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执政官死遁后他们都碎了   本书作者:鸡飞蛋蛋打   本书简介:   星历115年,伊里昂新一任皇帝登基,他立稳脚跟后不计后果地将旧贵族一层层剥皮抽筋,无论忠奸。   元邈始终用他那双清眸审视着身边发生的一切,看着一切都如他想象中发展。   他带着长大的弟弟亲自给他戴上镣铐,笑不达眼底地称他“执政官大人”。   曾经受元家庇护的星民对他们口诛笔伐,将所有罪责都堆在他们头上。   世代忠诚的君主因为所谓怀疑将他们一家推向毫无退路的深渊。   元邈安顿好所有之后想,这次够了,被提防被猜忌的元家,总算没什么需要顾及的了。   -   元邈好像陷入了浓稠的,不可挣脱的黑暗,但无所谓,他也不愿睁眼再看。   他实在是累了,接下来无论会发生什么他都接受,只要不是再成为一把即取即扔的刃。   他突然觉得疼。   “来拉斯,做我的执政官。”   有一道声音破开熙熙攘攘裹在他身上的黑暗,也破开了作为元家人身上始终挂着的,所谓忠诚的枷锁。   元邈挑了个深秋的夜晚死在了重犯狱,第一监狱看守的人说是尸骨无存,一点念想也没给旁人留。   他如释重负,什么伊里昂,都跟他再没有关系。   -   后来,元家沉冤昭雪。   伊里昂的星民们挣脱了皇帝给他们铸就的巨大茧房,每个人都一次又一次在泪水朦胧中遗憾,他们回不来。   叫人如何不痛惜,伊里昂最惊才绝艳的执政官,却无声无息地陨落在那个长夜。   不过最近他们有个新的发现,拉斯那位雷厉风行手段了得的新任首席执政官,行事风格是不是有些过分像他们那位已经去世的白月光首席了   -   一次直播,元邈这个名字带着“拉斯首席”的后缀冲上伊里昂头条。   他的弟弟哭红了眼,伏在他膝头泣不成声,元邈一双手被迫接了他如滚珠的泪。   他的军团一波又一波脱离了伊里昂,跪在他面前失声求他再也不要丢下他们。   伊里昂最尊贵的储君远远地用目光一遍又一遍描摹着他,没注意到自己谈判的声线已经颤得厉害。   人格魅力拉满默默付出万人迷不自知攻×爱在心口难开埋头搞暗恋假毒舌真绿茶星主受   阅读指南:   1.邈邈外冷内热铁血万人迷,单箭头真插满身。   2.星主陛下看似傲慢实则卑微搞暗恋纯情小狗,最后真正在一起会比较晚~   内容标签:强强 天之骄子 星际 爽文 轻松 万人迷   主角:元邈、帕尤里   一句话简介:你死后我看谁都像你   立意:唯愿你当温柔,且有力量。 第1章   无星的夜晚,伊里昂星系主星城第一监狱内,守备比起以往更加森严,连空气都让人感觉压抑又沉重。   “执政官大人,感觉如何,从权利高台掉下来的感觉不太好受吧。”   亚麻金色头发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沉静端坐的人,花瓣似的嘴唇微动,吐出的话语字字诛心。   明摆是直奔着戳人痛处去的。   元邈微微抬起头,长睫有些忍不住地轻轻颤动,又在下一次眨眼时不动声色地将脆弱藏起。   希亚有些受不了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右手把玩手铐的动作顿了顿。   “你还在清高什么,都到这份上了,还端着你那副执政官的架子给谁看?”   面前的人似乎入狱时间不算长,身上白金色的军服还很规整地穿在身上,只是往常被梳理得服帖的黑发此时散乱地贴在额边,遮住了他漂亮眼睛里的神色,叫人看不真切。   “希亚,好久不见。”   元邈透过额前碎发直视着希亚碧绿色的眼睛,还是像他以前熟悉的一样,泛着翡翠般莹润的光泽。   希亚看着他淡然的神色,难以忍受地使劲攥了攥自己的手心,留下几道深深的指印。   确实是好久不见。   自从他们把自己放逐到那被称为“伊里昂耻辱”的塔利星开始,他们就很久没有见过了。   希亚的父亲是元邈父亲的战友,同时也是一名军功赫赫的中将。   不过由于情报通传的失误,他在一次抵御虫族的战争中牺牲,只留下当时尚年幼的希亚。   希亚身处的德雷西家族直系支脉盘根错节,族系关系极其复杂,血缘关系更是淡薄得很。   小小的他便开始在各种各样亲戚的家中留连,却始终没有一个固定的去所,性子也在一次次的辗转流离中变得越来越孤僻。   元邈父亲得知后被气得头晕眼花,二话不说就带着枪炮杀上德雷西的主宅,把当时古板又冷情的德雷西家族闹了个底朝天。   隔天便以德雷西中将挚友的名义,将希亚从德雷西家族中接出。   并且强硬地从德雷西家族中将他的抚养权周旋到手,自此希亚才算在元家府邸彻底安顿下来。   想到这希亚勾了勾嘴角,唇角浸着化不去的寒意。   当初元上将把自己带回家的时候,他还真满心期待地以为原来这么孤僻的他也会有人珍惜。   被家族遗弃的孩子原来也配得到爱。   进入元家主府之后,元上将很快便带着他的儿子来和他认识。   希亚听说过元家的小少爷,军部圈子里见过他的小朋友都说,那个小少爷比天上的星子还漂亮。   天上的星群已经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东西了。   他那时就很好奇,真的有人能比星子还漂亮吗,他不信。   “希亚,这是我的儿子元邈,你比他小些,可以叫他哥哥。”   元上将乐呵呵地介绍他们俩认识。   “阿邈看起来有点不好相处,不过时间长了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害怕希亚被元邈身上的生人勿近感吓走,元上将还特地解释了句。   不过完全是他多虑。   没有人能拒绝漂亮美好的事物,和人。   当时的希亚看着面前高自己一整个头的哥哥,被他还未长开完全都已经漂亮得有些锋锐的脸晃了神。   特别是那双幽黑透亮的眸子,像要把他吸进去一样惑人。   慌乱抬头看了几眼之后便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头,手不自觉地绞着一侧衣角。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看起来冷淡又漂亮的人。   元邈低头盯着弟弟金色头发中的发旋,他已经从父亲那得知弟弟性格由于家族的一些原因变得有些孤僻。   黑眸的漂亮少年用目光描摹着希亚柔和的面部轮廓,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逐渐软和得不成样子。   “很高兴认识你,希亚。”   希亚看惯了自己家族中那些薄情虚伪的,所谓亲戚的嘴脸。   自然分辨得出元邈眼神下藏着的怜爱,是极真心的。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他现在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父亲你看,他又拥有这么好的家人了。   当时胸腔中饱胀的满足感他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在每一个彻夜难眠的午夜翻出来细细品味。   希亚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突然伸出手捏住元邈线条分明的下巴,执政官本就明显的下颌线被他凹得更加清晰。   “你还在装什么啊,元邈,你知道我在塔利星这些年怎么过的吗。”   “你知道底层人民是怎么抢食的吗,你知道差点被男人强上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我是怎么爬回主星城的吗!”   希亚深吸一口气,又浅笑着为元邈戴上电击手铐,精致漂亮的脸上带着近乎天真的残忍感。   “你怎么会知道呢,高高在上的执政官大人当然只会稳坐在最高点,像抹去一颗污点一样地抹去像我这样没用的,绊脚石。”   元邈感受到手上的电击手铐开始生效,强劲的电流刺激着他的四肢百骸。   但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用他那双透亮的眼睛看着希亚,像在看曾经那个爱和他玩闹的调皮弟弟。   希亚看着那张熟悉的漂亮脸蛋仍旧云淡风轻,手上又把电流强度加了一级,不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却足够磨人心神。   “请慢慢享受,我亲爱的哥哥,这里远不及我曾经体验到的十分之一。”   希亚当着元邈的面笑得开怀,到最后脸上都开始泛起浅浅红晕。   在转身的那一刻满面的笑意却尽数湮灭。   真奇怪,本来以为自己报仇之后会兴奋得难以入眠,但真看到原本明珠一样闪耀的人跌落尘埃,他心中却又开始莫名绞痛。   曾经月华一样高贵的人和冰冷昏暗的监狱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冲击,希亚觉得自己真是快疯了,这样似乎任人拿捏的哥哥......   于是脚上步子越来越快,逃也似的离开了第一监狱。   直到看见希亚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元邈才轻叹了口气,仰了仰那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避开泛着点点红光的监控摄像器,本深蕴在眼底的冷意和很久没外露的难过满得快溢出。   果然和父亲出发前预想的一样,这一次与虫族的边防战,元家当真是,有去无回。   皇室早就对他们家心存防备,只不过这次避无可避。   也正是因为父亲知道,才会强力阻止他跟着一同上战场,不过元邈倒是没想到,在他入狱三个月后,得知元家覆灭的今天,会在重犯狱里见到希亚。   元家是伊里昂星系目前统辖范围最大的功勋世家,更别提元邈还是手握实权的首席执政官,世代积累的军功和势力已经到了令皇帝忌惮的地步。   当初元上将敏锐地觉察到了新帝的危险意图,很可能就是先对初进军部不久,刚刚表现出和他父亲一样优秀军事天赋的希亚出手。   众所周知,元上将和执政官都把这位小少爷当做眼珠子疼爱。   那么从他们的软肋下手再好不过。   而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兵,自己破坏点规矩丢了命,哪怕背后有上将做保护伞又抵什么用。   所以他们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就是彻底与希亚斩清关系。   让多疑的皇帝陛下都觉得希亚已经是元家的弃子,不再费精力去斩草除根。   元上将当年和元邈争论不休了几夜,为希亚精心规划出一条活命道路,最终揪着心让元邈将他送去塔利星。   不过,为什么送他去塔利星就不必告诉他了。   元邈想,背后的腌臜实在太多,知道的越多要背负的就越多,他希望希亚永远无忧无虑。   所以,一直恨他们总比念着他们好。   塔利星不枉外界对它的印象,是个滋生罪恶,孕育混蛋的星球。   伊里昂星系主政庭曾经想过彻底整顿这个罪恶的天堂,不过这里实在野生野长太久,罪恶的种子早已在这颗星球中开花结果。   野火烧不尽,混蛋一代接着一代繁衍。后来主政庭索性便彻底放弃了,任凭塔利星腐烂下去,只要不祸及中心星域就行。   只要进去过的人,再也不能完好无损地出来。   这是名副其实的“伊里昂耻辱”。   当元邈冷着脸告诉希亚这个结果时,希亚仍然抿着花瓣般的唇,像往常一样轻轻摇着元邈笔挺的军装下摆。   他知道哥哥总是嘴硬心软的。   “哥哥,别开玩笑了,塔利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去那里做什么。”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今天收好东西,明早马上离开主星城。”   元邈别开眼,音色冷淡又平静地宣告着他的去处,不去看希亚那双已经渐渐开始蒙上泪光的剔透眼眸。   他这次似乎听出哥哥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要把自己送去塔利星。   元邈听到希亚颤着声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是德雷西家族的人,元家不留外人。”   元邈慢慢地将自己的衣摆从希亚手中抽出来,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把那双赏心悦目的手包裹了起来,是和他以往一样矜贵的模样。   希亚平时最喜欢他这幅冷淡又矜贵的样子,他天生就该是这样的,高高在上的,被所有人仰望的,他值得。   “本来留在元家当个娇养的少爷倒也很好,不过你一心想着进军部,野心太大,不好。”   “希亚,你该明白的。”   希亚手攥得很紧,连指甲陷进肉里了也没有发现,他想说话,却发现声音干涩得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能感觉到最近这些时日哥哥对他越来越冷淡,或在他去执政官府邸寻人的时候闭门不见,或在军部遇到他的时候视若无睹。   军部的人都在背地里猜测他失去了执政官的宠爱。   甚至还有些人偷偷谈论着,是不是执政官已经不喜欢希亚这种精致款的长相,暗暗攀比着谁更能代替希亚填补他在执政官心里的地位。   每次听到这种话,希亚都差点忍不住心里的戾气,想不管不顾地出手。   他们算是什么废物东西,有他好看吗,有他听话吗,凭什么能代替他在哥哥那里的位置   不过他不能,他不想让哥哥失望,他还要......当元邈心里最乖巧可爱的那个弟弟。   也许,只是因为哥哥最近太忙了,他应该体谅哥哥的。   “哥哥,我不是一定要进军部的,我以后一直留在上将府里好不好,我再也不想着进军部了...再也不会想了......”   希亚泪水流的汹涌,打湿了他刚刚兴高采烈换上的新军装襟口。   他自己却恍若未觉,一个劲地在元邈面前为自己辩白。   “哥哥,让我去零好吗,我可以一直只做最低级的后勤兵,只要你让我呆在你身边就好,求你了......”   说话间希亚已经把军装外套脱下丢到了地上,直到最后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单衣,衬得年轻的世家小少爷身材更加单薄匀称。   零是伊里昂星系平均年龄最小的s级军团。   元上将在元邈刚满十岁时就开始从各个星球的福利院精挑细选出很多好苗子,以及很多由于家庭条件父母无力抚养的孩子。   这就是零的雏形。   是元上将为元邈打造的军团雏形。 第2章   为了能更好地抵御外来虫族,伊里昂的勋贵家族一般都会在继承人幼时便开始培育新一代军团,避免日后军事力量的青黄不接。   元上将更是早做考量,早早开始培养军团的适配和黏合度。   将这些原本备受凄风苦雨的孩子带回元府之后便让他们跟着元邈一同接受训练。   他们和元邈年龄相仿,不过他们始终知道元邈是世家贵族的少爷,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元上将刚开始还没意识到把这些内心自卑敏感的孩子丢给元邈有什么问题。   等他慢半拍关注到这些问题的时候,零的孩子们不知道怎么已经被元邈折服,能窥见的只剩依赖和仰慕。   后来是元邈带着零慢慢成长,最终铸就了这个年龄尚小却一点不输老牌军团的顶级神话。   元邈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一言不发,在桌上留下一张卡后转身便离开了,只留希亚一个人在房间盯着那张执政官亲属卡愣了很久很久。   还是被抛弃了吗,即使这次坚持的时间很长。   为什么不能装的再久一点呢,他真的舍不得,哥哥。   只不过他没注意到,执政官也在他的门口无声站了很久,久到他都已经紧紧捏着亲属卡睡得昏沉。   -   等到希亚被送走之后,皇帝果然没再打远在塔利星的希亚的主意。   ——塔利星太恶劣,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不可能活着出来。   不过元家和皇室的矛盾还是愈演愈烈,最终不可收拾。   哪怕元上将体悟到皇帝对其的警告意味,刻意放了权给皇室,但在任皇帝陛下的疑心并未消减半分,精心策划了这次看似意外,实则疑点重重的边防之战。   执掌一个星系的帝王何其多疑,为了保全其统治可延续千秋万代,哪怕献祭一个功勋满身的世家也在所不惜。   元邈想来觉得实在有些可笑,他元家世代忠诚于伊里昂星系,如今却为了帝王的满腹猜忌落了个不忠不义临阵脱逃的罪名。   他们为伊里昂养出了无数上将政官,无一不是冲在战场最前线,以一代又一代人前仆后继的身躯抵挡住虫族和外星系的侵害。   当初带着鲜花礼炮迎他们回城的是他们誓死保护的星民,而今拎着长枪短棍砸了他上将府邸还是他们坚守在边防誓死保护的星民。   元邈咬了咬唇肉以保持清醒,那电击手铐电流量实在有些大,他能感受到自己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徘徊。   生命最后一刻都在为伊里昂人民奋战的父亲、无论如何也要跟随上将共进退的元家老兵。   还有坚信元家临阵脱逃,自发组织起来把元家主宅和他的执政官府邸砸成废墟的民众。   那是他们在战场不顾生命,流干了血也要保护的一群人。   他们好像从没想过其中有隐情。   元邈脑子里的画面不断切换,电流似乎被人调节得强了很多,他感觉到身上的力气逐渐被抽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刚好回想起在入狱那一天他从小立志保护的人民灼耳的议论声。   “那元家人之前的功绩怕不都是偷来的,临阵脱逃的货色还能有真功夫?”   “就是,但好歹享了一辈子的上将光环,如今死了倒也不冤。”   “死了倒还便宜他们,我早觉得他家有问题,哪有这个级别的人物真心为我们着想,果然是装的。”   “那一家都是一丘之貉,这首席执政官大人不也被皇帝陛下查出来与拉斯星系的人勾结谋利吗,可惜了那张脸,带劲得紧。”   元邈慢慢松开牙关,不再刻意保持清醒,真难受啊,还是不想了,反正元家的一腔热血,再也不会为伊里昂沸腾了。   皇帝也好,伊里昂的人民也罢,还是不要再见了才好。   希亚真是变狠心了,这电流也太强了些。   他好像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   “亲爱的执政官阁下,你还好吗。”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元邈朦胧间听见耳边响起一道声音,把他从熙熙攘攘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元邈迷迷糊糊想要睁开眼,他身上的电流好像已经停了,手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放在一旁。   他的眼皮还很沉重,从眼睛睁开的一条缝勉强能看到问话的人踩着双很有质感的皮质靴子,还微微泛着金属的光泽,再往上他实在没力气抬头细看。   但其实这道声音很熟悉,是谁?   元邈努力运转由于过度的电流刺激而钝住的脑子,一下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以求快速回到清醒状态应对眼前情况。   帕尤里看着元邈的嘴唇被太用力地咬出血痕,手指不着痕迹地弯曲了一下。   鲜艳的血迹为本就殷红的嘴唇染上颜色,和面前人漂亮冷肃的脸两相映衬,在并不明亮的暖光灯下糜丽得让人心惊肉跳。   帕尤里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拿大拇指拨开了元邈的嘴唇,不让他再继续蹂。躏自己的唇瓣,那上面实在已经有太多细小的伤口。   帕尤里就这样一直把拇指放在元邈嘴唇上,阻止他下意识的咬唇举动,静静等着他恢复意识。   柔软的触感顺着手指传给他,他好像也被元邈身上的电流影响了。   心里酥酥麻麻的。   时间慢慢过去,元邈感觉眼前逐渐清明起来,他缓缓睁开眼,直直撞进一双跟蓝宝石一样澄澈的眼睛,是很温柔的矢车菊蓝。   他只见过两个人有着这样颜色的眼睛,其中一个就是拉斯星系的星主陛下,那样深邃纯澈的眼睛,实在不像是会出现在一个星系统治者身上的。   “星主陛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邈撑起身子,费力的发着声询问,不过声音已经干涩得不成样子,没了以前和帕尤里在圆桌唇枪舌战的锋利强硬。   帕尤里不动声色地将手指从元邈唇瓣上挪开,背在背后捻了捻手指,低声笑了下。   “许久不见,执政官大人竟已经落到这地步了,真是叫人唏嘘。”   帕尤里手上把玩着元邈白金色军服上的流苏,那张脸又往前凑近了些许,是和元邈在圆桌上谈判时一样闲适的语气。   一瞬间元邈差点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他的父亲和希亚仍旧在元家谈笑着等他,而他正在代表伊里昂和拉斯星系进行什么重大谈判。   不然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拉斯那位尊贵又恶劣的星主陛下。   元邈这下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眼神重新有了焦距,视野变清晰的第一眼便看见帕尤里凑在他面前的俊脸。   他瞳孔一缩,上半身不自觉往后退了退,眼神又变得像帕尤里曾经和他交锋时那般冷淡清明。   不得不承认,这位拉斯的星主陛下,容貌实在张扬得过分。   他有着一头柔软的金色长发,此时松松地扎在脑后。   不过和希亚的亚麻金不一样,帕尤里的头发是华丽的鎏金色,灿烂得似乎会灼伤人眼,这样的尊贵色彩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应该出现在监狱的。   帕尤里识趣地直起身耸了耸肩,心里感叹着,还是迷迷糊糊的执政官可爱些。   他并不介意多等一等他的。   “星主陛下,如果你有要事相商应该去主政庭,而不是第一监狱。”   元邈音色冷淡,是公事公办的语气,黑色的瞳仁里是帕尤里熟悉的锐利,分毫不因为自己身处监狱而有什么改变。   “你理解错了,执政官阁下,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帕尤里用食指抵住元邈开合的唇瓣,把那处柔软微微压的向下塌陷。   元邈冷脸扭开头,唇瓣轻轻擦过帕尤里的手指,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挠了下,执政官唇瓣美妙的触感让人有些上瘾。   “找我做什么,我已经是——阶下囚了,不能再帮你们拉斯做些什么,结党营私的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元邈声音顿了顿,低垂下那双黝黑透亮的眸子,微微自嘲着说。   “做与没做,执政官你应该再清楚不过,我可还没收到你勾结我的甜头。”   在说到“勾结”的时候,帕尤里刻意压下声线,在光线浅淡的监狱内莫名显得有些暧昧。   “我帮你洗清元家蒙受的冤屈,如何?”   帕尤里很自然地坐在了元邈身边,默默留出一段距离,身体半靠在监狱墙壁上,两条修长的腿交叠。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身侧的扶手,看起来是很放松的姿态。   元邈见他离自己稍微远了些,心里浅浅舒出一口气,随即听懂他话中蕴含的意思,手指不由得收紧,抬起头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帕尤里。   “条件。”   他没有问帕尤里为什么要帮他,那并不重要,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可图的了,就算有,那他给就是。   看到元邈原本沉冷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鲜活的色彩,帕尤里笑意更浓,蓝汪汪的眼睛亮得像是要漾出水光来。   “真聪明,其实条件很简单。”   帕尤里目光一闪不闪地看着元邈,一字一顿,“离开伊里昂星系,来拉斯,做我的执政官。”   元邈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心头一颤,眉宇间凝着一丝不可思议,几乎要以为帕尤里看到他落魄了特地来戏耍他,毕竟这位星主陛下性子可是难琢磨得很。   哪有人敢挖敌对星系的执政官来自己阵营的,实属闻所未闻。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星际时代,虽然分划出了许多个星系,不过统辖范围最广,综合实力最强的,还是只有众星系公认的伊里昂和拉斯。   只是星系与星系之间早已因为要抵御共同外敌——弥陆虫族,而签了长期和平协定,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争出现。   现在虫族和星系间已经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虫族的智力水平已经可以和星系人族媲美,不会毫无来由地攻击星系人族,并且还进化出了自己的人族形态。   但是两大星系间的争锋自然少不了,双方都看对方很不痛快,资源与贸易方面没少明争暗斗,端的是针尖对麦芒。   不过随即元邈便意识到了,帕尤里是认真的。 第3章   虽然此刻拉斯的星主陛下笑得花枝招展,不像认真在和他谈判,不过凭借多年来在圆桌上的交锋,他已经快将帕尤里的性子摸透了。   他越是看起来不正经,笑得越是动人心魂,那他就越是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   然后元邈便浅浅弯了弯嘴角,柔和了那张仿佛天生带着疏离感的脸,他挺佩服这位星主陛下的用人胆魄。   不过这点笑弧度还是被星主陛下那双盯着元邈一眨不眨的眼睛捕捉到,让他微微怔愣了一瞬。   “当然好,不过星主陛下,疑人不用。”   帕尤里捕捉到他话里藏着的意思,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自然,我相信不会让你失望。”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纠缠,中间像是有火花迸溅,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滚烫的热度。   帕尤里率先挪开视线,结束了这场势均力敌的交锋。   他站起身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服下摆,让那件纯黑色外袍下摆上缀着的精致金线也跟着微微抖动,在元邈的瞳孔里反射出一点浅淡的光泽。   然后元邈就看见帕尤里向他这边弯了弯腰身,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他面前,很认真的神色。   “合作愉快,我的...执政官大人。”   元邈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同样握住了帕尤里,“合作愉快,星主陛下。”   帕尤里看着自己握住的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感受着那人手中的薄茧,刚刚才严肃下来的嘴角又笑开了,低低的笑声在喉咙里滚动,微微压低的声音让人听得有些耳热。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手铐,说话间已经轻巧地给元邈戴上,元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拷得严实。   “先拷上,别被发现了,监控我会处理,等我来接你。”   帕尤里在元邈耳边轻轻说着,靠的很近,近到元邈能看见他的耳朵莫名红得厉害。   可能是太闷了,元邈感受着监狱里不流通的空气想到。   帕尤里起身欲走,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补充道:“那副手铐是拉斯制造的,和你们星系新准备上任的少校给你拷的长得一模一样,不过这幅没有电流装置。”   帕尤里拾起被他毁坏的手铐,手指稍稍用力将它的装置核心捏碎,在转身的那刹那抬手抚了抚发热的脸颊,旁若无人地离开了静悄悄的监狱。   元邈看着手上那副制造精良的手铐,白皙的手腕在其中微微转动,低头沉思了许久。   刚刚听帕尤里说希亚准备就任少校,这对希亚来说算是件好事,却又不完全是。   伊里昂如今的皇帝生性多疑,连以忠心著称的元家都不放过,欲赶尽杀绝,又怎么会轻易给拥有德雷西家族继承权的希亚这么重要的军衔,只怕个中利益关系没那么简单。   想到希亚对他那故作冷淡的眼神和在碰到他时明显刻意放缓的力度,元邈眼底的思绪散了些,带起了一些无奈。   希亚似乎还是没有变得足够果决,还以为他会想动私刑杀了他的。   -   另一边帕尤里一回到拉斯王宫,就听到近侍官恭恭敬敬地禀告,“陛下,陆上将和黛丽大人昨夜有事求见,请问您要先召见哪一位”   他轻轻揉了揉眉心,黛丽找他应该是说首席执政官空缺的事,不过关于他的首席执政官,他已经有人选了,而且,也只能是他。   帕尤里摩挲着指尖,刚刚在交谈中元邈果断答应下他的样子在脑海盘旋,这不太像平时谨严又时时刻刻为伊里昂着想的执政官。   不过他很高兴,高兴得好像快要控制不住摆动尾巴。   幸好没有被冷着脸拒绝,幸好元邈愿意接受他的帮助,天知道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星主陛下刚刚手心冒了多少汗。   他侧眸向近侍官说,“先让陆谨来见我。”交代完之后他就坐在书案前,戴上护目镜开始处理满桌子隔夜的政事。   “陛下。”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收到近侍官的终端讯息,陆谨这边马上把手边的军务都推给了副官,转身一跃上了传送舰,单给副官留下一个利落的背影。   不过上将,这摊子甩得也太快了!   副官痛心疾首。   “净知道晚上来烦我,要是没什么重要消息的话,我不介意我们最年轻的陆上将变成......最畅销的番茄酱。”   帕尤里摘下护目镜,眯着眼睛看向底下站得笔挺的陆谨。   底下的人一身军装妥帖地穿在身上,肩章在殿内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点冷金属的光泽,象征着属于上将的显赫功章。   陆谨生着一张英挺硬朗的脸,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不过和他长相一样出名的是他星系顶尖的武力值和严肃冷淡。   用他那战斗力堪比军团的粉丝们的话来说,是禁欲系天菜。   “我秘密去探查了元上将带领的军队和虫族的边界主战场,不过没想到那里还有他们皇帝的私兵把守,短时间内不让任何人进入。”   陆谨话音顿了几秒,“说是,怕有元家的余孽,溜回伊里昂主星城实施报复。”   一个月前交战边界传来消息,说元家与虫族相通欲谋篡王位,后来虫族出尔反尔,元家叛军遭到反噬,其带领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故事结局之精彩绝伦,实在是叫听者拍手称快。   可是陆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荒谬。   他和元上将其实并不像两个星系的人猜测的那样王不见王,反而关系不错。   不过这个不错由于两人天生阵营的不同,平时也仅限于在共同抵御虫族时,战场上远远的默契相视。   但是在这个需要共御外敌的时代,两星系的军事力量其实是需要经常进行短期合作的。   而作为两个星系顶尖战力的代表,陆谨和元上将更是时不时就会进行必要的交流统筹。   将伊里昂的军事力量与拉斯的科技能源相结合,合二者优势为一,从而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陆谨就任拉斯上将以来,虽然与元上将称不上刎颈之交,可的的确确是打心底把他当做敬重的前辈,是可以在战场互相托付后背的存在。   甚至曾经拉斯的军队陷入虫族包围圈,还是元上将浴着虫族血杀进来,才能使他们那次的人员损失被控制在一个原本不可能达到的范围。   陆谨还记得,元上将在那场战役结束后嘴边还带着血渍,却就那样云淡风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以一种非常高兴的语气说:“好小子,幸好你们没事。”   对他们这样并非自己阵营的将官们都能不求回报地出手救助,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边界星民的安危与虫族私通   更荒谬的是,伊里昂的皇帝确实就如此定了元家的罪,对外说是有人偷偷录到了元上将与虫族首领的秘密会面,却到现在都没有公开那段所谓的“录像”。   “漏洞百出。”   帕尤里勾起一点笑,眼底却噙着深不见底的冷意。   “我时常可怜伊里昂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蠢笨的皇帝,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敢把元家祭天,疯了吗。”   他顺手展开陆谨递过来的,元家军队一个月前的星舰行驶路线图。   陆谨向帕尤里指出路线图上用红色标注出的一处地点:“他们第一次遭遇伏击是在蒺藜海。”   蒺藜海并不是一片海域,而是寸草不生的星际荒漠,按理说虫族并没有地方可以藏匿。   而且敢伏击元家的舰队,那就说明虫族派来的并不是探路兵那么简单,至少也是人数能跟元家相匹配的中型军队。   “我怀疑元家带领的舰队一行,并不全是元家自己的人。”   虽然说是怀疑,但是陆谨心里却已经有七八分笃定,只是目前他并没有证据可以断言,虫族的伏击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帕尤里轻轻捻着图纸,撑着脑袋若有所思:“不仅不是元家自己的人,队伍里面还混了虫族。”   “我也有过这个猜测,不过元上将用人一向谨慎,虫族中途混进来他不可能不知道。”   陆谨低着头思索了一瞬,想问问他的陛下是从何得出这个想法。   一抬头就看见帕尤里气定神闲地笑眯眯看着他道:“中途混进来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可如果一开始就是他们皇帝塞进来的人呢”   陆谨突然福至心灵:“所以在路过蒺藜海,脱离伊里昂星系管辖范围的时候,被伊里昂皇帝安插在队伍里的虫族就实施了第一轮攻击,而不是原本就埋伏在蒺藜海的”   “不过陛下,您怎么确定那些隐匿的虫族是他们皇帝派来的”陆谨知道帕尤里的性子,他从来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   但是他还是不敢相信,一个星系的皇帝会与虫族勾结,就为了去迫害自己的将官,这实在太过愚昧,也太令人齿冷。   “正常来说,遇到这样规模的战役,甚至说有元家这样的勋贵家族涉及谋反,皇室怎么会只是保护战场,而不是追击虫族或者调查元家牵扯的利益链,那不是脑子被虫掏了洞”   帕尤里懒恹恹地窝在软椅上,难得有耐心地向陆谨解释。   “而且我去蒺藜海带回来了点很有意思的东西,在米安那里,你待会可以去看看。”   陆谨正疑惑帕尤里怎么会有蒺藜海的东西,不过转瞬他反应过来,当他前面提到大量虫族突然出现在蒺藜海时,帕尤里都并没有感到惊讶的样子。   “你去了蒺藜海你什么时候去的那里现在非常危险,谁也不能确定那里现在没有虫族盘踞......”   陆谨直勾勾地盯着帕尤里,一连串询问不自主地从嘴里溜了出来,连人前的敬称都忘了个干净。   “收声。”   帕尤里轻飘飘地止住陆谨滔滔不绝的告诫:“我有分寸,你闭嘴。”   米安是拉斯的虫族研究所负责人,虫族性格暴虐,战斗力极强,只有不断研究虫族的种群特点和弱点才能使战役成功率有质的提升。   不过陛下带回来的东西怎么会在虫族研究所   他看出了陆谨的欲言又止,帕尤里从小就和陆谨一块长大,比起君臣更像挚友,又怎么不知道他冷淡外表下事事操心的性子。   不过他实在懒得跟陆谨多说了,他要抓紧将他的首席执政官接过来。   他也一定会让元家沉冤昭雪。   在帕尤里和往常一样危险的笑眼下,陆谨叹了口气,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好。”   元家的人都是伊里昂贵族中少有的清高淳正,陆谨脑子又浮现起那位哪怕在拉斯都清名远播的美貌执政官。   他们的结局绝不该如此,他不会阻止陛下帮元家正名,尽管不知道平时疏懒得好像什么也不愿意多看一眼的陛下为什么如此挂心这件事。   他想,也许没有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该顶着一身不属于他的污秽沉没。 第4章   “谁让你给他开最大电流的!”   希亚一脚踹向前来向他邀功的狱官,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里燃着掩饰不了的怒火。   随即夺过狱官手中的电流控制器一把捏碎,大步迈向了元邈所在的重犯狱。   “希亚,你要去做什么,我陪你一起去。”   希亚感觉到有人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故作熟稔的凑到他耳边说话。   希亚皱着眉头退后一步,躲开了他自顾自搭上来的手。   “五皇子殿下,说话只用动嘴就可以,我想我们并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另外,第一监狱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希亚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浮夸华丽,举止浪荡不羁的青年。   他们伊里昂尊贵的五皇子殿下,莱茵。   “希亚,我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你自己说你好端端把控制器捏碎干嘛,搞得这个电流装置都失效了,你是不是还想着把你那好哥哥救出......”   “等等,你想干什么!希亚你疯了!”   莱茵使劲掰着希亚揪住他衣领的手,试图从他手中摆脱出来,可自小养尊处优的五皇子又怎么会是这些年在塔利星摸爬滚打出来的希亚的对手。   “是你是你让他把电流调到最大的”   希亚似乎从他的话语中得知了什么,克制不住地揪起了莱茵的衣领,逼迫着他回答。   “是我......又如何,如今我已经掌握了零的......调度权,你一个小小的少校,敢对我怎么样......”   莱茵费力地试图让希亚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料定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完全不敢对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希亚忽地嗤笑一声,眼底无一丝温度地盯着莱茵:“尊敬的,五皇子殿下,真以为你能让零为你所用,做什么梦。”   他一下松开莱茵的衣领,让莱茵踉跄了两步,俯下身子咳得惊天动地,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   希亚信步走近莱茵,纡尊降贵地弯下腰,在莱茵耳边轻声说道:“零里面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你镇不住的。”   “虽然你现在得到了零的调度权,不过据我所知,零现在并不在主星城吧。”   “而且对付你,我有一百种手段可以瞒着陛下折磨你,我猜你不会想领教的,对吗莱茵”   希亚施施然直起身,绕过狼狈的莱茵,“别动他。”说完就扔下莱茵头也不回地向重犯狱走去。   剩下莱茵还留在原地俯身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听完希亚的话攥紧了拳,面部显得有些狰狞。   刚刚希亚的话确实戳中了他的痛点,虽然零的调度权已经从元邈转到了他的身上,不过零如今的那个负责人总是对他阳奉阴违,如今更是因为接了军团任务,在边界星域追捕高危级星际偷渡者,而直接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   不过现在元邈已经入狱,还是服刑时间长达百年的重犯狱,来日方长,就算零有多不服他,元邈也不可能再回来。   还有那个希亚,都被人放逐到塔利星了现在还巴巴地在背地里护着他,莱茵在心里不无恶毒地暗骂,当真是犯贱。   -   “喝,喝!今天高兴,咱们不醉不归!”   “好啊哈哈哈,今天我们把偷渡者老窝给捣了,那群偷渡者的气焰算是被狠狠灭了一把,总算可以暂时松口气了,谢少将,这次还多亏了你们零来得及时,一个个未来都是前途无量的军官啊,来,我们好好喝一杯!”   边缘星域的星长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脸喝得通红,另一只手提着酒壶想给谢柏星倒酒,却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挡住了酒杯。   “不必了星长,我不能再喝了,待会还得去巡查。”   谢柏星面上带着礼貌的弧度,温润润地挡开了喝上头的星长。   星长大咧咧地倒也没有放在心上,看到谢柏星确实没有喝酒的意思就放过了他,晃着大肚子乐呵呵地去找其他人拼酒。   “谢哥你怎么不喝酒啊,太没意思了。”   等星长离开之后,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凑上来问。   在边缘星的这段时间,大家已经逐渐熟络起来,边缘星域的驻守军队已经和零算得上是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了。尤其是性格顶好的谢少将,更是对谁都温温柔柔,平时请他帮忙就没有说拒绝的。   谢柏星朝他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接近,“我酒量不行,喝多了会糊涂。”   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来道谢的人,谢柏星的眼神始终清亮又通透,可是直到只剩他一个人坐在一边休息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其实是有些醉的。   因为他又想起他哥了。   谢柏星确实酒量不行,不过他爱喝酒,喝醉了就蹭在那个人身边,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最大限度地表达出他对他哥的依赖。   他哥总是会轻轻用冷水给他敷脸,褪去他脸上的酡红,允许他肆无忌惮地倚在身边,耐心地听他说着些不成字句的话。   谢柏星仰头,一口将酒杯里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酒精的辛辣让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尾都被染上点绮丽的红。   -   “你再给我说一遍,我看你那张嘴是不想要了!”   恍惚间,谢柏星听见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原本灯红酒绿的宴厅已然是亮如白昼。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争斗,谢柏星伸手挡了挡刺眼的灯光,蹙紧了好看的眉心。   “都说了执政官,哦不,元邈和拉斯的人狼狈为奸,为了点蝇头小利出卖我们,这是事实!”   一个体格壮硕的大汉顶着满脸被揍出来的青紫,哪怕被死死拉着还是嘴上不饶人,朝零这边的人横着他如荆棘一般凌乱的眉,酒气喷人。   仿佛现在能直呼那位大人的名字对他来说是多了不起的事。   零这边年纪稍大一些的护着被气红了眼的少年,嘴上说着让他别冲动,手却不约而同地放在了佩在腰际的能量枪上。   “劳驾,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柏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走到两人之间,却一眼也没给那个被揍得惨烈的大汉,清凌凌的声音把围观众人从刚刚紧绷的氛围中拉了出来。   “谢哥,他说...哥被关进重犯狱了,是真的吗”   谢柏星指尖一颤,随即垂下眼睑,他当然知道少年口中的哥是谁,是零的精神领袖,更是伊里昂星系历来最年轻,最耀眼的首席执政官。   “是,我本来想告诉你们,不过之前在追捕偷渡者,害怕影响你们。”   谢柏星没有抬眼,他不用看也知道少年和其他零的人眼里含着什么,不敢相信,抑或者是对他平静语气的愤懑。   少年红着眼睛还想说什么,却被零的另一个人拦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少年的胳膊。   “这并不是你们私下斗殴的理由,星长大人,也许你知道是谁挑起的事端”   谢柏星朝醉醺醺站在一旁的星长看去,星长看到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到自己身上,故意挺了挺肚子清嗓道:   “咳,这件事情的过程我也都看见了,是你们这边的这位小兄弟先动手打人的啊,谢少将你看......”   谢柏星勾起殷红的唇角短促地笑了一声,露出点和他平时温润性子截然不同的锋利,把星长挺起的肚子都惊得收回去了一点。   “可我刚刚听得分明,是你们这边的人先挑衅的,不是吗不管执政官如今怎么样,我想也永远不会是这种人能妄议的,你说呢,星长大人。”   谢柏星摩挲着能量枪,骨节分明的手指与漆黑的枪支相映衬,显得年轻的少将有些不近人情。   他面上是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平静,话语里透露出的危险意味却让星长瞬间忆起他并不是边界星域一个任人拿捏的小小军官。   而是主星城来的顶级军团中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是......是,你个该死的还不来向零的这位兄弟赔礼道歉,执政官大人也是你能随随便便议论的!”   星长转头就对着大汉怒声斥道,在说到“零”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让那个大汉猛然醒了酒气。   刚刚酒意一上头说话有些不管不顾,如今脑子清醒之后才意识到刚刚在元邈的军团里落井下石的行为有多拉仇恨。   不过一个军团的领导人不都是会拼命压榨麾下兵士的吗,谁知道零这群出了名的疯狗这么护主。   那个大汉再怎么不爽现在也只敢在心里诽谤,面上还是得不情不愿地低下头道歉。   原先和大汉起冲突的少年却没有理会他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不是真心的歉意不听也没什么所谓。   哥说过,想要的尊重永远需要自己去争取,不该受的委屈绝不能受。   “我不接受。”   少年冷着脸,深深看了一眼谢柏星后转身欲离开宴厅,他没工夫再耽搁在这种人身上,他必须马上弄清楚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必须。   “就一个小白脸,不就是靠脸和屁股混在男人堆里,如今有人撑腰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角色了,真搞笑。”   没等少年迈出宴厅门槛,大汉和身边人调笑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毫不收敛的蜚语恶言被他们一股脑地往少年身上倒,也让零的人彻底动了真火。   “砰”的一声枪响,震得周围旁观者有一瞬间的眩晕,随即响起的是重物狠狠砸地的声音。那是大汉的膝盖。   少年斜来的眼神里带着还未收敛完的戾气,秀丽的眉目半分不改,手上的能量枪在往外嘶嘶冒着热烟。   一阵静谧之中,有个零的人慢悠悠开口,甚至还有空安抚性地看了看旁边被枪响吓得抖成筛糠的星长。   “实在不好意思啊星长大人。不过于情于理,言语侮辱塔纳家族唯一的继承者,兼一名具有一级功勋的将官,他腿上这一枪也是该挨的。”   嘴上说着抱歉的话,他的语气可半分不像有什么不好意思,不如说,听起来更像是在幸灾乐祸。   听他说完,这场闹剧这才算迎来了新一波的高潮,在场每个人的眼神都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少年身上。   刚刚那位面容秀丽的少年居然是号称伊里昂历史最悠久,资产最深不可测的塔纳家族继承人   旁观的人们觉得这出戏实在越来越精彩了,本该有资格自己组建军团的家族继承人现在居然悄无声响跟零一起出现在边缘星域,还被不长眼的杂碎用那样过分的话冒犯了。   那可是塔纳那样神秘的旧贵族。 第5章   那个大汉听他说完之后,嘴唇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感受着身边或怜悯或嘲弄的目光,脸上的横肉随着他身体的颤抖显得更加不堪入目。   连腿上的枪伤都已经没空去理会。   完了,彻底完了,塔纳家族不会放过他的,那种老牌贵族的尊严不容挑衅,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还没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谢柏星先绅士地向星主微微鞠了一躬:“那么我们可以离开了吗,星主大人。我想……事情已经解决了。”   随后也不等显然已经说不出什么话的星主有所动作,就领着零的主将们离开了处处狼藉的会场,只听见身后的人看着地上狼狈捂着膝盖的大汉唏嘘声此起彼伏。   不过也是他该,惹谁不好惹到人家小少爷头上,这下好了,把腿给赔进去了,搞不好最后人也得赔进去。   -   “利兹,你要去哪里”   谢柏星一出来就拉住了已经半只脚踏上传送舰的少年,两人的衣角在传送舰发动机带起的风声下猎猎作响。   少年一把甩开谢柏星搭上来的手,一双杏眼里写满了化不开的不解。   “谢柏星,你还敢拦我。哥出事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凭什么!要是哥真的有事了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谢柏星有些疲惫地拧了拧眉心道:“利兹,你先冷静,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不想听到这个消息,就算你去了也于事无补。”   “谢少将,我觉得你确实该对我们有个解释。”   一道声线微凉的女声从侧后方传来,听着冷静,可照谢柏星对她的了解,这位和他军衔比肩的丽诺尔少将已经濒临爆发边缘了。   “我有权知道为什么大人进了重犯狱,以及,为什么零的调度权到了那个草包五皇子手里。”   亮红色的机甲服与丽诺尔的气质显得格外契合,它极其完美地包裹住了她姣好的身材,明艳大方得让任何一个人都挪不开眼。   大人在她被接回来那一天说过,只要她挺胸抬头,自信自立,就永远是最闪闪发光的小女孩。   虽然谢柏星不止一次暗示她,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在大人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爱贴在他身边的小丽诺尔。   而现在那个会微微笑着轻抚她头的大人把她丢下了,甚至她有预感,大人此次处境必定凶险非常。   不然又怎么会瞒着他们。   丽诺尔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她很久没哭过了,这位伊里昂以雷厉风行出名的女少将始终认为,只有懦弱的人才会用眼泪来解决问题。   而她绝不会懦弱,从她跟着大人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彻底与从前那个卑微自贬的乞儿划清了界限。   幼时那般熟悉的泪意涌上眼眶,把她的心浸得发酸发疼。如果大人不要她了,她这艘本就无所依的行船是不是又会无处可去。   大人就是她的灯塔,灯塔没了,漂泊的人那就只能一直漂泊了。   谢柏星没有问丽诺尔是怎么知道零的调度权被交给了五皇子的,他明白这件事情瞒不了多久,能让丽诺尔在这次行动结束后才知道已经是极限。   他并未直接回答丽诺尔的问题,平时清润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郁:“零今天来的人不多,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他们的终端继续放在你那里,先别给他们。”   说完沉默两秒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一切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会告诉你们。”   一旦他们拿到终端,必然会知道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元家谋反一事,零的人会冲动,冲动会影响哥的计划。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谢柏星清楚,以零的纪律性,他们绝对不会主动去索取终端。   他要等,等哥把事情处理完,他会给零一个交代。   零的大家都迫切地等着任务结束后回去见首席执政官大人,包括他。   -   主星城第一监狱。   希亚急匆匆地冲去重犯狱,步履带起的风让他头脑清醒了一些,在快要靠近的时候慢下脚步,在心里唾弃自己的紧张。   可是当看见元邈好好地闭着眼倚在墙壁上那一刻,希亚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地长舒出一口气。   他打开重犯狱门,想用指纹解开手铐,避免再次有不长眼的东西来动元邈,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希亚皱紧了眉,继续尝试了很多次,结果仍然没什么变化。   在希亚尝试打开手铐的时候,元邈也从浅眠状态清醒过来,他看着蹲下的希亚头上那个小小的发旋有些入神,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希亚发觉元邈醒转,一瞬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站起身来,跟元邈在监狱和希亚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执政官大人在监狱里还能这么不设防地休憩,看来当真是像外界说的那样,临危不惧,波澜不惊。”   刻薄的言语从他口中泄出,和他们昨日初见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都不怎么愉快。   元邈抿了抿唇,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垂下眸却被希亚脖子上的痕迹吸引去了注意力。   红艳艳的一道横在年轻少校白皙的皮肉上,似乎来之前还被主人用遮瑕膏尽力遮了遮,不过白色的膏体现在已经被衣领磨得掉了一层,露出底下斑驳的红印。   “伊帝对你动了刑,为什么?”   元邈已经不再称那位皇帝为陛下,确切来说,不是必要情况,元邈如今根本不愿意提起他。   不过作为曾经的首席执政官,他对伊里昂历任皇帝爱用的私刑都一清二楚。   虽然希亚脖颈的痕迹已经消去了很多,鞭痕已经不再肿胀,元邈也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伊里昂皇帝那条细鞭抽出来的印记。   但随即元邈意识到他自己现在是阶下囚,根本没有资格询问希亚这些问题,重犯狱里不流通的空气让元邈觉得头有些昏沉。   “抱歉...我......”   “当然是因为我是德雷西家族继承人,陛下要震慑我。”   希亚的眼睫不由自主地扇动了几下,打断了元邈将要说出口的话,边说边借整理衣领的动作将鞭痕遮得密不透风。   他戏谑地朝元邈弯了弯眼睛,说话时凑近了一些:“跟你当初一样,执政官大人。所以少在那装什么滥好心。”   在元邈看不到的地方,希亚拳头攥得死紧,无时无刻都注意着元邈那张脸上的表情,自己面上却始终装得刻薄又冷淡。   “希亚少校,我想你出现在这里的频率,有些高了。”   一道温柔的男性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在落针可闻的重犯狱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块圆石打破了原本古井无波的湖水。   也打断了元邈和希亚的对峙,准确来说,是希亚对元邈单方面的凝视和挑衅。   来人穿着一身十分有代表性的皇族服饰,不过和五皇子莱茵不同,男人身上的衣袍覆盖的是更加浓郁纯正的金色。   是伊里昂储君才能用的纯正金色。   “王储殿下。”   希亚象征性地朝来人微弯了弯腰身,非常标准的贵族礼仪,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偏雪峰般高耸起来的眉毛透出点桀骜,是以前小少爷身上没有的锋芒。   “少校,我和这位......星系重犯,有事要说,想请您回避一下,方便吗”   储君朝希亚微笑颔首,给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少校十足尊重,温柔话语下却带着绝对的强势,不容反抗。   希亚背过身不动声色地护在元邈前面。   他知道储君和元邈曾经是好友,甚至这位尊贵的储君有什么拿不准的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元邈,来元家比回他自己的宫殿还熟悉。   信任度高得不像普通朋友。   他当初也是讨厌极了这位储君,总爱打着公务的理由来打扰元邈,挤占执政官的休息时间。   也挤占了曾经他和他哥的独处时间。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能确定那位永远以温柔亲和作面具的储君会不会为了讨好伊帝去伤害元邈。   他的潜意识一次又一次告诫他,这不关他的事,不要为了这位曾经把他扔去塔利星自生自灭的政犯和王储殿下发生冲突。   是,根本犯不着,他会带领德雷西家族超越元家,成为新一任贵族领头人。   而元邈,就让他成为上一个时代的牺牲品,如今用他来换取储君的信任,实在是个极其划算的买卖。   “可是您目前并没有权力随意与重犯交谈,还是请王储殿下......先请回。”   希亚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储君,话里话外都半分不让,却是把储君的要求轻巧地给挡了回去。   他只是办好自己职内的事,不让任何人接触元邈,当然了,并没有要护着哪个罪犯的意思。   “那若是我有这个,希亚少校,请问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储君不急不缓地从腰间拿出监狱通行印,明明是从始至终未曾变过的温柔语调,却使希亚瞳孔一缩。   这意味着这位王储殿下已经拥有整个主星城监狱的管理权。   而尽管希亚是元邈勾结拉斯一事的主审官,也再没有资格拦下他。   他抿了抿水润唇瓣,眼神变了又变,被旁边一言不发等着他开口的储君悉数看在眼里,眉眼微翘。 第6章   希亚顿了顿之后,无所谓地笑开了:   “当然没问题,不过在我离开之前,最后有一点我需要提醒您,他对皇帝还有大用。希望王储殿下,三思后行。”   “道理我自然明白,那么,劳驾少校了。”   储君轻一挑眉,抬手往门口伸了伸,愣是给那张端庄温润的面具掀开一个角,露出些平时被藏匿起来的锐气。   希亚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后阴着脸离开了昏暗的重犯狱。   “阿邈,你这位弟弟还蛮有意思。”   希亚一走,储君端着的仪态马上泄了下来,好似没有骨头地靠在元邈身上。   “不过我猜,他待会肯定会悄悄看监控,瞧起来他似乎担心你担心得紧,倒也没亏了你白疼他。”   说完储君攀着元邈柔韧的腰身,趁元邈不方便行动猝不及防扭头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又用脸颊没皮没脸地蹭了蹭正襟危坐执政官的肩头。   元邈行动不便,侧了侧身没躲开。   “他会不会急死了,太好玩儿了。”   储君贴着元邈的手臂,还特地调整了下角度使他们能面对泛着红光的监控,明晃晃地炫耀。   “阿德里安。别玩了,他还是个孩子,不经逗的。”   元邈挣了挣没挣脱他的臂膀,有些无奈地开口。   熟悉的清冷声音钻进不着调储君的耳朵里,不知触到他心上的哪根弦,骤然惊起一片惊涛骇浪。   搅得他来之前做的心里建设悉数崩塌。   是熟悉得快要刻进阿德里安骨子里的语调,两人此刻所处的环境却和从前截然不同。   刚刚他可以刻意表现得和阿邈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似乎是各自相安无事,可他心里像明镜一样清楚,这不过是在粉饰太平。   他不能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了,哪怕他还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在阿邈面前展露最真实的自己,也总归是不一样了。   他想要说点什么。   “阿邈,我想你。”   “你能不能不讨厌我。”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你不要难过。   阿德里安揪着他的衣角,透出点只有在执政官面前才会表露出的执拗。   他好久没见到过阿邈了,阿邈的父亲被他的父帝亲手送上战场害死了。   自从三个月前元家覆灭,元邈入狱,伊里昂政局天翻地覆,他就再也没有跟元邈见过面。   他听阿邈的安排,阿邈让他这段时间别来找他,他就真的等了三个月。   可是当看到这般处境的挚友再次出现在眼前,他才发现,他还是害怕的。   他又害怕起来,阿邈会不会恨他,会不会讨厌他,害怕到每天夜里都能梦到阿邈冷淡转身的背影,害怕到三个月的漫漫长夜再也睡不安稳。   “阿德里安,不关你的事,你是个很优秀的王储,父亲和元家的人都很认可你。何况你愿意冒着风险帮助元家正名,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元邈想拍拍阿德里安微微颤抖的背,却由于戴着手铐行为有些受限,无奈用手指轻轻挠了挠王储的手心说:   “这是我父亲他们自己的选择,这次覆灭的不是元家也会是别人,元家的将兵不会拒绝上战场,这是他们的坚持。”   “我只觉得遗憾,他们没有遇到一个好皇帝,你没有遇到一个好父帝。”   漂亮的眉眼舒展,露出他好像能包容万物的广博内心。   看起来那样冷清傲气的一个人,却总是默默收敛起那份美丽带来的攻击力,以极温软的另一面贴近别人最敏感脆弱的内心。   阿德里安平时很少听到元邈说这么多话,平时他的父亲不管他,他就爱偷偷跑到元家府邸找元邈。   他话多,总爱凑在元邈身边说些趣事,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也总借有政务需要帮助常常来寻他。   可是作为伊里昂各项顶尖奖项的包揽者,所有龟毛的宫廷学者都赞不绝口的完美储君,又哪里有什么从小优秀到大的王储殿下绝对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元邈回应得少,更多情况下是不声不响听着他说,但每当他抬头,他却总能看到元邈侧着一张漂亮得晃眼的脸,细细聆听着他的一字一句。   其实他比元邈大几个月。   不过他们当初在宫廷晚宴初见的时候,他看到坐在上将旁边高高挑挑漂漂亮亮的冷脸少年,下意识就觉得元邈也许是哥哥,最后还闹了个大乌龙。   “阿邈,你会好好的,对吗。”   阿德里安又靠近他一些,偷偷汲取着他怀里的温度,安心阖眼说:   “我已经拿到零的调度权了,莱茵还不知道他拿到的调度令是假的,一如既往的蠢。”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谢柏星也不知道,你没跟他说”   元邈并不意外地低下眉眼,看着软在自己身上的王储殿下难得地发了会呆。   他确实没告诉柏星,其实真正的调度权被他交给了阿德里安。   他还以为调度权转到五皇子手上只是他哥计划的一环,为了掩人耳目。   那孩子现在自己一个人管理整个零已经够累了,元家这件事情牵扯太多,元邈不忍心让谢柏星再一个人承担这些事。   他给谢柏星打过预防针,暗示他元家会出事,也嘱托他到时候真的听说元家覆灭之后不许冲动。   三个月前,他将谢柏星单独找出来过,当时边缘星急报,虫族毫无来由地攻击边缘星民,在当地大开杀戒。   伊帝已经下达了军令让元上将带军队去支援,还拨了皇室护卫队的兵力给他们,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可是元邈一瞬就抿出了不对,先不说虫族怎么会突然攻击地理位置并不重要的边缘星,光是皇室护卫队被拨来元家的这个行为就不正常。   首先皇室护卫队是皇帝的亲兵,平时从来没有出过远征。   更何况现在皇帝涤荡旧贵族,根基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动摇,皇室护卫队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哪来这么多兵力随他们参与边防战。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伊帝要出手了。   这次的目标,是元家。   元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元上将,没想到元上将只是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元邈,看出他眼底深深藏着的担忧。   “阿邈,我知道。可是逃得了一时未来也不能一直逃啊。不管这次结局如何,我们也得上。”   元邈微微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被元上将止住了话头:   “好孩子,将官死也得在战场才算是死得其所,而不是未来因为那点权利被扼杀在勾心斗角的温室里。”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们最引以为傲的执政官,阿邈,你要好好的。”   元邈垂眸静静听着,再没说什么,后来他也静静地送元上将上了去边缘星的星舰,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会如何。   而他要好好的,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帖。   他在他的父亲出征之后把谢柏星悄悄叫了出来,轻轻对他说:   “柏星,元家可能要出事了。”   谢柏星亮晶晶的眼神骤然僵住,见到他哥时习惯性带上的笑意还挂在脸上,下一秒却机械性地一动不动。   他听到他哥说:“就算元家有一天覆灭,也不要害怕,我有办法的。”   “柏星,零先交给你了。”   谢柏星不知道那晚他是怎么走回去的,他只记得他哥冷淡的声调在耳畔回荡,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   向来如此,不管发生什么事,哥都可以漂漂亮亮地处理好。   那是当然了,他哥可是伊里昂政界最耀眼的新星,是最年轻的首席执政官。   而元上将是伊里昂唯一的元帅级上将,败仗次数更是屈指可数,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战役都是被写进教科书里的。   就算他们有棘手的,处理不了的事,也只是暂时的,对吗   可是他这次为什么会心慌得难受。   元邈送走谢柏星之后泄了一口气,柏星心思细又负责,会是个很好的管理者。   零的孩子们容易冲动,还是暂时别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他不想他们以身犯险。   等他帮元家平反之后,零的大家到时自然会知道的。   那时候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境况,也许到时再难和他们见面。   也不能带着他们再继续走到更高的地方,他也就只剩这点遗憾了。   不过他平时对他们那么严苛,他不在零了之后那群刺头没人管着,肯定也乐得清闲。   想到零的孩子们在他面前抓乖弄俏,在背地里却一个比一个刻苦坚韧,从未把累挂嘴边,元邈眉头松了松。   这么好的零,即使没有他带领,未来也会有一章独属于他们的壮阔史篇。   而他,也许会在重犯狱待够一百年,然后出来之后帮父亲和元家老兵们立好功勋牌位。   从此销声匿迹。   也许根本活不了那么长,就这样遗臭万年。   又或许跟着拉斯的那位星主大人,成为真正跟拉斯勾结的政犯。   这种结局虽然以前从没设想过,不过倒也挺好的。   反正他也没考虑过为自己辩解开脱。   那不重要,也没什么意义,他想。 第7章   狱外。   希亚一回到监控室就马上将元邈所在的重犯狱监控调出来,动作是演练过无数次般的娴熟。   而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个调监控的动作确实是重复了无数次。   在他没真正与元邈见面时,他就是躲在监控后面每天病态地注视着元邈的一举一动,却始终没有鼓足勇气走到元邈面前。   他还是不敢,怕那张漂亮得惊人的面孔上出现什么他不想看到的表情。   而现在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那位身份尊贵的王储殿下倚在执政官的肩膀上,甚至趁元邈被手铐束缚亲上了他的脸,还凑在他耳边亲密地说着什么。   肯定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这位伊里昂储君在做什么,他把现在身陷囹圄的执政官当做他的禁脔   以前倒是装得道貌岸然,如今看到人权利尽失,却是忍不住撕破从前的伪装,将内心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公之于众。   他早知道那位储君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希亚死死咬着唇,唇瓣都因为被碾得过度用力有些泛白,不过他不能冲动,不能冲动......   可是他有什么理由生气?   执政官受辱不是他最愿意看到的吗,不是他造就了这一切吗。   -   “阿邈,我先离开了,在这待太久会被父帝那边察觉。”   阿德里安磨蹭着直起身,帮元邈理了理衣领,手指缱绻的在他脖子那里停留了几秒,又不着痕迹地挪开。   “阿德里安,拿开。”   元邈话音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简洁,惊得从容的王储殿下脖子瑟缩了一下。   “阿邈,我...我只是想知道你在监狱会不会受欺负,不是想监视你......”   阿德里安自知还是瞒不住元邈,是他低估了执政官的洞察力,亏他还以为这种高科技微型摄像头能瞒过执政官的眼睛。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科技研发官。   眉眼好像又含上冰的执政官没去看阿德里安,嘴唇却微动:   “希亚会发现的,不要让他知道我们两个在合作。不是怪你。”   元邈知道拉斯星主会回来找他,那位陛下能在监控摄像头上做手脚,却不一定避得了这种微型镜头。   而他既然答应了会和帕尤里回去,那便不会食言,只不过这个在他意料之外的计划暂时不能让阿德里安知道。   元邈清楚,他会闹的。   加上要是让希亚知道他们两个并没有决裂,只怕会让他察觉出什么。   那样他之前为希亚规划的未来就不一定可控,一位严谨的首席执政官从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如今零的真正调度权已经给了阿德里安,虽然阿德里安在他的面前有些不着调,可元邈却比谁都清楚,阿德里安将来绝对会是一个比他父亲优秀很多倍的皇帝。   零跟着这位在政部军部都有实权的储君,不会被埋没,也不会重蹈元家的覆辙。   他放心。   元邈在阿德里安抬头的工夫已经彻底冷下面容,一条腿微微收着劲踹向刚才脸上还带着委屈的王储,将声音故意放大了些许:   “王储殿下这是将我当做你的玩物随时监视,会不会......太卑劣了些。”   语罢抬起还带着手铐的手腕,扯着有些怔愣储君的衣领凑近自己,压低了声音:“抱歉阿德里安,冒犯了。”   随即将他放开,秾丽的脸上像被覆上一层冰霜,衬得本就美得逼人的执政官更加高不可攀,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向下睨着所有人。   阿德里安被推得一踉跄。   一人之下的储君哪里被人这样揪过衣领,正在监控室注意着他们一举一动的希亚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担心这位看似好说话的王储殿下恼羞成怒,会对元邈做出什么他控制不了的事。   没像希亚所想的那样实施什么行动,阿德里安只是拍了拍自己皱起的衣角,笑出了点弧度:   “没想到阿邈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入狱了都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首席执政官呢。”   说完极自然地背过身,在希亚看不见的地方给元邈看他的口型:“等我接你出去。”   元邈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又一次对他说了抱歉。   就算出去他也不愿意再做伊里昂的执政官,也不愿再重蹈他父亲的覆辙,成为伊里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把刃。   何况他在伊里昂已经没有家。   对不起阿德里安,他这次不得不食言了。   希亚看见那位储君背过身后没多久就离开了重犯狱,却没注意到他之前在被元邈一下拉近后脸上泛起的红晕。   不过也没人能料到,敢直接亲上执政官脸颊的人会因为这一个小动作脸热得降不下温。   他只觉得实在太可恨,难道储君就能随随便便轻薄别人吗,这种人怎么配当未来的君主。   将来也一定会是个跟他父帝一样,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昏君。   不过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评判皇帝和储君呢,毕竟他送元邈进监狱的手段也并不算光彩。   希亚目不转睛地看着监控下静静坐着的人,心绪复杂得让他有些难受。   他意识到他对元邈的情感已经有些不太对劲,不是单纯的恨,还掺杂着些别的什么,他说不清。   他最清楚元邈是真的为所有星民着想,也并没有将矿脉送给拉斯表忠心。   因为那条矿脉的所有权始终在他手里。   也是他雇人在元邈入狱那天站在人群最前面,命令那些人说些连他听了都寒心的话。   他的目的就是让那位永远高高在上的执政官知道,被众人抛弃的滋味。   所以他亲自下手推这位高风亮节的首席执政官进了重犯狱,可是为什么当元邈真正跌下神坛任人宰割的时候他却受不了呢。   明明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的确将执政官拉进深渊了。   希亚闭上那双翠绿清透的双眼不再去想。   他还是恨,所以他反复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做错。   谁叫那位博爱的执政官能为了别人殚精竭虑,却把他丢在塔利星四年不闻不问。   他是真的恨死元邈了。   -   “查出来了吗,是谁朝那个蠢皇帝递的消息,说他将门罗矿脉送给我们的。”   帕尤里转着手上的铭牌,懒散地瘫在椅子上,极不端正的坐姿。   门罗矿脉是整个伊里昂地理位置最佳,能源最充裕的矿脉,也是导致元邈被捕入狱的最主要因素。   “我们往前查了门罗矿脉的归属家族,几乎所有人都说门罗矿脉的前主人是那位执政官。可是据我们调查到的资料显示,它最早的归属权在德雷西家族。现如今由于元执政官入狱,归属权已经归于皇室。”   陆谨坐在帕尤里旁边,腰背挺直地向帕尤里汇报着如今调查计划的进展,没有问这个“他”是谁。   他明白除了那位他曾经在圆桌会谈上见过的“政界之光”,再没有别的人选。   他也还是愿意尊称他一声元执政官。   “德雷西家族,是伊里昂如今风头正盛的那位希亚少校的原生家族,据说他刚从塔利星回来就被检测出了惊人的s级精神力。”   陆谨怕错漏重要切入口,又再多加了一句。   帕尤里勾起了点浅淡的唇角弧度,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元邈入狱一事果然和他有关。   难道是因为元邈当初把他送到塔利星所以蓄意报复。   星主陛下不知道为什么被元邈一直当做自己亲弟弟疼爱的希亚会在四年前被送走,不过那又怎样,他该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   元邈当初对他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他这般恩将仇报,没想到是匹养不熟的狼。   怒意上头的星主自然而然地把希亚在塔利星的经历忽略了,不过本来他也不在意,毕竟元邈那样做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他那么好,怎么会有人忍心让他跌下神坛。   帕尤里那只空闲出的手微微收紧,隐隐可见苍白皮肤下的血管,由于用力凸显得明晰了些,却半分不显得柔弱。   不过任谁也不会觉得这位懒洋洋躺在椅子里的星主陛下柔弱。   当年老星主病逝,帕尤里时年17岁,就能在群狼环伺下接过治理拉斯的重任。   并在统治期间让其与历史底蕴深厚的伊里昂比肩,成为两大星系之一。   这样的君主是足矣在史书上花大篇幅歌颂的。   陆谨注意到星主陛下锋锐俊美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危险的笑意。   上一次看到陛下露出这种表情还是三个月前在听到那位执政官入狱的时候。   他忍不住崩人设地为那位少校捏了把汗。   “那么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洗清他跟门罗矿脉的关系,我很确定元邈从来没有抢夺过门罗矿脉的归属权,元家也没有。”   帕尤里停下手上的动作,直起身将刚刚放在手上把玩的金属铭牌递给陆谨,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带着这个去找在伊里昂边缘星域的谢柏星,他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慢悠悠站起来,舒展出懒洋洋坐在椅子里时看不出的挺拔身姿,黑色长袍上被精密缝合的金线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能很清晰地看出其中蕴着极强的力量感。   在转身后他又笑着开口了,“陆上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只剩陆谨看着星主向殿门口潇洒离去的背影,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第8章   他没问为什么陛下认识零的谢少将,也没问为什么他能确认那位执政官从来没有拥有过门罗矿脉的归属权。   陛下身上的确有很多他看不透的东西。   比如他始终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为这件事情付出了比他平时对别的事物多百倍的用心,甚至从听说元家出事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宁。   