐”。   一声姐姐,成了最深的羁绊。   王苗苗对谁都不在意,唯独在意这个弟弟,好在王野草也如她一样,在意她这个姐姐。   王野草渐渐长大,有了能维护姐姐的能力,王苗苗在家里的情况也渐渐好了起来。   她笑容多了,话也多了,还时不时和弟弟一起去山里摘果子,抓兔子。   而她那张漂亮脸蛋也引起了村子里不少人的觊觎。   这其中,就包括和她同岁的村长王树根。   王树根那时候还是个半大小子,村长是他的亲爷爷,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作为家里最小的孙子,他是被家里人宠惯着长大的,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想要王苗苗做自己婆娘,他父母就去和王家透露了这个意思。   王家欣然接受,甚至都想着早点把事儿办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老村长去世了。   按照村里的习俗,王树根需要守孝两年,不能办喜事。   但他也不急,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要娶王苗苗的,那王苗苗就只能是他的。   别说是守孝两年,就是五年八年,王苗苗都得等着他去娶。   然而就在爷爷去世的那一年,外面的世界变了,村里也变了。   镇子里来人宣传教育,还带来了一位叫何财的支教老师。   何财二十出头,油头粉面,戴着眼镜,整天穿着衬衫西服裤,踏着小皮鞋,斯斯文文的样子和村里汉子完全是云泥之别。   村里大大小小的女人都被吸引了,王苗苗也是。   但王苗苗并不是看上了何财,她是透过何财,看到了村外的世界。   因为政府规定,村里男孩女孩都必须上学扫盲,十六岁的王苗苗便也和其他孩子一起,坐进了教室。   教室里其实也没多少人,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多个学生,这些孩子年纪不一。   十一岁的王野草也和姐姐一起上学,是同桌。   王树根就坐在他们身后。   第一堂课,何财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说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而后,他又让孩子们一个个自我介绍。   这些半大的孩子们都笑嘻嘻,吵吵闹闹,但因为觉得新奇,所以还真一个个介绍了下去,且说的越来越熟练流利。   轮到王苗苗,她站起身。   她和村里的女孩一样,穿着打有补丁的旧衣,编着粗粗的麻花辫。   但她长得美,身材高挑纤细,愣是把一身破衣烂衫穿出了美感。   她揪着衣摆,微微垂着眼,很拘谨。   何财鼓励地笑道:“同学,别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王苗苗慢慢抬眼看他,触及到老师眼底单纯的鼓励,她不由愣住。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村里除家人之外的男人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单纯,带着明显的激赏和邪念。   那样的眼神令她厌烦恶心,所以才不愿意出门。   可现在,她却在一个男人眼里,看到了纯粹的善意。   不带邪念,不带欲望,只有简单而干净的欣赏。   她悄悄松开了紧攥的衣摆,缩着的背也缓缓挺直。   “我叫王苗苗。”她声音略低,但清亮好听,“树苗的苗。”   一旁的王野草站起身,大声道:“老师,我是她弟弟,我叫王野草。我的梦想是保护姐姐一辈子!”   野草嘛,就该待在树苗身边。   他也想一辈子和姐姐在一起。   王苗苗侧头看着弟弟毛茸茸的发顶,莞尔一笑。   她很少在外人面前笑,这一笑,她本就姝丽的脸变得更美,动人心魄。   坐在后面的王树根只看得到她的侧脸,但却觉得心跳都快了起来。   这是他要娶进门的女人。   这个认知让他黝黑的脸上都隐隐浮现出兴奋的红晕,腰背也不由得挺直。   教室里其他男孩也一样,看直了眼,空气似乎都在此刻安静下来。   王野草察觉到这些视线,恶狠狠地在教室里瞪了一圈,众人这才别过脸不看了。   王野草这人胆大,力气也大,谁惹了他或者他姐姐,他都要下死手教训的。   讲台上的何财将一切收入眼底,只觉得是少年慕艾,而王野草这个做弟弟的也确实说到做到,很护着姐姐。   何财更慈爱了些,对王野草笑道:“好孩子,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那当然。”王野草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王苗苗有点不好意思,拉着他坐下来。   王树根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和细白的后颈,在心里无声地想着:我也会保护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何财孜孜不倦地传授着自己的知识。   他是个很温和的男人,他知礼守法,将扫盲任务完成的很好。   不过他并没有只单纯扫盲,因为他看到了村子里的愚昧,看到了这些孩子们眼里的懵懂和身上的莽气,于是他很愿意讲村外的世界,想让孩子们开阔眼界。   “学习,是你们离开村子的底气。”他说。   其他人听没听不知道,但王苗苗和王野草听进去了。   他们想要离开村子,去外面看看。   而自打何财来了之后,姐弟俩就总是凑在一起聊文化,聊学习,聊想象中的世界。   他们是姐弟,也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何财也最喜欢他们姐弟俩,每次当他们来找自己说话聊天的时候,他都会耐心地说很多很多。   “如果你们家长同意,我可以带你们去县里看看。”何财对他们说,“那里和村子里就已经是天差地别了,更远处的市区和大江南北,有太多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以后我们都可以去看。”   王苗苗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师,想象着他描绘的未来,眼底像是燃着一簇火。   如果现在再让她自我介绍,她想说自己叫王苗苗,火苗的苗。   一晃两年过去。   何财要离开了。   王苗苗也已经十八岁,是国家承认的成年人,有可以为自己做主的能力了。   她知道家里人不会让她离开,因为王树根的孝期结束了,村长家来提亲了。   他们隐晦地说未来这村长之位是要给王树根的,王苗苗嫁过去未来就是村长夫人,很有面子。   王大山和韩檀在村子里一直都被瞧不起,要不是有王野草这个聪明厉害的儿子,他们会混的更差。   现在想到自家马上就能和村长家成为亲家,在村里的地位也会更高,两人都迫不及待地给要把韩檀嫁出去。   但王苗苗不愿意。   如果她嫁给了王树根,那她将会被困在村子里一辈子,再也没办法见识到外面世界的精彩。   她不愿意。   她宁愿自己化作一把火,烧了“王苗苗”,涅槃重生,脱胎换骨。   于是她找到了何财,希望何财带自己离开。   两年时间,何财接触最多的就是王家姐弟,和他们是有感情的。   听到女孩求他帮忙,他心软了。   如果刚来村子里的时候,他还会觉得王苗苗不该私自离开,而该和家里人好好商量。   但两年时间过去,他太懂这村子里腐朽陈旧的思想了。   王苗苗说的是对的,她家里人不会让她离开。   如果她想改变人生,只能私自逃跑。   于是,何财答应了。   “三天后县里会有人派摩托车来接我,我先下山去。等晚上天黑后我再回来,在四道弯等你。”   从山下到九弯村,要过九道山弯,所以村里人把这些弯道都以数字命名了。   王苗苗大喜过望,对何财鞠了几躬后欢喜地走了。   何财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含笑摇头。   他自己家庭条件还算不错,所以即便带了王苗苗离开,他也能想办法把人照顾好。   等王苗苗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了,他就可以放手了。   两人都等着三天后的晚上到来。   但他们谁都没发现,在王苗苗离开后,一道身影也悄悄从屋子后窗外离开了。 第107章   王苗苗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也并没有收拾什么东西,只在第二天的时候, 趁着家里人不在家的空挡,将自己的身份证明从爸妈屋里偷了出来。   她做这个的时候并没有防着弟弟,甚至还让弟弟帮着看门。   因而王野草知道姐姐要做什么,也知道她要离开了。   “姐,你真的要走吗?”十三岁的少年郎红着眼眶小声问她。   初春的山里是冷的,但这一天却是个好天气,暖阳照着人心里都是热的。   姐弟俩坐在从小就喜欢的那颗大树下,啃着手里已经凉了的红薯。   “嗯。”王苗苗摸摸少年的头。   十三岁的孩子已经开始窜个子,他已经快比姐姐高了。   “别担心,等我在外面安顿好了就让人给你送消息,到时候你来找我, 咱们一起去看山外的世界。”她温柔地哄着弟弟,眼眶也有点红。   如果说这村子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那就是弟弟了。   王野草知道姐姐不喜欢王树根,他也不喜欢。   情感上,他想说如果姐姐不想嫁, 那他就拼了命护住她, 不让王树根得逞。   可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孩子, 家里人即便宠爱他,也不会为他得罪村长一家。   在九弯村, 村长就是天。   所以懂事的王野草并没有说挽留的话,他狼狈地擦了下眼睛,哑声道:“我知道了姐。何老师给我留下了两本书,我会好好看的, 等着你来接我。”   王苗苗抱住弟弟,轻轻拍拍他的背,掩下眼底的湿意。   三天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天气不是很好,一大早天边就翻滚着黑沉的阴云。   湿漉漉的风吹来,夹杂着潮湿的泥土腥气。   要下雨了。   县里派来的摩托车上午就到了。   何财告别了学生和村民,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深深看了眼王苗苗。   王苗苗冲他露出一抹很清浅的笑,眼睛很亮,闪着对即将到来的自由的渴望和期待。   王树根站在人群里,视线落在她身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垂下眼睫,掩下眸中复杂的情绪。   早在何财要离开的消息传开的时候,村里人就已经讨论过好几轮,今天看着人离开,大家也只是唏嘘一阵,便恢复了日常生活。   学生们不用去上学,都撒了欢,即便要下雨了大家也都在外面三三两两地玩闹说笑。   大人们也不拘着。   王苗苗夜里要离开,但总不能大大方方地走。   尤其她想要下山,就一定要经过村长家门前那条路,所以必须有人吸引村长一家的视线,王苗苗也必须有夜里出家门的正当理由。   王野草聪明,他早早给姐姐想好了办法。   他会去村长家玩,等天黑了,王苗苗就可以用“去找弟弟”的理由离开家。   而王野草会吸引村长家的注意力,不让他们注意院外经过的人,方便王苗苗离开。   于是晚饭之后,王野草就出了门。   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但他说要去找王树根,王大山和韩檀便让他去了。   “晚点让我姐去接我吧。”王野草交代了一句。   父母都应了下来。   王野草和王苗苗对视了一眼,两人什么都没说,但都知道这一眼代表了什么。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见不到面了。   但他们谁都没犹豫,各自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王野草来了村长家,却发现王树根不在。   他有些担心,问王树根去了哪,村长说对方去了三柱子家,要和三柱子几个男孩通宵打牌。   以前的王树根也经常这么干,确实是一打就打一个通宵,有时候王野草也和他们混在一起。   因而王野草并没有多想,放心下来。   但他要继续留在这保证姐姐能顺利离开,如果姐姐不幸被村长家发现,那他就说姐姐是来找自己的就行。   于是他说自己也想打牌,既然王树根不在,那他就和王树根的两个哥哥玩。   村长家还没分家,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   王树根的哥哥们和王野草其实年龄差的很大,但王野草从小就是和什么人都说得来,因而他说留下来和两个哥哥打牌的时候,大家也都欣然应允。   王野草又说三个人太少了,便把村长也拉进来一起打。   家里三个男人都在打牌,家里的女人们便也凑在一起聊天说话。   今天降温的不算很厉害,所以家里只有村长夫妇俩的房间内烧了炉子,暖和。   现在天虽然快暗了,但时间还早,所以大家就都在一间屋子里,没有人注意院子,更没有注意院外有没有人经过。   很顺利,顺利到就好像村长一家在有意配合王野草。   但王野草即便聪明,也还只是个没村里孩子,没细节到这个程度,因而并没有多想。   轰隆——   一声响雷过后,雨变得更大了。   没多久,就成了瓢泼大雨,天也彻底暗了下来。   王野草没表现出一点异常,甚至都没往窗外看一眼。   王家。   王苗苗拿着伞站在外屋门口道:“爸妈,雨下大了,我去接野草回来吧。”   “去吧去吧,注意别让你弟摔着磕着。”韩檀一边缝补衣服,一边头也不抬地叮嘱。   王大山喝的酩酊大醉,甚至都没注意她们说了什么。   王苗苗应了一声,撑着伞出门去。   冰凉的雨打在身上,顷刻间就湿透了衣衫。   王苗苗出了院门后立刻合上伞放在墙边,确认路上没有其他人,她便加快脚步,趁着夜色朝唯一的山路方向狂奔。   电闪雷鸣,村里只有几家通了电灯,照不到院外,更照不到路上。   天色黑沉的可怕。   王苗苗紧绷着身体,一下一下快速踏过泥水,心脏扑通扑通快的要从胸膛冲出来。   她一双黑黝黝的双眼,在黑夜里像是燃着一簇火。   快了,她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终于,她成功跑过了村长家门口,没有惊动任何人。   王苗苗心里的巨石并没有卸下,一直到身影没入黑暗,脚步踏上山路,她才回头遥遥看了眼。   视线被树木遮挡,她其实看不到什么。   弟,姐会接你走的。   她在心里许下承诺。   夜色寒凉,雨势并没有减弱的意思。   王野草已经在村长家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牌,眼看着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八点,村里人这个时候基本就都要准备休息睡觉了。   距离天黑也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想来姐姐已经离开。   于是王野草起身告别了村长等人,拒绝了王树根大哥送他回家的提议,伞都不撑就跑入大雨。   他来到院外,见地上泥水混合,冲刷掉了所有痕迹,包括脚印。   他朝山路尽头看去,黑黢黢的只有摇晃的树影。   心里很空,但又很满。   他要保护姐姐,他做到了。   只希望姐姐在外面能过的好,能快点回来接他。   少年的眼睛被风雨吹打几乎睁不开,但他的唇却高高扬起,转身朝家的方向跑去。   踏进院门,见所有房间里都没有烛火的光,向来父母已经睡下。   他走到家门口,悄悄开门走进去。   “是野草回来了吗?”韩檀的声音从正屋里响起,还伴随着王大山震天的呼噜声。   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韩檀准备下炕。   王野草心脏一跳,忙回应道:“妈,是我和姐姐回来了,你不用出来,睡吧。”   韩檀起身到一半,闻言便重新躺回去,叮嘱道:“好,早点睡,睡前记得把烛火熄了。”   “好。”王野草应下。   确认韩檀不会出来,他便先走到姐姐住着的小房间房门开门,又关上,伪造成有人进过的样子。   而后他才又回到自己房间。   心神紧绷许久,但王野草却睡不踏实。   一边想着姐姐肯定能好好的,一边又担心她和何老师有没有碰面,他们下山的时候是否安全。   但姐姐是个很细心的人,何老师也稳重,他们肯定能好好见面下山的。   胡思乱想间,他才蒙蒙睡去。   大雨一夜未停,雷声阵阵,冲刷掉了一切罪恶的痕迹,也掩盖了摩托车夜半重回村里的声音。   王家距离村口有很长一段距离,因而当摩托车来到村口的时候,王家人并没有被惊动。   且村口那边只有村长一家,在暴雨声的掩映下,只有村长家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也像是有所准备一样,在摩托车驶入村口的时候,就被几个男人拦下了。   这几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村长和自己的三个儿子。   何财骑着摩托车,身上罩着黑色的兜帽雨衣,整个人都显得很狼狈。   他在四道弯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等到王苗苗下来。   他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毕竟雨天路滑,并且他又担心王苗苗想要离开村子的事是不是被她家里人发现了,所以才一直没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见不到人,他心里也越来越不踏实。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上山来。   沿路找找王苗苗,如果没找到,那人就不是在外面出了事,他就可以去王家确认一下。   理由他也想好了,就说自己想拿回给王野草留下的两本书。   总归是要确认一下王苗苗是否安好。   于是,他一路骑着车上山来,却在村口碰上了村长一家。   瞬间他就明白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要确保王苗苗安好,为此,他宁可说是自己哄骗了王苗苗。   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树根就直接冲了上来,将他打倒在地。   王树根一句话没说,村长的另外两个儿子也冲上来,帮着弟弟一起打何财。   一下一下,拳拳到肉。   何财本就文弱,哪里是他们三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打的奄奄一息。   “行了。”村长终于发话,王家两兄弟停了手,把还在动手的王树根拉走。   何财无力地掀起眼皮,雨水打在眼里,让他看不清东西,只隐约看到村长来到了他面前,俯身看着他。   “外来的,你过界了。”村长的声音传进何财耳朵里。   他想说什么,想问问王苗苗怎么样了?   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一张嘴,还有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涌出。   “记住。”村长哑声道:“王苗苗是你害死的。到了下头,她也该找你赔命。”   死......   王苗苗死了吗?   何财瞳孔放大,又呕出一大口血,隐约还有模糊的内脏碎片。   村长站起身,缓步退远,然后对大儿子道:“把这里收拾干净,老二你带你弟弟回家洗刷一下。王苗苗是跟着野男人私奔了,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   儿子们纷纷应下,王树根从打人时的愤怒中缓过神来,神情却变得恍惚。   王苗苗。   她怎么就死了呢?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走,问她自己有哪点比不上何财。   他只是想留下她,想得到她......   苏贞芳讲述完往事,深深叹了口气道:“这那之后大家就都说王苗苗是和何财私奔了,还是老村长家的二儿媳跟我说,我才知道原来是村长家害死了他们两人。”   因为没了顾忌,加上年纪大了之后,那个二儿媳和苏贞芳关系还算不错,才说起过这事。   想到那个漂亮但沉默的姑娘,苏贞芳不由得唏嘘。   世事无常,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   渴望离开大山的女孩,终归还是留在了山里,再也出不去了。   而她眼中的那团火,也被暴雨浇灭在深夜。   苏贞芳继续道:“后来王野草差不多十六七岁的时候吧,就找机会下了山。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但他离开后没多久,王大山和韩檀就死了。再之后,村子里就没多少人再聊起王家了。”   固慈他们听完都沉默着。   半晌,固慈才开口问道:“村子里的秘密,和王家人有关吧?”   准确地说,应该是和那个不知所踪的王野草有关。   王野草,应该就是已经改头换面的付鸿业。 第108章   付鸿业的老家在九弯村, 年龄和王野草也对得上。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付鸿业给他的大儿子起名为付思淼。   或许不是思“淼”, 是思“苗”。   他在思念自己的姐姐。   还有他的女儿付檀,与他的母亲“韩檀”同名,或许他早就知道女儿的命运,于是给她起了一个自己最不喜欢的名字,试图以此减少自己对女儿的爱。   这样等到失去的时候,他也不至于太难过。   若真是如此,那付鸿业到底是如何发现姐姐早已经去世的?   还有他的母亲,按理说韩檀对他应该是不错的,并且王苗苗的死也并不是韩檀的手笔。   那付鸿业又为何那样痛恨自己的母亲,以至于给女儿起相同的名字,防止自己心软?   莫非其实导致王苗苗死亡的导火索, 其实是韩檀?   若是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偷听到了王苗苗与何财说话的人,不是王树根,也不是其他人,而是韩檀。   她知道女儿要逃跑之后, 并没有选择阻拦或者放任, 而是转头去告诉了村长一家。   所以那晚两家大人都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有王苗苗和王野草不知道。   固慈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只有如此,付鸿业才会那样痛恨自己的母亲。   因为如果不是她告密, 那他最在意的姐姐就能逃走,就能自由。   而不是年纪轻轻就死在这山里。   只是付鸿业离开村子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和神主搭上关系,并一步步发展到如今, 拥有常人望其项背的财富和地位?   苏贞芳望向阴气翻腾的大山。   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感知不到山里的阴气,直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九弯村早就已经被阴气缠绕。   这是做了多少孽啊。   “那个秘密,确实和王家有关。”苏贞芳叹了口气,“村里只有老一辈人知道,其实当初王野草离开村子后,还回来过一次。”   本来她是不该知道的,但那时候她男人已经死了,她是当家做主的,所以村长让各家各户派人来开大会的时候,苏贞芳也去了。   整个屋子里就她一个女人,但因为此前也有很多次这样的会议,所以那些男人们也没说什么。   “我就是在那会议上见到了王野草。那时候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整个人大变样,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是当时的村长,也就是王树根的父亲介绍,我们才知道。”   苏贞芳回忆道:“王野草说自己现在出息了,想要回报村里,回报村里人,就带来了一笔钱要分给每家每户,还说以后每年都会让人给村里送一笔钱回来,大家可以生活的更好一些。”   “我想着,王野草肯定不知道他姐姐的死和村长家有关,甚至不知道自己姐姐已经死了。不然他一定不会说出回报村子里这种话,不报复回来就不错了。”   固慈眸光微动。   是啊,付鸿业一定是知道了真相。   他那样的人,又有神主帮助,只要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当初的真相。   他能不恨吗?   能不报复回来吗?   以他的手段,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整个九弯村的人都弄死都是轻而易举,但他却一直没动手,甚至反过来给这些人钱。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   肯定是九弯村的人对他还有用处,所以他才能容忍他们存在。   可这些村民,能有什么用呢?   电光火石间,固慈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血缘!   这村子里的人,唯一能和付鸿业有所牵扯的,就只有血缘了。   桑泉没固慈想的这么细,他继续问苏贞芳道:“他只给了钱吗?有没有让你们帮他做什么事?”   苏贞芳点头:“确实是有要求的,他让我们在北山上开辟出一个坟场来。”   “坟场?你们同意了?”桑泉有些诧异。   村里人都迷信,一般不会同意这种事吧?   “同意了。”苏贞芳扯了扯唇,“我们村里几乎可以说是村长家的一言堂,他同意了,我们也就不会再有意见。”   “他为什么同意?”   “因为王野草给了一个更令人向往的报酬。”苏贞芳目光悠远,望着北山某一处道,“他许诺可以给我们永生。”   固慈几人都是一凛。   永生。   这个词一出来,他们就不免想起妄神教。   那些信徒们嘴里呼喊着的口号,不就是这个吗?   “所以你们村里人也都是妄神教的信徒?”桑泉蹙眉问。   “什么教?”苏贞芳有些懵,“我不知道什么教,其他人也应该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每年要办一次祭祀仪式,从与王野草血缘亲近的人家里选一个女孩送到北山的坟场烧死。”   果然和血缘有关系,只是固慈没想到会是这种一年一次的祭祀仪式。   活人祭祀啊,真不愧是神主的手笔。   “带我们去坟场。”固慈开口。   “是。”苏贞芳当即带着众人飘到北山上方,指着一处道:“就是那里了。”   固慈等人看过去。   在满山挺立的松树中,有一颗格格不入的巨大柳树,枝干粗壮,柳条多而密,长长垂落在地。   它似乎把周围的土壤营养都吸收了一般,方圆几十米内都没其他植被。   但细细看去,就能发现它周围没有植被,却有一个又一个凸起的坟包,挤挤挨挨,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   “这坟场位置就是王野草选的。建成坟场后,村长就让我们把村里的祖坟迁了过来,所以这里大部分都是村里的祖坟,但距离柳树最近的那十八个坟包,都是被祭祀的女孩的。”   十八个坟包,那就是十八条人命。   为了所谓的“永生”,这些人居然会亲手把自己的亲人孩子送去烧死,何其愚昧,又何其可怕?   而这就是九弯村最大的秘密,也是村长不愿让警察继续查下去的原因。   因为他们也知道,人命案可比买卖人口严重多了。   桑泉看向苏贞芳问道:“你知道祭祀的是谁吗?神还是鬼?”   “不知道,只说是山神。”苏贞芳摇头,“村长和王野草具体都商量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但自从祭祀之后,我们村里就很太平。无论是夏季的山洪,还是冬季的大雪,之前能让我们心力憔悴的灾害都没再发生过。而且大家也过的越来越富有,砖房都盖起来,不然之前大家住的都是土坯。”   因此,大家对所谓的“山神”都敬畏有加。   但也仅限于知道山神能保佑大家平安,至于永生这个最大的秘密,也只有每一家的当家人才知道。   之前苏贞芳虽然是当家人,但因为是女人,所以村长并没有告诉她。   直到儿子长大,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开始参与村里大大小小的会议,他们家才知道了永生的事。   “你们都相信能永生?”桑泉问道。   苏贞芳点头:“我之前是信的,因为村里老一辈那些人死后身体都不烂,说死后过了十八年再挖出来就能重新苏醒,并且回到十八岁的时候。”   “你们怎么知道尸体不烂?”   “因为上一任村长试过。当时第一年祭祀刚结束,就有一位老人去世了。我们这里讲究停灵七天再下葬,当时正好是暑热,以往放了七天早就有味道了,但那位老人却一点问题都没有,就像睡着了一样。”   之后村长就觉得稀奇,就悄悄假装人已经下葬,但其实让老人的儿子又停了七天。   人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村长便相信了付鸿业的话,对永生有了期盼。   苏贞芳苦笑道:“但我现在是不信了。”   她人都死了,变成鬼魂了,哪里来的永生呢?   想来所谓的永生,不过是王野草画的一个大饼,为的就是将村里人世世代代困死在这村子里。   至于对方的目的,苏贞芳是猜不到的,也没必要去猜。   往事如烟,她既然已经死了,那之前的事就该做个了断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她轻声道。   固慈颔首:“谢谢。”   “我先把你收起来,等晚点再带你回阴府。”他解释了一句。   苏贞芳自然没有异议。   见固慈把乾坤袋打开,她便主动进去了。   而固慈在打开乾坤袋之后,就听到了付忘川的声音。   “小慈,是你吗?这里是哪啊?”他好像有些紧张。   紧接着,他又尖叫了一声:“卧槽你谁啊!”   苏贞芳愣了愣,然后道:“孩子,我是固慈大人新收的鬼魂。”   “鬼、鬼?!”付忘川叫的更大声了,“小慈啊啊啊!你快救我!我不想和鬼待在一起!”   固慈本来凝重的心情都被他打的七零八落,一时哭笑不得。   “别怕,我放你出来。”他抖了抖袋子,便有一个人影滚了出来。   固慈快速念了个诀,便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承托在付忘川脚下,没让他从空中摔下去。   付忘川站稳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吓死我了刚才。”他发现自己站在空中后,又当即不怕了,惊喜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小慈?我居然能在空中站着了?”   固慈失笑,说:“我帮你念了个诀。”   “这可真不错。”他兴奋地在空中又是跑又是跳,好像把之前的恐慌都忘了个干净。   桑泉和止戈都是下属,不好对固慈的朋友说什么,但谚世可顾及不了那么多,直接开口道:“你属猴的?”   付忘川一顿,对上谚世猩红的瞳孔后当即怂了,跑到固慈身侧闭上嘴不动了。   桑泉和止戈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了,悄悄呼了口气。   谚世嫌弃地瞥了付忘川一眼,把固慈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固慈就笑了下。   “司长,要不要挖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止戈指向那颗柳树。   十八座祭品的坟墓拱卫着它,说明接受供奉和祭祀的东西八成就在这树下。   而那东西,固慈心里也有了猜测。   付檀。   如果付檀活着,今年就是十八周岁。   从付檀出生的那一年开始,付鸿业就已经在布局了。   或者说,是神主就已经在等着这一天了。   只是他们用血祭的方式祭祀,又偷来谚世的力量滋养付檀,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造出一个强大的鬼怪吗?   还是说,付檀其实是神主的......躯壳?   固慈心中一惊,否定了这个想法。   “去看看吧。”固慈看向止戈。   “是。”止戈得令便想下去,可就在这一瞬间,山林中便猛然起了大风。   藏在山林中的鬼怪们尖叫嘶吼,似是惊惧,又似乎在欢呼。   谚世下意识护住固慈,止戈和桑泉手中也浮现法器,站在固慈和谚世身侧,警惕着周围。   付忘川抱住固慈的一只手臂,惊恐不已。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垂眸看向脚下。   柳枝晃动,那十八座坟包竟然缓缓震动起来,而眼前的空间也开始扭曲,山林中的阴气和魔气都被奇异的力量吸引着,朝这边涌来。   “是阵法!”固慈瞳孔微缩。   其余人的心也都沉了沉。   固慈是懂阵法的,能在他眼下搞小动作,这阵法的设计者该是怎么样的怪胎?   嗡——   耳中骤然嗡鸣起来。   固慈清晰地感觉自己的心在跳动,一下又一下,好似不会再停歇。   他抬手抚摸胸膛,发现那里真的在一下下震颤,但这只是一种奇异的反应,固慈无比清楚那颗心现在并不在他自己体内,而在谚世单独弄出来的空间内。   谚世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体内的力量在蒸腾,很微弱,但却难以忽视。   是心脏!   谚世看向固慈,面色紧绷。   固慈抬眼回望过去,四目相对,两人就像是共享了脑子,同时明白了一件事。   最后一片心脏,出现了。   