要知道他们这位星主陛下可是出了名的做什么都有条不紊外加漫不经心。   他有这个资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到目前为止,陆谨还没有见过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无论是大到政策改革,还是小到军功授爵。   但就是这样的星主,在面对有关那位执政官的事的时候,却明显和其他时候不一样。   不过和他们星主一样,陆谨也的确非常欣赏伊里昂那位首席执政官。   他的政绩哪怕在拉斯也是人尽皆知的。   星历125年,其带领的军团零在军部考核中击败老牌S级军团西风一举夺魁,元邈成为当时最年轻的S级军团指挥官。   星历128年,被众投为伊里昂首席执政官。   并代表伊里昂出席各种星系会谈,至今无一谈判败绩,“伊里昂尖刀”一称在星系政圈间悄悄传开。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同了这个说法。   他的确是一把又美又利的尖刀,锋利强硬。   让人,望而却步。   星历131年,只身潜入号称“伊里昂耻辱”的塔利星,一举捣破当地最大的犯罪集团,众多被拐到塔利星的少年少女得以归家。   ——不过这个情报是陆谨在调查元邈案件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据他所知伊里昂政庭已经放弃了塔利星,不会再费力派军队去整顿这个“耻辱”。   而且很奇怪,这件明明功绩足矣轰动伊里昂的案件,却是一点报道也没流出,反倒像是平白被人压下。   更让陆谨讶异的是,根据调查中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是元邈自己将这件事低调掩下的。   那么只有一个说法。   元邈是自己主动去的,也并未以此作为助自己擢升的跳板。   他再一次喟叹,元执政官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所以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帕尤里对元邈这么执着了。   没有人能抗拒这样像太阳一样耀眼坦荡的存在。   他也能从每次圆桌会议之后的复盘里看出,帕尤里早就有拐元邈来拉斯的想法。   甚至陆谨能隐隐感觉到,帕尤里也许就是为了他,才硬生生将首席执政官的重要位置空缺了这么些年。   听起来有些固执,但他很能理解。   毕竟没有哪位星系领导人见过像元邈那样的首席执政官之后,会再愿意退而求其次。   可那样惊才绝艳的执政官,又哪里这么好寻。   也就只有他能担得上“政界之光”这个称号了。   可惜拉斯没有像元家这样忠诚又有能力的贵族。   陆谨再一次在心里为伊里昂悲叹,损失了这样优秀的政官和将领,是他们多大的损失。   他忽的又有些担心,那位在圆桌上犀利淡漠的执政官真的会答应他们星主陛下吗。   拉斯留得住他吗。   -   翌日,陆谨就乘上传送舰去往了帕尤里所说的边缘星域。   他早就听说这一块星域的星际偷渡者极猖獗,很多外星系的逃犯都看中这片地方攻守薄弱,欲从此处偷渡进去获得伊里昂的星民身份,以求逃脱追捕。   甚至由于边缘星域星长不断地软弱退让,他们还成立了偷渡者联盟,大摇大摆地招摇入市,是伊里昂边界治理中一颗让人顶头疼的毒瘤。   不过据他这一路走来,这种情况似乎改善不少,应该就是零的功劳。   “我想请见谢少将,麻烦通报一下。”   陆谨俊挺的面部轮廓在冷肃下来的时候很能唬人,在零的落脚处门前把守的兵士都被来人的不怒自威震了一瞬。   虽然面前的人穿着一身和他们本地兵士一样的边缘星域服饰,可他身上隐隐透露出的气息和他们接触过的谢少将很像,都是常年身居要位浸染出的上位者威势。   兵士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像曾经在星网上露过几次面的那位陆上将。   不过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有好笑,那样位高权重的拉斯上将哪会特地来这鸟不拉屎的边缘星域。   为了找谢少将?别开玩笑了,他们哪天在战场上兵刃相见还差不多。   想是这么想,守门的兵士还是很有眼力见地没敢怠慢陆谨。   之前庆功宴上那个大汉带给他们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隔天塔纳家族就派人来把那个大汉发配去矿山,直到现在也没人听闻过他的消息。   如今边缘星域的兵士都被零给上了一课,再不敢像以前那样随便轻慢人。   毕竟,谁知道你遇到的是任人拿捏的小白兔还是难缠的响尾蛇。   在进去之前,兵士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不过可以先问问您是什么事要见谢少将吗,我先下去通报一声。”   陆谨沉吟片刻,开口:“关于那位执政官的事,我想谢少将会感兴趣。”   -   “请进。”   陆谨轻敲了三声门之后等到了谢柏星的应答。   “这位先生,听说您有执政官的信息要告诉我?不知道是哪位执政官。”   谢柏星温润的话音传进陆谨耳朵里,随之响起的是茶水被他淅淅沥沥倒入茶具的声音。   室内顿时飘满了清新的茶香,让人心怡神悦。   谢柏星顺手为陆谨也斟上一杯茶,微笑着递给他,示意他可以品茗。   陆谨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茶杯,却没马上送到嘴边,先开口道:“首席。”   凭借在军部高强度的训练,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将瞳孔缩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快到像是陆谨的错觉。   “洗耳恭听。”   谢柏星脸色不改,仍然蕴着点得体的笑,温和地抬头看着陆谨。   不过如果面前的人是借他哥的事故意来接近他的话,他一定会让这个人知道,零的门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进。   谢柏星这么想着,唇边含着的笑意显得更加温润,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   “你看看这个。”   陆谨并未多言,将帕尤里给他的那块铭牌放在桌面上,“你用终端识别这块铭牌,我相信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谢柏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拿出终端去识别了那块金属铭牌。   终端播放的是一段录音,很快,一道他很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陛下,门罗矿脉的管理权并不在我身上。”   “哦?可是门罗矿脉不是你们德雷西的家族财产吗,就算你被丢......啊不,去过塔利星,这矿脉也应当是你名下的。”   这是伊里昂皇帝的声音,骄慢又倨傲,带着令人不适的逼问,像是闷闷潮潮的天气,听得人心情沉郁。   对话中的另一个人沉默了片刻,并未正面回应:“我那时候年纪尚小,没有能力管理这么重要的矿脉。”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沉沉的笑声在录音里响起,伴着点终端中传来的滋滋电流声,抓挠着所有听众的耳朵。   “怪不得啊……这些年门罗矿脉被大肆采收,想必也是没什么油水可捞了,也不怪你不在意。”   伊帝笑得越来越大声,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停下来后慢悠悠问了一句:“希亚,你真的不恨吗。”   “我给你这个机会,去把那位首席执政官,拉下来。”   “噢对了,前提是,把门罗矿脉的真正归属权,抵押给我。”   希亚没有说话,只有伊帝的笑声再次回荡在这间会客室里,自此,录音戛然而止。   陆谨一直注意着谢柏星的面部表情变化,只要他一有不对劲就立刻把铭牌夺回。   他看到这位从他进来一直神色不动的少将自从听到希亚的声音之后脸色就阴郁下来,像蕴着什么疾风暴雨,身边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谢柏星怒极的表现。   一向脾气柔和好说话的少将,也有不能触碰的逆鳞。   他几不可察地吐了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温和有礼,朝陆谨问道:   “先生,可以冒昧地问一句您这份录音是从哪里得到的吗?我很需要这份录音,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我会满足你。”   甚至还没弄清楚需要什么条件,就急急忙忙地许下承诺,陆谨心里摇摇头。   “谢少将,你先别急,这份录音并不能证明什么,不可能助执政官摆脱罪名,反而会打草惊蛇。”   陆谨偏冷的声线让谢柏星刚刚有些急虑的心稍微静了下来。   “抱歉,是我莽撞,不过还是想请你把这份录音交给我,条件随你开,只要我能办到。”   谢柏星听进去了陆谨的话,知道这份没头没尾的录音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可这也是帮哥脱身的希望之一,哪怕只有一点,他也想要抓住。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哥走上元上将的老路。   门罗矿脉是德雷西的家族财产,当初希亚被元家收养之后,门罗矿脉的归属权对外称是转移到了元邈身上,就是为了希亚不会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盯上。   甚至因为门罗矿脉,在那段时间里元邈经历了带着最大程度粘稠恶意的“意外”,还要应付大量目的昭然若揭的结交。   以至于谢柏星在那时候看着元邈熬红的眼心中怒极,恨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帮哥排忧解难。   也恨这位突然加入他们,带来一堆麻烦事的不速之客,希亚。   这件事算是元家众人心照不宣的秘辛,甚至除了元邈、元上将和希亚自己,整个伊里昂也就只有零内部的一些人知道。   可根据录音表露出的信息,他哥显然是因为门罗矿脉才入狱的,甚至这一切都是伊帝的自导自演。   可希亚呢,他明明知道矿脉的归属权在他身上的,难道伊帝说的那些话他都深信不疑吗?   谢柏星本来之前还有不解,现在听到这个录音的时候却什么都明白了。   他攥紧了拳。   狡诈的君主一个人无法将这场戏进行下去,所以找来了希亚,让他成为开启这出戏的钥匙。 第9章   可是这些事为什么哥没有告诉他。   皇帝对外只说是元邈勾结拉斯,出卖了星民的利益,对具体涉及的案件却是讳莫如深,只含糊地说是他将某条矿脉献给了拉斯星主以表投诚忠心。   可谢柏星从没想到会是门罗矿脉。   元家也有历代传承的矿脉,所以谢柏星只怀疑是元上将疏忽,将矿脉的归属权泄露了出去,才会拖累元邈下水。   至于为什么他不认为是他哥的疏忽,无他,元邈不管做什么事都实在太严谨可靠,也太能让人下意识依赖。   而且他哥不会犯这种错误,他很确信。   可无论是谢柏星设想当中的哪种情况,也都跟门罗矿脉扯不上关系。   怪不得他查遍了元家所有的矿脉转移记录,甚至几乎要将元家上上下下全都翻透,都没找到那条被谣传说元邈献给拉斯的矿脉。   也没找到那个背叛元家的内鬼。   ——能作证元邈与拉斯勾结的人,必然对元家内部情况了解颇深。   谢柏星怒极反笑,他碾着那块铭牌,试着调整呼吸以此平复内心的骇浪。   这个内鬼是谁都好,却没想到会是希亚,他倒是不知道希亚什么时候回主星城了。   还跟伊帝搭上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要说对星系的归属感,谢柏星是极淡薄的。   他自小就生活在主星城的下城区,从出生起就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所幸被当地的孤儿院收留,才没被冻死在下城区的那个寂静的冬夜。   但好景不长,谢柏星七岁时老孤儿院院长去世,主星城下派的新院长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老院长在时,下城区孤儿院的生活条件虽然绝对称不上好,可却足矣保证每个孩子的温饱问题。   而新院长一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孤儿院的工作人员给孩子们依据长相排了个名,最后隐晦地示意他们把排名最末尾的那几个孩子赶出孤儿院。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说他们有碍观瞻,不好被领养,会影响他的工作评分,就让他们出去历练,提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可在场谁不知道,六七岁大的孩子被赶出去,哪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谢柏星虽然并未被精细照料着长大,可也从小就显露出了糙养也挡不住的灵动好看,照理说并不在这几个孩子一列,甚至性格温和长相可爱的小柏星会是领养家庭中最抢手的那一批。   当时新院长锐利的目光在即将被送走的孩子身上一扫而过,在看到谢柏星的时候却顿住了目光。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谢柏星看了几秒,直愣愣梗着脖颈的谢柏星在一众像鹌鹑一样畏畏缩缩的孩子群里尤为显眼。   新院长眯了眯眼,小孩子不懂掩藏情绪,他能看出来谢柏星眼底燃着可以吞没他的怒火,整个人像是突然进入攻击姿态的刺猬,对着惹怒他的人毫不留情地竖起尖刺。   男人摸了摸被保养得油光满面的脸,对着身边的人朝谢柏星那边抬了抬下巴:“他是谁?”   旁边的工作人员谄媚的陪着笑回答:“不过是老院长收留的一个流浪儿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只有长得好些。”   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这次被调来的新院长不是个简单角色。   新院长是来自主星城的贵族,是因为犯了错才下来避风头的,可半分也不能开罪了。   男人微微笑着,勾勒出一个让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弧度,转头开口对工作人员说道:   “他怎么是红瞳,太不吉利,一起带出去......历练吧。”   在主星城因为无意间言语冒犯了元家的小少爷,结果被他那些军校的追随者公子哥们整进下城区的男人扯了扯嘴角。   元家那位身份尊贵,这次惹到了他认栽,可这个卑贱的红眼睛小子凭什么用这种冒犯的眼神看他。   谢柏星也不记得他当时对着那些人声嘶力竭地喊了些什么。   不过一个七岁孩子的声嘶力竭,在那些人眼里也不过是像蚊虫濒死之际的可笑挣扎,不足一提。   可他从那时起就厌恶极了那些从主星城来的贵族,他们傲慢、自私、专制独裁。   同样,他也恨对这些人不予处理的主政庭,恨那位永远端坐在权力顶端,不识人间疾苦的皇帝。   只有他哥和元上将是不一样的。   要不是他哥当年执意捡回当时遍体鳞伤躺在野兽血泊里的他,他一定会成为伊里昂下城区又一个让人头疼的反叛军。   又或者根本撑不过七岁那年,就那样无人问津地死在和野兽夺食的途中。   谢柏星抬手抚了抚肩上的功章,这是他哥在他擢升少将时亲手给他佩戴上的,他平时总爱像这样怜惜地摸摸它。   然后想起他哥曾经对他说的,印象中是极冷冽的声线,   “柏星,这个肩章是属于你自己的,只属于你自己。”   他哥知道他因为幼时的经历,和伊里昂的羁绊感不强,也一直以为他进入军部纯粹是因为想报答元家。   所以他哥才一次又一次郑重地告诉他,这份荣誉只属于他自己。   他表面上乖巧应好,在心里却悄悄否认。   哥,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个星系,在他七岁那年他就已然是伊里昂的一叶浮萍,无论飘到哪都好。   是你让浮萍有了归宿。   七年前他被老院长拾起,从此不再流浪,七年后他被哥带回上城区,从此有了家。   因为你在这里,你爱这里,所以我愿意为了你所珍惜的东西去守护这片星系。   因为只要你在,零便有了归处。   而现在你告诉我这些荣誉只属于我自己,可是哥,没有你又哪里有现在的我。   陆谨注意到谢柏星的神色有些恍惚,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让谢柏星猛地回过神来。   年轻少将满含着歉意开口:“不好意思,刚刚想东西有些入神。”   陆谨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随即说:“这份录音暂时不能给你,不过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我可以保证让首席,沉冤昭雪。”   谢柏星一下被冲昏的头脑此时也冷静下来,能拿到这份录音的人肯定不简单。   能够如同入无人之境一般进入伊里昂皇宫,甚至能窃听到这种机密谈话的人,怎么会像他所说的,只是个普通人?   要是让陆谨知道谢柏星在想什么指定要在心里诽谤,他们星主当然不是普通人,谁家普通人敢只身潜进皇宫,还有权力用上拉斯最顶级的窃听设备。   但他能说吗,当然不能,要是谢柏星知道他是拉斯的人之后还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吗。   谢柏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他,不过无论机会再如何渺茫他也愿意一试。   即使他哥说他会有办法,可也许他也能为他哥做些什么呢,至少不是让哥一个人在和皇室抗衡的路上孤军奋战。   他也不想让他哥再一个人承担全部了,再厉害的人也不是机器。   人总是会累会伤心的。   他轻轻朝陆谨颔首:“合作愉快。”   -   伊里昂重犯狱门外,帕尤里熟练地用易容器把自己变成了个可爱清秀的女孩子。   上次是趁着重犯狱的人员更新,守卫薄弱,这才能破开保卫屏障进狱。   这次人员更新完成,加上希亚亲自督促完成了进一步的屏障设置,再想进去风险值极高。   而据他这几天的观察,这个人是专门负责给重犯狱的重犯们送营养液的,其中就包括元邈。   ——帕尤里注意到了她的营养液托盘上刻有元邈的编号,1。   是危险程度最高的意思。   所以这次的伪装再好不过,星主陛下满意地在营养液瓶壁的反光中看了看自己这张新脸。   至于原先的那个工作人员,先让她在外面的杂物间睡一会吧。   已经准备得万无一失,帕尤里手里拿着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女版收腰制服,一鼓作气给自己套上,穿上后竟是意外的合适修身。   “我来送他们今天的营养液。”   帕尤里出示了自己伪造的工作证明,用变声器换了换声线,却是下意识带上了自己平时对人惯用的冷淡语气和神情。   “有没有准备哥哥们的份啊。”看守的士兵对着帕尤里上下扫视一圈。   奇怪,以前来送营养液的也是她吗,倒也没注意到她长得这么高挑啊,甚至比他们都还要高半截。   不过他们也没怀疑什么,在现在这个时代,女孩子长得高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   值得稀奇的是,这个平时看着不起眼的妞原来是这么个傲慢的性子,瞧着那幅冷冰冰的神情,倒让人眼馋得紧。   士兵的手不老实的想搂向帕尤里的腰际。   这腰线被制服勾得又细又匀称,招人的很,也算是弥补了胸前没料的缺点。   士兵眼睛滴溜溜地转,穿着这样的衣服来送营养液,也不知道想勾引谁呢,难不成是想和里面被关着的那位执政官春风一度?   他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位执政官的脸,在心里啐了一口,里面那位才叫是会勾引人呢,一个男人长成那样招蜂引蝶的模样。   可怕是要叫眼前这妞失望了,谁不知道那位首席性情淡得很,向来不沾欲色。   既然首席看不上他,那给他们哥两个爽爽也没事吧,他们天天在全是男人的重犯狱呆着都快憋出病来了,刚好这妞长得顺眼,性子看着也辣。   反正她也不敢说出去的,到时候给点星币打发打发得了。 第10章   士兵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帕尤里,似乎就被一道像屏障一样的光膜挡开,让他整个人都被震了震。   可他明明什么也没看到。   还没等他弄明白是什么情况,就注意到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背后,旋即手臂弯处传来一阵剧痛。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臂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士兵瞳孔猛地睁大怒视着帕尤里。   帕尤里只是闲闲地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说:   “随意骚扰女性,我记得在军部是算重罪处理的。”   没给士兵时间为自己辩护,他又开口:“这次只是断你条臂,下次还犯可还说不准会怎么样。”   帕尤里丢给疼得面目扭曲的士兵两枚星币,接着说道:“赏你点医药费,开心死了吧。”   他眨眨眼,撕掉腰间的一块布料擦了擦手,轻飘飘地丢在了士兵的头上后就离开了。   半点没管那个士兵在后面捂着胳膊敢怒不敢言。   “麻烦开下狱门,我来送今日份的营养液。”   还是在狱外时那副淡淡的样子。   帕尤里意识到了是因为自己此时是一个清秀的女性。   所以刚刚没对他们那些杂鱼烂虾用恭恭敬敬的语气说话的时候,他们才觉得稀奇得很,想对他现在这个身份的主人动手动脚。   可为什么要因为那些人的态度改变自己。   穿适合自己的衣服,用自己的性格说话做事有什么错,不论是星主还是这位女性。   都没错,错的是门口那些没脑子的东西。   而这次,帕尤里看见专门守在元邈狱们口的那个狱员清了清嗓,整了整自己被擦的锃亮的腰带,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地快速看了一眼里面哪怕在监狱也坐得端端正正的人。   极绅士地为他打开门后,字正腔圆地说了一句,“辛苦了,请进。”   眼睛却也不是看着他的方向。   帕尤里反应过来后在心里嗤笑一声,与其在这种没用的地方装模作样,倒不如下功夫好好管管自己下面的人。   他下意识忽略了心里那点微妙的不舒服,只以为自己是看不惯狱员那种孔雀开屏的行为。   星主陛下原本就懒怠的神色更垮下来了点,他无视狱员的献殷勤端着营养液进了狱门。   直到看到元邈之后星主的脸色才缓和了些,他还没开口就一眼栽进了元邈似乎含着波光的眸子里。   怔愣的间隙中他看见元邈已经低头,盯着他腰间少了的一块布料低声问:“丽诺尔,衣服怎么破了?”   丽诺尔,是这副身体主人的名字吗,元邈认识她?   帕尤里有点疑惑,暂时没戳破他自己的身份,声音语调顺着他的话低落下来:“门口那些人撕破的.....”   他看见元邈周身气场突然都冷下来,没等他抬头却又悄然散开,好像刚刚都是他的错觉。   “丽诺尔,别跟我开玩笑,他们近不了你的身。”   元邈语调还是冷峻的,帕尤里却听出其中带着点几不可察的纵容,一句话又让帕尤里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元邈话语里的意思是“丽诺尔”武力值并不低,怪不得他刚刚把她在杂物间迷晕还费了些功夫。   但是明明在他的调查报告中显示这个人曾经和元邈并无交集,她也只是监狱后勤部门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怎么会让元邈确信这些经过一定训练的士兵都近不了她的身?   帕尤里注意到门口的狱员还在偷偷往里面张望,暂时没向元邈表明他的身份。   他拿起托盘里的营养液转移开话题。   “大人,先喝点营养液。”   帕尤里看元邈手还被拷着,想直接把营养液递到元邈唇边,却被元邈伸出手轻轻挡了挡。   “丽诺尔,我自己可以。”   星主陛下抿了抿唇,突然垂下眸,眼神也跟着黯淡下来,摆出一副被伤害到要离开的样子。   果不其然,下一秒元邈就出声叫住了他,“不过如果不会麻烦你的话。”   帕尤里在元邈看不到的地方扬了扬唇。   他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吃软不吃硬。   星主蹲在元邈面前,拔开了营养液的塞子,瓶口紧贴执政官的唇瓣,却很有分寸地没有压得太用力,透明的液体顺着瓶壁缓缓流向元邈口中。   帕尤里谨慎地小幅度抬高玻璃瓶,不会让液体流得太急让人呛到。   他着迷般地看着执政官白皙脖颈上涌动的喉结,心里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充斥。   元邈乖乖喝营养液的样子让人心里软软的,和对待他时公事公办的态度实在太不一样。   看到执政官的脸被帕尤里挡得严严实实,门外的狱员有些不耐地催起来:   “送完就可以离开了,不要在狱内逗留。”   帕尤里刚柔软下来的眼神又变了变,他的视线从元邈身上挪开,手上一动,元邈就看见刚刚还叫嚷着的狱员慢慢软在了地上。   帕尤里以为元邈会有什么别的反应,却也只是从那双清亮的黑眸里看出了点淡淡的无奈。   “丽诺尔,你待太久会被察觉的。”   不过下一秒他就听见元邈问他:“你们边缘星域的事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辛苦吗。”   “零的大家呢,还好吗。”   帕尤里这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头顶的发丝被人轻轻压了压,很温柔的力道。   “丽诺尔,头发有点乱。”   元邈注意到面前人侧边的头发翘起了几根,却因为手被禁锢住,所以不方便像以前那样帮她整理发丝。   ——丽诺尔总爱缠着他撒娇,为了让他像小时候那样帮她理一理发丝。   帕尤里慌慌张张低下头,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因为执政官的那点触碰脸上升起的热度。   “啊......啊,我知道了......”   说话时帕尤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假发,想找到元邈所说的那撮不听话的发丝。   却没想到因为紧张,帕尤里一下没控制好力度,顺头发顺着顺着就让假发掉了一半下来,明晃晃地露出底下藏着的鎏金色发丝。   元邈目光一凝,抬手扯住了那顶假发。   一刹那星主陛下鎏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在空中划起几个弧度,最终在星主绷直的背上归于平静,灿烂的色彩再次铺满元邈的眼睛。   “星主陛下,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还有,丽诺尔去哪了。”   元邈神情彻底冷下来,平静的语气让向来游刃有余的星主一瞬慌了阵脚。 第11章   帕尤里先是把脸上的易容效果去除,露出底下那张辨识性极强的脸。   他浅浅吸了一口气,说:“我把她先放在杂物间了,她没事。”   “我不知道你们认识。”   元邈从帕尤里蓝汪汪的眼睛里莫名看出了丝委屈,跟他带回零养着的那些小孩被他训斥后的表情一样,可怜巴巴。   不过很快元邈就打消了脑子里的想法。   他在想什么,哪怕这位星主表现得人畜无害,可也是十七岁就掌权的实权君主。   城府这样深的人哪会有这种小孩情绪。   尽管帕尤里有着和一个人很相像的矢车菊蓝色眼睛,不过也只是刚好眸色相同罢了。   因为他曾经从地下黑市捡过个女孩回来,也是像这样矢车菊般清澈的瞳色。   元邈当初一眼就被那双澄澈的眼睛吸引住,在灯光昏黄迷离的黑市里,那双眼睛显得格外亮。   只是后来她给他发了条终端讯息之后就杳无音讯。   下一次再见到那样特别颜色的眼睛,竟然是他第一次代表伊里昂和拉斯星主会谈的时候。   在那位威名远播的星主身上见到。   为什么她当初没有好好告别呢。   元邈神色恍惚一瞬,又聚焦在了星主的身上。   他看到帕尤里那双水波粼粼的眼睛之后稍稍缓和下神色,没再纠着不放,   “是有什么新进展吗,星主陛下。”   帕尤里发现元邈的语气已经没有那么冷硬,嘴角不由带起一点小小的弧度,锋锐的面部轮廓似乎都软化下来。   “没错,我去蒺藜海找到了当时袭击元家的部分虫族残骸。”   “你应该也猜到了,他们身上有皇室护卫队的身份铭牌,这是日后为元家翻盘的重要证据。”   “你知道的,伊帝就是这么又蠢又毒。”   帕尤里沉默了几秒之后再次开口,这次的语气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还有元上将的遗体,我带回拉斯了。”   他有些不敢看元邈。   其实当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表面漫不经心的星主内心是极忐忑的。   他不愿看到元邈脸上出现那种让人心折的表情,他该是一直在自己的领域放光发热,成为万人瞩目的存在。   而不是被禁锢在这一方角落,让其他星系的君主在他面前宣告他父亲的死讯。   这未免太过残忍。   帕尤里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像是他犯了错一样,周身缠绕着低落的气息。   “我知道了,谢谢你。”   执政官声音里的冷硬消退,露出底下的柔软内里,“蒺藜海现在把守很森严吧,为什么要亲力亲为。”   “星主陛下,我值得你做这么多吗。”   元邈没露出半点脆弱神色,他还是像在谈判桌上一样,冷静又理智。   仍然像尖刀一样没有弱点,仿佛帕尤里说的人并不是他的父亲。   星主抬起头,毫无缓冲时间地和元邈对视上,却又害怕被那双深邃的黑眸蛊惑,从而率先败下阵来。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直起身像以前一样懒懒开口:“执政官大人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了。”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你当然值得,也只有你值得。   “何况,拉斯缺一个首席执政官。”   帕尤里避开元邈的视线,最后问了一句,“我已经有办法能完全让你脱罪,有什么打算。”   星主恶狠狠地在心里想,虽然他很想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把元邈带走,可是也许执政官大人还有放不下的呢。   比如他那个s级军团。   元邈眼神动了动,下一秒又归于沉静,他没想到帕尤里的动作这么快。   “打算死了。”   元邈声音没有半点波动,与平时他颁布政策时一样平静无波。   帕尤里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皱了皱眉之后又问了一遍,“什么。”   “意思是让伊里昂的执政官元邈,死在一次意外当中。”   “之后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这次听懂了吗,陛下。”   元邈面不改色地说着自己的打算,很正经的语气,正常到让帕尤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不正常的人。   “那么,一礼拜后见,我的执政官大人。”   帕尤里把狱门口倒下狱员身上的麻醉剂解开,让狱员能自己慢慢恢复知觉,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重犯狱。   元邈目送了帕尤里离开,一个人在监狱长椅上坐了很久。   没人注意到执政官脸上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湿痕。   父亲,我保证我只会再流这一次泪。   -   杂物间里。   丽诺尔悠悠醒转,感觉头还有些晕,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她就发现自己托盘里的营养液不见了。   她想起来了!   是有个金头发的家伙把她迷晕在这里的,她在恍惚间只能看清男人的发色,之后便已经慢慢不省人事。   她抄起托盘去后勤部补充了点营养液后就快步往重犯狱走去。   营养液没送去会不会把大人饿着,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点了。   别让她知道那个金发男人是谁,敢耽误大人吃饭......   丽诺尔眼睛危险地眯起,在心里把耽误她送餐的那个男人碎尸万端,转念在想到大人的时候眼神倏忽又软下来。   又能见到大人了,只有她能见到,连谢柏星也不能和大人见面。   但往前走着走着她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眉头猛地皱紧。   按理说有人近她身她应该是能够发现的,普通迷药也根本放不倒她,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那个人的目的难道是大人?   头脑风暴间她已经走到了重犯狱的大门,还没等她开口表明来意,就看见有个捂着手臂的士兵看着她,面色有些奇怪,丽诺尔被看得不舒服,冷着脸开口:“不会好好用眼睛就挖掉。”   士兵脸一下涨得通红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同伴扯住了,示意他别惹事。   空出来的一只手向丽诺尔挥了挥,让她快进去。   丽诺尔没想到进来得这么顺利,她脑子里的思绪还百转千回。   但是在她见到元邈的那一刻,什么情绪阴谋论都被她抛诸脑后了。   元邈看着像乳燕投林般冲到他脚边跪下的少女,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丽诺尔?”   少女循着声音抬眸,看起来有些伤心,“大人,你就把我忘了。”   她手在脸上一挥,露出一张姣艳明媚的脸庞,任谁来都能认出这是伊里昂军部呼声最高的女少将。   年纪轻轻已经身负少将的重要军衔,还是在军部统战区任职的唯一一位女性。   称之为伊里昂新一代女性标杆也不为过。   丽诺尔不想顶着别人的脸跟大人亲近,所以哪怕外面有狱员巡视她也冒着风险换回了自己的脸。   她用右脸在执政官膝盖处轻轻贴了贴,一只手捂在胸口感受心脏满足的跳动。   很安心的感觉。   元邈叹了口气把还穿着工作服的少将扶起来,小心地隔着衣服的触碰,   “丽诺尔,地上凉。” 第12章   丽诺尔迷迷瞪瞪地被元邈拉起来,下一秒一道趾高气昂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哟,我们执政官倒是饥不择食,连这种低等狱员都能勾搭。”   元邈没理会他,先弯下腰身在丽诺尔耳边低语:“脸换回来。”   丽诺尔本来听到来人的话怒气上涌,谁那么不识相打断他和大人的独处时间。   本来见面时间就不长了。   却被元邈的低哄轻巧压下心中的不满,顺从地换回了原来那张清秀脸庞,乖顺站在一边。   执政官这才有空抬眼看向来人,“五皇子殿下,今日有什么指教。”   莱茵看着他这幅和以前一样云淡风轻的脸有些牙痒。   还是跟以前一样,还是用那种满不在意的眼神看他。   他用舌头顶了顶上颚,好,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天塌下来也不放在心上的执政官,看到这些污言秽语还能不能稳住脸上的表情。   莱茵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封信,却故作手滑地将信扔到地上,施舍般地看向元邈:   “哎呀,首席大人,你最爱的下等星民给你手写的信,掉了。”   这次你总该低下你那高贵的头颅,在我面前俯首了,莱茵的激动快溢于言表。   低头吧,低头捡起那些上面写满对你控诉的信,然后在他面前露出那种脆弱的表情,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又摊摊手撇嘴,接着说:“要不是我,这些信还送不进来呢,执政官大人,做人要学会感恩。”   元邈面色不改,轻轻喊他名字:“莱茵。”   “我现在已经是戴罪之身,这些明显没有营养的信,你凭什么坚信我会看。”   当然是因为以前那些平民殷勤送上来给你的信你都会一一看完!   还会给出最大限度的反馈方法和解决方案!   执政官对他都没这么有耐心。   他永远只会像刚刚那样,没有表情地点评他的所有行为。   莱茵笑容有些僵硬,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自顾自地捡起一封信,   “既然执政官没心情看,那我勉强帮你读一读。”   他展开其中一封信,上面字写得密密麻麻,也歪歪扭扭,莱茵努力辨认了一下那些字开口道:   “元邈,你知道我们星球的人们现在有多恨你吗,就是因为你把矿脉出卖给了拉斯,我们的税已经高到承担不起了,你是想逼我们去死吗!你能不能先去......”   还没等莱茵把信读完,在旁一直按耐住行动的丽诺尔终于忍不住爆发。   她直起身一把将莱茵手中的信夺过来撕得粉碎,上涌的磅礴怒气让她快要不能思考。   那些字字诛心的话连她这个旁观者听了都觉得心凉,她怎么再忍。   这些无知的星民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大人,他们也不想想是谁提出立案减免他们的赋税。   又是谁为他们在日夜奔波,让这些低等星球有了能和主星城相媲美的社会保障。   丽诺尔不知道她的大人听到这些话心里会想什么,她也不敢去想。   这么好的大人,他们怎么敢将这样恶劣的话放在他身上。   元邈眼睛微微阖上一点,表现出一点疲态,他有点累了。   “够了吗,莱茵。你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莱茵被丽诺尔刚刚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回避掉元邈的问题。   他习惯了,他以前不敢跟执政官正面对辩的时候也是选择回避,好像这样他在与执政官的相处中就能不落下风。   莱茵扭头对着冷眼旁观的丽诺尔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跟他说话有你什么事。冒犯皇子殿下,这后果也是你一个小狱员能承担起的!”   “我倒是不知道我们的五皇子殿下心思如此狭隘恶毒,也不知道这趾高气昂的态度被星民们看见了......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丽诺尔变戏法似的向他展示自己终端的录音界面,莱茵的声音从里面清晰地传出来,高高在上的,带着浓烈得能将人淹没的恶意。   莱茵这才突然乱了阵脚,他知道要是他这段录音传出去肯定会引来部分执政官党的群愤,甚至他来重犯狱也并不是通过正规渠道。   ——目前星系内只有新上任的少校希亚和刚拿到通行印的储君有资格进来。   而且尽管元邈已经入狱,可还是有一些坚定的执政官党不愿相信皇室给出的说法。   他们或是直接接受过元家救济的灾民,或是元邈在军校时结交的同伴,抑或是执政官在军部时过命的将官。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要对付元家的,可是他父帝。   莱茵有些得意,连他那位储君哥哥都没办法为元家脱罪,更别说那些只知道高呼理想主义的少爷和平民。   ——谁叫这位执政官就是典型的理想主义,总致力于整顿低等星球,可他也不想想......   要是让低等星球那些下等人生活水平提高,那不是主星城的利益就会被减损吗,这过程损害的可不止皇室的权益。   可以说,元邈的这次入狱绝对背后也有主星城其他贵族的推波助澜。   留着元邈这样的定时炸弹在身边,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这位高风亮节的首席扔出去祭天了,倒不如提早为自己做打算,方可保家族无忧。   这样想着莱茵突然有了底气,他嗤笑一声,“你信不信只要你踏出重犯狱的那一刻,你的终端,甚至还有你......都将从伊里昂消失无踪。”   莱茵说到后面的时候甚至只剩下一点气音,他在威胁她。   丽诺尔沉默了片刻,随即放声笑了出来:“五皇子殿下倒是好手段。”   莱茵看到少女的手极快地在脸上动了动,下一秒他就看见了一张极熟悉的脸骤然浮现在他眼前。   他失声喊了句:“丽诺尔!”   原本看着还未长开的青涩少女突然变成了军部霸王花,这给莱茵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这两位算是老对头了,一个誓死守卫自家大人,一个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丽诺尔往狱外看了看,确认门口那个狱员看到五皇子进来已经自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笑魇如花,明媚得像沾满露水的玫瑰。   在莱茵看来却刺眼得紧。   “五皇子殿下,我想我们进重犯狱这件事应该都不能被外界知道吧。”   丽诺尔笑得更好看了些,衣袖之下的拳头微微攥紧。   “那我就动手了。” 第13章   元邈轻声叫了句“丽诺尔”,看到她像是要哭出来的眼神之后又止住了话头。   最后在丽诺尔静默等着他宣判结果的时候,实在招架不住地说了句:“处理完就该出去了,这里不安全。”   丽诺尔这么可怜可爱的女孩子,能下多重的手,让她解解气就好。   她听到元邈像是同意了的说法,高兴地抿出了脸侧的一个酒窝,中和掉了一点由于明艳脸庞带来的风情万种,露出些近乎天真的甜美。   丽诺尔笑容满面地扯着满脸惊恐的莱茵走出了重犯狱。   后面发生了什么元邈不清楚,只不过最后来和他告别的只有丽诺尔一个人。   没等元邈问及,丽诺尔就眼睛亮晶晶地抢先说:“我把他放在杂物间了,他醒了自然会回去的。”   说完抬眼期待地看着他,像是寻求主人奖励的小狗一样。   竟然被打晕了吗。   而且也是杂物间,这两人的想法倒是惊人的一致,元邈有些失笑。   不过自家孩子是因为怕他受委屈所以才对人动手,于情于理都是该奖励的。   他没注意到自己脸上又带上了点清浅的笑意,让本就稠艳的面容又增了几分颜色,被没接收到大人回应所以刚好又抬起头的丽诺尔尽收眼底。   好像是冰雪消融......大人怎么不管笑还是不笑都这么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我没想问他,你没事就好。”   元邈顿了两秒之后还是在少女像有星子闪动的眼神下认真地开口:“丽诺尔很厉害。”   他并不吝啬于自己的夸赞,甚至在他发现当零的那些孩子们在得到他的赞许时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满面通红,斗志昂扬,他就一直保持着鼓励式教育。   尽管不是那么爱说话的人,也还是会学着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肯定孩子们的长处。   丽诺尔满足地眯了眯眼,这种久违的,被大人肯定的感觉......   不过,元邈想了想,该批评的地方也不能轻易放过。   “可是以后不要这么任性,这次来的是五皇子,如果是别人呢?”   元邈的声音如玉石碰撞般清冷悦耳,“在隐藏身份的时候,不要随便暴露自己,会有危险。”   丽诺尔知道自己错了,她太冲动,教训五皇子有很多种办法,也不只有当场暴露身份打他一顿出气这一种方法。   大人冷淡声调里藏着的关心她都感受到了,丽诺尔表示非常受用。   所以她将那段录音用终端悄悄转发到了她的一个小群之后,乖乖低头接受元邈的训斥。   大人怎么骂她都好,只要他没有真的不要他们。   元邈看着她似乎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之后,也没忍心再多说,最后叮嘱了一句:   “丽诺尔,你能多帮帮柏星吗,他一个人管理零很辛苦。”   丽诺尔撇撇嘴,这种时候为什么要提到那个家伙,这明明是她跟大人的交流时间,那个只会在大人面前装可怜的谢少将实在是煞风景。   可是大人拜托的事,她再怎么也没办法开口拒绝。   丽诺尔温顺应了声好,最后还是元邈又提了一遍她才舍得离开。   临走前,少女低垂着眉眼向面前目送她的执政官再次确认:“大人,你会出来的,对吗?”   “我们都在等你。”   元邈愣了愣神,别开眼没去看她,“会的。”   丽诺尔没再继续追问。   ——她怕接着说下去她会舍不得离开。   当狱内寂静下来,元邈修长手指顺手捻起刚刚被丽诺尔撕碎,散落在监狱长椅上的一块纸张碎片,上面赫然用红墨水写着:   “你该死!”   -   伊里昂主政庭议事会。   谢柏星将关于元邈反叛一事的提案通过终端投映的方式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政庭的所有政员在看到谢柏星进来那一刻开始都在下面议论纷纷,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敢站出来赶他出去。   这不开玩笑吗,零那群见人就咬的疯狗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发疯把他们崩了。   有生之年能把首席执政官从零手里拉下来已经够他们能吹一辈子了。   最后还是副首席站出来,颤巍巍地戳着谢柏星的脊梁骨说:   “谢少将,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议会是只有星系政官才能出席的地方!”   谢柏星看着那个顶替元邈的位置坐在正中间的副首席,眼神里蕴着毫不掩饰的讽刺,看得副首席有些恼羞成怒。   据他所知,从他哥入狱开始,这个副首席就没少打首席执政官这个位置的主意,这几个月忙着拉票的消息都传到他这里来了。   这老头倒也对自己真有自信,这几年也从未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出过什么贡献,什么繁杂事情都毫不害臊地丢给他哥处理。   只会倚老卖老,凭着自己年轻时积攒的那点人脉一直占着副首席的位置不肯放。   也只有那位巴不得架空政庭权力的皇帝看到他这副样子满意的很。   “是我批准他进来的,有什么意见?”   一道听起来很年轻的声线在剑拔弩张的议事厅里很明晰地凸显出来,所有人的眼神从谢柏星身上挪开,看向撑着脸饶有兴趣笑开的少年。   “诸位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今天并不是以少将身份站在这里的。”   谢柏星在他说完之后,当着众人的面摘下那枚肩章:   “我以零中一员的名义,就我们的指挥官勾结拉斯一案提出重新审查请求。”   副首席看向刚刚那个出声的少年,脸色有些沉冷。   “利兹阁下,你对元邈一案还有什么疑问吗。”   “军团现任话事人有权提出翻案申请,既然是各位投票表决的处置方案,那么我想如果有人想得到一个有说服力的结果,这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副,首席执政官大人。”   利兹从始至终脸上的笑意都没放下来过,和他稍显稚嫩的漂亮脸蛋相映衬更显得人畜无害。   可在场没有人敢无视这位少爷的话。   这可是塔纳家族的准继承人,手握不知道多少能源矿的归属权。   现在还已经被批准进入星系主政庭任职,可以说是他们在场这些已经鬓发斑白的老政官里最前途无量的。   甚至有宫廷学者预测过,利兹会是下一任“政界之光”。   可每当利兹听到这种话也只是嗤之以鼻。   像他哥那样闪闪发光的人,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有第二个。   哪怕是他自己。 第14章   副首席被他呛得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应,可他又不能在明面上说元邈被革职查办是陛下默许的。   他咬咬牙,“利兹阁下,元邈涉及东西太多,这件事情是陛下审理的,其中细节我们也不清楚。”   “如果你还认为有什么隐情,我可以帮你向陛下传达。”   塔纳家族这个小少爷实在是任性妄为,老塔纳就这一个儿子,从小就被娇惯着长大,除了元邈谁的话也不听,连他父亲都压不住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蛋。   副首席在心里气得暗骂一声,老塔纳管不住儿子当初就该管住自己下面,生个儿子来政庭为非作歹,真真是该死。   如今做起事情来更是不管不顾,现在竟是敢插手元邈一案,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敢跟陛下对着干。   不过现在元家覆灭,元上将身死,就算元邈出狱还能翻出个什么浪花来,副首席得意洋洋地想,也就只能是把被断了刃的“尖刀”。   “那就烦请副首席大人,替我们将这些转交给皇帝陛下了。”   谢柏星动了动手,把终端里的矿脉归属记录调出来,悉数展示在了在场政官面前。   上面写明了伊里昂所有矿脉的归属权所在的家族,也不知道这位少将大人收集了多久,密密麻麻地让人心惊。   所有政官都聚精会神地将眼睛放在那一条条列出来的归属记录上,每个人的目标都很明确。   ——从那上面找到元家的家徽。   可惜并未如他们所愿,纵使他们快把眼睛瞪破,也并未从上面找到哪怕一丝关于元家的记录。   直到一道尖利的声音打破这阵默契的沉默,“那......那不是元家的矿脉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目的是一串元家的家族矿脉明细。   所有政官都像有了底气一样在底下窸窸窣窣起来,谢柏星不用猜都知道这些皇室养的酒囊饭袋口中吐不出什么好话来,无非就是夸耀自己没污蔑错人。   庆幸首席执政官不会再回来夺走他们那点本就微不足道的光芒。   “再仔细看看呢各位大人,下面还有特殊说明哦。”   利兹笑眯眯地继续扔出一句话,止住了主政庭像卖场一样叽叽喳喳的喧闹情境。   当所有人看清底下那几行小字之后,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议事厅头顶上的吊灯还在明晃晃地亮着白光,明亮得似乎能照出星系所有角落的不公和黑暗。   只有站在一旁不住捋着胡子的副首席焦虑地绷紧了头皮,连着胡子一起微微抖动。   事情发展有点超出他的掌控了。   他再怎么也没料到元家竟然没有拢下任何一条矿脉的归属权!   ——本来归属于元家的矿脉也都已经早早被元邈转让给了部分E级星球。   怪不得早几年政庭去调查各星球经济情况的时候发现,有些星球的能源矿脉突然增添,直接推动了当地的社会发展。   他们甚至还瞒着元邈开了小会,商量着要不要对这些E级星球进行更深层次的开发,毕竟他们的发展速度实在让人惊叹,也太让人眼红。   所有人都知道那位首席执政官最是光明磊落。   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地瞒着他。   反正他们对这些星球搜刮来的油水最后也是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至于那位清高的执政官,就继续这么古板清高下去吧。他们内心窃喜。   清高能当饭吃吗。   可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计划总能被元邈发现,每次也都会落马几个政官。   如今看来,哪有什么E级星球能挖出高级矿脉的好事,这都是元家自愿转让给他们的矿脉啊!   怪不得每次他们想对这些星系打着“开发”旗号榨干他们星球价值的时候,那位首席总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元邈那双黑眸也总能像深渊一样紧攫住他们,用透着丝丝寒凉的声音宣判他们的处置结果。   大家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那行字,确认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世界上真有这么愚蠢的人吗。   可是在主星城的最好军校都能以断层第一毕业的首席执政官,怎么会和愚蠢沾边。   那句话很清晰地映在每个人眼里:   归属权已经悉数转让到肯瓦星、塞坦星、佛赛星管辖下。   这三个无一不是伊里昂家喻户晓的E级星球,不为别的,只因为最穷,星际难民最多,是危害伊里昂治安的一大隐患。   为所有高等星球的星民深恶痛绝。   直到近年来,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   他们原以为是因为星系治安加强,让这三巨头里的混球不敢再出来作妖。   没想到却是因为那位执政官。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写着转让时间:星历128年。   是哥高票当选首席执政官那年呢。   谢柏星和利兹同时想到了这一层,心里塌陷下的某个角落又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偌大一个议事厅此时落针可闻。   对外含混不清,他们里面的部分高层在与皇帝商议的时候可是清清楚楚。   那位希亚少校可是说过,门罗矿脉的归属权自始至终都是交给元家保管的,所以这些归属记录里面没有门罗矿脉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归属权一直都在德雷希家族。   元家只是代为保管,元邈却敢用别的家族的矿脉去换取拉斯星主的信任,何其可耻。   如今看来,虽然陛下吩咐他们不要往外说,可是如今这种境况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利兹看到有些老顽固气得白胡子都在抖,忍不住从鼻子里出气嗤笑了声。   这些老头又想开始装理中客了。   没等那些看起来义愤填膺的政官发言,就被副首席拦住没让他们再出声。   副首席平复下心情,抬头看着谢柏星:“谢少将,元邈一案兹事体大,我们需要向陛下上报之后才敢下定论,还先请回。”   谢柏星静默两秒,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也没用。   哥离开之后所谓的主政庭也就只是皇帝变相控制权力的傀儡机构。   不过今日他也没想过能马上帮哥洗清嫌疑,他只是要等,等今天的事情传出去,等舆论发展。   等这件事情传到皇帝耳中,逼着他不得不将案子公开审理。   副首席直到看着谢柏星像青竹一样笔挺的背影,才舍得松下一口气。   他料到了元邈的部下众多,扳倒他一事需从长计议。   可没想到翻案申请来得这么快,快到他代理首席的位子还没坐热。   他得先联系陛下,这件事关乎陛下的长远计划,他不敢擅自处理。   他侧身问了句身边的人:“五皇子人呢。”   如今正是首席交替的风口浪尖,为了以示公平,他暂时不敢随意出入皇宫,因此最近只能靠被陛下派来旁听的五皇子递个信入宫了。   却只见身边人茫然地摇头:“我也不清楚,五皇子从议会开始就没在位置上,可能是有急事。”   副首席点点头,虽然有些不解为什么以往积极来议会刷存在感的五皇子会今天缺席,却也没放在心上,给他发了条终端讯息就急着去处理刚刚的烂摊子了。   他知道谢柏星没那么好糊弄。   -   军校校场。   被所有人遗忘的五皇子此时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身上脸上都是斑驳的青紫。 第15章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莱茵嘴上喊得大声,身体却掩盖不住的瑟缩,用尽全身力气甩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   “殴打皇室成员,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戴着黑色面具的其中一个男人冷笑着开口:“五皇子殿下,你去找人麻烦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这么一天。”   来人一开口莱茵就知道大事不妙,这大概率是遇到元邈那群没长脑子的粉丝了。   他在心里暗道一声倒霉,绝对是丽诺尔说出去的,她整了他一顿还不够,还要叫上这帮身强体壮的军校生来帮首席出头。   以前元邈还在的时候至少他们还没那么猖狂。   虽然以前他也看元邈不顺眼,总是背地里找他麻烦。   可是好歹当时这群人有人管着,不敢翻出什么花来。   如今元邈入狱,这些他留在军校的脑残粉倒是一点也没了管束,只知道为了自己的偶像横冲直撞。   “让我想想,五皇子殿下是用哪里说出那些恶心话的。”   “这里?”   另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用折叠军刀拍了拍莱茵的嘴角。   “还是这里想出的恶心主意?”   他用军刀把手又敲了敲已经开始颤抖的五皇子的太阳穴。   男人眼睛带着肉眼可见的狠厉,莱茵才猛然反应过来,来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军校生。   这不是随便一个军校生能有的眼神,这明显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将官才能有的眼神。   莱茵在某个瞬间真以为自己这次要交代在这了,眼前这个男人或许真的想杀了他。   最后男人只是嗤笑一声,欣赏着莱茵缩在角落里动都不敢动的样子,身上原本华丽得伤眼的衣服也已经沾上一身的尘灰失了光泽。   “我就这么吓吓你就怕了,以前哪来的胆子天天去找他麻烦。”   面戴银色面具的男人用军刀在莱茵身上快速划了几道,莱茵瞳孔紧缩,惊恐地闭眼。   下一秒他感觉身上一凉,却没什么刀划开皮肉的痛感。   莱茵颤颤地睁开眼,没看到男人的刀上沾上血迹。   还没等他松口气,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划得七零八碎,几乎要变成身上挂着的几根布条。   男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终于舍得大发慈悲地对莱茵说:“五皇子殿下可以带着我给你做的新衣服离开了,这次不收你钱。”   他压低声音道:“下次可不一定了。”   莱茵捂着重要部位不敢吱声。   等着男人说完话就迫不及待跑了出去,只听见男人的声音没过多久又在身后响起。   “对了,忘记提醒你,你的终端不小心,坏了。”   “校场附近也没有星轨和住户,只能辛苦殿下多走几步路了。”   莱茵听见他的声音之后步子迈得更快了,再不走快点要是这两个面具男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可跑不掉。   于是这天,莱茵靠自己从主星城的这一端跋涉到了另一端。   从因为假期而封闭,所以荒无人烟的军校校场硬生生走到了自己的府邸。   可又嫌丢人,愣是等到半夜自己府邸内灯全熄灭了,没有一点声音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翻进墙内。   却忘记了皇子府哪里是这么好翻的。   莱茵也不知道不小心碰到了哪里,突然引发了自己府邸内的警报。   一瞬间灯亮如白昼,彻底照亮了衣裳褴褛地被卡在围墙上的五皇子。   府内的佣人们从没见过一向追求精致华丽的五皇子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们出来之后看到主人这副模样都只能心照不宣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天大家都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在自己岗位上各司其职,只是不知道五皇子今天吃错什么药,骂哭了好几个新来的女佣。   昨晚的目击者都守口如瓶,没敢在明面上嚼皇子殿下的舌根。   只是主星城内逐渐开始传出了五皇子失心疯还梦游的消息,据说是府里很多人亲眼所见。   也有热心群众在其中添油加醋,说自己当晚也看到远处的五皇子府某天半夜突然灯火通明,似乎就是因为五皇子犯失心疯惊动了府内的人。   舆论发酵之快,等莱茵反应过来去删星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而此时已经远在边缘星域的丽诺尔听到这个消息笑得花枝乱颤,还有空在某个六人小群里戳了戳某两个男人。   群名:守护全世界最好的首席(统战区版)   丽诺尔转发一条星文,正是推测五皇子失心疯来龙去脉的过程解读。   没过多久再去看这条星文却已经被管理员删了。   她在群里打字:你们两个干的。   底下有人接着她的话艾特:@统战区粉丝头子@首席的小猫咪,你们两个周末留在军校是因为这个?   【统战区粉丝头子】:是,我已经很克制了。   【首席的小猫咪】:谁知道那劳什子五皇子这么怂。   【躺在首席怀里撒个娇】慢吞吞回复:不早说......我昨天还去毁了五皇子府的能源输出器。   片刻后又补充一句:还改了代码,没十天半个月根本修不好。   他发完消息群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没有能源输出器在星际时代可谓寸步难行,不得不说这整人法子更是妙哉。   虽然让统战区的研发院院长来做这件事情实在太小题大做。   直到黑面具男人打破了这阵沉默。   【统战区粉丝头子】:把你那乱七八糟的名字改了,还有你,@想在首席心头纵个火。   丽诺尔眉眼弯弯,慢悠悠打字。   【大人唯一的妹】:情侣名,别管他们了。   【躺在首席怀里撒个娇】:他不配。   【想在首席心头纵个火】:他也配?   -   另一边副首席因为当天没联系到五皇子,实在等不住,还是自己进宫求见了伊帝。   他恭恭敬敬地递上了谢柏星交给他的提案,明晃晃地,写满了对元邈一案的控诉,列出了一条又一条漏洞。   “这点事情你处理不好吗,还要来麻烦我。”   伊帝没接过那份提案,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那要你是来做什么的。”   副首席颤颤巍巍地操着一把老骨头跪下,头都快低到地上,他看见光滑的地面上映射着他鬓发斑白的脸。   “陛下,可是谢柏星已经调查了所有矿脉的归属权,里面......里面没有一条属于元家的矿脉记录。”   伊帝这才表现出一点兴趣来,“哦?元家一条矿脉记录都没有?”   听到副首席讲明了来龙去脉之后,伊帝又勾出了点阴冷的笑容,“没想到我们首席执政官这么会收买人心。”   竟是从刚被选上做首席执政官之后就将矿脉转让给了那些E级星球。   伊帝再次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做法,元邈这样不就是想要得民心吗,一个执政官在民众里都有这样的号召力了,哪里还能留。   副首席试探着提出自己的看法,“要不要对外公布,其实元邈送给拉斯的是门罗矿脉?”   伊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副首席,盯得他有些发毛。   前一秒还微微笑着的君主下一秒突然踹向副首席,本就身子骨不禁折腾的副首席愣生生被踹出了一口血,沿着嘴唇滴落在宫殿地板上。   副首席战战兢兢爬过来用衣服擦干净了地板的血迹,直到擦得地上光亮如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蠢货,门罗矿脉的归属权根本就在希亚那里,你觉得这样说出去那群人能信吗。”   伊帝看到副首席卑微讨好的样子很是受用,大发慈悲地说明了他被踹的理由。 第16章   “是,陛下远见。”   副首席头已经磕到了地上,生怕再惹得性子阴晴不定的君主发怒。   伊帝睨了一眼恭顺地跪在地上的人,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所谓政庭副首席也就这点胆量。   元邈当初对他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伊帝不可遏制地又想起了那位公认的政界之光,将他和眼前恭敬跪着的人比较。   他总是不卑不亢地平视着他,慢条斯理地指出他政事上的错处,从未因为他是君主就谄媚屈膝。   可是他就是不喜欢元邈这副谁也不在意的态度。   高傲的,美丽的东西,就是该打碎关起来任人观赏。   伊帝面上又带上了点阴恻恻的笑,无论如何,首席执政官,这次必须被毁的彻底。   “陛下。”   门口逆着光进来一个人影,伊帝眯了眯眼辨认来人。   副首席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慌乱地缩到一边减少存在感,试图保留一点自己作为目前最高等级政官的尊严。   却又由于没接收到君主的指令,不敢起身,只能憋屈地跪在角落里低着头欲盖弥彰。   伊帝没理会副首席在底下的动作,冲着来人笑得意味不明。   “希亚少校。”   希亚目不斜视,半个眼神也没给旁边侧着脸不看他的副首席。   沉了沉声后开口:“元......执政官,他并没有做陛下口中那些事。”   “元执政官啊。”   伊帝将这几个字在嘴里滚了一圈,盯着希亚的眼睛开口: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我要做的不过是把元邈从那个位置永远地,拉下来。这难道不也是你想做的吗。”   伊帝的声音像毒蛇一样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希亚身上,阴冷不适的气息萦绕在他周围久久不散。   希亚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仿佛一切都和他最开始的目的相悖。   他当初抱着满腔恨意从塔利星挣扎回主星城,测出S级精神力之后一路顺风顺水。   无论是当上少校,还是亲手将那位高高在上的首席拉下神坛。   他以为这都是元邈应得的,因为陛下告诉他,元家在他陷于塔利星的时候,拿着门罗矿脉的暂时管理权大肆开发,甚至破坏了矿脉的根基。   那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东西,元邈......他怎么能这样做。   希亚一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就被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听从了伊帝的话,甚至来不及理会元上将前往星系边界的消息。   他听从伊帝的指令,作为重要人证亲手将元邈送进了重犯狱。   在他没去见他的三个月里,他总是躲在监控室里看着元邈被连续不断的电流折磨,被一次又一次地反复的压力测试逼得流出生理性泪水。   却始终保持着那种端正的坐姿。   跟他曾经熟悉的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失态,无论什么时候都矜贵又稳重。   哪怕脸上还残留着泪水滑落带来的泪痕也丝毫不改风度。   反而为向来端庄冷淡的执政官增添了点脆弱的美感,让人有些莫名的怜爱和保护欲。   不过怜爱这样的形容.....希亚当初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这个词,从喉咙里发出了点笑声。   那样狠心的人怎么配。   意识回笼,希亚看着伊帝干瘦狠戾的脸有些恍惚。   连伊帝的细鞭落在脖颈上也没来得及躲开,只是被掀到一侧看着沾染到衣衫上的血思绪混乱。   伊帝还在笑,“这一鞭子是警告你以后谨言慎行。还有,记清楚了,元邈是被你自己送进去的,你没得回头了。”   本来一切都如他想象中发展。   本来他已经可以对他亲爱的哥哥毫不手软地实施自己的报复。   可谢柏星找到他的时候,说辞却跟伊帝,大相径庭。   昨天下午。   谢柏星找到了希亚的新少校府邸,让门口的机器人管家向里面通报消息,在门口耐心等待着希亚的回应。   希亚当时正在处理像雪花般飘来的宴会邀请,听到机器人管家的讯息后也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不见。”   谢柏星来找他做什么,他以前就跟他不对付,总爱对他横鼻子竖眼,好像是他抢走了他在首席那里的关注度一样。   现在来找他肯定也没什么好事,多半是关于元邈。   谢柏星不意外地吃到了闭门羹。   他用肉眼量了下少校府邸的墙高,下一秒踩着机器人管家的头就跳进了府内。   只剩下机器人管家眼睛放出刺目的红光,在原地着急转圈,嘴里还机械地喊着:“警报警报,全府戒严!”   谢柏星看见府内突然向他袭来的各类枪弹厌烦地闭了闭眼,轻盈地躲过那些东西,找到了希亚的书房。   等谢柏星落在他书房地板上的时候就看见希亚撑着手,好整以暇地坐在位子上等他。   “谢少将,有何指教。”   希亚上下扫视他一圈,“我想即使是少将,也没有私闯府邸的权利吧。”   谢柏星眼神没什么波动,是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温润,差点叫希亚以为这位少将真的只是来慰问他的。   却没想到刚刚还带着温润面具的少将,下一秒握紧的拳头就已经逼近了他的侧脸。   希亚一时不备,脸被狠狠打得偏到一边,几乎是瞬间就浮起红晕。   谢柏星是一点劲也没留,实打实的一拳。   希亚抚了抚被打的发热的脸颊,一伸手却摸到了点湿润,他垂眸看见了手上的殷红血迹。   没直接上前去和谢柏星扭打在一起,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翠绿的瞳孔泛起森森冷意,“如果谢少将来找我就是为了打我一拳——”   “未免有点太过大动干戈。”   谢柏星面上神色没动过分毫,完全看不出是刚刚动过手的样子。   他总算舍得开口:“希亚,为什么和皇帝合作。”   希亚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食指,谢柏星怎么知道,可他还是回答。   “四年前他把我送到塔利星,四年后我把他送进重犯狱,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看向谢柏星,“倒是你,我们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请问谢少将,我该说谢谢吗?”   “可是门罗矿脉的归属权,一直在你身上,你明明知道。”   希亚翠绿清透的眼睛里露出点嘲讽,谢柏星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他早就猜到他会来质问他:“当然,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财产......”   那又怎样,他就要用这个借口,来报复那位首、席、大、人、   没等希亚说完,谢柏星从腰间拿出了一份文件摔在了桌上。   “你看完再说!” 第17章   希亚垂眸看着谢柏星拍在书桌上那份文件,不清楚他想卖什么关子。   不过他倒要看看这位谢少将有什么重要文件,哪怕闯进他府里也要给他看的。   在谢柏星灼灼的注视下,希亚打开了那份摊在桌上的文件。   这是一份门罗矿脉的管理记录,归属方写的仍然是他,下面还跟着一个清隽飘逸的名字。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暂代管人:元邈。   “门罗矿脉的归属权一直在你身上,当初也只是为了让你免受外界侵扰,所以首席大人才对外说归属权在他身上。”   “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谢柏星不由自主地弯曲手指,抑制住自己对眼前这个白眼狼多得快透过话语溢出的怒意。   半晌后继续说:   “大人这几年为这条门罗矿脉花了多少心思你知道吗,还有,在你离开的这四年,有多少机会可以把这条矿脉转移到他自己名下。”   “可他都没有。”   希亚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这份文件吸引,几乎察觉不到谢柏星在他耳边的讽刺。   映入眼帘的几行数据在他脑子里猛然敲击了一下,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星历128-131年内,门罗矿脉开发程度一直保持在一个合理的阈值,甚至开发所需资金也都是从元邈自己的账户内支出。   根本不像伊帝说的那样,有什么所谓大肆开发的痕迹。   希亚的手已经有点颤抖,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可他抓不住那些稍纵即逝的想法。   眼神游离的间隙,他注意到文件下还散落出了几封信。   署名都很熟悉,是他父亲当年的旧臣下属,他记得很清楚,这些人都是他父亲和元上将当年过命的战友。   父亲当年牺牲之后,这些叔叔也帮了他不少,他们的恩情他始终牢记于心,名字更是不敢忘却。   他小心地展开这几封信。   都是用一笔一划手写的字迹,在纸张上晕出深深浅浅的墨痕。   他慢慢读了起来。   “阿邈,陛下想收回门罗矿脉的归属权,你打算怎么办?”   “门罗矿脉附近有难民暴乱,我听副官说你也去了,没受伤吧?”   “阿邈,听说门罗矿脉的矿工集体罢工,资金周转得过来吗。”   希亚脑子快要被这些信息挤满,让他有些呼吸紊乱。   短短几封信,门罗矿脉这些年经历过多少动荡和危机在其中已经可见一斑。   都是他那位哥哥背着这些沉重的东西,让门罗矿脉仍然还是曾经的那条门罗矿脉。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也足够元邈将门罗矿脉转移到自己名下。   可他没有,无论他为这条矿脉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归属权仍然留在徳雷西家族。   留在他名下。   希亚不明白,元邈当初把他送去塔利星,不就是为了昧下门罗矿脉,不让他成长起来威胁到元家吗。   可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希亚的思绪乱得他头疼,半晌后等他平复下心情,他终于抬头看向谢柏星。   希亚能从谢柏星那双一动不动的红眸里看出他眼里的茫然不解。   “他不该在重犯狱。”   没再和他多说,谢柏星最后给他丢下一句话。   他知道今天给他的信息够多了,只要他还有点脑子都能意识到伊帝是在利用他。   如果他还无动于衷。   谢柏星红瞳中冷光一闪而过,那只能采取最极端的方法。   等谢柏星离开,希亚终于软下身子跌坐在了背后的椅子上,翡翠似的眸子在他回到主星城之后第一次写满了迷茫。   如果元邈并没有将门罗矿脉归属权转移,也没有对门罗矿脉大肆采收。   那他为了报复元邈,将归属权转移给皇室的行为算什么。   -   “是。”   希亚看了眼悠闲撑着下巴的伊帝,低头应声。   伊帝没注意到,在他低下头那几秒,面前人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了一种极复杂的情态。   看来谢柏星说的,都是真的。   希亚神思恍惚地向伊帝行了一礼后朝门口走去,步履不停。   既然已经求证,这从始至终都是伊帝为他设的一场骗局。   希亚稳了稳呼吸。   那么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把将门罗矿脉从伊帝拿回来。   至于对元邈,希亚心情很复杂。   哥哥,你为什么要给我留着这点没有意义的希望。   -   三日后。   首席勾结拉斯一案二次庭审现场。   “陛下,可以告知我们,首席大人送给拉斯投诚的是哪一条矿脉吗。”   谢柏星目光犀利清明。   他铺垫了这么多才争取到了这次庭审,那么就绝不会轻易让伊帝再有机会将他哥拉进重犯狱。   伊帝坐在议事厅主位,眼睛微微闭阖,指腹轻轻揉按着太阳穴,胜券在握的样子。   “谢少将,你在质问我吗。”   “是门罗。”   坐在一旁不起眼位置的希亚紧接着伊帝的话说道。   众人缄默半晌,似乎还在消化这个事实。   半晌后引起了轩然大波,瞬间每个人都热切地看着希亚。   或是极端的皇帝拥趸,亦或是坚定的执政官党。   每个人的目光都一动不动地聚焦在希亚身上,希望从他口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只有副首席听到他的话之后惊出一身冷汗,差点想上前去捂住这位少爷的嘴让他别说了。   他没去看眼睛突然睁圆的伊帝,继续输出:“之前我作为首席执政官一案的重要人证,以为执政官趁我不在主星城,借暂时代理权与拉斯勾结。”   希亚顿了顿,“日前我才了解到执政官在我离开的这四年里从未行使他对门罗矿脉的转移权。”   “现在我正式推翻我之前的证词。”   “勾结拉斯一事另有其人,至于具体嫌疑人,我希望主政庭能给徳雷西家族一个具体的答复。”   “门罗矿脉之前作为证物保留在陛下那里,如今我申请归还德雷西家族,还望陛下批准。”   伊帝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希亚像连珠炮似的话全部堵在了口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没想到希亚真的敢忤逆他。   好啊,好的很。   在场人都被这翻转性的一幕惊掉了眼球,这星际网剧一样精彩的情节没想到还能在现实生活中见到。   没想到首席执政官这板上钉钉的案子还能有反转。   伊帝面色阴沉下来,仿佛蕴着狂风骤雨,下一秒就能倾盆而出。   他像蛇一样阴湿的眼睛紧紧锁在希亚身上,   “希亚少校说的,诸位政官们,都听明白了吧,按他说的做。”   “可这元邈与拉斯有私底下往来一事,证据确凿,终端通讯记录我记得在政庭,也是有留档的。”   “何以证明他确实和拉斯没有勾结?”   “陛下,还有各位,看看这个。”   谢柏星拿出一份公证书展示在大家面前。   副首席理了理被刚刚的事惊到不敢说话的心情,狐疑地接过那份公证书一字一句念出来。   “吾以拉斯先辈起誓,与贵星系首席执政官并未有过此通讯记录,如有必要,我方会追究星际法责任......”   副首席声音微微颤抖,“公证人:帕尤里。” 第18章   帕尤里   是他们理解中拉斯的那位吗   继希亚刚刚抛出的深水炸弹之后,这份突然出现的公证书又引起了新一轮的轩然大波。   每个人都隐晦地探头探脑,想分辨出这份公证书的真假。   暂且不说谢柏星怎么和拉斯的星主陛下搭上线,单说那位眼高于顶的星主能为元邈作证这件事。   就很令人不可思议。   毕竟在场的多是政官,可以说帕尤里是他们遇到过最难缠的政事对象。   拉斯的人嘲讽他们的皇帝只知道躲在首席背后不敢出来见人,伊里昂的人回击他们没有足够优秀的政官,还需要让星主出来外交。   起初伊里昂的人也以为这个当年年仅17岁的幼年星主绝对应付不了圆桌会谈的明枪暗箭,但后来的会谈却是让众人都彻底认清了这位星主陛下的实力。   无论他们给他挖什么坑他都能轻巧地跳出,甚至能反过来将他们一军。   即使如此,政治能力却也不是这位星主陛下最出名的,出名的是他跟能力成正比的傲慢毒舌程度。   在场人想起来都忍不住心中戚戚。   谁在星系的圆桌会谈上没被那位星主的唇枪扫射过,无论从政年限长短,多是被批判地体无完肤。   也就只有他们的首席执政官能在与这位星主的交锋中打个势均力敌。   而现在这位星主居然愿意起誓为元邈作保。   有心细的人注意到,这份公证书有轻微的精神力波动痕迹,副首席再定睛一看。   这份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公证书竟是真的被那位星主陛下注入了精神力。   