在此之前,他们谁都没办法真正感应到每一个碎片的位置,谚世找到那些心脏碎片也都是本着宁可找错不能放过的原则。   可这次的波动太强烈了,他们都感受到了那股可怖的心悸。   是拥有最后一片心脏的那个东西苏醒了,且正在吸收本该用于镇压它的力量。   “它在吸纳你的力量。”固慈沉声道。   谚世凝眉点头。 第109章   狂风呼啸, 天地变色。   黑沉的阴云滚滚而来,一层叠一层, 将整片天空都笼罩住,山林中好似瞬间就进入了黑夜。   阴气涌动,与魔气相携着,不受控地朝那颗巨大的柳树而去,眨眼间那颗柳树就被黑暗吞噬,让人看不清它的样子,只能看到无数柳条张牙舞爪地摆动着。   周围拱卫着它的十八座坟包中居然涌出汩汩鲜红的血液,空气中也弥散起血腥味,令人毛骨悚然。   固慈和谚世四人都面色凝重,付忘川脸色惨白,死死抱着固慈的一只手臂。   “你先进乾坤袋, 这里太危险了。”固慈小声对他说道。   付忘川下意识想要点头,但又急忙摇头:“我不去,里面有鬼。”   “那也是好鬼,和荀耀一样的。”固慈耐心安慰。   付忘川却还是不想进去,视线也总是不自主地朝柳树的方向看去。   “别废话。”谚世冷声说着, 就打算把付忘川强行装进袋里。   付忘川知道这位不像固慈那么好说话, 便不敢再找理由,老老实实且大声喊道:“我知道树下埋着什么!”   众人全都看了过来, 不过止戈并没有动,仍然警惕着四周, 一点眼神都没分给付忘川。   “树下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桑泉蹙眉问道。   付忘川看了他一眼,又朝固慈看去。   固慈便冲他笑了下,依然是平时相处时的样子。   付忘川不由得安下心,开口道:“是我妹妹, 付檀。”   “付檀?”桑泉诧异一瞬,转念就又觉得没错,就该是付檀,他早该想到的。   他看了眼固慈和谚世,这两人眼皮都没眨一下,显然早就猜到了。   “我在付檀的画册上看到过和这一模一样的柳树,树下连接着根须,根须中包裹着一个茧状的东西。”付忘川回忆着。   “我当时看到就觉得有点怪异,但又想着或许那个茧状的东西是种子,是小姑娘异想天开。现在看到这颗树,我就可以肯定了,那个茧状物体里包裹着的不是种子,也不是别的,而是我妹妹付檀的尸骨!”   付忘川越说,心里越害怕担心。   付檀灵魂还在的消息,是家里人让他故意透露给固慈的,目的就是引对方去找付檀。   现在固慈虽然没刻意去找,但还是碰上了。   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一切其实都是付家人一手策划推动的?   那固慈现在岂不是已经身陷险境了?   付忘川脸色惨白,他努力镇定下来,道:“小慈,你们现在能走的就赶紧走,我留在这里。我爸他们把你们引过来肯定是居心叵测,我留在这里殿后,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不会把我怎么样。”   他说的恳切,声音也微微颤抖。   固慈看出他是真心担心自己,温声道:“付哥,我现在不能走,这件事我必须查下去。”   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感知到自己的最后一片心脏了。   那是心脏最核心的部分,蕴含的力量算不得强悍,但却至纯,有拥有包容一切的力量,完全可以适配任何一种修炼方式。   管他是仙修、妖修还是魔修,只要拥有这片心脏里的力量,就能完美兼容这一切,甚至一并学一到两种三种的修炼方式都没问题。   固慈的视线落在那涌动的魔气上,那是属于谚世这位魔神的力量。   如果“付檀”利用固慈的心脏,将这些魔神力量全都吸收转化,加上这村子里人十八年来的祭祀供奉,那付檀的力量绝对可以是魔王级别的。   所以,付鸿业将固慈他们引来,其实就是要让付檀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是付鸿业自己的意思,还是神主的意思?   如果是神主的意思,那祂也太小看固慈和谚世了。   “小慈,你——”付忘川心急如焚,抓住固慈的手臂想要继续劝。   只是话刚出口,他就忽然感觉自己身后不远处有奇异的空气波动,几乎是同时,熟悉的嗓音响起道:“忘川,你这是想要帮外人对付自己亲人吗?”   付忘川浑身一僵,缓缓扭头看去。   两个身影立在半空。   正式付鸿业和付思淼。   “爸,哥......”付忘川哑然,下意识后退。   桑泉和止戈也在瞬间向前一步,挡在前方,警惕地打量起这两人。   越看,他们心里就越惊骇。   付鸿业和付思淼是人类,没有一点修士的影子,可他们就那样站在空中,脚下有无形的气旋支撑着,就好像有谁在背后帮他们。   等等,众人猛然发现一件事。   虽然山林间仍然有阴风呼啸,但汹涌的魔气却不见了,而围着柳树震动的十八座坟墓也不再涌出鲜血,重新陷入了平静。   固慈看向谚世。   谚世冲他扯唇一笑。   固慈懂了,谚世刚才一直不说话,是因为他在酝酿着把那些被偷走的力量抢回来。   现在看来,他成功了。   柳树下镇压着的东西吸纳不到魔气,只能吸收阴气,那它面世的时间就会拉长,想必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真正成为魔王,降世而生了。   但固慈心里却并不安稳,总觉得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束。   他看向对面凭空站立的付鸿业父子俩,忽而眸光微动,从付鸿业身侧向后探出些视线。   在看清对方身后的东西时,固慈瞳孔不由一缩。   在付鸿业身后两米远的位置,正站着一个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   她穿着水蓝色的公主裙,头发梳成马尾,双手垂在身侧,精致漂亮的小脸惨白如纸,一双眼则是血红色,泛着诡异的血光。   察觉到固慈的视线,小姑娘忽而歪头,将脑袋从付鸿业身侧探出,直直和固慈对上。   固慈还没什么反应,站在他身边的付忘川却惨叫一声,下意识朝付鸿业的方向跑去:“爸快跑!你身后有东西!”   即便知道自己父亲并非如自己从小所知那样完美无缺,更不是什么好人。   但在察觉对方有危险之后,付忘川第一反应还是要救他。   固慈眼疾手快地伸手攥住付忘川的手臂,拉住他。   “小慈你看到没?!我爸虽然干了坏事,你想抓想杀我都不管,但不能被随便什么东西害死啊!”付忘川又急又怕,没发现最重要、也最古怪的一件事。   谚世瞥了他一眼,冷声道:“皇上不急太监急。”   “我——”付忘川想怼回去,但和他对上视线就怂了,窝囊道,“那是我爸我怎么能不急?”   谚世轻嗤一声,懒得搭理他。   桑泉心情复杂道:“付忘川,你看看他们俩。”   “什么?”付忘川下意识朝父亲和大哥那边看去,而后便发现了被他忽略的事实。   那就是他的父亲和大哥根本不怕那个小鬼,甚至于,付鸿业还冲那小鬼笑了笑。   小鬼仰头看着付鸿业,歪了歪头。   付鸿业往身侧迈了一小步,将小鬼完整地暴露在了固慈等人眼前。   而付忘川直到此刻,才终于看清了这个小鬼的长相,以及对方身上那眼熟至极的水蓝色裙子。   那是他送给妹妹的六岁生日礼物,也是【亡女论坛】图标上的样子。   “小檀。”付忘川心如擂鼓,眼眶也倏然一酸。   是妹妹,真的是妹妹!   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跑的小朋友,那个在他梦里哭着求他救命的孩子。   他居然还有机会重新见到她,只是她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固慈看向已经停止震动的坟地,眸光微暗。   他不敢说自己是古往今来的阵法第一人,但也绝对是各种高手。   可他刚刚却只看出这是一个未成型,更无法运转的祭祀阵法,因为缺少阵眼。   但就在刚刚,阵法运转起来了。   且阵法除了祭祀之外的另一个作用也体现了出来,它居然还是个传送阵!   是它将付鸿业和付思淼带来了这里。   这是“若水须弥阵”,一般会在环山傍水的地方设置,能有两种不同功效。   这是一个极为高深的阵法,布阵的各种条件也格外严苛——   比如需要用活物做阵法核心,阵眼则需要一个与核心血脉相连的活物才能开启,且核心还需要对阵眼拥有一定的信任和感情基础。   固慈在此前很少看到这样的阵法,主要这阵法邪性的很,绝大多数时候还没布阵成功,布阵人自己就被反噬了。   或者已经布阵成功,且已经启动阵法,那核心与阵眼这两个活物,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又或者是妖,总归是再也不能离开阵法范围。   他们将被永生永世困在阵法中,除非有谁能暴力破阵。   可破阵之后,阵法核心也会随之消散,阵眼也会深受重伤,活不活得下来都难说。   这样歹毒的阵法,固慈是真没想到能在现代社会中见到。   但如果这是神主的手笔,固慈就又不意外了。   毕竟那位隆墟大帝,就是一个没有丝毫底线的邪物。   固慈思绪百转千回,看向付忘川时心中多有不忍。   这阵眼,其实就是付忘川。   大阵的核心是付檀,因而需要一个和她血脉相连,且受她信任的人来当阵眼。   这个血脉相连的人,不可能是害死她的父亲,也不可能是亲眼看着她死却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去做的母亲,更不可能是明知这一切,却选择袖手旁观的大哥。   那就只能是付忘川。   这个一无所知,单纯简单,并且还很疼爱妹妹,并被妹妹信任崇拜着的二哥。   固慈甚至在想,付家把付忘川养的这样根正苗红单纯善良,是否就是想要利用他的性格去控制付檀?   或许这是阴谋论了,但人心难测,谁知道付鸿业有没有真的这样想过?   固慈想通了一切,但没有在此刻说什么。   他只是和谚世,还有桑泉止戈对了对视线,他们便知道固慈应该是猜到了什么,见他不开口,几人便也没有问,都沉默着。   现在这个情况,或许该让付家人自己打破僵局。   付忘川喉结滚动,几次想开口,但嗓子就像堵了什么,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个个看过站在对面的家人。   曾经最亲近的家人,现在都变得那样陌生,那样可怖。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哑声哽咽,声音低到几乎于无,被风一吹更是缥缈,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固慈他们身为外人,不好说什么。   但原因不过那几样。   为权,为利,为名,或者为了自己以及家人能过的更好。   欲望,是一切的起点,也会将一切引向坟墓。   付檀还保持着死去时的样子,心智却比那时更低下,像刚出生的幼童和小动物般懵懂。   她生前听不到,说不出,但现在她却能通过自身的力量感受。   她能感受到付忘川的情绪,也感受到了他的疑惑。   只是太深奥了,她回答不了,解释不了。   可她又似乎记得付忘川这个哥哥,因而对于他的疑惑她很是上心,苦思冥想中她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付思淼喉结滚动,别过视线。   他不敢去看弟弟眼里的痛苦和绝望,不敢去面对他那样失望和悲伤的情绪,因而早就能独当一面的付总,此刻却像个胆小鬼,选择逃避这一切。   他不敢面对弟弟,更不敢回头去看懵懂的妹妹。   他只想沉默着,当一个缩头乌龟。   付鸿业摸摸女儿的头,神情温和慈爱,如同兄妹三人记忆中如出一辙。   父亲没变过,只是他们从没认清真正的父亲罢了。   这一刻,付忘川忽然觉得所谓的答案并不重要。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注定要一次次失去自己珍视的东西,无论是最好的朋友,还是最亲密的家人,最后都会离他而去。   就像他小学毕业那年出游去渭省,无意间在泗水县城街边算的一卦。   当时他正和荀耀在街边吃凉面,就见那老道主动凑了过来,在他们桌边坐下来。   对方穿着一身破旧道袍,双眼灰白,腿脚也不利索。   他说自己是因为窥探天机,说破了一个人的命格,使对方机缘巧合逆天改命,这才遭到天谴瞎了眼睛。   老道用一双灰白的眼睛看着付忘川,打量许久后才说付忘川和那位贵人血脉相连,贵不可言。   不过话音一转,他又说付忘川命硬,最后一定会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还说如果付忘川能一直积极做善事,或许能抵消自己身上的命格和家人作孽带来的罪孽,落得个善终。   “老道算了大半辈子的命,却差点死在一句天机之下。”道长只坐了这一会,说完该说的,便又起身慢吞吞朝着远处走,边走边摇头叹息。   “真是造孽呦......”他喃喃着。   想到害他如此的人,会有一个克亲命格的儿子,他本该开心,但这孩子又何尝不是无辜者?   老道也只是觉得这件事与自己脱不开关系,这孩子的命运也过于坎坷,这才出言提醒,希望对方能听进去。   “不算了,不算了。”他长长叹气,又转而露出笑颜,“这个点阿树也该回来了,不知道这次带不带女朋友回来。”   都那么大人了还不操心婚事,赶紧结婚给他生个孙子才是正经。   等有了孙子,老道想着就给孩子起名叫小河,李小河。   付忘川和荀耀当时年纪小,又一直在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就读,社交能力很差。   因而两人只以为老道精神可能不太正常,所以对他说的那些冒犯的话都没往心里去,人走后两人还唏嘘了下,觉得老人家挺可怜。   当然对于老道的提醒,两人也没当回事。   只是那之后没多久,付檀就死了。   付忘川虽然知道那属于封建迷信,可妹妹死后,他总觉得会不会是因为他命硬,克死了妹妹。   而且他想过自己一次次做妹妹向他求救的噩梦,会不会也是因为这点?   因而他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做善事,无论是捐款,还是去孤儿院送温暖,又或者是在身边的小事上,能做好事,他就去做。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身边人都好好的,他便也不再去想命不命的事。   可就在这时,荀耀死了。   现在,他的亲人们也将一个个离他而去......   付忘川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恍惚间,忽然听到耳边有道声音很是虚缈,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你是天生的......一般人压不住你的命格。”   “家人还是朋友,都只是低贱卑微的人类,你是......是一切的......”   “你是——”   付忘川怔愣着,外人看着就觉得他木讷,像是悲伤至极的反应。   付鸿业对上付忘川复杂难言的眼神,心里微微抽痛了下。   都是他疼爱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尤其是付忘川,这孩子和另外两个还不一样。   付思淼是他的大儿子,也是他寄予厚望的接班人,因而他对大儿子严厉有余,慈爱不足。   小女儿付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个祭品。   一个可以将他,将付家送上登天梯的工具。   付忘川这孩子则从小活泼讨喜,他不用承受付思淼那样的压力,又不会如付檀那样用于献祭,所以他活的轻松快乐,付鸿业夫妻俩也喜欢惯着宠着。   似乎只有在付忘川这里,他们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父母。   父母的心都是偏的,孩子多了,期待不同,给予的关爱和帮助也多有侧重。   对于付忘川,付鸿业只希望他健康快乐,不要学坏,最好永远不要知道付家背后这些腌臜事。   可事与愿违。   在荀耀意外去世,付忘川和固慈成为朋友开始,就注定他不能再当一个天真无忧的富二代。   但既然他已经卷了进来,那付鸿业也不会再顾忌什么。   他利用固慈对付忘川的信任,将固慈等人引来九弯村,又利用付忘川,开启了阵法,将自己和付思淼传送过来。   今天是神主预言的大日子,他自然要来亲眼见证。   付鸿业眼中对儿女的愧疚和心疼转瞬即逝,反被偏执和难言的狂热兴奋所取代。   “诸位大人,正式介绍一下吧。”付鸿业好似彬彬有礼,微笑道:“我是鸿业集团董事长付鸿业,也是妄神教教主,还是——”   他唇角弧度变大,眼中光亮更甚:“还是掌管三界的财神!”   “又来了。”谚世讽刺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姓付的财神?”   付鸿业笑容不变:“那你现在知道了。”   谚世笑意加深:“哦,那你是付诸东流的财神,还是覆水难收的财神?”   财神掌管天下金银财务,最不喜欢的两个词就莫过于此,付鸿业听完脸上的笑也端不住了。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付董,将集团做到这么大,在许多人眼里心里他就是“财神”。   等神主开辟新神庭,那他这个为神主一统三界的霸业提供无数财帛支持的“财神”,自然能位列神班,既寿永昌。   当然,他还会拥有更大的权势——   他会成为新世界的人皇!   “不跟你们废话。”付鸿业语气淡了下来,“今天引你们过来,就是要你们有来无回!”   “爸——”付忘川声音颤抖,“他们是我朋友,爸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他们走吧!”   说着,付忘川已经跪下来,朝付鸿业的方向重重磕头。   只是在空中,他头也撞不到地面,但决心是到了。   桑泉和止戈都看得动容,固慈身为被保护的朋友,自然更感动,也更难过。   多可惜啊。   怎么就是付忘川呢?   怎么偏偏就选中他了呢?   付鸿业丝毫没有反应,他无视付忘川的哭喊,转头摸摸付檀的小脑袋:“乖孩子,听爸爸和神主的话,去杀了那些人。”   付檀还在想怎么才能回答付忘川好一会儿之前问的问题,此刻闻言便抬头看向付鸿业。   付鸿业朝她颔首,满眼鼓励。   付檀眨了眨眼,然后忽地笑了。   “杀!”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声响,女孩的声音含含糊糊,但和着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固慈手中锁链窜出,第一时间把离得远一些的付忘川捆着腰拽回到身后。   谚世冷眼注视着付檀,身后魔气涌动,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打一场。   他可不在意对手是男是女,是老人还是孩子,只要惹了他,惹了固慈,那就该打。   不仅要打,还要打死,绝不留下祸患。   之前一个山漆就够他受的了,谚世可是吃了教训。   桑泉和止戈自然也严阵以待,两人手中法器都泛着幽幽光泽,隐隐都有属于固慈和谚世的气息在上面游动。   这是他们两人在不知道哪一世时做好的,做完就分给了手下。   在众人严阵以待的同时,付思淼也身体紧绷。   就在大家以为一场大战即将爆发时,忽然传来一声顿物穿破血肉和骨骼的声响。   众人全都呆怔住,固慈也是。   只见付檀的手臂,一整个穿透了男人的胸腹。   付鸿业缓缓垂眼,看到了沾满鲜血和碎肉的稚童手臂,近在眼前。 第110章   忽然的变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天地间一片静谧, 只留下暴风呼啸卷动林叶的声响。   付鸿业脸上溅满了血,许多甚至直接浸入他眼底, 猩红一片,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只恶鬼。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从那沾满血肉的小手上移开,落在青年微微颤抖的后背上。   唇畔沾染的血渍咸甜苦涩,付鸿业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若非有脚下的风璇撑着,他估计就要从空中跌落下去。   付忘川恍惚地望着家人所在的方向,浑身都在不正常地发颤,上下牙磕碰在一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喉间堵着一口气,他发出痛苦而低哑的呜咽:“哥......”   付檀歪头看着青年斯文帅气的面容,惊讶地眨了眨眼, 而后又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猛地抽回手,向后退开好几步。   她双手抱在胸前,满目惶然。   而在手臂抽离的瞬间,付思淼口中就呛出一口血, 瞳孔也骤然涣散。   他费力地想要看清面前的一切, 想再看看他欺骗了一辈子的弟弟,愧疚了一辈子的妹妹, 可视线模糊,他什么都看不清。   就像他的这一生, 从未看清过自己的来路,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他唇瓣翕动,想说什么,但只有更多的鲜血从唇角溢出。   对不起。   是他对不起那些无辜枉死的灵魂, 是他对不起弟弟妹妹。   他这个哥哥做的太失败了,他始终想着顾全一切,想顺从父亲保护母亲,想为弟弟妹妹遮风挡雨,可到了最后他却什么都没能护住。   人死之前,生前所有的事好似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划过。   他记得八岁之前,自己还算无忧无虑,只想着要好好学习,不给爸妈丢人。   可从八岁那天生日起,父亲就把家里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他。   他背负着那可怕的真相,成了父亲最忠实,最好用的一把刀。   这么多年,他崇拜敬仰父亲,可又痛恨父亲。   他知道父亲起初就是为了让全家人过的更好,可这么多年过去,对方早就已经身陷地狱无法自拔,也早忘了初衷。   而身为刽子手的付思淼,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想帮父亲完成对方所谓的大业,可看着那么多无辜的生命被自己剥夺,他又终日无法安寝,想着不如死了干净。   他就在这样的拉扯中痛苦地活了这许多年。   现在,他终于能解脱了。   临死之际为付鸿业挡下付檀的攻击,就当是他还了父亲的养育之恩。   未来所有,他终于不用亲身去经历一遍了......   双腿再也无力撑起自己的身躯,付思淼踉跄一下,整个人都朝地面摔落下去。   “哥!!”   付忘川撕心裂肺,竟然挣开了固慈用来保护他的锁链,朝付思淼摔落的方向冲过去。   或许是在危机之下激发了潜能,他的速度快的不像个普通人类,竟然真的在付思淼摔在地面之前将他死死抱住,兄弟两人就这样砸在了下方的墓地上。   好在付忘川冲过去的同时,固慈就忙送出锁链,在两人摔落之前拉了一下做缓冲。   因此付忘川并没有受什么伤,但付思淼胸口黑洞洞的伤口处,却因为这一番折腾已经有碎骨和内脏涌出。   “哥,你、你怎么样?”付忘川泪流满面,声音破碎。   可怀里的人已经断了生气,双目安详地闭合着,像是终于能睡个踏实觉。   付忘川意识到什么,慌乱中想到固慈,他当即跪下朝半空中的固慈砰砰磕头:“小慈,我求你,让我再见我哥最后一面!求你了!”   他额头磕在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固慈心中不忍,和谚世一起飘到地下站定。   桑泉和止戈则仍站在半空,盯着付鸿业和付檀的方向。   “付哥,你别这样。”固慈去扶他,但付忘川魔怔了一样,不停地求他。   固慈蹲在他面前,稳稳握着他的手臂不让他继续磕头。   对上付忘川惊慌无措的目光,固慈胸口发闷,但再不忍心,他也还是说出了事实。   “付思淼死了。灵魂也是。”   换言之,付思淼的灵魂已经灰飞烟灭。   之前固慈就看过,付思淼的身上背负着无尽的罪孽,想必是付家所有的罪恶都被他一人吸收了。   而那罪孽深重的程度,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灵魂去往阴间。   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就被那些罪孽吞噬蚕食,赎了这一生罪过的万分之一。   付忘川泪流满面。   没了。   连灵魂都没了。   他想保住家人魂魄的想法,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付忘川脑海中划过从小到大的无数记忆。   大哥对他总是温和的,宠爱的,在付忘川的记忆里,总是忙于工作的父母反而不如大哥陪伴他的时间长。   可现在,他却眼睁睁看着大哥死在自己眼前,而且还是死在他最疼爱的妹妹手里。   大众眼中的模范一家人,却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   多可笑。   付忘川确实笑了,他一直笑,笑到涕泗横流,笑到头晕眼花,笑到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在彻底昏过去的前一刻,付忘川有种自己这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的预感。   可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这样再也不睁眼。   付忘川昏倒在固慈怀里。   固慈定定看了他许久,才站起身。   他没有把付忘川的身体收回乾坤袋,而是将他和付思淼的尸体并排放在一处。   “他——”谚世欲言又止,仔细观察固慈的神情。   固慈沉默片刻,而后还是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护身法器,罩在了兄弟两人身上。   他最后深深看了眼昏睡着的付忘川,心道“付哥,这一切最好不要是我所想的那样。”   固慈和谚世飘回到桑泉他俩身边,举目看向半空中对峙站立的父女俩。   付檀右手臂上的血迹已经被风吹干,但除了凝固的血迹之外,她手臂上还有明显的烧伤。   皮肉紧皱,还流着黄褐色的脂水。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付鸿业,神情惊讶,但细看又有些怨毒。   付鸿业静立在半空,身上的功德金光微微泛着暖色,将他全身护成铁桶一般。   这样的功德,和刘苍术医生也不差多少了。   而且付鸿业不像刘苍术是个普通人,付鸿业是会运用这些功德的。   所以别说是普通的鬼物,就是鬼王也不一定能真的伤到他。   他此刻面色铁青,神情中也隐隐有些癫狂。   大儿子在他面前死去,唤醒了他为数不多的愧疚,但也只是一瞬,那之后他心里就被怒火充斥。   他不是为了儿子的死生气,而是因为付檀居然想要杀他。   他亲身孕育,亲手献祭培养的女儿,居然想要杀了他!   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付檀思维混沌,智商比不上正常六岁的人类儿童,但她对付鸿业的恨是实打实的。   她或许并不知道自己恨付鸿业的原因,但她知道自己被埋在地底,无休无止地承受灵魂密密麻麻如针扎般的痛苦,都是这个男人带给她的。   只要杀了他,她就不用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而且,虽然大哥是她亲手杀死的,但她把这件事的错也归于了付鸿业。   如果不是付鸿业把付思淼带来,她怎么会误伤?   大哥和二哥一样,对她都很好,所以她没想杀他。   这一切都怪付鸿业!   于是,即便自己被功德金光烧伤,付檀也没有停留太久,继续朝付鸿业的方向冲了过去。   阴风裹挟着血腥气,从付檀身上爆发而出。   然而付鸿业身上有功德金光,还有保命的符纸法器,付檀根本不能近身,反而把自己折腾出一身的伤来。   方才还干干净净的水蓝色连衣裙,现在也血迹斑斑,破破烂烂。   在付檀又一次被震开之后,付鸿业压抑着的怒火彻底爆发。   “付檀,我给过你机会。”   这是他女儿,他何尝没有真的疼爱过?   可如今,女儿要杀了他,他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摇铃,轻轻一甩。   铃声清脆,携着诡异的音波荡开,在狂风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桑泉和止戈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下意识念了个咒。   这铃铛不对劲,他俩刚刚居然都有种心神被牵引的感觉,虽然微弱,但也足以令他们更加谨慎。   谚世眯了下眼,沉声道:“驱魂铃。”   传闻驱魂铃是上古大巫战死后遗留下来的法器,能够驱使万鬼魂灵,即便是有千年道行的老鬼,在听到铃声后都会被牵着心神,替摇铃者办事。   据说当初那位大巫就是利用这个法器,在巫妖大战中驱使万鬼,使得人间沦为焦土。   后来这位大巫因为无法控制驱魂铃带来的副作用,被万鬼反噬,自焚而死。   他死后,驱魂铃就辗转到了人皇手里,后又一代代风云变幻,最后下落不明。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   “是驱魂铃,但不完全是。”固慈一眼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付鸿业手里的驱魂铃有很多瑕疵,想必是在这许多年的颠沛流离中有了磕碰或者老化,力量远不如上古时期。   但即便如此,用它来驱使付檀也是轻而易举。   果然,在听到铃声后,付檀就停下了进攻的动作。   “怎么回事?这铃声虽然会影响神智,但付檀也快到鬼王级别了,不至于吧?”桑泉嘴里念叨着,但手里的法器也闪过了幽光,做好了战斗准备。   固慈道:“驱魂铃能驱使万鬼,但那是大巫力量强悍,普通人做不到。付鸿业能驱动付檀,一是因为他们血脉相连,身为父亲的付鸿业天然压了付檀一头;二是因为付檀被献祭给了驱魂铃。”   之前固慈就在想,付檀是被献祭的,为的是用她来给付家增加运势。   但“吃”掉付檀的,未必就是神主。   现在看来,付檀真正献祭的对象,就是这驱魂铃。   换言之,驱魂铃就是付檀的“主人”,只要拿到驱魂铃,就能控制付檀。   这种养鬼方式很恶毒,但也很好用。   固慈说完之后,谚世瞬间明了,道:“那就把铃抢过来。”   桑泉和止戈也明白了,当即冲向付檀。   可就在这时,一直平静着的山林又一次震动起来,十八座坟包汩汩涌出鲜血,流成了血河,最后汇聚到柳树之下。   “等等。”固慈忙拉住谚世,另外两人没刹住向前飘了几米,然后忙退回来和他们俩站在一起。   四人都有自保能力,倒是不用分心。   他们飞远了一些,遥遥看着震动的山林,和坟地上空对峙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这是怎么了?”止戈不解道。   桑泉:“怎么感觉那铃铛没啥用?”   看着付檀那样子,听了铃声后确实停下了攻势,但看向付鸿业的眼神却好像更怨毒了。   谚世垂眼看向固慈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唇角微扬。   他抽回胳膊,又反手和固慈十指相扣。   固慈本来正蹙眉思考,被他这么一弄都不由得愣了愣,侧眸看去。   对上男人含笑的视线,固慈沉重的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谈情说爱,也就谚世这个大魔头了。   另一边,付鸿业疯狂摇动手里的铃铛,见付檀面容越来越狰狞,但脚步却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离他越来越远。   付鸿业勾唇,脸上的血渍让他的神情变得越发可怖。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这辈子、下辈子,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只能被我驱使!”他冷声说着,手中的铃铛一刻不停地摇动。   付檀浑身发颤,七窍流血。   她忽然张开嘴,一声凄厉诡异的惨叫在山林中响起,经久不息。   十八座坟墓轰然炸响,柳条在空中挥舞,如同女子披散的长发,令人毛骨悚然。   于此同时,付檀的身体也像个海绵一样,源源不断地吸纳起一切可吸纳的力量。   而固慈也在瞬间捂住心口。   心脏,他感知到自己最后一片心脏正在吸纳那些东西,包括阴气邪气,也包括无数的罪孽。 第111章   极速涌动的阴气直接将付鸿业震开好几米。   他没料到会如此, 一时不察差点从高空跌落。   可没等他站稳,就忽然又有一股阴气扫过来, 如同一柄锋利的砍刀,在付鸿业眼中放大、接近。   他瞳孔紧缩,下一瞬他就感觉自己的视线天旋地转。   等停下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正立在空中,却没了头颅。   哦,原来他的头被阴气砍掉了。   发现这一事实后,付鸿业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他的魂魄,此刻也正在被那汹涌的阴气蚕食。   是付檀。   付檀到底还是杀死了他。   只是杀死他的代价,是付檀自己也丢了命。   她是利用类似于自爆的方式,在短时间内将自己的修为强行提升到了鬼神的级别, 这才能突破付鸿业身上的护体功德,将他杀死。   说到底,付鸿业现在仍是肉体凡胎。   人类,死起来果然很容易。   付鸿业想着,如果他能更早地认识神主就好了。   如果当初他能甘愿承担罪孽, 将付檀直接献祭给自己, 而不是献给一个破铃铛,那他现在就是半神之身, 就不会这样轻易死去。   