里面的任何一句话,只要有一字虚言,必会遭到精神力反噬。   “陛下,我认为此事已经没有悬念了。”   谢柏星红瞳紧盯着伊帝,怕他再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这份公证书还得多亏了那天来边缘星域给他录音的那位先生。   要不是他跟拉斯那位陆谨陆上将有点交情,这份公证书怕是没那么好拿到。   谢柏星对那位星主陛下的印象在拿到那份带着精神力的公证书那一刻,好到了顶峰。   这样不计前嫌,愿意为政敌作担保的星主,再傲慢刻薄又能坏到哪里去。   谢柏星毫不犹豫地推翻了之前在知道这位星主对着他哥冷嘲热讽的时候,心里对帕尤里淡淡的不满和敌意。   “当然。”   伊帝的眼睛定在那份公证书的拉斯公章上久久移不开眼。   该死的帕尤里,圆桌上对他百般刻薄也就算了,如今连他的内政他也要来横插一脚。   是自己星系的事情还不够他处理的吗。   伊帝暴怒的欲望凝聚在指尖,浮现在脸上却是笑脸盈盈,那张干瘦的脸刻意笑起来带着一种使劲拉扯的用力感,让人顿时心生不适。   “只不过......元家涉及的反叛一案,虽然元执政官没被查出来同流合污。”   伊帝笑容更大了些,“可也永远不能再入政庭。”   谢柏星蹙着眉心没有说话。   在场有人欢喜有人忧。   副首席听到伊帝的话终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那位首席总算没机会回来夺走他的位置了。   利兹脸色倏地沉下来,上前一步想与伊帝进行理论。   他想说元家反叛一案必有隐情。   他想说伊里昂的首席执政官如果不是元邈他就退出政庭。   他想说放弃这样惊才绝艳的首席将是整个伊里昂的损失。   没等他将这些说出口就被他父亲老塔纳拧了把手臂,他皱眉回头,询问他父亲想要说什么。   老塔纳本就乱七八糟的眉毛被他拧在一起,显得更加杂乱。   刻意不修边幅的家族掌权者看见自己儿子那张漂亮的脸后又狠不下心说他。   只能悄悄向他比着口型:“从长计议,不急于一时。”   利兹忍了忍,还是缄默下来。   场上沉默了半晌,还是谢柏星出声打破了这场无声的对峙。   “谢陛下。”   元上将一事必有隐情,他可以慢慢查。   无论如何,只要他哥出来,一切就有希望。   他哥的荣誉和骄傲,绝不只是首席执政官这个称呼带给他的。   -   第一监狱外已经围满了人,有来凑热点的媒体,也有眼神热切,始终站在元家一边的执政官党。   更多的是来看热闹的星民。   他们要看曾经高高在上的首席执政官失去那层身份,变成跟他们一样的普通平民。   这让他们有种诡异的满足感,似乎这样就能那位执政官近一些,再近一些。   深秋的傍晚萧瑟又荒凉,带着一点它从古至今都特有的,离别意味。   可谢柏星的一颗心激动得似乎快要跳出来,秋风也没能带走他的灼热想念。   纵然过程曲折,可是幸好。   幸好他把他哥带出来了,幸好他哥再也不会被困在重犯狱的一隅动弹不得。   他的棱角不该被磨平。   他的红瞳里闪着点点波光,这是平时克己复礼的谢少将永远不会露出的眼神。   一旁的丽诺尔探头想看谢柏星的表情,戏谑开口:“哭了?”   谢柏星别过头,不让丽诺尔看清他的表情。   “不关你的事。”   丽诺尔耸耸肩,识趣地伸回脑袋,将迫切的眼神又落在了第一监狱的大门。   她其实知道谢柏星的心情,为哥脱罪这件事的确时间跨度极长,是个极磨人的过程。   而谢柏星总爱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一个人去处理。   他这几个月的压力比任何人都大。   虽然他们两个从小时候被大人带回来开始就很不对付,可是这次,她决定先不刻薄他了。   丽诺尔看见元邈出狱时间越来越近,脑子都有些充血。   她第不知道多少次扯了扯自己为了迎接大人而特地换上的裙子,让自己时刻保持在一个最完美的状态。   她终于又能见到大人了。   -   与外面的喧闹不同。   此时的重犯狱内,只有两个人相对而立。   “执政官大人,真的不给他们留个信吗。”   元邈知道帕尤里口中的他们是谁。   他也知道距离他出狱时间越来越近。   狱外的喧闹甚至已经透过屏障传到了他耳朵里。   元邈波澜不惊地看向帕尤里,开口:“陛下,如果他们知道我还在,你觉得我能跟你顺利离开吗。”   首席大人知道他们一直在外面等他,可是他不能这么自私。   为元家正名一事必须与伊帝正面抗衡,以零和他那些朋友们的正直真诚,他们哪怕冒着被皇帝对付的危险也会送他回到首席的位置。   他们会落得跟元家一个结局的。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帕尤里眉毛反射性地挑了挑,没再说话。   他将带来的拉斯的最新研发成果给元邈看。   “十分钟后,第一监狱大门打开,我会引爆这枚引力弹。”   引力弹,顾名思义就是以破坏周围引力场引起爆炸的新型武器。   威力极强,即使人在其中被炸得尸骨无存,也不是稀奇事。   “好。”   元邈轻轻应声。   -   十分钟后。   第一监狱大门缓缓打开。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连看守的士兵都被狱外的氛围感染,搓搓手用面部识别打开门。   一个眨眼间,士兵的双眼被满目的白占满,无论他多努力也睁不开。   耳边也像一瞬间失聪,听不见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能够再次睁开眼,重犯狱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里面原本静坐在原地的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只剩下一点白色军装的衣角碎片。   狱外的人在那最后一分钟的时候都屏声静气地等着那位首席的身影出现。   ——所有人都想看看,清高矜贵的首席大人在重犯狱蹉跎几个月后会是个什么光景。   下一秒回应他们的却是“砰”的一声巨响,炸得所有人都来不及思考。   巨响过后,所有人都呆立地看着坍塌的重犯狱,半晌说不出话。   没人注意到后面寂静的树林里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两个挺拔的身影。   元邈听着那道爆炸声响起。   他如释重负。   什么伊里昂,都和他再没有什么关系。   帕尤里在一阵静谧中开口。   “元邈,拉斯欢迎你。” 第19章   在回拉斯的星舰上。   元邈看着坐在他旁边闭目养神的帕尤里,有些无奈地开口:   “星主陛下,您可以不用守在我旁边。”   “我不会逃。”   帕尤里睁开为了装睡闭上的双眼,心虚地理了理衣服侧边的流苏。   “执政官阁下未免有些高看自己了,我只是在外面透透气。”   元邈看着他矢车菊蓝的眼睛有些闪躲,贴心地没戳破他。   不过他们两个之前在圆桌会谈上属于天然的对立面,话一出口就是夹枪带棒,从未像这样真正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话。   他想多了解他这位未来星主一点。   “好,陛下。”   帕尤里话出口就有点后悔,元邈刚离开伊里昂即将去到一个新环境,他就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   一向我行我素的星主陛下难得有些愧疚,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说点什么来补救。   张扬锋锐的脸都皱成一团,嘴唇嗫嚅了几下想解释。   他不是那个意思。   还没等他把挽救的话说出口,就听见元邈清冷缓慢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星主陛下带我回去,是想让我帮您处理一些政事?”   帕尤里一怔,心里话还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我要你帮我整治政庭。”   “和我一起管理拉斯。”   话出口又忍不住偷偷骂了自己两句,这么急会不会吓到他。   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听到帕尤里的话,饶是元邈也吃了一惊。   “这么重要的权力,您放心交给我?”   “我带你回拉斯的目的就是这个,为什么会不放心。”   帕尤里眉心皱的很紧。   “还有,不要用您了。”   “执政官阁下。”   元邈抿了抿唇,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知道了,陛下。那你可以给我简单讲讲拉斯的情况吗。”   “还有,我以什么身份进入政庭呢。”   帕尤里这才又露出了点笑容,他扭头看向元邈,正巧元邈支着一张脸认真地等着他解答。   星舰里的壁灯一点也不吝啬它们的光华,全部柔柔地打在执政官的脸上身上。   像是偏爱般地,为那本就美得惑人的脸描了一层朦胧的边,让他的面部轮廓更加柔和。   帕尤里移开点视线,眼神转移到执政官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一个人怎么能好看成这样,帕尤里指尖掐了掐自己的指腹。   跟曾经一样好看。   他顿了顿之后才开口:“不必担心,我已经为你安排了新身份。”   “你现在是,陆谨自小养在疗养星球的弟弟,如今调养好身体之后回拉斯第一星域任职。”   星主陛下暗戳戳观察了一下元邈的反应,发现没什么不对劲之后松了口气继续说。   “拉斯政庭虽然表面看着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群龙无首。”   “我需要你当这个首,加强政庭的凝聚力。”   帕尤里说完之后顿了顿看向元邈,“执政官阁下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   “星主陛下安排得很妥贴,考虑得很全面,我没什么意见。”   元邈习惯性地带上了夸孩子的口吻。   这倒也不能怪他,零的那些孩子太需要这些脱口而出的夸奖了。   元邈还记得他带他们回主星城的时候,一个个四处张望又怯生生的样子。   所以他们比谁都更需要肯定和认可。   又想到零了。   元邈心里浅浅叹了口气。   希望自己突然离开的这个插曲,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   伊里昂第一监狱。   原本喧嚣嘈杂的监狱门口寂静无声。   仿佛声音都被突然改变的引力场锁在了他们口中。   一时间所有人说不出一个字,连经历过大大小小意外的星际媒体都愣住了。   他们提前预想过很多应对意外的方案,却也没有一个能应对这突然的爆炸。   可无论他们多惊异,下一秒都靠着自己的专业素养,纷纷举起自己的摄影设备对准那片废墟。   他们有预感,这个场景会成为近年最受关注的热点,他们必须得获得第一手影像资料后抢先发布。   当围观人群还在怔愣缓冲的时候,谢柏星已经破开第一监狱的大门冲了进去。   他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当那道爆炸声响起的时候,他所有的意识仿佛都跟着一起被剥离掉了。   他指尖微微颤着,几乎拿不稳手里的能量枪。   谢柏星恍惚间听到有人叫他。   “谢柏星!里面的引力场还没稳定,开身体屏障!”   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拖着步子冲到了重犯狱,那里已经被引力弹夷为平地,没有一点给人生存的空隙。   谢柏星能感觉到身体像在被撕扯一样,他的呼吸已经有些不畅。   异常的引力场在挤压他肺部的氧气。   他在狱外没流出来的泪在这一刻总算决堤。   怎么会......怎么会呢。   哥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折在这里。   引力场在时间流逝中逐渐恢复正常。   谢柏星的呼吸却越来越困难,他想出声,出声喊他哥。   像他七岁时被新院长丢出去孤儿院的时候那样喊。   那次他喊得声嘶力竭,所以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他哥来带他回家了。   那这次呢,是不是只要他喊得足够声嘶力竭,他哥也会出现,和他回家。   可是他尝试了很多遍,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样,一个字节也发不出来。   他还想继续喊,他在哥面前永远是温润可靠的,现在这样的歇斯底里实在太难看,他从来不希望他哥看见这样的他。   哥,你该出来拍着我的肩膀提醒:“柏星,衣服乱了。”   谢柏星不知道在那堆废墟尘土里呆了多久。   直到终于有人破开他因为感受到危险而自动打开的身体屏障,进去捂住他的嘴。   “别喊了,别喊了谢柏星!你喉咙已经受不了了!”   丽诺尔自己的妆已经哭花了,还得分心去管已经濒临崩溃的谢柏星。   她不会化妆,可是每次见大人她都会去星网找教程,一个人在妆台前坐上几个钟,才能画出满意的妆容。   可是今晚会摸着她头发夸她漂亮的那个人,突然销声匿迹了。   丽诺尔泪水流得无声无息。   威力这样大的引力弹,哪还有存活的几率。   谢柏星被丽诺尔捂住嘴之后没再挣扎。   原来他有喊出声音。   原来是因为喊的太久声音已经支离破碎,所以他才觉得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干涩。   可是如果他喊出声了,他哥怎么还没出来。   “丽诺尔,我没事,松手。”   谢柏星似乎已经恢复正常,除了声音变得粗粝难听,和之前沉稳温和的谢少将没什么不同。   “我好像看见哥了。” 第20章   丽诺尔听到他的话之后手上忘了动作,谢柏星什么时候起身她都没注意到。   只是眼睛直勾勾地跟着谢柏星的背影游离。   谢柏星眼神被钉在一个角落挪不开。   那是一片白色军装衣角,谢柏星认得,这是他哥在入狱那天穿的衣服。   他最喜欢他哥穿这身衣服,纯白色的军装极衬执政官的气质。   像是雪山巅上的冰雪,清冷又矜贵,映得肌肤白皙通透。   人眉目如画。   谢柏星的手已经不抖了,他轻轻抚开那片衣角上的尘土,上面用来做点缀的纺织金线被一点月光映射着,却刺得他快要睁不开眼。   丽诺尔看到谢柏星小心翼翼地收起那片衣角,恍然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看到哥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大人的衣服。   三天前她来见大人的时候,他也是穿着这身衣服,轻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她还记得大人眼里带着点熟悉的无可奈何,说:“丽诺尔,地上凉。”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柏星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手里的衣角喃喃,声音嘶哑得像是用砂纸磨过。   曾经最注重礼数的谢少将,此时也不管不顾地失了体面。   可是哥那么厉害,那么聪明,他一定趁着爆炸逃出去了。   会的,对吗。   谢柏星不愿意相信,可是当他努力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哥其实没死的时候。   他才觉得这是最可悲的。   威力这样大的引力弹,处于中心点的人怎么有生还的几率。   丽诺尔没再说话。   她的承受能力从来不比谢柏星好多少。   她可以一直是丽诺尔少将,可是只有在大人面前,她才能做她自己,做个可以脆弱可以不优秀的她自己。   丽诺尔眼泪已经流干了,为什么短短三个月什么都变了呢?   大人,我可以跟着五皇子,或者跟着其他任何人都好。   大人,只要你回来,我怎么样都愿意。   大人,你听听啊。   -   星舰终于落地。   这是元邈第一次不是以使臣的身份来到拉斯。   “怎么,执政官大人,立场转变这么大,还习惯吗?”   帕尤里看见元邈并没多大波动的眸色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这么淡定,他还想看看执政官惊慌失措的样子的。   元邈目光下敛,长睫微微碰了碰。   “自然有些不习惯,星主陛下能放我回去?”   帕尤里没把人情绪整波动,自己的眼睛反而先漾起波光。   “想都别想,进了拉斯地界,想走没那么容易......”   元邈眼皮向上提了提,嘴角忍不住荡开点弧度,把帕尤里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帕尤里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说话就说话,好好的笑什么。   星主陛下忽略了自己又开始泛红的耳根,直到陆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准确来说是帕尤里不断重复单方面地找话题,再没出息地移开眼,再继续不甘心追问的过程。   “陛下,路上还顺利吗?”   陆谨收到帕尤里的通讯之后就以最快速度赶过来了。   他倒是真没想到,以他们星主陛下的臭脾气和那副对所有人都懒洋洋的态度能把人说服,还能带回拉斯。   陆谨的视线转到了元邈身上。   穿着白色军装腰背挺直的人一入目,向来淡定的陆上将就被他极具冲击力的美貌晃了下神。   近距离看,这位伊里昂的执政官大人好看得真是一点不含糊,比在圆桌上远远看着还要漂亮。   还是被突然咳嗽的帕尤里给喊回了神。   陆谨一开始还没想明白陛下怎么突然多了个咳嗽的毛病,等到他对上帕尤里放着冷气的眼睛之后才倏地反应过来。   陆上将深深反思,陛下一定是害怕他被美色所惑,就暗暗对元邈放低审核标准。   想到这里,陆谨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完美揣测到了帕尤里的想法。   陆谨挺了挺胸,坚定维护着自己冷酷上将的形象。   陛下真是太小瞧他了,他可是专业的。   帕尤里看到陆谨突然变得坚毅的眼神有些无语凝噎。   他知道他这位上将肯定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过他倒也懒得管,只要陆谨不要对元邈存什么偏见去针对他就好。   虽然在看到陆谨不断瞥向元邈的眼神中那股子浓浓的欣赏意味,甚至连那样的面瘫脸也挡不住的时候。   帕尤里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多虑。   陆谨是真的打心底尊重和欣赏这位伊里昂的首席执政官。   他虽然是上将,可是在外交谋略方面还是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自知比不过政庭那些咬文嚼字的政官。   特别是他曾经跟着帕尤里出席过几次圆桌会议,领略过这位首席执政官的风采。   他提出的议案和切入点每次都能让旁观者叹为观止,饶是对这些繁杂的政事了解不深的陆谨,都知道元邈在星际政界是多么惊才风逸的存在。   “很高兴见到你,元执政官。”   在陆谨看着元邈一脸满意的时候,元邈也在不动声色地端详着这名陆上将。   陆谨,年纪轻轻却已经坐上了上将这样的职位,他之前看过这位陆上将的资料,只比他大五岁左右。   听说和拉斯的现任星主还是挚友关系,从小一起长大,对十七岁就继位的星主帮衬众多,还在星际造就了一段广为传颂的君臣佳话。   他听父亲提过,这位陆谨陆上将跟他的观念很契合,如果他们不处于这样的对立面,也许会成为很好的忘年交。   想到父亲,元邈的面色微微缓和了些。   “请多指教,陆上将。”   如击玉般清冽的声音刺破陆谨的耳膜,让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伊里昂的首席执政官,真......真的就被陛下拐过来了?   陆谨有点激动。   他努力抽抽嘴角,具体表现在他勾起了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极了元邈在圆桌会议上看见他站在帕尤里背后时,时不时露出的那点阴冷笑意。   元邈心里轻轻叹息,看来这位陆上将还是有些不待见他。   看来在拉斯的路也不会太好走。   可是再难会比在伊里昂难吗,元邈低垂下眼帘。   不论拉斯政局如何,好歹算一个真正的开始。   就让元邈成为过去式。   “对了,在拉斯政庭任职,你的名字,要不要换一个。”   陆谨硬邦邦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他是真心觉得换个名字会更方便元邈在拉斯的行动,毕竟元邈这个名字,无论在拉斯还是伊里昂都太过如雷贯耳。   “可以......”   元邈还没来得及答应,就被帕尤里的突然出声打断。   “不用换。”   帕尤里没去看元邈的眼睛。   “星际这么大,叫元邈的又不止一个人。”   元邈从来都没错,凭什么要改名字。   元邈就是元邈,永远不会是别人。   他带元邈来拉斯是为了对他好,为什么要委屈了他。   就算伊里昂听到他的名字应激,再过分些,甚至跑来拉斯打扰他现在的生活。   帕尤里不在意地捻了捻手指。   拉斯的军事力量也不是吃素的,他现在有能力护住元邈。   还有当初伊帝对元家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会一一盘根究底。   他会让他的执政官安心留在拉斯。   帕尤里话音刚落,元邈侧目看了他一眼,只看到星主一点锋锐的下颌线条。   整张脸都绷得很紧,显出极鲜明的面部轮廓,俊美得不像话。   元邈微微愣神,这位星主陛下,是在......关心他?   随即他又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在圆桌上那样锋利的唇齿怎么说得出安慰人的话。   也许只是单纯想跟伊里昂对着干。   元邈笑容浅浅,星主陛下年纪也还小呢,为了自己的一些坚持,宁愿接受那些本来他不必要承担的麻烦事。   若是未来让伊里昂知道,拉斯的首席执政官叫元邈,指不定会以为拉斯的这个行为是在蓄意挑衅。   作为早早浸淫政界的帕尤里来说,他不可能不清楚其中利害。   不过,元邈愿意承他这份情,无论如何,用自己的名字会让他习惯很多。   更何况是在完全陌生的拉斯,至少熟悉的名字能让他安心些。   “星主陛下,感激不尽。”   “没什么。”   帕尤里顿了顿,最后憋出来一句跟陆谨一样硬邦邦的词句。   陆谨总算觉得陛下对这位执政官的态度跟以前一样了。   ——他以前说话一直是这种风格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这位执政官就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现在怎么又变回去了?陆谨板着脸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不过他猜星主一定是因为不想遂了伊里昂的意,所以想让自己的首席也叫元邈,去膈应伊里昂政庭,暗示拉斯出了个新的“政界之光”。   想着想着,陆谨整个人都有些热血沸腾,颔首算是同意了帕尤里的说法。   毕竟他们陛下这么讨厌伊帝,会想这么做倒也正常。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陆谨的脑回路和元邈完美重合了。   只剩下帕尤里绷着下颌线在心里偷偷后悔,自己刚才该说点别的。   那句话也太生硬太蠢了吧!   从来没考虑过这些问题的星主陛下最近反思的次数好像变多了起来。 第21章   “我今天会带你去熟悉一下拉斯的布局,你以后可以住在上将府......”   陆谨很自然地想道,既然元邈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弟弟,那住在上将府似乎是最合适的。   这次还没等到陆谨说完,帕尤里就在旁边凉飕飕地补充了句:“他上将府里的居住条件可不敢恭维。”   陆谨感受到帕尤里话里话外对他审美的阴阳怪气,可是在执政官面前好歹给他留点面子吧!   陆谨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就听见帕尤里状似不经意地又提了一嘴:“宫里还有很多空的府院,执政官阁下不介意的话可以暂住。”   等到帕尤里说完,陆谨才一拍脑袋想起来。   他怎么没想到呢,陛下前段时间刚吩咐下去,把宫里面空闲的府院都翻新了一遍,还自己亲自盯梢。   这不,刚好用上了。   陆谨在心里点点头,还是陛下想得周到。   元邈愣了两秒,没想到帕尤里会邀请他去宫里暂住。   不过想了想还是出声拒绝。   “陛下,一个疗养星球回来的上将弟弟,于情于理也不该住在宫中。”   元邈尽量说得委婉,不想撇了未来星主陛下的好意。   “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是住在陆上将那里好些,也能多熟悉一下拉斯的情况。”   元邈自始至终的语气都十分平缓,跟他在圆桌会谈上的风格一样,娓娓道来。   可是上将府讲究极简,怕你住不惯。   在宫里我也可以带你熟悉拉斯。   我能天天看到你。   帕尤里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他艰难咽下,最后只化作三个字。   “听你的。”   看得旁边的陆谨叹为观止,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妥协了。   他又看了一眼元邈,浓郁的眉眼在执政官的脸上显得那么刚刚好。   此时眼尾梢弯了一道细细的勾,冲淡了点冷冽气质带来的不好接近。   倒也不怪陛下对这位执政官不同。   政绩这么漂亮也就算了,怎么人也长得这么漂亮。   陆谨都有点羡慕嫉妒,要是他也长得顺陛下的心点,也许就能少受点冷嘲热讽了。   可说是这么说,陆谨心里还是门儿清他们陛下的性子。   拉斯星民的原型都是曼斯,是一种以美貌著称的种族,外表看起来像极了猫科动物。   只不过在曼斯之下还分了多种细小的品类,像是陆谨自己就是云豹种,在曼斯当中以敏捷灵活著称。   一般来说,一个家族都会是相同品类,比如陆谨和他的妹妹,就都是云豹种。   和伊里昂不一样,拉斯的星民都是由曼斯经过漫长的进化来的,最终才进化出如今的人形。   不过只要他们愿意,还是能随时回到最原始的曼斯形态。   而伊里昂不同,它里面的大部分星民原型就是古人类,没有动物形态存在。   不过能在如今的星际与拉斯并称为两大星系,伊里昂的星民当然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他们一出生就能感知自己的精神力,而精神力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他们未来成就的大小。   行驶星舰和操纵机甲都需要精神力。   拉斯则不用,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种族天赋,可以理解为他们的“精神力”。   例如,云豹种善敏攻,猞猁种善伪装,猎豹种善追逐。   不夸张地说,出众的外貌是曼斯拥有的最为微不足道的种族天赋。   作为拉斯的星主,可以说帕尤里见过的美貌曼斯数不胜数。   从十七岁继任开始,帕尤里的宫里就没断过人,男的女的都有。   可是哪怕多漂亮的曼斯品类,被塞进宫中的哪个不是被星主陛下黑着脸丢出去。   然后第二天还在议事会上冷脸警告所有人:   “谁要是再敢随便往宫里塞人,我不介意让他迎来第二春。”   议事会里的都是些人精老头老太太,听到他们星主的话谁还不明白。   他们都这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又不是像伊里昂政庭那个百年一遇的天才首席那样,还有无数个充满希望的春天。   这是说让他们回归土地,跟着下一年春天的草木一起生根发芽呢。   政官们眼观鼻鼻观心,都没说话。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着急,想着抢跑往年轻星主殿里塞人。   这下好了,害的大家都只能让自己儿子女儿公平竞争了。   各位政官长吁短叹,暗潮涌动的政庭第一次在这种奇怪的方面达成了共识。   也不知道谁能坐上星主夫人那个位置呢。   话又说回来,像他们星主那样不解风情的人,保不齐以后会不会对星主夫人也是那副什么也不在意的样子。   陆谨恨铁不成钢。   “好,那我先带你回府休息,等你休整好我再向外界放出你回归的消息。”   陆谨还是万年不变的冰块语气。   他又在心里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其他的注意事项,犹豫着开口,具体表现在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继续说:“元执政官可以遮一遮自己的脸。”   不然辨识度那样高的脸指不定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虽然星际之大无奇不有,可是就算在拉斯,长成元邈那样的人也是占绝少数的吧。   陆谨觉得自己这次想的很周到,陛下肯定对他很满意,陆上将在心里偷偷对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可以戴这个。”   帕尤里冷不丁出声,元邈循声看去,注意到星主陛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面具。   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元邈在疗养星球伤了脸,所以需要戴面具。   帕尤里感受到执政官放在他身上的视线,下意识挺了挺背,片刻之后觉得太刻意,又让自己放松下来。   元邈接过那副面具,入手几乎没有重量,是薄如蝉翼的材质。   他抬头想问帕尤里这副面具是不是很难制作,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好的面具,他没关系。   直接用易容器也可以。   “研发所研发的新东西,这是瑕疵品,扔了也浪费。”   帕尤里似乎猜到元邈想说什么,抢在他之前解释了这副面具的由来,面上一如既往地微微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   易容器虽然被发现的风险程度小,可是长期戴在脸上对皮肤屏障损伤极大。   这款面具他一个星期前就筹备着让研发所开始研制了。   可以覆盖整张脸,旁人的视线都会被阻隔在面具外,也没有其他的副作用。   他自己也偷摸下场参与了面具的制作,让那一个礼拜研究所的人都战战兢兢,不知道为什么星主陛下要突然探访。   原来是这样,元邈若有所思。   “不过还是多谢星主陛下。”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拉斯的科技水平很高。”   不然怎么连这种瑕疵品都找不出半点错处。 第22章   什么瑕疵品。   陆谨再迟钝也觉察出点不对了,这幅面具明明是星主陛下跟着研发所一起加班加点做出来的。   甚至最后连研发所都下班了,帕尤里还带着面具的半成品回自己的宫殿细细勾画轮廓。   宫里的灯盏在那晚亮到了午夜。   他原本以为陛下是突然多了点什么新爱好,没想到这副面具是为了元邈做的。   陆谨拧着眉思索片刻,半晌才恍然,陛下这是惜才呢。   为了让元邈感到像在自己家一样的归属感,连他们星主陛下都亲自为执政官制作面具了。   陆谨暗下决心,他绝对也要效仿陛下,让他们未来的首席执政官感受到家的温暖。   他的眼神更加坚定了些:“元执政官,我们该走了,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了解。”   比如了解一下怎么在上将府生活得舒适一些。   比如怎么让他那位暴脾气亲妹妹接受元邈的存在。   陆谨有些苦恼,他妹妹是元邈的死忠粉,连房间里都挂满了首席执政官的照片。   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一个突然出现的,跟那位执政官名字一样的哥哥。   在他那个顶级慕强批妹妹心中,除了他们拉斯的星主陛下能和元邈争一争高低,其他人跟元邈完全不在同一层级。   虽然他也不敢把这件事情跟他们陛下说就是了。   元邈看着似乎是已经不想让他和星主多接触的上将,微微颔首。   让拉斯的上将在这么短时间内认同他的确不是项简单的任务。   可他相信陆谨没有坏心思,就像他父亲在世时说的那样,这位上将只是不会表达,心地其实是极好的。   帕尤里剜了陆谨一眼,虽然陆上将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这位龟毛的星主陛下。   “好,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先见见我的父亲吗。”   元邈应下陆谨像是命令一样的话语,声音浅淡地提出了自己唯一的一点要求。   在听到元邈的话之后,帕尤里怔了怔,嘴角永远习惯性带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我带你去。”   帕尤里深深地看了眼元邈,对陆谨说。   “陆谨,你可以先回府,我之后会把他送去你那里。”   -   拉斯的亡灵星海。   每个对拉斯有所贡献的生灵在死后都会被葬在亡灵星海。   这是每个拉斯人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元邈听说过很多次拉斯的亡灵星海,听闻那里开着最凄丽的花,埋葬着最有故事的人。   帕尤里领着元邈来到了这里,虽然叫星海,其实只是拉斯偌大一个星系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落。   可是在这里,能看见拉斯的所有星球。   在浩瀚星际面前,每颗星球都像一只在窥探着这里的眼睛,被一条白茫茫的银河隔绝,留出这一片神秘的亡灵墓地。   元邈看着静悄悄闪烁着的星群,神情淡薄。   帕尤里却莫名从中看出一点凄凉来,藏在常年的不动声色之下,他在伤心。   帕尤里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最终也只是静静待在元邈身边很久没有说话。   “星主陛下,我父亲他......”   他在这里过得好吗。   元邈斟酌着开口,话出口却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人都死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片亡灵星海,没想到却是为了他父亲而来。   他扯了扯嘴角,多有意思,伊里昂的上将最终的归宿,居然会在拉斯。   “被葬在亡灵星海的生灵,死去之后会很幸福。”   帕尤里直视着前方,向身旁伊里昂的执政官解读着他以往最不屑的传说。   “还有其他能找到的,带着元家家徽的士兵,也一并葬在这里了。”   人只是万千分子组成的一具躯体,死了便是魂归土地,所谓亡灵星海的故事也不过为了安慰生人而已。   可是当他带回元上将的遗体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却也是想到将他葬在亡灵星海。   在似乎手可摘星辰的星海,或许元邈来到这里之后,也能被附着他父亲记忆的那枚星子吻一吻脸。   这里的每颗星子都藏着一段故事。   他自己的父母也安眠在这里。   “上一任星主和星主夫人,也就是我的父母,也被葬在这里。”   元邈看到帕尤里脸上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散去,矢车菊蓝的眼睛里又漾起了追忆往昔的波澜,粒粒分明的星子落在他蓝汪汪的眸子里,好看得摄魂夺魄。   元邈耐心听着,没有说话。   “你想听听他们怎么死的吗。”   帕尤里脸上又重新带上了那种懒洋洋的笑,“我母亲不爱我父亲,她嫁给我父亲只是因为他是星主。”   “所以当她遇到了她的所谓真命天子之后,就离开了拉斯,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她星主夫人的位置。”   “我父亲呢,就跟着她跑去了别的星系,就那一年,他们遇上了空间场暴乱引起的乱流。”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了,他们两个被葬在了一起,我父亲提前留下的遗书上写的。”   元邈皱了皱眉,听他这么说,帕尤里父母遇上乱流那一年,他也才十七岁。   十七岁,其他贵族孩子都该在军校里体验青春的一年,他举目无亲,被迫担起拉斯的星主之位,被迫应对政庭的争权夺利。   帕尤里半晌听到身边没有声音,有些疑惑地侧过脸看元邈。   扭头就撞进了双深邃的眸子里,那双眼睛在星群的映射下显得波光粼粼,此时正带着些柔软,侧脸看着他。   帕尤里神思在那双眼睛里溺了一瞬,片刻后眨眨眼将自己拔出来,扭头看向一边。   “执政官阁下不必这么看着我,我觉得我比任何人都幸运,至少我可以做很多我想做的事,不是吗?”   帕尤里散漫地笑着开口,话里是独属于少年星主的意气风发和矜傲自信。   元邈没再看他,解释道:“星主陛下,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拥有一个更好更恣意的十七岁。”   作为拉斯唯一的储君,帕尤里无论如何都会是这个星系最受瞩目的少年。   他会在军校里结识很多志同道合的同伴,在军部的磨合训练中逐渐发展自己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   而不是在十七岁,刚刚能够进入军校的年纪,坐上了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   帕尤里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敲击了一下。   一瞬间心如鼓噪。   可是在我的十七岁,我能在圆桌上和你势均力敌地进行会谈,就算处在对立面也没关系。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执政官阁下还是先管好自己。”   帕尤里不动声色地捂住胸口,让控制不住的心跳不要被身边的人察觉。   元邈眼皮敛了敛。果然不该多嘴。   他手指轻轻抬起,拢住了身边的一颗星子。   拿到眼前慢慢打开手,却只看到了逐渐消散的一点淡淡星光。   元邈恢复了原来的冷清疏离,似乎刚刚向帕尤里显露出的一点柔软是短暂幻觉。   他开口道:“多谢星主陛下,我们回去吧。”   -   上将府门口,元邈下了星舰,想向帕尤里俯身道别。   “面具戴上。”   帕尤里憋了半天,想对执政官说些什么,却一时想不出来。   直到看见元邈那张在傍晚都好看到仿佛发着光的眉目才想起来。   元邈反应了一瞬他在说什么,眨了眨眼睛。   随即从腰间的储物囊里将面具拿出来戴在了脸上,将那张极显眼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帕尤里这才满意地关上星舰门,却没有立刻行驶着星舰离开。   在终端里对陆谨阴恻恻地说:“再不出来接人我就砸了你这破门。”   元邈走到上将府门前,向门口的机器人管家说明了自己的来访目的。   “您好,我找陆上将。”   管家识别到自己主人的称谓,眼睛里绿光闪了闪。   “请稍作等待,求访邀请已经转交主人确认。”   元邈向后退开两步,看到大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不是陆上将,是个头上扎着很多小辫的漂亮女孩,身上是极有个性的朋克重金属风衣装。   元邈礼貌开口询问:“请问陆上将在吗。”   面前的女孩没说话,挑剔地对着他上下扫视一圈,才终于舍得撩开眼皮闲闲地说:   “你就是我哥口中那个私生弟弟,哦不,你比我大,应该是叫,哥哥。”   元邈神色一顿,这个女孩是陆上将的妹妹?   跟她哥哥的性格倒是半点不像,元邈眼前浮现出那位陆上将始终面无表情的脸。   再看看眼前这个女孩毫不掩饰的攻击性,开始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   还没等他说话,这个女孩就笑起来,先是弯着唇角笑,逐渐演变到捧腹大笑,甚至笑到挤出几滴眼泪。   坐在星舰里的帕尤里迟迟没有等到元邈进去,反而像是被谁堵在了门口。   他有些不放心,直接跃下了星舰大步向元邈走去。   元邈眼里泄出一丝无奈,耐心地等到女孩的笑止住。   女孩直起身来擦了擦眼泪,眨眼间变得面无表情。   连元邈都有些惊讶她变脸变得这么快,不过现在这个面无表情的劲倒是有几分像她那位哥哥了。   “听我哥说你叫元邈。”   女孩眼睛斜了斜他,眼底透着昭然若揭的讽刺,“元邈,就你吗。”   帕尤里一过来就刚好听到这句话,他眉头紧锁,彻底沉下了脸。   “陆蓁蓁,你哥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元邈伸手拦了拦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为什么又折返回来。   不过他刚刚注意到了女孩脸上一闪而过的晶莹。   她在哭?   “我没事。”   元邈朝帕尤里摇了摇头,轻松化解了帕尤里脸上快把周围点燃的怒气。   陆蓁蓁诧异抬头,她怎么听到了陛下的声音。   却没想到一入目就是星主陛下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下一秒却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的低下了头。   “陛下,我哥就在里面。”   女孩不敢在星主陛下面前发难,在强装作盛气凌人的气焰熄灭后,只剩下声音里几不可察的颤抖。   “来找你哥的不是我,是他。”   帕尤里面色冷下,没留情面地直接对着女孩开口:“将客人堵在门口,这就是你们上将府的待客之道吗?”   帕尤里其实极少生气,也极少对着女孩子说重话。   他一般都是直接对着人冷嘲热讽一通。   他知道陆蓁蓁性子冲,可也不能让他亲自接来的执政官平白受这委屈。   这时候陆谨才急急忙忙从里面跑出来,看着眼前的烂摊子有些头疼。   他正在书房里和副官视频会议呢,就收到了陛下的通讯,说将执政官送过来了。   正准备出去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房门不知道被谁锁了。   他将政敌一个一个排除了一遍,没发现有人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人有这个能力无声无息地将他房门锁住。   除了......   陆谨磨了磨牙,除了他那位刚在瑟瑞军校侦察科取得第一名的妹妹,还有谁能这么顺利地将他陆谨锁在书房里。   可他又纳闷,她这么做图什么。   当他终于破开房门见到肇事者的时候,他才恍然。   原来是为了将他的“便宜弟弟”堵在门口。   可他了解他妹妹,蓁蓁虽然性子急,可是本性并不坏。   他已经提前跟她说了,这是他一个已经牺牲了的战友最宝贝的弟弟。   在疗养星球精细地养了几年,如今将他带回陆府,也只是为了他那在战场上牺牲的哥哥。   陆蓁蓁的反应一直很正常,甚至很支持他把元邈带回来。   直到当她问起那个准备要来的哥哥叫什么名字的时候,陆谨说出了两个字。   从那时候开始,陆蓁蓁的态度才变得有些不对。   只是他一直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小女孩遇到了点不顺心的事,所以安静了一会。   却没想到这个不省心的妹妹突然给他憋了个大的。   元邈看到了女孩低头后滴落下来的泪珠,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他有些晃神,丽诺尔五岁那年刚被他带回主星城的时候,受了委屈也总爱这样低着头掉眼泪。   小女孩还要面子,不想让人看见。   元邈突然有些心软,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些说不清的低柔。   “蓁蓁只是跟我开玩笑。”   陆蓁蓁再次抬头瞪了他一眼,“谁允许你叫我名字的。”   说完转身欲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朝帕尤里行了个标准的贵族礼节。   离开之前还狠狠撞了一下陆谨的肩膀。   “抱歉,她性子有些顽劣,元执政官不要放在心上。”   陆谨说得无波无澜,乍一听上去倒像是在警告人一样。   元邈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没有再放在心上。   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只是......这位陆小姐,为什么会对他存有这么大的敌意? 第23章   “我会好好教训她的。”   陆谨板着脸强调道。   顺便在心里想了陆蓁蓁的一百种死法。   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不像话了,也不知道从哪学到这些不入流的野招数。   陆谨朝元邈微鞠了一躬,眉心紧蹙,“我替她向你道歉。”   元邈侧身半步,没受陆谨这一礼,“我并没有在意,不用道歉。”   他声音顿了两秒,还是说:“而且没关系,不用说她。”   他不知道陆上将的那位妹妹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只是会让人流泪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突然造访上将府本就是他理亏,怎么还能要求让人家妹妹对他轻言细语。   帕尤里站在元邈背后,闻言有些愣神。   他总是这样,面上看着冷淡疏离,却比谁都容易心软,不经意说出来的话能把人的心浸在温水里细细洗净。   可是元邈,什么时候考虑考虑你自己的感受?   “那我先带你进去。”   陆谨也没料到元邈让这件事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陛下如今这么看重他,哪怕他要求给陆蓁蓁个教训也是不为过的。   陆上将本就对元邈极高的好感又往上窜了窜,眼神更加真挚了些,虽然元邈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   “元执政官,麻烦先到贝特这里录入一下信息。”   这样以后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陆谨咬着牙想。   元邈反应了几秒,随即意识到贝特是上将府门口那个机器人管家。   “好的。”   月光柔柔洒在执政官身上,“以后叫我元邈就好了。”   “哥哥。”   元邈很自然地想道,陆谨比他要大个几岁,而且以他如今这个身份,叫哥哥似乎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没意识到这个称呼给另外两个人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陆谨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让元邈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陆上将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充血,常年不变的面部表情似乎都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一定是没睡醒,不然怎么会听到那位首席执政官叫他哥哥。   不过,陆谨心里酥酥的,有一个这样的弟弟,好像也......不赖。   或者说感觉很好。   帕尤里卓然而立的身子忍不住往旁边歪了歪。   陆谨.......陆谨他凭什么。   星主陛下的手指都快被他扣出火星子。   他仗着在元邈的视线盲区,用幽幽的蓝色眸子睨着陆谨。   却没想到陆谨还沉浸在执政官刚刚那声“哥哥”里面,脑子晕晕乎乎。   帕尤里见过陆谨现在这种眼睛没有聚焦的情况。   这位铁血上将是宕机了。   从小到大,这个比他还大七岁的上将,遇到点让他大脑过载的事就是这副没出息的样。   可是这有什么,不就是被那位首席叫声哥哥吗。   帕尤里按下自己心里无端冒出的那点不明嫉妒,元邈这个身份还是他亲手安排的。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期待下次见面,陛下。”   元邈不知道为什么面前两个人为什么这么久不说话,于是主动打破了这种奇异的氛围。   帕尤里努力保持着点得体的笑容朝元邈颔首。   陆谨晃过神来,用一种更加严肃的语气对元邈说:“好的,阿邈。”   很像是监狱里的机器守卫在叫他的编号,元邈有些失笑。   陆上将细细揣摩这个称呼,很严肃地想,他叫元执政官阿邈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心里莫名有点高兴,阿邈,很好听。   陆谨领着元邈往里走,给旁人留一点刚毅的侧脸线条,还有跟要上战场一样决绝的眼神。   片刻后跟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一转头就看见他们陛下阴沉得要滴水的眼神,正想问怎么了。   元邈也跟着他转身,勾起抹清浅的笑。   这倒真是亲兄妹,连告别流程都一样。   还没等陆谨问出口,就看见他们陛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脸,又恢复了那种得体又恰到好处的笑容。   快到陆谨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陆谨没觉得哪里不对,他已经习惯了他们陛下这种面部变化。   比如笑眯眯地把叛军丢去边境喂虫什么的。   “下次见,陛下。”   “早些休息。”   帕尤里怕再说点什么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所想。   最后偷偷瞥了一眼执政官之后就翻身上了星舰。   时间还长,不急。   -   “阿邈,你可以在府里到处逛逛,熟悉一下。”   陆谨想起自己和副官还有个重要会议没开完,征询了下执政官的意见之后就先行回了书房。   元邈没带什么东西过来。   他过来孑然一身,带来的只有他自己。   他在上将府里到处逛了逛。   的确和帕尤里说得一样,上将府追求极简,每处都是星际府邸最基础的银灰配色。   除了门口的贝特管家之外,偌大一个上将府里就没有别的下人了。   所以元邈一路都很顺畅,没有人拦他。   不过他很有分寸的没往深处走,只在外面的庭院里逛了逛。   元邈慢慢踱步到了偏僻的一处角落,余光注意到旁边有一隅露天花园。   在星际时代,植物是很稀缺的东西,刚刚一路上都有草木庇荫,可是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是投影所制,绿意葱葱得不真实。   甚至突兀的几抹绿色和极具科技感的上将府有些格格不入。   而这处花园不一样,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隅,可是沁鼻的花香和那一撮撮郁金香都极真实。   他有些好奇,能培育出这样一处花园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没进去,只在外围看了看,他怕贸然进去会扰了这些静静开着的花。   月色渐浓。   元邈站得腿有些酸,心里估摸着陆谨应该开完会了,正打算回去找他多了解一下拉斯如今的政局情况。   方便他下一步进入拉斯政庭计划的开展。   正准备迈开步子,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抽泣,像是压抑很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哭腔。   声音不大,但在傍晚安静空旷的上将府显得格外明晰,让他想装做听不见都不行。   元邈眼神微顿,他好像撞到了点他不该听的东西。   他思索片刻没再停留,打算悄悄离开。   听人墙角实在不是他一个外人该做的事。   可是下一秒他好像听见了他的名字。   声音忽远忽近,让他听不真切。   “元邈......你......”   这成功让执政官再次顿住了脚步。   元邈在原地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上前看看。   抱歉了,叨扰一下。 第24章   元邈往里面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些草木,直到看见了一抹银色衣角。   他觉得那抹颜色有些熟悉。   而且据他这一路上的观察和他从陆谨口中套出的一些话,不难猜到,上将府没有别的下人。   看来陆家兄妹也是个不喜欢被人服侍的性子。   既然没有旁人,那花园里这个就一定是......那位陆小姐。   只是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他的名字。   “怎么会死呢......”   离声源又近了一些,元邈总算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死,谁死了?   元邈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有些茫然。   不过确定不是在说他,元邈觉得就没必要再听下去了。   也许这位陆小姐是因为身边有人去世,所以才会在这默默垂泪。   怪不得刚刚那么伤心呢。   他轻轻叹息一声,他还是装作没听见才好。   元邈静悄悄地离开了花园,顺手将凋落在地上的一朵栀子花捡起,放回了花丛中。   花落归根,他帮它一把。   元邈离开得悄无声息,没注意到花园里的不是那位扎着小辫的少女。   是一只毛发光滑的曼斯。   它身上有跟云豹一样的云朵状花斑,却比云豹体型稍小一些,整体看上去更加精致漂亮。   作为最骄矜的曼斯品类之一,云豹种骨子里是极骄傲的,侦察力和敏捷度都是拉斯最优秀的那一批。   是很适合进入军部的品类。   本该最爱舒展自己曼斯本体,以显示自己强大威胁力的云豹种此时蜷缩成一团,静静躲在一丛栀子花里。   栀子花挤挤挨挨,开得正好。   曼斯清澈水润的眼睛明晃晃地含着泪。   等到后来眼眶再含不住一丝水分,才顺着眼角簌簌流下,又悄悄隐没在了云豹种的毛发里。   陆蓁蓁觉得眼皮沉重的有些睁不开,眼睛附近的毛发已经浸满了泪,让她看落在地上的栀子花都有些迷迷蒙蒙。   可她心中的栀子花谢了。   陆蓁蓁将手又往回收了些,努力将自己蜷得更紧。   她知道今晚陆谨会带一个“哥哥”回来,她也知道这个即将和他们同吃住的人可怜,从小就在疗养星球长大。   她听说过疗养星球,只有烈士家属才能进去调养。   所以她从来没有排斥过这个哥哥。   直到她知道这个哥哥也叫元邈,甚至和拉斯的那位首席执政官叫同一个名字。   跟现在的态度相悖。   陆蓁蓁第一次听说这位“哥哥”名讳的时候很激动。   ——元邈这个名字并不常见。   她相信名字是有磁场的,跟那位首席一样名字的人,一定也是个极好的人。   而且她那段时间很兴奋,因为那位首席终于要出狱了。   元邈在狱里待了多久,陆蓁蓁就磨了他哥多久。   从来不低头的云豹种在那三个月天天蹲在陆上将书桌前,求他去陛下那里说说好话,让陛下松口为元邈作证。   虽然她是很支持元邈来拉斯的,可是执政官绝对不会牺牲星民的利益来投诚。   绝对不会。   所以当前三日伊里昂传来消息的时候,她差点喜极而泣。   她就知道,这样好的人是会被眷顾的,就算陛下和他是政敌也不会忍心坐视不理。   她真的很为他高兴,元邈那样的人从来不该在重犯狱被蹉跎棱角。   他合该坐在政庭的主位,用那种永远不含私情的眼神在他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   明明是地位最崇高的贵族,最具权力的首席,那些手写提案里的一项项条目却对自己只字不提,对中心星域的贵族只字不提。   作为上将的妹妹,天生就比别人更早接触动荡政局,陆蓁蓁对主政庭的一些腌臜已经见怪不怪。   可是直到帕尤里继位之后整顿那些结党营私的政官,直到她从星际网上了解到元邈公开透明的政绩的时候。   她才冲破了旧拉斯的信息茧房,了解到这种行为本就是错的,原来不是所有政官都是这样的。   至少伊里昂那位首席不是。   随着拉斯与伊里昂交流变多,陆蓁蓁对那位首席执政官的了解也愈多。   她本来以为元邈只是在蛰伏,等到势力稳固终究也会开始行动。   她知道的,腐败的政庭永远养不出洁白的栀子花。   可是她等来等去,只等到元邈组建了零,捣破了数个星盗窝点。   等到元邈为低等星球力争来了优渥的保障条件,让他们不再被温饱问题折磨。   陆蓁蓁从那时起,就梦想着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她在军校拼命学习理论和技能,拿到了侦察科的第一名。   在公布成绩那一天她高兴得差点直接当众露出曼斯原型。   好半晌才把快要冒出来的耳朵压制住。   她好高兴,特别高兴。   作为瑟瑞军校的科目第一名,是有机会可以去到伊里昂第一军校交流的。   作为拉斯最顶尖的军校,瑟瑞向来只有能力最出众的年轻一代才有资格入学,由历代的星主陛下直接担任校长一职。   原本是只允许贵族以及军部将官子嗣就读,到了帕尤里即位才开天辟地,拓宽了平民优异生的入学途径,为近几年的军部增添了不少新面孔。   但同时这个提案也在政庭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直到现在都还有人不死心,致力于让帕尤里取消这门招生政策。   不过无论政局如何变幻,这些军校生都是未来拉斯军部的储备军,毋庸置疑。   毕业之后会直接分配到各个军部科属,含金量极高。   连陆上将都是从瑟瑞军校毕业的。   甚至要不是现任星主陛下不是在十七岁就继位,也一定会首选在瑟瑞就读。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每个拉斯学子的梦中情校。   陆蓁蓁知道,在两校交流的过程中,作为伊里昂第一军校优秀毕业生的首席执政官,是会来给交流生做导师教授理论分析课程的。   她做梦都想得到这个机会,她做梦都想见他。   所以她挤干了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才在一年一度的考核中拿到了这个千里挑一的名额。   同学都说,她是陆谨的妹妹,是天赋值点满的云豹种,拿个第一名是理所应当的。   人性的嫉妒和丑陋哪怕在顶级军校也无可避免地出现。   陆蓁蓁没管那些闲言碎语,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这个第一名,她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付出了多少。   不过幸好,她的付出并没有打水漂。   幸好,她也有资格当那位首席的学生了。   也许那位首席在讲台上并不会注意到她,毕竟在场能有资格参加元邈所授课程的人,哪个不是万中无一。   可她不在乎,只要她能以侦察科第一名的身份挺直身板站在他面前,就足够了。   但是现在呢,还没等她站在他面前。   首席执政官的死讯便势如破竹地席卷了全星际网络。 第25章   陆蓁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下意识觉得荒谬。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她这一刻和当时谢柏星想的一样,元邈那么厉害,那么多谋善虑的一个人。   他可是“政界之光”。   他还那么年轻。   怎么能消散在暗无天日的重犯狱。   怎么会死在最风华正茂的这一年。   她不信,哪怕当时的影像资料已经在网上疯传她还是不信。   不如说是不愿相信。   怎么会......怎么会呢。   陆蓁蓁的身体抖得厉害。   他明明就快出狱了,明明他就快回到那个属于他的位置上了。   她还等着去第一军校见他的。   可是后来伊里昂皇室账号发文,认定了元邈的死讯,伊帝连夜接受了各大媒体的采访。   伊里昂皇宫当晚灯火通明,向来冷清沉肃的宫殿像举办节日一样热闹。   皇帝干瘦的脸在镜头前面显得更加瘦削,是一种看起来极沉痛的姿态。   陆蓁蓁听到他在影像里以一种遗憾的语气说着:   “元执政官的死太突然,虽然他已经被革职,不过出于皇室的人道关怀,我们还是决定给予他一个体面的追悼会。”   皇室的人道关怀。   陆蓁蓁几乎要笑出声来。   元邈在他们主政庭兢兢业业多少年,在任期间做的贡献比他伊里昂的星星还多。   伊帝现在怎么敢随随便便把他的功绩抹去。   一个追悼会都说得像是施舍。   陆蓁蓁手指在终端上动了几下,顺利黑进了伊里昂内网。   她想看看伊里昂的星民怎么说。   无论如何,伊帝也不会任由舆论发酵,坐视不理的。   陆蓁蓁知道,那位皇帝最是注重自己的风评。   一打开讨论区,入目的却都是吹捧皇室的发言。   【陛下还是太仁慈了,像这种都革职了的政官都能举行大型追悼会,太便宜他了。】   【这种叛军的后代,要我说死了正好,大快人心。】   【陛下当真是难得一遇的仁君。】   陆蓁蓁看着那些言论气得手都有些颤抖,偏偏脸上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掉,猛然红了眼眶。   她自小就不善于跟人家扯嘴皮子功夫,尊贵的云豹种从来不需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是此时她恨自己看着那些言论无能为力。   作为每天更新海量信息的交流平台,星网对于侦察科系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个信息渠道。   所以陆蓁蓁对这方面也略有涉猎。   她尝试着黑进那些人的账号,把他们的言论抹去。   可是无论她吊销多少个号,新的恶评也会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当删到最后她的精神力已经有些透支,而终端显示屏上停留的还是新一轮的类似言论。   她惊觉,这些人都是皇室请来为伊帝说话的水军。   怪不得,怪不得她删不完。   皇室想做的事,她怎么拦得住。   她停住了对终端的精神力投放,伊里昂内网的账号都是受专门人士保障的,一次性黑掉这么多账号是极消耗精神力的一件事。   当陆蓁蓁停下手中动作的时候,她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精神力的过度投放让她有些无力。   元邈死了,第一监狱的看守说是尸骨无存。   这个念头萦绕在她脑海久久不散。   她怎么接受那样皎洁的一弯月亮,最后却静悄悄碎在伊里昂那些水军的唾沫星子里。   就在这时候陆谨走进来,她急急忙忙擦干泪,不想让他哥担心。   陆谨的确没察觉什么不对,就跟她提了一嘴:“元邈今晚会到府里,你可以出去见一面。”   陆谨想的是,蓁蓁那么崇拜那位首席,就算戴着面具认不出来,他们两个也许同样会相处得不错。   陆上将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   陆蓁蓁刹那间有些恍惚。   元邈。   片刻后又突然想起了他哥哥三天前跟他说的,有个同样叫元邈的哥哥要来上将府暂住。   她的心沉了一瞬。   随即心里起了点莫名的怒火,他为什么要叫元邈。   他凭什么。   她不想让元邈的名字要被另一个人顶着,去做一些他已经没办法完成的事。   是很没根据,很没道理的想法。   可是云豹种的缺点就在这里,他们只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讲道理。   毕竟没人敢跟云豹种讲道理。   而且听他哥哥说了,这个元邈也有进入政庭的想法。   陆蓁蓁忍不住开始用最大恶意来揣测他。   想进政庭,是以为自己也叫元邈就能顶替那位首席在星际上的地位吗。   想尽办法进上将府也只是想借他哥哥的力量,为他进政庭助力吧。   ——像那位首席就不会,就算是金字塔顶尖的贵族少爷,也从未借助过家里的权势一步登天。   从头到尾都是靠政绩将自己一点一点堆上那个位置的。   陆蓁蓁看着他一步一步从底层议员成长为闪闪发光的执政官。   他满足了她年少时全部的憧憬。   所以现在,为什么他能得到这一切的好处,而元邈只能永远长眠于重犯狱。   陆蓁蓁盯着地上的栀子花,有些愣神。   她刚刚已经见过了那位疗养星球来的元邈,尽管戴着面具,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脸。   可是他身上无意间泄出的精神力让她觉得很舒服,虽然她并不想承认,不过他人似乎也并不像她想的这么坏。   至少放在以前,陆蓁蓁是很愿意和这样拥有温和强大精神力的人做朋友的。   但她忍不住对那个元邈的不满,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不对,可是站在她面前这个元邈和那位首席的境况差的太多了。   一个被扭曲的引力场撕裂,长眠地下,一个的人生却刚刚起步,前途无量。   他以后进入政庭不仅会直接占用元邈的名气,轻而易举让人记住他的名字。   大家都会看着他逐渐陷入回忆,随即拍拍脑袋惋惜地说:啊,跟伊里昂那位“尖刀”大人有一样的名字呢。   要知道,元邈的名字哪怕在拉斯也是家喻户晓。   连陛下都对他青眼有加,甚至为了他难得地动了真火。   上将为他作保,陛下为他撑腰。   多好的人生开局。   陆蓁蓁觉得好不公平。   同样的名字,为什么首席就会被伊帝那样的皇帝迫害的家破人亡,尸骨无存。   而他,则能享受一切红利,平步青云。   “滴滴。”   陆蓁蓁听到放在身旁的终端响了两声,她沉吟一声,缓缓直起身来变回了那个矜傲的陆蓁蓁。   脸上的泪痕在变回人形之后显露无疑,流露出平日里不会出现在这位拉斯天才身上的脆弱。   没有什么能打败云豹种,除了信仰的轰然崩塌。   和栀子花的无端枯萎。   陆蓁蓁抬手抹干脸上残留的泪水,打开了终端,上面赫然是他哥的信息。   言简意赅。   【来书房,道歉。】   是陆谨的说话风格,陆蓁蓁脖子缩了缩。   天不怕地不怕的云豹种也是有血脉压制的,虽然她有胆子把他哥锁在书房,却有些不敢面对这迟来的怒火。   她知道她哥疼她,所以才敢作威作福。   可她刚刚把陛下都惹得动了些肝火,她哥怕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但她不后悔。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不过在栀子园冷静下来过后,陆蓁蓁确实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些。   听她哥哥说,这个元邈在拉斯已经没有亲人了,就留了这一个小可怜在疗养星球。他哥心软,会把他接到上将府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更何况归根结底,元邈其实从未做错什么。   她现在也的确知道她刚刚所做确有不妥,可那又怎样,不喜欢仍然不喜欢。   她不会道歉的。   终端页面停留在她和陆谨的聊天框。   陆蓁蓁打下几个字,【不,可,能。】   最多她以后不会再找他麻烦。   -   “陆上将。”   元邈看到陆谨已经结束了会议,才走上前敲了敲门。   陆谨听到这道在圆桌上听过无数次的声音突然响起,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像在梦里。   不过随即他就没再去考虑这点微妙的感受,他冷着脸拧了拧眉。   不是说好叫哥哥的吗,怎么又变了。   陆谨想了想还是决定提出来。   “叫哥哥就好了。”   他说得很冠冕堂皇,“平时习惯这样称呼,不容易露馅。”   绝不是因为那位执政官叫的那声哥哥好听。   元邈眼底带着的疏离散了点,要不是这位陆上将看起来极正经,他倒还真以为是陆谨有些特别的癖好,爱占人口头便宜。   “好,哥哥。”   元邈清凌凌的声音极悦耳,这样亲密的称谓从执政官口中说出来有种别样的感觉。   陆谨脑子跟过了下电一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没想到这么乖。   “我刚想了想。”   元邈没注意到陆谨那一瞬间的失神。   “直接进政庭太引人注目,何况一个疗养星球出来的普通人,恐怕是难以服众。”   陆谨思索过这一层,表情没有半分波动,“上将府有资格送你进政庭,陛下之后会提拔你为首席执政官。”   陆上将想得很单纯,元邈有这个能力胜任首席执政官。   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况且陛下将他带来拉斯,从来不是想要埋没他的。   “哥,你疯了吗!”   虚掩着的门被一把拉开,清亮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携着一点涌出的精神力重重敲击每个人的听觉神经。   陆蓁蓁一来就听到他哥说,要提拔那个病秧子为首席执政官。   呸。   她差点想上前掰开他哥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就那个病怏怏的平民,以为冠着元邈的名字就真能有他那样的成就了吗。   痴人说梦。   “陆蓁蓁,谁允许你在我议事的时候闯进来的。”   陆谨此时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陆蓁蓁只是暂时的耍小孩脾气,却没想到现在已经无礼到这个地步。   对他也就算了,对元邈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冒犯。   那可是他们陛下费尽心思从伊里昂带回来的未来首席。   “我要再不进来我看你就要被这个人给灌迷魂汤了!”   陆蓁蓁看向元邈的眼神似乎是想要把他身上的肉都剜下来,恶狠狠地。   他......他怎么敢的。   他一个病秧子,怎么敢有这样的野心。   陆谨皱着眉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元邈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陆小姐不必担心,我并没有想一步登天的意思。”   元邈感受到了陆蓁蓁放在他身上那道灼热到难以忽视的眼神,面具下的黑眸里泛起了点熟悉的无奈。   脾气也像丽诺尔,碰见不喜欢的人就直接挑明。   看来这位陆小姐非常讨厌他。   “我只是来征询一下,哥哥的意见。”   陆蓁蓁眼睛突然睁大。   哥哥!   那是他哥哥吗他就叫。   陆蓁蓁又在心里记了他一笔。   不要脸,第三者。   陆蓁蓁虽然知道这个词不能来形容元邈,不过原本只有两个人的上将府突然多出一个人,可不就是第三者吗。   元邈的脸被面具挡得完全,看不清神色。   他接着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进瑟瑞军校研读一段时间。”   军校是一个小型的社会,贵族平民云集。   要是想尽快打入拉斯内部,结交拉斯的贵族后裔和顶尖人才是必不可少的,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快信息渠道。   元邈算了算,他预计会在一年之内研习完四年的课程,到时再找个借口进政庭才是最好的时机。   而且他听说过,帕尤里即位之后,力排众议废除了之前“只准贵族后裔就读瑟瑞”的规定。所以就算以他现在的身份考进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元邈从那时起就对这位星主陛下很有好感,哪怕他在圆桌之上把伊里昂贬得一无是处。   因为重视平民阶层的星主,一定不会是个昏君。   元邈突然想到,那位星主在圆桌会谈上只用只言片语,就把他们政庭的那些老古板呛得说不出话。   他藏在面具下的脸忍不住笑了笑。   陆蓁蓁听到他拒绝了他哥这个诱人的条件,刚准备松口气。   下一秒又听见元邈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他要进瑟瑞军校,陆蓁蓁差点笑出声来。   “瑟瑞是拉斯最好的军校,只有每个星球最顶尖的人才......”   陆蓁蓁不无恶意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才有资格获得瑟瑞入学考的入场券。”   “你认为自己拿什么和别人竞争。”   “你想进哪个科系。”   陆谨出声打断了陆蓁蓁的阴阳怪气。   他尊重阿邈的想法,准确来说,陆上将觉得元邈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至于陆蓁蓁说的那些压根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入学考考不过就考不过,大不了塞进去。   反正陛下是校长。   只是军校课程有些繁杂,可能会累到他。   陆谨想了想,他有几个退休的下属现在正在瑟瑞当导师,到时候背地里让他们多照顾点就好了。   陆上将没注意自己底线放得越来越低,连他妹妹进瑟瑞那年他都没想过打点关系。   不过,元邈这么好的孩子被该死的伊里昂害成这样,他多疼疼他也是应该的。   而且就算元邈真的只是个混不吝的混蛋,陆谨想,冲着他父亲是那位元上将,他也会多加照拂。   元上将是真正的英雄,他们一家都值得被好好对待。   陆谨想着想着心中填满了悲戚,再次看向元邈的眼神里又多了些怜爱。   “瑟瑞有侦察科,情报科,军事管理科,指挥科......你想去哪个科系?” 第26章   元邈没注意到陆上将的态度变得更加小心翼翼,闻言回答:“指挥科。”   虽然他在伊里昂第一军校就读的时候学的是军事管理。   十几岁的元邈当时的梦想其实很简单,只要他能管理好零就好了。   他会带着零成为伊里昂最厉害的军团。   所以他成了伊里昂第一军校军事管理科不可超越的神话,每年都会被校长拿出来给新生们当模范。   连最严肃的第一军校校长在提到那位执政官的时候,满是褶子的脸上都掩不住对自己学生的骄傲。   他们第一军校出了个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席执政官呢。   以至于到后来每个入学的新生都知道,那位首席执政官在军校的时候学的是军事管理,学得那叫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算元邈已经毕业多年,第一军校里关于他的传言却被传得越来越神乎其神。   不知道有多少少男少女在梦中幻想过能轻抚那位美貌前辈的发丝。   又有多少人暗暗嫉妒受他庇护的那位希亚少爷,妄图取而代之。   可是后来父亲告诉元邈,一个贵族家族里面不能有两名军官。   当时老皇帝病逝,上任的新帝心机深重,满腹野心昭然若揭。   伊帝从他即位起就已经开始布局,将目前星系布局进行了大洗牌,众多高等将官世家被以各种莫名奇妙的理由革职。   更甚者被遣上最凶险的战场,最后也落不得一个全尸。   元上将不想他儿子被卷进这场风波。   可他身为上将,牵涉重大,他若是主动辞去上将军衔不知会牵扯多少星民,和虫族签订的边界条约一定会因为他的离职而丧失效用。   元邈没什么激烈的反抗,静静想了一整个晚上,整夜没有阖目。   第二天就沉静地跟元上将提出,他要放下费尽心力学了四年的军事管理,转而跨科系投入了指挥科。   既然如此,他会当个好政官。   陆谨露出一种早就猜到的神情。   元邈那么优秀的政官,一定是从伊里昂第一军校的王牌专业出身,不然拿什么解释他那如有神助的政治才能。   总不能是自学的吧,陆谨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自己给否决了。   那实在是太不给人生存空间了。   毕竟指挥科不仅师资好,资源更是像源源不尽一样地砸向这个专业。   陆谨却始终觉得伊帝是被陨石撞昏了脑袋。   不然为什么伊里昂这样军部力量极强的的星系,自从十几年前伊帝即位之后,却开始逐渐削减军事管理系的资源配置。   他作为军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直接对接了军校与军部的吸纳工作,因此曾经也从一些大胆的学生口中听说过伊里昂第一军校的传闻。   之前由于伊帝不声不响地削减了原王牌专业的军事管理系的资源,已经小规模地引起了伊里昂军部的动荡。   不过后来被皇室护卫队暴力镇压,星网上关于这件事的消息也被抹得一干二净。   自此从第一军校出来的将官知道,在军事管理系出头会惹怒了陛下,无一不敛了自己的锋芒甘愿做皇室百依百顺的棋子。   让伊帝能更加名正言顺地将军部势力逐步收拢。   他当初还和陛下私下里谈论过这件事。   陆谨想了想,陛下是支着脑袋这样总结的:   “伊帝是个毋庸置疑的集权派,那些军事管理系出来的也都是些只知道溜须拍马的狗腿子。”   “都是蠢货。”   陛下当时又露出了那种胜券在握的笑意,“照这样下去,伊里昂迟早土崩瓦解。”   陆谨没注意,帕尤里后面还略带埋怨地说了一句,“除非那位首席一直要和我作对。”   陆上将只觉得陛下说的句句在理,伊里昂照这样下去的确要完了。   由于伊帝经年累月的架空,整个伊里昂的政部系统在旁观者看来,也就只有元邈一个是清醒的了。   只有伊里昂的星民还被由皇室编制的信息牢笼困住,察觉不到政界的风起云涌。   当有一天连那位唯一光风霁月的首席都对伊里昂失望了的话,那就是它沉沦的开始。   也是伊里昂逐渐开始变成伊帝一言堂的标志。   而现在,陆谨看了看元邈露出来的清亮黑眸。   那位执政官真的放弃伊里昂了。   “好。”   陆谨直接应下了他的要求,连元邈自己都没想到这么顺利,藏在面具下的神色又舒缓了点。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位陆上将会因为他是伊里昂的政官就给他使绊子。   元邈在心里对陆谨道了声抱歉,他还是小看了陆上将的格局。   在答应下这件事之后,需要考虑的就是外部条件了。   陆谨对着元邈上下扫视了一眼。   面前人长身玉立,如青松挺拔,除了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的疏离感,跟年轻军校生看起来没有半点差别。   甚至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看起来矜贵清冷的人会是疗养星球能养出来的。   陆谨再一次被元邈的完美体态震撼了一瞬,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余光又瞥了眼自己站在一旁没个正形的妹妹,有些不忍直视。   不过陆蓁蓁的存在倒是提醒了他,这还有个免费劳动力。   “蓁蓁。”   她听到他哥肃着声音喊她的名字,一个激灵,下意识收起了脸上还残留着的不可置信和对元邈的厌烦。   一般当他哥这么严肃叫她的时候,就说明,他哥是有正经事要让她办了。   “一个月后就是瑟瑞的入学考,你这个月帮阿邈整理一下考核内容。”   陆谨没说出来,就算考不过也没关系,瑟瑞可是陛下直接掌权的军校。   可是那似乎有点瞧不起首席执政官的嫌疑,于是把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等他进了军校之后你记得带阿邈多熟悉一下环境,瑟瑞太大了,容易迷路。”   陆谨很贴心地补充,有个人带着元邈他也放心些。   沉迷宠孩子的陆上将没注意到他已经不声不响把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跟他之前只想给元邈提供个住处的想法大相径庭。   陆蓁蓁几乎要惊叫出来。   还要她帮这个病秧子补习,先不说她愿不愿意,现在离瑟瑞入学考只有一个月不到。   