可一切都晚了。   人不能既要又要,他既想献祭付檀驱使她的力量, 又不想背负罪孽,就只能将付檀献祭给一个铃铛。   那如今,他也要承受被付檀反噬杀死的结果。   后悔吗?   付鸿业当然是后悔的。   但他不后悔信奉神主,更不后悔之前所做的一切。   他只后悔自己的谨慎, 后悔没能更狠心一些。   他当然也恨,恨自己还是不够强大,恨自己没能走到最后,他也遗憾自己没能成为“财神”,成为新世界的人皇。   可电光石火间,他脑海中忽然划过什么。   不对。   他怎么会这样轻易失败?   付檀,他的女儿,在被驱魂铃控制的前提下,居然能反杀他?   明明神主说过只要有驱魂铃在,付檀即便再厉害也伤不了他。   所以,是付檀强过了头,还是神主祂......说了谎?   付鸿业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或许确实撞了大运,也确实有灵异手段的加持,可他也绝对不是个蠢人。   之前他久居高位,习惯了众星捧月,心中也不免骄傲自大,因而觉得一切都尽在掌握。   并且因为他是神主最得力的人类手下,所以新世界成立之后,不会有人和他抢人皇的位置,因此他也越发自大,且对神主更加忠诚信服。   人类对于鬼神之事,如果一直不信就算了,一但见证过神异之处,且得到了好处,那无论是什么人,都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付鸿业自然也是如此。   可如今临死之际,他却终于想到了这其中种种的不对劲来。   是神主,这一切都是神主的手段。   祂最终的目的确实是一统三界,但祂却从来没有将付鸿业,包括命鬼和蛊师这些手下放在眼里。   他们这些人,都只是神主一柄又一柄好用的刀罢了。   待到他们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到了该被舍弃的时候。   而他们最大的利用价值,除了传播神主和妄神教,给神主增加信徒和信仰之外,似乎就是针对固慈。   从许久之前,在付鸿业还没效忠神主的时候开始,对方就已经利用这些手下,引导固慈和谚世,一步步找回那些心脏碎片。   如今到了付鸿业这里,固慈最后一片心脏也该问世了。   付鸿业想到之前神主给他下达的命令。   当时对方让他把固慈引到九弯村来,说是因为固慈是他们一统三界的绊脚石,必须除掉,而以付檀的能力,除掉对方也轻而易举。   付鸿业信了。   而且因为固慈已经查到了他头上,所以即便神主不出手,他也会想办法除掉固慈。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固慈到底有多强大。   固慈身边的谚世,还有那两位阴阳司员工,也都个顶个的厉害,所以别说是付檀,就是神主自己来了,都不一定能杀死固慈。   但神主还是用这个理由骗了付鸿业。   所以今天要死的,从来都不是固慈,而是他和付檀。   付鸿业能想明白这些,固慈和谚世自然也能看懂。   甚至于,他们其实早早就察觉到了这一行会遇到的事,也把神主引诱他们过来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神主是要把付家的罪孽全都聚集在付檀一个人身上,而后再以付檀的彻底死亡,做最后一次献祭。   这些罪孽,也会通过献祭,转嫁到被付檀吞下的,固慈的最后一片心脏上!   固慈面色凝重,谚世心里的忐忑和恐惧则是比固慈还多。   当心脏全部融合,加诸在其上的罪孽也会全部被固慈吸收,这就是神主的目的。   他要将固慈养成一位史无前例的,拥有极致罪孽的邪神!   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们没办法拒绝神主递来的“橄榄枝”。   那是恶魔的果实,可固慈必须吞下。   他不能没有心脏,更不能死。   这是他的最后一世,也是最大的一劫。   只要渡过这一劫,他会重新拿回自己所有的力量,成为同最初一样的无上神明。   付鸿业的灵魂在阴气的蚕食中,越发虚弱。   与虎谋皮,到底是他输的彻底。   而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灵魂将要湮灭的时候,却忽然感觉有股温润的力量将他的灵魂包裹住。   那力量包容、温暖,泛着浅金色的微光。   是固慈。   还有很多事需要付鸿业交代,固慈不会让他这样轻易死去。   付鸿业知道自己将死,可心中还是不甘,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无形的力量保护之后,他眸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   没有魂飞魄散,那他是不是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心中的恶念和欲望再度膨胀,可忽然间,他看到一道身影从阴气外冲了进来。   那是个穿着无常服的女人,长发飞扬,眉眼精致。   她的脸还是如付鸿业记忆中那样年轻漂亮,只是多了一份成熟和坚毅。   但她那双眼睛却没变,还是那样亮,像燃着一簇生生不息的火。   姐......   付鸿业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他好似瞬间回到了少时,回到了和姐姐在大柳树下吃着红薯、聊外面世界的那一刻。   “姐,你真的要走吗?”   “嗯。”女孩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姐姐会回来接你。”   此刻,女人来到了他面前,将他破损的灵魂装入罐子里,朝山林外而去。   多年前,她没能离开这座山,也没能回来接弟弟。   现在,她终于能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固慈在混乱中看到了女人的背影,熟悉至极。   原来真的是她。   ——如果能再次介绍自己,我想说我叫王苗苗,火苗的苗。   是焱无常。   她就是王苗苗,她从来知道这座吃人的九弯村,所以她才会是万福塔的常客,因为她要照顾那些被埋在山里的孩子。   所以她才会说人间不好,因为她知道人性之恶。   所以她才迟迟没有投胎,因为她要等着接弟弟,兑现自己的承诺。   所以,她才会让固慈来九弯村。   因为只有固慈的力量,才能在关键时刻护住人类脆弱的魂体,而付鸿业做了那么多恶事,固慈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焱无常小组,从最开始,就是为失去记忆的固慈所准备的栖息地。   组里所有的同事,也和固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连应该一无所知的焱无常,其实也知道固慈拥有怎样强大又包容的力量。   甚至于在最后时刻,焱无常会提醒他来九弯村,也都在某人的算计之中。   这一刻,固慈有种周围的一切都被无形中的大手所控的感觉。   他和谚世,还有人间那些或无辜或卑劣的人类,还有整个阴阳司,以及阴间这些被牵扯进来的同事们,都只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   他们处于上位者的棋盘中,被他们引导控制,去往他们需要的方向。   或生或死,或善或恶,都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隆墟大帝啊——   能有资格与其对弈的,似乎只有那一位了。   固慈深沉的双眸遥遥看向天际。   他知道,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不,应该说是真正开始了!   手被轻轻捏了捏,固慈侧眸看去,对上了谚世平静的双眸。   只一眼,固慈就觉得自己的心定了下来。   他又看向面容坚毅沉稳的桑泉和止戈,心想是了,他还有谚世,还有这些会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的同伴。   所以无论最后会发生什么,会面对怎样的敌人,他心里都该是有底气的。   ==   九弯村里,村民们还沉浸在固慈等人带来的神异中回不过神来。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众人都惊恐地跑出屋子。   王树根组织着让村民们在宽阔一些的地方站定,遥遥朝山林的方向看去。   远远的,众人只看到一团团如有实质的黑雾在林中滚动。   “村长,这、这是咋了?”   众人纷纷看向王树根,渴望他能给大家定定心。   王树根心中发颤,眼中却迸发出狂热的光。   他颤巍巍地朝山林的方向跪下来,双臂高举,高呼:“神主!是神主显灵了!”   村子里最大的秘密,是永生。   而能带给他们永生的,是神主。   各家各户也只有当家做主的男人们知道这事,也知道当神主显灵那日到来时,等待他们的就是成仙成神,得到永生。   于是,各家的男人们也忙在村长身后跪下来,女人孩子们见状心中惶惶,也忙跟着跪下来。   “神主万岁!”王树根嘶声高呼。   男人们也忙随他一起振臂高呼,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诡异的兴奋。   “为神主献出一切!”王树根老泪纵横。   村民们无论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都随他一同呐喊:“为神主献出一切!”   山林间阴气暴动,全都朝着付檀的方向汹涌而去,被她疯狂吸收。   她小小的身体破开一道道血口,流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浓稠的阴气。   付檀在极致的痛苦中,拼命吸收着一切能吸收的力量。   忽然,她又惨叫一声。   女孩凄厉的叫声透过耳膜,令人头皮发麻。   她的肉身忽然像是膨胀到极致的气球,砰地一声炸开,她的肉身和灵魂也都在这一声中被强悍的力量撕碎、消亡,只留下一块被阴气包裹着的心脏碎片。   无数阴气在空中涌动,爆裂,向着九弯村冲去。   高呼万岁的村民们只来得及看到那黑气朝他们冲过来,而后就眼前一黑,肉身砰砰砰地爆开,像被踏碎的一地炮仗。   碎肉融化,鲜血却被阴气贪婪的蚕食吸吮。   血祭。   这才是真正的血祭。   当与付檀血脉相连的村民们献出自己的血肉,付檀的力量也在顷刻间暴涨数倍。   只是此刻的付檀并不能称为付檀,她已经死去。   她体内留存下来的阴气,全都留给了那枚剩余的心脏碎片。   而那枚心脏,也像是一块不知满足的海绵,始终吸纳着那些还在体外的阴气和罪孽。   村民们做过的孽,现在也都被它悉数“吃”了进去。   固慈忽然瞳孔微缩,浑身紧绷。   下一刻,那枚心脏碎片便毫无预兆地冲向他。   裹挟着无数阴气和罪孽,心脏直直破开固慈的胸膛,从那道狰狞的伤疤处钻入他体内。   “固慈!”谚世目眦欲裂,紧紧将人抱住。   “司长——”桑泉和止戈也紧张地唤他,同时撑起法器阻拦剩余的阴气。   固慈心口处传来剧痛,像是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刀片在他心里搅动。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膜鼓噪,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好疼。   太疼了——   他想嘶吼,想挣扎。   七窍流血,他双手死死攥着心口的皮肉,内里的骨骼都被他捏的咯吱作响。   不能这样下去,他会疼死的。   固慈脑子里一片混沌,但却本能地运转起体内的力量,金色的光晕在他瞳孔深处绽放,随后他整个人都被那股力量包裹,浑身都泛起灿金色的柔光。   许是他难以控制,所以那力量竟然向四周荡开。   无声无息,但所过之处万物复苏,就连山林间枯败的草木都欣欣向荣。   桑泉和止戈被那股力量扫过,整个人就像被一股温热的水流包裹,瞬间沉入虚无的状态中回不过神。   谚世周围黑雾弥漫,挡住了这股气息,但遮蔽在最外层的黑雾已经被那股力量燃烧出熊熊火光。   他和固慈的力量天生敌对,或许其他生物会觉得固慈的力量温和而包容,但谚世却只觉得锋利凶猛。   不过他们实力相当,固慈的力量也不会真的伤害谚世,因而他也只是稍稍被影响了些。   谚世站在黑雾中,双眸紧紧盯着固慈,眼眶红的似要滴出血。   “固慈——”他哑声低喃。   空中倏然出现一道裂缝,裹挟着沉重罪孽的心脏从中缓缓飘出,来到固慈胸口。   固慈忽然像是感知到什么,视线看了过去。   同时他也伸出手握住那枚心脏,另一手毫不犹豫地将刚刚愈合一些的伤口撕开,将这块心脏放了进去。   山林间所有的阴气和残存的魔气都在瞬间冲入固慈体内。   眨眼间,世界恢复了静谧,就连狂风都停止下来,桑泉和止戈静在空中,浮动的发丝都在某个扬起的角度停下。   时空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谚世望着狼狈的固慈,见他也朝自己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下一刻,一道巨大的裂缝在天空中浮现。   固慈和谚世,包括这世间的一切,都似乎在顷刻间被颠倒逆转。   沧海桑田,象征人类文明的高楼大厦一层层消失,荒野将其取而代之。   日月变换,天地间陷入一片混沌。   如数万年前一般。   忽然,一柄巨斧破开混沌,长蛇塑造生命。   山川河流,草长莺飞。   倏忽间风云变幻,无数巨大的身影在大地上奔走,野蛮而强悍的气息碰撞间山河破碎。   巫妖大战。   人类于这三界中渺小如尘埃,生灵涂炭。   人皇请命,人族的血泪化为至高无上的信念,他们需要一位神明。   一位可以守护人类渡过这场浩劫的神明!   于是——   人神锢慈,于华光中应运而生。 第112章   日月晦暗, 天地间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电光狂风交替, 曾经一片欣欣向荣的土地沦为焦土,几乎寸草不生。   在人间一隅,人类龟缩在大漠中,于长河畔筑起高台。   白金色玉石在莹白月光下闪着微光,人皇率五千余众人类百姓跪地请命。   “人神大人,请您降下福祉,庇佑我和我的臣民!”   “请人神大人降下福祉!我等愿世代供奉您!”   “求人神大人现世,救救我们吧!”   人类哀戚,眼泪划过蒙尘的面颊,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   这是他们的希望,只有人神降世, 才能庇护他们免受战乱之苦,才能让人类生生不息。   世间万事万物似乎都被人类的信仰,和对求生的渴望所震撼,阴沉的天际倏然刺破一道华光,光芒照亮了高台。   金色灵气蕴含着无尽包容与慈和的力量, 缓缓流动。   渐渐的, 那灵气化为一道纤瘦高挑的人类身影。   身影逐渐清晰,露出一张如人类少年一般青涩而精致的脸。   他长发披散, 身着白金色长衫,周身洋溢着强悍却柔和的力量。   这一刻, 人类们忘记了一切,只怔然望着高台上神异的一幕。   少年神明缓缓睁开眼,眼波流转,金色的瞳孔中映出高台下瘦骨嶙峋的数千人类面孔。   他们饥寒交迫, 在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挣扎求生,周身溢满了绝望的情绪。   锢慈眼神澄澈懵懂,神色中却带有天生的悲悯。   他轻轻抬手,便有一股金色的柔光轻轻荡开,将仅剩的这些人类笼罩其中。   饥饿与伤痛带来的苦难在此刻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身体和内心对未来的无尽憧憬和期望。   眼泪再次顺颊而下,但这次不再是因为绝望和苦难,而是因为希望。   人神大人来了!   人类有救了!   众人高举双臂,一下一下磕着头,又哭又笑。   锢慈立于高台,有点无措,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走下高台,亲手扶起跪在最前面的人皇:“快起来吧,别把头磕疼了。”   他声音温柔,让人瞬间心生好感。   人皇感激涕零,又忙叫身后众人起来。   与此同时,三界之外的万魔之域中,浓黑的魔气在蜉蝣山上蒸腾咆哮,血色在黑雾中荡开。   醒来。   醒来吧。   黑雾逐渐凝实,又散开,再次凝实,像是总不满意自己的形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雾才终于凝聚成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男人披着一身黑色长袍,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五官凌厉而妖异。   他缓缓睁开眼,猩红色的瞳孔中溢出令鬼神惊惧的恶意。   万魔诞生之地,迎来了混沌开辟以来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魔神——唁世。   吊唁世间万物,魔神唁世自诞生起,就是为颠覆三界而来。   似有所感,三界中正酣斗的大巫、妖族以及神明鬼怪,全都朝那两个方向看去。   每一位神明都会有自己的天敌,在祂们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会不死不休。   人神与魔神,亦是如此。   他们一个诞生于天地华光中,带着希望而来,一个在万魔之地苏醒,携着绝望入世。   他们是天敌,天性中带有毁灭对方的欲望,和相互克制的力量。   甚至,他们两位身上的核心力量也是前所未有的。   人神可以操控时间,魔神可以穿透空间,这是几乎与创世神并列的可怖能量。   众鬼神巫妖全都感受到了他们身上蓬勃强悍的力量,那是先天神明带来的威压,即便强大如祂们这样的大巫妖族,也不敢轻易与他们开战。   好在这两位神明有自己的使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战局。   可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忌惮,战斗双方全都默契地将战场远离了人间和魔域,甚至一点一点,朝着三界之外而去。   此界已经生灵涂炭,沦为焦土,已经不是祂们最初诞生守护之地。   因而祂们在战斗的同时,也开始寻找新的栖息地,对于拥有创世之能的祂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祂们谁都不知道,先天神明没有对世间一切的基本认知,锢慈和唁世在诞生时,心智几乎与幼童或小动物一般无二。   他们只是会快速从周围获取信息,进行学习成长而已。   但人类是复杂的,诞生于人类恶念的魔族亦是如此。   因而无论是锢慈还是唁世,他们在最初的百年中,都处于懵懂无知的阶段。   唁世接受万魔朝拜,性格恶劣的他只觉有趣,对魔族说的什么一统三界根本不在意,他只想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   当然他最喜欢的就是睡懒觉。   与他差不多,锢慈也被人类奉为最高崇拜。   他们为他筑造庙宇高台,为他燃起香火,对他有求必应。   可锢慈却只想和人类一样生活作息,他在人类的期望中诞生,体内蕴含着人类最纯质的灵魂优点。   他觉得人类坚强、善良、团结,他喜欢人类,喜欢人间。   他想让自己和人类一样。   于是他与人类们打成了一片,他帮着大家建立新的王庭和避难所,帮着开荒种粮食,不让妖邪侵扰。   人类从来都是坚强的。   他们只需要一方安稳的土地,一条赖以生存的河流,就可以发展出渊源流长的人类文明。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拥有了一位无所不能的人神。   想要种子,想要肥沃的土壤,想要干净的河流和牲畜,人神大人都会满足他们。   于是,人类的国度再次建立发展。   一点一点,五千人变成一万,再变成十万、数十万、数百万......   一千年过去,人类拥有了足够强悍的国度和基本的生存条件,他们饥有粮、冻有衣,开始追求更多更高的东西。   他们有了更丰富的思想,有了令神明为之惊叹的文明和建筑。   人类,重新在三界中站稳了脚跟。   而护佑人类走到这一步的人神,更是成为了他们最大的信仰。   每座城池,每个村落,都有人神庙宇,锢慈也拥有了其他神明可望而不可即的香火。   他欣喜地看着人类们越来越强大,并不为他们似乎不再需要自己而难过。   千年一劫,作为神明的他也不可避免。   只是他的劫难与其他神明的雷劫不同,他似乎更受天道宠爱,他只是会很长时间内陷入虚弱状态。   但只要安心静养休憩就好,等恢复好了力量,他就会自然苏醒。   在劫难来临时,他找到了此时的人皇,和他说了自己要休息一段时间的事。   人皇便为他修了一座玲珑阁,高九层,每一层都足够华丽精美,最上面两层给他休息用,最下面一层则供着他的神像,方便祭拜。   锢慈欢喜地来到了自己的新住处,安心地陷入沉睡。   他觉得在他醒来之前,强大的人类们能保护好自己。   因为巫妖大战的主力军已经离开了此界,三界似乎要重归平和。   至少人间已经有了自己的国度和生存方式,神庭也在众位神明的努力修复下,重新开始平和运行。   这是锢慈心安的理由。   只是他忽略了在这两界之外,还有遗留的妖族和逐渐猖狂起来的魔族。   妖族的主力军都已经离开,所以剩下的这些其实并不能做出什么恶事,顶多就是在人间捣捣乱,这也都会被人类修士解决。   可魔族不一样,它们由人类的恶念中诞生,只要人类心存恶念,魔就会越来越强大。   于是,在巫妖大战之后,魔族成为了人类最大的威胁。   之前锢慈坐镇人间,唁世作为魔神大人却每天都懒懒散散,不把魔族看在眼里,也不会给它们做主,所以魔族不敢踏入人间。   可现在锢慈沉睡了,那它们就有机会去人间走一走了。   它们可早就听闻人间繁华热闹,自是要感受一番。   于是,人间逐渐出现了比起妖族更为难缠可怖的邪魔。   这些魔起初还只是好奇人间的各种事务,幻化成人形在人间行走玩闹,后来发现人类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只有少部分修仙者之后,魔族们就变得越发猖狂。   魔族伤人的事一次次发生,修仙者们根本没办法全都将其抓住消灭。   人类怨声载道,开始乞求人神庇佑。   沉睡中的锢慈听到了人类的乞求,他心中难安,于是强行从沉睡中苏醒。   其实他这算是没能完全度过这一劫,天罚虽然没有以雷劫的方式降下,却在他体内留下来永远不会磨灭的印记,那印记会不时发作,短暂削弱锢慈的力量。   可锢慈顾不得这些,他只想先帮助人类。   有了他的出手,魔族不敢再造次,全都销声匿迹,回到了万魔之域。   可它们心有不甘,便找到了魔神唁世。   它们知道在魔神大人心里,它们这些低等魔族就是个屁,唁世不可能给他们出头。   于是它们迂回了一下,画下了锢慈的画像呈给唁世,并告诉他,这个人神看不起魔神大人,扬言要找时间灭了魔神大人。   唁世根本没听它们说了什么,他直直盯着手里的画像。   画中人眉眼精致含笑,看起来可乖。   体内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唁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冥冥中注定的某些东西在狂啸。   人神吗?   他猩红的瞳孔中恶意弥漫,唇角也微微上扬。   锢慈若有所感,他站在玲珑阁顶层,朝着某处遥遥望去。   他抬手抚上自己心口,掌心下传来一下下急促的震动,难言的躁动令他呼吸都微微急促些许,脸颊也发烫。   他记得人类们说过,心跳加速,脸颊泛红,这是心动的预兆。   说明是有心悦之人了。   还没完全学会人类情感的人神有些茫然。   他是有心悦之人了吗? 第113章   人类暂时摆脱了魔族的侵扰, 世间恢复了一片繁荣盛景。   “人神大人,您是否要回玲珑阁继续闭关?”人皇面带担忧地询问。   贸然将人神大人唤醒, 他心里也是怕的,怕影响了大人的修行。   好在温柔的神明并没有怪罪他们,闻言也只是温柔一笑,说:“不用了,这次的劫已经渡完了。”   “那您是否因此受到伤害?”人皇依旧不放心。   “没有,一切安好。”锢慈学着人类的样子,说出了此生第一句谎言。   在看到人皇明显松了一口气后,锢慈懂了人类为何要说“善意的谎言”。   锢慈对人类有了更大的兴趣,于是他决定入世。   他在世间行走,看形形色色的人类过不同的生活。   他有时候会假装自己是普通的人类少年,行侠仗义, 有时候会成为贩夫走卒,观察市井百姓,有时候会下地耕种,感受农耕的艰辛和丰收的喜悦。   他想,他很快就能成为合格的人类了。   可就在他离开皇城后不久, 不祥的气息笼罩了整座皇城, 包括那座神圣的玲珑阁。   魔气四溢,即便来者什么都没做, 但他身上可怖的气息还是使得人类们肝胆俱颤。   整个皇城人心惶惶,皇宫内众人更是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人皇倒是想出去,但他也收到了魔气影响,身体都虚弱起来,哪里能是魔神的对手?   如今也只有等人神大人发现这事, 才能回来解决了。   人皇无法立刻联系人神,便让所有人都虔诚祈祷,人神大人有通天的本事,想来能感应到他们的请求。   在他们虔诚乞求的同时,魔神大人正手持画卷,站在玲珑阁一层望着神像,他视线来回和画像上的人比对。   “真的假的?”他低声嘟囔。   这什么人神真能长得这么好看?   而且这人神看起来也就是个半大少年,比不得他威武高大,如何敢与他作对?   唁世轻嗤一声,收起画卷塞进袖中乾坤袋。   他大大咧咧地走上神台,俯身和神像对视。   “怕了?”他轻笑着用指尖点了点神像的眉心,“知道打不过我,所以见我要来就赶紧跑了是不是?”   神像有灵,远在天边耕地的锢慈若有所感,遥遥朝皇城的方向看去。   某种金光乍现,他透过神像的双眼,看到了男人近在咫尺的帅脸。   锢慈呼吸一滞,心跳瞬间快了几倍。   他茫然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有些慌乱。   这、这就是他的心上人吗?   好像真的很好看。   可他看着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似乎是个大魔头来的。   在锢慈和神像通灵的瞬间,唁世便眸色微闪,似乎透过神像看到了背后的真身。   “来,不然我就砸了你的神像。”魔神故意用恶劣的语气说着恶毒的话。   锢慈蹙眉。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心跳又好像在清晰地告诉他,这就是你的心上人啊,你在犹豫什么?   “我真砸了?”唁世随手拿起供桌上的烛台高高举起,似乎下一刻真的会砸下去。   “不行。”   少年清亮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唁世感觉心口麻了一下。   他刚想转身,就已经有一道身影凑到了他身边,踮起脚夺过了他手中的烛台。   锢慈将烛台抱在怀里退后几步。   唁世转身面向他,两人站在高台之上,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上了视线。   瞬间,心底澎湃的战意如燎原之火,疯狂燃烧起来。   那战意叫嚣着,想要冲去毁灭对方。   可无论是唁世还是锢慈,都还处于对世间不太熟悉的地步,甚至锢慈因为接触人类过多,还不小心思想跑偏,将敌意错认为了心动。   唁世则是做事全凭本心,他体内躁动的气息怒吼着想要战斗,可他看着对面的人神,见对方抱着烛台,眼神无辜中带着哀怨,可怜又可爱。   好玩。   这是他自诞生以来,第一次对什么东西有了兴趣,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将其毁灭。   他要留着,看看锢慈还会有什么奇异的反应。   他肆无忌惮地盯着锢慈打量,倒是把锢慈看的越来越心虚。   锢慈觉得自己喜欢对方的事可能被发现了,有点尴尬,有点羞赧,耳根也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唁世看的更加惊奇,忍不住上前两步,想要凑近点看他。   锢慈被吓了一跳,急忙后退,脚步不稳差点就跌下高台,却被忽然出现在后腰处的黑雾托了一把稳住了。   那黑雾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居然缓缓缠在了锢慈腰间。   锢慈愣住,从诞生起,从未有谁和他这样亲密。   唁世也觉得这种感觉很惊奇,他再次凑近,这次锢慈没有躲。   唁世来到了锢慈面前,随心所欲的魔神直接伸出双手掐住锢慈的腰,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掌居然能将其完全握住。   “好细。”他惊讶道。   锢慈还没通晓人事,但也本能地觉得害羞,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烛台,呐呐道:“你才细。”   唁世抬眉,而后抓住锢慈的手,让他握自己的腰。   烛台跌落,锢慈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就已经握住了男人劲瘦有力的腰肢,硬邦邦的,和他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唁世垂眼一看,乐了:“你手也好小。”   锢慈也发现了,唁世的手能将他的手完全包住。   懵懂的神明没有其他神明引导,他们不知道什么距离才算礼貌,不知道敌意和吸引的区别,更不知道他们是天生的敌人,他们只知道对方对自己来说是特别的。   与这世间的一切都不一样。   两位神明并排坐在高台上,身后是华丽的神像,脚下是琳琅满目的供桌。   他们聊了些过往,惊奇地发现他们居然是同一日诞生。   只是继续聊下去,他们才发现两人的经历那样不同。   唁世很懒,懒到连自己手下的魔头们都在做什么都没管过,对人间三界更是不在意。   锢慈觉得自己比他有见识,想着既然是自己喜欢的人,那他就要帮着唁世变好。   于是,他造出了一条飞舟,用了能用的所有华贵摆件。   而后他就将唁世留在了船里。   唁世觉得挺有意思,便主动戴上脚铐,即便他们都知道这脚铐锁不住他。   笼罩在皇城之上的魔气消失了,人类知道是人神显灵了,全都感激涕零。   只是此后数年,锢慈都未曾出现在玲珑阁。   人类不知道神明去了哪里,人皇也不知道,但他们都知道,当人类有难时,神明会再次出现。   数年后,人间突如其来一场大旱灾,农田歉收,人类怨声载道,如果再不下雨必然会酿成惨剧。   于是锢慈暂时告别唁世,离开了飞舟。   他重新回到玲珑阁,做回了高不可攀的神明。   人皇在得知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跑来乞求他帮忙降雨。   人皇早已经不是第一代请求锢慈降世的那位,如今的人皇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操劳国事,早早两鬓便生了华发。   他勤恳爱民,如历代所有国君一般无二。   锢慈觉得人皇或许只得不是哪一个特定的人类,它指的是一种传承。   人皇血脉,传承下来的是为国为民,是殚精竭虑,是强大威严而又温柔慈和,是他们一代代带领人类走向如今这样的盛世光景,锢慈觉得这样的贡献比他这位人神付出的更多。   因而他愿意帮助他们,辅助他们成为一代代的明君。   人皇似乎也知道锢慈对自己会有求必应,于是他来到玲珑阁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求锢慈降雨,求他解决瘟疫,求他降下治疗各种疾病的特效药......   他为万民请命,锢慈无有不应。   忽然有一天,五十岁的人皇来到了玲珑阁。   他同往常一般虔诚跪拜,同往常一样痛哭流涕,说出自己的诉求。   “人神大人,信徒一生为国为民,自问无过,如今信徒垂垂老矣,可后代却无明君之选。信徒不愿随意推举一人上位,不愿百姓承受昏君暴政......”   锢慈坐于高台,身形隐在神像之中。   他垂眸望着苍老的人皇,心中多有不忍。   说起来,他虽然做了千年的人神,与历代所有人皇都有过接触。   但事实上,与他接触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位。   这位人皇是锢慈看着长大的,上一代人皇早早就认准了要将皇位传承给对方,对其也多有栽培,也曾几次在锢慈神像前念叨自己的接班人有多优秀,希望锢慈能继续保佑人皇,保佑人类。   确实如此,这代人皇各种表现都挑不出错。   但他确实也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没有任何一位能拿得出手的继承人。   所有的皇子都没有明君之相。   锢慈心里其实有过疑惑,人皇血脉传承下来的皇子,怎么会全都是庸才?   但事实如此。   并且出于对人皇的信任,锢慈并没有深究。   此刻听着人皇的哭诉,锢慈心里也不好受。   他显出真身走下高台,亲手将年迈的人皇扶起。   人皇浑浊的双眼望着年轻的神明,有一瞬恍惚。   他第一次随着先帝来玲珑阁时才三岁,那时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人神锢慈。   那样年轻,那样神圣,还那样温柔慈和。   对方甚至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笑着说:“别怕孩子,我会一直在。”   锢慈确实信守承诺了,他一直在这里,一直护佑着皇室和所有人类。   如今多年过去,曾经的稚童,已经成为年迈的老者,说不定哪一日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可面前的人神却一如初见,没有任何变化。   