他还刚从疗养星球回来,那个地方她是知道的,山清水秀,在科技发展越来越快的拉斯是一块当之无愧的净土。   对外号称是拉斯最宜居的星球。   可是正因为它的宜居和慢节奏,里面居住的多是垂暮老人和病号,为了让他们不再劳神伤心,在教育要求的投入几乎是接近于零的。   瑟瑞军校从未有疗养星球学生的入学案例。   所以他哥说的这些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陆蓁蓁刚想开口嘲讽,就对上了元邈那双带着浅淡疏离感的眼睛。   像那位首席的眼睛,似乎能包罗万象。   她那些刻薄的话突然被堵在口中说不出来。   片刻后惊慌失措地挪开视线,在心里唾弃自己两声。   这个病秧子怎么配和首席比。   不过。   陆蓁蓁清凌凌的眼珠子转了转,带上了点云豹种特有的狡黠。   她会让他知难而退。   他会知道的,上将府的光可没有那么好借。 第27章   “好啊,阿邈......哥哥。”   陆蓁蓁在叫他名字的时候刻意咬字重了些,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元邈看到这位陆小姐态度转变之快,已经猜到了她似乎不是真心想帮他,却并没有直接拆穿。   心里还觉得有些小女孩的可爱,这位陆小姐的所有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他能理解。   这是怕他夺走陆上将的注意力   不得不说向来神机妙算的首席大人有时候还真猜不透小女孩的心思。   就像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陆蓁蓁是因为曾经的他,才不喜欢现在的他。   不过元邈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要去麻烦这位陆小姐。   瑟瑞的入学考,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是能合格的。   在伊里昂第一军校出过结业考核题目,引起那一届毕业生大面积呜呼哀哉的首席如是想。   要是让瑟瑞军校的考官知道这届有位考生是那位首席大人,肯定要直呼降维打击。   只可惜元邈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清晰。   “那就先,谢谢蓁蓁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陆蓁蓁总觉得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病秧子没那么好对付。   还在他哥面前叫她蓁蓁刷印象分呢,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她。   陆蓁蓁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她说话快性子直,没人受得了。   她眼里含着化不开的忿忿,几乎不加掩饰。   每次不经意间对上元邈眼睛的时候,却只见到他眼里的无波无澜和温和疏离。   偏偏那抹若有似无的温和与他外表看起来的冷冽相悖,对人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陆蓁蓁莫名感觉有些挫败。   ——这个病秧子看她怎么总有种看小孩的感觉。   云豹种很少有这种受挫情绪。   她磨了磨牙。   高傲的贵族小姐最讨厌被人当作小孩儿。   她很快就会打碎他眼里的温和,让他清晰地看到,他和主星城天才的差距所在。   到时候可希望他别去她哥哥和陛下那里哭鼻子。   不过为什么连陛下也这么看重这个病秧子,陆蓁蓁又气又想不明白。   她看半天这个病秧子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名字特别点,眼睛好看点,精神力温和点......   等等。   精神力温和充盈。   陆蓁蓁脑子里有道灵光闪过,被她及时揪住深思,却暂时没敢确认下来。   陛下是瓷亚种,整个拉斯里血统最尊贵的曼斯品类。   没有人亲眼见过皇室成员的曼斯原型,因为瓷亚种的原型历来都只有他们的亲人和爱人才能窥见。   不过大家都一致猜测,瓷亚种的原型肯定会比云豹种更漂亮,比狮虎种更威猛。   毕竟瓷亚种出身的从来都是让人仰望的王室成员。   不过就算是瓷亚种,也有他们天然的弱点。   ——强大无匹的精神识海让他们极易发生精神力暴乱。   这种暴乱轻的会导致精神力紊乱,严重的甚至会对自身精神海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而对于凭精神力优势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曼斯而言,精神海上的创伤无异于断臂之苦。   只有真正拥有温和强大精神力的人才有能力对瓷亚种进行有效的安抚。   就像老星主,帕尤里的父帝,就是直接把当时还只是军部医疗师的星主夫人娶进了宫。   从底层军医直接一步登天成为星主夫人,当年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只因为她身上那温和精纯的精神力。   虽然只有A级,可是也足够安抚老星主的精神海,让他免受精神力暴乱的痛苦。   毕竟拥有温和精神力的曼斯大多只有B或者C级,而精神力级别越高的一般攻击性越强,能起到安抚作用的几乎是凤毛麟角。   而他哥从疗养星球带回来的这个元邈......   陆蓁蓁注意到元邈身上有精神力波动,尽管她已经感觉到他有在压制自己的精神力外溢。   不过似乎元邈对自己的精神力控制有些失控,还是给她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压迫感。   能让她都感觉到压迫感的人,精神力级别一定在她之上。   要知道她陆蓁蓁在天才云集的瑟瑞军校都称得上是金字塔顶端的天才,所谓老天赏饭吃的S级精神力者。   而若是元邈的精神力级别比她还高,那他的级别一定在S级以上。   虽然瑟瑞招生并不完全靠精神力,可元邈在精神力数据那一栏的数据一定能在瑟瑞留名,甚至能给考官一个绝对深刻的印象。   瑟瑞的考官多是拉斯军部来的少校或者上校,主考官甚至会是少将级别的人物。   若是元邈能在他们面前混个脸熟,之后就算要进军部或者政庭也一定会顺利许多。   毕竟没有一个有眼光的将领会轻易放过一个天赋这么高的好苗子。   陆蓁蓁恨得牙痒痒,这样好的天赋偏偏给个病秧子倒真是浪费了。   不过这样强大的精神力带来的压迫居然没给她带来什么不适感......   那些外溢的精神力似乎轻轻包裹住了她的脸颊、脖颈还有一切裸露出来的地方。   似乎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在叫嚣着舒服。   没有任何一个曼斯会讨厌拥有这样温和精神力的人,哪怕就为了这种被人温柔抚摸的感觉。   她细细揣摩着元邈身上的这些具体特质,心里缓缓浮现出一个猜测。   陆蓁蓁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差点一跳。   难道陛下是想让元邈做星主夫人?   那陛下和她哥哥的所作所为就都说得通了。   她哥哥见元邈精神力温和强大,对血统越纯正的曼斯品类越有吸引力。   所以带着他去见了陛下。   陛下的精神海在成年之后逐渐拓宽。   ——这就是瓷亚种的种族天赋,无限拓宽的精神识海。   可精神海越广阔,颅内承担的压力也会越大,若没有及时进行安抚,长此以往精神海迟早会崩溃。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这么多年都没找过人纾解痛苦。   也许是因为遇不到,陆蓁蓁想,现在遇到了,就想先把元邈送上执政官的位置,好名正言顺地捆绑他,最后把他骗来做星主夫人。   陆蓁蓁被自己脑补的信息撑的脑子有些疼。   之前只听到他哥让元邈就任首席执政官,一时间被气得不能思考。   现在冷静下来思索,才猛地反应过来。   虽然他哥脑子不是很好使,不过陛下聪明成那样,怎么会不知道让一个毫无背景的人进入政庭无异于是狼入虎口。   政庭现在首席执政官位置空缺,每位政官都固执己见,各自坚持自己的流派。   因此过了好几年陛下都没有从他们中挑选出一个首席执政官。   就是为了不打破政庭这种虚假的平衡。   而这位疗养星球来的元邈,一来就被许诺要让他做首席执政官。   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一个多大的诱惑。   若是像那位已经逝去的首席大人那样,一进政庭就用璀璨政绩堵住那些政官的嘴,自然是没问题。   可他不是元邈,他只是来自偏远星球见识浅薄的一个病秧子。   名字虽然相同,可两个人却根本没有可比性。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精彩绝艳的“政界之光”。   所以这份上将的许诺,在旁人听来或许没什么,甚至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的隐晦嫉妒。   可要是经深思之后,才会发觉这并不是君主的恩典,而是另一种诱骗人的方式。   陆蓁蓁越分析越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看元邈的眼神都由单纯的不满变成了难以言说的复杂。   随即在心里大逆不道地对星主陛下唾骂了两声。   为了自己甚至要将一个无辜的人推到风口浪尖,成为政庭的众矢之的。   跟他那位强娶星主夫人的父帝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蓁蓁在心里将首席大人的位置又升了一位,把帕尤里的地位又往后挪了挪。   星主陛下,实在是太过心机深沉,可怕。   在她对着自己的分析啧啧感叹的时候,俨然已经忘了自己刚开始就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开始针对元邈的事了。   她现在开始对元邈的选择有些刮目相看。   他竟然能拒绝她哥哥直接提拔他为首席执政官的提议,转而说他要进军校。   陆蓁蓁佩服他的胆识,不过进军校这件事。   就算她真想帮,也有心无力。   让一个普通人一个月速成进瑟瑞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过既然阻止不了他哥和陛下的计划,那就让元邈从根本上意识到自己跟别人的差距,从而主动脱离陛下的掌控。   既不用进军校,也不用进政庭,还不用让她看到他心烦。   陆蓁蓁越想越觉得可行。   虽然心境变了,不过目标却没变。   第一步就是阻止元邈进入瑟瑞。   她对自己的计划满意地点了点头,先尝试从根本上阻止他入学。   “蓁蓁,不要发呆。”   陆谨看到自己妹妹这种瞳孔失焦的样子就知道她在神游,提了点声音将她的神拉回来。   “没事的话就带着阿邈先下去休息吧。”   他有意让他们两个先熟悉一下,毕竟以后他们两个还要在瑟瑞里面保持一定的联系,这样元邈的身份才不容易露馅。   至于他自己,还要跟陛下说一下阿邈入学这件事。   这样才方便走后门,陆上将严肃地想。   希望他们两个能好好相处。   陆谨有些担心,就自己妹妹那点智商,要是真的动了点坏心思,怕是会被那位首席骗得团团转。   他可是知道的,阿邈在圆桌会谈上看着性子清冷,甚至称得上漂亮得没有一点烟火气,看着就不像是有坏心思的人。   可是在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也不知道给他们挖了多少坑,才让伊里昂在拉斯猛烈发展的势头下,也能与他们并称两大星系。   自家陛下也像是有受虐倾向,永远不长记性似的一次又一次往人家设的坑里跳。   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在那位首席跟他谈判的时候却总是偷偷乱了阵脚,面上看着游刃有余,只有离他们陛下最近的陆上将才能感受到他莫名紊乱的精神力。   当时陆谨就在心里感慨,果然政官都是黑心的。   再漂亮的都是。   另一边元邈默默跟在陆蓁蓁身后。   两人都很安静,路上只有陆蓁蓁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和元邈不紧不慢的步履带起的风声。   终于,陆蓁蓁忍不住了,突然停下来转头想看看元邈有没有跟上。   一扭头却看着元邈也停在了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那副面具微微反射着银色光泽,有一点被折射到他的脖颈上。   月光盈满了元邈的锁骨,像蕴了一汪碧泉,衬得皮肤光洁似玉。   陆蓁蓁没想到元邈竟然跟上了她的步伐,她本来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的。   她是云豹种,敏捷度和速度都是曼斯里面数一数二的,而且她刚刚已经悄悄提了速,普通人根本跟不上。   现在元邈不仅跟上了,还始终跟她保持着一样的距离。   这对以自己天赋为傲的云豹种来说无疑是一次天大的打击。   她竟然已经弱到连一个病秧子都能轻易追上的程度了,这样她还怎么有资格去伊里昂见那位首席。   “你跟着我做什么!”   陆蓁蓁有些恼羞成怒。   这一遭不仅没有下了元邈的威风,反而成功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退步了。   “想麻烦陆小姐告知,我暂住在哪里。”   元邈没有和她重申是陆上将让她带着他去找住处的,只是贴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需求。   那道跟首席执政官像了个九成九的声音让她又恍惚了一瞬。   要是让她闭着眼睛听,她肯定会自信地说,这就是那位首席的声音,她不可能认错。   元邈的各种采访她都已经烂熟于心,声音更是刻进骨子里的熟悉。   陆蓁蓁想,那样如击玉般好听的音色,也许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了。   所以如今在意识到自己又将这个元邈的声音认成那位首席的时候,几乎是又要更讨厌他了。   偏偏回答得还这么礼貌,让她想发火都找不到地方发。   “就在那里。”   陆蓁蓁不耐烦地指了指旁边一个空闲的房间,厌烦地移开了眼。   烦死了,眼不见心为净。   “多谢。”   元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没再多说,只最后提了一句。   “陆小姐,以后在人前我可以叫你蓁蓁吗。”   陆蓁蓁听着那道声线极似首席的声音微微放柔,像是那位执政官真的在她耳边唤她。   在他话音刚落陆蓁蓁便已经应了下来。   她眼里不由自主地被带起了黏稠的怀恋,以至于没听清元邈的下一句话。   “不然会被曲解成上将府内部关系恶劣。”   在她嘴快先应下来后又有些后悔,怎么就这么轻易答应他了。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也不好再刻意挽回刚刚的失误。   只轻哼了一声继续转身就走。   边走边在终端给人发讯息。   “明天来一趟上将府。”   一个小时之后陆蓁蓁终于收到了回复,却让她气得更加厉害。 第28章   “大小姐,我兰迪又不是你的一条狗,能随叫随到。”   “还有,你的期终报告为什么还没发到我的信箱。”   陆蓁蓁看着对话框里那行字,甚至能想象出对面人刻意拖长的语气和那副嚣张的嘴脸。   她恨得牙痒痒,可是也只有像兰迪这样傲慢的家伙能给元邈足够的打击了。   他的确矜傲嚣张,却也足够出色。   “我哥明天也在家。”   这次对面秒回,“我随叫随到。”   陆蓁蓁白眼快要翻过后脑勺,也就他哥能吸引这位大少爷的注意力。   兰迪是陆蓁蓁同级的级长,他和元邈想去的科系一样,是指挥科。   瑟瑞的年级级长只有当届最出色的新生才有资格胜任,连那群自命不凡的少爷小姐们都直言,兰迪级长是天之骄子中的翘楚模范。   哪怕是最骄傲的云豹种也在他那里吃过瘪。   兰迪和陆蓁蓁是青梅竹马,虽然他们两个都不愿意承认。   两个人从小到大都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因为她哥,兰迪估计都不会来上将府,更不会跟她打小就认识。   虽然他嘴上不说,陆蓁蓁心里却门儿清。   这位兰迪少爷对她哥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热忱,只要陆上将放假在家,就经常能在家里碰到这位神出鬼没的大少爷。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是在府内的校场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打得难舍难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指挥科的学生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打斗,陆蓁蓁不理解,和那位首席大人一样做个讲道理的政官不好吗。   不过就算陆蓁蓁讨厌他的高傲张扬,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级长在同级是没有对手的存在。   他绝对能不负所托,成功让元邈认清自己和别人的差距,从而主动放弃进入瑟瑞。   毕竟那位兰迪少爷可是出了名的没耐心和厌蠢。   陆蓁蓁没有再回复他,关掉终端就回去休息了。   今夜发生了很多事情,让她无暇再去想起执政官的死亡。   不如说她在逃避想起。   而且去讨厌一个人是极其耗费精力的一件事。   陆蓁蓁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似乎看见那位首席了,意识朦胧间,她好像听到元邈嘴唇微动,对着她说了些什么。   她凑近了点,想再看一看鲜活的他,哪怕是在梦里也无所谓。   陆蓁蓁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辨认他的口型。   最后分辨出一句熟悉的话:陆小姐,以后在人前我可以叫你蓁蓁吗?   这边元邈跟着陆蓁蓁的那随意一指总算找到了他的住处。   首席执政官哪方面都是顶顶优秀,唯独......   他真的认不清路。   伊里昂没人知道,看起来端庄稳重的首席大人,其实是个实打实的路痴。   甚至当年元邈从他家到政庭的路都记了一遍又一遍。   当时谢柏星想要绕路送他去政庭,元邈就担心耽误了谢柏星的行程,还是婉言拒绝了。   谢柏星那时候还不是少将,每天都忙着给零训练,以备战不久后的军部考核。   加上元上将暂时不让元邈接手零的事,零的管理任务就暂时落到了谢柏星身上。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却也从没在元邈面前喊过累。   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元邈在进入政庭的第一天就光荣迟到了。   向来沉静的少年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和愧疚。   虽然政庭的人没从冷淡的黑眸小少爷脸上看出一点窘意,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朝他们微鞠了一躬,半点不失风度,极矜贵从容的模样。   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刚差点把星舰开到隔壁星城的样子。   这一来可算是正中那些老政官的下怀。   在议事会开始之前先立了立自己的威风,下意识将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开始说教。   “元邈啊,第一天迟到可不大好吧。”   另一位长胡子政官接着回:“哎哟,元家的少爷哪里需要担心这种问题。”   长胡子浑浊的眼珠转得溜快,三言两语间还连带贬低了一通元上将。   “而且谁不知道元上将只知道天天守在边界星域,从来没管过元少爷呢。”   “要我说呀,大家说话可注意点,别惹得我们小朋友不开心,把元上将从边界叫回来撑腰了。”   说完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低沉笑声在空旷的议事厅回荡,随即全场都开始哄堂大笑,留元邈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这些人没有给他准备座位。   元邈眼神往旁边瞥了瞥,果然看到有个侍员眼神焦急地站在一旁。   在场只有侍员心里急得冒汗,怎么也没人告诉他今天元家那位小少爷就入职了啊。   首席大人明明说按往常那样准备位置就好了!   所以他连位子都没给那位元小少爷布置,这可怎么办,要是让元上将知道他没给元邈准备位置他就完蛋了!   谁不知道那位上将虽然大部分时间不在主星城,可只要涉及到元邈的事却从来不含糊。   当年上将夫人在一次随元上将去抗击虫族的战场上光荣牺牲,听说是为了保护上将,被虫族穿透了胸膛。   所以那一次,从战场回来的只有元上将自己。   与其叫她上将夫人,元上将更喜欢听人恭恭敬敬地叫她,秦院长。   他的夫人是伊里昂军部研究院唯一一位女院长。   元上将一直以她为傲,他的爱人从来都是一个优秀的个体,而不是作为上将夫人存在。   据传闻,从未对人黑过脸的元上将在现场目眦欲裂,生生咳出了口黑血来。   在古书记载中,是因为痛得肝肠寸断。   自那之后元上将就将所有思念寄托在了小儿子身上,看孩子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   所以侍员才看着此情此景急得团团转。   但偏偏议事会已经开始,按理说侍员是没有权限进入现场的。   元邈抬眸看向坐在正中间的首席,也就是未来被他挤下位的那位副首席,微微启唇。   “首席,现在议事会是否已经开始了?”   那位始终不发一语,纵容着政官们恶意调侃元邈的副首席笑意僵在脸上。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过现在大家的目光都被元邈吸引到了他的脸上,他已经不得不回应。   副首席清了清嗓,“是的。”   黑发黑眸的少年面色不改,继续说:“那现在他们说这些和政事无关的东西,您为什么不制止。”   虽然是疑问句,可他也没想得到答案。   元邈将终端录音外放在了大家耳边,里面是长胡子带着浓浓恶意的调笑和周围人的哄笑。   任谁都能听出这些老政官是在倚老卖老,想下一下元邈的面子。   “这些录音涉及随意调侃高阶将官。”   元邈语气平淡,“我会交由督察司审查的。”   刚刚还热闹的政庭瞬间都安静下来,刚刚还笑得开怀的人此时努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也有不少人在心里暗自庆幸刚刚没开罪这位小少爷。   看着冷淡矜贵的,没想到这么能说。   “还有。”   眉目漂亮的少年话锋一转,“我记得是您发的讯息,让我今天来政庭的,我记错了吗。”   没等那位首席为自己辩解,元邈就调出了那段通讯记录。   是副首席发的终端讯息。   【明早准时来政庭,旁听议事会。】   围坐在议事厅的政官们都继续噤声,生怕这把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首席甚至连议会时间都没告诉这位小少爷。   “所以,为什么没有准备我的位置呢,侍官阁下。”   元邈眸光冷冷,虽然是在询问旁边的侍官,眼睛却始终盯着端坐在首位的副首席。   侍官终于找到机会为自己辩解,几乎在元邈话音刚落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开口。   “是......是首席大人说不用准备您的位置!” 第29章   一时间,大家的眼神都随着侍官的话聚焦到了副首席身上。   他有些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打着哈哈,是副首席一如既往的和稀泥做法。   “小邈啊,我老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   说话时朝着侍官使了个眼色。   得到了首席的允许,那名侍官这才敢搬着椅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去给元邈准备位置。   在心里朝副首席偷偷呸了声,老东西还在那装,明明就是打着让那位小少爷难堪的主意,还要做出这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实在叫人倒胃口。   在陛下面前邀功的时候也不见他老糊涂。   侍官心里骂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低眉顺眼地把位置布置好就退了出去。   不过在背地里怎么说可就不一定了。   这一回大家是真的试出了这位小少爷的底,在心中都有了自己的考量。   本来以为只是上将府送进政庭镀金的花瓶,没想到是个这么难拿捏的硬茬。   副首席的皱纹被他挤在一起,颇显出些老奸巨猾的意味。   “爷爷在这给你赔个不是。”   副首席对着元邈努力表现出慈祥的一面,嘴上却揪着他迟到的事情不放。   “可是你今天迟到也该有个惩罚措施,不然......怕是难以服众啊。”   副首席面上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似乎真的在为难。   元邈现在算是看清楚了,这位所谓德高望重的首席大人,是铁了心不想让他好过。   他眼帘垂下,遮住了半只漂亮眼睛。   “我今日所作确有不妥,按理当罚一月薪金,我认下。”   “我看不对吧,首席大人你在通讯记录中也并未说明议会时间。”   旁边百无聊赖转着笔的漂亮少年突然开口,“凭什么罚他。”   元邈没想到会有人帮自己说话,循着声音抬眼看去,只见到那位少年的精致侧脸。   竟是塔纳家族的那位继承人,元邈在第一军校就读的时候听说过他的名字,是个不服管教又天资聪颖的学弟。   他一开口周围的人就开始附和起来。   “对啊,首席也没说清楚,怪不了元小少爷。”   “而且元少爷第一次来政庭旁听,也不参与政事,迟到点没关系嘛。”   “首席,你看呢?”   副首席看着底下的风向一下子变了,愤恨得面色有些发红,脸上的褶皱都被他挤得更深。   又是他,利兹塔纳。   但是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尽管他贵为首席,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近年来他在首席位置上也并未做出什么成绩,底下的人早就多有不满,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在觊觎他的位置。   跟元邈不一样,这位塔纳家族的继承人来政庭是真的来玩儿的,老塔纳根本不在乎他儿子能不能创出什么天大的功绩,只是想用这份工作把他绑在主星城,别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乱晃。   不得不说,老塔纳为了他这位小儿子也是操碎了心。   所以利兹跟那些政官基本没什么利益冲突。   又因为是塔纳家族的人,要是得罪了他,可就真的会被塔纳名下的企业拉黑,在主星城就不好混了。   所以不是必要情况,大家都愿意顺着这位利兹少爷的意愿走。   毕竟没人想随随便便得罪一个板上钉钉的家族继承人。   刚刚跟着起哄元邈也只是因为元上将如今不在主星城,又料定以少年人的脾性不会去告状,这才肆无忌惮。   利兹可不一样,那位老塔纳自己就是政官出身,在政庭的眼线多着呢。   “好......好好,利兹阁下说得有道理,是我的疏忽了。小邈,你先坐下吧。”   副首席咬咬牙,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寒意。这次就先放过他,先把大家的吸引力转移到会议内容上来才是正事。   “本次议事会正式开始,如今森宓星大祸小祸不断......”   时间还长,慢慢来。   元邈坐下之后对身旁的利兹轻声道了句谢,利兹却并没有转过头看他,只露出半张通红的秀丽脸蛋。   良久后才小声回了句,“小事。”   元邈本来还以为利兹不想搭理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位塔纳家的少爷一看就是个有脾气的主。   在过了半天之后却突然听到他开口,跟他在与副首席对峙的时候是不一样的语调,有些软绵绵的。   莫名的可爱。   这位利兹少爷倒也没丽诺尔说得那样嘴上不饶人,明明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却不知道利兹的心像天上炸开的陨石一样绽放地轰轰烈烈。   元邈根本不清楚他在第一军校的学生心里是个什么地位。   至少利兹在刚刚见到他那张标志性的漂亮面孔之后就差点懵了头,后来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个老东西是在欺负元邈。   利兹就比元邈小一届,从入学起他就知道上一届有个又美貌又厉害的前辈,是元上将家的小少爷。   以至于他从入校起就听着元邈的故事,直到现在进入了政庭,这位风云人物仍然是他心里抹不掉的浓墨重彩。   却没想到......那样像明月般高悬在天上的前辈,现在就坐在他旁边跟他轻声道谢。   在面上却表现得漫不经心。   可不能给前辈留下个痴汉师弟的印象。   首席大人意识回笼。   既然已经过去的事,还是不要再想的为妙。   元邈低头看着陆蓁蓁在终端上给他发的简易地图。   ——这位陆小姐果然是嘴硬心软。   终于确定了给他安排的房间是面前这个没错,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他把那身白色军装换下放在了储物囊里,脱到只剩里面的一层里衣之后,这才看到了桌面上还放着一身便装。   上面用飘逸的软笔字写着:穿着这身睡舒服些。   那是一身丝绸质地的衣服,纯洁无暇的白色便装,跟他身上的军服很不一样。   执政官以往永远干净整洁的军装已经在重犯狱的磋磨中被染得灰扑扑,让他极不习惯,这件衣服刚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猜应该是陆谨放的。   没想到看着粗枝大叶的上将还有着这样的细腻心思。   元邈眼神软了软,不过今晚实在太晚了,他明天该再去好好谢谢陆上将。   漂亮的青年政官换好衣服之后就上床闭目休息了,他实在是有些疲累。   就算是铁打的人经过今晚这种事情之后也会身心俱疲。   不过,元邈放下了重重思绪。   过了今夜,他就真的不再是那位,永远要提着脑袋和皇帝周旋的首席执政官了。   实在是很好。   帕尤里会是一位好星主。   等到元邈终于沉沉睡去,也没注意到门外有个身影,直到房间内没动静了之后才敢动动酸疼的腿。   竟然是早就上了星舰回拉斯王宫的帕尤里。   总算是能动了。   帕尤里抬手抚向滚烫的脸上降温,他真不是有意看到元邈换衣服的,他发誓。   只是脸上的温度怎么也降不下来,脑海里还不停回放着青年政官雪白如羊脂玉的背脊。   星主陛下晃晃脑子,失了平时的游刃有余。   他早就注意到元邈身上那身军服已经脏了好些时日,如今终于有办法给他换身干净衣服。   帕尤里坐上星舰回宫之后就急急忙忙从寝殿里拿了身没穿过的新便装出来。   ——没有什么衣服会比星主的衣服更细致舒服。   帕尤里想了想拿了件白色的,是像皎洁月光一样的颜色。   才能配得上他。 第30章   不过所幸没被他发现。   帕尤里很自然地想,他都把人家带来拉斯了,总不能连觉都不给他好好睡,半夜送件衣服不是应该的吗。   夜色越来越深,星主陛下还看着元邈的背影舍不得走。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怕现在走动静大把他吵醒,所以再等等,才不是因为看青年的背影看得入了神。   窗内清瘦青年安静地躺在床上,衣服是很有垂感的丝绸质地,由于侧躺的姿势服帖地勾勒出执政官柔韧的腰部线条。   唯独背绷得极紧,是明显没有放松的姿态。   可这已经是元邈这些天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在重犯狱每夜都有不同折磨人的方式,或是给予他绵绵不绝的电击,抑或是施加层层叠叠的压力。   元邈其实已经习惯了,他知道这都是伊帝授意的,底下的人也不敢违抗,只得日日夜夜深刻贯彻伊帝给他们下达的指令。   皇帝不想让他好过,哪怕他已经进了重犯狱。   帕尤里看着他紧绷的背有些出神。   滴滴。   是终端的讯息提示,在寂静的夜里响得格外具有穿透力。   星主陛下着急忙慌地捂住终端,眼里露出一种难得的惊慌失措。   旋即一个闪身躲进了房檐下,开始屏气凝神。   他知道的,元邈睡眠浅,容易被这些声响弄醒。   果不其然,屋内的元邈原本闭阖的眼睛轻轻一动,半秒后披衣起身,反手把放在枕边的面具戴起来遮住脸,露出的黑眸内闪着冷光。   是谁。   不怪他阴谋论,他初来拉斯,一切都应小心行事。如果现在就有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之后的一切计划都会被推翻重建。   他不得不重视。   元邈摸着腰间的能量枪慢慢逼近窗边,他刚刚听见声音似乎是从这里传来的。   作为上将家的孩子,零的指挥官,元邈绝不是那种只通政事的花架子,他的身手甚至比零的大多数人都更好。   零是他亲手打磨的军团,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近身搏斗还是当年他手把手教会他们的。   首席的眸光逐渐转冷,这种情况并不排除是他来拉斯的途中走漏了消息,有人想趁他沉眠来斩草除根。   无论如何,这个人今天必须落在他手里。   元邈已经走到窗边,顺手拿了个玻璃杯伸出去映射房檐下的情况。   ——这种时候贸然探出头去看危险度极高,拿个镜面物什先去了解一下大致情况,会降低风险。   不过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就有一道黑影从下面窜出来稳稳停在他面前。   元邈目光一凝,能量枪在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抵在了黑影的眉心上,最致命的地方。   由于背着光,面前人的脸并未马上显现在他眼前。   周身气质冷冽的青年人被面具挡着脸,看不出喜怒,帕尤里只听见扳机微微扣动的声音。   等到元邈的扳机几乎已经扣到底,他才不慌不忙开口:“执政官阁下这是想......弑君?”   说话的空隙将抵在自己眉心处的能量枪用两指微微撇到一旁。   听到熟悉的慵懒腔调元邈怔忪片刻,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星主陛下那头鎏金色的长发此时闲散地披散在背后,标志性的蓝色眼睛此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让首席的脑子都有些难得地转不过来。   “从来没听过,星主陛下还有偷窥别人睡觉的癖好。”   帕尤里看着元邈无波无澜的眸子默默攥了攥拳,他不知道元邈是不是生气了。   “我有东西忘在上将府了,回来取。”   “没想到执政官还没休息,本来没想吵醒你。”   帕尤里强装镇定刻意说得轻松,他不想让元邈知道他是专门为了他才回来。   他心想,那元邈岂不是很容易猜到拉斯的星主陛下就是当年那个被他捡回去的小女孩,不然怎么解释他的一举一动。   帕尤里脸涨得通红,尽管他是有特殊原因才不告而别,不过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当初的行为像个小偷,短暂地偷了他的体贴疼爱之后又销声匿迹,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元邈说,他就是当初那个小女孩。   毕竟,这件事任凭说给谁听都不会相信,最尊贵的瓷亚种曾经流落到伊里昂黑市,还被人当作小女孩带回了零。   开什么玩笑,当年皇室可从没传出过储君走失的消息。   “可是陛下有什么东西会落在.......”   元邈将能量枪放回腰间,一只手往旁边指了指,“这里?”   帕尤里往前走了两步,微弯腰身,伸手拍了拍元邈衣服下摆在刚刚一系列动作中染上的灰尘。   片刻后抬头笑眯眯地说:“你知道的,我跟陆谨从小一块长大。”   他也学着元邈的动作往旁边指了指,面色无辜,“以前我来上将府都是住这里的。”   “上将府房间少得可怜,别的地方都是模拟训练场,也就这勉强能住人。”   帕尤里极没形象地怂了怂肩,不像星主,倒像是哪个贵族家的小少爷了。   元邈被他逗得露出点笑,没有面具的遮挡,那点温润笑意都显露无疑,衬得执政官色若春花,芝兰玉树。   “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为何不明天来拿,陛下,今夜不累吗?”   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不管这位星主是想来做什么,总归是没有坏心的。   元邈先入为主地想,要是他对他有什么坏心思,哪里等得到现在。   况且现在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好图的,除了一身政治经验,再没有价值能让星主陛下大半夜特地回来。   “没离开多远。”   帕尤里看出他眼里的情绪缓和,悄悄松了口气。   “也想顺便看看执政官阁下,有没有受欺负。”   才不是顺便,他就是为了他特地过来的。   元邈听到他这句话猜到他应该是在说陆蓁蓁。   “星主陛下不必挂念,我很难受欺负的。”   元邈也跟他开了句玩笑,身上的冷冽被冲淡了些,露出点被他藏起来的温和内里。   帕尤里被青年脸上那点浅浅笑意弄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欲盖弥彰地扭头看向窗外。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见。”   被伊里昂欺负成那样了才知道离开,元邈,你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聪明。 第31章   “明天见。”   元邈朝他颔首,看着尊贵的星主陛下从窗台一跃而下。   青年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喊住他,却由于星主陛下走的实在太干净利落,元邈心里默默回想了瞬,几乎是带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片刻后摇摇头对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有些好笑,整个拉斯都是这位陛下的,哪有什么值得他落荒而逃。   只是看着星主陛下翻窗落地后的洒脱背影有些无奈,明明有门可以走,怎么偏偏要走窗台。   元邈重新躺回床上,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的困意也散了些。   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帕尤里弯下腰身给他掸灰尘那一幕,眼神又恍惚了一瞬。   优丽丽也总爱睁着那双蓝汪汪的眼睛看他,一言不发地掸去他身上沾染的尘灰。   尽管元邈告诉过她不用做这些事,可是当她下一次看见元邈衣服脏了还是会第一时间帮他洗干净。   他还记得她跟他一字一顿说的,“我有用,不要赶我走。”   “首席大人,要穿最漂亮的衣服。”   元邈知道她是想找点自己能做的,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所以后面也便随她去了。   虽然就算她什么也不做,他也愿意让她留下的。   当时元邈看她的举手投足,不像是从小在黑市长大的野孩子,倒像是被拐到那里的某家贵族小姐。   他也问过女孩,有没有家人,她现在不用再在黑市揽客了,他可以送她回家。   然后就是她上面说的,“我有用,不要赶我走。”   优丽丽的蓝眼睛明亮得像宝石,有着满脸脏污也挡不住的白嫩皮肤。   洗净后露出的面庞更是精致得不像真人,比元邈曾经看到过的所有拉斯幼崽都要惹人怜爱。   在黑市的时候就用那样冷淡似冰的眼神睨着他,让当初跟着元上将去黑市调查的元邈一眼就在人群当中看到了这个金色长发的女孩,跟糜烂吵嚷的地下黑市格格不入。   她为什么不想回家,她家庭条件应当是极好的。   不过她不想说,元邈就不问。   她后来想走,他也不会拦。   本就是萍水相逢,能一起走一段路已经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了。   窗外月影遍地,星光稀疏。   帕尤里直到坐上星舰之后才敢看看终端的讯息,头上还簌簌冒着冷气。   整个星系有他终端私人联系方式的人五个指头都能数过来,但也很少有人敢在半夜给他发讯息。   陆谨算一个。   “陛下,阿邈说他不想进政庭。”   帕尤里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瞳孔一缩。   是有人惹他不开心了?   看到陆谨的下一句话才松了口气,“他想先进瑟瑞军校攻读指挥科。”   这哪怕换个人来都不会懂元邈的真正意图,可是作为在圆桌上能跟首席大人打得难舍难分的星主陛下,还是第一时间领悟了元邈的想法。   以军校作为跳板进入政庭实在是个极好的主意。   尽管元邈完全具备能直接接触核心政务的能力和经验,可若想在群龙无首的政庭立住脚跟,对拉斯政局没有足够的了解是万万不能的。   当然,还有作为政官必不可少的人际交往,这是成为首席的必经之路。   而这些,都可以在瑟瑞得到积累和沉淀,所以也就不难猜出他为什么想先进军校了。   ——为了让元邈这个名字,不再是作为伊里昂首席而出名。   帕尤里心尖微颤。   -   翌日。   青年起得很早,上将府的清晨还静悄悄的。   贝特管家那里已经录入了他的信息,所以他出去得很顺利,并未惊动陆谨他们。   不过出门前想了想,还是在贝特管家那里给陆上将留言:   “哥哥,我出门熟悉一下主星城布局,勿念。”   不然上将以为他又回伊里昂了怎么办。   在他迈出门那一刻贝特的机械男音在他耳畔响起,“阿邈,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元邈听到这道正经的机器人声音觉得有些好笑,应该是陆上将录入的称呼。   不过,早点回家吗。   青年人愣了愣,唇边微微抿出一点弧度。   没再多想些什么,他转身跃上了陆谨提前为他准备好的星舰,尝试注入精神力来操控星舰的驾驶。   出乎意料的顺利。   元邈黑眸里染上一丝惊喜,他的精神力在重犯狱内被用特殊器械锁了起来,导致他昨夜脱离了器械控制之后极难驾驭它。   而且精神力外泄得也很严重,几乎是发了疯似的从他体内涌出来。   还是在星舰内陛下为他调理了之后才稍微好些。   想到帕尤里仿佛若无其事为他输入精神力的样子,元邈眸子里暖光融融。   陛下虽然嘴巴毒了点,口是心非了点,不过的确是个极好的人。   连对他一个外臣都这么细心。   而现在经过了一夜的自我调养,精神力外泄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他已经能够成功驶动星舰了。   元邈戴上护目镜,手指在显示屏上动了动,调出了拉斯主星城中心域的地图,那里也是政庭和拉斯王宫的所在。   先去这里看看。   至少不要像之前那样再走错了。   上将府在主星城的郊区,所以元邈认真看了很久地图,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敢出发。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路上也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可是在路过一个空中岔路口的时候,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元邈的精神力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外泄,整艘星舰都被这股磅礴的精神力震得开始颤抖,没过多久就已经是强弩之弓。   元邈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此时跳下去的生还几率为多少。   还没等他想出一个方案,侧面就有架红艳艳的星舰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快得元邈只能以最后一点平稳的精神力将星舰的方向扭转,不要跟那艘星舰正面相撞。   砰。   两艘星舰双双坠地的声音。   元邈身旁身体屏障为他挡了大部分的伤害,除了身上的衣服又被这场坠机造成的小范围爆炸弄脏,并未受什么伤。   首席大人有些心疼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刚换上的新衣服呢。   旁边一名爆炸头少年从那艘红色星舰底下爬出来,呸了几下才把嘴巴里的灰尘呸干净。   一出来看到有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下意识就以为是他造成的现在这个局面。   他黑着一张脸恶狠狠地冲着元邈道:“喂,你是不会开星舰吗,不会开就少出来害人。”   兰迪觉得自己实在是倒了八辈子霉,好不容易大早上起来,有机会去找陆上将切磋他刚学到的格斗技巧,现在格斗服被炸得支离破碎不说,星舰还坏了个透顶。   甚至最后落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兰迪往周围看了看,也不知道这是掉哪来了,有点像是个废弃基地,四周黑漆漆的,没有星舰根本出不去。   打开终端却发现终端也没信号。   他烦躁地抓了抓红色卷发,再不出去陆上将就又要回军部了。   都怪这个面具男!   元邈眼神在周围环视一圈,很快就确定了他们这是掉进了某个基地,还是个制造化学药物的,非法基地。   他眸光一凝,从储物囊里拿了副防毒口罩朝兰迪丢过去。   “戴上。”   很快,黑漆漆的基地里透进了几道光线,有一道正投射在元邈的一只眼睛上,强光的照射让他眯了眯眼。   随即元邈拉着兰迪躲进了旁边的一个大油桶后面,小声开口:“有人来了,别说话。” 第32章   兰迪被元邈一连串的指令支配,他冷静的语调让人下意识觉得可靠,不自觉就跟着他的话去做了。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口罩戴上,乖乖地蹲在了元邈后面,良久才觉得不对,眉毛一挑想质问这个面具男凭什么敢命令他。   还没等到他开口,就听到一道粗犷的声音刺破了他的耳膜,将他还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哥几个今天真他妈是走了狗屎运了哈哈哈!”   元邈在旁边玻璃门的折射中看见个络腮胡带着一帮人进来,这帮人边走边从喉咙里发出些断断续续的笑声,像是一堆坏掉的收音机。   “瞧瞧今天基地网到了哪几只小老鼠?”   络腮胡在那架红色星舰周围转了转,确认星舰的警报系统已经被彻底损坏之后才敢上手抚摸。   嘴里还啧啧感叹着,“是好货。”   “估计是网到哪位少爷的星舰了,这要是拿出去卖不得值好几十万个星币。”   络腮胡朝身旁的小弟伸手比了个数,边说边咯咯地笑起来,在昏暗空旷的基地里几乎是透出点阴森的味道。   小弟点头哈腰地奉承,眼睛都跟着陪笑得眯起来。   “还是老大你从交易所那里弄来的‘宝贝’好啊,不仅能让人精神力紊乱,还能破坏引力场,将这艘星舰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吸过来。”   元邈听到他们的话黑眸里幽光闪过,看来他的精神力受控并不是偶然因素,是因为他们口中那个“宝贝”,这个交易所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一旁的兰迪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里一惊。   交易所,是那个猖獗的地下交易所?   这是一条极大的黑色产业链,拉斯监察处曾经用过很多种手段也没能将他们彻底整顿,最后也只能与他们维持一个表面的平衡,不让他们大幅度破坏拉斯治安。   可是在光照不到的地方,交易所仍然进行着很多见不得人的交易,他们对外统一称之为,“做生意”。   而面前这一个团伙很明显就是与这个交易所做了一笔生意,拿到了这个“宝贝”。   这个东西在引起别人的精神力紊乱的同时,还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引力场。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在正常驾驶星舰的情况下,还会不受控制地和面前这个面具男迎面撞上。   兰迪悄悄侧眼看了看元邈,却由于角度问题只能看见他那哪怕被面具包裹也不难辩认出的优越下颌线,向来我行我素的少年难得有些愧疚。   他扯了扯元邈的衣角,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音量说,“对不起啊,我......刚刚误会你......”   还没等他说完,元邈就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带着他往里面躲得更深,兰迪的卷发在空气中晃了晃。   他们现在跟络腮胡那一帮人只隔了一排油桶。   在没清楚对方底细之前,不能轻举妄动,更何况是他的能量枪现在都放在星舰里的情况下。   果不其然,络腮胡的耳朵动了动,脸上开始流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旁边的小弟还有些不明所以,“老大,怎么了?”   络腮胡揪着小弟往旁边丢去,砰的一声,是小弟被砸向旁边一个尖锐器械造成的声音,他呜咽两声就彻底昏了过去。   小弟的身体落下来的时候刚好撞击在几个大油桶上,本来被直立摆放的油桶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两圈之后停在了络腮胡面前。   基地内寂静无声,络腮胡身后的那帮人的头一个比一个埋得低,生怕下一个被丢出去扫平障碍的就是自己。   络腮胡看见没动静,往前面走了两步。   奇怪,刚刚那道声音明明就是从油桶后传出来的,怎么会没有人。   那几只小老鼠躲哪去了。   咔哒。   是装弹枪子弹上膛的声音。   大家觉得这种声音熟悉又陌生,这是他们基地最低级的装弹枪才拥有的子弹上膛声。   如今也就只有油桶附近还存着一些陈年的装弹枪,就等着什么时候有空被完全清掉呢。   现在能量枪、激光弹已经普及,不论是军部还是他们这种非法持枪的黑色组织,都早已没有人会用这种老型装弹枪了。   命中率低、后坐力强不说,攻击力更是弱的要命,在人人都有身体屏障的今天,装弹枪根本无法与能量枪相提并论。   络腮胡笑得更开心了,这只老鼠是想用这种便宜货爆他的头?   而且他猜,连这位小老鼠手上那把,都还是他正准备扔掉的那批货。   这么瞥脚的枪手,他倒要好好陪他玩玩。   元邈一手扶住最后一个没被撞倒的油桶,一手从旁边抄起一支装弹枪,用嘴咬着子弹放进枪夹里。   络腮胡的脚步渐近。   元邈眼神彻底冷下,精准地测量了油桶的抛物线走向。   转瞬一脚把它踢翻,巨大的油桶裹挟着精神力狠狠撞向络腮胡身后的其他人。   那帮人还完全在状况外,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摇摇欲坠的油桶突然朝他们直直地冲了过来。   于是根本来不及躲开,转眼就被油桶撞了个正着,被比两个人还大的油桶压得眼冒金星。   络腮胡朝他们吐了口唾沫,一堆废物,连只掉进来的破老鼠都对付不了。   元邈感受着精神力的恢复情况,确定没有外力干扰之后已经逐渐变得平稳,他顺手给兰迪布了个精神力屏障。   转身抬手把装弹枪对准络腮胡的眉心,缓缓扣动扳机。   络腮胡丝毫不慌,还有闲情逸致开口:“畏畏缩缩,出来混还带着个面具。”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丢不丢人啊,丑八怪。”   后面的兰迪听到他的话怒火中烧,“不要自己长得丑就看谁都丑,又老又丑的臭黑熊。”   身材魁梧的络腮胡彻底被兰迪的这番话惹毛了,他从背后掏了把能量枪出来,是目前最高配置的军用枪械。   兰迪倒也不怵这个傻大个,可在看到那把能量枪时却还是变了变眼色。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陆谨腰上常配的枪支品种。   络腮胡一个黑组织老大,怎么会拿得到这种级别的能量枪。   无论是近身搏斗还是操纵机甲,瑟瑞的年级翘楚从来没带怕过谁的。   哪怕遇到陆谨这样的顶级将领,兰迪都从未有过畏惧情绪,更多的是切磋欲。   可作为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他还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一上来就带着能量枪狙人。   刚刚那个面具男也就算了,毕竟没人会觉得这种装弹枪会对人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就凭身体屏障就能抵御他所有的攻击。   眼看着络腮胡已经快要将能量枪扳机按到底。   男人凌乱的络腮胡由于他此刻正握着枪支掌握着别人的命运,而激动得微微颤动。   没人能拒绝这种将别人的命运玩弄在手心的感觉,哪怕已经有很多人死在他的枪下,这种激动仍然未消退半分。   没有理由的暴虐使他兴奋。   兰迪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丝恐惧的情绪。   还没等他正面地面对自己的死亡,他就看到身旁的面具男身形动了动。   “快跑!”   兰迪愣了瞬,随即失声朝面具男喊道,猛地冲上前堵住了络腮胡的枪口。   至少在男人抽空解决他的时候,面具男能趁乱逃走。   就当是他刚刚误会他,给他道个歉。 第33章   噗呲。   是子弹陡然刺开皮肉的声音。   络腮胡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正将装弹枪对准他的元邈。   他的身体依然是那样无所畏惧挺直的模样,可是他能感受到他透明的身体屏障被狠狠破开一个洞,那枚子弹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他的肩膀,溅开一朵血花。   “你......”   他想问元邈是怎么用那样落后的装弹枪,那样钝的子弹破开他身体屏障的。   他不甘心,至少让他输的明白。   旁边的兰迪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他的心脏位置就差一厘米就快要贴上络腮胡的能量枪口。   没想到事情到这份上之后还能有反转。   只有元邈知道,裹挟着浓烈精神力的子弹,当然能轻易破开身体屏障。   不过比起说是子弹破开了身体屏障,不如说是精神力以子弹为媒介,成为了他最不引人注目的武器。   没有回答络腮胡的问题,元邈冲他的手臂处又轻飘飘地开了一枪,彻底熄了络腮胡想偷偷开枪的想法。   败者的问题,不配被回答。   “还轮不到你舍己为人。”   这个红发少年倒是胆识过人,连能量枪的枪口都敢堵。   不经思考的莽撞前行,往往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牺牲。   不过这也许就是少年人的可贵之处,热烈又永远富有激情,永远不偏不倚,持之以恒地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听到元邈总算舍得跟他说话,兰迪这才敢兴奋地凑上去,眼神亮晶晶。   “诶,面具哥,你是怎么用装弹枪打进他身体屏障的啊”   “刚刚那招太厉害了,你教教我呗。”   “面具哥,我是瑟瑞的一年级级长,我很厉害的,完全有资格当你的学生!”   “而且我......   兰迪在元邈耳边喋喋不休,刚开始对他还怒火冲天的少年现在语气软绵得能掐出水。   原本蓬松的卷毛经过刚刚一系列意外,此时被汗水浸湿软软地贴在他脸上,显出有些不符合他桀骜外表的乖巧,看不出半点最初的张牙舞爪。   元邈被他吵的耳根子生疼,原本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环境的眼神忍不住扫了他一眼,想示意他先别说话,络腮胡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不要再引来他们的同伙。   兰迪看着元邈面具下扫向他冷冷的那一眼,下意识就闭上了嘴。   看起来莫名还有些委屈,这么凶。   他头顶的卷毛都畏畏缩缩地抖了抖。   不过很快他就为元邈找好了理由。   高手都是有自己脾气的,能理解能理解。   比如陆上将就是从小就对他爱答不理,他不也习惯了吗。   没有什么能阻挡他跟面具哥的火热交流!   兰迪的眼睛重新被点亮,连那头红发都重新支楞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活力满满。   络腮胡看到元邈忙着应付碎嘴子兰迪,以为这个超强的面具男暂时没空搭理他。   而且那个面具男刚刚只打了他的肩膀和手臂,根本没有致命伤,说明他压根就不敢把事情闹大。   任他面具男再厉害怎么样,他不敢杀人。   根据拉斯目前的医疗技术来说,这点伤只能短暂影响到他现在的活动,以后是很容易痊愈的。   所以......络腮胡肚子里的坏水一冒。   他趁元邈的眼神停留在别的地方的时候猛地往旁边一扑,整一套动作看起来是想把能量枪重新拿到手。   被元邈一个眼神吓到不敢说话的兰迪余光瞄到络腮胡还在不停乱瞟的眼珠,知道他肯定没那么老实。   于是在络腮胡扑过来的时候兰迪脚一勾一动,能量枪就被他踢到了自己手上,络腮胡只来得及跟他擦肩而过,在他脸上带起一阵微风。   他得意洋洋扭头想向元邈邀功,却没看到他想象中面具哥满意的眼神。   元邈眼色沉了沉。   他分明看见那个络腮胡真实的目标不是能量枪,而是一个猛子扎过去敲下了个按钮。   元邈突然抬手将兰迪的口罩卡扣扣紧,动作之迅疾,连兰迪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动作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霎时,昏暗的基地里烟雾弥漫。   一眨眼的功夫,浓浓的毒烟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弥漫到了他们眼前。   不过奇怪,他不是早就已经扣好卡扣了吗。   什么时候又开了。   络腮胡已经抛下他那些晕在地上的小弟跑到了基地外面,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朝着里面笑得猖狂,嘴上半点不饶人,朝里面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憋屈怒气。   “臭老鼠们,这个烟雾只要吸入一点你们就完蛋了,哈哈哈哈哈。”   最后走之前还意犹未尽地添了一句,“等死吧,老鼠就该永远待在地底下。”   络腮胡边快步往外走心里还边骂。   他爷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红毛小子提前戴好了防毒面罩,不过他刚刚去按烟雾按钮的时候已经悄悄把他的面罩卡扣解开了。   而解开,就会有缝隙。   他配置的毒烟只要被人体吸入一点,就算大难不死也得蜕层皮。   所以哪怕红毛小子后知后觉把卡扣扣好,那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面具男更不用说,甚至连面罩都没带,必死无疑。   络腮胡摸着胡子感慨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没走多远忍不住又扭头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   多么完美的逃脱计划。   他真是个天才。   就在这一个扭头,络腮胡迎面对上了陆谨那张冷冰冰的脸庞,吓得他瞳孔一缩,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蹦了两下。   虎背熊腰的络腮胡惊恐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就是你欺负我弟弟?”   陆谨眼睛微微眯起。   络腮胡把自己这辈子做的事都想遍了,最后确定自己没惹到过这样的大人物。   由于是在拉斯法律红线游走的人物,络腮胡常年跟军部打交道趟浑水,他对陆谨陆上将的这张脸并不陌生。   所以他才奇怪,他什么时候欺负到这位上将的弟弟了?   他哪来的那么大胆子。   络腮胡觉得自己这次死得是,真冤。   “面具哥!”   底下的兰迪呐喊得差点破音。   “烟雾有毒,你还有面罩吗!快带上!”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阵烟雾有问题,已经顾不得自己对这位面具哥的崇敬,慌不择路地就想用手去捂住元邈的口鼻。   可是当他想找人的时候却发现周围完全被浓烟笼罩,他根本看不到面具哥的身影。   兰迪着急得几乎要哭出来,面具哥怕不是早就料到了那个络腮胡会放毒烟,所以才提前把这个面罩给他。   那他怎么办,面具哥把面罩给他了,他自己拿什么隔绝毒烟。   兰迪当时连来世如何当牛做马报答元邈都想到了,才终于听到那道熟悉的冷冽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没事,你少说些话。”   元邈的本意是想告诉兰迪带着面罩不透气,说话说多了容易耗净氧气,这股毒烟还正是最浓烈的时候,他们可能还得在这里面撑一段时间。   他要等烟雾散去些再找找那个络腮胡刚刚出去的位置。   而且元邈刚刚发现他的面具有防毒功能,毒烟根本没办法伤害到他,所以他才敢大胆在毒烟中行动。   这句话听在兰迪耳朵里就变了味,他以为是元邈又嫌他吵才忍无可忍让他闭嘴。   这让元邈在兰迪心中人狠话不多的形象又得到了深刻巩固。   不过不管说了什么,只要面具哥他没事就好。   兰迪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等安心下来之后他才感觉到有些窒息,是防毒面罩里的氧气即将耗尽的征兆。   兰迪莫名不太敢说自己已经呼吸不畅。   真该死,上理论课的时候老师明明强调过的,在遇到敌方毒烟的时候要减少面罩或者毒雾阻断器里的氧气消耗,以提升生存几率。   作为理论上的巨人,兰迪光荣地忘记了这个最基本的知识。   可是他不想让元邈看扁他。   要是让面具哥知道他这么蠢更不想理他了怎么办,他得再忍忍。   等到浓烟渐渐散去,元邈也终于能看见兰迪的身影,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跟刚开始的神采奕奕完全不一样。   元邈有些哭笑不得,看到兰迪几乎涨得和头发一样红的脸蛋,就知道是面罩里的储备氧不够了。   不过为什么不告诉他,他这里又不是没有备用氧。   这是怕给他添乱?   元邈越发觉得这位和他一起掉下来的少年有些可爱,傻得有些可爱。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勾起了点嘴角,明亮似骄阳的那抹笑意却被面具挡的严严实实。   浓烟散去了大半,元邈已经能够辨认出方向。   他提溜着兰迪背后的一截衣服,踩着星舰摸到了墙壁上的一个凸起。   ——刚刚在烟雾弥漫前他看到络腮胡就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络腮胡那帮人进来的那扇门已经被机关堵死,元邈在浓烟中去推了推,完全出去不了,他们只能找其他的通道。   果然,当凸起被按下后他们的头顶就缓缓出现了个出口,外面的光照了进来,也骤然照亮了这个基地内的景象。   兰迪昏昏沉沉地看着那个离他们很远的出口,在心里费劲地为自己捏了把汗。   这个高度,是他在清醒的情况下也只能勉强达到的程度。   而现在面具哥自己就算了,主要是还带着个浑身无力的他,怎么可能出的去。   兰迪在心里默哀三分钟,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想开口让面具哥别管他了,他自己出去就好。   他已经做得够仁至义尽了。   可是还没等到他开口,元邈抬眼丈量了一下屋顶高度,就已经带着他三两下跳出了出口。   等元邈都已经解开他的卡扣的时候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没跑多远就被陆谨抓到的络腮胡,乍一下看到他们两个活着从这个洞口出来几乎快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两个怎么知道这个出口的!   这个出口明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连他那些小弟都完全不清楚这还有个逃生出口。   络腮胡就是怕他们知道之后,某天要是真遇上危险会拖慢他逃跑的步伐。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可能是这两个人在烟雾四起前看到他从这里逃出来了,但是他也已经提前把升降绳斩断了,他们两个到底怎么上来的!   络腮胡阴狠地斜了一眼兰迪,面具男一个人也就算了,还能把这个明显快不行了的红毛小子也一起带出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络腮胡感受着自己肩膀和手臂的弹孔里汩汩流出的血,气得咬牙切齿。   “阿邈,没事吧。”   陆谨迫不及待地地走向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元邈,确认他没事之后才总算敢松口气。   他接收到某辆星舰损坏率98%通报的时候,本来还以为是哪个部下出去做任务又被哪路星盗攻击了,所以也只是感慨一下这次任务太凶险,损坏程度大。   毕竟他管理的统战部对星舰的消耗量极大,平均每天能报废十余台。   不过只要没有通报说人有事,那就代表没出什么大事。   陆谨迎着晨光继续翻阅着副官给他带来的星际新闻。   作为上将怎么能不了解时事。   啊,法恩莎昨天又掳了个漂亮少爷回家。   伤风败俗。   哦,陛下前天又把利莱的刻薄执政官怼得说不出话。   陛下英明。   嘶,伊里昂首席执政官昨晚连夜举办了追悼会,S级军团零闯进伊里昂皇宫蓄意滋事。   做的漂亮。   陆谨看到最后这条的时候停留了半天。   等一下,首席执政官。   他脑海里突然显出了刚刚那艘星舰的编码,好像是他昨天分配给阿邈那艘。   他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跃上了自己的星舰,等到了门口的时候才听到贝特说有他的留言,让他听完再走。   陆谨没理贝特。   他忙着去找他弟弟。   火急火燎的陆上将只听到贝特声情并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哥哥,我出门熟悉一下主星城布局,勿念。”   陆谨的星舰开得更快了。   “我没事,哥哥。”   元邈看出陆谨是真的担心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想让他安心。   他们两个倒是哥弟情深,只有脸上刚刚才褪去红色的兰迪还完全在状况外。   面具哥和陆上将认识?   面具哥是陆上将的弟弟?   兰迪脑子有点乱。   “陆上将,你怎么在这里。”   陆谨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侧过头看他。   “我收到阿邈的星舰损坏率通报,很快就跟着定位过来了。”   “倒是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   陆谨是真疑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一起,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第34章   只是不小心在路上遇到,又不小心一起掉下来了。   元邈听到陆谨询问,正打算给他解释。   “陆哥!我们在来你们家的路上被这帮缺德货阴了,才害得我跟你......弟弟,一起掉到了这里。”   还没等元邈开口,兰迪就抢先一步跟陆谨阐明了这件事。   虽然他对面具哥是陆上将弟弟的这个事实很快就接受了,不过他怎么不知道陆上将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还是个这么厉害的角色。   “这次还多亏了他,唰唰两下就把这个臭黑熊打趴了。”   兰迪边说手上边比划着,眼睛里闪着磨不掉的光,满满是对元邈身手的向往。   陆谨对这种眼神很熟悉,兰迪之前看他在军部做示范的时候也是这种亮晶晶的眼神,自那之后就突然缠上了他,甩都甩不掉。   他还有些头疼,兰迪对跟他讨论格斗技巧和心得实在太过热衷,话密得他都有些招架不住,搞得他有段时间甚至看到兰迪就躲。   “而且面具哥用的还是装弹枪!陆哥你知道吗,面具哥两发子弹就把他撂倒了。”   听着兰迪话语里对他浓浓的不屑,被陆谨铐住放倒在地上的络腮胡终于坐不住了,想要出声反驳。   作为一名合格的黑老大,络腮胡坚定拥护士可杀不可辱的理念。   而且那是他太弱了吗,明明是那个面具男的精神力攻击性太犯规了!   人的精神海过于脆弱,稍有不慎就容易造成破损,而大范围破损造成的结果,哪怕是对精神力掌控最天赋异禀的瓷亚种也没办法负担。   所以从来没见过有人敢把精神力附着在子弹上的,这种攻击模式对使用者有极高的要求。   最基本的一条就是拥有攻击性足够强的精神力。   可他最开始在进入基地的时候,明明只感受到了一股柔顺温和的精神力波动,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轻柔舒服的精神力,所以印象很深刻。   谁知道柔软小白花会变成穿心子弹。   还有另一股稍弱一点的,相比之下带给他的排斥感比那个面具男要强得多,应该是另一个想堵他枪口的红毛小子。   看到络腮胡似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喋喋不休的兰迪总算闭上了嘴,一脚又把络腮胡踢翻在地。   那一脚可是半点力道都没收,狠狠踢在了络腮胡的肚子上,疼的他龇牙咧嘴。   “你别再想动什么歪心思。”   兰迪眉毛斜飞,威胁的话从齿间一字一句地挤出来。   要不是有面具哥的面罩把那些毒气隔绝,他估计就真的折在这破基地里面了。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团伙,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基地,看起来着实不简单。   陆谨听完兰迪的话了然地点了点头。   只是在听到兰迪说元邈“唰唰”两下就把络腮胡制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旁边的青年两眼。   阿邈一个政官身手竟然这么好,以前倒从来没听说过。   注意到陆谨的视线,元邈眸光微动:“父亲曾经教过我一点防身术。”   兰迪听得腰板一直,就这一点防身术都这么厉害了,那面具哥他父亲该是个多么了不得的人物。   “面具哥,你父亲他......”   兰迪想问他父亲现在何处,能不能,也教教他。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陆谨就在旁边咳嗽了两声,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朝后面招了招手,有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上前来对着元邈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满意地颔首。   不卑不亢,卓然而立,不愧是上将家养出来的少爷,是个出色的孩子。   “很高兴见到你,元少爷。”   “我们监察司非常感谢你帮助我们抓捕到这名星际通缉犯,你不知道,他潜逃在外有好些年了,落脚点变化莫测,今天可算是了却这桩案子了。”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接着道:   “听陆上将说你即将要进行瑟瑞的入学考,除去物质奖励,我们这边还会试着帮你申请免去面试一项,也就是说只要通过笔试就可以直接入学了。”   前提是陛下批准。   男人笑得很温和。   络腮胡这些年犯下了不少案件,无一不是能判死刑的重罪。   比如这个基地,刚刚阳光晃晃悠悠地照进去,也让在场的人看清了里面藏匿的东西。   比起说这是一个基地,更不如说这像是一个仓库。   里面的情景触目惊心,到处都是散落的能量枪和针筒。   这些枪支危险性极高,无一不是在星民当中明令禁止的,而他们不仅非法持有枪械,甚至还在自己生产这些军工器械。   一箱箱一排排,都是排列整齐的“货物”。   陆谨眼神变得更加幽暗,低着头若有所思。   络腮胡这些人应该已经发展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他看光是这一个基地就不仅有过硬的武器装备,还有部分强毒性的化学药物。   他得好好查查。   兰迪认识这个说话的男人,是监察司的副指挥使。   因为他的父亲就是监察司的指挥使,所以对监察司的人并不陌生。   不过在听到副指挥使话落之后,兰迪几乎可以说是愕然失色。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这么震惊了。   面具哥那么厉害一个人,居然比他年纪还小?   甚至还没有进入瑟瑞。   不过,兰迪很自然地想到,面具哥这样优秀的人才,进瑟瑞当然不在话下。   而且还应该是去作战科。   他想当然,面具哥身手这么好,不去作战科实在是暴殄天物。   更何况现在有监察司为他保驾护航,帮助侦破这么大一个犯罪组织,哪怕放在简历里面也是完全够格的。   兰迪兴奋地扭头看向元邈,“那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以后有事一定要第一个找我,我叫兰迪!”   虽然面具哥比他厉害很多,不过初来乍到,他可以带着面具哥好好熟悉一下瑟瑞。   毕竟瑟瑞作为拉斯最好的军校,占地面积极其广阔,为了不让他的救命恩人第一天就像大部分新生一样迷失在校园,他可以担负起这个光荣的责任。   兰迪没注意到他现在已经默认元邈是他板上钉钉的学弟了。   话毕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一直以这样的外号称呼人家好像也不太方便,而且都过了这么久了,他居然还不知道面具哥叫什么名字。   想罢兰迪笑着开口:“对了面具哥,你叫什么名字”   “元邈。”   青年总算找到自己说话的空隙。   兰迪的话太密集了,他甚至找不到间隙去回复副指挥使的话,只得耐心等着他说完。   兰迪的红色卷发都颤了颤,“是......那个元邈的元邈?”   他觉得自己真是被毒烟迷昏头了,不然怎么会听到面具哥说他是那个首席执政官。 第35章   “是一元复始的元,邈远的邈,怎么了?”   元邈耐心给他介绍自己的名字。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一样的名字,截然不同的身份,邈远而没有定数的未来。   他很期待。   这个红发少年说他也是瑟瑞的学生,那他看在今天他带他出来的面子上,是不是能带他先认认路。   元邈有些开心,那他到时候应该就不容易迷路了。   兰迪原本瞪大的眼睛此时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转而觉得自己实在是最近在星网上听那位首席执政官的消息听太多了。   他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已经在爆炸中丧生的首席执政官。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他假死逃到了拉斯,也不应该成为陆上将的弟弟。   更何况那位执政官是清白的。   连他都知道。   他没理由在那种情况下假死,死后还受伊帝随意编排,在星网上遭人诟病。   说起来倒也好笑,在星网上为执政官辩白的人,点进主页一看归属星系,竟然几乎没一个是伊里昂的。   拉斯的人占了主力,一个比一个好骂。   【你们伊里昂的人是被下了降头吗,那么好一个执政官看不见?】   【这么大一个星系的人都跟失心疯了一样,伊帝说什么你们信什么,是脑子被虫啃得精光了?】   【整个伊里昂也就零他们有脑子,兄弟们散了吧散了吧,他们没了那个漂亮首席玩完也是迟早的事。】   【楼上点了。】   拉斯内网环境是出了名的宽松,帕尤里向来主张让星民们在网上自由发言。在这样不受限制的环境之下往往能涌现出很多好政策好点子,帕尤里照单全收。   他们可能来自偏远星球,可能来自曼斯幼崽,甚至可能来自别的星系。   就是这样的内网氛围,才导致了拉斯星民在星网上的彪悍画风。   兰迪想着想着心中莫名有些怅然,虽然他对那位首席执政官了解不多,可也或多或少听过这位“政界之光”的事迹。   他是真正做实事,听民音的。   就这么死了也太过可惜。   昨天零闯进伊里昂皇宫的事还传的沸沸扬扬,最后是被他们的储君带兵镇压,放逐到了边缘星域才安生下来。   让他一个旁观者单纯隔着星网看都唏嘘不已。   俯仰之间就是一个时代过去,可惜了那位“尖刀”大人,那样风姿绰约的天之骄子。   听到元邈回答他,兰迪才回过神来故作平常地笑笑。   “没什么,只是想到你和伊里昂昨日故去的那位首席执政官有着,相同的名字。”   兰迪语毕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连忙解释。   “我只是觉得很巧,他昨夜刚......我今天就遇到你了。”   他发觉自己好像把这件事情越抹越黑,最终丧气地垂下头。   “没有别的意思。”   元邈听着自己之前的身份又被这个少年提起,虽然是以已经去世的身份。   一时间倒还觉得有些新奇。   “我没多想。”   兰迪听到元邈清凌凌的声音响起,这才敢抬头看他。   元邈在面具下无声地笑了笑,“我知道那位政官。”   “不过我就是我,他就是他。”   “下次不要弄混了。”   兰迪愣了两秒,连声应“好”。   两个人有着一样的名字,也许面具弟从小就与那位首席执政官捆绑在一起,没有人在前者那样耀眼的光芒之下,还能肆意地展露自己的羽翼,两相对比下总会有一个黯然失色。   他能理解,谁不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而且他不久前已经见识过了这个元邈的实力,他想,也许那位执政官的枪法和精神力都还比不上他呢。   天才有点脾气正常。   他以后还是不要在元邈面前提到那位执政官了。   “那我可以叫你阿邈吗”   兰迪转移开话题,他刚刚听到陆哥叫元邈了,他也想和面具弟亲近些,毕竟也是共患难过的兄弟了。   元邈看到兰迪跟着他动作一抖一抖的卷发,莫名有点幻视一只卷毛小狗在他面前摇尾巴。   片刻后感觉这个想法有些不尊重兰迪,又把脑子里不妥当的比喻晃了出去。   却也没晃干净,脑子里还残留红发毛茸茸的印象,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眼中的疏离感不知不觉淡去了些。   “可以。”   话出口有些冷冰冰,兰迪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心里面还高兴地炸开几朵烟花。   