人皇神情恍惚。   如果他也能永葆年轻,如果他、他能......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锢慈如曾经一样,噙着温柔包容的笑。   人皇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他浑浊的双眼滚下热泪,颤声道:“大人,请、请您帮帮我,让我、让我——”   锢慈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   人皇喉结滚动,他望着神明好似能包容一切的眼神,终于说出那句藏在心中许久的请求:“请您让我长生!”   说罢,他再次跪倒在地,重重磕头。 第114章   长生。   求仙问道为的是除魔卫道, 自然也为着长生。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想过“人类也可以长生”,又或者想过, 但也只随意念叨两句,没想着真的可以长生。   但人皇不仅想了,且还真的求到了锢慈面前。   只要无所不能的神明点头,人皇就可以拥有永生不灭的生命,长久地将权势地位把控在掌心。   像一场无声的审判,人皇跪伏在地,甚至不敢抬眼去看神明的衣摆。   锢慈垂眼看向面前长跪不起的老者,一时无言。   从锢慈诞生起,人类就有生老病死。   天地间灵气浓郁,所以有些人类在死后会幻化为鬼族,但自从巫妖大战的两方人马离开此界后, 天地间的灵气也被抽走大半,且日益稀薄。   因此人类也极少再变为鬼族,死了就是彻底死了。   自然也有一些人类天生根骨奇特,他们借助锢慈传播的术法和典籍辅助修炼,成为修士。   这些修士或开宗立派, 或行走世间, 所做的事也基本都是除魔卫道。   修士们因为能吸纳天地灵气,所以通常比普通人类要长寿。   锢慈想过让所有人类都修习仙法, 这样能增强体魄,也能延长寿命, 但他从未想过直接将长寿赐予人类。   他从心底里是有些排斥这件事的。   但现在人皇求到他面前,且事出有因,锢慈一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殿内长久的沉默,人皇年迈虚弱的身体已经微微颤抖。   他似乎承受不住这样长时间的跪拜, 身形微微一晃竟摔倒在地上。   锢慈吓了一跳,急忙蹲下来扶他。   人皇似乎也被自己这无理的行为吓到,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重新给固慈磕头认错,但身体不受使唤,甚至胸口也好似堵了一口气,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他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吸着气,但却出气多进气少。   锢慈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淡淡的死气,不由心惊。   “我帮你。”他不再犹豫,言语间掌心便凝出金色华光,将人皇笼罩其中。   顷刻间,人皇满头华发渐渐变为健康的黑,脸上陈旧的褶皱也被抚平,他重新变成了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   感受着体内充盈着的力量,人皇感激涕零,对着锢慈又是好一阵跪拜感谢,还承诺会一直兢兢业业为人类付出,永久地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锢慈却道:“不是永生。”   人皇一怔,有些茫然地看他。   锢慈解释道:“我只是为你增加了百年寿命,百年之后想必你也会有合格的继承人。”   原来不是永生。   人皇垂眸掩下眼底的失望,恭敬拜谢后才离开。   锢慈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心却轻轻蹙起。   他在人间行走这么多年,对人类的了解也在不断变多,因而他知道人类并非全都纯善,他们有欲望,有贪念,有很多不好的品格。   但他始终相信人类的底色是干净的,因为就是这样的“纯净”,才能凭借信仰孕育出神明。   人皇应该真的是走投无路吧,百年后想必对方也会甘心赴死,锢慈想着。   “锢慈大人?”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含着笑,听着很不正经。   锢慈心一跳,朝对方看去。   男人满头银发高高束起,猩红色的瞳孔中映着锢慈漂亮的脸蛋。   “唁世。”锢慈尽量忽略躁动的心跳,红着耳根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唁世就指了指自己的脚踝,说:“被锁着不舒服,出来透透气。”   锢慈看到了他脚踝处一圈红痕,顿时急了:“怎么会这样?对不起,都是我没注意到,你很疼吧?要不要我帮你治一下?”   他以为以唁世的能耐,普通的锁链不会伤到他。   唁世愣了下,而后有些心虚地避开视线道:“没事。”   他本来就没事,这点伤都是他自己故意弄出来逗锢慈的,没想到锢慈会这么认真道歉,反倒让他不知道怎么发挥了。   锢慈仔细看了看他的脚踝,见只是有点红痕没有破口才放心。   但他还是想着要解决这事,不能让唁世总这样难受。万一唁世待的不开心,跑去别的地方惹事就不好了。   两人沉默无言。   在过去的数年间,他们在飞舟上作伴,已经习惯了这样不时的沉默,也不觉得尴尬。   似乎只是来打个招呼,没多久唁世就打了个哈欠道:“困了,我回去睡。”   说罢就有一道裂缝出现在他身后,将他吞了进去。   唁世是个很懒的魔,每天不是吃就是睡,锢慈习以为常。   他盯着对方离开的地方看了一会,忽而眼睛一亮。   对了,他可以去找妖族买点皮毛过来垫在锁扣内侧,这样就不会弄伤唁世了。   锢慈如愿买来了皮毛。   唁世就拥有了柔软的锁扣,还拥有了新的名字——谚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改名后笼罩在谚世灵魂深处的恶意似乎真的消散了不少,他觉得人类似乎也没有那么招人烦,三界也不是非要毁了才好。   他是不死不灭的神明,锢慈也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彼此做个伴好像也不错。   锢慈察觉到了他的改变,心中雀跃。   如果他的心上人能变好,那他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表白了?   锢慈暗暗计划着自己和谚世的未来,只是他的精力逐渐又被人类所消耗。   人类拥有了基本的生存能力,他们开始乞求更多的东西。   知识、财富、地位、权势......   每一次,人类都是痛哭流涕地祈求着,满口的大义,似乎所有人都在为了全体人类而努力。   锢慈始终不是彻底的人类,他没办法完全读懂人类内心所想,他迷茫了。   他不忍人类痛苦,所以总会在犹豫过后满足他们,可满足之后,他又心中难安,觉得这样无止尽的满足是不对的。   但当下次人类再求上来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答应他们的要求。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锢慈好似被人神的身份禁锢,无法找到出路。   谚世看着他日渐沉默的样子,隐隐烦躁。   心中对人类的不爽和厌恶也更重了几分,但他始终没有参与其中,更没有按着他自己的处事方式,直接杀了这些得寸进尺的人类了事。   这是锢慈自己的事,需要他自己解决。   渐渐的,锢慈真的有了些变化。   他学会拒绝人类无理的请求了。   一切都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起来。   又是数十年过去,人皇又一次白发苍苍地来到玲珑阁。   他尝过返老还童的滋味,也曾两次经历衰老的过程,所以他更知道年轻的快乐,也更加渴望长生。   只是这一次,他已经有了一位合适的优秀继承人——十六皇子。   那孩子聪慧机敏,城府极深。   十六皇子知道聪慧的皇子无法在人皇手下生存,于是他从小表现平庸,可这两年弱冠的他却忽然表现出了惊人的才华,还被人神注意到了。   人皇不可能再把他怎么样,唯有长生,他才能熬死这个儿子,继续稳坐皇位。   所以他来了这里,但他知道锢慈很大概率不会再答应他的请求。   果然如他所想,锢慈回绝了他。   人神依旧温柔慈悲,耐心地告诉他人类的寿数是有限的,逆天改命不见得会有好结果。   人皇也并未多做纠缠,他谢过人神,而后又拿出一个玲珑宝盒,将其递给人神。   “大人,这是我得来的一件法宝,据传它攻防兼备,是上古大巫流落于世的法器,我一介凡人得之无用,就想献给您,望您收下。”   锢慈得到过供奉香火,得到过赞美推崇,但却是第一次得到人类的礼物。   他欣喜地收下:“我可以打开吗?”   “当然可以。”   锢慈当即打开盒子,明黄色的皮毛之上卧着一对精致的脚环。不知名的材质泛着银白光泽,刻画着繁复复杂的纹路,还缀着一串小铃铛。   “好漂亮。”锢慈将脚环拿起,铃铛声清脆悦耳。   人皇笑容慈爱,好似忽然成了神明的长辈:“您要不要戴上试试?”   “好。”锢慈毫不犹豫,将两个脚环都戴了上去。   他赤脚踩在地上,铃铛声声响起,骨骼感明显的踝骨磕碰着脚环,有别样的美感。   人皇静静看着他,神情晦暗不明。   “我喜欢这个。”锢慈笑弯了眼,认真对人皇道谢:“谢谢你送我礼物,我也回赠你一个礼物吧,你想要什么?”   人皇笑容不变,缓缓道:“大人您该知道的,我想要长生。”   锢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为难道:“这个不可以。”   “我觉得可以。”人皇的态度变得有些古怪,他似乎不再尊重锢慈。   锢慈隐约察觉出不对,这时脚踝处忽然传来剧痛,他不自主地跪倒在地。   他的心沉了下去,看向自己的双脚。   哪里还有什么精致漂亮的脚环,只有一对补天石磨成的锁扣和长长的玄铁锁链,锁链延伸到玲珑阁一层的神像之下。   阵法运转起来,玄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诛仙阵。   在第一位人皇在世之时,锢慈为了抵御巫妖大战外泄的灵力,曾经做过一个诛仙阵,人皇有阵法天赋,锢慈就教给了他许多阵法。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阵法有一天会用在他自己身上。   还有玄铁锁链和补天石磨成的脚环,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出来的东西。   所以早在第一位人皇在世之时,就已经做好束缚控制锢慈的准备了。   单纯的人神太信任人类,殊不知人类从未相信过他。   他们怕他不再帮助人类,怕他会不受控制。   于是,他们的怀疑具像化为一条难解的锁链,将人神困在了华丽的宫殿,强迫他满足人类所有合理或者无理的要求。 第115章   人神为了救世强行结束闭关, 本就伤了身体,被天材地宝酝酿而成的诛仙阵困住后, 一时间根本无法挣脱。   于是,人神就此被困于高台。   锢慈觉得这一切太过荒唐,可却真切发生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成了人类的彻彻底底的工具,被胁迫着做出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只是造成这一切的人皇,自那之后却许久未曾来过玲珑阁。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   他胁迫锢慈为他重塑了肉身,成了不死不灭的长生之人。   他有太多事要做了,他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要让手下的王公贵族都唯命是从,于是他把能“控制锢慈满足心愿”的事告诉了自己的得力干将。   自那之后,凡是有功之臣, 都可以得到一次向人神许愿的机会。   起初神明还试图向这些贵族们求救,以为总有人会念着他曾经的好。   可事与愿违,在“禁锢神明为自己服务”这样巨大的诱惑下,没有谁会选择给锢慈自由。   于是,人神逐渐变得沉默。   温和慈悲的笑再未出现在他脸上, 他只是默然看着一次次来到殿前, 求他降下福祉的王公贵族。   这些人曾经都受过他的恩惠,从他这里得到了许多。   例如财富, 例如健康,例如快乐, 当时的他们感恩戴德,对人神敬畏有加,可现在这些人却换了副面孔。   他们只象征性地求一求,若是锢慈不答应, 他们便会一次次催动阵法。   诛仙阵凭借两条锁链束缚着锢慈的奇经八脉,无时无刻不在削弱他的法力,而在阵法被催动的瞬间,他又会承受比法力消耗更甚百倍千倍的痛苦。   锢慈本该觉得失望,但他由人类的善意中诞生,所以不愿就此放弃人类。   而且私心里,他总觉得会有人是不同。   或许只是这些上位者才被权势迷了眼,或许普通老百姓还记着他的好,或许......   他带着这样的期望,一边满足那些贵族们离谱的渴望,一边想着或许有一天普通百姓会找到他,会救走他。   诛仙阵,困住的从来都只会是神仙和妖魔,人类是唯一能平安出入,并摧毁阵法的变数。   又一次,一位年近半百的老臣来到玲珑阁。   锢慈认出了对方,这人的祖父在世时,曾与锢慈把酒言欢过,算得上是好友。   当时这人刚刚出生,他祖父还求锢慈给赐了名。   锢慈为他起名为“正皓”,希望他一生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林正皓来到堂下,端端正正跪地行了礼,得到锢慈准许后他才缓缓起身。   同时,他的视线也顺着那冰凉的锁链,望向了端坐高台之上的人神。   人神还是他少时记忆中的模样,就如陛下所说,神明可以不死不灭青春永驻,他们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类也可以。   他眼中划过一抹贪婪的神色。   锢慈看过太多次这样的眼神,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于是见到故人之孙的一点欣喜也彻底消失了,他缓缓呼出口气,合上了双眸。   “人神大人,请您赐信徒以长生吧,信徒愿永远供奉您!”林正皓颤巍巍地向前迈了一步,浑浊的双眼中满是期盼和贪婪。   同时,他又看向高台下摆放着的供桌。   那上面有一柄铁剑,只要将其拔出,锢慈就会承受蚀骨之痛,也会答应人类所有的要求。   据说之前来到这里的王公贵族,都需要“使些手段”才能让人神满足心愿。   想必这次也是如此。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提出这个要求后,高台之上的人神就抬手,金色光晕瞬间笼罩了林正皓。   感受到身体逐渐变得强健年轻,林正皓差点喜极而泣。   不多时,他就彻底变回了二十出头的模样。   他当即狂喜着朝高台拜去,这一次可比刚刚更恭敬了一些。   他口中说了一串吉利话,还说会一直供奉人神,可人神自始至终都未曾睁开眼,如同一座真正的塑像一般岿然不动。   林正皓抬眼看着他,不知为何感觉胸口有些堵的慌。   但返老还童的快乐让他忽略了这点不对,健步如飞地离开玲珑阁,去拜谢人皇。   阁内恢复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一道身影出现在高台上。   那身影随意自在地坐在锢慈脚边,妖异的血色瞳孔中弥漫着恶意。   “还不走?”谚世随手抓了个苹果啃了一口,“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舍了半身修为帮你打破这阵法。”   他语气轻松自在,好似并不是要损耗一半修为,反而像是问锢慈要不要吃饭一样自然简单。   锢慈终于睁开了眼。   他垂眼看向腿边的魔神,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他从座位上起身,如谚世一样直接坐在台上,脚腕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簌簌作响。   长腿伸出,宽大的衣袍撩起一些,露出人神戴着锁扣的脚踝。   细瘦白皙的皮肤上被粗粝的补天石磨出了一圈触目惊心的伤痕,皮开肉绽。   因为是阵法启动后造成的伤,又是补天石这样的神物所致,所以锢慈没办法修复这些伤,只能任由其一次次结痂,又一次次重新被磨破。   谚世瞥了眼过去,嘲讽般扯了扯唇。   “你为束缚我的脚环加了兽皮,可你的信徒们却对你的伤视若无睹。”他眸色晦暗地看向锢慈的侧脸,“为了一群不知好歹蠢货付出这么多,你甘心吗?”   锢慈束缚他的脚环轻而易举就能破开,根本伤不到他。   可锢慈还是费心为他找来兽皮,还亲手贴补好,免得他受伤。   但如今锢慈自己的脚踝却伤痕累累,这些伤痕好似再也不会愈合。   锢慈看向自己的脚踝,神色有些落寞。   “我不疼。”他用很轻的声音说。   谚世被气笑了。   “行,你大义凛然,你无私慈悲。”他站起身,冷声道,“所以你是神,我是魔。”   锢慈愣住,对上他冷漠的眼神后有些慌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担心我。”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   但谚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了,只有声音回荡着,说:“殊途不同归,就这般罢......”   玲珑阁重回静寂,偌大的楼阁空的可怕。   锢慈怔然立在原地,久久无言。   那之后近一月,谚世都再没有来过。   锢慈被困在高台,也再不曾说过一句话,更未曾睁开眼。   他如同塑像一般,无声地俯视着人间。   但他仍旧不愿离开,他相信人类总有好的,总有人能救出他。   他好似陷入了某种执念,想要证明自己没错,证明人类并不恶。   可他错了。   百姓们确实发现了不对劲,他们觉得人神已经许久未曾露面,他们担心人神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此界,这让他们忧心忡忡。   尤其是近一月来魔族愈发猖狂,像是和人类有世仇一般,想要将所有人类拉入地狱,因而每天都有许多人类死于魔族之手。   但人神却再也没出现过,人心惶惶,甚至隐隐有暴动的趋势。   人皇为了自己的统治安稳,便让百姓们选取代表,去玲珑阁见锢慈,以此证明人神还在,且永远都会在。   于是那些普通百姓,也踏入了玲珑阁。   锢慈感受到来人对自己的关心,终于再次睁眼俯视高台下的信徒。   “人神大人!”为首的老者老泪纵横,跪伏在地:“您受苦了!”   他哽咽着高呼,身后跟来的数百人也跟着哭拜。   锢慈眼眸微动,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   人神终于想要再次迈下高台。   然而很快,就有人皇的手下过来,演示了如何让人神“听话”。   锢慈痛苦地捂着心口,眼前一片模糊,可他还是看清了,看清了百姓们眼底的惊讶和光亮。   他们不再心疼人神的遭遇,他们如那些贵族一样变得贪婪。   于是他们开始拜求。   他们想要金银财宝,想要健康长寿,想要太多太多。   锢慈望着这些人类,觉得他们陌生的可怕。   这些真的是仅凭一腔赤诚,就塑造出一位先天神明的人类吗?   他沉默着,没有第一时间满足百姓们的愿望。   于是阵法一次次运转,锢慈神魂剧烈震荡。   一直未曾露面的谚世这时却出现了,他好似一直都没有离开,此刻如同一座大山般挡在了锢慈身前。   黑雾化作一柄巨刃,顷刻间将这些人类砍至魂飞魄散,玲珑阁一层血流成河。   而阵法也因此感知到谚世的杀意,将他也困进了阵中。   看着谚世手腕上多出的锁链,锢慈的信念忽然崩塌了,他不再试图反抗,而是毫无底线地纵容着人类,满足他们所有的愿望。   他想看看,人类最后到底会走到哪一步?   谚世还是很自在,他没再提之前和锢慈之间的龃龉,而是沉默着陪在锢慈身边。   锢慈依旧不说话,谚世也就不说话,两人不尴不尬地在一起,又好像不在一起。   时间一日日过去,来到玲珑阁的人类越来越多了,因为在此之前林正皓又一次来到了玲珑阁。   他求锢慈杀了人皇,林正皓自己登基为帝。   锢慈答应了。   其他人知道原来夺走帝位这么简单,于是一个接一个地来,帝王一个接一个地换着坐。   人间彻底乱了,普通百姓也闯入了玲珑阁。   人们变得疯狂,要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激进。   我看不惯隔壁邻居,请人神将他杀死。   我想皇帝给我洗脚,请人神将他送过来。   我想......   人类癫狂而兴奋,他们争先恐后地来到玲珑阁,乞求人神“垂怜”。   人类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在有限的生命中,他们就有数不清的欲望需要满足。   若是给予他们无尽的寿命,那无尽的欲望足以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们会被欲望吞噬,从制造魔物的载体,成为魔本身。   到那时,人类将不再是人类。   锢慈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排斥“长生”,他是不愿看到人类彻底沦为魔物的那一天。   可那一天,已经到来。   他立在玲珑阁之上,垂眼看着疯魔癫狂的人类,看他们面目狰狞,看他们烧杀抢掠,看他们眼底发红,逐渐失去身为人类的最本质特征——   他们不再拥有情感了。   锢慈,锢慈。   或许从诞生起,就注定了人神将会被“慈”这个字所禁锢。   心慈手软,让他沦为了人类的阶下囚。   这是一切的开端。   而如今的人间已然陷入炼狱,这是锢慈一手造成的,又何尝不是人类自作自受?   “固慈。”耳边遥遥传来一声轻叹,“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固慈抬眼看向天空。   方才还万里无云的蓝天,不知何时阴云遍布。   一道巨大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冕旒轻摇,身上暗色的衣袍上隐隐有血色长龙游动着。   “隆墟大帝。”固慈喃喃出声。   谚世站在他身边,一样仰头看去,眸底血色弥漫。   “好孩子。”隆墟大帝的声音苍劲有力,带着无尽的温和慈悲,“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人类不值得你守护。”   固慈喉结滚动,轻声道:“是啊,是他们不知好歹。”   天空中巨大的身影缓缓招手道:“乖孩子,来我这里。未来的世界是属于我们的,该让那些人类重新认识我们了。”   固慈澄澈的双眼中逐渐浮现出狂热的情绪,他嘴里喃喃着什么,同时脚步轻盈地飞身而起,朝隆墟大帝的方向而去。   谚世面色无波,在固慈飞身而起的同时,他也起身,陪着他朝那处飞去。   与此同时,九弯村的异变不仅惊动了阳间各个政府和机构,也惊动了阴间各司。   鬼魂们惊慌失措,连忙躲回各自的居所。   阴差们也停下工作,惊魂未定地望向人间。   阴帅鬼王们则第一时间飘上半空,面容凝肃。   “它醒了。”七爷沉声开口。   八爷也难得严肃下来,低声道:“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   罗酆山上,黑金龙袍的酆都大帝缓缓睁开眼,眸光幽暗地望向人间的方向,透过重重阻碍,直直看到了九弯村周围弥散的可怕气息。   同时,隐藏在那气息之下的某道视线也望了过来。   两道巨大的身影隔着两界的距离四目相对,同时激起可怕的战意。   神明都会有自己的伴生神明,酆都大帝也不例外。   隆墟大帝,那个各方面足以和祂匹敌的存在,蛰伏这许多年后,终于再次现身了。   祂们是宿敌,生来就该斗个你死我活。   而对方所做的这一切,从偷盗生死簿,挖走固慈的心脏开始,再到后面人间传教吸纳信仰,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战做准备。   这场战斗酝酿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要揭晓结果的时候了。   酆都大帝缓缓起身,迈出大殿。   黑金两色的圣旨在祂身后缓缓打开,一个个鬼王鬼将的名字在其上显现。   霎时间万鬼得令朝拜,而后随着酆都大帝的指引,与祂一同赶往九弯村。 第116章   人类或许只觉得九弯村正在发生一场罕见的大地震, 但知情的领导们却对此心知肚明。   他们从上到下,第一时间进入一级警备状态。   为了不让普通百姓惊慌失措, 所以对外,这只是一场“全国范围内的军备演习”。   先行下山的郭文赋立刻承担起总指挥的位置,协调各方进行最完善的部署。   只是第一时间做出应对准备也还是没能制止该发生的事,全国各地藏匿着的妄神教信徒如雨后春笋,忽然之间全都冒出头来。   他们几百几千地聚集在一起,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横幅传单,在大街上游行示威。   无数城市的主干道被他们占领,无数不明所以的百姓被煽动,许多人都拿着手机拍摄,一时间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末日论”和“新世界论”。   不明成分的网友们肆意传播焦虑情绪,政府和军方的演习也不得不演变为真正的镇压。   但这些信徒都只是单纯地游行传教, 虽然狂热,但并为做出伤人的事,所以官方也不能武力镇压,只能是言语调停的同时驱散围观群众。   训练有素的军队和警方都尽职尽责履行自己的职责,很快这副乱象就被控制住。   网络上的舆论也在官方下场之后, 逐渐朝好的方向发展。   这其中也不乏之前看固慈直播的观众们出力, 他们都知道“妄神教”和“神主”作恶多端,于是之前还在浑水摸鱼的网友们, 都被理智的网友们攻击,不敢再胡乱传播焦虑情绪。   人间各处在短短几小时之内就彻底稳定了下来。   有游行队伍的街道都被封锁, 被严密看管。   被困其中的信徒们好似都失去了理智,他们一窝蜂地来到一个固定地点,例如广场,例如中心街区, 而后就停下来。   为首的信徒就会带着众人,朝着遥远的西南方向跪下来,口中高呼着“神主万岁”。   制高点上,狙击手们透过瞄准镜望着这荒唐的一切。   而在人类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丝丝缕缕的诡异气息从这些信徒体内钻出,朝着西南方向源源不断地涌去。   这是他们的生命力和灵魂中蕴含的能量。   在灵气稀薄的如今,人类灵魂中的能量就是最佳的“天材地宝”,可以提供大把大把的灵气。   似乎是被这些气息引诱,无数奇形怪状的鬼魂们也一个个冒出头来。   它们不敢去抢夺这些生命力量,只敢尖笑着在人间游荡,浑身阴气毫不收敛,妄图以此影响普通百姓。   不过它们很难得逞,因为无数身着黑白西装的阴阳司职员,同身影缥缈的无常们也全部出动,拦在它们之前。   与此同时的阴间,身处十八层地狱的众鬼似乎受到什么召唤,纷纷咆哮怒吼,挣扎着想要逃出炼狱。   十殿阎罗眸中血光乍现,领着手下第一时间赶往忘川河深处,镇守地狱出入口,防止恶鬼逃脱。   身着披风的文职阴差们全都飞上半空,俯视着街巷,一旦有鬼魂朝厉鬼化发展的趋势,便第一时间去打醒对方。   如果此刻有一个上帝视角俯视下去,会看到阴阳两界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但两界官方机构又好像早就有所准备,短短几小时就已经稳住了情况。   九弯村方圆百里内都是崇山峻岭,一时间倒也影响不到其他人,但深处其中的九弯村村民们早就已经魂飞魄散,死了个通透。   阴气、魔气、血气,无数悠远可怖的气息在山林间膨胀。   在这一切的中心,两道身影岿然不动地立在半空。   是固慈和谚世。   之前为了震慑村里人,固慈特意换上了自己的无常制服,还让谚世也穿了身差不多样式和颜色的袍子。   因而此刻看过去,就只觉他们两人像是浓墨中滴入的两滴血,格外醒目。   固慈仰头看着半空中某一处,那里立着一个巨大的身影。   或许是离得近了,他隐隐看清了那位隆墟大帝的真容,长长的冕旒挡住了对方的眼鼻,但露出来的唇和下巴,却和固慈认识的那位几乎一模一样。   是酆都大帝。   神主和酆都大帝怎么会这么像?   固慈脑海中思绪纷杂,但面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   在外人看来,他此刻就是面色冷然,但眼底却有狂热的恨意和不甘,灿金色的双瞳也好似因此变得黯淡。   隆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祂伸出手,掌心朝上,温声道:“好孩子,来这里。”   固慈毫不犹豫地飘起来,站到了对方的掌心处。   谚世依旧跟着,同他一起站定。   不过和固慈不同,谚世看向隆墟时,眼神中的杀意和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隆墟自然看的出来,也感受得到,不由发笑。   “谚世啊谚世。”祂像是在和一位不懂事的小辈说话,“我知道你恨我伤了小慈,但如果我不这么做,小慈又如何会清醒过来,承认人性本恶,和我们这些异类站在同一边呢?”   在祂看来,谚世这个魔神同祂一样,是不被正神所接纳的异类。   固慈立刻握住了谚世的手,轻轻捏了捏。   谚世垂眸看了眼他们相握的手,然后才又看向隆墟,冷漠道:“我说过,他在哪,我在哪。”   言外之意就是,既然固慈选择和隆墟站在一起,那谚世也就不会再对隆墟做什么。   隆墟对他的话倒是不觉得意外,也丝毫不怀疑其真实性。   想当初,祂与酆都大帝实力相当,单打独斗的话勉强能打个平手。   但酆都大帝有固慈,还有谚世,这三人的战力足以把祂弄死,祂自然不能冲动。   于是祂想着或许可以把魔神谚世拉到自己的阵营,固慈受过重伤,还没能度过第一次天劫,后面又无底线地耗费力量满足人类的心愿,所以他的身体力量早就亏损了。   但谚世不一样,他的力量依旧强大,比被削弱的固慈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如果祂和谚世联手,再培养一些手下,就绝对能推翻酆都大帝和固慈对阴间的控制。   可祂怎么也没想到谚世会爱上固慈,还是纯纯恋爱脑的那种。   其实魔神本性比隆墟这个鬼神更残暴,何况谚世自诞生起就背负着颠覆世界,和杀死人神的使命,但谚世却生生将这种埋在血脉之中的天性压制住了。   他不仅不想着毁了世界,还放弃了对固慈的杀意。   这可不是因为固慈给他改了个名字,而是因为他爱上了固慈。   为了所谓的爱,魔神居然变得仁慈。   简直可笑。   隆墟当时祂找上谚世的时候,对方还没真正爱上固慈,只是习惯了和固慈为伴。   但在隆墟找过去的时候,谚世却也根本没把祂当回事,对所谓的新世界也没兴趣。   隆墟光是想到对方拒绝自己时那随意自然的态度,就无语到想吐血。   还有那些气死神的言论,祂至今都觉得是自己的黑历史,不愿回想。   “我懒得打,你想打自己去。”   “你还想教我做事?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滚不滚?听不懂人话还是鬼话?”   “固慈在哪我就在哪,你去问问他帮不帮你。”   隆墟当时气个半死,还没能争取到谚世的辅助,这才想着把固慈争取过来。   而且固慈是酆都大帝最得力的下属,对方甚至是把固慈当儿子看的。   如果隆墟能把固慈夺走,把酆北阴最喜欢的孩子变成一个恶魔,那才是真的解气。   光是想想酆北阴崩溃痛心的样子,隆墟就觉得痛快。   但固慈天生仁慈,被人类那样背叛都没有放弃人类,现在就更不可能为祂所用,除非让固慈真正认识到人类就是不值得被关照的。   于是,祂趁着酆都大帝闭关之际偷袭。   固慈每隔几天就会来看望酆都大帝,于是隆墟算准了固慈会来的时间,特意在那时动手。   固慈看到自然会去护法,但力量被削弱过的固慈不是隆墟的对手,很快就被隆墟打伤。   隆墟的目标一直都是固慈,于是祂并没有多耽误时间,直接挖走了固慈的心脏,将其扔入轮回道。   轮回道巨大的力量瞬间将心脏撕成近百碎片,散落到了世间各处。   固慈重伤,酆都大帝强行出关,但也只来得及找回一半的心脏碎片,其他的却根本找不到了。   “陛下,我有些问题想问问您。”固慈仰头看他,笑容温和。   隆墟大帝被这一声陛下叫的心都跳了跳,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声音也愈发轻柔慈爱:“好孩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祂没发现自己在面对固慈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学着酆都大帝对待固慈时的态度。   一口一个好孩子、乖孩子,伪装出一副慈父模样来。   谚世嫌恶地蹙眉。   固慈却好像并没有觉得不妥,依旧笑着,问道:“陛下,当初您将我的心脏扔去轮回道,是为了让我看清人类自私恶毒的真面目,对吗?”   “没错。”隆墟大帝并不隐瞒,“不过经历了那么多世的苦难,还是辛苦你了。”   祂叹了口气道:“孩子,新世界是你我的天下,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算作我对你的补偿。”   固慈眸光一闪:“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那你的命呢?”固慈手中忽然出现两条灿金色的锁链,锁链瞬间延长,死死捆住隆墟的喉颈。   谚世也在同一时间飞身而起,黑雾凝成长刀被他握在掌心,狠狠朝隆墟劈去。   以往谚世从未亲自出手过,但面对隆墟这样的对手,他却不得不认真起来。   