虽然这只是称呼上的一小步,但却是他与面具弟攀上好兄弟关系的一大步。   他喜滋滋地想,以后找元邈切磋就容易多了。   兰迪满心满眼都陷进了自己的算计之中,没注意到旁边陆上将凉飕飕的眼神。   阿邈明明是他叫的,兰迪这个小子进来掺一脚是做什么。   陆谨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不过倒真有些自己弟弟的优秀被人看见的欣慰。   加上点还没捂热的玉石就被别人来分了一杯羹的心酸。   “好,那就暂时先这样。”   陆谨板着一张脸开口,不知道是不是兰迪的错觉,总感觉陆哥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更加漠然了。   可能是累了,兰迪斩钉截铁地想。   “我先跟副指挥使去趟监察司,兰迪,听蓁蓁说你是准备来上将府?”   得到兰迪肯定的答案后,陆谨接着说道:   “那你方便的话就先带着阿邈回府,我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再回去找你们。”   兰迪拍拍胸脯,意气风发,“包在我身上。”   元邈朝他微微颔首,在陆谨带着监察司的人离开之后才低头在终端上给他发讯息。   【哥哥,今天麻烦你了。】   陆谨的星舰没走多远之后就看到了元邈的讯息,心里倏地一软。   怎么能算是麻烦,而且这本就不是他的错,是络腮胡那帮人害他才来拉斯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事。   他没考虑到他精神力尚未恢复完全这一层,该是他对不起阿邈才对。   陆谨看躺在他脚边不远处闭眼装死的络腮胡越发不爽,转身对身后的副官耳语了几句。   虽说是耳语,声音却足够让络腮胡把那些话听得清楚明白。   只是装睡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络腮胡听得真切。   “把他带去副指挥使那里。”   他这下彻底不敢装睡了,眼睛唰地一下子睁开,把正准备抓他起来的副官吓了一跳。   “上将......上将大人,你问我什么我都说,求您,求您别把我送到副指挥使那里。”   做他们这行的,谁不知道副指挥使“活阎王”的名头。落他手里的犯人,最后就没有完尸出来的,恐怖如斯。   至少,络腮胡两股战战,至少待在上将这里还能得个全尸,死得体面些。   络腮胡跪在地上连连给陆谨磕头,却只看到陆谨拧着眉又往后挥了挥手。   “你放毒烟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的下场。”   陆谨用冰冷淡漠的神情扫视他一眼,让络腮胡口中再不敢冒出什么求饶的话。   该说是幸好,今天被他们阴的是阿邈和兰迪,一个是享誉全星际的首席执政官,一个是瑟瑞名声大噪的天纵之才。   要不然根本无法想象,要是今天被这帮人荼毒的是普通星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在络腮胡被副官封喉带下去之后,他又收到了元邈的一条讯息。   【他们基地里面,有跟交易所的交易记录。】   陆谨目光一凝,点开元邈紧接着发过来的一张图片细细端详。 第36章   那是一份商品明细,写明了络腮胡那帮人跟这个黑色交易所最近所有的交易记录。   是纸质版的清单,边缘还有点烧焦的痕迹。   应该是络腮胡在逃跑之前急急忙忙想把这份明细烧掉,却被元邈及时发觉,在烟雾弥漫满整个基地前找到了他丢在角落的那份记录。   幸好大部分关键的信息都还在。   纸张虽然已经被展平,却还是有些皱巴巴。   陆谨仔细辨认着清单中的文字,其中有一个叫扰乱器,吊在这份记录的最末尾,并不起眼。   他沉吟几秒,这个东西的名字听起来很正常,感觉就只是普通的磁场扰乱器,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可也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危害,因此在拉斯法律中并未明令禁止。   陆谨接着往上看,也就只是一些简单的化学原料,似乎真的就仅仅是一份很正常的购买清单。   可阿邈发给他就说明这份记录一定有不对的地方,正当他打算继续研究的时候,元邈的第三条讯息过来了。   【这个扰乱器多半是用来扰乱精神力的,我当时明显感觉到精神力有异常波动。】   陆谨被元邈的话一惊。   普通的扰乱器和精神力扰乱器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也完全不能一概而论。   精神力与人息息相关,其紊乱造成的后果很有可能无法估量,是十分阴毒的攻击方式。   最轻的都会破坏星舰的正常驾驶,就比如元邈和兰迪这一次。   若是一个人由于意外完全丧失了精神力,那他在之后的生活中,几乎可以说与一个废人无异。   所以精神力扰乱器在拉斯,乃至整个星际,都是明令禁止,力求完全杜绝之的,哪怕在军部也不能随意使用。   【可以试试拿这份清单去问他们的首领,交易所在拉斯的具体地点。】   陆谨手指一动,刚想好怎么回复他,元邈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打散了他的想法。   【哥哥,我可以去交易所看看。】   元邈知道这个交易所,不过他之前还不敢确认,这个交易所就是他认知中的那个。   直到他捻灭了那份清单上的余火,将它展平看到那份记录上印着的龙胆纹之后,他就确定,他没想错。   纸张被火舌舔舐生出的灰烬在元邈周围盘旋,慢悠悠萦绕着他的发丝舞动。   他曾经伪装成瘾君子去过这里。   纸醉金迷,骄奢淫逸,哪怕用尽这些词都难以形容这里。   说是交易所,实则销金窟,在那四处游走的都是恣情纵欲之人。   他当上首席执政官不久的时候,满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心气比天还高上半寸,总幻想着能一举捣破这个罪恶天堂。   他身手好,也有计谋。   年轻时意气风发的首席有信心让这里彻底整改,将交易所藏匿的黑暗公之于众。   元邈在心里无声地嘲笑自己两声。   没想到等他已经远离伊里昂,甚至舍弃了首席执政官这个身份,这个交易所仍然蒸蒸日上。   是他傲气太满,这些年没看出来这个所谓“交易所”的背后,站着的是伊帝。   他这些年在地下交易所上费的心力,如今想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也许伊帝就是这样一边看着他为伊里昂鞠躬尽瘁,一边又轻飘飘地阻断了他对地下交易所的摧折。   纵容他自己在星民的供奉下肆意消费。   可惜他醒悟太晚,还没拖垮伊帝这个庞然大物就已经彻底在伊里昂消失。   伊帝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如今,他已经不再在伊帝的阴影下苟且,也许,他能完成当年未竟之事。   陆谨的回复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元邈口中的这个地下交易所他知道,危险与机会并存。   那里的一切都不受法律保障,每个星系的“生意”都做,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不仅拉斯有,伊里昂也有,甚至到其他的星系,交易所分部开得极度嚣张,没有人知道站在这个星际最大的黑色交易所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无论星系领导人怎么打压,这个交易所都能开得如日中天。   而且据内部人员透露,交易所一天的流水可以达到五千万星币。   甚至比伊里昂一个月的税收还要多,这是何等触目惊心的数字。   总有人不信邪想找出这个黑色组织最大的幕后推手,找遍每个交易所分部却都无果。   听说有些人找得过分了,就此在交易所销声匿迹。   所有想讨好他的人最后都无疾而终。   有人实在好奇他的身份,悄悄问遍了所有所谓的“内部人员”,那些平时拽的二五八万的人此刻却都缄默不言。   有几个好心一点的都私下里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警告他别再问这些东西了。   不然高低得提着脑袋走出去。   而且就是因为不受法律保证,那里聚集了各个星系的亡命之徒,是名副其实的,罪恶温床。   如果元邈真的去了,他不敢想象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风险太大,他不敢赌。   而且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阿邈,那里太危险了。】   元邈看到陆谨的回复并不意外,他知道他的未竟之意。   他一个政官,去这种地方未免太自不量力。   元邈微微垂眸,陆谨是担心他一不小心折在那里。   他现在得先忙着进瑟瑞,调查交易所是个长期任务,其实并不急于一时。只是要在陆谨心里埋下个种子,让他知道,他对交易所感兴趣。   等他以后慢慢将底牌展露在他们面前,陆谨会知道他有这个实力在交易所活下来。   他等陆谨来找他。   【哥哥,我并不只是养在温室里的草木。】   【不过你不同意,我便先不去。】   元邈关掉终端闭目养神,说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够了,今天陆谨应该也看到了他从未表露出来的一面。   他在伊里昂韬光养晦,作为首席执政官,他在政庭事务上做到了极致,在其他方面却只是表现平平,甚至称得上孱弱。   哪怕作为零的指挥官,外界也只以为他是凭零从小的恩情拘着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效力。   不然怎么解释每次出面领着零出任务的都是谢柏星,要不然就是那位丽诺尔少将。   不得不说,元邈做的很成功,至少让伊帝能忍他到现在,忍元家到现在。   虽然他现在已经进了拉斯,但是若一次性披露自己的所有东西,那太急了。   人往往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因此他想让陆谨知道,他的价值不局限于政庭。   至少让他有机会绊倒伊帝。   他需要足够的权力去和伊帝打擂台,让元家,沉冤昭雪。   至于那之后的事,他不关心。   帕尤里让他做首席他便强撑着气力做,做成他拉斯政庭最出色的“首”,而若是事情结束,帕尤里要让他走,他也绝不会多停留。   这是他跟这位星主陛下的交易。   兰迪眼睛偷偷瞟着闭目养神的元邈,由于被面具遮挡,兰迪辨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可是他有好多话想问问他。   兰迪抓心挠肺。   要主动找他吗,会不会显得他太着急。   会不会显得很不值钱。   “有什么事吗。”   当兰迪还盯着地板纠结的时候,元邈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一声总算是打开了兰迪的话匣子。   “阿邈,你为什么总是要带着面具。”   兰迪是真的很好奇,他看元邈长身玉立,身材好得让人想吹口哨,浑身显露出的气质矜贵得浑然天成。   所以他下意识觉得阿邈的样子不会差。   而且若是有什么面部损伤,如今星际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哪有什么完全治愈不了的。得受多深的伤,才需要戴面具来掩盖。   元邈顿了顿,脑子飞快运转,想了个理由糊弄他:“我天生长得不好,面部崎岖,怕吓到人。”   兰迪一点也没怀疑他话的真假,只是半晌都没说话。   完了,他是不是戳到阿邈伤心处了。   永远趾高气昂的大少爷总算知道为什么别人说他情商低了。   他嘴巴闭得紧紧的,也许真的是遗传问题,他爹也不会说话,所以总会把他母亲气得要离家出走。   他在心里默默警告自己,以后不许再乱问问题了。   “那,你是陆哥的表弟吗,我以前为什么没见过你。”   沉默了两秒,元邈并没有主动出声。   看小朋友愧疚自责的样子还挺有趣的,他难得展露出了点自己小小的恶趣味。   “要是我见过你,一定会有印象的。”   哪怕带着面具。   兰迪在心里偷偷补充道,这么耀眼的人,他不会注意不到。   “我并不是上将的亲弟弟。”   “我的哥哥是上将的部下,他意外战死之后,上将见我可怜,就把我接到了上将府。”   元邈撒谎撒得面不改色,眼底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一样平常。   可怜兰迪听到元邈的回答之后彻底沉默了。   他无声呐喊,他还是快闭嘴吧,怎么踩雷一猜一个准。   见兰迪突然沉默,元邈还有些不习惯他突然不说话。   “怎么了吗。”   兰迪听出元邈话语中浅浅的一点笑意,隔着面具似乎也能看出他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良久才猜到元邈是故意这么问的。   不过他却半点也生不起气来,只是揪了揪头上的卷毛泄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阿邈你一点也不像疗养星球出来的。”   元邈有点好奇,虚心请教:“那像什么。”   难道他的行为不像拉斯人?   元邈想听听自己具体哪里不像,他得在进瑟瑞之前改一改。   至少不能让人家觉得他一看就是冒牌货,这么早暴露就不好了。   “像主星城的贵族。”   迷迷糊糊说出来之后意识到他这句话好像有点歧视疗养星球的意思,连忙为自己辩白补救。   “不是,我的意思是阿邈你给我的感觉很像......”   兰迪想了半天形容词,最后眼睛一亮想出一个可以完美概括元邈气质的比拟。   像那位首席执......   他的想法在嘴里拐了个弯,又被硬生生咽下去。   老天爷,阿邈之前刚说过不要把他们两个弄混,他差点又要惹人不开心了。   虽然他是真心觉得阿邈身上那股矜贵气和沉静像极了那位首席。   不过还好及时止损。   元邈看到他眼睛忽地明明暗暗,像心里有什么一定要瞒着他不能让他知道,不知道少年究竟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过倒也没继续为难他,贴心道:“想不到就不说了。”   元邈将目光投向前方,“我们到了,先下去吧。”   兰迪听到元邈没再追问,心里缓缓松了一口气。   心里恨自己文化课学得不太好,需要用到它的时候连半个合适的词也憋不出来。   不过看阿邈也没生气,便跟着乐悠悠下了星舰。   陆蓁蓁在不远处来回踱步,看到陆谨的星舰着陆之后大步走向他们。   她很久没见陆谨这么着急的样子了。   陆蓁蓁刚起床就刚好看见陆谨三步并做两步跃上星舰,火急火燎地就出了府,甚至来不及把身后贝特的留言听完。   她心下一紧,莫不是军部那边出了事。   而且还应当很严重,不然平时性子淡如水的哥哥怎么会走得这么着急。   正当陆蓁蓁想找她哥问个究竟的时候,兰迪从星舰上下来了,还朝她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陆蓁蓁,你也在啊,这么巧。”   陆蓁蓁刚想给他个白眼,却用一点余光瞄到了元邈也从星舰上下来。   兰迪转身虚虚护了一把元邈。   陆蓁蓁一愣,随即瞳孔地震。 第37章   兰迪下来之后突然想到,元邈的精神力被络腮胡那帮人口中的扰乱器造成了一定损伤,怕他下星舰的时候精神力不足,容易眼前一黑,于是难得细心地伸手虚虚护了他一下。   却没想到元邈在他转身的间隙已经稳稳地立在了地上,兰迪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来就又默默缩了回去。   他在过来路上跟阿邈的闲聊中知道他是疗养星球出来的,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想法让他对元邈存了点天生的保护欲。   却是他对阿邈带了有色眼镜。   也不怪他这样想。   毕竟疗养星球的人要么身子骨脆弱,要么是精神海有损,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会是社会重点关注保护的对象。   尤其有资格进疗养星球的人多半是烈士家属,兰迪想到这一层对他更是多了分怜爱。   虽然半点看不出来阿邈是哪个方面有问题的样子。   不过兰迪的这点不起眼的小动作,还是被陆蓁蓁从一开始就盯着他们一动不动的眼神捕捉到了。   他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陆蓁蓁揣着满肚子的疑问默不作声,而且向来心比天高的兰迪,怎么好像在这个病秧子面前还刻意收敛了些脾气。   像条被主人拴着绳子在地上打滚的狼,陆蓁蓁忍不住做了个不合适的比喻。   谁不知道瑟瑞一年级的级长兰迪最是看不起比自己弱的,对那些畏首畏尾的关系户最是看不顺眼。   可是看他如今那股殷勤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兰迪的曼斯原型是某种爱摇尾巴的卷毛犬类呢。   陆蓁蓁心里诽谤,装什么装。   难不成是兰迪在路上刚好遇到元邈,偶然间发现他的抚慰性精神力了,所以想和这个病秧子打好关系?   陆蓁蓁心下一惊,觉得自己似乎是弄通了其中关窍,要不然怎么解释这么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竟然同时从他哥星舰上下来。   她暗暗为兰迪掐了把汗,竟然想和陛下抢人,兰迪倒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虽然她不喜欢兰迪在他面前那种孔雀开屏的嚣张劲,不过认识这么久,她还是愿意勉强提醒他一下。   “这是我家。”   陆蓁蓁这次总算把刚刚没翻出来的白眼翻出来了,言下之意是,我不在自己家还能在哪。   兰迪笑意不改,一如既往的混不吝,“这样啊,不小心忘了。”   陆蓁蓁刻意没去理旁边的元邈,接着问:“我哥在哪,还有,你怎么在我哥的星舰上。”   她学着兰迪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身上的铆钉跟着她晃了晃:“你那辆骚包红星舰呢。”   “怎么半道还捡了个病秧子回来。”   陆蓁蓁原本让兰迪来上将府就是想拜托他下下元邈的威风,让这个病秧子认识到他自己和别人的差距。   兰迪和他想去的科系相同,应该更能给他挫败感。   这样大概可以瓦解掉他一部分进瑟瑞的决心。   虽然对元邈伤害有些大,可是,至少能让他自己去安排自己以后的人生,而不是被陛下和她哥骗进政庭,做他一辈子的精神力抚慰器。   即使她实在对这个元邈喜欢不起来,但她也不愿看见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少年被永远困在深宫。   陆蓁蓁记得很清楚,首席大人说过的,少年人该不受束缚,永远自由。   他哥从小就跟陛下一起长大,比起君臣更像挚友。   陆谨肯定也是知道陛下谋划的,所以这件事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去完成。   无论如何,她会尽力阻止元邈进入瑟瑞,哪怕被陛下丢去边境挡虫族都好。   她无所谓地想,不管值不值得,认为对的事情大胆做就是了,至于结果。   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不过她之前的计划好像行不通了,兰迪貌似,倒戈了。   “陆蓁蓁,怎么说话呢,你别跟我说你不认识阿邈。”   兰迪脸上的笑意已经被他掩起,微微皱着眉。   “我怎么说话。”   陆蓁蓁扬起美目“呵”地一声笑出来,“对一个外来的不速之客,我看不惯有什么问题吗。”   她抬眼扫视了旁边的元邈一眼,眼睛一个晃神,差点又把他认成那位执政官。   余光瞟去时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像极了首席大人,她莫名觉得刺眼,别过眼不敢再多看。   陆蓁蓁,你清醒点,那位首席执政官已经死了,追悼会都已经举行结束了!   “你最好不要和他走太近,不然以后别想见到我哥。”   陆蓁蓁警告似的横了兰迪一眼,“也别想再进上将府邸。”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人怕这位表面阳光笑嘻嘻,背地里罚起人半点不留情的兰迪级长,她可不怕。   从小到大的交情,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兰迪的确是她唯一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她嘴上不说,可心里很清楚,兰迪与她相处是从来不掺假意的。   由于天生的身份鸿沟和强大天赋,她从小到大交的朋友待她多是奉承追捧,她一开始还耐着性子跟他们玩“扮演好朋友”的游戏。   但后来,她听到她那些所谓的朋友在背后说她是“公主”。   “陆蓁蓁她真当自己是公主了,以为自己哥哥是上将就对我们吆五喝六的。”   “不是吧......其实蓁蓁她平时对我们也挺大方的,而且她平时有什么机会也都会想着我们呀。”   “你就是被公主这些小恩小惠蒙了心!瞧瞧,这不就有人为公主说话了。”   陆蓁蓁听见她那些好朋友一口一个讽刺的“公主”,一群人笑着闹着对她的所作所为评头论足,你一言我一句,将最开始那个为她说话的女孩子数落到了尘埃里。   她拿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机甲模型,待在角落默默听了很久,最后等他们散场之后她才慢悠悠走上去,把那些聊得正欢的人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那天晚上陆谨第一次被老师忧心忡忡地叫到了学校领人,说陆蓁蓁无故殴打了七八个同学。   陆谨看到那几个人都鼻青脸肿的,在老师面前哭诉陆蓁蓁仗着自己有靠山,随意欺负人。   在回家路上,陆谨问陆蓁蓁怎么回事。   陆蓁蓁沉默了很久,陆谨也没逼问,等快到上将府的时候陆蓁蓁才舍得开口,“没什么,不喜欢他们而已。”   太丢人了,被叫成公主和关系户什么的。   而且她不想麻烦哥哥。   陆谨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也不知道怎么开导她。   陆谨那时候还不是上将,兄妹俩从小相依为命。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女孩的事他知之甚少,他猜不到妹妹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最终也只是憋出一句硬邦邦的“蓁蓁,明天可以不去上学。”   话一出口,陆谨就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无论如何,哥哥知道你没错。”   陆谨想让妹妹不要跟他一样面无表情,这个家有他一个面瘫就够了。   陆上将从小就对自己认知很清晰。   陆谨等了半天,只等来陆蓁蓁的一声,“好的哥哥,晚安。”   回到房间之后,陆蓁蓁直接把自己埋到了床上,慢慢泛出的眼泪泅湿了枕头。   骄傲的云豹种连哭都要背着人,抽泣声大了些都要把嘴巴捂紧,这是她最后的坚持。   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丑态。   哭累了之后,她借着肢体记忆打开终端进了伊里昂的内网,点进了他们首席执政官的账号,闭上眼睛静静听他每天晚上都会发的语音条。   下一秒清冽熟悉的声音如约而至地响起,“年轻一代的步伐该是带着风的,风不会为任何碎语牵绊。诸君晚安。”   不为任何碎语牵绊。   这样么。   陆蓁蓁睁眼,露出一双雾气氤氲的眸子。   她会做到的。   晚安执政官大人。   和当初跟那些所谓“朋友”划分界限一样,陆蓁蓁此时也走得毫不犹豫,步履带风。   她想,这样应该能让元邈感受到被排斥,她想,再怎么样,兰迪也不会为了元邈和她作对。   ——向来如此,只要她拿她哥威胁兰迪,他大概率都会同意下来。   希望兰迪早点知道,他斗不过陛下的。   “哥哥他有事去了趟监察司,不用担心。”   元邈看出陆蓁蓁早早等在门口来回踱步,猜到她应该是在等陆上将,而陆谨是因为看到他的星舰警报才来出来的,他该告诉陆小姐一声,至少让她放心。   陆蓁蓁听到他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步子蓦地停顿了一秒,没让任何人发现,继续往前走隐没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兰迪看着陆蓁蓁饱满的后脑勺有些头疼,“陆蓁蓁她没有坏心的。”   他绞尽脑汁想了几个词为陆蓁蓁辩白,“她只是情商低,不会说话,阿邈你别在意。”   兰迪知道陆蓁蓁那张嘴有多臭,自从她在启蒙学校的时候打了她曾经的那些朋友之后,她慢慢地就变成了这样,浑身仿佛都带着刺。   不过像这样毫无理由的恶意他还是第一次从陆蓁蓁身上见到。   为什么她对阿邈敌意这么大。   “我知道,没关系。”   元邈关上星舰门,回头看向兰迪。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终端,给星舰上了锁。   “兰迪阁下,请问有空跟我说说瑟瑞的入学考流程吗?”   元邈眸光一闪,根本不像兰迪想象中的那样黯然神伤。   他心里想,兰迪也是瑟瑞的话就好办多了。   元邈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位陆小姐这么不喜欢他,怕是不愿让他进入瑟瑞,问她入学考核的事多半会铩羽而归。   瑟瑞每届的入学考核都不一样,往年的考试内容也都不允许考官泄露,因此在星网上根本找不到有效的信息。   陆上将又忙着处理军务,想来也只有这位刚认识的兰迪阁下能帮助他了。   元邈心里偷偷加了点筹码,他会尝试帮兰迪稳固精神力的。   他不确定地想了想,零的人都说,能让他帮忙稳固一次精神力是天大的好事。那么用这个换兰迪的一次教学,应该勉强够格?   不过他也没有别的东西能给兰迪了,元邈摸摸腰间的储物囊默默又叹了口气,他能拿出手的东西都留在零了。   生活不易啊。 第38章   贝特领着他们到了上将府的会客厅。   “我们上一年第一次考的是承压。”   兰迪坐下来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   他去年获得了启蒙学校的唯一一个报送名额,没有参与入学考直接进入了瑟瑞。   不过他也有听室友说过,他们去年的第一道关卡考核的就是承压能力。   虽然阿邈枪法和对精神力的掌控的确很厉害,甚至兰迪敢保证,他哪怕在瑟瑞都会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不过这个承压考核与这些并不能一概而论。   承压能力是为了能顺利操纵机甲。   机甲实训课是瑟瑞的必修课程,每个学生都需要具备操纵机甲的能力。   机甲是在军部、战场最常见的攻击性武器之一,如果瑟瑞的学生被传出去连机甲都操纵不了,怕不是会让人笑掉大牙,被认为是靠关系进来的。   在实力至上的瑟瑞,关系户是食物链的最底端。   但机甲内的压力是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的,因此从小训练承压能力便成为了每个家庭的必修课。   试问哪个拉斯的孩子不想进入瑟瑞光耀门楣。   那也许是他们人生中唯一一次可以与星主陛下面对面交谈的机会,而不是隔着终端和屏幕。   所以兰迪才有些担心,阿邈他看起来并未接受过系统的训练,这第一道关卡对他来说怕是都有些困难。   他尽力说得委婉,“阿邈,这门考核速成也许行不通......”   他想说要不然找陆上将疏通一下关系?   兰迪挠挠头,虽然他对这种走后门的行为深恶痛绝,可是如果阿邈这样的精神力天才都进不了瑟瑞,实在是太过可惜。   “是用军部的练压室,来模拟真空环境?”   元邈听到他的话顺势思考了一下,若是想对承压能力进行考核,模拟真空环境是最好的办法。   他的确没有进行过系统的承压训练,不过他小时候经常藏在父亲的机甲里上战场,那点压力对他根本造不成威胁。   元上将当初发现机甲里的压力对元邈影响不大,便也放心了,就算元邈母亲总会指着元上将鼻子骂他没轻没重,他还是会悄悄带着小元邈上战场见见世面,顺便多练练他的承压力。   他儿子是天生就适合当将官的,不仅打小脑子就好,承压力也是好得浑然天成,在机甲上待一天都不带怵的。   要知道连元上将自己都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能运用自如地操纵机甲,做到完全不受那些压力影响。   更别说第一次上机甲,那是吐得叫一个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小元邈看见父亲在战场上操纵着机甲目光如炬,眼睛里透出自信又势在必得的光。   他还记得父亲头也不回地对他说:“阿邈,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厉害,把那些虫族打得满地找牙。”   可是后来他母亲死了,他父亲说什么也不允许他再上战场。他知道他父亲是不愿再承担这样沉重的后果。   对想让他当将官的事情也是绝口不提。   所以元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承压力到底如何。   不对,应该还是挺好的。   元邈莫名想到了他在重犯狱里,伊帝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测试。   他知道,这是为了测试出一个压力度,既不把人真的弄死,又能让人体验生不如死的感觉。   是专门用在卧底和死刑犯身上的刑罚。   元邈还记得那重如千钧般的压力场,像是快把他的脊背压碎,隐约间甚至能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   他知道伊帝想让他倒在地上狼狈地哀嚎,失去他所有的体面跪地求饶。   可他怎么能,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四周密密麻麻的红外线监控下,元家已经在世人面前被泼上了脏水,他再怎么据理力争也没办法洗去他们身上的污渍。   可至少作为元家唯一一名政官,他的脊梁不能弯。   他很清楚,只要他服软一句,如了他的意,伊帝就会变本加厉,让他俯在他的脚边,让元家再没有半分硬骨体面可言。   甚至第二天,剖析元家人都没尊严骨气的新闻就会出现在头条上,附上的会是他疼得趴伏在地上减少压力的影像。   于是他坐得笔直,再大的压力也只能压出他眼角的一滴生理性泪水。   回想起一次比一次高强度的压力场,元邈思考了一瞬,他的承压力应当还是不错的。   兰迪听到他的话有些讶异,“是,不过不止。”   不过想想倒也不奇怪,阿邈虽然从小在疗养星球长大,不过他哥哥毕竟是军部的人,对军部的这些考核方式有些了解也正常。   “在通过第一道考核之后,暂时不能从真空考核室出来。这时候需要进行第二道考核,军事理论评测。”   说到这里元邈才微微感到惊讶,不自觉皱了皱眉,在真空环境下进行评测?   会不会太过挑战人体极限,哪怕是为了筛选最优秀的学生,这样极端的方式似乎也太过于不近人情。   兰迪注意到元邈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沉冷,继续笑着解释想让他放松:   “阿邈你倒也不用太担心,挺不过承压考核的人在第二轮考核开始之前就会被送出去,而且每个考生身上都有佩戴心率检测器的。”   元邈随着他的话渐渐松了眉头。   这个出题考官实在想得很周到,不仅考核方式易操作,也能缩短考核时间,用最低的成本考核到所有必要技能。   “这第二轮考核其实就是为了检测在高压高紧张环境下,大家的冷静思考能力。”   兰迪往后躺在沙发靠背上,脑袋微微扬着看天花板,被灯光刺得眯了眯眼。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崇拜意味:“陛下可真厉害,这样直接一举三得了。”   元邈听到那声陛下有些好奇,“星主陛下?”   兰迪听出元邈口中的探究欲,一下子兴味盎然地直起身跟他介绍:“阿邈我跟你说,每一年的考题都是陛下亲自出的,而且第三轮考核的主考官就是他呢。”   他露出点心驰神往的表情:“陛下可是年轻一代的超级偶像,不知道有多少人进入瑟瑞都是为了他。”   “可比伊里昂那个劳什子伊帝靠谱了不知道多少倍。”   元邈听着兰迪在他耳边开始滔滔不绝,顺便还拉踩了一番伊帝,并没有打断他,心里琢磨起他刚刚说的那些话。   帕尤里居然亲自做第三轮考核的考官。   他心里对这位陛下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哪怕是小星系的君主,也少有亲自做主考官的,更何况作为拉斯这种星系的星主,还愿意亲自操办这种考核。   实在是民之所幸。   “总之,陛下的第三轮考核我就不是特别清楚了,听说他最后出给每个人的考题都不一样。”   兰迪拍着胸口一脸庆幸地说:“不过每年陛下都能笑眯眯地把好些人骂哭,现场那叫一个腥风血雨。”   元邈想象了一下帕尤里在圆桌上笑意盎然地把副首席气得吹胡子瞪眼,有些了然地泛起笑意。   拉斯的星主陛下果然名不虚传。   帕尤里不知道自己在元邈心中的刻板印象又深了一点。   他忙着处理政庭的烂摊子。   “谢少将,有何贵干。”   在拉斯王宫的会客厅里,帕尤里眼睛也不抬地批阅着底下拿上来的政策方案书,笑得阴森森。   叫政庭那帮子人想想怎么跟隔壁斐瓦星系建交,建立能源互换渠道,他们给的是些什么废料。   帕尤里几乎被气笑了。   【斐瓦君主有五个夫人,有男有女,花心无匹,美人计也许可行。】   这是个严肃正经的老政官写的。   【何不直接开战,斐瓦自会将能源双手奉上。】   这是个说话轻轻柔柔的新政官写的。   帕尤里有些头疼,这样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人的意见能够服众,政庭天天乌烟瘴气,吵得不可开交,谁说服不了谁。   而为了阴阳怪气对方,他们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以为自己是元邈,敢立下军令状保证你那些方案百分百行得通?”   “陛下,能给我个机会,成为您在伊里昂的眼睛吗。”   谢柏星单膝跪地,双手交叠对他行了个标准的拉斯君臣礼。   帕尤里这才从一堆方案书里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可以啊。”   谢柏星听到星主陛下这轻飘飘的三个字一时之间脑子有点没跟上,只把自己想好的理由下意识说了出来:“伊帝骄奢淫逸,迫害忠臣,不是良主。”   谢柏星抬头一瞬之后又垂下了眸,眼睛一直看着地面。   其实不然,无论跟着哪个君主对他而言都一样,他对伊里昂从来没有多余的感情,从前只是因为哥在那,零在那。   所以伊里昂才成了他的家。   他心里恨得快滴血,要不是伊帝把哥害进了重犯狱,哥怎么会......   现在哥不在了,零也被放逐到了边缘星域。   伊里昂没必要呆下去了,什么少将,没意思的空号而已。   还要他为伊里昂卖命,做梦。   拉斯的星主能为哥作公证,说明他至少是坦荡清朗的。   他想试试借拉斯的手,为元家沉冤昭雪。   成功了,就为哥办一场风风光光,配得上他的盛大追悼会。   赌输了,也不过是结束他本来就应该在七岁那年失去的一条命。   怎样都不亏。   帕尤里双腿交叠,蓝眼睛里这才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   “你想要什么。”   谢柏星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道出了他的目的,抬眼看到了帕尤里似笑非笑的神情。   帕尤里敲了敲桌面,“明明首席执政官死了之后,你得到的权力会更多。”   他笑了笑,“在这节骨眼上来拉斯投诚,我不信你只是为了换个君主。谢少将,不要在我面前有所隐瞒。”   谢柏星抿了抿唇,开口:“星主陛下所言不错,我唯一的请求就是想让您帮助我,为元上将,还有首席大人,还个清白名声。”   “我可以为您提供很多伊里昂的情报,成为您埋在军部最深的一枚棋子。”   他们不该是现在的结局,无论如何也不该。   谢柏星猜到这位陛下有意向接受他的投诚,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顺利就进了宫殿面见他。   但是如今帕尤里如此轻易接受了他的投诚,他心里突然又有些忐忑。   不过下一秒他就看见那位俊美的星主陛下慢慢走下来,最后站定在他面前。   “起来。”   看到谢柏星依旧没动,帕尤里眉峰挑了挑。   难不成他还等着他扶他起来?   别以为他看在元邈的面子上对他以礼相待就蹬鼻子上眼,他可还没忘记这位谢少将当年可多不待见他。   在元邈面前会装的很。   “陛下,我还有一件事想,求您。”   “起来说。”帕尤里盯着他笑眯眯。   谢柏星这才站起身,“如果有零的人来找你,可以不要同意吗。”   帕尤里摩挲了两下手指问:“为什么,有同伴帮你不是更好吗。”   “我一个人就够了,人太多有诸多不便,容易让伊帝起疑心。”   他答应过哥,要带着零成为更厉害更好的军团,要让零的大家都安安稳稳地活着,永远不要轻易冒险。   全星际只有拉斯能跟伊里昂抗衡,因此肯定会有人跟他想到一起,会去拉斯找帕尤里合作,以扳倒伊帝。   他知道零的大家都不甘心。   -   零的人从未觉得这个世界这么荒谬过。   不然为什么他们一结束边缘星域的事回到主星城,就和首席大人的死讯撞了个正着。   一时间,零的一群人都跟疯了似的,在伊里昂内网上四处找寻着蛛丝马迹。   每个人想找出那个造谣的人,然后回到零的总基地等着元邈的出现,七嘴八舌地和他分享他们在边缘星域遇到的趣事轶闻。   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攒了好多话想说。   他们知道,首席大人会侧着那张漂亮的面庞认真聆听,时不时露出那种很感兴趣的表情,最后给他们办上一场热热闹闹的庆功宴。   他们会装作不经意地炫耀,让别的军团羡慕上很多很多天。   谁都嫉妒他们有这么漂亮这么心软的指挥官。   所以现在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明明首席大人在他们临走前还跟他们温声道别,说他会等他们回来的。   直到他们看见伊帝那段采访。   悬着的心终于坠地。   零凭着涌进脑子的血气和悲戚闯进伊里昂宫殿,他们想找伊帝问个明白。   为什么重犯狱会出现大规模爆炸。   为什么整个第一监狱别的人都没事,只有首席大人那间狱房被炸得粉碎。   为什么明明他没做过的事,你们政庭未经确定就敢把他押进重犯狱!   平日最守秩序的一群人做了这辈子最出格的事,他们要找伊帝问清楚,他们想不通,他们放不下。   只是皇室护卫队人数众多,更别说还有其他贵族麾下的军团来伊帝面前献殷勤。   他们要速战速决。   为首的一名少年双手交叠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室护卫队长,“让让,我们只是想问问陛下,我们的指挥官,去哪了。”   他没敢说出那个字,只是轻轻地问他,去哪了。   护卫队长看着这个无甚表情的俊气少年有些犯怵。   他认得他,在前几年的军团评级中,他以一人之力悄无声息炸了对方军团的后方防卫,与前方配合紧密,为评级赛收了个极漂亮的尾。   少年的身法很刁钻,形似鬼魅,连评级赛的观众还没反应过来,零的对手军团就已经倒下一大片了。   这个比赛的视频当时一度在内网和星网上疯传,让零一战成名。 第39章   西里尔是零中很普通的一员,不过这个普通也只是因为,他所在的是伊里昂最年轻的S级军团。   他是半道被首席大人带回零的。   西里尔之前只是一个小贵族的私生子,为了不被贵族的正牌夫人发现,他和他的母亲一直被他的父亲偷偷养在郊外的宅院。   他知道他的母亲是被他那个畜生父亲强迫的。   西里尔从小就在郊外的一个乡村长大,他听村里的人说他母亲是不要脸的小三,爱财如命的婊子。   可是西里尔从来不这么认为,他很清楚他母亲是一个美丽善良而多愁善感的女人。   她爱种清香扑鼻的茶树,然后在平和温暖的午后静静品茶。   她爱看歌颂爱情的诗歌,而且总会被里面像溪水一样细腻的文字感动到热泪盈眶。   她追求热烈纯净的爱情。   但他知道母亲并不爱父亲,因为她在脱离书本里构造的完美世界之后,就又会变得黯然神伤,没事的时候就默默看着村口发呆。   等他长大些,想让母亲跟着他走,逃离他那个畜生父亲的掌控,逃离这个村子的流言蜚语。   他说他长大了,可以带着她彻底开始新的生活。   他母亲只是摸着他的发丝摇头,“西里尔,我逃不掉的。”   她这辈子都毁在那个人渣手里了,她被迫成了过街喊打的第三者,由于那个男人的暗中授意,她甚至找不到一份能支撑他们母子生计的工作。   只能终年终日仰仗着那个人的鼻息生存。   她想去别的星球生存,那个人渣却掐着她的脖子对她说,她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可是这片区域最有权势的贵族。   人渣的正牌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之后,暗暗授意村庄启蒙学校里的老师打压西里尔,让他星域大考里第一名的成绩被恶意瞒下。   她轻蔑地想,一个私生子,凭什么能去伊里昂最好的军校读书。   西里尔的母亲知道,那个夫人想毁了他的儿子。   可是明明她当初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奔着像书本里描绘的那样,拥有一份美丽又浪漫的感情。   直到西里尔出生之后,她才知道,她的丈夫,原来同时还是别人的丈夫。   崇尚爱情忠贞的她想一死百了,可是西里尔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他那么可爱。   西里尔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跟她走,但是既然她不愿意,他就留下来陪她。   但是他肉眼可见,母亲的脸色越来越灰败,在许多个夜晚他都能听见母亲的房间里传来被刻意压制的抽泣声。   他想,等他再强大些,他一定会去杀了那个假斯文的贵族畜生。   直到有一天,他母亲久违地抹了脂粉,擦了唇膏,经年累月的叹息带来的密密皱纹被她慢慢填平。   那精致的妆容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像是印象中那个活力满满的母亲穿越了岁岁年年,又回到了他身边。   母亲那天高兴得像是回到了少女时期,从清晨开始,脸上就扬满能感染所有人的笑意,红唇时时绽开能融化人心的弧度。   西里尔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母亲笑起来,他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值得高兴。”   他母亲笑得神秘,“今天有贵客上门。”   西里尔想,他们家能有什么贵客。   来找他们的要么是从别的星球来借钱的远房亲戚,要么是来阴阳怪气的讨厌邻居。   不过看到母亲脸上的期待,西里尔突然提起警戒。   那些人都不能让母亲像是又回到了没被伤害过之前一样高兴。   难道是那个人渣说了什么哄骗母亲的话?   西里尔脸上的笑容突然淡了很多,几乎是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还没等他皱着眉开口让母亲别听那个人渣的花言巧语,他母亲就把他推回了房间里,嘴里还喋喋不休:   “西里尔,去换身衣服,要给今天来的大人留个好印象才行。”   大人,什么大人。   不过知道不是那个男人他便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   西里尔嘴里咀嚼着母亲的话,没放下的另一半心仍然觉得这个大人应该实在不会是什么好人,不然怎么会突然找上被藏在小村庄的他们母子俩。   不过看见母亲兴致勃勃地给他戴上体面的领结,把她藏在衣柜底下的小西装给他展平,笑吟吟帮他穿上的时候,西里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管那个大人是什么牛鬼蛇神,能让母亲开心就好。   咚咚咚。   三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他母亲最后高兴地整了整西里尔的暗红色领结。   “西里尔,不要板着脸了,笑一笑,记得多讨讨大人开心。”   西里尔面上乖巧应好,在心里对那位大人的观感又差了些。   一来就要让别人讨他欢心,估计也是像他父亲那样衣冠楚楚的酸臭贵族。   也不知道他给母亲下了什么迷魂汤。   西里尔目光一凝,难道是他威胁了母亲?   他悄悄摸了摸放在袖口的小巧匕首,眼神划过一丝狠厉。   若是那位所谓的大人真的威胁到了母亲,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跟那个人同归于尽。   当他脑子里还在思考待会应对方案的时候,他母亲先兴冲冲地迎了出去。   随即是一道咔哒声响起,门开了。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不耐地扯了扯身上别扭的西服,也跟着走了出去。   “首席大人,我们家贫寒,没什么能招待您的,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尝尝这个,我没事自己栽的。”   西里尔听见母亲的声音带着些拘谨,像是在对待一个极尊贵的大人物。   他刚想嗤之以鼻,这个破村庄能吸引什么尊贵的大人物来。   下一秒才猛然品出母亲对那个人的称呼。   首席大人!   这个时候西里尔也已经走出了房间的转角,那位大人的面容这才完全进入他的眼中。   青年执政官双手接过女人递过来的茶杯,浅浅品茗了一口,眼睛里不自觉露出点惊艳的神色。   “夫人,太谦虚了。”   青年微微赞叹地看着她,“茶很香,比主星城很多茶商的茶都要好喝。”   西里尔母亲端着茶壶有些脸红,“大人谬赞了。”   首席大人实在是个相处下来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人啊。   随即青年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传来,他这才抬起头,与他这次的目标人物碰了第一次面。   西里尔感受到青年的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一下子有些无可适从,紧张地瞟向别的地方。   青年的眼睛里有沉沉的疏离感,瞳孔乌黑清澈,像是为他蒙上了层生人勿近的屏障。   眉眼疏朗修长,本该是很清俊的长相,却被唇上那点嫣红衬得更有光彩,看起来漂亮得惊心动魄。   这么漂亮的人看起来本应是有些轻佻,让人生出想握在手里把玩的欲望,那双黝黑的眸子里的疏冷却让所有人望而却步,清冷得有些漠然。   他当然认得这张脸,近些年来风头正盛的首席执政官。   最先为人所知的是他比曼斯还要漂亮的脸,而且明明是顶顶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却成了这位首席身上最为清冷疏离的部位,让人多看一眼都像是亵渎。   大家都觉得长得好看的人一般实力不行,可是元邈打破了政庭这个默认的铁律,在一众头发所剩无几的政官中显得异常光彩夺目。   虽然他常听到关于这位首席一些不动听的流言,但真正见到元邈时,他却觉得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对眼前人的亵渎。   那些传出不实流言的一定和造谣他母亲的人一样,下作自私。   “日安,西里尔。我叫元邈。”   元邈站起身摘下手套,颀长挺拔的身材显露无疑,比年纪稍小的西里尔还高出一个头。   “您好。”   西里尔干巴巴地应了他,算是做过自我介绍。   只是他母亲在旁边偷偷用手肘顶了他一下,让他不要这么没礼数。   她内心焦急得紧,要是首席大人觉得西里尔对他没有足够的尊重,被气走了怎么办。   不过西里尔此时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根本没心情去理会母亲的小动作。   首席大人这么日理万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们这个小村庄,甚至还像做梦一样出现在他家里。   他在那时候想了很多东西,脑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西里尔还在晕乎乎地想,原来执政官大人比采访报道里还要好看。   “那么,容我先直入主题。”   元邈朝他伸出手,白色手套已经被他脱下别在腰间,“我收到了夫人的邮件,她说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青年稍微往下俯了俯身,和西里尔平视。   “我正好来你们星球调研,便想来问问看,在星域大考拿第一名的孩子,为什么不想进第一军校。”   西里尔迟了几秒才注意到青年伸出的手。   青年政官的手很修长,此时朝前面微微伸着,在灯光下像是在发着莹润的光。   西里尔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凑近他耳边悄悄提醒,“西里尔,不要发呆,首席大人在问你话呢。”   元邈的耳力极好,自然也能听到这位夫人对西里尔说的话,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他还是不太受孩子欢迎。   他正想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少年的情绪,西里尔的双手突然握了上来。   少年劲大,差点把他都往前拽了拽。   元邈有些愕然,眼里天然带着的疏离都被冲淡了些,他感受到少年手上微微的热意,甚至似乎还有些薄汗。   “不是......不想,”   西里尔知道这是他的一次机会,如果抓不住,他也许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被他父亲阴影笼罩的小村庄。   “是有人刻意阻挠。”   他大着胆子继续说,“但如果可以,我不想去军校,我想进零。”   去军校进步太慢了,而且也不能带母亲一起离开。   他想进这个大家口中,伊里昂最为前途无量的军团,成为他的畜生父亲永远不能再掌控的强者。   元邈听到他的突如其来的请求怔了瞬,没有马上拒绝,而是耐心问他:“为什么想进零。”   “我知道零的人都是从零开始的。”   西里尔硬着头皮在元邈的冷淡眼神下回答,“我也可以。”   “如果我拖后腿的话,大人您随时可以把我从零踢出来。”   元邈沉默几秒。   西里尔觉得这几秒简直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几秒了,他忽略了他母亲在他旁边疯狂地揪他胳膊,继续目光灼灼地盯着首席的眼睛。   没注意到自己握着首席的那两只手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在他几乎以为自己没希望的时候,突然听见青年如击玉般清冽的声音响起,“好。”   元邈感受到握住他手的那双手一紧,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萍。随即似乎是担心他疼了一样,马上又松了点力道。   西里尔想,他赌赢了。   首席大人成为了他一生的贵人。   等他带着母亲一起来到主星城的时候,零的兄弟姐妹常常调侃他进来的晚,没福气见到见过少年首席的可爱情态。   他们总认为他半路进来,对首席大人没什么深厚的感情,所以总在他耳边谈起首席大人有多么多么好,虽然看起来疏冷严肃,实际上心肠比棉花糖还软,相处起来能让人甜进心坎里。   他每次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口中对首席大人的叙述,在脑海里慢慢拼凑着他们口中那个少年元邈。   一定也是人群中最漂亮清冷的少年郎。   只是,西里尔在心里反驳,他对首席的情谊根本就不比他们少。   首席带他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父亲,让他有机会再次回到那个星球,将那个畜生狠狠踩在脚下。   让他的母亲不再日日以泪洗面。   所以。   他毅然决然地挡在大家面前,跟皇家护卫队长面无表情地对峙。   下一秒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众人面前,护卫队长瞳孔一缩,惊恐地往周围看了看,却仍旧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还没等他松口气,西里尔就出现在他身后,拿着能量枪对准他的腰,往里狠狠怼了怼。   少年冷冷开口,“让我们进去。”   零的人刚想往里面冲,就听见丽诺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都别冲动!”   西里尔的监测器突然向他发出警报,无甚语调的机械音。   【东西方向各有两队军队往您的方向前来,东方兵力更强,请注意做好防御工作。】   他暗道一声,坏了。   下一秒储君的声音先从西边出来,他厉声朝身后的军队道:“军团零,擅闯皇宫,目无法纪,统统拿下。” 第40章   他身后的军队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从零的哪个位置下手。   ——他们的防守太过严密不可破,是那位首席构建的防御架构,标准到能被编进教科书的军团阵型。   再加上储君殿下是临时召集他们进宫的,所以并没有带充分的突围武器和重型机甲。   对常年盘踞在军团金字塔顶端的零,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突然让他们把零统统拿下,简直无异于是蜉蝣撼树。   更何况零的那些人眼睛里都带着明晃晃的红血丝。   上过战场浴血奋战的军团狠起来是不一样的,他们摆明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要不顾一切地为那位首席大人讨个公道。   西里尔认出这是储君的声音,被首席死讯所沁冷的眼朝他幽幽看去。   他知道这位储君和大人是挚友,可是如今连他也要拦住他们,为皇室掩盖丑闻吗。   他眼睛深处划过一丝狠辣,如果储君殿下也要做他们绊脚石的话,他会用当初对他那个人渣父亲的方式,与他同归于尽。   是首席大人当初给了他新生,他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大人死的不明不白。   在身后军队的视野盲区之内,阿德里安从腰间抽出了元邈给他的调度令,他将其亮在零的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沉声道:   “所有人立刻放下能量枪,你们如今悔改还来得及。”   西里尔一眼就被阿德里安手里的调度令摄去了心魂,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连带着身后零的其他人都有些怔然。   他们看到星网上的报道,零的调度令不是被首席大人给了五皇子吗,怎么兜兜转转,又到了储君殿下手里。   他们回来后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这个,委屈得有些难受,是他们哪里做得不好吗。   是边缘星域的星长给大人告状了,说他们做的不够尽善尽美?   还是他们回来得太慢了,大人觉得他们懈怠了?   他们嘴上没说,却在心里把自己最近做的事全部反思了一遍。   如果他们没有哪里没做好,那为什么大人要把调度令给那个草包五皇子。   这只能说明,大人不喜欢他们了。这对零来说是比天还大的打击。   当时却没想到,这并不是最坏的消息。   首席大人说过,见调度令犹如见他,指挥官的指令不得违抗。   丽诺尔首先反应过来,厉声朝他们喝到:“储君殿下吩咐,我看谁敢不从。”   谢柏星不在,丽诺尔少将就是零的话事人,本来看到调度令还有些不知所措的众人,听到她发话也都陆陆续续地放下了能量枪。   那枚调度令也许代表着首席大人最后的消息。   西里尔握着能量枪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将其放回了腰间,看着那枚调度令一言不发。   阿德里安站在他带来的军队正前方,于是他身后的人根本看不见储君殿下突然拿出了什么,让本来还叫嚣着要面见伊帝的零突然偃旗息鼓。   他们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什么东西能让零这群出了名的疯子从那种旁若无人的状态下停下来,安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阿德里安知道,零的这帮人都在蛰伏,他们想知道,他能提供给他们什么有用的消息,是不是和元邈有关。   零的人的确是这么想的。   连对于一个军团最重要的调度令都在他这里,那首席......是不是跟这位储君殿下交代了些什么。   他们充满希冀地想,是不是首席其实是有别的计划,他其实,还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   阿德里安在身后军队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调度令塞回了腰间,被他挡的严严实实。   储君淡漠冷清的声音在两军对峙的空隙间响起,宣判了对零的处置。   “零,严重损害了皇室的尊严,违反了伊里昂法律第23条,第45条和第688条,现放逐到边缘星域,未经传召,不得回到主星城。”   他话音刚落,东边就传来了星舰的嗡鸣声,那不是独独一架星舰能带起的声音,至少是一个舰队。   等到他们露面,大家才看清舰队的全貌,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初被零在军团考核赛大败的西风军团。   当看到机甲群在东边一架接一架地降临时,西里尔就知道,这次他们冲动了。   在阿德里安带来的军队已经一拥而上把零包围起来的时候,副首席才从那些寒光料峭的机甲里慢悠悠走出来,红光满面,看起来像是被权力滋润得极快活。   “王储殿下。”   副首席当着众人的面给阿德里安弯腰行了个标准的贵族礼。   没等到阿德里安的回应,他也不尴尬,又慢慢直起身来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清清嗓问:“请问这些人是否有冒犯到您。”   他轻蔑地扫了一眼零的人,随即有些讨好地对着阿德里安开口:“若是他们冒犯到了王储殿下,我可以代劳,惩罚这些没礼貌的军痞。”   他一向瞧不起零的这帮人,都是些乡野出来的莽夫,也就只有元邈会把他们当个宝捧着。   最后真的做出点漂亮成绩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中了他的计,成了把被废的钝刀。   瞧瞧现在。   副首席双手交叠在胸前,他身后站着三家贵族的军团,无一不是坚定的伊帝党。   元家的势力已经被陛下削减得所剩无几,哪怕零多厉害也再难逃出生天。   “我已经处置好他们了,诸位,请回吧。”   阿德里安带上了点温和有礼的笑容,仿佛刚刚不自主流露出的那点冷漠是他们的错觉。   副首席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叫处置好了?   就凭零这个擅闯皇宫的行为,就够他们死上十万八千回了,哪能让他们这么容易逃脱。   他特地授意下去把皇宫大门的防守放松,就是料定零从边缘星域回来之后,听到元邈的死讯会闯进宫质问,为此他还特地让底下的三家贵族军团做好准备,只要零一有想硬闯的意思,就联合起来把他们拿下。   作为元家现在仅存的一把利刃,零必须被除掉。   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零回来这个消息已经被他提前封锁,除了他也就只有伊帝知道,根本不用担心元邈的那群拥趸来支援他们。   果不其然,零的那帮莽夫不出所料地中了他的计谋,在回到主星城的当夜就闯进了宫里想找陛下对峙。   可孰料突然跳出来个王储殿下。   副首席还想说些什么,却直接被阿德里安的话堵住了嘴。   “今夜露重,所以诸位,尽早散了吧。”   现在已经是深秋,今日空气干燥得很,哪来的霜露。   不过在场的人也就只敢在心里暗暗诽谤了,没有人想和这位性子让人捉摸不透的王储殿下周旋。   哪怕陛下再不喜欢这位储君,可是王储殿下的母族极为强大,政庭中仍旧有很多拥护王储继位的人,他掌握的权力远远不止大家明面上看到的这些。   就凭这点,陛下也不能轻易将他废掉。   任副首席再不甘心,也没那个胆子违背储君的命令。   他努力扬起一抹笑,朝阿德里安道别。   “那,辛苦殿下了。”   阿德里安笑着轻轻颔首。   不多时,空旷的内宫门口已经只剩下阿德里安和零了。   他笑意已经敛下来,淡淡道:“阿邈原来是这么教导你们的吗。”   阿德里安语气不重,却实实在在地点在了他们心上,“莽撞,冒失,毫无准备。”   他凉凉地笑了两声:“都滚去边缘星域反省。”   西里尔忍了两秒,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殿下,你知道,大人去哪了吗。”   阿德里安顿了顿,然后笑开:“你们的调度令就是你们大人给我的,至于他去哪了......”   他笑意不改,“等你们什么时候反省完了再告诉你们。”   阿德里安看着原本垂着头的男孩女孩们眼睛里顿时又泛起了点光,连看起来最沉着淡漠的西里尔都仿佛又抓住了点希冀,唇边带上了点笑意。   唯独年轻储君默默感受着嘴角的苦涩蔓延。   他在骗人呢,他们也真信。   不过要是谁现在能骗他说阿邈没死,他也愿意信。   阿邈,你是个骗子。   -   听完谢柏星的叙述,帕尤里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谢柏星也不急,站在他身旁静静等着这位星主陛下的宣判。   “我同意了。”   谢柏星没想到帕尤里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他的要求,这个连他自己说出来都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请求。   听起来像极了是不想让身旁的人误入虎口才说出来的话,哪怕理由再冠冕堂皇。   这位星主陛下性子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当初听人说他是随心情做事的,所以如今这是,心情不错?   他愣了愣抬起头,却发现帕尤里已经转身回到了主位上坐下,百无聊赖地翻阅起桌上的方案书。   谢柏星有些无言,他还想问帕尤里需不需要他再做些什么,就听见这位星主陛下的终端响了响,然后慢慢拧起了眉。   元邈的星舰被人劫下来了?   帕尤里看着陆谨给他发来的终端讯息,手指轻轻在桌上又敲了敲。   这是他思考时惯用的动作。   帕尤里想起身,看到谢柏星还站在那里,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对他说了一句:“谢少将先回去吧,帮我盯着些伊帝最近的动作,如果有新动作可以在终端上告诉我。”   “注意哦,终端记录不要被发现了。”   帕尤里压低声音提醒了他一句,这句话刚好又提醒了谢柏星,他哥是怎么进入重犯狱的。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口中已经弥漫开一股血腥味,而帕尤里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   没想到他哥当年被污蔑做的事,他现在是切切实实地做了出来。 第41章   “怎么回事。”   王宫与监察司相聚并不远,帕尤里收到陆谨的消息之后,不过几息便已经驶着星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陆谨有些无言,按理说这种程度的案件,根本惊动不了他们尊贵的星主陛下。   他之所以会告知帕尤里这件事,也仅仅是因为涉及到了那位首席执政官,所以例行公事地跟他报备一下。   倒怎么也没想到这尊大佛还紧赶慢赶地到了现场。   不过陛下既然来了,倒可以顺便跟他说说阿邈的情况。   陆谨表情显得有些凝重,眼睛朝络腮胡那边瞥了瞥说:“这就是对阿邈实施迫害的基地头目。”   “我不是问他。”   陆上将抿了抿唇,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道:“阿邈很好,现在跟着指挥使家的小儿子回上将府了。”   “那就好。”   帕尤里说完笑吟吟地扫了一眼络腮胡,接着问:“就他一个吗,有没有......帮凶。”   陆谨想了想严肃地回答:“应当是有的,不过都被他自己关在基地,用毒雾闷死了。”   他的声音很冷,说出络腮胡的同伙们都被他自己害死的时候,几乎有种莫名的冷幽默感,害得周围的卫兵默默耸动了几下肩膀,咬住嘴唇让自己不要突然笑出声来。   帕尤里唇边肆无忌惮地勾起了点嘲弄的笑,粗粗端详了几下络腮胡的脸,轻飘飘做出评价:“看起来倒也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这句话算是指着鼻子骂他蠢了。   尽管络腮胡已经被副指挥使用刑罚逼问得奄奄一息,也还是想撑着最后一口气捍卫自己的尊严。   “死鱼眼,控制不住尾巴的残疾种......你算哪门子东西敢来对我评头论足。”   他现在已经副指挥使折腾得有点神志不清,只看得到帕尤里蓝汪汪的眼睛在他面前晃动。   很熟悉的蓝眼睛,在他模糊的印象中,这位似乎是位大人物,不过具体是谁呢?   想不起来,络腮胡只感觉到身上残存的电流在滋滋作响。   不过看这位蓝眼睛大人背后隐隐约约的,似乎有点断尾的虚影在晃动,正好给他抓住点把柄。   络腮胡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鲜血,反正落在副指挥使手里也活不了。   就算他大难不死刑满释放,交易所的人知道他被抓进了监察司之后,也绝对不会放过他,既然如此,倒还不如在死前过过嘴瘾。   不得不说,侮辱这样的贵族实在是比打骂那些杂碎有成就感多了。   络腮胡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来吧,他都这样侮辱他了,给他个痛快吧,大不了像古蓝星传说里那样,他下辈子轮回再做个好汉。   没有等到他预料中帕尤里的暴跳如雷,络腮胡咬了咬牙关,有些不确定,难道是他刚才下的猛药还不够吗。   他慢慢睁开眼,只见陆谨的神色变得更冷了些。   跟刚开始像冰块一样单纯的冷不一样,陆谨的眼神现在看起来就像是雪山上浸润数年的寒泉,凉的有些刺骨,让络腮胡不自主打了个寒战。   他挪开放在陆谨身上的视线,想看看其他地方缓解一下紧张感,却发现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站直了身体,如箭矢般锋利的眼神齐刷刷地盯着他。   络腮胡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他费力地撑起满是伤痕的身子,想探身去看看自己刚刚骂的是哪路神仙。   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在看清眼前人的一刹那,络腮胡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星......星主陛下。”   他现在想穿越到两分钟前扇那个嘴快的自己两巴掌。   怎么什么人都敢得罪。   络腮胡感觉到身体内慢慢升起了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到头顶。   他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虽然他很不愿意提及,不过他必须得承认,他刚刚,好像说,星主陛下是“控制不住尾巴的残疾种”。   何等大逆不道。   一米九高的络腮胡壮汉颤颤巍巍地低下头,垂在身侧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他哪能料到星主陛下会纡尊降贵地莅临监察司,就为了审他这个不大不小的头目。   络腮胡看到星主陛下的靴尖朝他靠近了些,然后蹲下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帕尤里笑吟吟:“怎么不继续说了?”   络腮胡拼命摇头,他想说自己再也不敢了,他知道一旦自己惹怒了这位性子喜怒无常的星主陛下,结果会比落在副指挥使手里惨得多。   他听交易所的前辈们说过,之前有个黑色组织的头目,专门拐卖孤幼小女孩卖给那些有特殊趣味的贵族做掌中玩物。   后来被陛下亲自领兵一锅端了,听说那个组织的首领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下场比被削骨抽筋还要痛苦上百倍。   络腮胡以前只把这些当八卦听听就过去了,毕竟他可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得罪高高在上的星主陛下。   在被帕尤里扼住下巴的时候,络腮胡脑子里转过了很多思绪,最后在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他曾经听过的一句闲话,不辨真假。   “知道吗,咱们星主陛下是个断尾的残疾种,平时控制不住的时候就会露出来点虚影,丑的很。”   “所以他好像很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络腮胡记得当时自己也跟着附和了一句,眼睛里带着懂得都懂的笑意,暧昧道:“那能不忌讳吗,身为瓷亚种却有这样的毛病,也不知道以后的星主夫人在床上会不会嫌弃他。”   即使头被强制抬起,络腮胡还是闭着眼睛没敢抬眼看他。   察觉到络腮胡的双颊动了动,似乎将要有所动作。   帕尤里手轻轻一动,“咔擦”一声,就把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络腮胡有些吃痛,面部猛地扭曲了一瞬。   完了,这下想死都死不了了。   “着什么急,我还有好多东西没问。”   帕尤里松开掐着他下巴的手,站起身来把手套摘掉,嫌弃地甩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他笑意盈盈地在凳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撑着头,“在交易所,买了些什么。”   帕尤里看着络腮胡合不上的嘴不断地流着涎水,有些不忍直视地挪开了眼。   真丑。   络腮胡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了点不成字句的音节。   “啊,差点忘记了。”   帕尤里像是恍然般地伸出脚向上抬了抬,将络腮胡的下巴猛然合上,恶劣地低语:“不要再想着解决自己,拉斯的医疗技术很发达,只要你不是变成一滩碎肉......”   “都能救活。所以现在有心情说了么。”   络腮胡感受了一下唇部肌肉,发现自己真的可以说话了,随即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我说......我说。”   “买了,精神力干扰器,还有......还有一些化学药品。”   络腮胡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隐没在了周围人的呼吸声中。   “这样啊。还有呢,交易所在哪里,怎么进去的,我都想听听。”   帕尤里的眼神分明比陆谨的看起来要温和许多,不过作为常年在刀尖舔血的边缘人物,他能感受到帕尤里眼神下蕴着极深的危险意味。   络腮胡咽了咽口水之后说了个地点,“用虹膜识别就可以进去。”   帕尤里闲散地往后靠了靠椅背,“知道了。”   “陆上将,你知道怎么做的。我要他的虹膜。”   星主陛下揉了揉自己的手,放松了下自己的指节,对身后的陆谨说道。   陆谨应声:“是。”   说完也不管络腮胡不甘心的哀嚎,帕尤里就迈步走出了灯光昏暗的审讯室,陆谨跟身边的副官交代了几句也跟着帕尤里一起走了出去。   “陛下,阿邈说他想亲自去交易所调查。”   听到陆谨的话,帕尤里的眸色这才改变了些许。   他想去交易所?   帕尤里比陆谨了解元邈,所以他从未对元邈的实力存疑。   外界不知道,不过就根据他待在伊里昂那两年他就可以确定,元邈很强,毋庸置疑。   只是他一直在隐藏。   不过刚刚那个基地的头目说,他对元邈使用了精神力干扰器,这极其不利于他的精神力稳定性。   星主陛下不放心让现在的元邈只身进入交易所。   不......倒也不是不可以。   帕尤里想到了一个办法。   “当然可以。”   帕尤里笑着往星舰上走,留陆谨在原地。他悟不清陛下的意思。   陛下这是同意阿邈自己去交易所吗?   可是阿邈一个政官,哪怕精神力高些能侥幸逃出来,可终归危险系数太高。   陛下对那位首席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   “阿邈,明日就要入学考核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虽然是元邈参与开学考,不过兰迪却比他本人看起来还要紧张。   并没有听陆蓁蓁的话,兰迪这几天无一缺席,每天都早早来到了上将府,尽心尽力地帮元邈复习。   虽然在第一天,兰迪告诉他瑟瑞的入学考会考核哪些方面之后,元邈就已经有委婉地让兰迪离开了。   他知道个考核大致的方向就够了。   只不过每次兰迪都跟听不懂一样,总是待在他身边盯着他复习,弄得他这几天为了不露馅,都在兰迪面前刻意扮演着努力学习的样子。   青年的疲惫似乎都快透过面具溢出来了,兰迪的精力实在是太过充沛,像是让他又回到了曾经被零的那些孩子们围着问问题的时候。   首席大人有些心累。   兰迪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阿邈,我考考你,星主陛下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元邈扶了扶额,连这也要考吗。   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   “十月二十五日,如果我没记错。”   兰迪高兴地鼓了鼓掌,“答对了!”   他很喜欢面具哥,是那种打心底希望他好的喜欢。   虽然认识不久,不过这几天相处下来,兰迪觉得阿邈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跟他呆在一起舒服得让人不想走。   元邈说话腔调一直是凉凉的,可如果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冷淡腔调下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回应。   兰迪觉得,他想对这样的人好一些也无可厚非。   “看来你对我还挺了解。”   还没见到人的身影,声音倒是先透过缝隙钻了进来。   兰迪拧着眉头仔细辨认了一下这道声音,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并不是陆哥的。   可是分明很熟悉,是谁。   元邈听到声音之后就从椅子上起来,淡淡开口:“星主陛下,你怎么来了。”   等那道身影逆着光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兰迪呼吸骤停。   活的星主陛下。   他看看元邈,又看看帕尤里,最后的眼神控诉般的停留在了元邈的身上。   阿邈你太不讲道义,怎么偷偷认识了星主陛下还不告诉他。   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帕尤里笑眯眯地在元邈旁边找了个位置自然坐下。   “星主陛下的生日,我知道倒也不奇怪。”   听到满意的答案,帕尤里笑的弧度更大了些。   “那么,谢谢你的喜欢。”   不知道自己哪个字让这位星主陛下有了这种错觉,元邈在面具下的脸有些无奈地笑笑。   他垂眸的时候却看到帕尤里身后有道虚影一闪而过,他探究似的多看了两眼。   那是什么。   有点像是......尾巴。   不过帕尤里的尾巴怎么会在人形态的时候出现。   元邈眨了眨眼,果然看到那道虚影消失了,他想,果然是错觉吗。   帕尤里注意到青年的视线在他身后多停留了两秒,便不动声色地挡了挡自己由于兴奋又显现出来的断尾。   不能让他看见。   帕尤里面色不改,仍旧如常跟元邈谈笑。   “入学考准备得怎么样,需要我放点水吗。”   不能让他看到这截断尾,太丑了,他会不喜欢的,要一直藏起来,不要被发现......   元邈没发现帕尤里矢车菊蓝色的眼波颤动了两下,连带着长睫也跟着抖了抖。   听到陛下当着他的面就谈起说放不放水的问题,兰迪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这种程度的秘辛被他不小心听到了,陛下不会杀了他灭口吧。   兰迪窝在一旁瑟瑟发抖。   谁不知道陛下考核是出了名的严苛公正,如今光明正大地包庇阿邈,怎么不让人大跌眼球。   “陛下是不相信我?”   元邈知道他在开玩笑,便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逗人么,谁不会。 第42章   帕尤里眼睛里的光闪动了几下,蓝汪汪的眼睛里显出点近乎纯澈的意味。   随即笑出了声,把他心头那点莫名的波动掩盖得很好。   “没有不相信。你毕竟是陆谨都说过前途无量的孩子。”   只是不想你累。   听到帕尤里占了占他的口头便宜,元邈失笑地别过头。   陛下私底下原来是这么个性子。   的确跟传闻中一样恶劣。   兰迪在一旁默默分析。   星主陛下看起来好像很开心,从头到尾说的话都很正常,虽然他的这种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   而且陛下今天的表现完全不像他在星网报道里那样,时不时就在圆桌上笑眯眯地对着别人从头数落到脚。   兰迪在心里默默想道,那是不是说明,陛下就没空追究他不合时宜的存在了。   他默默攥紧拳,星网的传闻果然还是不能全信。   看,星网都说陛下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但现在这个从始至终都笑容满面的星主陛下,还能是假的不成。   他越想越觉得舆论误人。   元邈止了笑意,黝黑的眸子盯着帕尤里多看了两秒道:“星主陛下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是啊,来看看你备考得怎么样。”   帕尤里一只手撑在椅子边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   兰迪在旁边看看天看看地,酸溜溜地想。   怎么当年不见星主陛下这么关心他的备考情况。   不过想到阿邈的实力,兰迪倒也并不眼红,重点栽培对象嘛,有点特权怎么了。   “应该是没问题的。”   元邈看帕尤里眉梢往上扬了扬,继续说:“跟我之前学的内容,其实相差不大。”   兰迪瞟向元邈的眼神里又多了点敬佩。   其实他现在教给阿邈的东西难度已经很大了。   他在开始帮元邈复习之前摸了下他的底,本来以为阿邈在疗养星球长大,应当是没学过多少东西,结果却跟他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他出的理论题元邈每次都能控制在一个合理时间内完成,虽然说不上多出色,不过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好的成绩了。   甚至除了一些过程和不起眼的细节方面会出错之外,其他地方都达到了惊人的正确率。   所以他才惊讶,“阿邈,你以前真的一直在疗养星球生活吗?”   怎么知识储备量会这么广。   元邈是真的疑惑:“怎么了吗?”   他已经故意挑了些错处出来了,如果再错下去的话,入学考核都不一定能通过,藏拙也不能藏得太明显。   兰迪眼角抽了抽。   倒是没怎么,就是阿邈全能得让他生出些不真实感,也许这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不过自从兰迪知道元邈基础学力很好之后,就已经是抱着让他拿榜首的信念在帮他复盘那些错误。   所以陛下的担心完全就是多虑。   只是可怜元邈自己把自己害惨了。   兰迪是真真一字一句地在剖析他的错误,相处时没个正形的家伙在这件事上却认真得可怕。   不过,元邈想,兰迪的确是个很认真负责的孩子。   也是个很棒的朋友,他会好好感谢他的。   元邈默不作声地在答谢兰迪的方式上又加了点筹码。   兰迪不知道看起来淡漠如水的青年在腹诽,只是默默想着,他本来以为星主陛下亲自出题这关对阿邈来说又会是一道大坎,可现在看来,凭陛下对阿邈那种熟稔程度,陛下也许,还真的会放点水?   兰迪深思,那现在需要担心的就是最硬核的承压力训练了。   这门考核内容他还没那么快给元邈练习,他是打小训练过来的,知道这个过程的痛苦程度。   虽然后期适应之后感觉不到什么,可是前期的困难不知道使得多少人望而却步。   兰迪斟酌着开口:“陛下,阿邈其他方面都很好,不过承压力考核方面可能会有些......”不尽人意。   反正陛下没来他也打算跟陆上将说说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承压力的速成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现在......兰迪眼珠骨碌碌转了转,既然有更大的掌权者站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抱大腿呢。   不过看到帕尤里淡笑不语,兰迪的心慢慢开始扑通扑通跳。   还是他太得寸进尺了,陛下还没说什么,他倒先插上话了。   跟兰迪预想的不一样,帕尤里笑得开怀。   这位指挥使家的小儿子倒也真有意思,他是在说......元邈的承压力弱。   作为伊里昂第一军校载入史册的天才人物,元邈这项能力必然是顶尖的。   他意味深长地抬眼看向黑发青年,透过薄如蝉翼的面具,直直望进了他的眼,明显能看出其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元邈没低头,在兰迪看不到的地方,手指翻飞给帕尤里发着终端讯息。   “陛下,伪装,配合。”   “叮铃铃。”   一道清脆的终端讯息声在大家的耳畔响起,在空荡的会客厅无端显得有些突兀。   兰迪身子一抖,随即猛然抬起头。   好熟悉的讯息提示音。   他知道终端只出了两种讯息提示音,一种是最常规的“滴滴”声,另一种就是刚刚响起的那种,“叮铃铃”。   终端的设计者是天选程序员,对浪漫相关的元素是一窍不通,于是这就导致了,在终端最先推出的时候只有一种讯息提示音,就是,“滴滴”。   不过后来在星民们的强烈要求下,设计团队被勒令改革,最后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憋出了个“叮铃铃”。   星民们无言,不过用习惯了之后也懒得再为难他们。   在后来的演变中,任别的功能如何变幻,讯息提示音依然是那亘古不变的的两种。   所以大家都默认“叮铃铃”是设定给亲人和爱人的,以此来和其他相对“不重要”的讯息区分。   后者的音调比前者听起来更加清脆悦耳,像极了清晨的鸟鸣,故而程序员给该提示音取名:小鸟的爱。   兰迪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短暂的一声“叮铃铃”,虽然还没等到它响完第二声,终端就已经被星主陛下按灭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要不然怎么会听到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星主陛下,居然给不知道哪位幸运儿设了个“小鸟的爱”提示音。   星主陛下有情况了?!   兰迪在旁边被自己的脑补惊得有些呆愣,他觉得自己突然掌握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却又有种不知道该向谁倾诉的无力感。   毕竟要是敢乱传星主陛下的事,九条命都不够他丢的。   就算星主陛下不在意,那些总盯着星主夫人位置的老东西肯定也会逮着他问个没完。   兰迪打了个激灵。   他自己偷偷想想总行吧。   八卦欲在兰迪心中无声蔓延,这倒也不怪他觉得稀奇,毕竟星主陛下自从即位起就从来没传出过什么绯闻,身边清净得好比他们历史课上提到过的苦行僧。   如今突然出现个待遇特殊的人,怎么让他能够不在意。   帕尤里听到这个铃声刹那间有些手忙脚乱,着急忙慌把终端按灭之后才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元邈,发现他面色如常之后才敢打开终端查看。   他也没想到元邈会这个时候给他发讯息。   元邈听到这声讯息提示音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有些佩服,星主陛下每天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居然还把提示音开着,不会觉得吵闹吗。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元邈回想了一下,他刚来拉斯那天在房间内听到星主陛下的讯息提示音好像不是这个。   当初要不是因为帕尤里的提示音响起,他还不知道门外有个人呢,差一点就把星主陛下当成追捕者杀了。   那一刻元邈想了很多,所以他对此的印象还是颇深。   不过提示音,多设几种也没什么特别的。   由于从小就生活在有数百种讯息提示音可供选择的伊里昂,元邈怎么也想不到,拉斯的提示音居然始终只有两种。   下一秒他就收到了帕尤里的回复。   “好,帮你瞒着。”   帕尤里发出讯息的时候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这种感觉很微妙。   就好像他和元邈有一个共同的秘密需要维系,于是在此基础上开展了一段特殊的亲密关系。   发完讯息之后帕尤里撑着头说道:“要不我带你去练练,承压力?”   “乐意之至。”   元邈颔首。   他也实在不想再在这里接受兰迪的督促了,元邈想,自从他从伊里昂第一军校毕业之后,就很久没体验过被催促读书的滋味了。   实在让人有些心力交瘁。   当兰迪还在回味帕尤里那句话的时候,星主陛下已经带着元邈上了星舰。   他朝厅外看去,只能看到戴着面具的青年朝他这边轻轻挥着手。   好半晌他才缓过神来,星主陛下,把阿邈带走了?   兰迪感觉自己围观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弈,对弈结束之后只剩他坐在空荡荡的会客厅有些愣神。   陛下原来是这么乐于助人的性格吗?   “哟,这么快就被抛弃了?”   陆蓁蓁抱着臂倚靠在门框上,幸灾乐祸地嘲讽兰迪。   “巴巴地凑上来给人家复习,结果陛下勾勾手就把他带走了,心里不好受吧?”   这下这位大少爷总该放弃了吧,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元邈也不会为他停留的,毕竟竞争对手可是......星主陛下。   兰迪感受着那道温柔舒服的气息随着元邈的离开渐行渐远,回过神来对着陆蓁蓁是一点好脸色也没了。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威胁她:“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有,好心提醒你一下,只有两周瑟瑞就要开学了,期终报告的截止时间还剩最后两天。”   看到兰迪脸上体面又得体的微笑,陆蓁蓁磨了磨牙。   只知道仗势欺人的自大鬼!   -   星舰舱内。   “星主陛下真的想给我透题吗?”   元邈坐在帕尤里身边,不知道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星主陛下想要带他去哪里。   他捻起帕尤里被风吹落在他肩上的一缕金发,轻轻地放了回去,连帕尤里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发丝已经差点快散落到执政官脸上。   元邈的视线被鎏金色的发丝攥住了片刻。   星主陛下的头发,好生柔顺。   他莫名有些手痒,这种头发看起来会很好摸,现在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元邈有些出神地想。   “到了。”   星主陛下笑着看向元邈,站起身来打开了星舰门。   “下去看看?”   他朝外面歪了歪头,是一种询问的姿态。   元邈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从繁杂的思绪中抽离,先帕尤里一步下了星舰。   一下来就是满目的黑。   这是一条隧道入口,看起来很深,大大的洞口敞在他们面前,像是猛兽的口腔。   隧道深处隐隐显露出的金色光芒又像是刀尖上的蜜,不断引诱着不知情的路人深入,然后猛然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元邈站定在隧道口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帕尤里。   转过头却没看到那头耀眼璀璨的鎏金色长发以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入目的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满脸油光,眼底乌青,显然是纵情声色无法自拔的伪君子。   他愣了两秒,通过他身上那件质感极好的衬衣才认出来这是刚刚还荣光焕发的星主陛下。   “执政官阁下,一个人来的吗。”   中年男人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轻佻起来,眼底的深不可测被虚虚掩下,只剩了点一眼能看透的浅薄。   他伸手扯了扯自己原本挺括的衬衣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像是沉湎淫逸的假绅士。   元邈欣赏了一下星主陛下的完美伪装后认真道:“很像,差点连我也骗过去了。”   他想了想继续说:“像是在人前衣冠楚楚的绅士在人后的真实模样。是交易所里最典型的那类人。”   帕尤里被噎了一下,怎么总有种元邈是在借着这个外壳的名义抨击他的感觉。   他恢复了自己原本慵懒随性的音色,“执政官阁下,现在我要提前颁布瑟瑞对你的第三道考核。”   他声音微微拖长,带着点缱绻的味道。   “和我一起,捣毁拉斯的交易所。”   元邈听到他的话之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帕尤里揽着走进了隧道。   “太干净了,容易被抓起来。”   星主陛下随手抹了点灰到青年的身上,几下就让元邈身上沾满了灰斑,显得人仿佛是刚从垃圾星捞回来的。   不过哪怕已经这样弄了却还是压不住首席的孤高矜贵感,看起来不像是捡回来的流浪儿,倒像是流落在外的清冷贵公子。   帕尤里皱着眉看了又看,总觉得差了点东西。   最后还是元邈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和仪态,让自己和星主陛下统一了画风。   跟帕尤里所模仿的中年男人所固有的沉闷粗犷音色不同,从元邈口中流露出的是一道阴郁沉闷的声音。   帕尤里眉毛动了两下之后道:“伊帝的声音。”   他嗤笑一声,“的确适合这种交易所,反正一样脏。”   “不过没看出来......”   帕尤里话锋一转,笑吟吟开口:“执政官阁下会的技能还不少。”   元邈的背佝偻了一点下来,腰跟着往下塌,像极了交易所里那些永远挺不直背的瘾君子,继续用那道阴沉沉的声音回答:“想不出有其他什么更加适合交易所的音色了。”   而且用伊帝的声音在交易所行事,说不定会有别的收获。   “陛下,需要承担的多,会的自然也要多些。”   这是对帕尤里最后一句话的回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时候已经进入到了隧道里,帕尤里拿出终端启用了照明功能,隧道的全貌这才随着光芒的蔓延逐渐显露在他们面前。   “这是那个小头目说的交易所地点。”   帕尤里边说话边小幅度回头看元邈有没有跟上。   “这条隧道是去交易所的必经之路,看到那点光了吗。”   他指了指隧道尽头,“那里就是交易所的所在。”   “那为什么要设置这个隧道,有什么意义吗。”   元邈谨慎地借着光察看周围的情况,却只能看到黑漆漆的隧道壁,并没有发现机关或者监控之类的痕迹。   帕尤里耸耸肩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可能是为了给交易所里守卫反应的时间。”   啪。   灯灭得猝不及防。   两人的眼前都突然变得漆黑,满目的黑暗中,他们连对方的面部轮廓都看不明晰。   元邈快速眨了两下眼让自己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随即感受到身边人突然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   “陛下,还好吗。”   他伸手往身边摸索了一下,很顺利地摸到了身旁人紧绷的脊背,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帕尤里好像是弓着腰身的。   他哪里疼吗。   元邈眉心微微拧起。   “没事......这里有磁场干扰,终端的运作也会收到阻碍,所以照明灯暂时用不了。”   帕尤里缓缓直起身,声音带着点被他刻意掩下的颤意,“不要担心。”   这次却没能骗过元邈,青年摸索着又靠近了帕尤里一点,想伸手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也好让他看看,帕尤里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如果他没猜错,这位星主陛下应当是,怕黑。   虽然他的这个猜测有些荒谬,不过事实看来的确是如此,这位无论何时都游刃有余的星主陛下,是真的,怕黑。   感受到元邈的手即将落在他的身上,帕尤里像应激似的往旁边躲了躲。   随即蓦地僵了僵身子,失了平时的从容闲散,“我不是......”针对你。   元邈的手顿在空中,片刻后缓缓放下,声音变得轻柔许多,“陛下,不要怕。” 第43章   帕尤里感受到元邈话语里的安抚意味,由于黑暗引起的不安感也因为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而渐渐平息。   心绪静下来之后,人就会开始回想和反思自己之前做的事。   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他的情况。   不过那突如其来黑暗带来的慌乱还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残留的不安使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元邈开口止住了,“难受的话,就先别说了。”   他蜻蜓点水似的触碰了一下帕尤里的手背,发现他已经慢慢平静下来,身体也已经没有了颤抖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得继续往前走了。   他牵了牵帕尤里的衣袖,“陛下,隧道里太黑,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牵着你走。”   帕尤里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动了两下。   他抬起低垂的眼。果然,借着隧道尽头的一点点光芒,能看见青年的手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一点袖边,很克制的没有用太大力。   帕尤里低低“嗯”了一声,默许了元邈的动作。   昏黑的隧道里,两个人影慢慢地朝前挪动着,元邈走在前面,一只手轻轻拉着帕尤里的衣袖。   原本还侃侃而谈的星主陛下在这一路中都没出声,安静得让元邈都有些不适应。   越靠近隧道尽头,那点金黄色的光就越发明显,让原本完全不能视物的隧道也开始变得能勉强看清事物轮廓。   帕尤里这次总算能看清元邈漂亮的指骨形状。   他想说点什么。   这时候的氛围最适合跟首席执政官拉近关系,他做梦都想像以前那样,跟青年和曾经一样相处。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在意识朦胧中,又回忆起了执政官牵着他离开的那一刻。   帕尤里嘴唇紧抿。   可是他有些说不出话,这种情形像极了几年前,还不是首席的元邈,像神灵一般降临在黑市把他救出来的模样。   那时候元邈也是这样轻轻拉着他的胳膊,用他所印象中最疏冷的声音轻声询问:“跟我走吗?”   当初的帕尤里唬着那帮傻汉,才让他们只是将他安排在门口揽客,没把他当作新的“原料”送去实验室做研究。   他在那个漫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他几乎以为这辈子都要折在那里。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出去。   刚开始他想过逃走,不过一次又一次被抓回来,迎接他的是一次比一次更重的惩罚。   次数多了,帕尤里也从刚开始的咬牙坚持到后面对痛觉已经麻木。   每次他被藤条鞭笞后,都会默默呆在一旁抱紧自己。   因为疼痛挺过去之后就是无尽的冷,这样可以让他身体稍微汲取一些温暖。   有时候痛到极致的时候他想,他再也不会逃了,逃去哪里不是逃,至少比在宫里好。   他费这么大劲逃出了宫,便也从来没想过回去。   最开始黑市的守卫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小孩,猜测这是主星城某家贵族的小姐。   他们可从没想过这是个男孩。   ——谁家这个年纪的男孩会留一头金灿灿的长发,还有那样嫩得能掐出水的皮肤。   他们旁敲侧击地问他,“诶,小孩,你是哪家的,跟哥哥们说说呗。”   帕尤里冷着脸,快速筛选了一下伊里昂贵族的名姓,最终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元家。”   他听说过伊里昂如今名声大噪的那位天才,是他们星系老牌贵族家的少爷。   家世好,能力强,还有“伊里昂明珠”的美誉,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他想,这样底蕴深厚的贵族也许能镇住他们。   帕尤里看到周围那些人先是抱着臂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嘲笑声。   “你还元家的少爷,我还说我是元邈呢,小孩,小小年纪可别先学会骗人。”   元邈是所有人都向往和憧憬的存在,哪怕从小在黑市长大的这些混混青年不想承认,不过无可否认的是,任何一个少年都在心里幻想过成为元邈那样的人。   那肯定要比当地下黑市里的渣滓快活不知道多少倍。   帕尤里没有谎言被拆穿的慌乱,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那双蓝眼睛有种能深入人心的纯净,渐渐地,周围的嘲笑声都慢慢湮灭了下来。   有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小的少年偷偷用手肘怼了怼身旁的青年,谨慎地问:“哥......你说,他不会真是元家的吧。”   被他叫做哥的那个青年皱着眉,开口却带着明显的不自信,“但是元家的人怎么会突然到咱们这里。”   “不过,我好像确实听说过,元邈有个弟弟。”   旁边有个人默默补充道。   元上将之前貌似的确从德雷西家族领养了个小少爷,叫什么来着?   在场的人都一下子沉默了。   还真别说......这个蓝眼睛小孩跟那位大名鼎鼎的天才实在有些漂亮到一块儿去了。   不会真是元上将领养的那位金枝玉叶小少爷吧。   帕尤里注意到那些凶神恶煞的人看他的眼神从看笑料变成了深藏的探究,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些混混不敢真的动他,却又担心放走他会被元家追究上门,于是为了掩人耳目,就扔给他一套脏兮兮的衣服让他换上,然后给他瓷白色的皮肤涂上了乌黑的染料,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最开始那个漂亮孩子。   帕尤里本以为他会就这样隐姓埋名待在地下黑市,等到长大之后才会有契机逃出去。   可是当他几乎已经放弃出去这个念想的时候,元邈在极普通的一天,轻轻牵起了他的手。   跟他说,“不要怕。”   “陛下,陛下。”   帕尤里听到耳边有人在唤他,他有些迷蒙地抬起头。   元邈发现乖乖走在身后的人良久都没有说话,多叫了他两声让他回过神来。   青年看到面前平白升起的一道屏障有些苦恼,就想问问看帕尤里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他回过头去刚好跟帕尤里蓦然抬起的眼神对上。   那双灵动透彻的蓝眼睛里蕴着浓浓的水雾,让平时看起来飞扬跋扈的星主陛下无端多了几分可怜来。   现在距离交易所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已经有光照射过来,元邈已经能够很清晰看到帕尤里的面容。   一点昏黄灯光温柔地映在帕尤里身上,影射出他脸上的一点晶莹,看起来像是斑驳的泪痕。   本来被他自己伪装成黑色瞳孔的眼睛由于帕尤里没有再继续用精神力维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他原本的瞳色,是像矢车菊般漂亮的蓝。   元邈心忽地软了点下来,年少上位的星主陛下,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他对上帕尤里眼神之后很快又移开了,当作无事发生。   首席大人想,这位矜傲的星主陛下,也许并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这一面。   “拿这个去识别。”   帕尤里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枚芯片。   他现在已经缓过神来,眼中自然带起的水雾也已经逐渐消散,视野慢慢变清晰。   帕尤里感受了一下脸上的湿痕,趁元邈背过身的时候伸出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摸到一手的水润。   他哭了?   怎么会,他明明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帕尤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不会流眼泪的。   父亲死了他没哭,年少继位被拉斯权臣瞧不起他没哭,在地下黑市挨打受骂他也没哭。   星主陛下感受到心中仍然洋溢的那种酸楚感。   像是委屈。   不过他委屈什么。   他回想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被柠檬酸了一下舌头,然后那点酸意猝不及防地就跟着眼泪泛了出来。   帕尤里淡漠的眼眸盯着元邈挺拔瘦削的背影,很可靠,像小时候那样。   太久,太久没有人牵着他从黑暗中走出来了。   元邈接过帕尤里递给他的那枚芯片端详了片刻道:“陛下是怎么拿到这个‘钥匙’的?”   帕尤里控制自己的瞳孔变回了原来的黑色,“是那个小头目的虹膜。”   青年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星主陛下是在说那天遇到的那个络腮胡。   不过听陛下这话说的这么自然,是知道他也认识这小头目?   元邈没想明白为什么,不过也没有再继续纠结。   兴许是底下办事的人太让人省心。   他拿起芯片去识别处感应了一下,果不其然,下一秒那道白色屏障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屏障下,是金碧辉煌的交易所。   交易所从外侧看过去极辉煌,连门口都用细腻的花纹细细雕琢,透露出交易所主人对细节的极致追求。   帕尤里和元邈相互看了对方两眼。   元邈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帕尤里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脸上已经没有半点泪痕。   “星主陛下易容技术当真是出神入化。”   帕尤里的眉眼带着点丝丝入扣的狡黠,让原本普通的皮囊都沾染了点少年星主的意气风发。   “执政官阁下说过的,需要承担的多,会的自然也要多些。”   他们并肩走进了交易所,高耸的穹顶上挂着几盏华丽的吊灯,将整个宴厅照得熠熠生辉。   两人一进去就有两个婀娜多姿的少年少女一边一个挽住他们的手,把他们两个分开得远了些。   帕尤里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笑眯眯地对身边的美貌少女说:“不好意思,老爷我呀,不喜欢主动的。”   少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翻了个白眼。   装什么装,臭老头,意思是就喜欢自己上赶着舔别人呗。   面上却半点都没表露出来,恭恭敬敬地离他远了点。来交易所的多少都有点权势,可不是她一个小小迎宾惹得起的。   元邈这边,那个清秀的少年柔弱无骨地挂在了他的身上,那双白嫩嫩的手不经意地划过他的后颈。   少年有些惊艳,这个青年虽然看着腰背佝偻,身上的衣服也到处沾着尘灰,用个不合适的形容来说,就像是个被虐待的灰姑娘。   不过这身皮肉倒是一等一的好。   他可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迎宾,别的那些大老粗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   这样细腻光滑的肌肤是平常人家养不出来的,虽然看起来仪态不佳,不过还是隐隐能看出青年背部匀称的肌肉线条,在那身垂感极好的衣衫下若隐若现,正是他最喜欢的那类身材。   少年暗暗勾引元邈的动作更大了些,也更真心了些,眼波流转中都是浅浅风情,每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赏心悦目。   即使可能是因为长得不好看才戴着面具,不过就为那身材,还有那表面看着迎合,实则不动声色躲开他接触的绅士模样,他也想要尝尝他的咸淡。   当少年暗暗发力在元邈面前展现他身材优美线条的时候,帕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们两个面前,笑吟吟地挤到了他们中间。   少年能感觉到这个中年男人突然握住他手腕,用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动作将他从青年身上掰了下来,半点不怜香惜玉,让他有些吃痛地轻嘶了一声。   元邈听到身后少年那道奇怪的声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正想回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随即就感受到帕尤里那双有力的手臂接替少年,轻巧地挽上了他的臂弯,凑近了他一些,用自己的本音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执政官阁下,他在引诱你呢,你还要跟他周旋么。”   元邈觉得耳朵边缘被星主陛下的气息吹拂得有些痒,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   帕尤里看到青年被自己揉的有些泛红的耳廓满意地挑了挑眉。   真可爱。   少年有些幽怨地看着两人往前走的背影。   这个该死的老男人来凑什么热闹,他都已经准备好我见犹怜的摔倒姿势了,偏偏他看中的那个青年硬是被男人揽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等交易所门口又恢复平静,他慢慢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两人的相处。   最后突然福至心灵,惊奇地得出了一个猜测,刚刚那两个人原来是一对吗。   门口已经没有来新的客人,少年边揉捏着自己被握疼的手腕边坐在一旁复盘,那个中年男人明显是不想让他接触那个青年。   而且看青年身上满是斑驳的衣服,保不齐是男人为了让自己的伴侣不被交易所的人盯上,所以采取的非常手段。   不过就算已经名草有主了,他摸一摸还不行吗。   少年翘着腿跟身旁的少女分享,“刚刚走的那个青年的一身肌肤好摸极了,真是可惜跟着那个糟老头了。”   少女有些无语凝噎地看着他,“他带着面具呢,谁知道面具底下是不是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你也是饥不择食。”   少年用一副“你不懂”的样子怒视着少女,“他不一样!”   分明是那么绅士的青年。   另一边。   元邈跟帕尤里已经慢慢踱步进入了交易所内部,只是比起交易所,这里更像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   宴厅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场景出现在这里的各个角落,酒杯静静映射着每个人扭曲的面容。   里面的人一个穿得比一个体面,仿佛是谁看起来比别人更有面谁就赢了。   帕尤里让元邈跟在他身后,经过刚刚一事,青年顺手把自己的领子往上提了提,遮住了那截修长白皙的脖颈,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畏缩。   特别是站在看起来春风得意的中年贵族身边,更显得畏首畏尾,明摆着是没见过世面的下等星民。   也不知道他身边那个男人为什么会选择带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奴隶来交易所。   还有些人暧昧地低语,对元邈两人指指点点,在别人身上找着久违的优越感,“也许是这位贵族老爷有些特殊的癖好,就爱在这种人身上找乐子呢。”   “尊贵的朋友们,我们的拍卖会即将开始,烦请大家陆续入座。”   带着精神力的播报在交易所上空环绕,面前原本空旷的宴厅中央逐渐升起了很多椅子,每把椅子上都配备了一个喊价按钮。   帕尤里看了看元邈,发现元邈也正注视着他,目光炯炯。   “老爷,请。”   青年用伊帝那种阴郁的声音跟帕尤里打趣道。   中年男人青黑的眼圈中间缀着一双明亮的黑眸,此刻微微眯着,透出一种跟这副皮囊极不符合的深邃感。   “好,一起。”   两人找了个稍微靠后的位置入座,安静等待着拍卖会的开始。   “欢迎大家来到我们本月拍卖会的现场,相信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们的第一件拍卖品了。”   台上的主持人使尽浑身解数来调动在场观众的情绪。   在场的人却只有零星几个在回应他。   他们想着,有资格到交易所参加拍卖会的,要么有权,要么有钱,他们要是表现出一副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免不了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主持人发现来参与拍卖会的嘉宾一个赛一个的冷漠,一个个都板着脸,仿佛对这个拍卖会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倒也不觉得意外,本来的事,来这里的人放在外面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主持人在心里嗤笑一声,不过什么乱七八糟的首领贵族,待会竞拍开始的时候嘴脸可一个比一个变得快。   “那么话不多说,我们马上开始今天第一件拍卖品的竞拍。”   主持人的锤子重重砸下,宣告着拍卖会的正式开始。   “第一件拍卖品是......”   主持人的语气拉长,吊足了在场每个人的胃口。   “明卢星的半条矿脉。”   “为什么只有半条呢,这是因为在争夺矿脉所有权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有半条被炸毁了,不过也并不影响他的价值哦。”   主持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起拍价,四千万。”   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愧是卧虎藏龙的交易所,连矿脉这样的东西都能弄到手,这可向来是握在顶级贵族和皇室手里的东西。   即使只是位于明卢星这种E级星球,甚至只有半条,可那也是矿脉啊。   在星际时代,矿脉里所蕴含的能源是最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那么,竞拍开始。”   当主持人话音一落地,周边的按钮便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生怕晚了一步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随着竞拍进入白热化,叫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昂贵的金额让他们无法,只能望而却步。   最终这半条矿脉被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承包了下来。   在主持人宣布,“这件拍品被这位美丽的小姐以一亿两千万的价格拍下”的时候,她还提着裙子朝周围的人飞吻,在她坐下的瞬间,元邈看见,她的脸上满是脂膏盖不住的兴奋,以及毫不掩饰的,贪婪。   ......   时间慢慢推移。   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出现。   “陛下,带引力弹了吗。”   元邈小声询问了一下身旁的帕尤里。   他其实想过很多种办法,慢慢将交易所的黑暗披露在大家面前,亦或者是他自己不顾危险诱敌深入,让交易所能尽可能少地危害到星系安全。   可是他现在已经把自己之前的所有计划悉数推翻。   要什么循序渐进。   都一把炸了才好。 第44章   帕尤里眉毛挑了挑,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带了。”   随即又扭过头去看向拍卖台,身体朝元邈那边侧了侧,让元邈能闻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淡香,有些熟悉。   青年鼻子动了动,想要捕捉那点味道,下一秒却又好像突然消失在了空气中,半点也找寻不到。   “英雄所见略同,执政官阁下。”   帕尤里脸上又带上了那种若有似无的笑,让他伪装的那张精气仿佛都被抽离干净的脸显得有些容光焕发。   “我们要找的东西,来了。”   元邈没再和帕尤里扯皮,他看见主持人神神秘秘地搬了个东西上来,上面还欲盖弥彰地放了块红布掩饰。   哪怕是最开始矿脉的拍卖都没有这么神秘。   在场的气氛随着这件物品的出现被炒热了起来,原本还努力维系着表面关系的众人都再也无甚心思与其他人社交。   他们的眼睛无一不直勾勾地盯着主持人手里的东西。   恍惚间,觥筹交错的名利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硝烟味渐浓。   红布包裹下的东西,就是这次拍卖会的重头戏,也是不知道多少人此行的目标拍品。   “这是我们本次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卖品,也是我们最抢手的拍品之一。”   主持人话音一落,那件东西上面的红布便应声被掀开,露出底下一粒小巧精致的小型干扰器。   这个抢手可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抢手。   不仅是在拍卖会上价格的搏斗。   当这件拍卖品被人以高价拿下的时候,那个人所面临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他必须小心被交易所默许的明争暗抢,以及埋伏在他离开路上一层又一层的机关陷阱,那才是谁能将拍卖品带回的决定性战场。   “精神力干扰器,起拍价,不限。”   主持人将干扰器一下子举过头顶,习以为常地看着在场的拍卖按钮几乎要被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按得冒烟。   出价吧,你们把价格炒得越高,他们挣得也就更多。   而且那帮人即使高价拍下也不一定有命用。   而他们交易所,则会将自己完全从这场闹剧中抽身,赚得盆满钵满。   帕尤里的手伸到后面轻轻点了点元邈的背,“按。”   元邈听懂他的意思,在场上的价格已经接近天价的时候,突然按下了靠近他的那个拍卖按钮。   在按键声逐渐平息的时候,新方位传来的按键声便格外明显。   刚开始还有人一直跟他加价,等到后面大部分人已经无法负担这个高昂的价格,慢慢地,都偃旗息鼓。   到了最后,只剩下坐在最前排的一个男人一直在和他们喊价。   他的每次加价都像是孤注一掷。   前排的人都能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在与元邈一次又一次的博弈中逐渐爆出了红血丝,疯狂得让旁人心惊肉跳。   后面的两个人却完全不一样,跟那个状态近乎疯魔的男人比起来,情绪平淡得像湖水。   尤其是按键的那个弓背男人,虽然带着面具看不清喜怒,不过那双手被按钮的浅淡红光映着,显得更加净白修长,莫名让人生出些想细细把玩的欲望。   他按下按键的动作十分赏心悦目,不像是按一下就出去了几千万星币,倒像把那当随意按着玩的钮键。   周围的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件拍卖品现在的价格以及被他们两个无声地叫到了十亿星币往上。   那个不停按键的弓背男人看起来应当是旁边那个中年贵族的随从。   连这个随从周身的气度都如此不凡,见到这种以亿万为单位起拍的拍卖会也半分不怯场,他主人的实力一定更加莫测。   有些人已经暗暗思索着,要等拍卖会结束去结交这位贵族,而有些人......   则悄悄谋划着如何杀人越货。   他们这种事干得也不少,只不过这一次的金额实在大得让他们有些咂舌。   不过,这样更有挑战性,不是么。   “陛下,你真的带了这么多星币吗。”   元邈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加价,一边悄悄在帕尤里耳边确认他们真实的本钱。   帕尤里感受着元邈在他耳边呼吸微微带起的风。   青年自己的音色十分抓耳,让星主陛下主动凑近了些想要听得更清楚。   “当然没有。”   帕尤里舒服地把手撑在座椅扶手上,“我可不是那些冤大头。”   元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停。   帕尤里余光注意到青年的眸光微微变了点,便眨巴了两下眼睛,将声音压低了些,“如果被交易所追杀,执政官阁下会保护我的,对吗?”   听出他语气里明晃晃的调笑意味,元邈顺着他的话一本正经道:“陛下,你不知道我只是个普通政官吗。”   青年学着他把声音也压低了些,清冽的气息洒到了帕尤里的脸上,“可能,还得劳烦我们无所不能的陛下,庇佑臣一二。”   听到元邈突然压低声音自称臣,帕尤里恍惚了一瞬,不自主红了红脸,随即欲盖弥彰地别过头,原本闲闲搭在扶手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好了,不要说了。”   他受不住。   元邈注意到帕尤里一下子离他又远了些,隔着一层易容都能看出星主陛下的脸突然添了些红晕,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这么不经逗。   每一次的加价后面都跟着元邈的按钮声,前排的那个男人终于面露崩溃,放弃了继续加价的想法,无力地瘫倒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主持人脸色激动得有些发红,这次的拍卖价格实打实地打破了交易所历来最高的拍卖记录,作为本场拍卖会的主持人,他所拿到的提成也是高到不可言说的。   “让我们恭喜后排的这位先生成功带回了我们的精神力干扰器,请于拍卖会结束之后,带上足够的资金,前往我们交易所的后台领取您的宝贝。”   这时候戴着面具的青年冷不丁出声,跟伊帝一样沉郁的声音在拍卖场悠悠回荡,傲慢又无礼,“来人领我们去。”   帕尤里斜斜扫他一眼,不知道元邈是什么意思。   不过仍然一丝也未慌乱地站在他身后。   星主陛下无脑追随,元邈想做什么做就是了,他兜着。   场上热闹的氛围静寂了一瞬,只有零星几道惊恐的眼神投射到了他们身上。   这两个人是疯了?就算有钱也不能这样破坏交易所的秩序啊,他们以后是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么。   主持人眼神沉了下来,语气依然没变,一如既往地温和,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再次重复了一下他的温馨提醒。   “请这位客人等拍卖会结束后移步台下。”   这是对他们最后的警告,大家想。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有道黑影突然快步走到主持人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主持人的神色突然就变了,态度也变得比原来更加殷勤。   “稍后我们会派人领您去取您的物品,请稍作等待。”   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轻轻颔首,主持人才暗暗吐了一口气。   好险,要不是刚刚所长派人上来告诉他,这个青年疑似总部的人,他可能还真会把人开罪了。   没有理会场上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主持人笑得面色都透着红光,继续开始进行了拍卖会的最后一项流程。   “平常到这个时候,我们的拍卖会已经接近尾声了。”   眼看着在场的人们开始骚动着想要起身,主持人才神神秘秘地接着说:“不过今天,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福利要送给大家。”   在所有人不耐烦的眼神中,主持人突然打了个响指,随即原本应该放置拍卖品的桌子缓缓下降,接替它升起的是一个玻璃制的长方体“箱子”。   下面的人探头探脑地向上面看,想看看被当作福利发放的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毕竟是能被交易所当作福利,留在最后才拿出来的东西,一定不差。   后面元邈和帕尤里已经起身,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拍下,至于最后的这个什么福利,他们都不感兴趣。   主持人热切的声音挡也挡不住地钻进他们耳朵里,裹挟着精神力的声音震得人有些耳朵发疼,帕尤里皱了皱眉。   那种陌生,又带着攻击性的精神力让他的精神海有点难受,甚至隐隐能感受到心里又升起了点暴虐的想法,他攥了攥拳,用指甲刺进手掌的疼痛来遏制这种尚未外显的暴乱。   不过下一秒那种不适感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包裹他周身的,是一种如同春风般和煦的精神力,轻松地把他快要冒出头的难受轧下,整个人都像泡在了温水里。   帕尤里看向带着面具的青年,青年的眼睛带着笑意看他,“老爷,走吧。”   星主陛下长睫轻轻闪动,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淡了些。   他对谁都这么好吗。   这时候交易所的所长派来领他们的人到了,那人恭恭敬敬地朝他们鞠了一躬。   帕尤里觉得有些稀奇,为什么元邈的一句话就能让人亲自来接待。   他将疑问暂时藏在心里,没有开口。   他知道,元邈会告诉他的。   元邈学着帕尤里,也点了点他的背,轻声发出的话语里是少年首席才有的意气风发。   “不一起么?”一起去炸了他们的仓库。   帕尤里眼眸弯弯,“当然要一起。”   只要是和你一起,都可以。   正当他们准备启程的时候,主持人总算进入了正题,他轻轻点了点那个玻璃“箱子”的外壁,原本完全看不见内里的玻璃突然变得透明,里面放着的福利拍卖品一览无余。   那是一个还穿着少校军服的少年,不过军服的破损极多,在腰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金发雪肤的上位者,几种矛盾的元素叠加,几乎一下子就将现场的气氛调动了起来。   这无疑是个美人。   主持人暧昧地眨了眨眼,“这位,是伊里昂近日风头最盛的少校,别看他现在闭着眼睛,那双翠绿的眼睛睁开可勾人得紧。而且最重要的是......”   主持人战略性地停了停,慢慢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的精神力是难得的S级,有多耐玩,各位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一语激起千层浪,原本还极不耐烦的人群再一次沸腾了。   不仅是因为这件拍卖品漂亮的皮囊,更因为他少校和S级精神力者的身份,这是所有“上流人士”最爱征服的类型。   更何况,这似乎是伊里昂最近名声大噪的那位,希亚少校。   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兴奋。   元邈刚迈开的步子突然顿住了。 第45章   那是......希亚?   不过怎么会,希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拉斯,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元邈看着被摆在中央,像展品一样被人们评头论足的少年,指尖有些发麻。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只有一种理由可以解释,就是他触犯了伊帝的逆鳞,然后伊帝一气之下将他送到了自己管辖的交易所,甚至怕发生意外,特地把被麻醉针迷晕的希亚送来了拉斯。   他想彻底毁了希亚。   元邈眼神都仿佛淬着冰。   帕尤里注意到身边的人突然停住脚步,眼睛直直地望着拍卖台,也随着他的视线向台上看去。   看到玻璃箱里的人之后,星主陛下眉梢动了动,背着前面领路的那个人小声对元邈说:“他怎么在这。”   元邈神情有些复杂,却被面具悉数挡了下来,脸上不知何时泛起的冰寒只是让青年周身的气质看起来更加冷冽。   他抿了抿唇,“我也......”不清楚。   还没等元邈的话说完,主持人努力热场的声音已经把他们的对话声完全压了过去,声音之大,甚至隐隐有种排山倒海的气势。   将已经被打了大剂量麻醉剂的希亚都从昏迷中震醒。   他甫一醒来,就被头顶璀璨夺目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那几道惨白的光线透过玻璃箱顶,毫无保留地反射进他的碧眸,让他适应了好半晌才勉强能够睁开眼睛。   希亚眼皮还有点疲累,耷拉着撑不起来,他垂下的目光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   他被困在狭窄箱子里的身体有些火烧般的难耐,希亚动了动自己的脚尖,真的仅仅只是轻微的一点挪动,却依旧被一层屏障死死抵住,让里面的人半分也动弹不得。   希亚脑子还很混沌,慢慢地,他能感觉到颈部被摁住打麻醉针的地方在隐隐作痛。   脑子一阵一阵的疼,他努力撑起力气,抬手想去推开那面屏障,动弹不得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   那种像蛇信舔舐般恶心的桎梏感,随着他身体麻醉的消失越来越浓烈。   等手臂力气恢复一些,他慢慢将两只手都抬起按在了玻璃壁上,冰冷的玻璃刺激着他的感官神经,让他还没完全恢复直觉的手指痉挛了一瞬。   倏地,他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嘘声,像是他在塔利星时经常听到的,那些垃圾男人的起哄声。   条件反射般的,他猛然握拳,在主持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重重地砸在了玻璃箱的前方。   在场其他人都像被吓了一大跳似的,拍拍自己的胸口,眼里灼热的亮光却变得越来越火热。   他们猩红的舌尖一点一点舔过自己的唇角,看向台上玻璃箱里新任少校的眼神越来越晦暗。   本来以为只是个无趣的尸体美人,如今看来,竟是个性子这么烈的野驹。   玻璃箱是交易所重金购置的军用玻璃,质量极好。   尽管如此,希亚刚刚那条件反射般的一拳仍然将玻璃箱砸开了几条裂缝,底下的人看不到,站在希亚邻边的主持人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动声色地站得离玻璃箱远了一点,余光瞥着那几道裂痕心惊肉跳。   也不知道带他过来的那些人怎么做事的,怎么打了麻醉剂还能有这样的攻击力。   主持人有些心悸,为在场热衷喊价的人掐了把汗,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享用到美人,怕不是还没吃到嘴就被打掉牙了。   希亚感觉到自己的指骨被震得发麻,此刻垂在身侧的手也被裂纹划破,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十指连心,他受着钻心的疼。   他恍惚的神思被手上的剧痛拉了回来,那双碧绿眼睛逐渐恢复清明的第一刻,他就看到了底下喧闹的人群。   吵嚷,蛮横,还有桀桀的,让人不舒服的笑容。   人们脸上能表现出的所有令人作呕的表情都在此汇集,看的希亚胃里翻江倒海。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他的视力很好,好到能看清那一个个面容可憎的男人女人脸上,那种对他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仿佛他是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   虽然此刻的他的确是。   希亚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意识又恍惚了一瞬,他几乎以为他在被伊帝拉去行私刑的路上遇到了时间暴流,把他又冲回了几年前,在塔利星苟且偷生的日子。   那是他最不愿提及的时光。   不仅是物质生活方面的难捱,更令人骨髓发冷的是那种被抛弃的失重感。   在塔利星呆过的人对男人们这种眼神都不会陌生,那里面含着的,是征服的欲望,是暴虐的欲望。   虽然很奇妙的,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可是那种无力的感觉,实在让他吸烟刻肺,在每个深夜的梦里不停折磨着他的神经。   希亚以为自己浴着血爬出那里之后,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眼神。   让人怎么想得到,他从一个地狱爬出来后,转瞬又被送到了另一个地狱。   希亚翠绿澄澈的眼睛泛起了红血丝。   果然他的一生就活该如此,被人扔来扔去,从来没有被坚定的选择过。   他就该永远待在塔利星。   可是凭什么。   他眼带嘲讽地看着那些男人女人摁着身旁的红色按键,抢夺着他的归属权。   希亚没再有什么动作,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手指没有再动弹,无力地垂在一旁。   一旁偷偷看着他动作的主持人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现在虎落平阳,不过这好歹也是个S级精神力者,真要打起来,他可不能保证自己能从他手下捡回一条命。   而此刻,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我要他,多少钱都要。”   刚刚出言挑衅的那道阴郁声音又出现了,同样带着一点精神力,所以即使拍卖厅很大也能准确地传进主持人的耳朵里。   主持人刚还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来破坏拍卖场的规矩。   难道他以为他也是总部的人,能逃过一劫么。   穿着体面的主持人带着点微笑抬头,却看见了已经站起身的元邈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脸上危险的笑容被掩饰下来,突然变的真实许多。   他打着哈哈鼓掌圆场:“既然这位贵客都这样说了,那就让我们就再次恭喜他,抱得美人归!”   主持人面上笑嘻嘻,心里不知道已经把这个该死的弓背青年千刀万剐了多少遍。   明明他只要在后台说一声,这个希亚少校就归他了,非得来拍卖场上找找优越感,害的他还得帮忙圆场。   他偷偷不体面地翻了个白眼,这肯定是看希亚长得漂亮,动了色心。   不知检点的老东西。   果然主持人的这句话引起了一片哗然。   不过交易所的规矩向来是由交易所自己说了算,他们就算有什么意见也只能在心里憋着。   什么,你说投诉?   找谁投诉,拉斯的监察司吗。   那你尽管去,反正交易所肯定倒不了,但你,可就会被抓进去当替罪羊喽。   于是丝毫不理会底下的高声谩骂,主持人笑着宣布本次拍卖会圆满结束,让他们下个月再来光临。   底下一件物品都没拍到的某个中层贵族淬了口唾沫。   真晦气,跟这样的关系户碰在一起。   不过......他搓了搓手掌。   肯定有很多人觊觎那两个人手里的东西,那他就谋划一下,趁乱带走扰乱器,还有这个战损美人......   他最后淫邪地笑着看了一眼玻璃箱里的希亚。   今晚就用他来犒劳自己吧。   希亚敏锐地感受到从侧边一个方位投来的黏糊又晦暗的目光,难受得让他感觉像有一千只蚂蚁在身上攀爬。   他凝眉,在准备闭目逃开那种黏稠视线的最后一刻,看到了高价将他带回家的那个男人。   弓着腰,戴着面具,衣服白一块脏一块,身材高挑瘦削,身旁还跟着个眼周乌黑的中年男人。   肯定丑得见不得人吧,希亚恶劣地想着。   他旁边那个,一直在背后虚虚护着他,看来应当是他的金主。   也不知道怎么舍得自己的玩意去玩别的男人,希亚撩着眼皮睨了他们两眼。   倒还真是个大气的金主。   还有青年那道跟伊帝像了个九成九的声音也耐人寻味,一样的阴郁尖利,言语里蕴着的潮气似乎都快透过玻璃箱闯进来。   不过随便吧。   希亚很快阖目盖上了那双翠色的眼眸,他知道越带愤怒的眼神越能让这群畜生感到兴奋。   落谁手上都不会得个好结果,这个青年好歹愿意出高价带他走,希亚自嘲地勾起点嘴角,怎么不算是个另类的好结果。   如果那个男人真对他有什么想法,别怪他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再做那档子事。   实在逃不掉,就死了算了。   希亚无所谓地想,压住心里像海浪般绵延不绝的悲伤,正好死了,就可以找他的那位首席哥哥问个清楚。   他等着那一刻。   没人注意到碧眸少校的眼角莫名泛起了点晶莹。   帕尤里看到希亚再次被注射麻醉剂带了下去,场上的人逐渐散开,他这才有闲空问元邈。   “心疼了?”   元邈看着希亚慢慢隐没在视线里,良久之后,连帕尤里都以为青年不会回答的时候,元邈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答。   帕尤里盯着青年的侧脸看了两眼,“你现在这样,那位少校可没少出力。”   元邈声音带着抹不掉的疏冷,“我知道。”   “可陛下,我看着难受。”   他没说其他的什么理由,他总不能说,他还放不下他在伊里昂认识的旧人吧。   那多少有些不安于现状的意思。   帕尤里没再说话,只和元邈一起进了等候室,等待着干扰器的到来。   当然,还有希亚。   他向来这么容易心软。   帕尤里看着青年又露出来的一截白皙脖颈愣神,不过要不是他的心软,他现在或许还在地下黑市给人当守门呢。   他想做什么,去做就好。   开心就好。 第46章   两人待在等候室一时无言。   元邈是在思考待会怎么应付拉斯交易所负责人的盘问,以及被发现之后的紧急应对措施。   帕尤里则是如临大敌,害怕元邈跟希亚碰面之后会改变主意,跟他一起回到伊里昂。   星主陛下面上看起来倒是云淡风轻,大度得很。   虽然现在这个节骨眼回去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甚至帕尤里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元邈已经对伊里昂失望透顶,真正回去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可人总是会不自觉想象那个最坏的结果。   当他体会过能和执政官并肩的滋味过后,就再也无法忍受和元邈在圆桌隔着沟壑相望的漠然了。   星主陛下没注意到自己想这些事情想得太入神,连青年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来唤他都没听到。   “陛下。”   青年看到帕尤里总算从神游中回过神来这才斟酌着继续说:“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待会带着希亚先走。”   语罢担心自己的语气太强硬,带着点请求的口吻轻声询问他的意见:“可以么?”   脑子里被患得患失思绪塞满的星主陛下骤然被打断思考,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盯着元邈的深色瞳孔愣愣地看了两秒。   随即才反应过来青年说的是什么。   他眉心微蹙,是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说法的样子。   “执政官阁下,你不觉得你这套说辞太老套了吗。”   “我从来都不是那种躲在别人身后无病呻吟,发号施令的人。而且此刻我们是搭档,不是吗。”   所以,如果你累了的话,请放心地依靠我。   看到帕尤里眼里又泛起了那种亮晶晶的光泽,像把天底下所有的自信情绪都锁在了他的眼睛里,少年星主的炙热和要强都快冲破伪装溢了出来。   元邈听得有些怔愣。   他一直以为遇到危险挡在所有人前面是他应该做的。   父亲去世之后他担起了为元家正名的责任,将自己绷得筋疲力尽。   曾经伊帝在政务上犯下的错也会被政官们一股脑推到了他的身上,让他成为部分星民眼中不顾民生的关系户。   最后为了成为众人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首席,他放弃攻读多年的军事管理,转而投向了一窍不通的指挥科。   这一切不都是很自然的吗。   作为首席,作为哥哥,作为上将家的孩子,天生就该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他的心倏地塌陷了一块。   “那我们一起。”   帕尤里看到元邈露出的那双眼睛里又浮现出了那种让人难以招架的柔软笑意,跟青年常年对外展露的冷清形象很不一样,他像是难以忍受似的别过头不再说话。   看到星主陛下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对,元邈浅淡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关切,“怎么了,是精神海又暴动了吗?”   在刚刚主持人外放精神力扩音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身旁的星主陛下在接触到那股精神力的时候有些不对劲,不仅气息突然变得有些紊乱,周身精神力场也处在一个很危险的状态。   跟他前段时间精神力不受控制的情况一样。   在他又准备释放精神力帮帕尤里调养精神海的时候,他的手被星主隔着衣服握住了。   帕尤里轻咳了一声,“我没事,不用再浪费精神力了。”   随即像触电一样地放下元邈的手腕。   他只是,听到那句像是承诺一样的话有些没来由的心悸。   “还有,谢谢你。”   元邈知道帕尤里是在谢谢刚刚在拍卖场上帮他梳理精神力的事,没受他这句道谢。   “既然要说谢谢,那我该怎么感谢星主陛下救我于水火这件事?”   元邈向他眨了眨眼睛,缓解了这种奇妙的氛围。   “那不是......要我卖身到拉斯,帮我们的星主陛下梳理一辈子的精神力才能抵掉?”   帕尤里听到后面那句话心如擂鼓,差点要脱口而出说愿意。   能够帮忙梳理精神力的人对于瓷亚种来说,几乎相当于命中注定的情缘。   瓷亚种的精神海极广阔,其中蕴含的攻击力就能让很多有意做星主夫人的人望而却步,只剩部分高阶精神力者还对这个位置心存幻想。   可从小到大,只有元邈的精神力安抚对他有用,自从他离开伊里昂开始,他的精神海就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瓷亚种的精神海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来越如同火烤,帕尤里也一样。   历来在他这个年纪的星主都应该已经与其他贵族家的少爷小姐联姻,用伴侣的精神力来安抚自己。   所以险些分崩离析的主政庭唯独在这件事上存在着高度默契。   毕竟星主陛下广阔的精神海算得上是整个拉斯的根基和信仰,根基没了,拉斯还能正常运作吗。   只是帕尤里一直对这件事情持回避态度,从来不愿意与任何一个贵族后裔发展亲密关系,让那群老古板差点以为他们星主存着终身不娶,孤独终老的意思。   直到帕尤里有次终于忍不住了,就隐晦地告诉他们,他其实有心仪的对象。   他当时笑得没心没肺,“只是他不同意。”   政庭那帮老头老太太还没来得及高兴星主陛下总算有个喜欢的人了,就被他的下一句话雷得外焦里嫩。   星主陛下这样的好条件,还能有人忍心拒绝?   没理会底下那些政官的慷慨陈词还有陆谨的默许支持,帕尤里在心里默默勾勒出了在他一时冲动之下说出的那个人的面部轮廓。   议事会结束之后,年轻的星主陛下回到宫里恼羞成怒地红了脸。   他对那位执政官......   才没有那种意思。   帕尤里把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两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看着元邈精致的鼻尖,半谈笑似地揶揄:“如果执政官阁下愿意,也不是不可以。”   青年在面具下弯了弯嘴角,“星主陛下当真是好算计。”   帕尤里谦虚,修长双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放着,“彼此彼此。”   他看到青年似乎没察觉到什么,暗暗吐了一口气,却又有些莫名遗憾。   帕尤里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差点夺门而出。他在遗憾什么。   实在是跟这位首席呆在一起太久了,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   不愧是进入政庭几年就能坐上首席执政官的人,恐怖如斯。   帕尤里默念了几遍刚刚那个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才敢抬头,看向一直认真盯着他眼睛听他说话的青年。   元邈霎时低笑出声,这时候不自觉恢复了他自己本来的音色,跟模仿出的伊帝的声音相比,干净冷冽得像清泉。   帕尤里也不自觉跟着漾开点笑意。   不是那种他惯常挂在脸上的冷笑和漫不经心的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随性的。   很年轻的笑。   元邈不知道自己这么形容对不对,不过刚刚帕尤里唇边勾起的弧度的确就给了他这种感觉。   不深不可测,也不难以捉摸,单单带着青年人该有的阳光爽朗。   不过,星主陛下本就还年轻。   看着还残留着他脸上抹不去的笑意,元邈也跟着高兴起来。   等候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听得出来门外人用的是很克制的力度,像是受过专业的礼仪培训。   帕尤里起身准备去开门,让本来准备起身的元邈怔了几秒。   本以为星主陛下这种矜傲的性子,会等他起来开门的,没想到起身得这么自然。   元邈在心里对自己摇摇头。   元邈,你这种刻板印象不好,要改。   下一秒青年也跟着星主陛下起了身。交易所暗流涌动,万一门口的不是工作人员,他们两个人一起应对也会更有保障一些。   在显示屏里确认过门外的人的确是刚刚领着他们过来的那个人,身后还带着昏睡的希亚,他们才准备打开门让人进来。   等门被虚虚打开一条缝之后,元邈察觉到那个敲门的人脸色突然一变,他几乎是马上发现了点不对劲,带着帕尤里就往旁边重重一摔,躲过了从门外投来的密集能量枪弹。   元邈的眼神转冷,腿往前一伸将门又盖上了点,反身带着帕尤里滚进了旁边的一个木柜后面,给他们增添了点视觉优势,暂时不容易被门外的人发现。   帕尤里看着元邈猛地向他扑来,青年柔韧的腰身被星主陛下的手下意识牢牢揽住,元邈的脸就紧挨在他的脸侧。   他看着元邈别过头去看向门口,目光锐利,紧绷的白皙脖颈被一系列的动作带起了点汗珠,在下一刻又顺着颈部线条流下,隐没在锁骨底下的肌肤。   青年一连串的动作都流利极了,让人生不起半点起来反抗的意思。   从来没跟人挨得这么近的星主陛下脸连着耳朵都猛地变的红艳艳,像是被人轻薄了的贵族少爷,可口的紧。   元邈的手顺着帕尤里的腰往里摸去,却只隔着衣服摸到了星主陛下紧致的肌肉线条。   帕尤里闷哼一声,又立马闭上嘴把那些不体面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不能丢脸。   帕尤里将脸不动声色地撇向远离元邈的那一边,只给青年留下一个红的滴血的耳朵。   耳边的枪响让每个人的耳膜都开始鼓噪,元邈继续大逆不道地往星主陛下腰带里伸了伸,总算摸到了自己的想要的东西。   片刻后帕尤里手里温热的触感消失,青年从他身上下去滚到了一边,以极快的速度为能量枪输入能源。   随即将抵住门的那条腿微微弯曲,门猛地被撞开,外面的人往里面谨慎地看了两眼,却没发现人影。   正当他们狐疑地准备进来仔细侦察一下情况的时候,耳边突然炸开一声枪响,为首的人第一个听到能源枪弹划破虚空带起的呼啸声,他瞳孔叫嚣着惊恐,脚却像被胶水粘住一样定在原地。   他身后跟着的人亲眼看着他们的领头人被一枪击中瞳孔中央,倒地之后眨眼的功夫已经没了气息,只剩临死之前唇边悄悄泄出的几声呜咽。   这是他留给世界最后的低语。   交易所的人反应过来,躲在柜子之后的面具青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精准地射中了领头人的眼睛,而且还没让他们及时发现,霎时方寸大乱。   此时缀在最后的一个男人见士气大减,磨了磨牙,也拿着能源枪在后面指着这群人的后脑勺开口:“拿不下那个戴面具的,你们就都自己给我找好棺材躺吧!”   前面的人听到所长咬牙切齿的威胁,再也不敢在原地多做停留,准备按照原计划准备包围他们。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他们这次在行进过程中都很聪明地开了身体屏障,这样就算遇到暗枪攻击也不至于立刻丢了命。   见他们仍然不死心,想要来将他们围进包围圈,元邈握着东西的手紧了紧。   当来人距离他们只有一柜之隔,他突然从柜子后面伸出一只手来。   在所有人瞳孔紧缩的时候,他单手打开了引力弹的启动阀门,轻巧地往前一丢,就把他们原本整齐的包围式队形惊得七零八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电光火石间,他们看见柜子旁边,也就是扔弹那只手的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了个男人,他们听到他悠哉开口说:“胆子这么小啊,其实那……就只是一个模型而已。”   “表现成这样真让人扫兴。”帕尤里笑眯眯地说。   那群人听到这句话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甚至忘记找一下那枚小型引力弹被扔在了哪里,就开始不合时宜地松了口气。   元邈有些无奈地听着帕尤里忽悠人。   果然下一秒引力弹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却没什么足够大的威力,只是把那帮人都吓得抖了一下,看得帕尤里脸上的笑止不住。   元邈发现引力弹对于引力场的改变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跟帕尤里耳语几句就闪身到了那群人身后。   引力弹已经打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队伍靠前面的人看到元邈突然消失在了他们的眼睛底下,差点直接骂娘,不过心里又不由得悄悄升起了点骄傲感来。   奶奶的,枪法厉害点怎么了,看到他们还不是怕得提着屁股跑路。   躲在队伍后面的交易所所长也是一下子慌了神,他找总部确定的时候已经确定了元邈就是个冒牌货,不过也只是以为他是个贪图交易所拍卖品一个不入流的无名小卒,如今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属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群狗腿子认不出来好赖,作为交易所的所长,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个面具男脱手丢出来的分明是个引力弹!   他突然听到前面没有了声音,转而身边弥漫起了一股被引力弹造成的粉尘爆炸所卷起的浓烟,让人有些辨不清四周环境。   视野受限的时候,所长在粉尘中突然注意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身形挺拔板正,不像是原来那个弓背男人,正想松口气趁引力弹的酝酿时间快离开引力弹爆炸范围。   至于这个男人,也许只是个逃兵,想偷偷溜走所以才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他低头闭了闭眼不让粉尘入眼,等眼睛舒服些之后正想抬眸斥他一嘴,脖颈却突然一凉,贴着他皮肉的是一柄细小的匕首。   所长战战兢兢,两腿发软,他想惊叫出声引起前方不远处守卫的注意。   却没等他发出尖叫,青年的匕首已经刺进他的颈部血管,溅起的血静静洒在了他自己的衣服襟口。   所长顷刻间已经没了呼吸,前面的人还在四处寻找元邈去了哪里,半点没发现他们后面发展出了新的战场。   元邈把所长的尸体贴心地扔到一旁不容易被人踩到的地方。   然后回头,将他们带来引他开门的希亚打横抱起,几息之间就又回到了原来那个位置。   “陛下,我们走。”   那帮人注意到元邈不一会又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甚至手上还横抱着希亚,刚想气急败坏继续攻击。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他们都慢慢感觉到拿着能源枪的手都变得沉重,甚至连动动手指都成了件很难的事。   眼皮越来越沉重,呼吸也似乎有点困难,光是呆在这里不动都让他们差点喘不上来气。   元邈知道,引力弹已经酝酿结束,只差最后几秒就会将这处的引力场彻底扭曲。   他在进等候室的时候已经暗暗侦察过了,等候室的不远处就是他们储存拍卖品的仓库,只要引力弹一经引爆,交易所的根基都会被连根拔起。   灰飞烟灭。   元邈抱着希亚跃上窗台,将被注射麻醉剂的希亚放进传送舰之后,就回头想拉帕尤里上来。   这一转头差点让他绷不住脸上的淡漠,他看到帕尤里被一个受引力弹影响没那么深的守卫扯住衣角,帕尤里踹了他两脚都没踢掉他的手。   感觉到自己濒临死亡边缘的人力气都极大,抓住一件东西之后就很难再轻易放开。   帕尤里抬眸给了元邈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随即像变脸一样厌烦地瞥着不停扯他的那个狗皮膏药,原本已经迈上矮柜的双腿收回,顺着那个守卫的力道回到了地面。   在几息之后,砰的一声巨响在交易所炸开。   元邈站在传送舰上,是引力弹引起引力场异常的范围之外。   饶是如此,他还是能听到引力场扭曲造成的撕裂声,听起来很刺耳,像是无数濒死之人的痛苦尖叫汇聚而成。   烟雾四散,有重量的粉尘都慢慢坠落,元邈总算能看清窗台下的情景。   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尸体,横陈在等候室,每个死去的人身上都仿佛没有伤口,皮肤上的每个毛孔却像是一刻也没有停留地,往外冒着细细密密的血,慢慢汇聚成溪流,不消片刻就让整个等候室红得触目惊心。   元邈心脏骤停。   他没有在这些人里面看到帕尤里的踪影。   窗台上的青年半条腿已经迈了出去,只须再等一秒,整个人就已经要探出身子到了血色地面。   元邈心里很乱,乱到不能思考。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下去确认。   不过还没等他迈出第二步,他就感受到有人揽着他的手将他带了回来。   元邈回头,一眼撞进了星主陛下矢车菊蓝的眼睛里。   来人有着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俊美脸庞。   帕尤里将自己被扭曲引力场卷掉了几根的金色长发捋了捋,笑着开口:“幸好跑得快。”   元邈抿着红润的唇瓣,盯着他一言不发。   帕尤里的笑容慢慢变小,最终湮灭。   他有些莫名心虚。   首席大人,好像生气了? 第47章   帕尤里微微歪头看了眼神色浅淡的执政官,青年侧眼躲避开了他投来的探究视线。   星主陛下突然慌了点神,随即故作轻松地开口:“怎么了?”   下一句话是半开玩笑的语气,“是太担心我吗。”   他说这些话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也没指望元邈会搭理他。   所以他说完就从青年身后绕到了他旁边,跟他一起往唯一保留完整的窗台下面看。   帕尤里正准备捂着眼说底下那些人的死法实在让人不忍直视,不过倒也跟他们之前做过的事相符,算不上亏待了他们。   还没等他说出第一句话,元邈极认真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响起,在被坍塌成一个密闭空间的交易所内甚至带起了点回音,“你太冒险了。”   “星主陛下。”   不管出自何种理由,他不希望帕尤里受伤。   没想到会得到元邈这么严肃的回复,帕尤里抬眼,一下撞进了青年一闪不闪的眼睛里,片刻又像是被烫到般挪开了视线。   他良久没说话。   久到身后的希亚都快要幽幽醒转。   其实希亚觉得,自己差点就要醒不过来了,换种说法,他想要一直沉溺在这个梦里。   那里面实在有太多他已经失去了的东西。   比如,他梦到他哥了。   在梦里,他哥或是带着他去军部,瞻仰他感兴趣的机甲,然后冷着脸擦拭他被机甲里的压力压迫出的冷汗。   或是带着他去第一军校参观,他那时候很兴奋地指着他哥的名字,说他哥是第一军校最出色的学生。   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   那是他这辈子最值得纪念的时光。亦是他在深夜反复用来舔舐伤口的良药。   突然间,斗转星移。   他亲眼看到那一帧帧画面眨眼间都成了泡影。   那时候他才骤然意识到,原来就算是在梦里,他也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存在。   像是小偷一样,窥视着曾经那些美好得让人心醉的碎片。   像濒死之人最后的走马灯,回看着永远埋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些珍贵记忆。   不知道过了多久,希亚发现那些碎片慢慢自己拼接起来,他非常高兴,碧绿的眼睛都像是沾满了露水般清亮。   里面蕴足了纯粹的期待。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能将那些被他反复拿出来回忆的片段再次重温一遍。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梦里这副被描绘出温暖色调的画面,试图找到他哥曾经喜欢过他的证据。   找到记忆里那些熟悉的情境。   画面亮起,他却没有看到元邈那张漂亮清冷的熟悉面孔。   希亚努力辨认着那个场景。   是伊里昂的重犯狱。   哪里有什么温暖色调,那分明是引力弹炸开后,空气摩擦带起的灿烂火光。   在秋天的夜空,那点火光像烟花般转瞬即逝,悄无声息地带走了被所有人翘首以盼的那位首席。   等重犯狱坍塌后废墟的细节慢慢清晰,他浑身都仿佛瞬间被痛楚席卷,双手抖得仿若筛糠。   他哥就是在这里死的。   尸骨无存。   只有在谢柏星那里珍藏着他的一片衣角。   就连他的追悼会上,都没有一件和他有关的东西。   希亚听见他哥哥不同阶段的声音在重犯狱里回荡。   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可辨,仿若昨天。   “希亚,没人会欺负你了。”   那时他被德雷西家族的其他少爷小姐指着鼻子骂叛徒,他哥带着他再一次敲响了德雷西的大门,逼着大家长罚他们跪了两天两天的祠堂。   “睡吧。”   他幼时总做噩梦,是他哥握着他的手陪了他一夜又一夜。   “希亚,好久不见。”   希亚在原地转了好多好多圈,他想找到声源,他想看看元邈在哪。   当他无力地跌倒在地呢喃着一些不成字句的话的时候,他又听到了他哥的声音,他赶忙起身支起耳朵细细聆听。   哥哥,相信他这次一定能找到你在哪里。   希亚没注意到自己梦中的脸都变得红润,嘴角也不自主扬起一点柔软怀恋的弧度。   他这次听得分外仔细。   “希亚,我走了。”   “你满意了吗。”   这是一道他从来没有元邈口中听到过的疲惫音调,浅浅的,却让希亚一瞬间喘不上气来,心脏处原本就存着的一点钝痛倏地变成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翻搅着他本就被伤得破破烂烂的肺腑。   俄顷,梦醒。   希亚动了动自己被压麻的手臂,上面的一点布料已经被冷透的泪水染湿了一大片。   刚刚梦到了什么。   他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希亚皱着眉轻轻拭去满脸的泪水。   