隆墟对他们忽然的举动似乎并不意外,只轻笑一声,在谚世的长刀劈到身上的瞬间,祂巨大的身影便化作虚无,消散在四散的气息中。   固慈和谚世立于半空,警惕地望向四周。   含笑的回声在山林间回荡,隆墟笑道:“好孩子,只让你重新经历一遍最初的事,果然没办法让你憎恶人类。”   谚世眸色一暗,眼中血气翻涌。   体内被封印的部分力量开始蠢蠢欲动。   可固慈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他微微一怔,当即冷静下来。   这漫山遍野的气息给他的影响太大了,谚世觉得自己估计撑不了多久,就会忍不住和隆墟真正对上,打个你死我活。   隆墟语气忽然淡了下来,似叹息般道:“本来是不忍心让你再经历一遍那些事的,但既然你不知好歹,我也没办法了。”   周围漂浮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可怖,一张血盆大口忽然出现在固慈眼前,下一刻,固慈就回到了万年前的人间。   他立于玲珑阁之上,脚腕上戴着镣铐,垂眼望着尸横遍野的皇城,望着满目疮痍的人间。 第117章   到处都是火, 是惨叫哀嚎,整个大地血流成河。   这就是肆意满足愿望的后果。   人类失去了自己的家园, 失去了温饱,他们好似忽然回到了那朝不保夕的上古时代,回到了巫妖大战时期。   他们又一次觉得无能为力,他们本能地哭求着人神的帮助。   他们不再需要金银财富,不要长生不老,他们只想要健康,想要一个稳定的国家,一个可以温饱的世界。   然而人神却好像不再垂怜他们,无论他们如何哭求,如何利用大阵伤害和威胁,人神都不再帮助他们。   人们感觉到了绝望, 他们终于开始忏悔。   是他们错了,是他们贪得无厌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于是,笼罩在人类周围名为“贪婪”的魔渐渐消散,人们恢复了最初的理智和温良。   这似乎是锢慈想要的,在他决定放纵人类的时候, 就预想过会有这一天。   他想着人类失去一切外在的东西后, 或许就不会那样贪婪,那样自私了。   事情确实如他所想般发展,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看着如今残破的人间,锢慈却只觉得痛苦。   “是我的错。”他喃喃着, 眼底满溢着哀伤和自责。   冷眼旁观的谚世忽地笑了,说了与锢慈冷战以来的第一句话:“贪得无厌的是人类,禁锢住你的也是人类,这一切与你何干?”   “但这就是人类。”锢慈轻声道, “我欣赏他们的良善,也该接受他们的自私贪婪。”   好一个圣洁善良的人神。   谚世磨了磨牙,气的想咬锢慈两口。   他太知道锢慈是怎么想的了,在对方决定毫无底线地去满足人类的时候,谚世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不过是锢慈始终不愿怪罪人类,于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将罪孽背在了他自己身上。   如今人间变成这幅惨状,错的就不全是人类。   人神也有错。   果然,谚世听到锢慈再次开口道:“如果没有我,他们没有途径去不劳而获,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以往千年,人类一直勤勤恳恳地努力发展,只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求助神明帮助。   是锢慈无底线的纵容,激发了他们的惰性。   直到此刻,锢慈才终于好像明白了神明存在的意义。   “神明,该存在于神话中。”锢慈眼眸变得深邃。   神明可以是信仰,可以是努力过后唯一的希望,但绝对不该成为人类触手可及的伙伴。   人类求助同类的时候或许会羞于启齿,但求助神明时却不会,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为此,他们能将神明捧上高台,时时敬畏拜谢。   可当神明变得一无是处,人类也能将他们拉下神坛狠狠踩上几脚,吐口口水骂一句“什么东西”。   反复无常,自私薄情。   这就是人类。   该离开了,锢慈想。   他该离开人间,离开人类。   他不想成为被禁锢的神明,更不想禁锢住人类的清醒和理智。   人类或许真的自私薄情,但他们又那样强大,即便没有神明,他们也能凭借自己的双手重建家园。   “你要做什么?”谚世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由蹙眉。   “我要离开了。”锢慈看向谚世,愧疚道,“我怕你会对付他们,所以你跟我一起离开好不好?”   相识这么多年,谚世始终保留着魔性,时时刻刻都没隐藏过自己对人类的厌恶和敌意。   尤其是人类将锢慈囚禁之后,谚世对人类的敌意就变成了更为可怖的杀意。   锢慈一直怕他会伤害人类。   谚世听了他的话,也不觉得他这样提防自己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本来就看不惯人类。   而且锢慈要走还要带他一起,那显然也是把他放在心里了。   谚世好心情地勾起唇,问道:“你想去哪?”   “不知道。”锢慈摇头。   谚世便道:“行,我跟你走。”   锢慈猜到他会答应,但没想到会这么痛快,心跳不由得快了两拍。   这么多年过去,想来谚世也是在意他的。   他沉闷的心情好了些,又转而看向人类们。   “我想收回曾经赐予人类的外物。”锢慈道,“我想成为一个简单的记录者,记录人类从生到死的一切经历。”   研究人类,帮助人类寻找到最稳定的生存模式,这是人神此生唯一的职责。   谚世无所谓道:“随你吧。但咱们都要走了,还怎么记录这些?”   锢慈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便当即运转法力。   蓬勃的力量在瞬间爆发。   谚世察觉到他要做什么,脸色一变,暗骂了一声后便也运转法力。   锢慈看向他,微微蹙眉。   谚世先他一步道:“我也在这阵中,打破阵法也该是咱们一起。”   言罢,他不再给锢慈拒绝的机会,已经施法。   锢慈便也急忙跟上。   两位先天神明的力量爆发,顺利打破了这束缚人神百年的枷锁,只是他们两人的力量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消耗。   锢慈感受着久违的轻松自在,终于露出了一抹清浅的淡笑。   一如曾经,温和友善。   他继续运转法力,将曾经赐予人类的外物全部一一收回。   包括长生不老,不死不病的特权,修炼法门等等。   人类没有什么感觉,但当他们感受到了老病死之后,就会知道人神已经不再眷顾他们了。   但人神依旧狠不下心,他不忍人类真的就这样死去,于是虽然他剥夺了他们长生的权利,却给了他们化为鬼魂的能力。   这些鬼魂拥有阴寿,比阳寿更长,但也总有期限,算是人神给人类最后的慈悲了。   锢慈做完这些就力竭昏迷,谚世给了他自己一半的力量后,也因为力竭,与他一同陷入沉睡。   玲珑阁被一把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两位神明不知所踪,只余下一本厚重古朴的书册跌落在废墟深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着黑金龙袍的罗酆山鬼王掀起废墟,将书册拾起。   书册分为黑白两册,一册叫《生人录》,一册叫《死籍》。   它们一刻不停地运转着,记录着人类和鬼魂每时每刻的动态。   罗酆山鬼王感受到书册内传来的神明气息,觉得有意思,便将其带回了罗酆山,没事就拿出来翻看。   直到有一天,在巫妖大战中重伤后便隐世的后土娘娘,找到了罗酆山鬼王。   她听到了人间的悲鸣,不忍看生灵苦痛,便来找罗酆山鬼王合作。   她想让罗酆山鬼王建立地府,她自己则用力量化出六道轮回,给人类真正的轮回永生,不再饱受神魂俱灭的苦痛。   巫妖大战之时罗酆山鬼王并没有参战,但神明离开的时候祂却知道。   祂想过和那些神明巫妖一起离开,但祂是鬼神,不神不巫不妖,势单力薄不被接纳,骄傲的罗酆山鬼王便不去自讨没趣,没跟着那些巫妖离开此界。   那之后,这世间遗留的上古神明巫妖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后土娘娘休养之地距离罗酆山不远,偶尔会碰面,所以和罗酆山鬼王关系处的还不错。   罗酆山鬼王没有伙伴,没有爱人,祂漫长的生命中,总要时时找点消遣。   于是听到后土娘娘的建议后,罗酆山鬼王觉得有点意思,答应创建地府。   罗酆山本就处于人间和阴间界的交界处,因而鬼王便以此做为中点,将整个阴间都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建立了地府。   地府建立后六道轮回也运转起来,鬼魂们终于有了落脚地。   罗酆山鬼王也锻造出酆都大帝令,成为了地府的帝王,自此成为酆都大帝。   此后没几年,沉睡在生死簿中的两位神明便接连苏醒。   酆都大帝很喜欢乖巧温和的人神,当然也喜欢整天臭着脸浑身戾气的魔神,从祂的视角看来,这两就是祂捡来的孩子。   区区人类就能把他们折腾成这样,可怜又可爱。   而且他们两人的岁数加起来,也就是酆都大帝年纪的零头,祂自然是把两人当孩子养。   锢慈在地府苏醒之后的那几千年,是他最开心最自在的几千年。   他改了名字,不想再被任何东西禁锢,于是他成了“固慈大人”。   他不用再时时刻刻为人类操心,他只需要一点一点将地府建立起来,找到那些厉害强大的鬼魂来地府任职要务。   可以说地府从上到下,除了酆都大帝之外,其他工作人员都是固慈亲自找来的。   酆都大帝见他这么能干,便乐的轻松,把手下的事都交给了他和谚世去做,自己则去阳间各处游山玩水,时不时再用酆山玉换点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给固慈和谚世玩。   有一段时间酆都大帝还沉迷上麻将牌九,天天拉着不同的鬼魂一起玩。   祂是个很活泼开朗的神明,所以说是祂把固慈和谚世当孩子养,倒不如说是固慈一直在包容祂,谚世则不怎么给祂面子,总和祂吵闹,时不时还要打一架。   不过酆都大帝也不在意谚世的叛逆就是了。   于是渐渐的,固慈大人性格温和,谚世大人冷漠暴戾的传言便众所周知。   所以鬼魂们对固慈都是尊敬爱戴,对谚世则是敬畏有加。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固慈和谚世都习惯了在阴间的生活,地府的运转也不再需要他们亲力亲为。   于是他们的空闲时间变多了,固慈也决定再去人间一趟。   这么多年他都不曾离开阴间,因为恐惧面对,怕再次看到满目疮痍的大地。   但几千年过去,他终于有了勇气。   谚世陪着他一起来到阳间,看到了一片欣欣向荣。   如固慈所想,人类确实坚强。   即便没有神明的帮助,他们也重建了家园,人间也在一任又一任明主的带领下,重新焕发生机,变得强盛安乐。   固慈欣喜地拉着谚世化作普通人类,在人间城市逛街游玩。   百姓脸上鲜活的神情,比所有壮丽山河都更让固慈欢喜。   “该吃晚饭了。”固慈摸摸肚子,拉着谚世进了一家酒楼。   他是神仙,不会感受到饥饿,但他习惯了和人类一样生活作息,连带着谚世也习惯了。   两人进了酒楼,在大堂坐下。   堂内的说书先生正在讲故事,听了一会,谚世才凑近固慈耳边道:“我听着怎么像是在说你的事?”   固慈也听出来了。   说书先生讲的居然是“人神救世”。   先生从人神在华光中诞生开始,一直说到“玲珑阁贪心酿惨祸”。   他并没有对人类忘恩负义的事做描补,而是把当时的事完整客观地叙述出来。   堂下听着故事的百姓们也跟着他的讲述一起,从一开始的激动,崇拜,到后面的自责难过,义愤填膺。   “如果当时我在,必然不会任由他们那样糟践人神大人!”   “就是,那些人也配称为人?!大人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实在不该!”   “还是咱们如今的陛下圣明啊,不像先朝那些帝王,竟然一直提防算计着人神大人,实在不该!”   “人神大人到了最后也只是想办法让人类清醒冷静,而不是想着毁灭人类,大人真的太仁善了。”   显然他们并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但每每听到还是会生气难过,心疼人神的遭遇。   固慈看着人们脸上并不做假的愤怒和心疼,眸光微微亮起。   他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人类竟然还会记得他的好,还一直歌颂他的功绩。   他以为自己刻意引导让人类走上绝路的事,会被人类憎恨,但没想到后世的人们不仅不恨他,反而都站在他的角度为他鸣不平。   固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谚世冷眼看着那些人类虚伪的样子,嘲讽般扯了扯唇。   现在一个个都说的好听,如果他们置身于那样的环境中,又有几个能独善其身?还不都会沦为“贪心”二字的奴隶?   可他瞥见固慈脸上释然温柔的笑后,又不由哑然。   他不理解,真的不能理解固慈这样的性格和想法。   两人离开酒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们久违地坐上那艘飞舟,在云层中缓缓行进。   两人并肩坐在甲板上,手边放着酒壶和小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看离得很近的银月。   固慈打开手中折扇,借着月光端详。   这是从说书先生那里买来的,上面只有一副普通的山水图,但固慈想买来做纪念。   他摆弄着扇子,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他侧头看去,见谚世懒懒倚在软枕上,单手握着酒壶灌了口酒。   魔神大人从生死簿中苏醒的时候,满头银发就变成了青丝,好似洗去了身为魔族的某些特征。   但他的一双眼仍然是猩红妖异的颜色,让固慈每每对上,都觉得心如擂鼓。   谚世咽下一口酒,偏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谁都没先开口。   还是固慈先笑了,说:“谚世,我今天很开心。”   “因为人类?”谚世的语气中有微妙的不爽。   合着过去几千年固慈都过的不开心?   那他每天换着花样地逗固慈笑算什么?   固慈没听出他话里的酸意,点头道:“是啊。他们不怪我,我真的很开心。”   谚世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没忍心和固慈唱反调,只道:“你本来就没错。”   固慈就笑弯了眼。   谚世怔然,有些出神地看着他。   很久了,确实很久没看到固慈笑的这样畅快自然了。   谚世甚至快想不起上一次看到固慈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他刚被固慈“囚禁”在飞舟上,两人一起把酒言欢的时候。   又或许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但自从固慈被困玲珑阁之后,他就再也没这样笑过了。   谚世不是个别扭的人,他承认自己喜欢这样的固慈。   当然别样的固慈他也喜欢,但他并不清楚这种喜欢代表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和固慈更亲近一些,也无法自控地排斥那些和固慈走的近的人。   比如酆都大帝,比如那十殿阎罗,再比如那些鬼王鬼将,一个个都围着固慈转悠,搞得谚世每天都没个好脸色。   谚世有些出神。   “谚世。”固慈忽然很认真地叫他。   谚世“嗯”了一声,回过神来。   “谢谢你。”固慈道。   谚世微怔。   “这么多年都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固慈明亮的双眸注视着他,“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谚世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些,心跳都快了些许。   不知怎么的,他有点不敢看固慈的眼睛,想要别过脸时又觉得这样是在示弱,好像被固慈吓到了似的,很不符合他魔神大人的身份,便又强作镇定道:“你知道就好。”   固慈没察觉出他的不自然,因为固慈自己此刻也有些紧张。   他坐正了身体,一眨不眨地看着谚世,红着耳朵继续道:“谚世,咱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是不是,也、也该......”   “什么?”谚世也被他这古怪的样子传染,下意识跟着坐正。   “我们——”固慈一咬牙,一闭眼,大声道:“我们是不是该成婚了?”   说完后,他久久没等来回应,急促跳动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不会吓到谚世了吧?   固慈忐忑地睁开了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满脸惊愕的谚世。   固慈心中一凉。   谚世怎么是这个反应?   难道谚世其实不喜欢他?只是把他当朋友?   那他这么多年岂不是都自作多情了?   “成婚?”谚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固慈说了什么,呐呐道,“你什么意思?”   他虽然不喜欢人类,但知道人类说的成婚代表了什么。   他和固慈既没有互相喜欢,又不像人类一样需要成家立业,那怎么还能成婚?   固慈一看他这个样子,瞬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谚世不喜欢他。 第118章   谚世不喜欢他。   这个认知让固慈瞬间就红了眼眶。   怎么能这样?   他从第一次感知到谚世开始, 就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心上人,后来的相处过程中, 他也确认自己真的喜欢谚世,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谚世和他是一样的。   否则对方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留在飞舟之上,还放过人类?   还有他被困在玲珑阁的时候,谚世虽然和他闹了别扭,但却也没有放心离开,而是一直都在暗处陪着他,在人类试图伤害他的时候,谚世还忍不住显身出来保护他,为此也被困在阵中。   还有后来,谚世甘愿和他一起冲破阵法,炼出《生死簿》, 还甘愿和他一起留在地府忙前忙后。   这一切,固慈都以为是谚世喜欢他才做的。   但现在看谚世的样子他就知道,谚世从来都不喜欢他,对方做这些也并非出于爱,而是其他什么原因。   想到自己每每对着谚世害羞, 幻想着和对方成婚入洞房之类的事, 固慈就觉得脸烧的滚烫,心却凉到了谷底。   他紧抿着唇, 不想再看谚世那张脸,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只是没等他先落荒而逃, 谚世就倏然起身。   “我找个地方冷静一下。”谚世匆匆说完便逃离了飞舟,不知去向。   这是从他们相识以来,固慈第一次不知道谚世去了哪里。   心脏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他呆坐在甲板上, 眼泪到底是没流下来。   人神的泪好似只会为了人类而流,不会为了他自己。   固慈拿过谚世喝过的酒壶,咕嘟咕嘟往嘴里猛灌了几口。   他不愿去想今后的生活,不敢想如果谚世不在身边自己该怎么办。   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可人间的酒“救”不了阴间的神。   之后几天,固慈都没再见过谚世,他也没主动去找,毕竟他自己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谚世呢。   就这样吧,等时机到了,他们还是会再见的。   到时候是继续做朋友,还是做陌生人,都会有个定论。   固慈努力让自己表现如常,但酆都大帝时刻注意着自家孩子的心理健康,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再想想好几天都没见过谚世,他心里就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刚刚渡过天劫,他要闭关修养一段时间。   但他不放心固慈,便准备在闭关前拉着孩子准备开导:“小慈啊,你和小谚是不是闹别扭了?”   固慈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叹了口气。   酆都大帝慈祥道:“好孩子,有什么心事和我说,我毕竟活了这么些年,总比你有些经验。”   这件事憋在心里确实不好受,固慈对酆都大帝也格外信任,此刻便没忍住,小声道:“陛下,谚世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怎么可能?”酆都大帝惊讶道。   谚世整日里跟个炮仗似的,看不惯所有和固慈交好的人,跟护食的狼崽子一样。   整个地府谁不知道谚世喜欢固慈?而且还是个醋坛子偏执狂。   固慈丧丧地说:“他就是不喜欢我。我说想和他成婚,他就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他根本从来就没喜欢过我,只把我当朋友。”   酆都大帝哑然,觉得这事简直离谱。   可谚世是个魔神,思维方式与人神鬼神都不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总是直来直往。   既然谚世自己都不承认喜欢固慈,那必然是真的不喜欢。   酆都大帝看着固慈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疼极了,但他不擅长感情的事,只能硬着头皮劝道:“没事孩子,小谚估计就是没开窍,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固慈眼里逐渐有了光。   是啊,或许谚世现在躲起来,就是去捋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说不定等过几天对方就想通了,万一对方就接受他,和他在一起了呢?   酆都大帝见他重新振作起来,放下心来,笑道:“而且他即便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别人,你主动一点,早晚能打动那小子。”   酆都大帝自己没有吃过感情的苦,但想着得到爱人应该和得到其他东西差不多,只要实力到了,就自然而然能得到。   固慈觉得祂说的很有道理,当即不再丧了,笑道:“谢谢陛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酆都大帝彻底放心去闭关了。   一闭关就是大半个月,固慈每隔几天都会来看看酆都大帝,再帮他收拾一下大殿什么的。   这一日他再次来到罗酆山,却发现了一位不速之客,对方正在攻击酆都大帝闭关之处的阵法屏障。   闭关之前被惊动,即便是酆都大帝也会受伤。   固慈顾不得来人身上可怖的威压,当即冲了上去。   人神本来是没有法器的,但玲珑阁阵法中的锁链困了他那么久,早就和他有了羁绊,后来固慈打破阵法的时候,这副脚环便留在了他身上,成了他的法器。   不用的时候,它们就是一对精致漂亮的脚环,铃铛声清脆作响。   使用的时候,它们就会变成长长的锁链,还能凝成其他形状的武器,供固慈使用。   锁链从固慈掌心飞长,遥遥捆住了阵法前那道同样身着龙袍头戴冕旒的身影。   然而固慈的力量早就被削弱了一次又一次,单打独斗完全不是那人的对手,没多久就落入下风。   固慈始终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同酆都大帝类似的强大威压。   不行。   打不过。   但如果他拼尽全力,重伤对方还是可以的。   固慈此刻顾不得别的,只想着不能让对方影响酆都大帝闭关。   于是他利用禁术,短时间内将自己的力量推至巅峰。   手中锁链凝成一柄长枪,固慈眸中金光大涨,身形犹如鬼魅般冲向那人。   那人手中也瞬时出现一双戟,抬手格挡。   锵——   兵戈相接的声响在罗酆山上回响,整座山都为之颤动。   固慈枪法奇诡,一下一下,竟然真的逼退了那人。   禁术提升法力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固慈必须在此之前打退敌人,不然自己就会陷入虚弱状态,到时候就是对方案板上的肉。   于是在又一次被对方手里的双戟打在肩头的时候,固慈没有躲,而是硬抗下来,顺势将长□□入对方胸口。   那人似乎没想到固慈会这样,但他第一时间不是离开,而是继续向前,任由长枪更深地没入胸口。   固慈瞳孔微缩。   禁术带来的效果已经结束,他感受到自己体内力量空虚,身体沉重地就要下坠。   而面前人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噗呲——   固慈只觉得胸口处一阵剧痛,皮肉被撕裂和骨骼断裂的声响清晰地传入耳中。   长枪化为金光回到固慈体内,而他的身体也不堪重负地从高空坠下。   他瞳孔放大,见那人依然立在空中,胸口处是固慈打出的血窟窿,但对方似乎并不觉得痛苦,反而唇角缓缓上扬,冲着固慈晃了晃右手。   而他的右手中,正握着一颗还在跳动的金色心脏。   那是固慈的心。   他的心被挖走了。   他与《生人录》已经融为一体,被挖走的心脏其实也是《生人录》中较为重要的部分。   而当心脏被投入轮回道中时,固慈的心脏便散落各处,记录着部分鬼魂的《生人录》页面也就随之湮灭,除非固慈找回心脏,否则那些残页中记载的鬼魂便可不再受地府监管。   当然与心脏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固慈珍藏在心底的许多记忆碎片。   固慈眼皮沉重,终于还是闭上了眼。   而在他失去全部知觉的同时,他身下的空间被撕开了一道裂缝,谚世的身影姗姗来迟,稳稳接住了固慈的身体。   谚世的一双眼完全被血色浸透,一头青丝转瞬又变回了魔神该有的银发。   他垂眸看着固慈惨白的脸,又看向对方胸前血淋淋的空洞。   浓重的黑雾在他身后逐渐凝成一条狰狞的黑色巨龙。   巨龙咆哮,朝着轮回道的方向疯狂冲去。   同时,酆都大帝也强行从沉睡中苏醒。   祂吐出一口血,但顾不得体内杂乱的法力,立刻冲出屏障。   祂看到了魔气汹涌的谚世,也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固慈。   “把他送去玉石洞。”祂匆匆交代了一句,便追着黑龙离开的方向而去。   谚世还尚存一丝理智,当即抱着固慈去了玉石洞,将他放在石床上。   酆山玉能养魂养身,固慈留在这里是最好的。   谚世半跪在床边,血色弥漫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固慈。   是他错了,他不该离开固慈身边的。   还有那个叫隆墟的,在对方来找他商量着要对付固慈和酆都大帝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对方或许会对固慈下手。   他该早点回来的。   如果他在固慈身边,就不会让他受这么重的伤。   心脏。   即便对神明来说,心脏也是最为重要的器官之一,是他们很大部分的力量来源。   可现在固慈的心却被挖走了。   谚世想要触碰固慈的脸,但又不敢碰,像是怕弄疼了他。   “对不起。”谚世嗓音嘶哑,像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他周身涌动着浓浓的杀气和恨意。   隆墟是吧?   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对方。   黑龙咆哮着追上了隆墟,毫不迟疑地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在了隆墟的肩头,又猛地一扯,就将祂大半个上身都撕扯下来。   隆墟已经做了自己要做的,知道再留下去肯定会被暴怒中的谚世杀死,便拖着残缺的身体快速逃离了阴间。   黑龙没能追上,只能不甘地重新返回谚世体内。   酆都大帝也没敢耽误时间去追人,祂直接冲入轮回道,拼了命地与天地法则对抗,想要找回固慈散落的心脏碎片。   与此同时遥远的人间某处,隆墟口中骤然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都虚弱了下来。   即便派去阴间的只是祂的分身,但先后被固慈捅了一枪,又被谚世撕去半边身体,这样的伤还是反噬的祂的本体都受了重伤。   祂暗骂了一声。   那两位不愧是先天神明,即便都不是巅峰状态,也还是能将祂伤成这样。   但没关系,反正祂想要“养成固慈”的计划短时间内也完不成,趁这个时间养伤也正好。   区区千年,对祂们这样的神明来说也不过是倏忽一瞬,祂不急。   酆都大帝在轮回道寻找许久也只找到了固慈一小半的心脏,再找下去祂自己都要出事,便只好先离开轮回道,带着这一小半心脏来到玉石洞。   这也就是祂这个天道的“叛逆儿子”才能这么干,换成其他神明根本不敢进入轮回道。   天地法则,可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只要进来了,就听话投胎去。   酆都大帝筋疲力尽地来到玉石洞,将那一小半心脏递给谚世。   “那人是冲我来的。”酆都大帝哑声道,“不过你们重伤了他,他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祂看向昏迷不醒的固慈,眼眶酸涩道:“是我对不起小慈,也对不起你。”   谚世现在又好像恢复了理智,眼中血色褪去,头发也变回了黑色。   但酆都大帝知道,对方是在压制血脉中的魔性和冲动。   这都是为了固慈。   这如何不是爱?   但祂现在也管不了其他事了,祂必须重新闭关养伤,否则等隆墟卷土重来的时候,自己就没办法和对方对垒了。   祂知道谚世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什么都不管,但他其实什么都会。   所以祂放心地把固慈和后续的事都交给了谚世处理,自己则回去继续闭关。   强行结束闭关,又在轮回道中找了那么久,祂现在的身体情况不比固慈好多少。   但祂还是低估了谚世的魔性。   谚世心里只在乎固慈,至于地府其他的事?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谚世终日都待在玉石洞内,用自己最温和的力量去修复那些心脏碎片,终于在一个月后,把心脏拼凑好了。   心脏被他小心翼翼送入固慈胸口。   沉睡许久的人,也终于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119章   固慈找回了一半心脏, 但大半力量都已经随着剩余的碎片消散各处,如今的他虽然已经苏醒, 但实力不如从前不说,身体也变得很虚弱。   不仅如此,他还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但基本的记忆都还在。   他记得自己是被隆墟大帝挖走了心脏,也知道酆都大帝为了帮他找回心脏受了重伤正在闭关,所以找回剩余心脏碎片的事只能固慈自己去做。   固慈在睁开眼的瞬间,便想通了这一切,也有了具体的方案。   心脏流落人间,他就必须去人间寻找。   只是光靠他自己应该没办法找全,需要设立一个机构专门帮他。   本来他之前就想着在阴阳两界中间创建一个专门的机构,用于处理一些特殊事件, 现在正好可以办起来。   固慈睁眼后第一时间不是去看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是去看守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大半个月的谚世,他满脑子都被正事挤满。   这一点很不同寻常。   之前的固慈也很爱工作,但谚世在身边的时候,他最大的注意力都会不自觉地落在谚世身上, 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忽视。   谚世见他睁眼, 心中欣喜又紧张。   “固慈。”他放轻声音叫人。   固慈这才像是注意到他,缓缓侧头看过去。   对上男人满目的担忧后, 固慈露出个温和的笑,道:“谚世, 我没事。”   这笑容一如往常,对谚世的信任也没变。   但四目相对的时候,谚世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固慈好像有点变了。   其他的不清楚,但谚世很清楚一点, 那就是固慈对他没有爱了。   过去这段时间,谚世一直在想自己和固慈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无论是好的记忆还是不那么好的记忆,只要有固慈在,谚世就觉得自己不孤单。   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爱,不确定自己是否同固慈一样会“爱”上一个人。   可当他感知到固慈受伤赶来,透过空间裂缝看到对方浑身浴血地从高空坠落的时候,谚世感觉到了锥心刺骨的痛。   也是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失去固慈。   