胸腔里的难过久久无法获得解脱。   不过不管是什么,不记得,便算了吧。   他甫一睁眼,就看到了面前背对着他的两个人。   看着周围的设施,像是个传送舰。   不过这明显不是他自己的传送舰,舰内的每个陈设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脑子还有些隐隐的钝痛,让他一时间回忆不起自己的处境。   等他开始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麻醉剂药效过去之后,意识回流,他就开始屏住呼吸,伪装成自己依然昏迷的状态。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在传送舰上,不过根据前面那两个人的身形来看,似乎就是将他买下来那两个有特殊癖好的男人。   希亚静悄悄地躺在一边,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在弄清这两个人目的之前,他得先多观察少说话。   才不会将自己完全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   照现在看来,这两个人好像在商量什么事。   希亚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打眼看过去的是那个中年贵族,只是他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乱糟糟的灰黑色短发变成了光泽鲜明的鎏金色长发,华贵漂亮得伤人眼。   他察觉到那个贵族男人好像有转过头的倾向,又闭上眼睛装晕。   帕尤里还在想怎么对青年解释他其实已经习惯极限脱身,一时间竟也没发现希亚平稳的呼吸变得有些杂乱,像是有醒来的意思。   于是这点不注意正巧让希亚看到了他的一点侧脸。   那是一张像被造物主细细雕琢的面庞,第一眼却不会让人想用漂亮去形容,是很邪肆张扬的俊美,光是露出的那小半张侧脸,就精致的不像真人。   那应该是刚开始那个中年贵族的真实容貌了,虽然变化属实有点大,不过从他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还能认出来就是他。   还有就是他旁边那个戴着面具的青年。   希亚带着点嘲讽想,现在倒是不装弯腰弓背了,这对男男倒还真的一个比一个会装。   元邈的余光瞥见希亚的手指动了动,猜到他是醒了。   他注意到希亚的眼睛睁开了一条几不可察的缝,悄悄盯着不知道看着哪里发呆的帕尤里。   青年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把希亚望向帕尤里的视线挡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抱歉,我刚刚有些失言了。”   跟星主陛下相处久了,他好像总是会不自觉将自己带入兄长的角色。   元邈有些苦恼,他来到拉斯之后和帕尤里和谐相处的时间太长,总是让他生出些和朋友相处的错觉,于是也随之多了些想多照顾些他的欲望,君臣间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有些淡薄了。   帕尤里听到青年的话手指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   他不想让元邈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   星主陛下还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他和执政官岌岌可危的关系,却发现执政官的注意力这时候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   他看到青年的眼神有些飘忽,他定下神循着元邈的眼神看去,果然看到仿佛还在熟睡的希亚。   星主陛下有些不满青年的注意力被希亚夺走,可他又觉得自己理亏,刚刚面对青年的关心沉默得仿佛是漠不在意,一时间想不到怎么解释,也不敢在执政官面前多说些什么。   不过面对眼前这个讨厌鬼。   帕尤里轻嗤一声,在回头的时候抬手碰了碰脸侧的易容器,除了那头鎏金色的长发暂时不好遮掩,面部又变得和之前一样平平无奇。   刚刚那半张艳光四射的侧脸仿佛是希亚的错觉。   “醒了就自己起来吧,还等着别人继续抱你不成。”   帕尤里站在旁边抱臂看着他,音色又变回了原来的粗粝普通。   希亚自知再也装不下去,便冷着脸坐起身来,和帕尤里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他没露出眸子深处的疑惑,怎么又变回了原来那个丑模样。   可怜希亚在塔利星待了四年,从来不知道军部已经开始普及易容器这种东西了,只以为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庞是那针麻醉剂带给他的幻觉。   他晃了晃自己的头,果然又觉得清醒不少,更加坚定了刚刚那惊鸿一瞥是他错觉的想法。   “被救了就是这个态度,亲爱的,你瞧瞧,你点名要救的人是个怎样的白眼狼。”   帕尤里朝元邈揶揄地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   青年知道星主陛下是又起了些恶趣味,不过用这种方式告诉希亚他现在的处境也好。   希亚应当也认不出他来。   他朝帕尤里弯了弯眼睛,看着星主陛下的眼睛跟他打配合,腰背又弓成了最开始的样子。   他还不知道希亚已经发现了他的体态伪装。   “是。带回家应该也起不到什么用。”   戴着面具的青年附和着那个金发男人说:“一看就是做饭扫地都不会。”   希亚从听到面具青年说话开始就有些怔愣,这个音色虽然陌生,不过说话时的停顿很熟悉。   他耳边自动过滤了帕尤里对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冷嘲热讽,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带着面具的青年身上。   这个人......佝偻的身形跟他曾经遇到过的一个人至少有八九分像。   甚至他极不想承认的是,这个人要是腰部和脊背更挺直一些,几乎有点那位首席执政官的影子。   希亚心尖猛地一痛,没有再去多触及那个禁忌的话题。   那个可恶的人早死了。   想他做什么。   他强迫自己将眼神又放到那个青年身上,那副看起来制作精细的面具将他的脸挡的严严实实,没有给任何人窥探的机会。   “所以,我们把他放......”   放到某个地方自生自灭吧。   却还没等到元邈把话说完,希亚就冷不丁开口,问了句元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阁下曾经去过塔利星吗。”   元邈将未竟的话咽下,顿了顿之后开口回复了希亚这个不着调的问题。   “从未。”   希亚其实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他在塔利星遇到的那个人虽然长相会泯于大众,可也从来没有带过面具。   而且也一直都在伊里昂活动,在拉斯地界遇到他的概率几乎为零。   如今这个,肯定不会是他。   他咬了咬唇肉让自己不太清醒的脑子骤然因为疼痛变得更加清明。   在希亚下一次抬起头的时候,青年的背不知何时已经挺直,跟背后交易所的惨状相辉映,青年挺拔的身影像是废墟中抽条而出的坚韧青竹。   帕尤里发现了元邈在听完希亚那句话之后仪态和眼神的细微变化,知道他还有别的身份不想被暴露在希亚面前。   星主陛下将一只手轻巧地绕过青年漂亮的肩背,揽着他的脖子轻轻呼气。   “亲爱的,都怪我昨天太过火了,才让你腰背疼得直不起来。”   “你回去......怎么罚我都可以。”   希亚听到帕尤里带着点暧昧调情意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在向他炫耀他们两个私底下的那点特殊癖好。   他有些不忍直视地转过头,眼底写满了对这种伤风败俗行为的不齿。   太可怕了,这种特殊癖好竟能让人一整天都直不起腰,只能弓着背走吗。   希亚深深为之震撼。   看来这个面具青年的弓背弯腰真不是装的。   如今突然直起身应该是......脊背上的伤恢复好了?   希亚皱着眉想不明白,他从来没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自然也不知道这种特殊的情趣究竟会把人折腾成什么样。   元邈也被星主陛下这突如其来的解围方式惊得有些说不出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帕尤里话语里的意思,扭头就看着星主陛下混不吝地看着他笑,元邈偏过头,还是认下了他的这个说法。   “下次注意些。”   帕尤里眼尖地发现青年白皙的耳朵外廓红了一圈。   片刻后元邈似乎又觉得这么说实在太过生硬,跟帕尤里之前给他们两个设定的人设对不上,继续认真补充了一句。   “身体吃不消。”   星主陛下跟着迷了似的盯着青年耳朵上那点玫瑰色的红晕,几乎算是挪不开眼。   这么可爱。   这样的好心情让他连带着看希亚都顺眼了不少。   只有希亚,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将这些污言秽语完全隔绝在外。   这次他是彻底确定元邈不是他在塔利星遇到的那个人了。   只是。   希亚的手指在他回忆在塔利星经历的时候不由得蜷缩了瞬。   如果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他恐怕已经在塔利星吃人的优胜劣汰规则中死了好几遍,也回不到主星城找那位执政官报仇了。   可是那个来去无踪的弓背男人每次都只会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几乎像是他的保护神。   却又从来不给希亚留下联系他的方式,每次像神灵般降临在他面前之后又像风一样快速掠去,看不见摸不着。   希亚想,他就像是他的神明。   除了神明,还有谁会这么及时地出现在他面前。   还一点回报也不求。   “你走吧。”   帕尤里笑着瞥了一眼半个身子还无力地躺在地上的希亚,“不要打扰我和我亲爱的约会。”   帕尤里此刻的样子说出这种话实在让人有些不敢恭维,而且他在易容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还给自己肚子上面添了个充气囊,更加符合他中年酒肉贵族的形象。   也不知道这个面具青年是怎么看上他的,反正希亚是不理解。   青年挺直背之后体态一览无余,甚至气质也随着改变了很多,除了那道声音是一如既往的阴郁难听。   希亚今天已经怀疑过自己很多次了,所以当他现在觉得这道声音像伊帝他都不觉得奇怪了。   星际之大,身材体态还有声音,相像的人都数不胜数,这点相似,倒也不值一提。   不过他们,花重金将他买下来就这么放他走了吗。   希亚很难不怀疑其中有诈。   帕尤里看出希亚碧色眼睛里的顾虑,接下来的一番话直接解答了希亚的疑惑,只是其中的信息量直接让他猛地瞳孔地震。   “交易所被炸没了,所以买你没花钱,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言下之意是,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之后就赶紧滚。   帕尤里笑眯眯,只是话里话外都是要赶人走的意思。   星主陛下脸上看着笑嘻嘻,心里差点没忍住对希亚的浓浓恶意。   都让他赶紧走还不走。   别以为他能将他把执政官推进重犯狱的事一笔勾销,帕尤里咬牙切齿的想。顺便往前走了点,阻挡了希亚暗暗投向元邈的视线。   再不走,别怪他......   希亚看着两人身后被炸得摇摇欲坠的交易所房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片刻后发现帕尤里放在他身上那股凉凉的眼神这才开口,“多谢你们。”   “也没有什么谢礼,谈什么不值钱的谢。”   帕尤里就差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脸上写满了对希亚的不满。   穿着破烂军服的少校骤然有些窘迫,他如今落魄成这样实在是没什么好报答他们的。   希亚原本肉眼可见的敌意已经逐渐消退,知道两人真的只是乐于助人之后心里就只剩下不知道怎么报答的愧疚。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思考自己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帮助到他们。   欠别人恩情总归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过随后他就听到面具青年的声音响起,“如果真想报答,就不要为伊帝效力。”   希亚有些惊讶地抬头,听清了元邈接下来娓娓道来的一番话,不紧不慢的强调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我们两个都是星际的流浪商人,被伊帝害的家破人亡,平生最讨厌跟伊里昂有牵扯的人。”   “看你的衣服像是伊里昂那边的人,我不希望我救下的人和他有牵扯。”   说完也没有等待希亚的回答,就点了点传送舰附近的一个按钮,从出口处出来了一艘小型星舰。   星舰没有传送舰传送的距离远,不过完全足够他们两个回到上将府了,而且用传送舰会引起能量波动,反而容易被交易所剩下的守卫发现。   “祝好。”   元邈站在星舰门口对希亚颔首,边说边将肚子上绑着气囊,看起来有些不易行走的帕尤里牵进了星舰。   临走前,帕尤里突然像是想什么似的对希亚笑着说:“对了,别说我们没提醒你,交易所外部的人接收到仓库爆炸的消息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劝你早点想办法离开哦。”   说完就转身头也不回地驶着星舰离开了这片已经被炸成废墟的交易所。   只剩下希亚在原地思索着元邈刚刚那番话神色微微怔忪。   -   星舰里。   帕尤里已经将易容器卸下放到一边,旁边还躺着同样被卸下的气囊。   “没想到星主陛下装备这么齐全。”   看着那些从帕尤里身上卸下来的一系列东西,元邈是真的有些惊讶,按理说,作为常年被教养在拉斯王宫里养尊处优长大的储君,是不会知道这些只存在于卧底行动中的把戏的。   帕尤里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没有马上听到元邈的话。   他此刻简直就跟打了胜仗一样高兴。   元邈刚刚看起来对希亚一点留恋都没有,反而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回了拉斯。   这是不是说明,他在执政官的心中,会比希亚更值得依靠信赖一些?   星主陛下觉得他跟元邈的关系得到了史诗级的进步。   他没去想如果刚刚元邈真的跟希亚表露身份,甚至最坏的,跟希亚回到伊里昂之后,他会怎么办。   他也许也只是会像之前那样漫不经心地笑着,假装毫不在意地对他说:“走了可别又被欺负得哭着鼻子回来。”   想是这么想,但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   可是如果元邈执意要走,他不会强迫他。   “陛下。”   元邈又唤了他一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独自开始微笑的帕尤里,再次感到有些无奈。   星主陛下怎么总走神。   “啊,在继承星主之位之前,我曾经在军部训练过一段时间。”   帕尤里在听清元邈问的是什么之后,有些慌神,绞尽脑汁才想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怎么知道这些伪装方式......   自然是因为当年在地下黑市的经历,他那时候学到的歪门邪道可太多了,都是王宫里的教习师从来不会教的东西。   只是这些能告诉元邈吗。   帕尤里思索了一下,至少现在不能。   他还不知道元邈对当初那个不辞而别的“她”是个什么想法,自然不敢轻易开口。   因为只是觉得有趣随口一提,元邈并没有把帕尤里这个漏洞百出的回答放在心上。   见帕尤里的眼神终于从窗外的浩瀚星子转移到了他身上,元邈才用他原本清冽干净的音色接着说:“陛下,你打算怎么对外说交易所一事。”   帕尤里蓝色的眸子像海洋,此刻微微漾着水光,是很愉悦的样子。   执政官这样好听的声音像是洗了遍耳朵。   而且特别是刚刚被引力弹爆炸摧残过的耳膜,此刻静静感受着青年身边温和的精神力场,舒服得像泡在温泉里。   “不说。”   元邈面具也被他摘下来别在腰间,此刻听到帕尤里言简意赅的回答之后轻轻偏头看他,似乎想听他细说。   帕尤里感受到青年的视线,也跟着偏头,青年的眼周被引力弹的粉尘爆炸弄上了点灰尘,却由于那张脸漂亮太过,那点不起眼的灰尘只像是蒙在明珠上的一层雾气,却没损了明珠的半点光泽。   星主陛下这次没有没出息地挪开眼,跟青年的幽黑眸子直直对视。   帕尤里想,元邈好像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认真地看着你的眼睛跟你说话。   他还记得之前他和执政官在圆桌上交锋的时候,他已经和伊里昂的那些老古板辩驳得难舍难分,几乎称得上是他在压着那些人攻击,从他们的政策攻击到他们的政官。   那些迂腐的老政官都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仅仅碍于他贵为拉斯星主这才不敢破口大骂。   而在伊里昂一侧许多红脸瞪眼的政官中,只有元邈沉静得不像话,哪怕帕尤里的话再如何一针见血,不在乎主政庭的体面,仍然用那双绮丽的桃花眼直直地盯着他看,时不时还朝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实在是,有些犯规了。   每次在感受到首席执政官的视线之后,帕尤里清晰的思路都像突然变了个方向,说出来的话都像是带了个过滤罩,听起来不再那么刺人。   这时候也是一样。   在对上青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之后,帕尤里心脏突然悸动了一下,跟曾经在圆桌上的那种感觉一样。   每次对上青年的眼睛都会有这种感觉。   不论他是摘下面具后本来的样子,还是刚刚在交易所内戴上面具的样子,悸动都从未消失。   星主陛下只是想,这也许是首席执政官的招数,专门用来让他立刻缴械。   只是这招数用了这么多次对他都像最开始这么管用,这个认知让帕尤里有些恼怒。   “交给监察司处理吧。”   帕尤里偏过头闭了闭眼睛,缓解了下刚刚看着元邈时忘记眨眼的酸涩。   该死,怎么还是不能自然地跟他对视。   等眼睛里的干涩消失,他才回过头去,散落在夜空的星子在外面明明灭灭,在星主陛下水光荡漾的眸子里格外明晰。   他扯下那只沾上点灰尘的手套,将那只修长的手伸到青年面前,笑得眉梢轻翘。   “同学,恭喜你提前通过了瑟瑞的最后一轮考核。”   星主陛下另一只手在说话的空隙抚向元邈的眉心,用极清浅的力道擦去了青年眼皮上的一点灰尘。   像是蜻蜓点水般的,在他脸上一触即分,莫名让他想到帕尤里在重犯狱的时候,放在他唇瓣上的那只手。   似乎,没那么抵触了。   帕尤里极正式地称呼他。   “执政官阁下,这里脏了。”   是拉斯的执政官,而不是伊里昂的首席。   元邈循着他指的地方往上抚了抚,果然摸到了一点粗粝的尘灰,在他光洁的面部尤其明显。   看来不是在逗弄他。   元邈又在心里给帕尤里道了声歉,他差点又误会他了。   青年声调里的疏冷变淡了许多,桃花眼里带着点被星舰内灯光映衬出的光泽,“多谢陛下。”   帕尤里笑得更愉悦了些。   “不客气,亲爱的。” 第48章   “听说了吗,今年出了个怪物新人。”   “有多怪物?”   被他朋友神神秘秘拉着,像有什么惊天大秘密要告诉他的少年打着哈欠开口,百无聊赖的样子。   倒也不怪他觉得没趣。   在瑟瑞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哪怕是百里挑一的A级精神力者,也仅仅是进入这里的敲门砖。   如今瑟瑞新一轮的入学考已经结束,比起今年又多了什么怪物新人,绝代天骄什么的......   他还是更想知道有没有来什么长得漂亮可爱的后辈。   穿着引领员服饰的少年边漫不经心地与身边的朋友插科打诨,边用眼睛扫视着人来人往的军校门口。   不过没多久他就有些审美疲劳了。   这些新生美则美矣,毕竟身为年轻曼斯,就算在拉斯里面平平无奇,但放在整个星际来说也绝对称得上一声长相端正。   不过却没有一个足够让人有记忆点的,大家在进入校园的时候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矜持好奇。   少年好像在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他可没兴趣重温自己刚入学那时候的蠢样。   好像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人。   少年漫不经心地看着新生们从他面前轻飘飘地掠过,形形色色的男孩女孩,穿着一个比一个精致贵气,随便拎一个出来放在外面都是顶顶有名的少年天骄。   只是优秀的人扎堆出现,总是会让人觉得这样的优秀才是常态。   少年起了点困意。   他是在离正门口不远的教学楼转角做引领员,正好能为深陷岔路不知往哪走的新生指明方向。   耳边同伴的话被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时不时敷衍地点着头,视线时不时往转角飘飘,看看有没有又蠢到迷路的新生。   在他又一次将视线投向转角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穿白色制服的人背对着他在原地顿了两秒,似乎是在辨认方向。   少年观察了他一会,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这个人......看起来似乎不像迷路了。   青年身侧似乎都散发着一种沉稳又值得信任的气息,丝毫没有先前那些迷路新生身上的茫然无措。   如果不是迷路,那么他肯定是在等人。   少年想了想,最终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这一边,元邈面具下的脸有些凝重。   他,好像又迷路了。   本来兰迪要领着他去宿舍熟悉一下环境,不过身为级长,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特别是开学之际,各种讲座和准备事宜都离不开他。   就在刚刚,青年发现了兰迪的终端一直响个不停,最终让兰迪忍无可忍地将终端设了静音。   元邈猜到是有人找他,“不用陪着我,你先去忙,我自己去宿舍就好。”   兰迪抬头看了几眼青年,左看右看都觉得可以放心让他自己回去,于是满脸愧疚地叮嘱了元邈好多注意事项。   本来他答应好要带阿邈好好逛一逛瑟瑞的,如今倒是他先爽约了。   等到元邈都无奈地止住了他的话头,兰迪这才舍得离开。   只是这一步三回头的劲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这是那位张扬骄傲的兰迪级长,惹得周围路过的学生频频侧目。   兰迪不知道元邈的方向性差得不行,元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跟着学校地图走还能走错。   于是——   元邈皱着眉辨认了一下旁边的这栋楼,明晃晃的用牌子标示着——教学楼。   青年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是又走错了。   正当他准备继续往前走走看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前方有个穿着引领员服饰的少年朝他走来,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那个少年在原地观望了一会。   看到那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往前走了两步,又坚定了退了回来,朝左边走了两步,最后还是退了回来。   少年看得有些好笑,满脸兴味地看着青年。   气质看着这么沉稳疏冷,本以为会是个高年级的厉害前辈,没想到也是个迷路新生。   少年连身边同伴疯狂扯他的动作都没放在心上,就走向了那个迷路的青年。   青年的背影挺拔清瘦,瑟瑞的制服版型很好,被它勾勒出的腰线清晰可见,衬得青年的背影更加清冷漂亮。   单单看这背影,正面就应该也不会差。   少年边往前走,心里边涌上点像开盲盒般的刺激感。   他在心里缓缓勾勒出想象中青年的面部轮廓。   肯定会是个漂亮清冷的人。   在他即将到达青年身边的时候,那个青年突然回头迎面跟他撞上,然后缓缓顿住步子,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要来找他。   明媚的阳光被青年脸上佩戴的面具反射进他的眼睛,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躲开那点刺眼阳光。   再睁开眼睛,青年已经站定在他的面前。   少年只能看见他露在面具外面的一点嫣红唇瓣,再往上看就需要他抬头。   引领员少年气急败坏地在心里想,怎么明明是个新生却长得比他还高。   他被迫抬起头跟他说话,终于看到了青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底的疏冷清晰可辨,深邃得好像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少年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发现自己不需要抬头就能看见青年的眼睛了。   元邈注意到他们的身高差之后不动声色地往后多退了两步,让他不至于仰头跟他说话。   少年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细节,把心里对青年的诽谤全部咽下排走,真心实意地开口“同学,请问要去哪里?”   他陷进青年那双幽黑的桃花眼之后鬼使神差地继续添了一句。跟对前面那些人说的话完全不一样,“不远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他没理会身旁的同伴眼睛突然瞪大,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你小子不是最怕麻烦吗,来当引领员还是因为知道兰迪级长今天会请引领员们吃饭,想趁机结交才来的。   现在对上这个怪物新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贴心了!   同伴暗暗磨了磨牙。   真心机啊,抢跑跟厉害的新生打好关系什么的。   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青年等待他的回答。   元邈嘴唇微张,让少年能看到他若隐若现的湿红舌尖,随即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响起,跟少年想象中的一样好听。   “会不会太麻烦你。”   少年笑得甜蜜蜜,“不会,我们现在不忙。”   元邈眼神微亮,微微带着点笑意对少年道谢。   笑起来眼睛里带着的疏离感都淡了很多,像含着冰雪消融后的融融暖意。   少年在送他去宿舍的路上,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形容。   实在是贴切极了。   等他送完元邈回来之后,少年就看到他的同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嘿,小子,你看起来有点微醺。”   “不要......乱说。”   少年感受着那种像是精神力场的温和气息从他身上消灭殆尽,这才有些怅然若失地去回应同伴的揶揄。   那个青年身边的气息让人好舒服。   同伴鄙夷地看了他两眼,不过下一秒又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询问:“怎么样,怪物新人好相处吗。”   少年听到这话一愣,疑惑地看向同伴,“什么新人?”   同伴同样满脸问号:“就刚刚戴面具那个啊。”   看少年明显不知道的样子,同伴朝他翻了翻白眼,“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知道他是今年的黑马所以才这么殷勤。”   不过他还是好心地给少年做科普,放过了少年刚刚不认真听他说话的事。   “他是今年新生里的榜首,第一二道考核的成绩都平平无奇,可是第三道考核的成绩却厉害得很。”   “听说陛下给他出了道难题,连军部的人都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完成度极高,最终陛下给了他个瑟瑞有史以来最高的分数。”   他的话语里满是对这个新生的敬仰和羡慕。   哪个瑟瑞学子没梦想过得到星主陛下的认可,那是成为天骄中的焦点,成为众人抢夺的明日之星最快的途径。   而同伴接下来的话让少年彻底放下了侥幸心理,“听说由于他是这次考试的第一名,校方特批他可以带面具入学。”   少年心倏地透凉,连同伴接下来说的话都没听清。   “听说是因为毁了容不敢见人,所以才用唯一提要求的机会要求戴面具的特权......”   这样优秀的新生,必然是瑟瑞重点栽培的那一批尖子。   少年只知道最平平无奇的他,极难再接触到那样顶顶优秀的人物。   他慢慢品味着刚刚青年身上那种温润包容的气息,平复了很久很久自己翻涌的情绪。   -   元邈在引领员少年的带领下,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瑟瑞的人都这么热情吗,不论是兰迪还是刚刚那个少年,对他都像是认识了很久之后那么耐心。   青年在一个人的空间里,浑身的冷淡气息淡下不少。   他从储物囊里拿出一点必备品在宿舍安置好,然后坐下等着室友的到来。   他觉得有些新奇。   曾经在伊里昂第一军校的时候,他由于要兼顾零的教习,所以平时都不住在学校,每天都会回家。   每次零都会有人在门口蹲着等他放学。   元邈眼神飘散开了点。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将思绪拉回,逼自己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   目前的他只会给零带来危险。   所以还是......先别想他们了。   元邈将视线放在宿舍内的另一个房间内。   住宿舍倒还真是个首席大人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也不知道他的室友什么时候才来。   青年的眼睛环视了周围一圈。   拉斯的宿舍都是双人间,条件好得跟在家没什么两样,而且隔音效果也好,他应该不会影响室友的日常生活。   “你......你好。”   元邈刚还在想室友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就听见门口处传来了一道权限通过的声音,下一秒门锁已经“咔哒”打开。   应该是室友。   青年站起身来,准备看看新室友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他视线投向门口。   从门口怯生生探出了一颗毛茸茸的头。   来人有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底下是一张带着点雀斑的少年脸庞,看起来不带一点攻击性,少年气浓的快要溢出来。   应当是个很好相处的孩子。   少年那道怯怯的眼神让元邈无端起了点怜爱。   只是......新室友看起来居然跟他差不多高了。   元邈感叹了一下,看起来这么可爱的孩子身材竟然这么高大吗。   “你好,我叫元邈。”   “需要帮忙吗。”   为了不吓到新来的小朋友,元邈尽量将声线放得低缓,除掉点抹不去的疏冷,几乎算得上是能让所有人放下戒备的语气。   “我叫......多林。”   少年朝他弯了弯眼睛,笑得甜滋滋,脸上的怯懦淡去了点,“不需要帮忙,我可以的。”   果然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元邈看着少年的阳光笑容轻轻感慨。   然后他听到少年继续边收拾行李边问他:“同学,你是什么时候生日的,我想看看我是哥哥还是弟弟,好知道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多林笑得人畜无害,似乎真的只想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看元邈没说话,随即像是担心自己的话有些冒昧似的,多林弱弱加了一句:“不过不用为难,如果不想回答也是可以的......”   元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刚刚只是在思考他应该伪装成的年岁。   于是想好之后便说了一个跟今年新生们相同的出生年份,同时掺着自己生日的真实月份告诉了多林。   少年笑得更甜了,“那我应该叫你哥哥。”   他轻轻歪头,“那,叫你元元哥可以吗。”   元邈被少年似乎还没有变声的音色甜得身体酥了一瞬,脸色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变冷了些。   “可以。”   青年轻轻叹气,他实在没办法拒绝这样可爱的孩子。   多林俏皮地朝他眨眨眼,“那元元哥,请多指教!”   “对了,哥的名字很好听。”   在元邈去洗漱的时候,多林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才终于舍得放下来。   他照照镜子观察了半天自己的伪装有没有破绽。   等确认完毕之后又满意地挂起了那种甜滋滋的笑容。   多林在元邈出来的前一刻清清嗓,敲了敲他的门,用最开始那种夹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提醒他:“元元哥,我们该去报道了。”   啊,这样说话久了有点累。   可谁叫他就吃这一套。   而且,还和以前一样,听到这样的甜腻声音之后脸色就会突然冷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首席大人是很不喜欢别人这样说话呢。   多林笑意不改,浅金色的蓬松头发微微反射着浴室门上的镜面光泽。   很好,看起来很好摸。   他再次满意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第49章   元邈跟着多林,很顺利地找到了他们上课的教室。   少年一路上似乎是怕他无聊,都在轻声地和他说话,并且很有分寸感地没有涉及过多的隐私问题。   是相处起来很没负担的人。   刚开始元邈以为新室友会是个害羞话少的孩子,正打算自己挑起点话头,至少不要让多林觉得他太难以接近。   毕竟这一年几乎需要朝夕相处,和室友保持和谐稳定的关系不容易引人耳目。   还没等首席大人想到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感兴趣的话题,多林细弱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在青年耳边响起。   元邈一时间有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转头就一眼撞进了少年棕色的瞳孔里,水汪汪的,清澈见底的,像蕴着一层薄薄水汽。   “不好意思多林,可以再说一次吗。”   面具青年带着歉意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让多林的棕色眸子轻颤了瞬,他低垂下眼睑道:“啊......没说什么特别的。”   哎呀,装过头了。   “不要说不好意思。”   多林的唇角抿出一点弧度,眼睛也跟着弯起,“就是想问问元元哥,知不知道指挥科会学些什么。”   他有些纠结地皱了皱眉毛,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话语里含着浓烈的自卑。   “我是特优生,而指挥科向来是贵族们研习的科目,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学习.......”   元邈看到了多林轻轻垂下的头,一点淡金色发丝在慢慢随风舞动,心下不由得软了软。   身处于从前一直崇尚贵族教育的瑟瑞,从近些年来才开辟的平民通道进来的孩子多少会存在些许这种忐忑情绪。   不过没想到多林也是平民身份的特优生吗,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啊。   青年看向少年时眼里的怜爱更真切了些。   “指挥科不是贵族的专属,你既然有进入瑟瑞的能力,便说明你的能力是.......”   元邈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帕尤里握着他的手,说祝他通过考核的那一刻。   他认真地看着多林的眼睛,“是陛下都认可过的。”   多林听元邈说完,骤然抬起的眼睛都亮了几分,看起来和某种小动物一样澄澈真挚。   “真的吗,谢谢你元元哥。”   他眼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带上了点对面前青年的依赖,俏皮地看着元邈转移了话题:“对了元元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多林眼睛眨了眨,歪头接着道:“像天上的星子一样漂亮。”   元邈脸上被少年的活力沾染上了点笑容,闻言怔了怔,眼睛里泛上的笑意浅浅,衬得面具下的黑眸像有水波荡漾。   “谢谢多林,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青年的视线有些飘忽。   好像曾经也有个女孩和多林说过一样的话,说他的眼睛像星子一样漂亮。   少年的话变得多了起来,他问了很多关于指挥科的问题,元邈都耐心听他说完,并且一一为他解答。   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元邈惊奇地发现两人的思维异常的契合。   多林并不仅仅是在问他问题,同时也在朝他输出自己的观点。   有些观点甚至十分另辟蹊径,至少是元邈从未听说过的,几乎算得上是惊世骇俗。   当聊到如今政局,听到多林顶着一脸纯良的笑容说伊里昂和拉斯的政官都是酒囊饭袋的时候,元邈第不知道多少次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周围。   这种说话方式倒是有些像那位星主陛下了,看起来拉斯的青少年倒是多少受了些那位陛下风格的影响。   不过现在他们两个都只是瑟瑞的一名普通学生,这样随意谈论其他星系的政官难免会惹麻烦上身。   元邈环顾四周,的确看到了有人的眼神频频朝他们这边飘来,在发现他抬头的时候那几道直勾勾的视线又立马移到了一旁,让他找不准刚刚是谁在看他们。   多林还在甜甜地笑,那张花瓣般的唇瓣里却吐出了一些在伊里昂说出来甚至会被逮捕的话,元邈担心多林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刚想出口提醒一下他。   随即就听到旁边有道清亮的声音附和了多林的话,“我同意。”   “他们的首席死后,伊里昂现在的政局简直快要乱成一锅粥了,也就那个什么伊帝还有闲心稳坐在高台。”   “别说他们了,咱们的政官也没好到哪去,早上政史课的时候我们老师还对政庭最近提出的斐瓦建交方案破口大骂呢。”   “但至少我们有星主陛下顶着,而他们能用的将领现在都凋零得只剩几支独秀,哪还能撑起什么大局。”   “可惜那位首席......”   旁边走过的几个少年像疾风一样快速掠去,最后的一句话却被风吹拂进了他们的耳朵。   “兄弟,你一针见血的方式有点像星主陛下的风格,听的人真爽快。”   “新生见面会的时候加个终端联系方式啊。”   当元邈还在惊讶,这种政事能在拉斯军校里被肆意谈起的时候,没注意到身边多林的身子猛地僵硬了一瞬。   随即他就听见多林似乎又变得怯生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元元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刻薄了......”   青年的注意力被多林转移,担心触及到少年略微敏感的心绪,否认道:“并不。”   他顿了顿之后才继续说:“都是事实,而且都是很独到的见解。”   少年暗沉下的眸子像是又亮起了点光芒,眼睛眯成两道月牙,“元元哥才是,说的一些东西甚至让我顿感醍醐灌顶。”   他低声补充道:“未来一定会是拉斯最优秀的政官。”   元邈被他的话逗得轻笑了声,看得多林眼眸闪了闪,却一动也不动地捕捉到了青年眼睛里的碎光。   多林抿着唇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眼神有些飘忽,“哥,我说话真的很像陛下吗。”   “我有他那么......刻薄?”   青年发现了多林眉宇间的纠结,被少年人的可爱烦恼戳得心软,“多林,陛下他只是......做事讲求速度。”   能一句话说明白的绝不分两句解决。   “并不是刻薄。”   元邈音色凉薄,却能让人感觉到点莫名的温润,“不过你和陛下一样,对事情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   青年认真地看着多林的眼睛,“未来也许会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人。”   多林明显怔愣了半晌,怯懦的眼神消去一些,无意间露出点棕色瞳孔底下深藏的柔和,却很快被他试图掩下。   最后发现怎么掩也掩不下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低垂下眼,没有让戴着面具的青年看清他眼底的神色。   见多林低头,元邈以为他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移开眼,不希望给多林带来视线的压迫感,轻声解释道:“因为不成为也没关系。”   “多林,我不能定义你。”   发现多林又低下头半天没说话,元邈才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说多了。   他好像对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孩子说了一些,像是长辈才会说的话。   可是明明他们两个现在的身份是同龄人。   他苦恼地轻轻咬了咬下唇。   “谢谢哥。”   当元邈移开眼的下一秒,多林清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微微仰头看着元邈,“从来没人跟我说我‘也许’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他们只是说我应该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我必须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青年凑近了一些,想让自己听清多林的话。   多林的话像在呢喃地说给自己听,他刚刚有些没听清。   等他凑近的时候,突然又从多林身上闻到了一点熟悉的淡香。   这是他第二次在拉斯闻到这种味道。   却就在这几秒间,多林已经指着前面的大礼堂笑着对他说,“哥,到了。”   元邈顺着他的手往前看去,果然看见了多林口中的大礼堂。   一眼望去,室内金碧辉煌,穿着统一军校制服的男孩女孩在他们身边谈笑着向前走去,与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   在又一个担心迟到的少年从他们身边跑过的时候,差点撞到元邈的肩膀,还是多林揽着他往旁边带了带两步,才没让青年被人冒犯到。   元邈自己都没注意到身边疾驰而过的身影,就被多林侧身护了护,自己却被狠狠撞了个踉跄。   那个撞人的少年本来并没注意。   因为多林的反射弧似乎很长,等他身旁的那个面具青年侧过脸看他的时候才像是下意识地闷哼了一声。   少年听到那声闷哼之后才回过头,急忙跟他们道歉,等看到他们里面的其中一个是近些时日名声大噪的怪物新人,是自己父母勒令自己去结交的,陛下面前的红人之后,眼神几乎是变得有些绝望起来。   他道歉的声音变得更真切了些,还苦着脸张口许诺了许多好处,最后等多林捂着肩膀说自己没事之后才敢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大礼堂。   心下还在不住后悔自己撞了不该招惹的人,把父亲的结交计划捅了个对穿。   元邈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少年这么惊慌的模样。   他终于算是注意到了,来大礼堂的途中就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地在窥视他,这种眼神他在伊里昂第一军校的时候很熟悉。   这是,害怕?   元邈有些疑惑,他在伊里昂的时候也就算了,他的外表看起来的确不好接近。   他知道自己的长相不太招人喜欢,毕竟除了零,没人看到他那副板着脸的样子会想接近他。   甚至他曾经在路过一个小径的时候,刚好听到有几个学弟学妹躲在角落里说他像座冰山,难接近的很......   神色落寞,悄声离开的首席大人没听到他们的下一句话。   “前辈这样的性格反而很好呢,很多杂鱼烂虾都不敢去他面前乱晃了。”   “是啊,不然不知道每天得面对多少烂桃花。”   不过就算前辈是个温和的性子,他们看到那样漂亮锋锐的面容恐怕也会紧张得说不出话吧。   他们都没想到他们给对方造成了个天大的误会。   所以元邈现在又开始疑惑了,他已经把他总是冷成冰块的脸挡得不露缝隙,而且现在刚开学,也不存在他对人说话语气凉薄的情况。   青年想不明白。   只是首席大人不知道,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怪物新人的称号已经被强制加到了他的身上,甚至莫名成了无数贵族勒令自己孩子必须去结交的对象。   毕竟那可是连陛下都亲自给予嘉奖的平民新生。   陛下正在大力拓宽平民入学通道,那么哪个贵族先拉拢到了这个平民中的新生代翘楚,谁无疑就能够获得一大助力。   在所有人心怀鬼胎的时候,开学典礼已经逐渐拉开序幕。   “各位日安。欢迎各位学弟学妹们成为我们瑟瑞的一员。”   台上的人穿着一身纯白的束腰长袍,跟瑟瑞的学生制服是一个色系。   “请容我做个短暂的自我介绍,我是你们上一届的级长,兰迪。”   底下的欢呼声浪潮一浪接着一浪。   作为上一届最优秀的学生,兰迪是需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   在场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台上探去。   早就听说兰迪级长的各项成绩是上一届中的天花板,甚至早早地已经占据了军部的一席之地,如今终于能见见这样优秀前辈的真容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兰迪级长的视线也不断地在向下面追寻。   等兰迪还没来得及高兴从指挥科新生中找到了元邈身影的时候,就看到面具青年侧着头帮旁边一个淡金色短发的少年轻轻揉着肩膀,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   兰迪磨了磨牙,莫名有些委屈。   他就离开一会,阿邈就交到新朋友了吗。   他忽略心底那点微妙的嫉妒,将自己的视线从阿邈放在少年肩膀上的那双手艰难移开。   没什么好争的,阿邈进入瑟瑞还没多久,肯定是他和阿邈认识得更久。   兰迪抿出一点笑容,继续了自己的开幕式演讲。   下面的元邈努力放轻力道帮多林揉了揉肩膀,嘴里还有些愧疚地询问:“多林,还疼吗。”   要不是为了不让他被撞到,多林也不会痛到闷哼。   少年眼睛低垂下,眸子里的狡黠一闪而过,再抬起时眼里已经蕴满了清亮亮的无辜水雾,“背上,还有一点......”   元邈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他的话划到了肩胛骨处,收着力道问他:“再揉一下会不会好一些。”   多林的背不动声色地绷紧,在感受到那双手在他背上游离时甚至轻颤了瞬。   旁边的人看得膛目结舌。   这点小伎俩就能骗怪物新人帮他揉肩吗。   旁边众人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指责。   多林刚好能看到别人眼中的愤恨,不过只是挑起眉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   在元邈又垂眸看向他的时候,多林漫不经心的眼神又变戏法似的软化下来,像被雨淋湿的毛茸茸小动物。   看得元邈眼神闪动了瞬,又变得冷淡了些。   多林微微扭头看他,眼睛水波摇曳。   “好多了,谢谢哥。” 第50章   开学典礼一结束,兰迪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在后台低着头用终端给元邈发讯息。   看得旁边其他的工作人员啧啧称奇。   窸窸窣窣的谈论声在后台悄悄蔓延,原本吵嚷的后台逐渐安静下来,大家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兰迪的终端显示屏上。   虽然看不到级长发的信息是什么,不过光是看他那犹豫打字又删掉的动作也是有趣得很。   当他们研究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身旁的人嚼嚼舌根的时候,兰迪的终端显示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了起来。   他们疑惑地抬了抬头,似乎还在慢半拍地思考兰迪为什么不继续发讯息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级长看着终端欲言又止,字斟句酌。   以往可是看谁不高兴就在终端上劈里啪啦一顿批斗的,在兰迪统治下的人们谁收到他的死亡讯息不心惊胆战。   如今能让他字斟句酌的人,要么就是犯了滔天大罪,要让级长想想该从哪里骂起。   要么就是......   本来还在偷偷八卦的众人一抬眸就撞进了兰迪暗含威胁的阴森眼神里。   “是自己的事做完了吗,还有闲心在这看热闹。”   在场的人都被纳入了兰迪的射程范围之内,被他这句话大白天惊起一身白毛汗。   男孩女孩们陪着笑插科打诨,“只是第一次见级长这样抱着终端等消息,觉得有些好奇嘛。”   有几个大胆的状似不经意问出了大家都好奇的那个问题,原本装作自己很忙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   却又担心偷听得太明显,会惹得兰迪生气,于是眼睛只敢看着别的地方欲盖弥彰,在不引人耳目的地方悄悄拉长耳朵偷听。   那可是被调侃没有情根的兰迪级长,八卦不听得后悔一辈子!   “是女朋友?”   看到兰迪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对,他们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难不成是......男朋友?”   兰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沉,不过还没来得及等到级长说话,他们就一哄而散,留着他在原地梗着一口气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来。   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兰迪看着终端上的讯息有些入神。   不过阿邈怎么还不回他消息。   元邈的终端还停留在与陆谨的交谈界面。   【我晚上来接你,有时间吗?】   戴着面具的青年垂眸想了想回答,【好。】   【陆上将,辛苦了。】   陆谨在终端对面看着元邈的讯息不由得拧了拧眉心。   还是这么客气吗。   陆谨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他只是觉得元邈已经是他的弟弟了,其实可以跟他再亲近一些。   他很想对阿邈再好一点,就算是为了那位志同道合的元上将。   不过更多的,是因为元邈这个人好得让人忍不住对他好。   但这种事倒也急不得,陆上将按下自己心里繁复的思绪,感情需要慢慢培养。   元邈等到陆谨的回复之后就退出了通讯界面,随即立刻就接收到了兰迪的信息轰炸。   只是每一条信息发出的时间似乎都隔得有些久,像是深思熟虑过很久之后才发出来的。   【阿邈,你在刚刚那里吗?】   【我可以来找你吗?】   【我带你去吃瑟瑞最好吃的餐厅,最好吃的!】   看着兰迪的信息元邈已经想象到他眉飞色舞的神情了,青年没忍住微微笑了笑。   这说话风格跟刚刚在台上沉稳矜傲的级长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呢。   他慢慢打字回复,【我去找你。】   这点浅笑弧度还是被距离他很近的多林捕捉到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青年那双净白修长的手在终端显示屏上翻飞。   在和谁聊天呢,笑得这样温润好看。   他用自己的肩膀轻轻贴了贴元邈的肩膀,是很有分寸的力道,“哥在做什么。”   多林微微垂下点眸子,做出点失落的样子,“都不听我说话了。”   其实元邈在回复兰迪信息的时候也有在听多林说话,闻言将讯息发出去之后就把终端收了起来,带着点歉意开口:“不好意思多林,我有在听。”   他顿了顿,之后如实跟多林解释了自己刚刚为什么走神,“是在回复兰迪级长的讯息。”   青年想了个少年能理解的身份跟他说明了自己的聊天对象。   “就是刚才在台上演讲的那位,前辈。”   青年想了想称谓,最终确定了下来。   他现在比兰迪还低一级,的确是该叫前辈。   只是。   元邈莫名觉得有些奇怪,他现在都这个年纪了还叫人家小朋友前辈,倒有些不害臊。   首席在心里摇摇头。   “他约我出去吃顿饭,所以......”   可能得让多林自己先回去了。   多林刚刚倒也没认真听开幕式,思绪光被元邈放在他背后的手攥住了,所以什么级长对他来说倒也不重要。   他只是希望能得到青年的注意力。   少年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元邈的幽黑瞳仁,清亮又深邃。   又是这么认真的眼神。   叫人招架不住。   不过,该装还得装,多林想。   元邈看到少年略显平淡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热切起来,“兰迪级长,是兰迪级长吗!”   原本腼腆羞涩的少年骤然激动起来,脸上似乎都带上了点浅浅红晕,“元元哥,你和兰迪级长吃饭可以带上我吗。”   多林做出捧心状,看向元邈的眼神变得火热,“我崇拜他很久了!”   “啊,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元元哥。”   多林的眼神突然又变得怯懦起来,像是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又默默缩回壳里的可怜蜗牛。   少年面上热情似火,心里却始终面无表情地想着,反正这个身份也用不了多久,至少首席大人在这期间应该不会识破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怎么说应该都没关系。   只是多林在说完这些话后看到元邈满眼的恍然,莫名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   青年微微笑着看向多林,“兰迪级长的确很优秀。”   “所以多林,你倾慕他是件很正常的事。我能理解。”   多林还想纠正元邈的说法。   只是崇拜,不是倾慕。   不过看到元邈一脸了然微笑的时候,多林就知道已经解释不清了。   索性将错就错地认下了这个说法。   至少大概率能跟着执政官一起去吃饭了,多林仍然笑得甜蜜。   元邈边说边在终端上询问兰迪,不消片刻就收到了回复。   青年看到多林脸上甜蜜的笑容也跟着笑。   真是可爱的少年慕艾。   两人各怀心思地并肩去后台找兰迪。   “同学你好,请问兰迪级长在吗。”   元邈拍了拍一个同样穿着白色制服同学的肩膀,那人不耐烦地转过身来,以为又是哪个听说兰迪还待在后台,就抱着不好心思来窥探的人。   不过在那满眼不耐的眸子看到青年脸上薄得近乎透明面具的时候就顿了下来,瞳仁逐渐变圆,眼神都猛然友善了不少。   戴面具的高挑青年......   难不成这是那个新一届的明日之星,陛下重点培养那位?   “啊......你找兰迪级长吗,他在......”   没等那人慢慢把话挤出来,想增加一些自己和明日之星打好关系的机会,兰迪的声音已经在里边响起。   “阿邈!”   兰迪笑得爽朗明媚,完全无视了身边其他人,“我等你好久了。”   “而且我刚刚在台上看你,你都没有认真听我演讲啊......”   兰迪开玩笑似的揶揄,心里却是真的感到有些委屈了。   奇怪,他并不是个会随意表露自己心思的人。   想是这么想,不过面对着青年似乎能包容万物的眸子,兰迪却忍不住脱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他特地根据阿邈的情况添了好些细则上去。   一旁最初被青年拍肩膀的人看到这幕被震惊得有些麻木。   别告诉他这是那位兰迪级长。   铁面无私,眼睛里从来揉不得沙子的那位兰迪级长。   那人木着脸从三人旁边离开,怪物新人被谣传能摄魂夺魄的那双眼睛果然名不虚传。   不然怎么他光是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能看见兰迪级长用那种委屈的语气和人说着像是撒娇般的话语。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面具青年的年纪更大呢。   年纪的确比这些孩子大近十岁的元邈听到兰迪的话之后,莫名生出些愧疚感来,他依旧耐心解释,说出了和刚刚对多林说的一样的话。   哄孩子嘛,都是一样的话术,元邈深以为然。   “兰迪,我有在听。”   他没发现旁边原本还漫不经心的多林骤然眼神变得受伤。   这样的话原来不是对他一个人说的吗......多林眼神恍惚。   等回过神来,看向兰迪的目光里夹杂着不少凉气。   青年慢条斯理地罗列了兰迪演讲里的很多核心点,以表示自己的确有认真听。   提炼重点对于常年在圆桌上与各星系周旋的首席执政官来说,根本不能算是个多困难的任务。   正是因为听明白了,所以他才赞叹,兰迪年纪还这样小就能将很多东西讲得透彻,甚至思路比他印象中伊里昂的很多政官都要通透。   不论是对政局的浅层分析,还是瑟瑞对接军部的深层逻辑。   “特别厉害,连这样复杂的逻辑都能串得这样清晰明了。”   兰迪晕乎乎地听到了青年的最后一句话。   阿邈在很郑重地喊他,浅淡的音调仿佛带上了点能灼伤他的暖意:“兰迪级长,最后的寄语是你自己写的么,很漂亮的词句。”   他一抬起头就迎面对上了青年满眼的赞叹,几乎是抑制不住地红了红脸,俊俏的脸蛋一下子热得能暖手。   他真的,有阿邈说的这么好吗。   身为现在瑟瑞二年级里最出类拔萃的学生,兰迪受到过的夸奖简直不能用浩瀚来形容。   从小到大他就没缺过夸赞。   或许是赞叹他天赋好,或许是夸他学东西学得快。   却从来没有人这样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细数他优秀在哪里,也从来没有人明晃晃地站在他面前,直白又真诚地说他写的词句漂亮。   连他的父母都没有过。   作为监察司指挥使的孩子,他的父母常年忙于工作奔波。   所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成长,习惯了常年保持优秀。   第一次,他觉得这样稀疏平常的东西是值得被表扬的。   兰迪想,没有人能抗拒和不喜欢这种直白的鼓励。   他想说点什么,却看到元邈嫣红的唇瓣先动了动,于是他将自己的话咽下,想等青年先说完。   “多林,这就是我说的兰迪级长。”   他听见元邈清冷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一些,微微扭过头看着身后的少年介绍。   兰迪顺着元邈偏头的弧度同样向后望去,果然看见了一个长着可爱雀斑的少年。   好像就是阿邈为了帮他揉肩,都没有将眼神放到台上的那个少年。   听阿邈说,他带来的这个少年很喜欢他。   兰迪的眼神从元邈身上慢慢移开,本以为会从多林脸上看到他很熟悉的好奇和打量视线。   虽然他向来不关注别人的看法,不过这些黏人的视线永远会随着他的踪迹如影随形,所以他并不觉得陌生。   但当他第一眼看向少年的时候,入目的却只有少年脸上的一派平静,甚至眼神里还透着点来不及掩饰的漫不经心。   从始至终,少年的眼神都没从阿邈身上移开。   兰迪心里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人的身影,这样看人像看蝼蚁的眼神,倒是像足了星主陛下。   不过当元邈微微转身看向少年的时候,多林的面容又像在一瞬间换了副样子,他颤抖着声音喊:“兰......兰迪级长......”   青年看着多林稍显无措地绞着衣角,出声帮他解围,无奈地看向兰迪。   “多林只是有些腼腆。”   兰迪看着在青年背过他的那一瞬间,多林脸上那甜滋滋的笑容又像变戏法似的放了下来,变成了他最开始乍一眼看到多林的时候,那种冷漠又漫不经心的样子。   兰迪几乎要气笑了。   他顶了顶腮,阴阳怪气道:“看起来倒是真腼腆。”   元邈没听出兰迪的语气有哪里不对,只是跟着点点头,有些欣慰。   腼腆乖巧的孩子总是惹人喜爱的,果然兰迪也不例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多林往他身后缩了缩,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小声问:“兰迪级长是不喜欢我吗。”   元邈微微诧异地回头,看到多林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棕色眼睛被一点水雾沁得越发通透。   青年和多林差不多高,很顺手地将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安抚,“为什么这么认为。”   他看向兰迪,果然看到他脸上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嘲讽,原本宽慰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有些犹豫地开口:“兰迪?”   兰迪的眼睛被多林那种又变得漫不经心的眼神攥住了心绪,猛然被气得有些头晕。   这人分明就不是崇拜他的样子,为什么还要缠着阿邈,说想要来见他。   他看到少年脸上泛起的无辜,捏了捏拳头。   许久没动手倒是有些生疏了。   不过装么,他也会。   兰迪学多林皮笑肉不笑,“没有不喜欢你。”   他扯了扯嘴角,对元邈轻轻笑了笑,只是那笑实在是比哭还难看,“实在是个,可爱的学弟。”   多林挑挑眉,被兰迪那拙劣的演技逗得弯了弯眼睛。   饶是元邈再如何迟钝,也看出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不像是第一次见到崇拜的人,倒像是,不知道在暗中较着什么劲。   就在这时,刚好陆谨的终端讯息过来了,打破了在场三人的僵持局面。   元邈打开显示屏。   【阿邈,我到了。】   青年的指尖顿了顿,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人,也并不觉得这次是个一起吃饭的好时机。   于是便以商量般的语气询问他们的意见:“我有点事,可能需要现在离开。”   “下次再约可以吗?”   下次别约这个变脸怪出来,兰迪暗暗诽谤。   约他一个就够了,多林笑眯眯地想。   不过无论他们私底下如何风起云涌,明面上还是都温声应了元邈一声好。   在他们最后跟青年挥手告别之后,兰迪这才皱着眉看向多林。   “喂,装什么呢。”   多林脸上仍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只不过跟他刚刚甜滋滋的笑容可不一样。   少年默默叹了口气,脸色有些漠然。   果然面对不是他的人一点也装不下去。   不过下一秒他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又变了变神色。   “怎么了,兰迪级长?”   兰迪注意到多林突然又扬起了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像有感应似的回头,果然看到了折返回来的元邈。   青年的脸色被面具挡住,看不出来什么,可兰迪偏偏觉得被人看得溜光,几乎是要气急败坏起来。   阿邈不会觉得他是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吧。   他连脸上客套的笑都险些维持不住。   元邈在没走多远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要把药膏给多林,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了兰迪那句不太友好的话。   他绕过兰迪将药膏放到了多林手上,叮嘱道:“今晚回去擦一擦,明天就不会疼了。”   这是他父亲教给他的药膏配方,对治疗擦伤和淤青有很好的作用。   也不知道多林身上有没有被撞出别的伤痕,不过擦一擦总是好的,万一他有伤瞒着他呢。   多林动了动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心虚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不过仍旧接下了那管药膏,感受着上面尚残存的体温,珍重地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他眼神亮晶晶地看向面具青年,“谢谢哥。”   “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   元邈看向多林时眼里的怜爱更甚。   根据多林之前说过的话不难猜测出,他在偏远星球的父母亲戚对他并不好,不然为什么连这种微不足道的关心都能让他露出这种让人心疼的表情。   “不客气。”   青年身上的气质依旧冷冽,不过这只能让他的话更加能牵动人的心神。   清冷淡漠的音色说出那种带着丝丝缕缕关心的话语,动人心弦得紧。   他在跟兰迪擦肩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元邈抬眸看去,果然看到了兰迪眼底的隐忍和委屈,像是想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元邈有些无奈。   怎么都到了拉斯还得哄完这个哄那个。   不过孩子间产生点矛盾很正常,首席大人对这种事情的处理已经十分有经验了。   虽然他始终也想不明白,多林明明那么喜欢兰迪,为什么最后两人看起来却像是相处得一点不融洽。   “兰迪,等晚点我来找你。”   看了看时间,陆谨应该到学校门口了,他同样轻轻拍了拍兰迪的肩膀就暂时离开了这里。   端水端得相当有水准。   反正兰迪听完那句话之后眼睛都亮了不少,微微带着得意地看向多林。   却没想到多林在元邈离开之后就紧随其后揣着药膏离开了这里,只留给他一个张扬挺拔的背影。   兰迪再次幻视了一瞬。   他见到星主陛下的次数不算少,更别说上次托元邈的还近距离和星主陛下接触了一回。   虽然很多次都是跟着他爹在一旁偷偷看,不过他对星主陛下的真实身材和长相的了解也算是比一般人多很多的。   帕尤里的身材比例极佳,腰细腿长,就算平时穿着并不紧身的长袍,肌肉线条也依旧若隐若现。   再加上他几乎没人能媲美的俊美脸庞,还有全星际无代餐的蓝眸金发,所以哪怕顶着那样的臭脾气,也依旧是不知道多少曼斯的梦中情人。   他眉心拧了拧,这倒是他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和星主陛下背影如此相像的人。   不过他很快就狠狠呸了一口,这样讨厌的人完全不能和陛下相提并论,兰迪想着多林刚刚的话咬牙切齿。   -   陆谨带元邈来的是主星城郊区的一个餐馆。   他一进去就熟门熟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还绅士地帮元邈也抽了个椅子。   元邈环顾四周,这是他在主星城见过,最接近历史书里描述的餐馆。   不论是拉斯还是伊里昂。   在营养液盛行的星际,这样有烟火气的餐馆已经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没想到看起来冷冰冰的陆上将居然喜欢这样的街边小店吗。   倒是很难想象到陆谨一边冷着脸一边享受美食的样子。   元邈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   随后他就看见陆谨朝里面招了招手,“李叔。”   “随便上三个菜。”   李叔在厨房里面“欸”了一声,在笑呵呵探出头来的那一刻,元邈看清了他浑浊的双眼。   像是看出了元邈眼神下的疑惑,陆谨随之给他解释道:“李叔是军部的的老人,之前被虫族伤了眼睛,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开餐馆了。”   陆谨看向元邈,对他说:“可以摘下面具了,阿邈。”   他很自然地从李叔手里把菜接过来,“他看不见,而且我跟他说过今天有重要的人要来,所以暂时不营业。”   “李叔当年跟我一起守在边缘星域的,也就是在那里伤了眼睛。”   陆谨让元邈尝尝面前的菜,“李叔做菜很好吃,试试看?”   李叔听到陆谨的话,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声音粗粝又浑厚,像是元邈印象中元家军队里那些叔伯的音调。   “上将抬举我了,您还肯来吃吃我做的菜是我这下半辈子的福气啊。”   他慢悠悠地转了转身,通过元邈动筷的声音找准了他的方向,“是上将的朋友吗。”   他笑得开怀,“老家伙看不见东西,小友你就只管摘下面具敞开肚皮吃。”   他也是军部出来的,知道有些人戴着面具是不方便透露身份。   所以并未多问。   上完菜之后就坐在一旁开始回忆往昔,这是他跟食客不约而同的保留节目。   他爱讲,食客们也爱听这些发生在遥远边境的真实故事。   “说起来,当年我这条命能从虫族手里捡回来,只是瞎了眼睛,还得多亏了元上将。”   元邈在陆谨说完之后就已经慢慢将面具摘了下来,那张昳丽张扬的面孔像是能让满室增光,饶是已经见过无数遍的陆谨都仍然轻轻吸了一口气。   真是长成个能靠脸杀人的模样。   在听到熟悉的称谓之后,元邈就停住了筷子。他静静看着陆谨。   李叔继续说着,“要不是他当年杀进虫族包围圈把我捞出来,我指不定现在还在某只虫子的胃里呢。”   说着说着李叔忽地笑了一声,“元上将这样的人,真是天生该在上将位置上坐一辈子的。”   他浑浊的眼珠打了个转,笑着对陆谨摆了摆手说:“上将你就不必说了,有星主陛下那样的明主,绝对不可能将你拉下马的。”   说完就自顾自地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叔常年说话嘴巴没个把门的,陆谨已经习惯了。   陆上将眼神忽地看向漂亮的青年,看了看他的神色。   清冷平静得像冰川。 第51章   陆谨仗着李叔看不见,低头在终端上打字,“李叔当年跟着我深入虫族腹地,是元上将把我们救出来的。”   元邈同样低头,应了句“嗯”,算是回答。   李叔的声音还在两人耳边回荡,甚至还有越说越起劲的架势。   “还有元上将的幼子,不瞒你们说,我也是见过的。”   这下轮到陆谨惊讶了,他以前倒是很少听李叔提起过他见过阿邈这件事。   难道是在星网上见过阿邈的采访?   陆谨不确定地想。   因为很多来这里吃饭的食客见他行动利索,甚至时不时还能帮附近的住户摆平一些混混的骚扰,就算看不见东西也能准确地辨别方向,都会有些好奇他的眼睛是怎么伤到的。   所以他平时都会兴致勃勃地跟别人说起他的光辉战绩,然后高兴地听周围人对元上将和元邈的称赞。   李叔下意识抬了抬头,眼睛望向天花板。   这是他眼睛没盲的时候认真思考时习惯性做的动作,眼里只剩一片白茫茫能让他抛开杂念静下心来思考。   虽然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不过这个小习惯却一直延续了下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元邈。”   虽然嘴上是说着如果,不过看李叔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对自己的怀疑。   仿佛这个名字已经在他心中反复念过很多遍了。   “当时他就跟在元上将身边,元上将从机甲里冲出来搭救我们,那位元小少爷就操纵着机甲,将我们受伤的几个老家伙一个一个地接上去。”   男人浑浊的眼球转了转,陷入当年的回忆,“我眼睛没瞎之前粗粗地看了眼,却依然记得那是个长得顶顶好的孩子。”   他满脸沟壑的脸上被笑意挤出了很多条皱纹,一条条的,像是岁月在他脸上雕刻出的山脉。   “我这几年总是有意识地去探听他们的消息,那个孩子还当上了首席执政官呢。”   “只是那孩子还年轻,我之前担心我说错点什么会对他有些不好的影响,如今好了,那孩子也成为别人不能随便撼动的人物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李叔笑得开怀。   没注意到陆谨和元邈都突然沉默了下来。   “阿叔,那若是有人说,他们意图谋反......”   一片静谧中,面容冷淡的青年突然出声,清浅的声音骤然打破了李叔一个人的回忆。   “什么,我有些没听清。”   李叔皱着眉凑近了些。   “不好意思啊小友,我年纪大了耳朵有些不行,辛苦你再说一遍。”   元邈应了一声,然后耐心地将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次却还没等到他把话说完,李叔的脸就突然垮下来了,说出的话甚至像是带着点愠怒,“小友,你要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   “你别看我是受过元家恩惠的人,就觉得我的话有失偏颇。”   李叔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虽然今年来我因为耳朵也出了点问题,所以没怎么关注他们的消息,可是之前我上内网搜索他们的词条听到的可都是正面评价。”   “比如那位首席,什么‘政界之光’啊,‘伊里昂利刃’啊,诶哟,那可是数都数不清。”   目盲的男人说起这些来眼睛都仿佛泛起了光,有点像是......   陆谨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想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   像是军校那些小女孩追星的样子。   他开口打断了李叔的滔滔不绝,没让他继续辩驳,“好了李叔,看不出来你还挺关注伊里昂时政的。”   李叔伸出手摆了摆,“上将可别这么说,我只是关注元上将和元邈,伊里昂那群乌七八糟的政官谁乐意去关注。”   元邈静静听着他们说话,一边用筷子夹菜放进碗里。   李叔听到碗筷动的声音就做了个揖,跟陆谨打了个招呼下去了,没再多做打扰。   陆谨看了看元邈碗里只勉强够半碗的饭菜,又下意识皱了皱眉。   就吃这么点吗,食量跟猫儿似的。   当陆谨还沉浸在孩子不爱吃饭问题里的时候,元邈特有的,像是带着点冰碴的声音将他飞到其他星系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陆上将,是特地带我来这里的吗。”   元邈的声音有些低哑,他垂着头夹菜,却不见将菜放入口中。   陆谨愣了愣。   李叔的确是曾经跟着他上过虫族战场的不假,不过带他来这里的主意,倒还真不是他出的。   就在前两天。   “陆上将。”   帕尤里在开完议事会之后懒洋洋地出声。   “留一下。”   两旁的政官都同情地看向陆谨。   陛下刚刚在议事会上被气着了,脸沉得能滴水,现在把陆上将留下来怕不是要在他身上出气。   不过,上将皮糙肉厚的,也不缺这一顿骂。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事。   星主陛下坐在议事会的主位,用手撑着头歪脸看他,“过两天瑟瑞开学,你带他去李叔那里吃顿饭。”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还没等陆谨开口问为什么,就看见帕尤里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像是知道他下一步要问什么。   “李叔做的菜好吃,带他去尝尝。”   “陛下可以亲自带阿邈去,你已经去过李叔那好几次了,他早就认得你了。”   还能顺便培养跟未来首席执政官的感情,陆谨认真地为君臣两人做打算。   自从他曾经带着陛下去过李叔那里之后,李叔就天天问他这个小伙子什么时候才来。   理由是,帕尤里说话声音很像星主陛下,他想在临死之前多听听。   每次陆谨听到李叔的话都只能冷着那张冰块脸含糊说,下一次下一次。   不过陛下每天忙政庭的事都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时间总是出来吃饭,很多餐都是随便用营养液对付了事。   帕尤里难得地沉默了两秒,最终笑眯眯地看向陆谨,“我有事,脱不开身。”   陆谨点点头表示理解,最近政庭那帮子政官又在作妖了,陛下忙点正常。   听到元邈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将神思抽回来。   “并不是,只是带你来吃顿饭。”   虽然,陛下的这个举动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仅此而已。”   陆谨还是那副严肃的语气,一边说一边埋头吃着碗里的菜。   李叔做的菜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吃,陆上将在忙中感慨了一句。   元邈偏头轻轻笑了一声。   只是在心里对陆谨轻声说了句谢谢。   哪有这么巧的事能刚好在一个店家口中听到元家的事,还是这么高的评价。   他尝了尝面前的菜,眼睛却悄悄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李叔。   原来,也会有人这么无条件地站在他们这边吗,甚至,并不是伊里昂的人。   他记得那次,他跟着父亲去了拉斯和伊里昂的交界星域,却没想到这场战斗情况那么危急,危急得需要父亲出机甲救人。   但是机甲总不能没有人操纵,得需要有人控制机甲来接伤员。   当时元上将只能孤注一掷,让元邈来掌控机甲的行驶权。   年少的元邈对机甲的操纵只存在于理论中,这次是十六岁的他第一次真正地操纵机甲。   