他应该是爱固慈的。   他想着等固慈醒了,他就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对方。   无论是成婚还是别的,只要能和固慈在一起,他都愿意去做。   然而此刻对着固慈澄澈的双眼,谚世却说不出那些酝酿了许久的情话。   “谚世?”固慈有些不解地眨了下眼,“你在想什么?”   谚世看着他惨白的小脸,也顾不上其他,忙俯身轻轻把他扶坐起来。   固慈顺着他的力道坐起来,垂眸看向自己心口。   心口的大洞已经有愈合的趋势,但他伤的太重了,伤他的又是隆墟那样的强大神明,所以这伤口即便能愈合,也必然会留下丑陋的伤疤。   不过固慈也不在意会不会留下疤,他现在只在意那些心脏碎片。   谚世将有助于伤口恢复的灵水盛给固慈。   固慈接过来一饮而尽,而后还笑着道了谢。   这是固慈第二次对他说“谢”。   上一次,是固慈感谢谚世能一直陪伴在身边,之后就害羞地表白了。   可这一次,固慈的感谢却给谚世一种刻意疏远的感觉。   谚世瞬间有些烦躁,但对着固慈又发不出火,只能闷闷地沉着脸不说话。   固慈以为他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伤才臭着脸,便主动握住他的手笑道:“我没事的谚世,等把心脏都找回来,我就更没事了。”   谚世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心情又好了。   他都没发现,现在他的情绪轻而易举就能被固慈牵动。   当然之前也是,只是没这么明显罢了。   见谚世神色缓和,固慈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个相识万年之久的好友,虽是个魔头,却心思纯粹单纯,所有的想法都几乎写在了脸上,很好懂。   幸好谚世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如果他知道固慈现在居然把他归为“好友”,肯定要气吐血。   “谚世。”固慈哄好人便正色起来,道,“我的心脏碎片都含着不同强度的力量,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会酿成大祸,你帮我一起把心脏都找回来好不好?”   每每固慈工作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冷静的模样。   但那是面对下属的时候,但对待谚世的时候,固慈却总会比对其他人更温柔,时不时还会红着脸,有点羞怯的神态,很可爱。   可如今固慈面对谚世,却也没了面对心上人时的羞赧。   谚世很不爽,但固慈虚弱地和他说想要办一个什么“阴阳司”,又说要招人什么的,一连串下来都是需要谚世帮忙跑腿的事,搞得谚世也没时间去计较固慈的变化。   “记住了吗?”固慈还从来没交给谚世这么重要的任务,他有些不放心道:“有什么不确定的你就来问我,千万不要随便吓唬别人。”   谚世是个很懒的魔,但他又不是没有能力,也不傻。   而且这是固慈交代的事,他自然会用心去做。   “放心吧。”他重新扶着固慈让他躺下,“你现在太虚了,多休息。我多选几个场地和员工再回来找你,你到时候自己看看更满意哪个。”   固慈也确实感觉到了属于人类才会有的疲倦。   他重新躺下来,想再和谚世道谢,但困意更先袭来,他没撑住直接睡了过去。   谚世静静坐在一旁又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就偷偷俯下身来在固慈眉心落下一吻。   从未有过的亲密感觉让他心脏发麻,耳根也红了。   他没敢多待,深深看了固慈一眼后便消失在玉石洞中。   之后两个多月时间里,固慈的身体逐渐好了一些。   肉身需要长时间恢复,不能离开玉石洞,固慈便元神出窍,以魂魄的状态跟着谚世一起选了一处风水宝地,用乾坤袋中的天材地宝,建造出了一个能随意来去阴阳两界的机构——阴阳司。   之后他们又从现有的阴间判官,以及阳间能力出众的人类中,选拔了一批员工。   阴阳司运转起来。   固慈成为了掌管整个机构的阴阳司司长,谚世本来也该是司长的,但他自己不乐意,反倒喜欢和最受固慈信任的那几位员工争风吃醋。   于是最后,谚世就领了个什么“一号职员”的身份,剩下的人便只能从二号开始往下排。   但大家敢怒不敢言,而且大家也看出来了,固慈和谚世之间的关系可不止“朋友”那么简单。   因为谚世总是跟个妒夫一样争风吃醋,固慈也偶尔会和谚世开一些过分的玩笑,比如逗他要不要同居,要不要共喝一杯酒之类的。   很暧昧,每次都让谚世这个大魔头脸红语塞。   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谚世又会气冲冲地离开,要固慈去哄才能好。   只是要说他俩之间真的有什么,又好像不太对。   因为固慈太坦荡了,即便是说那些暧昧的话,也都像是在和好兄弟开玩笑似的。   放在现在,就好像他是个嘴里不把门的直男,谚世却把那些话当真了。   桑泉等人看不懂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但也不敢深究就是了。   毕竟他们更重要的事是帮固慈找到心脏碎片。   很奇怪,那些碎片和固慈之间都没有什么感应,像是被其他气息干扰了。   所以整个阴阳司都是在大海捞针。   好在半年过去后,他们终于发现了第一枚碎片。   那碎片被一个画皮妖吞了去,实力大涨的妖幻化成人类,凭借美貌给当朝的一位大将军当了妾,还害死了对方的正妻和其他妾室。   大将军被她迷了心智,差点就要引起叛乱,好在天子有龙气护体,察觉到异样,请了坊间术士来除妖,引起了阴阳司的注意。   固慈杀死了那只画皮妖,如愿拿回了那片心脏。   可得到心脏后,魂魄之身的他却忽然身不由己地被莫名的力量吸引,直接入了轮回道。   那是固慈轮回的第一世。   他成了一个流落人间的小乞丐,才五岁,被砍断双手上街讨食。   他没有记忆,只记得自己从小就在街上要饭,被背后之人鞭打责骂。   他就那样又过了三年,八岁的时候,他逃离了贼窝,被一位郡主捡回家,成了看守马棚的小厮。   只是没过两年好日子,郡主因勾结外敌被抄家,固慈护着郡主刚两岁大的孩子逃出皇城,将孩子交给了郡主的一位情郎。   只是这情郎怕被牵连,当即就把固慈和孩子送去了官府衙门。   固慈就那样看着小小的孩子被摔死,自己也被砍了头。   死后的固慈灵魂回到阴间,被领路无常认出,带他去找了谚世。   当时的一切来的太突然,谚世根本不知道固慈是去轮回了。   所以在固慈失踪后,谚世就疯了一样地找人,找了整整十年。   甚至为此,他还气的去砸了酆都大帝的宫殿,但始终没问出固慈的下落。   直到此刻固慈重新被领到眼前,谚世才知道什么叫失而复得,再也忍不住心中澎湃汹涌的情绪,将人紧紧抱进怀里。   固慈也在见到谚世之后,想起了之前经历的一切。   他没想到谚世会这样紧张难过,心里很是感动,反抱着人轻声哄了好久。   经过这一劫,固慈便知道自己这是入了因果。   他的心脏通过轮回道落入人间,那他想要收回它们,就也必须通过轮回道的考验。   这是因果,是天道秩序。   固慈无法,只得将这些事告诉了谚世,以及和自己亲近的酆都大帝与阴帅鬼将们,还有阴阳司排行前十内的员工们。   交代大家做好自己的事后,固慈便再次进入了轮回道。   这是找回心脏必须经历的过程。   或许,这也是他身为人神的一场劫难吧。   谚世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拦固慈,也没多交代什么,就任由他独自进入轮回。   进入轮回后,固慈一遍遍经历着不同程度的悲惨人生,好似是被下了诅咒,他每一世的经历都是说不上的悲惨。   乞丐只是个开始,之后的每一世都比第一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固慈一次次感受着锥心刺骨的痛,一遍遍被出卖,被迫害,一轮又一轮的死亡和痛苦都是人类赋予他的。   他的周围好像就没有一个好人。   即便是第一世救他一命的郡主,也是个勾结外敌的逆党。   对方想要托付唯一血脉的情郎,也因为怕被牵连,而当场将固慈和孩子送去衙门。   人类,真的都这般无情无义吗?   “固慈。”   浑浑噩噩中,固慈好像听到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响起。   “这就是你保护着的人类,他们何其自私恶毒?他们不值得你为他们付出。”   固慈眼神迷茫地仰头,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了一个头戴冕旒身着龙袍的巨大身影。   冕旒摇晃间,固慈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一张和酆都大帝一模一样的脸。   “固慈。”隆墟唇角微扬,“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怎么做了吧?”   固慈喉结滚动。   他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隆墟的掌心处,周围依旧是遍布的阴气。   他从回忆中回到了九弯村。   固慈下意识朝身侧看去,对上了谚世幽深的双眸。   谚世缓缓眨了下眼,固慈心中当即安定下来。   他仰头看向隆墟大帝,道:“我懂了,陛下。”   说罢,他忽然朝某个方向看去,透过重重阴气魔雾,他好似看到了那身着黑金龙袍的阴间帝王。   以及对方身后跟着的数万阴兵鬼将。   “他们来了。”固慈神色肃穆,和谚世一同飞身而起,挡在了隆墟大帝身前。   他们两人很少用自己的真身,但这样的大战中,他们就不该再隐藏什么实力了。   于是,固慈和谚世的身影也在瞬间暴涨,越来越巨大,最后成了能与两位大帝比肩的模样。   隆墟大帝很满意现状,低笑一声,召唤出藏匿在山林间的无数鬼怪。   它们狰狞咆哮着,没有神智,并不惧怕那些阴兵。   酆都大帝抬手,一阵阴风扫过,山林间浓郁的阴气和魔气便散了许多,就连光线都隐隐透过云层照了下来。   固慈和谚世站在隆墟之前几步的位置,如护法般将其护在身后。   “别来无恙啊。”隆墟得意地望向前方伫立的身影,“没想到我们再见面会是这般光景吧?”   酆都大帝面沉如水,他没搭理隆墟,而是看向固慈和谚世。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问。   固慈抱歉地笑了下,说:“不好意思陛下,我已经为人类付出的足够多了,也被他们伤害的足够多了。”   他微微敛眸,道:“我想,我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第120章   固慈温声细语说出来的话, 却令人心惊。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固慈身上, 但只能看到他平静的面容,和唇边略自嘲的笑。   好似他是真心觉得曾经的自己傻,为自己不值。   可只有正和他牵着手的谚世,才能通过被攥的几乎要碎裂的手,感知到固慈此刻正在经历的痛苦。   但他也不过只能感受其中的万分之一罢了。   固慈真正承受的,是心脏融合后带来的所有负面情绪和状态。   那些附着在心脏碎片上的罪孽,此刻全部爆发出来。   固慈脑海中是无数冤魂鬼怪,甚至魔物的咆哮嘶吼,他们如同万千心魔,将固慈的思绪搅成了一滩浑水。   心口几乎要被重新撕裂的痛苦,也传遍四肢百骸, 固慈每一寸的筋骨都在承受难言的剧痛。   如果此刻有人能窥见他的灵魂,就会看到有无数冤孽正在撕咬他,他的心脏也在丝丝缕缕地渗透着不详的气息和鲜血。   也就是他此刻拥有神明的肉身,否则没有其他容器能将这些冤孽困住。   换言之,固慈正在用自己的身体为牢, 用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 试图降服这些鬼东西。   这是没办法的事,早在蛊师身上的心脏碎片被找回后, 固慈和谚世就清楚心脏完全融合后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但他们别无他法,心脏必须装回来, 这些罪孽也必须想办法压制住。   可隆墟不是傻子,他早在将碎片赐予命仙等人之前,就已经在上面布下了一个个印记,这些印记单独出现时并不会被察觉, 但当所有印记组合之后,就会形成一个无形的阵法——锥心阵。   这阵法就留在固慈心脏里,如果固慈能站在隆墟这边,心存恶念,那阵法就不会运转。   但如果固慈并不认同隆墟,阵法就会启动。   阵法启动后便会无时无刻地激发固慈心脏中潜藏的罪孽,让它们影响固慈的判断。   这是隆墟的一张底牌。   这样一来,如果固慈能帮他就是万事大吉,但如果固慈不帮他,就也会因为这些冤孽而自身难保,连维持清醒都难,更不会对隆墟构成什么威胁。   固慈从过去的记忆中清醒过来之后,就感受到了这样的痛苦,也知道了这是隆墟的手笔。   但只要是阵法,就一定有破阵的方法。   这样在人体内运转的阵法,想要破解只需要两样东西,一是足够的力量,二是与阵法中相同的气息。   也就是说,固慈想要破解这个阵法,就需要将隆墟的部分力量吸纳进体内,然后借助自己的力量控制隆墟的气息找到阵眼,加以摧毁。   只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又难度重重。   隆墟必然不会主动把力量送入固慈体内,所以必须想些其他办法,而且固慈如今的身体或许也承受不住隆墟的力量,需要与其力量相当的人帮忙才行。   而这个人,只能是酆都大帝。   也就是说,固慈必须同时吸纳两位上古神明的力量,然后借助酆都大帝的力量引导隆墟的气息破阵。   想通这些后,为了让隆墟放松警惕,固慈便强作出无事的样子,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痛苦,好让隆墟觉得他真的心存恶念,不曾被阵法攻击。   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获取对方的力量。   酆都大帝微微蹙眉望着固慈,一时无言,让人不清楚祂在想什么。   隆墟看着祂这神情,轻哂道:“如何啊酆北阴,这一局你可认输?”   “输?”酆都大帝沉声道,“我何时与你打过赌?”   “当然赌过。”隆墟道,“当年我把固慈的心脏投入轮回,说过他再次苏醒之时必然会憎恶人类,会与你为敌。你不信,还说什么人神慈悲,即便全天下的神明都放弃人类,人神也会护他们周全。”   可被人类一次次的伤害背叛,即便是神明也不可能再怀有慈悲之心。   何况固慈的心脏早就被罪孽渗透,曾经济世救民的琉璃心如今也只是血淋淋一颗,充满了罪孽,没了当初的纯粹慈悲。   隆墟指了指固慈的背影,笑道:“如今你可看清楚了?”   “小慈。”酆都大帝看着固慈,意有所指道:“孩子,你真的想好了吗?”   祂曾经给固慈传授过自己的一些绝学,所以在某些时刻,祂和固慈是可以通过传音传递消息的,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以刚刚对上固慈的视线后,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固慈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可要将两位神明的力量同时纳入体内,还是带着攻击意图的鬼神之力,以固慈人神的躯体将会承受的痛苦只怕比此刻更难熬。   如果可以,酆都大帝并不想让固慈冒险。   固慈却眸光微闪,坚定点头道:“想好了。”   酆都大帝沉默片刻后看向谚世,问道:“那你呢?”   谚世不语,但态度却表达的很明显。   他永远无条件站在固慈这边。   无论是人类还是隆墟,都伤害过固慈,如果真要谚世选择,那无论是人还是神,凡是伤害过固慈的都该弄死,但固慈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因而他只能是陪着固慈了,他干什么,谚世就干什么。   当然此刻谚世也知道固慈要做什么,因为恢复了记忆和力量的固慈,与谚世之间传递悄悄话的方式可就不止一种了。   谁让他们是无数次灵_肉_交缠过的道侣呢?   谚世知道固慈将会面临什么,但他更了解固慈性格中其实有固执的那一面。   他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谚世只要安心做一个后盾就可以了。   酆都大帝知道谚世会是这个德行,但亲眼看到,还是有些好笑。   “那就如此吧。”祂低声说着,一股强悍悠远的气息骤然间冲向固慈。   那力量带来的可怖威压,使得隆墟身后的鬼魂们都惊叫出声,下意识后退。   隆墟眸色一沉,和酆都大帝别无二致的力量在瞬间膨胀,朝那股力量冲去。   两股力量从前后两面攻向固慈,固慈却始终没动。   很难想象,这样的两股力量如果都打在身上,那固慈即便是不死不灭的神,也会吃不少苦头。   可看到这一幕后,隆墟刚刚还得意的神色却尽数消退。   祂本以为酆都大帝的攻击是朝着祂来的,而固慈一定会在那力量冲过来之前躲开,这样那攻击就会顺势打在隆墟身上。   隆墟相信固慈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因为对方表现的太正常,看不出一点异样。   这证明固慈必然心存恶念,并不是佯装投靠。   但隆墟又不相信固慈会一心一意帮自己,他们只不过是合作伙伴。   因而面对酆都大帝的攻击,固慈也定然会躲开,不会真的替祂去受。   所以祂才在同一时间做出反应,想着当固慈躲开的时候,祂的力量就会和酆都大帝的攻击碰撞抵消。   然而祂想错了。   固慈没想躲,酆都大帝那股力量也不是冲着攻击固慈去的,祂是要帮固慈控制住隆墟的力量,并帮固慈一起破阵。   所以从他们见面开始,酆都大帝和固慈就开始做戏了!   他们是要骗出隆墟的力量。   隆墟意识到自己被骗,但为时已晚,打出去的力量已经到了固慈身后。   而就在这时,谚世的双眼忽而被血色充满,一头黑发也瞬间变成了银白色。   他被封印的一半力量被固慈解开了。   谚世毫不节制地调动那些能量,一时间魔气四溢。   霸道的力量在酆都大帝和隆墟大帝的攻击到来之时,强势冲入那两股气息之间,赶在它们之前率先钻入了固慈体内。   这股熟悉的气息已经温养了固慈的心脏千年之久,早就与心脏有了连接。   因而在魔气钻入体内的同时,固慈千疮百孔的心脏便被这股熟悉的力量护住,没有任何反抗。   固慈眼底金光乍现,口中低喃了一句玄妙的法诀。   几乎是下一刻,来自两位上古神明的力量就全都打在了他身上。   没有想象中该有的冲击,固慈利用自身强悍的神明之躯,和那句借用天地法则的玄妙口诀,将两股力量都纳入了自己体内。   隆墟见事实果然如此,不由勃然大怒。   在祂眼皮子底下就敢戏弄祂,真是奇耻大辱。   “骗我,找死!”祂低吼一声,周身气息暴涨:“杀!”   一声令下,躲在阴气浓雾中的众多鬼魂,便第一时间嘶吼着朝固慈他们冲了过去。   谚世瞬时撕裂空间,把固慈带了进去。   空间外已经开战,阴兵与鬼怪们打在一起,带着不把对方杀死就不罢手的杀意。   两位大帝飞身到更远的高空,在属于祂们的战场中较量起来。   祂们放弃了斗法,竟不约而同地手拿兵刃,开启了近身搏斗。   如果有人能在此时观看到这场战斗,就会发现祂们两位无论是招式还是力量控制,都几乎如同复制粘贴一样,就像同一个人。   而在打斗过程中,两人身上的龙袍和冕旒也渐渐褪去,变成坚固的盔甲。   两人的眉眼也彻底从冕旒下暴露出来,竟真的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撕裂的空间内一片静谧。   固慈盘膝而坐,双眼紧闭,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低落,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已经顾不上外面的战斗,因为此刻他体内正有两股强悍的力量在对峙,属于酆都大帝的力量隐隐有要压过去的趋势,但隆墟的气息也不甘示弱地反击着。   它们将固慈的身体当成了擂台,都想要制服彼此。   固慈现在不复初诞生时那般强悍,没办法插手这两方的斗争,他只能尽量护住自己的心脉,同时对抗着那些罪孽的侵蚀。   谚世毫不犹豫地在他身后盘膝坐下,掌心力量汇聚,而后源源不断地汇入固慈体内。   固慈熟悉谚世的力量,并不排斥。   因而在那股魔气钻进来的第一时间,灿金色的法力就迎了上去。 第121章   两股气息纠缠在一处, 温和地游走在固慈的奇经八脉中,顷刻间就稳住了他的心脉。   而那些困在固慈体内的罪孽, 也像是闻到了什么美味的气息,附着在了魔气之上。   谚世口中默念着法诀,如同过去千年中每天都在做的那样,将固慈心脏中的罪孽吸取到自己身上。   虽然吸取的数量有限,但总归能让固慈好受一些。   固慈将这一切看的清楚,眼眶微微酸涩,眼睫也被水汽浸湿。   为了不让自己被那些罪孽影响,固慈也极力地分散注意力去想些别的。   刚才隆墟有意将固慈送去重新经历那百世的折磨,且他还隐藏了固慈记忆中有关于谚世的部分。   因而那些记忆里,固慈一直在被欺负,被背叛。   但事实上, 除了第一世他们谁都没反应过来之外,之后的每一世,谚世都以不同的身份陪在固慈身边。   他是个乞丐,那谚世就和他一起流浪。   他是个戏子,那谚世就是能护着他的班主。   他是被家暴的孩子, 那谚世就是会护在他身上, 事后还为他治伤的大夫。   他是早夭的太子,谚世是他忠心耿耿的暗卫;他是道士, 谚世就是他的侍从......   无论他变成什么,即便是个疯子傻子, 身有残疾还是被毁了容,谚世都一直在,为他悲惨黑暗的人生带去一丝光亮,小心翼翼守护着他的良善。   而每一世, 固慈都会被谚世感动,反复地爱上他。   可每一世,他又会在二十岁之前早早离去,留下谚世继续寻找他的下一世。   谚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反复失去自己的爱人。   即便他知道固慈还有下一世,即便他知道固慈死后会变成鬼魂,会回到阴阳司和他真正在一起一段时间,但他在看着固慈一遍遍在他怀里死去的时候,都在真切地经历着痛苦。   好在每次他看着固慈死去之后,固慈的灵魂就会拥抱他,安慰他。   这才能让他从痛苦中稍稍解脱。   然而随着收集到的碎片越来越多,心脏越拼越完整,固慈的记忆却出现了问题。   他在变成鬼魂后,不再记得阴阳司,也不再记得谚世。   他会变成没有记忆的游魂,像个无知的孩童一样被阴差领去地府。   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谚世差点疯了。   他拉着固慈的灵魂去阴阳司,让他看看桑泉等人,试图唤醒他的记忆,但固慈什么都想不起来。   于是谚世又拉着他去酆山玉石洞,让他看躺在玉石床上的肉身,将之前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讲给固慈听。   没有任何记忆的固慈看到了自己的肉身,又听着谚世的讲述,忽然感觉无数记忆钻入脑海。   他一时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灵魂都变得稀薄。   谚世吓到了,想用自己的力量帮他,但他的力量与固慈本来就是相克的。   有记忆的固慈不会排斥他,但这样什么都不记得的固慈却会本能排斥,于是他的力量对固慈来说不仅没有帮助,反倒是种伤害。   好在酆都大帝及时赶来护住了固慈的神魂。   固慈经过这番波折,沉沉睡了过去,许久后才又投入轮回。   可自那之后,谚世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再也不敢刺激固慈。   他依旧会每一世都陪在固慈身边,在固慈死后,他就又假装自己是无常,亲自领着固慈的灵魂走黄泉路,再安排他在阴间住下。   他小心翼翼避免固慈和那些相熟之人接触,还下令让阴间所有认识固慈的阴差们都假装不认识,就怕不小心会刺激到他。   可连谚世都记不得的固慈,又怎么可能会记得其他人?   于是固慈就这样一遍遍失忆,又一遍遍转世投胎。   一直到这一世,他又一次失忆。   但这次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他死后不再以鬼魂的形式存在,而是直接回到了玉石洞,与自己的身体融合了。   他在洞里沉睡了十多年才茫然苏醒,亲生飘出了洞,在酆都城内游荡。   这一世自始至终,他都不是以灵魂状态存在,而是恢复了肉身。   之前固慈问谚世自己的肉身在哪的时候,谚世本想告诉他事实,但想到固慈曾经面对肉身时受到刺激崩溃的样子,谚世便没敢说实话,只说他肉身还在玉石洞。   不过现在固慈已经自己想到了一切,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肉身状态,不然他也不会直接把心脏塞进自己胸口。   说回这一世,固慈的灵魂回到肉身在玉石洞内沉睡的时候,谚世就被酆都大帝告知这是固慈的最后一世。   如果这一世找不全固慈的心脏,固慈很可能会魂飞魄散。   当然固慈是神明,更大可能是还会存在,但会变成普通魂灵,真正开始轮回往复,经历生老病死。   谚世不能接受固慈彻底消失,也不能接受固慈变成凡人,他希望固慈能一直健康快乐地与他在一起。   于是谚世变得更加谨慎,在固慈昏睡的十年间,他精心打磨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   他让曾经与固慈的某一世有过亲近关系的鬼魂们都聚集在一起。   身为徒弟的书生,从小一起长大的作家,一心效忠固慈的将军,被固慈救过命的周工和眼镜,和固慈从小搭档的魔术师,还有曾经和固慈有过母子缘分的屠夫。   他让他们成立了小组,酆都大帝又特意将焱无常派去做了他们组长。   美其名曰是不让固慈起疑,但现在想来对方应该是猜到焱无常和固慈有特殊缘分,这才将对方派来。   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在固慈漫无目的地在地府游荡的时候,屠夫和周工“偶然”发现了他,又将他带入小组成了阴差。   因为固慈失去了记忆,所以阴阳司的事便彻底落在了谚世肩上。   只不过他只对与固慈心脏有关的事感兴趣,至于其他的灵异事件,他并不在意。   而且“管理阳间灵异事件”这个工作是酆都大帝交给阴阳司的,自从固慈为了酆都大帝被挖心之后,谚世就一直看不惯酆都大帝,所以就更不会为他忙前忙后了。   而经过这近千年的探究,谚世也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隆墟的阴谋。   像固慈所想的那样,对方就是要养成一个“恶毒的人神”。   不仅为了让固慈站在祂的阵营,还试图以此证明祂想要颠覆三界这事没错,毕竟连人神都抛弃了人类,祂一个鬼神轻贱人类不也理所当然吗?   这已经算是阳谋了,但谚世他们没有办法,明知是陷阱也只能一脚踏进去。   因为他和酆都大帝,都不能承受彻底失去固慈的后果。   不过为了应对最后可能到来的大战,也为了不被隆墟牵着鼻子走,谚世终于舍得动脑子,反向利用了隆墟的计划。   他知道隆墟一定会让那些满附罪孽的心脏碎片重回固慈体内,那些碎片也会在不可抗力的法则影响下,主动找上固慈。   于是他决定和固慈一起入局。   他让黑白无常找到焱无常,告知她要让固慈做直播。   暴露在大众眼前,隆墟就必然会更多地关注固慈,那些吃下固慈心脏碎片的鬼怪们,也会在隆墟的刻意引导和命令下,做出一个个案件。   谚世便拉着固慈一起参与到这些案件中,最后再让固慈亲手将那些恶鬼邪道杀死,拿回心脏碎片。   在这件事上,隆墟和谚世似乎无形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命鬼和山漆等人,不过是一枚又一枚棋子。   他们因为自己的贪心而受到隆墟的蛊惑,一步步走向灭亡。   一直到死,他们才会知道自己一直在被所谓的“神主”利用,他们只是一个为固慈的心脏增添罪孽的容器,或者工具罢了。   不过这些恶鬼中,不缺聪明的。   像是女帝长安,她一直都将隆墟的真实目的看的一清二楚,到了最后了解执念的她也主动将那片心脏给了固慈,不愿受到隆墟的控制。   还有付鸿业。   换成其他普通人,即便有神主帮助,也不一定能将事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但他可以,就说明他并不是个蠢货,反倒很聪明。   他当然也肯定猜到了自己只是隆墟的一颗棋子,但他却让自己忽略了这个事实,一心辅助神主作恶。   这一切不过是他贪心不足,最后才会将自己的女儿和儿子都害死。   就连付忘川,也并未能逃过此劫。   因为他命格特殊,又是干干净净的灵魂底色,所以是隆墟选中的“容器”。   没错,在此之前隆墟都一直躲在付忘川体内养伤。   先前固慈没有将昏迷的付忘川收进乾坤袋,就是因为他猜到神主或许就在付忘川体内。   付忘川自己必然不知道这些,不然也不会傻呵呵地来找固慈,说不定以付忘川的性格,知道这件事后他都会自杀。   但即便他自杀,也不可能伤到隆墟,反倒白白贴进去一条命。   固慈将他留在墓地也是为了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那里有付檀和付思淼骨血,他们或许怨怪付鸿业,但却绝对不会怪付忘川,甚至他们兄妹俩都很“疼爱”付忘川。   所以当隆墟从付忘川体内离开之后,兄妹俩残余的灵魂力量就会护住付忘川,至少能保证他不会被其他鬼怪伤害。   固慈思绪混乱,想了很多,等他再注意到自己体内的情况时,便惊喜地发现酆都大帝的力量已经完全压制了隆墟的气息,正引导着那股力量朝固慈体内的阵眼而去。   固慈当即也专心下来,与谚世的力量一起辅助破阵。   与此同时空间之外,酆都大帝也已经稳稳压制住了隆墟。   一剑刺入隆墟的肩头,隆墟的剑却擦着酆都大帝的肩膀过去,只在祂的盔甲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酆都大帝狠狠搅动了两下剑,隆墟才咬牙推到远一些的地方。   酆都大帝面色冷然。   隆墟摸了摸自己的肩,伤口正在愈合。   祂阴翳的双眸望向酆都大帝:“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终于有本事压制我了吗?”   酆都大帝淡淡道:“你是我造出来的,自然也该被我除掉。” 第122章   “被你造出来?”隆墟似笑非笑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原来你也知道我是因你而生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逃避下去呢。”   酆都大帝看着对面人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样貌, 冷静道:“我没逃避过。”   “是吗?”隆墟抬眉。   明明是一样的两张脸,但隆墟看着就是带着股桀骜和阴翳。   其实这样的隆墟,有些像是刚刚诞生时期的酆都大帝,那时候做为普天之下唯一的鬼神,又是天道宠儿,罗酆山鬼王自出生就有傲视诸神的实力,那时的祂自然也是这般桀骜自负。   可在祂发现自己不为神明同类所接纳之后,祂渐渐就没有那样自在了。   也是自那时起,祂开始质疑自己鬼神的身份,心底也因此滋生了负面情绪。   那些情绪日积月累,逐渐就成了他的“心魔”, 影响着祂的判断和思维。   这使得祂在巫妖大战中袖手旁观,明明只要祂出手,那场大战就只能停止,三界也不会生灵涂炭。   但祂没有。   祂冷眼看着那些大巫神明自相残杀,漠然看着无助的人类和未开智的生灵被波及死亡。   很多次, 祂甚至都觉得这些不接纳祂的生灵死了更好, 反正有没有他们都一样,祂始终孤寂。   没有谁在意祂, 他们都觉得祂身负不详的气息,不神不鬼, 是异类、是怪物。   可在巫妖大战进展到白热化的时候,如祂这样的“异类”却又同时诞生了两位。   一位是为了守护人类而诞生的“人神”,一位是为了毁灭世界而诞生的“魔神”。   这两位新诞生的神明,在罗酆山鬼王看起来就如同刚出生的孩童, 懵懂可爱,看着很顺眼。   尤其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的混血神明。   都属于异类。   当然固慈就罢了,他身上带着良善纯净的气息,比之那些所谓的上古神明更为纯粹圣洁,那些神明也不会把固慈当做异类。   但谚世不一样,魔神的气息比起鬼神更霸道无理,也更为不详。   罗酆山鬼王觉得谚世定然会和祂一样不被这世界所容,可那些高高在上的巫妖神明却在谚世诞生后不久就都离开了此界,没有谁会再排斥他了。   那就只有一个固慈。   做为伴生神明的两人,本来自出生起就站在对立面,他们又是那样的不同。   固慈比之离开的那些神明更高洁纯净,谚世又那样邪恶。   罗酆山鬼王觉得固慈一定会和其他神明排斥祂一样,排斥谚世。   可当谚世找到固慈的时候,固慈却并没有排斥他。   虽然固慈知道谚世是个“坏东西”,但他没有想着排斥和消灭谚世,而是想着帮他变好。   而且他真的那样去做了。   他说是为了不让谚世去害人,所以将他困在飞舟上,但谚世在飞舟上的日日夜夜,固慈都陪在他身边。   把酒言欢,无话不谈。   他们成了至交好友。   罗酆山鬼王从没想过会这样,祂躲在暗处,像个卑劣的恶徒偷窥着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祂就是忍不住地想要继续看下去。   祂觉得这两个孩子最后还是会针锋相对。   毕竟就算固慈是因为仁善才不厌恶谚世,那谚世呢?   从他的角度来看,固慈也会是他的异类,是他的敌人,他不该接受固慈。   可直到固慈被囚禁,魔族闻风而动去伤害人类,谚世竟然会为了固慈去束缚那些魔,遇到不听话他还会就地斩杀。   为了固慈,谚世竟然拔刀朝向自己的族群。   而固慈也没有让谚世失望,他没有愚昧地守护人类,在知道人类必须做出改变之后,他也能冷下心来将恩赐给人类的东西都收回去。   就好像对他们两人来说,理智和情感,正义和邪恶,都有差不多的标准。   他们身份和力量都互斥,但精神和灵魂却相互吸引。   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接纳了彼此。   这太出乎罗酆山鬼王的预料了。   说的更准确一点,固慈和谚世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在酆都大帝的预料之外。   祂不理解,但却被他们吸引,想要看他们后面还会如何发展。   而这时,曾在巫妖大战中受了伤的后土娘娘,也来到了罗酆山附近休养生息。   鬼王起初很排斥,因为固慈和谚世好了一些的心情都变差了。   可后土娘娘却主动来拜访了祂,还给祂带了礼。   这是鬼王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而且还是对方亲手用琼浆仙桃做的一盘桃酥,足见其用心。   鬼王不好再冷着脸,便接受了对方和自己做邻居。   那之后,鬼王还是会时不时去看看固慈和谚世的现状,就看他俩一直憋屈地待在玲珑阁,搞得鬼王心里也很不舒服。   于是祂不再去了,想着等两人解决完那些事祂再去。   而祂在家里待久了之后,和后土娘娘接触的便就多了。   那位温柔包容的神明不仅不排斥鬼王,还给了祂许多想都不曾想过的关心和爱护,就如同人类所说的那般,后土娘娘就像一位慈和的母亲,将鬼王从执念中拉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祂心里本就平息了许多的郁气也散了许多,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欢乐和久违的自在。   后土娘娘说没有谁能规定其他人是善还是恶。   所谓善人和恶人也没有绝对,或许有的人对你不好,对其他人却很好。   有的人对你很好,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罪大恶极。   而在后土娘娘看来,罗酆山鬼王是个很好的神明。   或许是娘娘太温柔,或许是固慈和谚世的交好给了祂底气,总归鬼王真的渐渐放下了自己对其他神明的怨。   不是祂不好,是那些排斥祂的神明没眼光。   祂想着后土娘娘能接纳祂,固慈和谚世肯定也会接纳祂。   于是祂决定去和这两位神明结交,但当时天劫将至,祂便先在罗酆山准备渡劫。   然而等祂渡劫后回到人间,却发现固慈和谚世用力量铸造了神器【生死簿】,还躲在书里休养生息。   祂既心疼两个孩子的遭遇,又觉得好笑,便将他们带回了山。   果不其然,固慈和谚世并不排斥祂。   虽然谚世总和祂斗嘴干架,但却并非出于厌恶,而是因为不爽祂和固慈关系好。   这种平等亲近的相处方式,让祂心里再没有阴霾。   之后祂还在后土娘娘的提议下创建了地府,有了越来越多尊敬爱戴自己的下属,祂也重新找回了性格里的活泼开朗,过的越来越自在。   然而这一切,都在一次去人间庙会后被打破了。   恰逢年节,人间各处都在举办庙会。   他们朝神明祈祷,感谢神明对自己的护佑。   然而人类们所祭拜的神明,不止有真正为他们付出过的人神固慈和后土娘娘,还有许许多多已经离开此界的神明。   他们将现世太平和妖魔被除归功于那些神明,将死后安息也归功于那些神。   可创造地府,给了魂灵栖息之地,在人间有妖魔作祟时出手的都是祂这个酆都大帝。   但就是因为祂是阴间之神,人类就把他归为不详,归为忌讳,从不拜祂。   祂心中此前被压制下去的怨念在此刻忽然暴涨,竟直接引发了地震,令庙会中热闹的人群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亡。   祂在愤怒过后,猛然意识到这不是祂的本意,而是寄生在祂体内的那个东西在作祟。   可祂自己在刚刚那一瞬,确实是对人类产生了怀疑和失望。   每位神明都有自己的伴生神明,酆都大帝以为自己真的是天道宠儿,是没有宿敌的。   可直到这时,祂才知道自己是有伴生神明的。   只是那个宿敌一直藏在祂心里,若是祂一直心绪平静宽和,那对方就一直被封存。   但当祂心里有了怨念和恶意,对方就会无限膨胀,直到某个节点时彻底苏醒,从祂体内挣脱而出。   天道对祂的偏爱,给了祂无上的力量,还没有直接给祂弄出个宿敌。   可为了不让祂用这强大的力量作恶,于是天道将伴生神明放在了祂体内,作为最后的保障。   早在固慈和谚世诞生之初,祂体内那位就已经苏醒了,只是没有能力逃脱,所以一直安静等候时机。   反正只要酆都大帝持续怀有怨念,那位神明就能不断成长,终有一日能挣脱祂的束缚。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有了固慈和谚世,还有后土娘娘照顾之后,酆都大帝心里的怨念渐渐就没了。   差最后一点气息就能冲破束缚的隆墟就被困住了,祂只能继续等待时机。   直到酆都大帝心里再次有了对人类的怨念,隆墟得到了最后的机缘,冲破了酆都大帝的束缚。   “没有逃避吗?”隆墟看着酆都大帝,笑道,“那固慈和谚世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吗?你很怕他们知道你其实并非一个慈善的长辈吧?”   隆墟是恨酆都大帝的。   明明祂也是神明,但就因为天道偏宠,祂就只能寄生在酆都大帝体内。   这不公平!   而且祂一直保有神智,所以一直都渴望着酆都大帝心里滋生更多的怨念,好解放自己。   这已经成了祂的本能。   即便现在祂已经不需要从酆都大帝那里获取力量,祂也还是喜欢看对方慌乱或者恐惧的样子。   畅快。   可祂说完之后,却见酆都大帝的眼睫都没动一下。   隆墟眯起眼:“你在装。”   酆都大帝虽然一直没说过,但祂就是很在意外人对自己的看法,尤其是祂看重的人。   祂将固慈和谚世当成孩子看待,一直伪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   自然会怕形象崩塌。   现在酆都大帝这个样子,肯定是在强装镇定。   “你错了。”酆都大帝看着祂,语气淡淡,“他们与我相识多年,自然知道我的本性,不会从外人口中道听途说。”   “可我是你怨念的产物!”隆墟扬声道,“我的存在,就证明你心里有过怨念恶念,你永远不可能变成同固慈一样的纯善之神。”   “论迹不论心。”酆都大帝道。   祂确实心里有过怨念恶念,但祂却没有真的作恶。   那一次庙会祂被隆墟影响,造成了人类的伤亡。   可隆墟挣脱束缚逃走后,酆都大帝就违逆天道,将死者复活,伤者治愈,因地震而造成的损失祂也都赔付了三倍的银钱。   只是那之后祂也受了天罚,闭关了许久才养好伤。   所以真要说起来,祂并为因为自己的恶念做出恶事。   “好一个论迹不论心。”隆墟轻嗤一声,“可你真的甘心吗?”   祂语带蛊惑,低声道:“那些愚蠢的人类即便信奉那些编造出来的神明,信奉我这个‘神主’,也不会信奉你。”   “可稳定两界的明明是你,给他们灵魂安息的也是你,是他们不知好歹啊。”   神明之力一半源自天生,一半来自信徒的信仰之力。   酆都大帝活了这么多年,却几乎没有得到过信仰之力,实在离谱。   “崇拜死亡才是错。”酆都大帝道,“人类本就该敬畏死亡,敬畏我。我也不需要什么信仰之力,凭自己也能对付你。”   隆墟唇角上扬,冷冷道:“好啊,那我们就看看是你强,还是我收集的百万信仰之力更强!”   说罢祂脸色一沉,眼眶被阴气充斥,黑洞洞一片。   与此同时,无数生命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源源不断地钻入祂体内。   各处高呼“神主万岁”的信徒也骤然被吸走生命力,年轻的面容浮现褶皱,苍老的面容瞬间干枯。   很快,信徒们就如同一具具干尸,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第123章   聚集在一起的信徒们人数众多, 阴阳两界的官方机构都派了人盯着他们。   之前这些信徒都还只是狂热地跪拜,但此刻他们却一个接一个, 都在短短几秒钟内化作干尸,倒地不起绝了生机。   郭文赋和桑泉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立刻赶去现场,果然发现了一地干尸。   且这并不是个例,很快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情况汇报上来。   桑泉当即叫来见多识广的六叔,问他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六叔赶来的时候,还同时带着黑白无常两位爷一起来了。   几人凑在一起合计了一会之后,便猜测这些信徒是被吸走了生命之力。   “传说只有那些邪魔和大妖才有吸取信徒生命的能力,现在看来那位神主确实实力强大,加上这些信徒的生命之力,也不知道司长他们能不能应付。”六叔担忧道。   八爷笑眯眯道:“放心, 还有陛下在呢。”   想到传闻中的那位酆都大帝,众人心里也终于是安定了一些。   “只是这些被摄取了生命之力的人,死的也太冤了......”   七爷淡淡道:“他们愚昧无知,合该接受愚昧的后果。”   众人被他冷静到近乎刻薄的言语镇住,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八爷笑着打圆场道:“大家放心, 我们的无常们在尽力抢救他们的灵魂, 能抢下来多少算多少。”   隆墟大帝此前就吞噬了许许多多的鬼魂,以此增长实力。   吃掉信徒的灵魂这件事, 对祂来说易如反掌,但祂这次变了方法, 第一时间是摄取生命之力,然后再吞噬灵魂。   灵魂没有立刻消失,那无常们就有机会把鬼魂抢下来。   于是,当桑泉等人飘上高空俯视下去的时候, 就见到行色匆匆的无常们手中拎着大大的袋子,勾魂索挥舞,果断擒住一个鬼魂后,就当即将对方装进口袋。   他们也不管那鬼魂是否残缺,反正先装起来再说。   所以很快那些袋子就都鼓鼓囊囊的,怕是里面的鬼魂都蜷成球了。   无常们总不能将这些袋子随身带着,实在碍事,于是只能派一部分无常们先带着包裹回阴间一趟。   可这样就很浪费时间。   眼看着好几只鬼魂都被吞噬,无常们有种生意被抢的愤怒。   绩效啊,奖金啊,丢一个鬼魂那就相当于损失一笔钱,简直比挖他们心都难受。   周工烦躁地挠头发:“我不想回去啊,万一等会小慈叫我帮忙我都赶不过去。”   “放心吧,小慈应该用不上我们。”屠夫温声道。   周工便讨好一笑:“那屠夫姐姐你帮我把袋子送回去吧,反正你那个也满了。”   屠夫:“......”   她笑容不变,但显然也是不想走的。   “我就知道。”周工哼笑道:“你肯定比我还担心小慈呢。”   两人正为难着,就忽然听身侧传来一道清澈的男声:“两位大人,袋子给我吧。”   两位无常看过去,就见来人一头金发,笑容爽朗。   “荀耀?”周工眼睛一亮,“你怎么出来的?”   荀耀指了指其他地方,道:“不只是我,很多像我这样表现好的鬼魂们都被临时征用了。”   十八层地狱众恶鬼暴动,还在地府的绝大多数文职阴差们,都被掌管十八地狱的东岳大帝叫去守门了。   就连十殿阎罗也都被叫过去了,因此无常和阴差们的数量就远远不够用。   五方鬼帝和罗酆六天都跟着酆都大帝出征了,所以地府里暂时主事就只剩下东岳大帝和地藏王菩萨。   东岳大帝分身乏术,地藏王菩萨便下令征调了地府里安分守己表现良好,且人品过关的鬼魂们成为临时阴差,帮忙处理琐事。   荀耀和固慈的关系铁的全地府都知道,所以他备受信任,还成了个小领导,带着一众鬼魂出来帮无常们。   无常们无论是实力还是法器,都在荀耀他们这些小鬼之上,所以小鬼们能帮的也就是搬搬袋子什么的了。   荀耀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便道:“放心,我帮你们把袋子送回去,保证把这些鬼魂数量都统计好,不影响你们月底工资结算。”   周工和屠夫自然信他,当即把袋子给他,然后就拿出另一个空袋子,继续去和隆墟抢鬼魂了。   荀耀拿着两个沉甸甸的袋子,差点一个不稳从空中跌下去。   本来看着两位无常拿着袋子还以为很轻,自己拿着的时候才发现这玩意这么重。   他稳了稳身形,然后便往地府的方向去。   同时还交代了手下的小鬼们,让它们不要懈怠,跑快一点。   到了地府后,他又和帮忙记录的小鬼们道:“把无常们和小鬼们的数量都记清楚,千万不要混了差了。”   众小鬼本来就都是本本分分的,被征调后又是骄傲又是紧张,都势必要把事情做好。   于是新的流水线很快就顺畅地运行起来。   无常们在人间抓鬼,快递小鬼们把袋子送回来,然后负责记录的小鬼们记录数据和鬼魂信息,再由另一波小鬼将新抓来的信徒鬼魂们送去判官殿。   判官殿也新增了好几个殿,判官们也不再轮值,而是全员在线,就连几位大判官和首席判官都出来工作了。   因为固慈找回了心脏,所以生死簿也渐渐补齐了内容和功能,使得判官们的工作效率又提高了不少。   阴间这些事倒还算解决的快的,也没必要照顾群众情绪。   但人间就不同了。   那些无辜的百姓们都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人心惶惶。   政府和官媒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发声明安抚,还用“民间组织”的头衔,发了一些无常和阴阳司员工忙碌的身影,告诉人类别怕,还有未知的力量在保护他们。   人们虽然听话地没有出门添乱,但他们却忍不住去网上讨论。   因为讨论的人太多,一味封禁也只会徒增恐慌,所以官方也不再去管了,除非有末日论之类的荒诞言论出现,才会封禁和警告。   领导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远方,似乎看到了九弯村那铺天盖地的可怖阴气。   “快结束吧。”他低声呢喃。   可千万要保证安全啊。   九弯村,当第一缕生命之力涌入隆墟体内的时候,酆都大帝就神色巨变,怒斥道:“住手!你这是在要他们的命!”   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隆墟体内,使得隆墟的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攀升。   可这不是信仰之力,而是生命之力。   信仰之力是人类对神明的敬畏和爱戴之力,不仅能提高神明的修为和力量,对人类本身也没有伤害。   但生命之力被抽取后,等待人类的只有死亡。   隆墟惊奇地看着酆都大帝的神色,道:“哇,我还真是很久没见过你情绪这么丰富的样子了,真好笑。”   酆都大帝却不愿跟祂废话,手中长剑化作枪,朝对方攻去。   必须快点阻止隆墟,否则那些信徒都只有死路一条。   隆墟却波澜不惊地开口唤了一声:“妄神。”   阴气裹着长枪,即将刺入隆墟的面门,可一道兵刃相接的声响乍起,长枪像是被极为坚固的盾牌挡住,无法存进。   酆都大帝脸色一变,下一刻,祂就感觉掌心一震,不自主地被那股巨力震退了好几步。   祂稳住身形,蹙眉看向前方。   隆墟仍站在原地吸收着那些生命之力,而在祂身前,此刻正伫立着一道挺拔高瘦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纯白色西装的青年,红发寸头,面容俊美,唇畔带着玩世不恭的笑。   他左手握着一把古朴的血色盾牌,右手拿着一柄煞气森森的砍刀。   看那砍刀的样式,似乎是古代刽子手用的那种,上面缀着的煞气也能说明它大概真的砍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头,或许连王公贵族都砍过。   “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酆都大帝,真是久仰大名。”青年的语气里也是轻松的笑意,“您应该不认识我,不过您愿意的话,可以叫我的名字,蓝邵元。”   “蓝邵元。”酆都大帝淡淡开口,“你小小年纪,野心倒是不小。”   以祂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面前这位刚脱离肉体凡胎不久。   只是蓝邵元应该是用了什么禁术,将大把大把的煞气吞进体内,短时间内就拥有了修士万年的道行,从人直接修成了邪仙。   仙呐,那是多少修士追求了一生的东西。   而蓝邵元却用了极短的时间,凭着邪术修炼入境,那他吃掉的煞气简直难以想象。   他这得有多强大的气运,才能承受那样多的煞气入体?   这要换成其他人,即便是身负大功德大气运的人,例如酆都大帝手下那几位判官,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一步。   但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仙。   仙与神,在实力上的差距就如同一道鸿沟,永远无法跨越。   “我见过你吧。”酆都大帝忽然说道。   蓝邵元笑容更深了些:“您真是好眼力。”   酆都大帝确实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也仅限于此,具体在哪里见过却并不记得,只隐约觉得对方与固慈应该有些渊源。   现在也不是聊这些的时候,祂要先阻止隆墟。   于是,祂手中长枪再次附着上阴气,朝蓝邵元打了过去。   蓝邵元也收敛笑容,毫不畏惧地迎上来。   兵刃相接的同时,酆都大帝的声音便传到了几位跟来的鬼帝耳中:“张衡、赵文和,去阻止隆墟。”   两位鬼帝当即从下方飞身而起。   他们一人身骑黑豹,一人身骑白鹤,手持银枪和铁锤,毫不犹豫地朝隆墟的方向攻去。   可没等他们飞到近前,前方就出现了两道凝实的鬼魂挡住了去路。   这两只鬼魂身着华服,面容慈悲,但浑身充斥着不祥的气息,与那慈悲的面容形成诡异的反差。   伪神。   这是两个妄图以假乱真的假神!   两位鬼帝对视一眼,都暗暗握紧了手中兵器。   “在下战神符丘。”   “在下法神充楷汭。”   对面两位鬼魂微笑着自报家门。   赵文和蹙眉,张衡却一点面子不给道:“什么鬼东西也敢自称‘神’,挡我者死!”   话没说完,他就已经冲上前去,铁锤高举,朝那位“战神”打了过去。   赵文和也不再墨迹,上去就是干。   两位鬼帝被挡了去路,另外几位鬼帝便又飞起两位朝这边赶来,试图给隆墟添乱,不让祂肆意摄取生命之力。   可他们也被自称什么什么神的东西拦住了去路。   而可气的一点在于,这些挡路的鬼魂们居然真的实力强大,虽然打不过鬼帝,但阻止他们靠近隆墟却没问题。   另一边的酆都大帝居然也被蓝邵元挡住了攻势。   越打,酆都大帝的心也越沉。   这倒不是因为祂实力不如蓝邵元,而是因为蓝邵元的能力太恶心人。   蓝邵元就像个吸不满水的海绵,居然一直在吞噬酆都大帝的攻击,使得祂每一次的攻击就像打在了空气里,绝大多数的力量都被吸收,只有小部分能对蓝邵元造成伤害。   只是海绵也有吸不进去水的时候,何况是蓝邵元?   酆都大帝看的出来,对方其实无法在短时间内转化吸收的力量变成他自己的东西,所以当攻击到达一定程度之后,蓝邵元就再吸收不进去了。   果不其然,在祂全力刺出两枪后,蓝邵元终归是吸不进去了。   酆都大帝没废话,继续朝他攻去。   但这回祂不再全力出击,而是留着力气去对付隆墟。   与此同时,撕裂的空间内,固慈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   他和酆都大帝的力量一起,引导着隆墟的气息进入了那微小的阵法中,可却迟迟找不到阵眼。   就在固慈隐隐焦急起来的时候,心脏某处忽然发出了淡淡的微光。   只一瞬,但固慈却知道那就是阵眼所在,当即控制隆墟的力量游向那处。   当那气息触碰到阵眼的同时,固慈就觉得浑身一轻。   通身的罪孽似乎在那一刻都被减轻了一半,肉身和灵魂的痛苦也都淡了下去。   破阵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足够固慈想明白一件事。   刚刚指引他找到阵眼的那丝微光并不属于他本身,因为那光出现过的地方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龙气。   那是属于帝王才会有的气息。   也是长安女帝的气息。   那么多心脏碎片,只有长安还回来的碎片没有沾染罪孽,因为长安一直在用龙气保护着它。   而那块碎片被拼回来的时候,固慈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他甚至都忘了碎片上还有残留的龙气,直到此刻,他才回想起了这些。   所以,刚刚是长安帮了他一次。   如果长安还活着,她肯定会说,这回她不再欠他的了。   叮铃——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铃铛响。   固慈睁开眼,瞳孔彻底变成了神圣的灿金色。   阵破了。   酆都大帝的力量也在破阵的那一刻,彻底吞噬了隆墟的气息,而后缓缓包裹住固慈的心脏,用仅剩的一点力量更沉地压制住了那些罪孽。   谚世也收回力量,抬眼看向固慈。   固慈缓了缓,然后回身和谚世对视。   看到许久未见的金色瞳孔,谚世恍惚了一瞬,不过下一秒固慈就朝他扑了过来。   他本能地抬手将人抱了个满怀。   固慈紧紧抱了他一下,然后就退开一些,用缀着光的双眼看着他道:“谚世,我要开直播。”   “直播?”谚世不解道,“战场危险,不怕吓到他们?”   “不怕,人类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   尤其是灾难来临的时候,人类可以说是无所畏惧的。   谚世不懂人类,但他无条件支持固慈。   “好。”他道。   固慈便立刻打开了直播。   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作为观众们在阴间唯一的鬼脉,固慈的直播间蹲守人数比平时更多。   大家都在等他。   此刻见固慈直播,观众们当即激动起来,奔走相告。   不出十秒,直播间人数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百万之数。   【小慈小慈,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啊?我这一整天心神不宁,连门都不敢出。】   【小慈你眼睛怎么了?咋是金色的,还亮晶晶,是特效吗?】   【小慈你在哪里啊,我刚看有人发特殊视角,好像无常和阴阳司的人都在忙呢。】   【听说主播是人类在阴间唯一的鬼脉,我来看看是怎么个事。】   如果之前还有人不知道固慈,但现在出现了这样大规模,且无法隐藏的灵异事件之后,无论平时上网的还是不上网的,都从各种渠道听说了固慈的姓名。   这也是直播间会在短短几秒来这么多观众的原因。   固慈也不说开场白了,对着镜头认真道:“事情紧急,请大家帮我一次。” 第124章   裂缝之外, 隆墟发现自己力量的增长速度忽然变慢了一些。   是信徒们的数量在减少吗?   不,祂很快发现并不是生命之力减少了, 而是自己能吃掉的鬼魂变少了。   生命之力来源于人类的生命,而当人类死亡变成鬼魂后,又会拥有另一种力量。   隆墟是两种力量都不想放过,可现在祂才发现那些死掉的信徒中,有许多鬼魂似乎被抢走了,没有被祂吞噬。   祂阴沉着眼看向酆都大帝。   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酆都大帝手下那些阴差,居然敢从祂手里抢东西。   隆墟冷笑一声,信徒能提供的力量吸收完了又如何,祂还有十八层地狱里的无数恶鬼!   那些恶鬼被囚禁在地狱中饱受摧残,对酆都大帝早就怨声载道,因而此前隆墟就派了极为属下混入其中, 引导那些恶鬼信奉隆墟,并想办法帮它们减轻痛苦。   到了关键时候,那些恶鬼也该回报祂了。   隆墟手中掐诀,周身阴气鬼气骤然膨胀,祂双眸也彻底被黑色的气息填满。   “众鬼听令!”祂低喝一声, “杀!”   地狱内, 东岳大帝忽然脸色一变,手中快速掐诀, 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护法大阵中。   大阵镇压着十八层地狱所有的恶鬼,时时刻刻运转着。   然而就在法阵增强的下一刻, 恶鬼们忽然齐齐发出嗥叫,震耳欲聋。   无数已经被折磨到面目全非的恶鬼们,此刻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朝着地狱出口冲了过去。   撞击、抓挠、啃咬, 它们使劲浑身解数要冲破法阵。   守在法阵之外的阴差们心头凝重,接到命令后当即也不再保留力量,一道道强弱不一的气息全都冲到法阵之上,使得法阵的力量再次得以增强。   东岳大帝也领着十殿阎罗和几位留守的鬼王一起,果断打开了阵法中的绞杀暗门。   这是阵法设置之初就留下的一道保命符,如果有一天阵法有控制不住恶鬼的趋势,就打开暗门,用大阵的力量,无差别绞杀其中的恶鬼。   因而在暗门开启的瞬间,一些实力弱的恶鬼就没能承受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瞬间被绞杀,化为一缕阴气,茫然地游荡在阵法之中。   在某座山体的阴影处,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年,正屏气凝神躲在一个小小的山口凹洞中,蹙眉望着外面那些狰狞的恶鬼。   是魏照,那个跳楼后跟在亲哥周盲身边,又被固慈发现带回地府的孩子。   当时判官要判他入地狱受刑,但固慈求情之后,判官便只判了他在油锅地狱做一百年的清洁工。   此刻他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梦鬼小猫,小猫同他一样探头探脑。   忽然,魏照眼尖地瞥见在另一座山体的墙根下,有两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捣鼓着什么。   “梦宝,你看那两只鬼。”他点了点小猫的头。   小猫好奇地看过去,然后歪了歪头:“喵呜!”   “你说他们要做坏事?”魏照眉心一蹙,“去问问。”   “咪!”小猫当即身影一虚,如一道虚无缥缈的阴气,朝那两只鬼魂冲了过去。   魏照也同时跟了过去,他动作极快,不比小猫慢多少。   毕竟他虽然不如梦鬼那样厉害,但也是个厉鬼级别的大鬼,又是未成年,又是自杀,buff简直叠满了。   如果他出手,大多数鬼魂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只梦鬼小猫,一人一猫联手,就是再厉害的恶鬼一不小心也会被弄死。   在他们将这两只鬼魂拉入梦境,逼问他们要做什么坏事的时候,其他几个方向也都出现了这样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些鬼魂比起那些冲击阵法的恶鬼来说,显然要理智的多。   他们两个三个的结伴,看到那些恶鬼被阵法绞杀后变成的阴气,就眼疾手快地将阴气抓过来吞下,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阴气钻入他们口中之后,便被他们所念的法诀震慑献祭,进入了远在天边的隆墟体内。   隆墟的力量再次壮大,祂唇角微扬,得意之色不加掩饰。   酆都大帝发现祂的力量又开始如之前一样快速增长,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对付蓝邵元的动作也更快了。   蓝邵元毕竟与祂差了一个等级,在祂的枪尖又一次刺过来时,蓝邵元便躲闪不过硬生生被刺了个对穿。   他口中吐出一口血,气息也瞬间萎靡了不少。   酆都大帝抽回长枪的同时,顺势将蓝邵元挑飞出去。   对方飞出去老远才堪堪停下,但却不等喘口气,就被两位鬼帝缠上来,招招致命。   酆都大帝也在将人挑飞后,毫不停留地朝隆墟攻去。   但隆墟的力量增长太快了,原本祂与酆都大帝就旗鼓相当,可之前酆都大帝几次受伤,到现在也没彻底养好。   隆墟却不仅把伤养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还源源不断地吸收着生命之力和恶鬼们的力量,实力已经盖过了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虽然刚刚就刻意保留了力量,可面对隆墟时还是力不从心了。   砰——   长枪与隆墟手中的长刀相触,酆都大帝被震退了十几米。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隆墟好心情地笑看着他,“我们的天道之子怎么落到这般地步,连我这个伪神都打不过了?”   酆都大帝感受到胸口的阵痛缓解了些,便又一次冲上去。   即便打不死隆墟,也要让祂吃点苦头,当然也要趁机拦着他,免得他继续吸收生命之力。   可随着时间的延长,祂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就越来越大了。   隆墟一直处于巅峰状态,那些不断吸收进来的生命之力,不断弥补着祂的力量消耗。   酆都大帝却因为没有信仰之力,一直处于消耗状态,逐渐亏空。   又一次将酆都大帝震开之后,隆墟高高在上俯视着祂,以一种猫逗老鼠的心态笑道:“如何啊?这到底还是你们这些真神,败给了我这般的伪神。”   “等等,伪神这话我是在哪听过来着?”隆墟仔细想了想,才恍然道,“哦,好像是固慈和谚世说的吧?”   祂指了指下方正和鬼帝们战斗的那些手下,笑道:“你看看,这可都是我精心培养出的伪神,但他们却享有香火供奉,甚至有信仰之力,比起你们这些有名无实的真神过的可滋润多了,也强的多了。”   “所以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酆都大帝咽下喉间的腥甜,缓缓站直了身。   祂面色冷静,好似一直被打压的并不是祂。   隆墟看祂这样就恼火,但笑容却好像更深了:“新世界已经到来了。”   “而我——”隆墟拍了下自己胸口,“就是这新世界的神主!”   “这世界的运行规则要我来定,三界众生要对我俯首称臣,包括你那些属下,包括谚世和固慈,也包括你!”祂略显癫狂道,“我不会让你们死,我会困住你们,让你们看看被我统治的新世界!”   “你想困住谁?”一道温和的声音自祂身后响起。   祂猛然回头看去,就见消失许久的固慈和谚世终于出现了。   只一眼,祂就发现固慈变了。   不仅是因为固慈那双金色的双瞳,还因为对方身上比起先前更为凝实强悍的气息。   这才是真正的人神。   那个能以一己之力,在巫妖大战中保下人族的先天神明!   固慈身边漂浮着无形的镜头,将此时此刻的一切都完整地收进直播间,转播给直播间几亿的观众们看。   隆墟轻嗤一声道:“怎么,以为你们三个加起来就能打过我了?我可有取之不尽的生命之力。”   此刻祂的力量来源基本没有人类了,更多的是地府那些恶鬼。   大阵绞杀的恶鬼越多,祂派去浑水摸鱼的鬼魂们,就能将更多的鬼魂之力献祭给祂。   这一点祂筹备了许久,也做的极为隐秘,谁都不会发现。   即便固慈他们发现了,那也该是之后的事,到时候这些事都已经尘埃落定,固慈他们再想阻拦也已经晚了。   在隆墟大放厥词的时候,固慈直播间里的弹幕已经刷出了残影。   【靠,原来这就是那个什么神主,果然一张嘴就是反派味。】   【真是白瞎了这张脸,看看人家酆都大帝多高大帅气,再看看这个隆墟,顶着同一张脸却那么猥琐。】   【啊真是气死我了,小慈刚刚说前因后果的时候我还觉得好玄幻,现在一看这个隆墟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别管三七二十一,先听小慈的干死这个神主!】   【对!干死这个神主!】   固慈没注意弹幕都说了什么,但知道大家必然都义愤填膺,毕竟他刚才可是好好说了一顿隆墟的坏话。   也说了如果隆墟真的建立新世界,人类必然会成为最底层被奴役的生灵。   这种后果,人类承受不起。   果然在他说完之后,阳间各大官方机构,包括领导们也都出来号召,一时间所有人都站到了隆墟的对立面。   “隆墟。”固慈依旧眉眼温和,“我今天就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是可以反作用于神明,甚至直接催生先天神明的强大力量。   它比世间任何力量都要纯粹强大。   它可以将神明捧上高台,也可以为神明筑起坟墓。   隆墟听后却笑了:“信仰之力?那些自私自利的人类除了生命和灵魂,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一句话惹了众怒,满直播间的观众们都被气的开骂,一条条都被屏蔽了不少词。   “朋友们。”固慈似乎是第一次这样称呼直播间里的观众,“我再给大家科普一件事。”   弹幕滚动的速度变慢了,大家都在等待他要说出来的话。   “供奉神明凭的是心,心诚则灵。”他一如往常般耐心道,“不需要神像,也不需要供桌,只需要大家虔诚念出‘酆都北阴大帝’的名号,说出你们的姓名和籍贯。”   众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跟着念了出来。   酆都大帝猜到固慈开直播的目的是为了收集信仰,但没想到他会把信仰给祂。   明明人类应该更信任固慈,明明固慈与人类更熟悉亲近,明明人神拥有人类信仰之后能爆发的力量足以撼天动地,可固慈却没那样做。   酆都大帝心里五味杂陈。   祂知道这是固慈在帮祂克制心魔,他想让祂知道人类并非忘恩负义,想让祂知道人类也会崇拜尊敬祂,祂更不是什么代表死亡和不祥的神明。   果然,聪明的人神已经猜到隆墟是祂不甘的化身。   固慈望向遥远的人间,眉目温和而慈悲。   他轻声念道:“信徒愿将信仰之力赠与神明,望酆都北阴大帝,战无不胜!”   同一时间,只要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就有淡淡的金色气息飘荡而出,朝九弯村的方向涌来。   那些气息源源不断,虽然丝丝缕缕,可很快当它们逐渐接近同一个目的地的时候,就不自主地开始融合。   淡淡的金色逐渐汇聚成巨龙,颜色也变得厚重。   而当那些汇聚成一条条巨龙的信仰之力来到九弯村上空时,已经变得耀眼夺目。   谚世眯眼仰头,金光几乎将整个大地照亮。   山林中正在战斗的鬼魂和鬼帝们也都下意识眯起双眼,朝空中看去。   无数巨龙发出震天动地的龙吟声,朝着酆都大帝巨大的身影而去。   固慈不觉得那金光刺目,他仰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巨龙融进酆都大帝体内。   黑金色的龙袍无风自动,袍子上的金龙也像是活过来一样,缓缓游动起来。   酆都大帝几乎从未感受过信仰之力,更何况还是这么多。   这些力量好似源源不断,一个接一个地进入祂体内,很快就将祂亏空的力量填充完整,甚至就连祂的旧伤,也都被治愈。   这就是人类的信仰之力吗?   祂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区区人类能创造出神明。   原来他们真的那样强大。   隆墟怔然看着这一幕,感知到酆都大帝的力量正节节攀升,祂当即回过神来。   不、不能让酆都大帝继续下去,否则自己做的这一切就都会变成徒劳。   隆墟握紧长刀,当即就要上前去。   然而祂忽然发现刚刚还源源不断补充入体内的生命之力,居然又慢了下来。   就好像刚刚还有几十个鬼魂在替祂完成献祭阴气的仪式,可现在那几十个就变成了十来个。   怎么回事?   难道是被地府那些人发现了?   不可能啊,祂明明安排的那么好。   祂确实做的足够小心,但祂没猜到地府中会有魏照和梦鬼这个变数。   这两只鬼魂利用梦境,问出了隆墟的目的。   于是魏照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阵外的阴差,当即就有两位阎罗带领数十位阴差进了阵中,寻找那些浑水摸鱼的小鬼。   在抓了二十多个小鬼之后,隆墟这边的献祭自然就供应不上了。   隆墟有些心慌,不过转念一想就觉得该奋力一搏了。   既然生命之力补给的慢了,那祂就趁着彻底失去这个依仗之前,打败酆都大帝。   不成功,便成仁,祂必须全力一搏了。   于是下一刻,祂浑身鬼气大涨,浑厚的力量几乎要将祂的身体冲破。   祂怒吼了一声,本来还俊美高大的外形维持不住,逐渐变得狰狞,最后彻底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谚世随手将一个冲上来的恶鬼杀死,看着隆墟的样子嫌弃道:“祂怎么还带变身的?”   固慈却道:“这才是祂本来的样子。”   之前这位不过是学着酆都大帝的样子罢了,不过那或许是因为,隆墟心里其实是渴望变成酆都大帝的。   不然祂也不会对固慈和谚世多有宽容,因为酆都大帝对他们俩就是格外宽容慈爱的。   还有什么一统三界,做所谓的神主,也不过是隆墟想要成为和酆都大帝那样的“帝王”罢了。   只是祂不愿承认自己一切都学着酆都大帝,也不愿承认自己比不过对方,所以才把目标订的更大,以此证明祂比酆都大帝更强大。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谚世觉得这里不需要他们俩。   上面那两位的战斗已经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级别了,而下面那些伪神和小鬼,也绝对不是鬼帝和阴兵们的对手。   “去人间。”固慈道,“那里应该会有异变。”   他看向直播屏幕道:“郭队,还有其他警官们,请你们注意自身安全,我怀疑那些死去的信徒要‘复活’了。”   郭文赋确实时时刻刻盯着固慈的直播间,闻言心中一凛,当即让出警的警员们注意安全,时刻注意那些已经化作干尸的信徒。   特殊时期特殊手段,如果那些信徒真的醒了,那就想办法直接杀死。   而且那些干尸,也已经不算人了。   固慈的担忧并没有错,隆墟是真正的邪神。   如同固慈的时间之力,和谚世的空间之力一样,隆墟也有自己的特殊力量,那就是——上位驱使。   祂可以控制自己的信徒做任何事。   即便信徒已经被祂摄取生命之力,吞噬了魂魄,剩下的躯体也能被祂所控,去做任何事。   虽然现在的隆墟并不会将力量浪费在这些干尸身上,但祂如今太强大了,神明微微泄出的力量,也足够影响那些信徒的躯体。   当固慈和谚世撕裂空间来到康安市上空的时候,就发现中心街区枪声不断。   那些干尸果然都“活”了过来。   它们如同一个个丧尸或者僵尸一样,不知痛苦,不会死亡,只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警员。   又是抓挠又是啃噬,即便子弹打入眉心或者心口,它们仍然会继续移动。   “还真让你猜对了。”谚世看着这情况也觉得棘手。   但想是这么想,他身后浮现出的黑雾已经化作一个个篮球大小的团子,朝那些干尸涌去。   当黑雾凝成的小球钻入干尸脑海中后,它们就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呆立不动了。   这时街边忽然出信一批身着道袍的道士,为首那位鹤发苍颜,手持拂尘。   是常平道长领着康安观的道长们过来了。   常平遥遥朝天空中的两人拜了拜,然后便领着徒子徒孙们去对付那些干尸。   他们将一个个符纸贴在干尸头上,那些干尸便不动了。   只是这到底只是权宜之计。   固慈把康安观道长们用的符箓画了出来,当场教学给直播间里的观众们。   观众里有很多其他地区的道长和玄学人士,听明白固慈的用以后,能画出符箓的人便都跟着动起来,去帮警员们稳定那些发狂的干尸。   一些虽然不会画符箓,但有其他手段能控制干尸的,也都冲去了一线。   平时修炼那么多也没地方用,现在可算能用上了。   因此,情况多少控制住了一些。   固慈看向谚世,道:“我有一个办法。”   固慈的力量包容性强,对人类和动物更是有难言的治愈能力。   而这些干尸虽然已经没有灵魂,但却仍然是人类的躯体,固慈的力量对它们仍然有效。   所以如果固慈将自己的力量洒向大地,那这些被影响的干尸便会回归到“尸体”本该有的样子。   但这些干尸数量太多,且隆墟的力量一直在外泄,就一直在影响它们。   在这种情况下,固慈想要控制这些干尸所需要的力量,将会格外庞大。   “我帮你。”谚世没有劝他,“只一点,不要把所有力量都用完。”   固慈就笑,牵住他的手道:“听你的。”   之前和隆墟虚与委蛇的时候,有句话他没有说谎。   他为人类而生,也曾为人类死过一次。   而这一次,他想为自己,为谚世,活一次。   所以他不会做一个牺牲者。   “地府那边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他眼巴巴地看着谚世。   谚世轻捏了下他的脸道:“我过去。不过你最好说到做到,如果让我发现你力竭......”   “我保证不会。”固慈笑的可乖。   谚世哼笑一声,也不再耽误时间,转身踏入裂缝。   裂缝消失,直播间的观众们便看着固慈的身影逐渐飘上更高远的空中,身影也变得巨大。   固慈缓缓合上双眼,纤细白皙的双手掐了个很复杂的手诀,周身散出淡淡的金色光晕。   那光晕逐渐扩大,最后化作点点金光,如同金粉般洒落在大地上。   【哇,我居然肉眼看到那些金粉了。而且大街上那些干尸也都倒下了我去!好强啊!】   【我也看到了!而且这金粉落在身上好温暖啊。】   【我也在露台上碰到那些金粉了!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上周扭伤的脚现在居然好了卧槽!】   【我也是!我刚刚还智齿出来疼的脸都肿了,现在居然好了!】   【啊啊啊啊我的小狗也好了!它之前流浪的时候被坏人弄断了后腿,现在居然好了!好了啊啊啊!】   这样的情况并非个例,很多身有顽疾的人碰到这些金粉后,那些病痛就都不翼而飞。   所有人都在欢呼,兴奋地出门去淋金粉。   可很快就有人发现,金粉并非一味的温和治愈,当做过恶事亏心事的人碰到那些金粉,就都如同被针刺一样难受。   随着恶事的大小,痛苦程度和持续时间也都不同。   吃过亏的人神依旧仁慈,但却不再盲目了。   只是他这种“普度众生”的做法,多少有点替人类逆天改命的意味,因而力量的消耗也变得巨大,使得固慈的脸色很快就白了不少。   就在这时,忽然一条金色的小龙从东南方飞来,钻入了固慈体内。   金龙携着信仰之力,红润了固慈的脸颊。   固慈微微一怔,却没睁眼。   如同遥远的人神时期,他也一直闭目,不去看人间。   只是很快,一股又一股的信仰之力钻入体内,固慈消耗的力量的很快就被补了上来。   从入不敷出,到逐渐充盈。   固慈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   而这次,等待他的不是满目疮痍的人间大地,而是望不到尽头的璀璨华光。   那些信仰之力从最初的小金龙,汇聚成了一缕从天而降的华光,笼罩住固慈。   他怔然望着虚空,眼中金芒闪烁。   视线越过山川河流,穿过高楼大厦,他看到人类们双手合十,仰头望着他的方向,神情虔诚而肃穆。   就如同他最初诞生时那般,人类对他抱有着最纯粹的善意。   耳边传来一声声虔诚的呢喃,遥远的人神与此时此刻的阴差固慈,好似透过时空四目相对。   “愿人神大人护佑人类不受战争波及,永享平安——”   “愿天下太平。愿小慈平安喜乐,康健无忧——”   信仰,不再是一味的索取,而是神明与人类的共生。 第125章   酆都大帝最后一枪直入隆墟心口, 彻底斩断其最后的生机。   隆墟已经浑身浴血,祂缓缓垂眸看向自己心口, 忽然低笑了一声。   虽为神明,却仍然会受伤,会流血,如同那些低贱的人类一样脆弱。   隆墟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   最后,祂抬起怨毒的视线与酆都大帝对视,哑声道:“酆北阴,你以为是你赢了吗?”   “不!”祂身影逐渐变幻,再次拥有了和酆都大帝一模一样的外形。   “是你输了。”祂道:“人类的信仰给了你力量,但他们信仰的不是你,是他们自己的私心。他们觉得你赢了我, 世界就太平了,他们就安全了。”   所以说到底,自私自利才是人类的底色!   隆墟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声音也变得更低哑:“这次是我棋差一着,但你别忘了, 我是你的伴生神明, 我会一直在你心里。”   “只要人类还存在,你的心魔就还会滋生。而我, 早晚会再次从你心里,从你的动摇中苏醒。”   隆墟满眼不甘, 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却越来越缥缈。   在身影彻底消失之前,祂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下一次,我会准备得更充分......”   隆墟身影不见了。   祂似乎真的消失了, 但又好像没有。   酆都大帝知道对方说的是没错,隆墟是天道留在祂体内的一个枷锁。   只要祂动摇了,心里有了怨念恶念,那隆墟早晚还会苏醒,还会继续兴风作浪。   而且世事无常,神明的岁月又太久太远,酆都大帝也不敢给出百分百的保证,只能是尽力而为。   不过经过这一遭,祂觉得自己到底是想开了很多,大概率也不会再给隆墟出现的机会了。   脸上忽然有一点刺痛感,酆都大帝仰头,看到了纷纷扬扬的金粉坠落。   下方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   随着隆墟的失败,那些伪神,包括蓝邵元在内都失去了主心骨,很快就被鬼帝们抓住。   而被隆墟叫出来的其他恶鬼,更是慌不择路,躲得躲,逃的逃,但都被阴兵们抓了回来。   纷乱的战场中伤亡无数,但都是死后便会消散的一缕烟,没什么可收拾的。   众鬼们若有所感,仰头也看到了纷扬的金粉。   只是金粉透过他们虚缈的身体,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十八层地狱中,没了隆墟的力量影响,躁动的恶鬼们也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等待它们的,会是延长的刑期和更严酷的惩罚。   谚世辅助东岳大帝重新关闭了阵法中的暗门,再次将阵法恢复到平日的状态,镇压着无数罪孽亡魂。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琐事要处理,但谚世可没有要留下来帮忙的意思,和东岳大帝说了一声后就匆匆回了阳间。   他刚撕开裂缝,就看到半空中的固慈双手掐诀,正准备停止施法。   自天上撒下的璀璨华光笼罩着固慈,使他看起来那样圣洁高贵,触不可及。   如此画面,就是固慈诞生时的场景吗?   谚世此前想象过无数次,但想象终归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正一下一下,跳的又沉又急。   或许不合时宜,但谚世却真切地想要紧紧将固慈抱在怀里,亲他,爱他,在只有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   固慈早就看到了谚世的身影,于是停下施法后,他当即变回正常大小,站到谚世面前。   直播已经关闭,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于是当即在原地转了一圈,以此告诉谚世自己好好的呢,没有力竭。   其实刚才散出去的力量早就超过了他之前的储备,但他得到了信仰之力,弥补了这些不足。   此时此刻的人神大人,又变回了那个乖巧可爱的小阴差。   他仰头看着谚世,眼神澄澈明亮,笑的可甜。   谚世定定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   随后他便伸手将固慈抱进怀里。   身侧出现一道裂缝,将两人吞了进去。   在这静寂无人的空间中,无声无息,空无一物,只有两位神明正肆意宣泄着心底满溢的情绪。   濡湿暧昧的水声令人面红耳赤,他们毫不矜持,更不会压抑喘息和呻_吟。   一切来的突然,又合情合理。   在固慈想起所有的一切之后,在他们躲在空间中疗伤时,在一切尘埃落定,在他们彻底放下心中负担的此刻,他们都需要一次酣畅淋漓的爱意宣泄。   只有一次次地占有彼此,容纳彼此,才能让他们的心安定下来。   总归隆墟已死,外面的事有隆墟大帝坐镇指挥,也不需要他们亲力亲为,那剩下的时间,就是留给他们自己的了。   两人不知疲倦地抵死_缠_绵。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两三天,或许是七八天,他们才终于心满意足地从空间中出来。   人间已经秩序井然,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安定。   阴间各司也缓慢运转,低效率地处理着战斗后续诸事。   固慈和谚世来到罗酆山,进了大殿。   酆都大帝似乎知道他们要来,早早等在了殿中。   一打照面,固慈和谚世都面色微变。   他们看出酆都大帝此刻处于极为虚弱的状态,像是力量亏空,状态看着比祂从轮回道中出来时好不了多少。   “您这是怎么了?”固慈担忧地上前。   酆都大帝笑的淡然,抬手拍拍固慈的肩,笑道:“放心,我没事,闭关一段时间就好了。”   对神明来说,一段时间可能是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   “我闭关的时候,还是要继续辛苦你们俩盯着两界诸事。”   固慈以为得到了那么多信仰之力,酆都大帝对付隆墟的时候肯定轻而易举,所以才放肆地和谚世胡闹了这些天。   如果他知道隆墟这么难对付,肯定会帮酆都大帝处理这些琐事,不会撒手去谈恋爱。   见酆都大帝此刻虚弱的样子,固慈满是自责:“对不起陛下,我该留下来帮您的。”   “不是这个原因。”酆都大帝摇头,笑道,“除掉隆墟没费多少力气,是我在那之后把信仰之力都用了才这么虚弱。”   固慈一愣:“都用了?为什么?”   “我想弥补自己犯的错。”   酆都大帝轻叹:“隆墟能在外面兴风作浪,都源自于我的私心。是我一直没走出来,觉得被那些神明孤立看不起,后面又对人类产生怨怼和责怪。”   “是我心里起了恶念,也是我厌弃了人类,对他们产生了怀疑,这才给了隆墟诞生的机会。”   “那么多直接或间接死于隆墟之手的人和鬼,都是一桩桩罪孽。这些虽然是隆墟所做,但我也该负一半的责任。”   正是因为这一切与祂相关,所以金粉落在脸上时,祂才会感受到刺痛。   因为祂也身负罪孽。   “那些无辜枉死的生灵,我都救回来了。”酆都大帝释然一笑。   其实在那场战斗中,隆墟或许感觉到祂自己或许会失败,所以故意地说了不少刺激酆都大帝的话,试图在祂心里留下一根刺。   隆墟说人类是自私自利的生物,面对绝对的利益,他们可以抛弃一切。   亲情、爱情、友情。   尊严、承诺、底线。   固慈和谚世经历了那么多案子,嫉妒、愤怒、贪婪......一个个负面情绪将人类变得面目可憎。   但就像固慈说的,这就是人类。   人类从来不是纯粹的善或恶,他们有情感,就注定不能保持绝对的理智,而这种人情味,才是人类最本质的特征。   而且隆墟所说的那些,以及祂想要展示给固慈他们看的所谓人性,不过是祂倒果为因的结果。   是祂刻意引导,有意考验,最后得到一个祂自以为正确的结果。   如果没有祂的影响,或许很多人并不会走上绝路。   “那又如何?”隆墟很不屑,“你不能否认人类就是受不了诱惑,也经不住考验。我只是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你们,人类不值得你们付出。”   酆都大帝叹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所谓的考验,那些妄神教的信徒们就都是普通百姓,或许他们确实有很多不好的缺陷,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至于危害社会。”   如果没有隆墟,炳烛大学的老人们可以和朋友们吃饭,聊天,和孩子们斗嘴,看着孙辈慢慢长大。   那些被害的家破人亡的人会柴米油盐,平凡幸福。   那些被引诱的年轻人会认真上班,过着平凡却安全的生活。   还有那些孩子,也能好好出生,有学上,有朋友,有充满期待的未来,不会被所谓亡女游戏带入修罗地狱。   是隆墟以神明之躯,以考验之名,剥夺了这一切。   从老到幼,妄神教以神之名,行不义之事。   可谓荒唐。   好在无论是在火灾和车祸中枉死的人,还是被隆墟吞噬过的鬼魂,都被酆都大帝救了回来。   逆天之举,祂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简直得心应手。   只是这一次的代价,显然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重,祂需要更长更久的时间去恢复。   当然这对祂来说不一定就是坏事,因为这给了祂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   酆都大帝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把违逆天道说的风轻云淡。   之后祂便也没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大殿,前去闭关。   固慈和谚世并肩而立,望着祂离开的背影许久。   这位强大的神明,不同于其他天神。   祂有情有义,会开心会难过,会愤怒也会自责。   所以比起那些纯血的神明,祂这个“混血神”有更丰富的情绪波动。   祂同固慈和谚世一样,祂们都是纯血神明眼中的异类,可祂们却也是有血有肉,更为鲜活的生灵。   黑金龙袍消失在视线中,固慈也忽然接到了焱无常的电话。   之前在九弯村,焱无常带走了付鸿业。   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带着付鸿业躲在山里,在大战彻底爆发之后,她又回去将付忘川,以及付思淼的尸体给带了回来。   等战斗结束后,她又去领了付檀的尸骨,将她重新下葬,与付思淼的尸身葬在了同一处陵园。   酆都大帝救回了那些无辜枉死之人的魂魄,但付檀和付思淼却同蛊师和命鬼等人一样,并没有被救回。   焱无常也不觉得遗憾,她沉默着将自己要做的事都做完,尽了身为“姑姑”的责任。   直到此刻,知道固慈和谚世已经回到了阴间,她便主动联系上了固慈。   付檀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而她会杀死付鸿业也出乎意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总之付鸿业虽然死了,但他却阳寿未尽,无法被审判。   焱无常告诉固慈,付鸿业此刻正和她一起在万福塔。   如果固慈有什么想要问的,可以现在过去带人离开。   她从未想过包庇付鸿业,她只是想要完成自己的承诺——“接弟弟离开”。 第126章   固慈和谚世来到万福塔, 一路上了三楼。   三楼只有两道身影,一男一女。   女人背对着固慈他们的方向, 身形纤瘦高挑,穿着无常服,怀里还抱着万福塔的一个弃婴小鬼。   是焱无常。   而在离她几米远的斜后方,站着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   是付鸿业。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固慈觉得乍然一看这两人的背影中还真能瞧出一些相似。   姐弟俩都一样腰背挺直,有种难言的韧劲和倔强。   付鸿业察觉到有人来,回身看了过去。   见是固慈和谚世,他也没觉得意外,直接抬脚朝他们走去。   “是来接我的吧。”付鸿业神态自若道,“走吧。”   谚世不喜欢他这种装腔作势的模样,蹙眉挪开视线。   固慈则越过付鸿业的肩头看向仍在原地站着的焱无常:“焱姐, 我把人带走了。”   “嗯,去吧。”焱无常逗弄着怀里的小朋友,没有回头。   固慈便看了付鸿业一眼,而后和谚世率先往楼下走。   只是一串锁链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住了付鸿业,不会让他逃脱。   付鸿业倒是也没想逃, 他跟着固慈他们往下走了几步, 可在彻底走下这层台阶之前,他还是没忍住回过头, 望向了那道高瘦的背影。   对方始终背对着楼梯口的方向,没有回头。   手腕上传来拉扯感, 他收回视线,也没有再回头去看那个被他记了、念了一辈子的亲人。   锁链声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怀里柔软的婴儿用不怎么好用的小拳头蹭自己肉嘟嘟的小脸,将落在上面的“水滴”擦去。   婴儿懵懂澄澈的视线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对方低落的情绪,孩子忽然挥舞着小拳头咯咯咯地笑。   焱无常眉眼一弯,戳了戳小孩的脸。   她轻眨了两下眼睛,眼睫湿漉漉的,却再没有眼泪滴落。   身体内的某个枷锁好似也彻底崩裂开,让她浑身一轻,耳边也隐隐有梵音阵阵。   她想,她也该开始新的人生了。   ==   付鸿业阳寿未尽,所以被固慈带去了无常殿的审讯室。   只是出乎付鸿业预料,固慈和谚世并没有要审问他的意思。   或许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前尘往事如烟,过去的,已经彻底过去了。   固慈始终没和付鸿业说过一句话,直到最后离开之前,他才把早就准备好的新手机递给付鸿业。   手机里只有一个直播软件,软件中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频道和直播间,只有两个分屏画面。   付鸿业似乎猜到了什么,在固慈和谚世离开后许久,他也没有打开手机。   直到又过了几天,他才终于拿起手机,点开了手机里唯一的软件。   两个分屏都在播放着什么,付鸿业在看到画面中熟悉的人影时,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地握紧了手机,唇瓣也紧紧抿起。   左边画面里是个女人。   是安芳华,付鸿业的发妻。   在付鸿业领着付思淼离开别墅之后,她就割腕死在了豪华的别墅中。   因为是自杀犯了阴律,又因为她曾帮着付鸿业做过孽,所以她死后灵魂也被送往地狱。   她没有一句怨言和不甘,安安静静地入了地狱。   而后,即便她无时无刻承受着地狱里可怖的折磨,也没有喊过一句痛。   因为或许对她来说,在阳间那无法安寝的日日夜夜,并不比这地狱强多少。   灼烧的烈焰,锋利的钢刃,粉身碎骨的苦痛,对她而言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赎罪和解脱。   不够。   她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少罪孽,承受再多的苦痛都不够。   付鸿业眼底血丝弥漫,不敢再看。   而右边的屏幕里,曾经俊美骄傲的付二少已经瘦到瘦骨嶙峋。   自己最珍视的家人和朋友都已经逝去,甚至他的家人还伤害欺骗了对他有恩的固慈,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活下去。   就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付家凌驾在罪恶之上的荣华富贵他也享受了二十多年,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凭着“不知情”三个字继续安稳度过余生?   付家的家产绝大多数都被充公,不过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也足够付忘川继续做个富贵闲人。   但他没有,他把所有的资产变现,全都捐了出去。   而后,他来到城隍庙虔诚跪拜恳求。   “各位大人,我知道付鸿业罪该万死,我也不求他减少刑罚,我只希望大人们能给他一个不魂飞魄散的机会,我愿意用我一百世的轮回换。”   他苍白瘦削的脸上再没有昔日的意气风发。   “我愿接受百世折磨,为父亲赎罪,只求大人们能给他一个不魂飞魄散的机会!”   说罢,他就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砰——   砰——   一下一下,直到额头鲜血淋漓,直到神志不清,他仍然一直磕着。   别磕了。   别磕了......   付鸿业喉结滚动,眼泪终于是忍不住滚滚而落。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问他走到这一步后不后悔。   他会肯定地说“后悔”。   但他悔的不是自己,悔的是自己还是不够强大,悔自己跟错了主子,悔自己如果能更早地和神主合作,他们说不定都能得偿所愿。   现在,他也后悔。   可他后悔的,却是不该把家人牵扯进来。   妻子因他堕入地狱,女儿被他献祭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大儿子为了救他而死,小儿子为了保护他自愿承受百世折磨。   他们有什么错呢?   他们只是太倒霉,遇到了他这样一个恶魔。   是他亲手,将自己本该最珍重爱护的家人推向地狱。   分明最初,他只是想给家人更好的生活而已,可怎么就一步步走到现在了呢?   “我错了。”   “是我错了——”   男人压抑悲戚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审讯室内传出,看管的两位阴差只稍稍瞥了一眼,就不屑地冷嗤。   现在知道后悔了?   晚了。   固慈一直承认自己身上有属于“人类”的特征,比如善良,比如私心。   他不忍心让付忘川为了付鸿业去承受百世折磨,可看着对方铁了心要求情的样子,他到底还是心软,让城隍爷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不然以付鸿业的罪孽,他必然要在承受无数次十八层地狱的洗礼后,魂飞魄散。   之后的日子里,一切都好像恢复如常。   那场两界大战带来的影响,也逐渐从人类心里消退。   但战争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比如人间建起来的一座座“酆都大帝庙”。   每座庙的主殿都供着酆都大帝的神像,还是固慈给大家提供的照片做参考。   而在主殿之外,还有其他殿,供着阴间其他鬼怪神明。   大一些的庙会有十多个殿,将各大鬼王和鬼将都供起来,小一些会少供几位,或者让其中几位挤一个殿。   但无论是大庙还是小庙,都会有一个特殊的殿——严慈殿。   殿里永远只供奉两尊神像。   这两尊神像皆为男子,他们颜值奇高,都穿着红色的实习阴差服饰,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阴差制服就慢慢变成了“大红喜服”。   至于为什么建造者们宁愿把殿修的小一点,也不会让这两尊大神和其他神像挤在一起,那是因为曾经确实有人将这两尊神与东岳大帝挤在了一个殿里。   结果修完第二天早上一看,就发现东岳大帝的神像上了房顶,不知道是被谁特意搬出去了,还是因为东岳大帝受不了殿中腻歪的两人,所以自己主动跑出去了。   总之那之后,就没人敢再把那两位与其他神明放一起了。   这个规矩就这么一代代传了下去。   以至于在很久很久后的未来,人们都坚信着这两位神明比其他神明更容易显灵。   而且据传他们平时还会化作普通阴差的模样,来阳间勾魂。   不过他们不同于其他无常那样穿着黑白官袍,也不戴高帽。   他们仍穿着标志性的大红喜服,一位温柔且常含笑意,一位懒散中总带不耐。   他们会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携手而来,引着那些此生受苦受难的灵魂,安稳地去往明媚的下一世。   ==   罗酆山上,闭关数千年的酆都大帝终于偷得半日闲,去往阳间散心。   可看着空中急速穿行的舰艇,高耸入云的大厦,璀璨的霓虹和巨大的虚拟广告投影......   祂怔了许久。   于是每日吃吃喝喝谈恋爱,偶尔去阴阳司待两天,无聊时再伪装成普通无常勾个魂的固慈,又一次接到了酆都大帝的任务。   【小慈!!听说那位让阴间科技领先人间几十年的于时教授转世投胎了!而且他已经在阳间搞了十多年的科技,现在阳间简直大变样!】   【人类已经快忘了我了,我的那些庙也都没剩几座了,我好难过......】   固慈:“......”   他是看着人类发展到现在的,自然清楚人类并不是不供奉酆都大帝了,而是人类压根就不怎么供奉神明了。   他们觉得科技改变一切。   寿命的延长,生活的便利,曾经需要求仙求神的事,现在都能用科技解决了。   而阳间还能留着几座酆都大帝庙,也是人类为了保留历史才没拆。   现在那一座座酆都大帝庙都成了景区了。   酆都大帝的消息继续发过来——   【小慈,为了避免人类忘了我,然后我又心灰意冷放出隆墟,所以咱们一定要继续扩大阴府影响力啊!这事就靠你了孩子!】   太久没有听过“隆墟”这个名字,固慈刚一看到还愣了下。   “不是,祂吓唬谁呢?”谚世瞥见消息,当即不乐意了。   偷偷出关不到一天就给固慈派活,过分!   “我找祂去。”谚世好久没和人打过架了,一说起来还真有点手痒。   固慈也想酆都大帝了,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来到罗酆山,就见闭关大阵又关上了。   感应到有人到来,酆都大帝留下的传音便响起来:“乖孩儿们,等我真正出关的时候,要看到人间那个虚拟的大广告人偶,变成我的神像哦~”   语气轻快,还拐着波浪。   固慈和谚世:“......”   看来陛下的心结是彻底放下了,现在这简直活泼的不像话。   谚世“啧”了一声就要去闯大阵,固慈忙拉住他道:“等等,别去。”   谚世停是停下了,但眉梢眼角都是不乐意。   固慈怕拦不住他,直接从拉着他的手变成抱住他的腰。   谚世喉结一动,没矜持半秒就反抱回去,还用力向上一带,把固慈一整个腾空抱起来。   固慈双腿盘在他腰上,觉得这姿势属实暧昧。   但他没躲,只红着脸看谚世,小声道:“现在的人都流行网上祭奠什么的,鬼魂们都越来越穷了,咱们也确实该科普一下。而且反正直播嘛,我有经验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谚世态度松动下来。   “而且你不想让大家都磕咱俩CP吗?”固慈再下一记猛料,当即拿下谚世。   两日后,星网直播频道忽然出现一个奇怪的直播间。   直播背景一片漆黑,小主播一张脸又嫩又白,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与其他赛博机械的狂热动感直播不同,这直播间光是看封面就让人不由自主打一个寒颤。   两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刷星网,其中金色头发的那位忽然停下,道:“哎川哥你快来,我发现个好玩的。”   被叫做川哥的少年好奇凑过来:“什么东西?”   “这个。”金发少年点开直播,直播视频当即被放大,投屏在身前的虚空中。   一股阴气扑面而来,两位少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纷纷抓过一旁的毯子将自己裹住。   但他们非但没觉得惊悚,反倒兴奋起来。   “行啊耀子,真让你发现个有意思的。”   “那必须的。”   两人正说着,虚拟屏里的小主播就露出一抹乖巧的笑,温声道:“大家好,欢迎来到阴间科普直播间。”   “我是阴差固慈,大家可以叫我小慈。”   ==正文完==   【程惊堂/著】2025.0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