所有人都没想到那次他将任务完成得这么好,甚至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不仅将拉斯的伤员悉数带回,也让元上将和他自己的名字在那片星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以为只是件很平常的事。   可是有人把这件事拿出来,逢人就说他们是多么好的人。   他又夹了点菜放入口中。   李叔做的菜的确很好吃。   如果父亲也能尝一尝就好了。   元邈眸光淡淡。   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陆上将,拉斯有什么侯爵贵族的孩子在瑟瑞就读吗。”   在伊里昂的时候不用担心有人在明面上阻挠他进政庭一事。   因为他不仅是上将的儿子,更是伊里昂第一军校近年来最优秀的毕业生,四年的时间积攒的人脉和声望足够他在一毕业就顺利地进入政庭。   可在拉斯不一样,他如今只是被从疗养星球接回来的一个平民学生,甚至没有接受过正规启蒙学校的教育。   尽管一开学就获得了陛下的认可,可是这还远远不够。   在进入政庭的时候,不仅需要陛下的首肯,同时也需要在众投中获得至少三位贵族和两位平民政官的认可。   他的人脉和经历必须比很多人都出色。   所以,他想要走捷径。   尽快获得同级以及高年级最具影响力同学的信任和认可,以便他在一年之后能将瑟瑞作为跳板顺利进入政庭。   元邈幽黑的瞳仁将自己的思绪都暴露在陆谨面前,他需要从陆上将那里获得有用的情报。   陆谨是瑟瑞的荣誉讲师,对瑟瑞现存的好苗子应当是了如指掌。   陆谨沉吟了一瞬,拧着眉头想了想,然后将想到的人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面前的漂亮青年。   “首先是兰迪,监察司指挥使的儿子,这个你应该有印象。”   “还有同样跟你一起入校的,梅林中将的弟弟,萨科。”   陆谨眉心凝了凝,“他性子有些......”   他想了想怎么形容萨科的性格,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奇怪。”   元邈将这个“怪”在口中滚了两圈,倒是有些好奇,能让陆谨都说怪的人是个什么性子。   “最后一个我有点印象的,是三年级的级长,叫.......”   元邈看着陆谨面无表情地想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忘记了。”   青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低下头不再看陆谨。   “哥哥,多吃点。”   陆谨看出元邈眼中藏得很好的笑意,抿了抿唇。   阿邈是笑他记性不好吗。   陆谨沉重地往嘴里塞了口菜,他一个带兵打仗的,记名字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件简单的事。 第52章   吃完饭陆谨将元邈送回了瑟瑞,却没想到就这个举动在瑟瑞引起了好一阵风波。   这个点正逢瑟瑞下课,是人流量极大的时间段。   门口处的学生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地挤眉弄眼,悄咪咪地看着陆谨在星舰出口下,对面具青年严肃地嘱托着些什么。   “阿邈,不必委屈自己去结交。”   陆谨在星舰上将元邈的话来来回回咀嚼半天,在青年戴上面具准备离开之前沉默片刻,选择开口,“你进入政庭是理所应当的事。”   首席执政官的出类拔萃有目共睹。   元邈轻轻笑出了点弧度,安抚了点陆上将的心绪,“哥哥,不必挂心。”   这位陆上将想得太简单了。   结交贵族的子女是为了不让陛下在招他入政庭时担上偏袒的污名,也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出身在日后进入政庭成为被攻讦的理由。   他用拉斯贵族为自己铺路,是为了让后来者不再需要走同样的路。   帕尤里想要拓宽平民进入政庭和军部的途径,他会帮他做到。   而此刻,他只是想要让他名正言顺进政庭的进度加快几刻钟。   获得别人的认可对首席大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他知道陆谨是担心他在首席位置上呆久了,如今骤然换了个身份,将自己处在社交低位会委屈了他。   “我只是想用一年时间,让他们尽快认可我。”   优秀的人总会被更优秀的人吸引。   而那些优秀政官和贵族频频放在他身上的关注,最后都会成为他进入政庭的跳板。   没再劝说青年,在最后交代完一些话之后,陆谨就翻身上了星舰。   元邈站在下面朝他轻轻挥手道别,等陆谨的星舰离开后就转身进了校门。   不过他回头之后才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突然多了这么多人。   等他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窃窃私语的声音却明显小了不少。   “诶,你们看那是,陆上将的星舰吗。”   “百分之百是!我在回瑟瑞的路上就注意到陆上将的星舰了,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我绝对不可能认错!”   “只是......我本来以为是因为学校要开展机甲邀请赛,所以请陆上将来商量举办事宜呢。”   “你们都先别说了,他们下来了!”   众人的声音小了点,眼神扫到陆谨下来之后还下意识扶了扶身后的人,他们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怪物新人。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浮现出了同一个问题,他竟然和陆上将有层关系吗。   而且看陆上将和他关系非同寻常,冰冷眼眸中透出的隐隐关心甚至都快将旁人溺毙。   “你们说,陛下该不会是看在陆上将的面子上才给那怪物新人开后门的吧。”   没人直接搭他的话茬。   最终只有他的朋友看不过去,使劲拽拽他的衣服扯了扯嘴角,打着哈哈说:“那新生跟陆上将什么关系,才能让陛下都给他优待,别乱传......”   话是这么说,可在场的众人看着陆上将在那人身边低声耳语,却是默默有了自己的思量。   看来这新人的确是和陆上将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那他获得陛下认可这件事,难道也有隐情?   元邈还不知道陆谨送他回校这件事已经在瑟瑞逐渐引起轩然大波。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瑟瑞有宵禁,他得抓紧赶回去。   等元邈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差不多是睡觉时间,他轻轻打开门,担心打扰到了多林的休息。   青年本来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片漆黑,没想到客厅内却仍然亮着一盏灯,昏黄的壁灯映着底下多林柔和的眉目,也让元邈看清了少年紧闭的双眼。   只是不知为什么眉宇间还绕着层淡淡的郁气,眉心皱的很紧。   青年轻叹一口气。   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且看起来睡得也并不安稳。   他蹑着步子去自己房间拿了块毯子给多林盖上,下一秒却发现少年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还没等到元邈离开,那张毯子就已经轻飘飘地滑落在地。   元邈顿住了脚步,将毯子搭在手上想了想,最终还是弯下腰身,轻柔地将多林打横抱了起来。   睡沙发上睡久了脖子会难受的。   其实多林在青年将他抱起来那一刻就已经醒了。   只是当他迷蒙中发现自己躺在元邈怀里的时候,全身几乎是僵硬得不敢动。   不过下一秒担心青年看出什么端倪来,又强迫自己把腰肢放软,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将脸埋到青年的胸前。   感受着青年衣服上浅淡的暖香却是忍不住悄悄红了脸。   元邈感受到多林的脸朝他这边偏了偏,就加快了脚步,担心把他闷难受了。   等他把少年放在床上的时候,元邈才看见了少年脸上一片一片的酡红,像是今天傍晚时分天上升起的彩霞。   元邈伸出手轻轻贴了贴多林的脸,不经意被少年柔嫩的脸蛋轻轻蹭了蹭。   青年动了动手指想,这举动像是寻求温暖的小猫。   旋即元邈展开手掌,被他脸上的温度烫得有些惊讶。   面颊这么热,这是生病了?   没过多久,元邈发现多林幽幽醒转。   房间内没开灯,显得有些黑沉,只有客厅的一点昏黄灯光照亮了少年湿漉漉的眼神。   片刻之后他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面具青年轻轻弯腰,想听听多林的话,没承想恰好被人抱了个满怀。   元邈有些愕然,身子却没动,就那样让少年克制着力道搂住脖子。   他感受到脖颈处被一点湿润浸透,水痕缓缓流下,让他感到有些隐隐的痒意,顺着青年优美的颈部线条,最终隐没在对面少年的衣领。   多林没说话,他也没说。   元邈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抚下他的情绪。   虽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几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现在能做的也仅仅是这样陪着他。   客厅外的灯尽职尽责地亮着,透过敞开的一点门缝溜进来,晃晃悠悠地挤进了两人胸前的空隙。   多林那点泪珠被折射得像颗饱满钻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林终于放开手,在被子下面,青年看不见的地方,又一次藏起了自己的断尾。   少年抬眸的时候故意跟元邈的眼神错开,没让青年看清他眼底的水润。   他仔细想了想之前发生的事。   刚刚尾巴疼的实在难耐,本来想待在沙发上处理着政务等他回来的,却没想到断尾突然疼起来。   他翻遍了自己的储物囊也没找到麻醉剂。   意识恍惚间,狠狠翻落到地上之后,地上刺骨的冰凉才让他想起,自己原来是根本没带。   多林掐了把自己的腿肉让自己保持清醒。实在是待在青年身边太久,忘记了原来他的尾巴还是会疼得这么厉害的。   不过这点清醒也没保持多久,只是够让他从地上爬回到沙发上。   不消片刻就疼得晕了过去。   不过此刻。   青年的怀抱太过温暖,那股温润柔和的精神力让他断尾上的疼痛如潮水般褪去。   突然间被这种让人心尖发颤的力道抱起,竟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的事了。   让他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流着泪就去寻求那个熟悉的温暖臂弯。   多林有些窘迫地从青年怀里离开,“哥,我就是......想家了。”   青年顺手帮他理了理被掀起的一点衣服,却是不经意看到了被子下面露出来的一小截断尾,神色微微一愣。   在多林还别开眼沉溺在刚刚丢人的表现时,他借着门口露出的那点光,看清了那截白色尾巴上浅浅的绒毛。   看起来像是猫科动物的。   不过那一小条尾巴的尾端却并不圆润,像是被斩断般整齐。   元邈的眼睛闪烁了瞬。   好熟悉的尾巴形状。   他帮多林掖上被角,将那截断尾不动声色地挡好。   好像在星主陛下身上也恍恍惚惚见到过这种尾巴形状。   是巧合吗。   “不用跟我解释。”   冷淡的腔调带出来的声音在多林耳边回荡,乍一听像是在嘲讽少年方才的解释实在是多此一举。   多林却听懂了他话语下的对他自尊心的温柔维系。   “会难受吗,我刚刚看你脸有些烫。”   多林抿了抿唇,随即带着点笑意开口:“没有,就是天气热,有些闷。”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不好意思了,少年害羞的脸红实在难免让人怀疑他心里有鬼。   “那就好。”   元邈站起身来,伸手想帮多林将灯关上,“难受的话不要硬撑,我就在隔壁。”   还没等他手碰上开关,就被多林扯住了衣角。   从元邈这个角度看下去,几乎要觉得多林的黑色瞳孔被深蓝色的天花板映得泛起了点蓝,亮晶晶的,令他说出来的话都不舍得让人拒绝。   “哥,别关灯。”   元邈手顿在半空中,随即很自然地放下,没多问为什么,只是道了句晚安就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终端搜索——   【曼斯的尾巴会自己断裂掉落吗。】   -   翌日。   元邈见快到时间了,便敲了敲多林的房门,想叫他起来上课,却没有得到少年的回应。   随后青年听到终端响了两声,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多林的讯息。   【元元哥,我有事先走,勿念~】   元邈手指动了动,回复,【好。】   他将手里给多林准备好的三明治放进冰箱,收拾好东西之后也打算出门。   还没问他是哪个班的呢。   不过元邈想,既然多林的上课时间跟他不一样,应当跟他不是一个班的。   他将自己的制服理了理。   今天三年级的级长会来给指挥科的新生们讲解入门的注意事项,青年的眸光淡了淡。   他需要引起那位级长的注意。   作为三年级的领头人,贵族孩子中最惹人注目的天之骄子,获得其支持对他尽早进入政庭会有极大助力。   甚至瑟瑞三年级很多人的站队都是跟着这位身份尊贵的级长走的。   元邈眼帘低垂,下一秒再抬头,试图将自己眼睛里的疏离感掩下一些,透过玻璃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有些无奈,将面具戴上。   有了面具的话,应该会看起来好相处一些。   青年看着玻璃里辨不出表情的人满意地点点头。 第53章   “各位学弟学妹们,日安。我是三年级的级长,阮竹。”   来人微抬着头,那双褐色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锋芒,亮的惊人,身上满是被家里人宠出的骄矜和自信。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竹,看着他如同沾水玫瑰般娇艳的脸庞有些发愣。   论坛里说得倒一点也不夸张。   他们昨日看到论坛里那些夸张言论还嗤之以鼻,怎么会有人真的精致漂亮得不像真人。   当他们抱着点挑剔心态看向阮竹的时候,却是一时脑子宕机,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有更好的词句能用来形容这样具有冲击力的娇艳脸庞。   甚至他们觉得,阮竹前辈远比论坛里那些匮乏语言描述出的还要更秾艳。   真真像是被名家精心修剪枝叶,细细照料着滋养出的名贵玫瑰。   阮竹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在场上巡视一圈,等看到那突兀的面具出现的时候,眼神才堪堪定了下来。   他那双晶亮又上挑的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具青年,细细审视着他。   青年这时候也刚好抬头,那双如幽潭般深邃的眸子恰好与阮竹撞了个正着。   元邈露出的桃花眼半点媚气也无,甚至冷得让人望而却步,生生熄了旁人想接近的心。   而更明晃晃露在外面的,是直白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青年眼睛眨了眨,将那点疏离感有意识地淡去了些。   阮竹。   这位陆谨提到过的三年级级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元邈对他轻轻弯了弯眼睛,试图向阮竹散发出点友好的气息。   却没想到这点笑意被阮竹看在眼里,却不知为何成了对他的蓄意挑衅。   从没被忤逆过的小少爷莫名有些恼火。   这新人是觉得他现在得到陛下认可之后,就可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了吗?   他勾起一点浅薄的笑,轻哼了两声,让本就明艳的脸庞又多了几分生气。   不就是挑衅吗,他也会。   阮竹视线从元邈脸上离开,“大家虽然进入了瑟瑞的指挥科,却不代表着你们都只需要学习书面以及理论知识。”   “在现在这个虫族猖獗,星系伪和的境况下,指挥科的诸位完全不能脱离实战经验谈策略。”   “我想这一点,能够进入瑟瑞的你们应该都不会不清楚。”   阮竹打了个响指,他身后的机甲操纵室就缓缓向众人敞开,露出里面的洞天。   “一周后学校会举办机甲邀请赛,这不仅是你们找准自己定位的机会,同时邀请赛的成绩也会被纳入你们的期末评定范围。”   “甚至直接与你们未来进入军部时,会获得的军衔挂钩。”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瞟元邈,却没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慌乱或者紧张,入目的只是一片平和,以及能让人退避三尺的淡漠。   “那么现在,我需要一个人来和我一起,去模拟室给大家完成示范。”   没理会底下的窃窃私语。   也没理会旁边老师的惊喜和受宠若惊,阮竹的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粗粗掠过,似乎在挑选着自己的对手。   本来学校邀请他来只是走个过场,说两句话满足以下新生们对他的好奇和崇拜心得了。   毕竟虽然他现在还是学生,却已经在军部就任少校一职,平时除了与军部联合开展的大型活动,例如机甲邀请赛之外,一般都不会再回来。   这也是经过瑟瑞校方同意的。   他们巴不得自己的学生多出去闯一闯,将瑟瑞本来就响亮的名头打得更加响亮。   最好不仅在拉斯具有知名度,而是......在整个星际都成为鼎鼎有名的军校。   瑟瑞一直都暗暗憋着一口气,想要压过伊里昂第一军校,成为星际最顶尖的学府。   尤其是瑟瑞的指挥科,老师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一定要养出一个比伊里昂那位首席还要优秀的政官。   他们连跟元邈打擂台的雅号都想好了,就叫,“拉斯之光”。   在拉斯政庭首席一位空悬的时候,所有指挥科的学生都向往着那个崇高又尊荣的位置。   不仅为了能得到所有人的青眼。   更为了能与伊里昂那位执政官阁下平起平坐,让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圆桌会谈时能眨也不眨地放在他们身上。   在指挥科没有出现一个同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之前,元邈成了他们午夜梦中奢求着能够多停留片刻的梦魇。   他是师长们用来鞭策他们时,“人外有人”的那个人。   也是每个军校学子最渴望成为的那个优秀前辈。   阮竹看着元邈。   把脑海里一直萦绕着的那道清瘦身影挥去,将自己的视线放在了面具青年身上。   这次也是恰好回来办事,就顺便答应了老师来给新生们传授经验,没想到碰上了传说中的那位怪物新人。   这可是陛下即位之后给出最高评价的新生,他的名字连阮竹身在军部都有所耳闻。   第一次听的时候,他还总会想到伊里昂那位英年早逝的首席执政官,甚至于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他的漂亮眉眼和清瘦身影。   当初他脾气还没那么暴躁,于是身边总有蝇虫般烦人的追求者对他说着些烂俗的情话。   最经常的就是拿他和那位首席执政官作类比。   他们说,即使所有人都觉得那位首席执政官才是星际里比星子还惹人追求瞩目的人物,可他们始终认为阮竹比他更漂亮。   说,元邈那样冷淡无趣的人远比不上他这样娇艳欲滴的玫瑰让人倾心。   那段时间阮竹讨厌极了元邈。   他不喜欢那些人,也不喜欢他们拿他和元邈作比较。   可少年人的心思何其敏感,他清晰地知道为什么那些讨人厌的蝇虫会拿他和元邈做对比。   甚至还特地对他说,在他们心中,他阮竹才是最珍贵那个。   阮竹几乎听得想笑。   多拙劣的谎言。   若是真心认为元邈不配与他相比,又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试图让他沦陷在他们的甜言蜜语中。   阮竹皱着眉挥散了那些恶心的蝇虫。   可却忍不住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元邈,试图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他,甚至于连身边那些追求者都会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这种关注止步于最后听到他死讯的时候。   他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是被生生挖空了一块,心脏晃悠悠的,像是找不到着力点。   阮竹以为,是因为这个他心目中的假想敌彻底消失了,所以他才会像失了目标般迷茫。   直到某一天再次在其他人口中听到元邈的名字,他才知道,他那时好像是有点难过的。   阮竹再次看向元邈的眉眼,恰好看到青年轻轻弯着眼睛朝他笑。   他眼神恍惚了一瞬。   刚开始他怎么会觉得这个名字跟元邈一模一样的新生,那双桃花眼也跟那位首席大人一模一样呢。   现在他将对首席大人的无端情感从元邈身上彻底剥离。   那位执政官才不会这样看着他温润的笑。   他只会隔着终端的显示屏,在夜晚的星子悄悄跃到天上时,由于拉斯不定时的信号紊乱而微微闪着波光,虚幻得像是下一秒就会直接烟消云散。   不过阮竹始终觉得,首席大人那张脸实在漂亮得不像是伊里昂能滋养出来的人。   他歪头想了个形容词。   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   如同下一秒就会乘着云飞走般虚无缥缈。   甚至在深夜里躲在房间偷偷播放元邈采访视频的时候,矜傲的少年第一次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以至于开始毫无理由地担心,若是未来有一天真的与元邈相遇,他该表现出什么样子才不会显露出自己的不自信。   现在一切都不需要了。   他又在口中咀嚼了两下那位新生的名字。   元邈。   这个名字在周围人口中实在听得太多次,他终于摆脱了那种割裂感。   将元邈彻彻底底当做一个瑟瑞的普通新生看待。   这实在怪不了他,那位首席大人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   而前段时间突然的死讯也实在让人意难平。   元邈的影响力直接导致了这个消息在拉斯也引起了轩然大波,让他想装作不知道都难。   阮竹从来都觉得这位首席大人实在不适合做政官,越是了解之深越是觉得不适合。   他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告诉他,政官都应该是利己主义者。   这个利己在于为自己争取利益。   政庭都是吃人的,若是不把自己的利益和生命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某天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才是最终下场。   哪怕阮家是拉斯根基深厚的贵族也一样。   而这位首席大人,放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太少了。   就像是......   随时随地可以从政庭污泥中抽身一样洒脱自持。   阮竹觉得,这样光风霁月的人实在不该生在这个时代。   他噙着浅浅的笑意,让底下眼睛被牢牢吸在他脸上的那群人都看得愣在原地。   少年将那些莫名翻涌上来的往事压在心底挂上锁。   带着面具的青年仍然用那双漂亮眼睛看着他。   阮竹想,这么出色的新生,不会会岂不是可惜。   瑟瑞每年被录取的新生都是拉斯社会的香饽饽,谁家要是能出一个那都是烧高香了,连贵族家的孩子想进瑟瑞都得经过千挑万选,更别说是平民出身。   所以每年瑟瑞出录取名单的时候都会在整个星系掀起一波热潮。   阮竹几天前在军部的时候就常常能听到自己的同伴们艳羡地在一起谈论,那位怪物新人得有多优秀,才能得到陛下这样的优待。   听说连新来的那位阮竹少校当年都被陛下说得哭鼻子了。   阮竹当时路过的时候刚好听到他们口中冒出了自己的名字,却没想到下一秒就听到他们说自己哭鼻子那件事。   众人聊得正起劲,上头之后连自己现在身处何方都记不清。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谁的声音突然变小,随即都慢慢缄默下来。   “怎么不继续说了。”   众人背后一凉。   随即一转头,大家就发现阮竹在他们身后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如花般娇俏的少年背着光,在他们身上投下一道瘦长的阴影。   有人尴尬地干咳两声,赔笑道:“阮竹啊,开玩笑,开玩笑的。”   阮竹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直接看也不看就一人重重给了一拳,疼得一帮大老爷们儿待在原地龇牙咧嘴。   少年离开的时候有些羞恼,叫他们还敢乱传他当年那些窘迫事。   当年在陛下面前丢的脸他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好不容易才忘记,如今因为那个新人又被提了起来。   阮竹咬牙。   “戴面具的那位,愿意跟我来做个示范吗。”   无视底下一只只几乎要伸到天上去了的手,阮竹的视线直直透过众人的手臂,落在了周围默默隔出一片真空地带的青年身上。   跟三年级级长过招是提升能力的好机会,就算待会儿会被压得趴在地上打,那也是个很好的机遇。   更别说能跟这样的美人前辈近距离接触。   阮竹平时神出鬼没的,连论坛里都没能留下他的一张正脸照,别说像这次这么好的接触机会了。   直到当大家发现阮竹似乎早已有了心仪人选,正暗道倒霉自己没入他青眼的时候,元邈慢慢从人后走了出来,最终站定在阮竹旁边。   “乐意之至,前辈。”   这次众人的眼神齐齐落在怪物新人身上时,却并不是最开始那样艳羡崇拜的目光,反而多了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东西。   瑟瑞里人才云集,侯爵贵族几乎算得上遍地都是。   各种各样的人多了,牵扯出的事情也就多了,这也间接地导致了瑟瑞的论坛永远都热闹非凡。   今天讨论哪位少爷跟平民女孩儿在一起了。   明天讨论这位天骄小姐辍学跑去别的星系追爱了。   而瑟瑞昨晚论坛最火热的帖子,则是围绕着如今最炙手可热的那位新星展开,底下的回帖多得一塌糊涂。   【勿外传:浅谈怪物新人和上将大人的爱恨情仇】   【1L:楼主真大胆,上将的八卦都敢拿来发帖,不怕被封号?】   【2L:这有什么,只是私底下探讨一下嘛,不做他用不做他用哈】   【3L: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谁给解释一下】   【4L:我来说!本人在现场,就一句话,陆上将在门口跟怪物新人耳鬓私语!】   【5L:嘶.....】   【6L:4L不许胡说,我老公铁血黄金单身汉怎么可能有情况了,你们都在骗我啊啊啊。TT】   【7L:(楼上先别哭)不过如果真的这两个人有情况,那陛下那个评价会不会有水分......】   【8L:......楼上我懂你】   ......   【508L:是真是假,明天指挥科的同学们帮我们多注意一下,看看怪物新人是不是真有这个被陛下认可的能力。哦对了!照传统,明天阮竹前辈大概率会来给你们传授经验,记得多多在论坛产出美照哦!】   【509L:补一句,上将那样子看着像是真心喜欢上了,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坐等女神美照)】   任论坛上吵得多么热火朝天,元邈这边依旧岁月静好。   阮竹的目光在青年的面具上流连了几眼,随后同样象征性地朝他露出点微笑,转身就进了模拟室。   希望这位陛下给出高分的新人别让他失望。   底下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看到阮竹脸上那点笑意之后都有些嫉恨。   居然能跟阮竹前辈近距离接触,这面具小子到底哪来的这么好福气。   没再插科打诨,众人紧随其后跟阮竹一起进了模拟室。   阮竹背后这间,虽然说是模拟室,不过里面的可都是实打实的机甲,能够全方位模拟战斗真实场景。   整个拉斯也就只有瑟瑞这么大手笔,能将造价数百万的机甲放在模拟室给学生们练习。   阮竹一上机甲就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学校的机甲配置和军部的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操纵起来反应实在太慢,慢得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面容明丽的少年在操纵室动作了一番,将保护罩撇到了一边,再动了动操纵杆,这才舒展了点眉心。   学校的保护罩主要是给新生们用的,能够在最大程度上让新生们免于意外带来的损伤。   不过这种保护罩由于会局限住机甲的行动范围,所以操纵起来并不爽利,甚至会让操纵者有些束手束脚。   旁边观察两人情况的带队老师注意到阮竹将保护罩满不在意地撤掉,嘴唇嗫嚅了一瞬,似乎想要出声制止。   不过这时候阮竹已经关上了操纵室的舱门,也已经在耳朵上带好了隔绝器,完全听不到他的话,而身旁围观同学讨论的声音也实在太大,他几乎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半个音节。   老师还没说的话被堵在了嘴里。   最终他揪着手背宽慰自己,阮竹作为三年级的级长,甚至年纪轻轻就已经被任命为军部的少校,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阮竹应当有分寸的。   老师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转身看向乖乖守在一边的元邈。   元邈见老师看过来便侧过耳朵,想听听老师有什么话想说。   说话总被忽视的老师几乎快要热泪盈眶。   这个戴面具的孩子他也是听说过的。   底下那群学生不知道,他作为老师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元邈的事例已经在他们上层传开了,陛下给他颁布的最后一道测试,居然是让他调查到那个交易所的仓库地点。   交易所在拉斯是黑色产业链金字塔尖的存在,只有经过其允许才会获得进入的资格。   别说让这么一位新生去探寻交易所的仓库点,哪怕是让他们这种有点经验的军官去交易所走一遭都不敢保证全身而退,别说让这样的孩子去探寻他的存在。   更何况,这个年纪还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这么早接触交易所这种大型黑色组织,真的是件好事吗。   当他们稍显不赞同看向陛下的时候,帕尤里只是轻飘飘地用一句话堵住了他们的嘴。   “瑟瑞的学生,为什么不能早点接触这些黑暗面。”   在场没人能对他这句话做出反驳。   他们都是军部出来的,甚至很多都经历过战场上的腥风血雨,如今在瑟瑞待久了,倒是将这群本该翱翔的雏鹰看作了被护在他们羽翼下的幼鸟。   雏鹰总是要挣脱他们的怀抱出去学飞的。   帕尤里看到底下那群学校老师低着眸子不说话,转了转手中的笔便准备宣布会议结束。   “那这个测试内容需要对外公布吗。”   有人弱弱地提出一句,在接收到星主陛下视线的时候不由得冷汗涔涔,却仍然梗着脖子等回答。   瑟瑞的测试内容向来是不会向外公布的,以免会增长新生之间的攀比心理。   只是陛下提出这项特别决定,会不会有别的打算。   帕尤里笑眯眯地开口,让这个人吐了一口浊气,“需要时会公布。”   尽管知道元邈的能力,老师还是忍不住提醒他。   年轻的老师有些担忧地向面具青年耳语,“阮竹他虽然是指挥科出身,不过他的机甲操纵度在整个三年级都是有名的灵敏,半点不比实战科的学生差。”   “所以你只要配合着他给大家做演示就好了。”   翻译过来就是,阮竹很强,你肯定打不过,不要硬撑恋战。   元邈轻轻点头,没有做出反驳。   在老师面前借了地板一点力就直接跃了上去,熟练得不像新生。   看得老师有些暗暗心惊。   不愧是能完成那样任务的榜首,第一次乘上这样的机甲就能表现得这么临危不惧。   老师知道元邈是陆谨的弟弟,因此也就知道这位青年来自疗养星球,之前肯定没有正式操纵过机甲。   所以仅凭这一个合格的上机甲动作就能让老师在心里轻声赞叹。   元邈跨进操纵室之后轻抚了抚操纵杆和显示屏,感受着那种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他的确很久没自己操纵过机甲了。   在坐上首席执政官一位之后,他就很少自己操纵过机甲了。   元邈清楚,只要他表现出一点这种实战能力,伊帝一定会怀疑他有野心,变着法地打压他。   这样哪怕他只是安安分分在政庭做事,他的提案也会得到伊帝无缘无故的否决。   阮竹透过玻璃窗,能清晰地看见面具青年的手在操纵室抚来抚去,似乎还在熟悉机甲内的布局。   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具青年的手漫无目的地在操纵室漫游。   不过等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本以为被陛下认可过的人应当是各方面都极其出色的人,所以就算看到最开始一些无意义的动作,他也认为是元邈一时间被机甲内的压力压得有些恍惚,忘了一些基础知识。   阮竹能理解,因为他一年级的时候第一次进机甲也会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刚刚看他进入机甲的熟悉程度,还以为会是个优秀的战斗者。   没想到竟然是个只会点皮毛功夫的花架子吗。   阮竹打了个哈欠,耐着性子看元邈调试自己操纵室内的设备。   在心里“啧”了一声,不免开始怀疑自己挑选他上来做演示对手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元邈继续慢慢抚过那些按键和操纵杆,飞快地把底下的那些解释词塞进脑子里。   拉斯的机甲内设跟伊里昂的不同,其按键功能也很不一样。   元邈越看眼睛越亮,瑟瑞的这架攻击性并不强,甚至只是被军部淘汰下来的迭代机甲。   可尽管这样,这架机甲所具备的功能也已经比他在伊里昂见过的所有种类的机甲功能都要完备了。   元邈将操纵键一一对应,在底下的新生们都快失去耐性之前,缓缓将精神力注入了机甲。   阮竹注意到对面的机甲总算稍微有点动作,这才将自己的精神力也注入进机甲。   不过和曾经每一次的模拟室作战都不同,这次他输出精神力之后明显没有与对手的精神力场产生让人不适的抗衡感,反而有一种自己的精神海被柔柔包裹起来的感觉,连内藏的一些磨损伤痕似乎都被抹平。   阮竹忽略自己内心那点怪异的感觉,让自己全身心投入眼前的模拟对抗赛。   哪怕对面是个看起来毫无经验的新生,他也得认真对待这场比赛。   底下的人见两人的演示终于要开始了,心里这才开始隐隐兴奋起来。   只是隔绝着模拟室的一层防护罩,他们完全不知道阮竹为什么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一种认真对待的样子。   他们都已经默认阮竹会大获全胜。   不过人的劣根性此刻也就体现在这里了,他们都等着那位怪物新人被打落尘埃的时候,上去对他施以援手。   那时候,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元邈的信任了吗。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青年笨拙的动作,一边跃跃欲试地想冲上前安慰他以获得元邈的好感,另一边又在心里偷偷嘲笑着这位怪物新人也不过如此。   阮竹操纵着机甲臂缓缓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像是在示意元邈先出招。   在正式战斗中,一般是更厉害的那一方向低位者做出的小小让步,其意义不仅在于公平决斗,甚至在一次次的演变中已经带上些挑衅的意味。   不过阮竹却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想如果先出招实在会有些趁人之危。   只不过就这一念之差却让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后悔,为什么最开始没有抢占先机。   对比之下另一边面具青年的机甲行动明显稍显缓慢,连带着机甲看起来也有些笨重,良久之后似乎才尝试着试图打出第一击。   一旁的新生们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就凭他这样的操纵速度,比两人机甲底下不小心被压死的蜗牛还要慢,怎么跟以灵敏著称的阮竹前辈抗衡。   他们边笑边在论坛上给其他科系的人在线直播。   【你们是没看到,小怪物操纵机甲那滑稽样,乐死我了。】   【在现场,眼睛光顾着看阮竹前辈的脸......】   【听说还是阮竹亲自点的他,不是,为什么啊,我也想跟我女神过招】   【当然是凭人家是这届新生的榜首,也不知道你们在这叫嚣个什么劲】   【什么女神?阮竹前辈是女孩儿吗?】   【哈哈哈哈哈什么新生发言,可不止呢,阮竹前辈可比女孩儿还漂亮】   当大家说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有条突然出现的回帖成功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放慢了水帖速度。   【你们继续说吧,阮竹会看帖子的。】   不知过了多久,楼主才缓缓出现,让后来的人看到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贴封禁,请勿查看】   只有一些论坛的老油条已经见怪不怪。   毕竟很多次关于谈论阮竹容貌的帖子最终都会无疾而终。   当然,主要是阮竹跟美貌一样出名的是他易燃易爆炸的脾气。   要是让他知道他们在背地里叫他小女孩儿,指不定会被气得暴跳如雷,甚至每天带着面罩出门,那他们还怎么看着那张漂亮得像雕塑的脸养眼。   任底下吵得多火热,模拟室内的两人却是一点也不清楚。   元邈此刻已经熟悉好机甲内的按键了,虽然内设与伊里昂的差别有些大,不过费点心去看还是能看出两者共通点的。   他手指拨了拨操纵杆,随即有些惊喜地往玻璃窗外多看了两眼,果然看到机械臂随着他的操纵慢慢动了起来。   阮竹注意到青年的眼眸低垂,操纵机甲的手指明显变得灵活了些,像是一下子掌握了操纵技巧一样得心应手。   少年撩了撩眼皮,对着机甲操纵室内的传音设备向外面守望的新生们做出解释:“我们这次先只给你们示范近身搏斗,当然,这里的近身是指机甲的近身,一般适用于交战双方子弹同时耗尽的情况下。”   阮竹边说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嫣红的唇瓣。   他发现这个新生在思考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咬下嘴唇,让那处莫名显得有些红肿,比玫瑰还娇艳几分。   外面新生们的激动欢呼被隔绝在防护罩后,阮竹没听见他们大声喊他名字的声音。   元邈晃着机甲,趁阮竹盯着他的红润唇瓣有些晃神的时候,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前,两人现在机甲几乎已经算得上是贴在一起。   青年手指翻飞,轻轻按动了控制板上的几个按钮,他的机甲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了阮竹。   阮竹瞳孔一缩,上半身朝旁边闪躲了一瞬,机甲的下半部分却还是被撞了个正着。   支撑机甲主体的部分被狠狠撞击,让阮竹的机甲不由得踉跄了几下才堪堪稳住步子。   当他的机甲扶着地板站起来时,青年的声音透过传音器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混着一点含混的电流声,清冷疏淡的腔调慢悠悠撩拨着他的耳朵。   “阮竹前辈,走神是大忌。”   阮竹站起来之后看着青年,有些恼怒起来。   明明他才是两人中年长的那个,怎么还在人面前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他轻轻磨了磨牙,“再来。”   室外的众人看到元邈刚刚那一记攻击还真的实打实地将阮竹撞得往后跌了两步,眼睛都有些微微睁大。   这怪物新人刚刚看起来还像是第一次操纵机甲一样,怎么现在明明没过多久,却能将阮竹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54章   全神贯注将心思投入战斗之后,阮竹操纵机甲的速度明显变快不少。   少年眼神如刀,不久前还胜券在握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整个人的气质都因为那道泛着寒光的褐色眸子显得更有攻击性。   他将几个按钮搭配起来同时按下,机甲就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翻到了元邈身后,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若是换个人,看到这么庞大的机甲骤然消失在视线中多少都会有些乱了心绪,随即方寸大乱。   外面的新生通过录像设备看到阮竹的操作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几个按键.......原来......原来是可以一起使用的吗。   有些人还沉浸在阮竹刚刚那几个操作中惊叹着缓不过神,而另外一群人则是趁着旁边人被阮竹行云流水操作惊呆的时候,拿出终端默默将这个操作记录了下来。   这群只知道欢呼的没用家伙,阮竹前辈的实战技巧可不是以后能随随便便见到的,这时候不拿出终端记录还等什么时候呢。   操纵室内,阮竹唇角微微勾起,再次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神情。   却半点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只存着一种自然而然的骄矜感,让人忍不住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这样精致可爱的小少爷面前。   少年在机甲落地前那几秒,就将精神力缓缓注入了机械臂。   随即阮竹得闲,便用余光瞥见元邈像是愣住了一样,胡乱地按着操纵台上的钮键。   阮竹一如既往准备彻底结束这场没有新意的搏斗演示,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怎么和之前的每次演示都一样,这些被精挑细选进来的新生在他手里甚至过不了一招。   跟他们那一届相比,实战经验实在差得不止一星半点。   甚至目前他认识的学弟学妹中,也就是只有兰迪还稍微能看一些。   他本以为即使这个什么怪物新人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这个动作,也总该有些应急技巧,让自己输得没这么难看吧。   却没想到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竟然敢胡乱按下钮键。   这是操纵机甲时最忌讳的行为。   阮竹微微皱眉,原本由于他刚开始那个漂亮的攻击操作拔高些的印象分又降了回去。   他的精神力现在已经完全注入进机械臂内,只差一秒那道携带着精神力的攻击就能落到元邈的机甲上。   然后,这场演示也就到此结束了。   千钧一发之际,阮竹终于看到元邈的机甲动了起来,以一种他认知中仅凭瑟瑞机甲所不能达到的速度,侧身一躲到了他的背后。   元邈眼皮闲闲搭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只是轻轻歪着头等机甲的响应。   不过没等多久,机甲就随着他的操作动了起来,精准地躲过了阮竹出手速度极快的机械臂,并闪身到了他身后。   青年的喉结微微滚动,目光一动也不动地观察着阮竹的动作,以此精准判断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同时尝试着将自己的精神力注入到了精神力接口处,不过还没等他的机械臂被操纵起来,就由于他的精神力超出了瑟瑞设置的接口阈值,接口面临崩溃,他输入的部分精神力几乎是化作了实质冲向阮竹。   另一边,阮竹瞳孔一缩。   他没想到元邈居然这么完美地躲开他那一击。   少年眼里的凌厉微微散去,露出一点淡淡的懵懂,看得防护罩外的人捂着心喊可爱。   那他刚刚在操作台上的那几个操作,其实并不是情急之下的无理之举?   他下意识侧头看向防护罩外,企图从新生们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毕竟那样优秀的操作如果不是误打误撞,那一定会从大家眼里看出震惊和崇拜之类的情绪。   可一眼望去只看见新生们面朝着他时红彤彤的脸颊。   他才恍然记起来,老师担心元邈自尊心受挫,所以没在他机甲上安置录像设备。   以这种默默无闻的方式让青年不至于被议论得太不体面,所以那些新生才没看到元邈那个迅疾的临场反应。   阮竹下意识觉得可惜,这样漂亮的操作没有被记录下来。   外面看热闹的人不知道,阮竹自己作为方才发动那个操作的人可是清楚得很,他刚刚的那个动作难度极高。   而难就难在速度快,一般人很难快速做出自救的反应。   可元邈不仅躲开了,甚至还准确地判断了他的动作。   他看出来了,也猜到了。   元邈最开始那一系列动作进行中的时候机甲没有反应,是因为那些高难度的组合操作让机甲不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应答。   那就说明,青年已经提前预判了他攻击的位点,在他还没落地的时候已经及时做出了解决措施。   没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阮竹有些心烦地转头,想要直接问元邈刚刚的操作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这个一直被他引以为傲的操作已经被青年狠狠击破了。   没等阮竹对着传音器别扭地说出自己的疑问,元邈的机甲已经扑了上来,将他往旁边撞开。   元邈发现精神力接口并没有将机械臂和他自己建立连接,随后就感知到那股被他输入的精神力已经直直地冲着阮竹涌去。   他眉头轻轻蹙起。   元邈知道自己的精神力是个很好的攻击利器,不过这种不受控制的意外情况倒还是很少遇到。   他没再多想,紧紧握着操纵杆向前想把阮竹撞开,以躲开那道精神力攻击。   阮竹不明所以地被撞到模拟室的地板上。   机甲检测到机械臂着地,自动判断该方失败,缓缓将操纵室的门打开。   不过令所有人都暗暗替阮竹捏了一把冷汗的是,他机甲里配备的保护罩没有如期升起。   阮竹被撞倒在地之后有些头晕,他揉着头想起身。   操纵室内突然的动荡让他对机甲中压力感知得更加明显,他尽力平稳着呼吸,让自己不被漫天的压力裹挟。   等他头晕稍微缓解一些之后,操纵室的舱门却已经打开到一个他不能再待下去的程度。   阮竹靠坐在操纵台前的椅背上,想要凭这一点依靠保持平衡。   可事与愿违,机甲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阮竹已经快要稳不住自己的身体。   机甲体积很大,即使倒下之后操纵室离地面依旧有些距离,他余光瞥见防护罩外人惊恐的目光,以及老师胡乱挥动的双手。   反而还有闲心想些别的。   阮竹估量着这个高度,心里想着自己这次估计不死也得断条腿。   只是肯定好疼。   少年眉心皱得很紧,他倒是对拉斯的医疗条件很有自信,可是从这么高摔下去也太疼了。   而且......   阮竹侧过头,没把自己的面颊朝向外面,也没正对着元邈机甲的操纵室。   太丢人了。   他有些恼火,这个元邈这么厉害的话,刚开始为什么要装作自己像从来没操纵过机甲一样生疏。   阮竹那双漂亮圆眼几乎冒着火。   逗他很好玩吗。   只有老师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这可如何是好啊。虽然阮竹的保护罩是他自己取下来扔掉的,可他作为这门课的主要负责人,如果阮竹出了事,阮家一定会来找他麻烦的。   只是最开始没想到阮竹会输,所以也没想到这个保护罩会派上用场,便也就随他去了。   谁能想到这次刚好出了这样难得一遇的岔子。   老师拼命按着防护罩的开关,想要冲进去把靠坐在操纵台前摇摇欲坠的阮竹救下来。   却没想到关键时刻那个开关也失了灵。   老师急得头发都要掉光了,这该死的防护罩怎么偏偏这时候出了事。   元邈刚刚那道精神力攻击被阮竹躲开之后,便直接撞上了少年后面的那个防护罩开关,成功地让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青年本以为将阮竹撞开之后就能避开攻击了,却没想到阮竹操纵室的门在他眼皮子底下缓缓打开了,甚至没有半点防护措施。   元邈按了按操纵室的开关,发现没反应,猜到应该是为了保证学员的安全,所以不会轻易打开。   他抿了抿唇,看见阮竹已经慢慢滑到了操纵室边缘,便也来不及多想,直接一脚踢向了操纵室的玻璃,裹挟着精神力的一击成功地将操纵室破开了个出口。   元邈抬头观测了一下阮竹的操纵室所在的高度。   两架机甲的体积都很大,人在其中穿梭只要找准视角盲区,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元邈还不想这么快引起多方的关注。   他从操纵室窗户穿了出去,踩着机械臂和机甲附近一些凹凸的灯泡跳到了阮竹的操纵室下方。   众人的视线都牢牢被锁在阮竹身上,没人注意另一边的元邈什么时候砸碎玻璃跑了出来。   只有老师一边看着这边的阮竹心惊肉跳,一边又注意到元邈的操纵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荡荡,还得在终端请求更高层级的帮助,忙得脚不沾地。   元邈躲在下面的机甲盲区,将自己刚刚顺手从操纵台上掰下来的操纵杆向前一抛,砸掉了模拟室的门阀,大门便迅速落了下来,,“砰”的一声响起,骤然遮盖了所有人的视线。   青年将由于刚刚大幅度动作导致略微有些歪斜的面具正了正,借着机械臂的力往上一跃,将有些呼吸不畅,甚至身上还压着无意间被他扯下来椅背的阮竹扯了下来。   少年整个人的脸红艳得像春日桃花。   阮竹有些眼冒金星,不过在彻底失去思考能力之前还是看清了青年清晰的下颌线,以及面具下微微显露出的一点冷白皮肤。   他感受到元邈将他往怀里一扯,随即一种强烈的失重感传来,却由于身边人环在他腿弯和腰间的手却矛盾得多了很多安全感。   阮竹感受着一点鼻尖的淡香和温柔缱绻的气息,那双有些迷离的圆眼终于舍得慢慢闭阖。 第55章   “阮竹前辈!您终于醒了!”   阮竹努力撩起眼皮,试图看清面前说话的这个人。   面前少年欣喜的脸庞逐渐变得清晰,明明只是张从来没见过的普通面容,在看清的那一刻却让阮竹没由来地添了点失望情绪。   “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   阮竹眉心蹙着,轻轻把自己的手从这个少年手中抽回来。   说话就说话,握得这么紧做什么。   原本看到阮竹醒来,以为他会对自己产生什么特别情绪的少年微怔,感受着软玉似的一只手从他指缝溜走,努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落差感笑着问:“前辈现在感觉怎么样,想要喝点水吗,或者喝点营养液?恢复得怎么样,需要我扶您起来吗......”   “不用。”   阮竹偏头咳嗽了两声,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对了,元邈呢?”   少年听到阮竹冷冰冰的一句“不用”还有些沮丧,如今阮竹又主动向他搭话,他必须得好好把握好机会。   “他啊,他当时把您抱出来之后就叫我把您送来疗养仓了。”   阮竹咳嗽声变大了些,连被机甲内压力压得有些苍白的脸都被不间断的咳嗽弄得有些潮红。   少年手在阮竹背部上方停留片刻,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帮他顺顺气,最终还是没敢真的放下来。   他趁阮竹暂时没发现他的举动,将手收回,只是眼睛直勾勾盯着阮竹艳若桃李的脸继续说:“说起来元邈这事实在做得太不厚道,不仅耍小聪明阴了您,还故意把模拟室门的开关弄坏......”   少年见阮竹的脸色莫名变得有点不对,快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我们都觉得他根本赢不了您,所以才玩阴的。怎么跟那位首席大人有着一样的名字,这品行反而天差地别呢。”   阮竹听完他这明里暗里都在贬低元邈的话,面色有些奇怪,“谁说是他把模拟室门弄坏的。”   这次切磋本就是他胜之不武,怎么从口中面前这个人说出来,倒成了是元邈品行不端所以才会险胜。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会错意了,小心翼翼地开口,“他自己啊。老师发现模拟室的门打不开,又担心您在里面会受伤,就暴力破开了。”   “在我把您带来疗养舱之前,元邈就对老师说他会赔偿维修模拟室大门费用的。”   少年刻意再次强调了一遍,是他将阮竹带来疗养舱的。   说话的时候眼睛还一闪不闪地看着阮竹那半张精致的侧脸,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另眼相待的意思。   可尽管少年都快把阮竹的脸盯出花来了,斜倚在疗养舱里的人却仍然没什么反应。   阮竹捻了捻手指,回忆着之前的情境。   在元邈将他从操纵室抱下来的时候,他好像还揪着人家的袖子不肯放。   太丢人了。   阮竹闭上眼努力不再去想,但青年下颌处那一点冷白肌肤却不自觉在他脑海里回荡,一直提醒着他,是那位怪物新人把他抱下来的。   “前辈,前辈?”   见阮竹良久没有回应,少年疑惑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成功地看到了阮竹投向他时有些懵懂茫然的眼神。   少年被骤然入目的美貌冲击得有些头晕,眼神飘飘忽忽移开,望向别处的时候却像是失了焦距般无神。   这种稍显茫然的状态只停留了片刻就从阮竹脸上离开,又恢复成了他最开始那副骄矜高傲的样子。   “这次多谢你,阮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少年一下子没消化完阮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等反应过来之后,想张口说自己并不想要阮家许诺的好处。   只是想要阮竹跟自己多呆一会。   不过那时阮竹已经走出了医疗室,只留给他一个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   少年捏紧疗养舱配备的被子,有些不甘。   他等阮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时,才敢将自己的脸全部埋在阮竹刚刚躺过的疗养舱中,大口大口地吸着疗养舱里残存的一点玫瑰香气。   等他下一次抬头,满头满脸都已经是快要滴血般的通红。   明显是缺氧所造成的。   没过多久,像是觉得不够,少年蹬掉鞋子自己躺进了疗养舱,当整个人陷进阮竹造成的褶皱里那一刻,他才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脸上慢慢泛起了病态的潮红。   少年鬓角冒着汗,双手在身下不停动作。   他额边淅沥的汗水悄无声息地滴在疗养舱的被褥里,被吸得干干净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   “知道么,元邈在哪个宿舍?”   阮竹一点也不客气地坐在人对面,直接切入主题,一点缓冲也没有。   “哟哟哟,我们小竹也有会紧追不舍到宿舍的人了,当真是头一遭啊。”   阮竹对面的人有着一头张扬的红色长卷发,五官深邃妩媚,浅浅的眼波流转间都是风情。   用阮竹的话来说,那种眼神拿来看狗都温柔。   “萨科,立刻马上回答我,不然我就把你天天跑去伊里昂的事情告诉梅林中将。”   阮竹明显变得有些不耐烦,语气都隐隐带着威胁。   萨科毫不在意地转了转椅子,在转过一周,又再次转回到阮竹面前的时候突然起身,眼里蕴满了摄魂夺魄的盈盈笑意。   阮竹被面前突然放大的深邃眼眸惊了一瞬,随即有些无语地退后两步,“别把你捉弄那些纯情小朋友的手段放到我身上,”   萨科理了理自己的长卷发,将其弄得更蓬松了些,脚又将椅子勾了回来,瘫倒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小竹啊,你说你长这么漂亮,怎么养成个这么无趣的性子。”   没等阮竹皱着眉骂他,他就自觉地在嘴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不过还没正经多久又再次破功,笑的花枝乱颤,“不过小竹,虽然我的确想猎艳,不过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的宿舍号都知道的。”   “你不是自诩已经对这届新生的信息了如指掌了吗,他这么出名,你怎么会没去打听。”   阮竹压低了眉毛。   “你说的这个人,其实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他不是带着面具吗,那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我打听一个丑八怪的宿舍做什么。”   “你知道的,我只喜欢漂亮的东西。”   萨科当着阮竹的面打开自己的终端发语音。   “亲爱的,等我上完课去找你,我们一起去看你那边最漂亮的星海。”   阮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情话说完,也打开自己的终端。   萨科笑眯眯地抬头,刚好看到阮竹故意将终端显示屏的界面显示在他面前。   【请确定通话发起对象:梅林中将】   他的长卷发抖了抖,这才忍不住变了变脸色。   “小竹小竹,不要这么幼稚嘛,多大点事就告家长。”   萨科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要是让他哥知道他交男朋友都交到伊里昂去了,不得打断他的腿再赏他个禁足。   见阮竹还是冷着一张俏脸不说话,萨科这才笑着将他的终端显示屏挥灭。   “多大点事,我帮你问问就是了嘛。”   阮竹这才满意,“还有,不要没大没小。”   “好好好,好哥哥,小竹哥哥,这次听够了吗。”   萨科笑得没皮没脸,趁阮竹握紧拳头之前举起自己的终端放在他面前。   “问到了,45楼。”   阮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正想离开。   没想到走了几步之后就发现萨科还跟在他后面,看到他回头就上挑着眼角盯着他笑,像只妩媚狡黠的火狐。   阮竹忍无可忍,本来就圆润的眼睛由于生气带上了点亮晶晶的水汽,漂亮得像两颗顶顶名贵的宝石。   “跟着我做什么!”   萨科默默欣赏了一会之后才慢悠悠开口,“只是想看看,能让小竹哥哥都感兴趣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知道自己甩不掉这个狗皮膏药,阮竹很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之后就继续往前走。   只是步子越走越快,想要拉远自己跟萨科的距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地走到了元邈的宿舍门口。   阮竹在门口站定,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抬起手想敲门。   萨科很新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里的好奇更浓。   阮竹向来是我行我素,以自己舒服为首位的,里面这位元邈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阮竹都像变了个性子。   两声钝钝的敲门声响起,门内却半晌没人应答。   萨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了。   “咱们小竹第一次追人追到宿舍门口,没想到啊,还吃了个闭门羹。”   阮竹本来发现元邈不在就有些气恼,如今被萨科这么一说更是有些不高兴。   怎么元邈那家伙连终端联系方式也没留一个。   阮竹没回他的话,冷着脸转身准备离开,没想到门却突然打开了。   少年精致的眉眼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连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带上了点期待的意味。   但门打开时,露出头的却并不是他想找的人。   这个人没带着那副辨识度极高的面具,夺人眼球的是只有少年淡金色的短发,在背后一点阳光的映射下显得近乎透明。   不是他。   阮竹熄了眼里的光,含着怒意看向萨科。   萨科却只是无辜地回望着他,还有闲心开玩笑,“说不定这就是你要找的小可爱摘下面具的样子呢。”   他看到阮竹的圆眼几乎要冒起火,又笑眯眯地耸耸肩,说出了另一种可能,“或者是他的室友。”   阮竹眼底的气恼猛然停滞,又带着点希望看向门口处的人。   少年倚靠在门框处,打着哈欠看两人争论着些什么,争论半天却没争论出个所以然。   他后面觉得有些无趣,这才转了转手腕,准备关上门。   门外的人发现他想关门,急忙伸出手挡了挡。   少年用劲拉了拉,没拉动,便蹙着眉抬头看向阻拦他关门的人。   阮竹发现少年停止了关门的动作,也跟着收回手,刚想开口问元邈是不是住在这里。   却没想到少年最后朝他轻轻勾了勾嘴角,便迅速地把门关上,速度之快,差点撞上阮竹的鼻子。   明明看起来关得很大力,却只发出了一点声音,像是为了不要吵醒谁似的。 第56章   阮竹被突然关上的门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萨科撑着他的背将他往前推了推,语调轻浮荡漾。   “真少见,居然有人舍得把我们小竹拒之门外。”   阮竹被气得有些听不进萨科的话,他攒劲攥了攥拳,又更大力地敲门,一次用的劲比一次大,最后声音响得几乎整层楼的人都能听清。   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冷待。   就算那个少年真的不认识他们,就不能好好解释吗,非得用这样惹人生厌的方式拒绝。   他这次还非得让这人长长教训不可。   萨科歪着脸看阮竹含着怒意敲门,不阻止也不帮忙,就那样抱着臂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热闹。   看漂亮孩子找人麻烦可比谈恋爱有意思多了。   不过还没等阮竹继续用力敲下去,门突然就在两人面前打开了。   弄得阮竹的手一时间没来得及收回来,直接重重按到了门后面人的手臂上。   阮竹怒意上涌,手都还没收回来就想抬头质问一下刚刚那个少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敢用这么没礼貌的态度对他。   “你是不是......”   不想活了。   不过阮竹抬头之后看到的却不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金发少年。   来人带着一副薄如蝉翼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不带任何情绪的桃花眼,黑发微乱蓬松,一身纯白的家居服松松垮垮地被系在身上,却仍可见其优美流畅的腰线。   像是沉浸在睡梦中突然被人叫起来的样子。   阮竹还有些怔愣,元邈的声音就悠悠然晃进了他的耳朵,让他本来由于怒气染上点粉的脸颊都褪了些色。   青年站在原地没动,静静让他扶着,等到阮竹站稳收回手之后才向后退开了点距离。   “前辈,有什么事吗。”   阮竹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将头偏向一边,只是抬手指了指他的衣服领口,“衣服,穿好再跟我说话。”   元邈愣了愣,低头拢了拢自己的衣服领口。   再次抬头时带着歉意开口,有着明显能听出来的懊恼,“不好意思,昨晚忙得有些晚,刚才起得又有些着急,没来得及整理好衣服就出来了。”   说完元邈微微侧身想要扣上领口的纽扣,不过由于昨晚看书看得有些晚,现在又没休息好,头脑有些晕沉,连带着自己现在的思维都有些迟钝。   他担心自己着急把扣子扣错,就放慢了点动作,眼底的疲惫有些许已经逸散出来。   “哥,我来帮你。”   没给元邈拒绝的时间,多林直接从元邈侧面绕到他的正前方,伸手拉住了青年的衣领。   “多林,不用......”   元邈抬手想自己来,却没争过多林。   “举手之劳。而且哥,你帮了我这么多,拜托也让我帮帮你吧。”   多林褐色的眼睛蕴着点希冀,几乎让人不忍心拒绝。   他俏皮地眨眨眼睛,小声道:“求你了。”   元邈这下彻底不动了,纵容多林在他胸前摆弄着纽扣。   只是由于这是第一次有人帮他扣纽扣,让他一时没法适应,露出来的那截修长的脖颈绷的有些紧,明晃晃地落入了所有人的眼睛。   少年高兴得发丝都抖了抖,他小心翼翼地拢起元邈的衣领,每一枚纽扣都严谨地扣上,直到青年胸前一丝肌肤都没有再露出来。   连脖颈都被领口遮去一半,挡住了所有人窥探的目光。   只是元邈感受到少年的指尖在他裸露的肌肤处有意无意地停留了一瞬,这种感觉实在奇怪,让他忍不住难耐地曲了曲手指。   青年心里含着探究抬头,却只看见多林一脸纯良地看着他笑,像是邀功似的眨着眼睛问:“哥,我扣得怎么样。”   青年不吝夸奖。“很细心。”   元邈打消了自己内心的那点怪异感觉。   多林这么单纯的孩子,怎么会故意做这种事来捉弄他,一定是不小心碰到的。   少年轻轻歪头笑得明媚,朝元邈那边露出一截漂亮流畅的脖颈,背在背后的手轻轻捻了捻,回忆了瞬执政官肌肤的美妙触感。   刚刚的确不是他故意把手放到元邈胸前的,只是,在扣纽扣的过程中难免会不小心触碰到。   触碰到之后,就没忍住多停了两秒。   青年看起来清瘦,没想到衣服下面包裹的身材居然练得这么惹人垂涎,指腹轻轻按下去,就能感受到那漂亮肌肉线条隐隐散发出的力量感,触感好到实在让人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等多林慢吞吞系完纽扣之后,面具青年这才回头看向阮竹。   “现在可以说找我什么事了吗,前辈。”   元邈见阮竹不知道看着哪里愣神,脸上还露出了点奇怪的表情,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提醒阮竹。   却没想到阮竹回过神来一脸讥讽地看着身边的多林,又翻了个白眼看向他,“元邈,你真傻还是假傻。”   被占便宜了都不知道。   青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抿了抿唇,“前辈什么意思?”   多林笑眯眯地接过话头,只是看向阮竹和萨科的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好,语气却仍然是轻柔的,“我只是不知道两位这么用力敲门是想做什么,担心是什么危险人物。”   少年看着眼前两个人,装得有些厌烦,将视线转移到了元邈的侧脸。   他笑意浓浓。   果然舒心多了。   而旁边这两个,一个是阮家的小少爷,一个是梅林中将的弟弟,这两个他都在皇室举办的宴会上见过。   只不过,他们跟首席大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登门拜访了。   萨科瘪着嘴摆摆手,“诶,我可没有敲门,你们算账可别带上我。”   阮竹则像被提醒了似的,眼尾烈烈上扬,刚平息的怒气又有些要冒头的趋势,“我又不是找你,你凭什么替他关我的门,你是他谁啊?”   阮小少爷上下扫视他一眼,嘀咕两句:“胆子这么小也不知道怎么考进瑟瑞的。”   多林倒也没生气,只是转头对元邈有些委屈道:“哥,我不是有意关门的。”   他有些怯懦地看了看阮竹,发现阮竹被气到有些无语凝噎的时候继续说:“只是我给他们开了门之后他们也不说话,我后来担心他们吵到你休息所以才......”   元邈听到多林似乎下一秒就快哭出来的语气,连那头漂亮的金色短发似乎都失去了光泽,话一出口就向着自家孩子说了。   “前辈,多林不是故意的,您不要放在心上。”   面对这种情况早已游刃有余的青年趁阮竹反驳的话还没出口之前就让出一条道来,“前辈里面坐坐吗?”   连阮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跟着元邈进了宿舍。   宿舍内含的客厅很大,容纳四个人完全没问题。   元邈沏了四杯茶放在众人面前,阮竹端起来喝了一口就有些惊喜地看向面具青年,连想好的说辞都随着茶汤咽了下去,“好茶。”   “喝了好茶能让人心情渐佳。”   元邈也跟着喝了一口,这句话算是对阮竹的回应。   “看不出来元同学还有这雅兴,我还以为疗养星球那边不允许多饮茶的。”   萨科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带着他独有的柔柔音色,有种让人想要沉溺其中的魔力。   只是这突然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阮竹皱着眉狠狠撞了萨科一肘子,也只是将他手里的茶水撞得晃了晃,一滴都没有洒落。   元邈顿了顿之后,依旧用那种疏冷沉静的音调回答:“虽然不允许多饮,不过偶尔品茗不才更能品出茶香吗。”   萨科笑着点头,“我同意你这个观点。”   他换了个坐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悠,“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说完媚意横生的长卷发少年直起身认真地看向元邈,“我想认识你。”   “你别管他,他就爱发疯。”   阮竹实在受不了萨科把对他那些猎艳对象身上的话术用在元邈身上,出口打断了萨科。   “少说你那些恶心话。”   这句话是对萨科说的。   “不说就是了。”萨科无所谓地耸耸肩,将那种带着浓浓侵略性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收回。   只是隐隐含着探究的眼神仍然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元邈身上,似乎想从他的表现中看出什么破绽来。   元邈全程都礼貌地看着萨科的眼睛,不论他问什么,眼神都像是没有波动一般平静。   见戴着面具的青年静静品茶,长时间没有说话,阮竹这才找准机会提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对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邀请你跟我一起去两日后陛下举办的舞会。”   阮竹说完眼神飘忽地看了看地板。   “你别多想,我只是看在你昨日救了我的份上才给你这个机会。”   随即像是担心青年拒绝似的,阮竹接着补充,语气听起来都有些急切,“陛下举办的舞会可不是谁都能进的,你去了之后可以结识很多你这个身份所不能接触的人,所以最好想清楚再拒绝我。当然,就算你不去我也有其他人选的......”   元邈面具下的唇扬了扬。   结识这位小少爷比他想象中,简单不少。   “当然愿意,只要前辈不嫌我麻烦就好。”   阮竹听他答应下来不由得勾了勾唇,让那张本就漂亮的面庞显得更加明丽。   不过当他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之后又压下了嘴角,严肃开口:“两日后,拉斯王宫门口见。”   说完他皱着眉想了想,然后圆眼亮晶晶地对元邈说:“但是你自己去应该不方便,我来你宿舍楼下接你。”   “留个联系方式?”   元邈点头,“好。”   得到终端联系方式的阮竹心满意足地站起来,顺便把俨然已经把这当自己家的萨科也扯了起来。   “那我们走啦?”   元邈继续点头,“前辈慢走。”   等送走这两位之后,元邈回到客厅,看到多林坐在沙发上微笑看他,窗外的阳光正明媚,映亮了少年的半边脸庞,“哥,你救了阮竹前辈吗?可以跟我说说吗,听起来好厉害。”   元邈刚想说话,却没想到有道声音提前替他回答了多林,“是啊,这件事可传的沸沸扬扬,小朋友你可以去论坛看看,你哥可厉害了。”   一道荡漾动听的声音传进两人的耳朵里,元邈循声望去,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缕还没来得及被主人掩盖好的红色长卷发。   梅林中将的这位弟弟,性子倒真有些难以捉摸。 第57章   “哥。”多林轻轻晃了晃元邈的衣角,让元邈长时间投向门口的视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我在。”   青年顺着多林的力道坐在他身边,慢条斯理地把之前发生的事都不加修饰地告诉了他。   只是掩去了阮竹险些掉下操纵室那一段。   “阮竹前辈对机甲的操纵度很好,有人说我救了他,也只是大家误将我弥补过失的手段算作‘救’了。”   元邈顺手递了杯茶给身边乖乖听他说话的多林。   “抱歉,刚才忽视了你。”   少年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又笑着抬头,一副向往崇拜的神色,“原来是这样,不过哥还是很厉害啊。”   “还有,听元元哥说话才不无聊。”   元邈面具下的黑眸微微弯了弯,眼底的疏离都被少年毫不掩饰的偏爱捂化一些。   他斟酌着开口:“多林,你过两天有时间去阮竹前辈说的那个宴会吗。”   元邈在阮竹来找他之前,也已经收到了帕尤里亲自送到他手上的邀请函,只是阮竹说能带他去,他便顺势答应了。   他知道,像阮竹这样的性格,只要拒绝了他这一次邀约,之后若再想接近也许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要是阮竹带他去舞会的话,他自己这份邀请函就用不到了。   “我这里刚好有一份邀请函,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   “不用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拒绝得太干脆,多林说完就低下头,眼皮低垂,半掩住那双亮晶晶的褐眸,“我从没去过这种级别的宴会......我进去如果冒犯到那些少爷小姐们就不好了,所以......”   “是我考虑不周。”   元邈拧了拧眉,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多林并不是从小就生存在主星城的孩子,不习惯和这些贵族相处也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事。   “哥才没错。”多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抬起头,“我知道哥你是想给我和上层贵族接触的机会。”   少年的眼睛弯成一条浅浅的弧形,“等我以后成长到跟哥一样优秀,我就可以一起去了。”   “好。”像是被少年的决心感染到一般,元邈也不由得勾起唇角,露出的那点笑意消融了执政官身上大部分的冷肃气息。   “元元哥,你也喝。”   多林伸手给元邈也倒了一杯茶,那双修长的手在青年眼前一晃而过。   元邈的眼神莫名定格在一截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这双手看起来跟少年身上其他健康红润的皮肤不同,在阳光下甚至苍白得能够看清底下的血管。   有些熟悉,元邈轻轻歪头想了想。   那位星主陛下好像就有着这么一双瞧起来苍白有劲的手。   在青年放松地小口品尝那杯茶的时候,多林微微侧过身打开了自己的终端。   显示屏上的界面不断跳跃,眼神最终定格在了论坛的一个图片帖上。   那是一张很能吸引人眼球的照片。   拍摄者很会构图。   照片里,模拟室的灯光毫不留情地洒在青年身上,一眼望去像是把那些灼目的白光当作斗篷披在了身上。   宽阔的脊背将他身前的少年全部笼罩在了阴影下,从拍摄者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名少年的半个精致侧脸和卷翘的睫毛。   青年那副做工精细的面具将所有面部表情都掩盖,平白为他添了能够惹人飞蛾扑火的神秘感。   带着一点金属光泽的面具与少年柔软的侧脸交相辉映,便互相成就了这能让人心跳漏拍的一幕。   多林凉凉哼笑一声,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却又小心地没舍得让那杯茶洒出来。   随即少年担心自己的动作引起元邈的注意,于是下意识抬头看向沙发上的青年,却发现元邈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青年蜷在沙发很小的一个角落,呼吸已经变得均匀。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戴着面具睡,所以硌得有些不舒服,青年眼睫颤了颤,不过很快又再次恢复平静。   面具的做工很好,几乎与元邈的面部完全贴合,不过还是能从一些缝隙中窥见青年一点优越的五官线条。   缝隙中显露出的眉心未完全展平,明显是睡得不安稳的样子。   喝完茶的茶杯还被他握在手上。   睡着了看起来倒是和那张照片里看起来分外冷酷决绝的人不一样。   多林坐到他身边,细细端详着青年的眼睛,因为不用担心被发现,少年的眼神贪婪地从他流畅的面部轮廓慢慢扫过,最终再次定格在青年闭阖的那双眼睛上。   少年鬼使神差地伸手抚向元邈的眉心,却由于被面具遮挡触碰不到青年的肌肤。   当指尖感受到面具的冰冷触感那一刻,多林才慢慢收回了手。   少年似乎有些气恼地戳了戳元邈垂下的手臂,直到戳得那处白皙皮肤微微向下凹陷,多林才满意地笑,然后小心地把元邈手里的杯子拿开放在桌上。   当他再次背过身来时,映入人眼帘的却不是方才那张稚嫩阳光的脸庞。   而是一张拉斯人尽皆知的俊美面容,那上面哪还有刚才的可爱雀斑。   来人矢车菊蓝色的眼眸里少了平时大家熟知的漫不经心,反倒是多了一些没人在他身上见到过的小心翼翼。   帕尤里蹲下身来将手穿过元邈的腿弯,轻轻一用力就将青年抱到了怀里,还泄了精神力出来稳固青年的睡眠,以免遇到上次在上将府那种情况。   不过即使帕尤里的动作已经很小,青年的头还是由于惯性的作用偏到了帕尤里那边,蓬松的黑色短发轻扫过星主陛下光洁的下巴。   就这个动作直接让帕尤里僵在了原地,直到发现青年的眼睛还是紧紧闭合的状态,这才松了口气。   等刚刚的紧张感过去之后,帕尤里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偏过头笑了笑,大海似的的眸子里那一瞬间倒像是真的波光粼粼了。   他抱着执政官往前走了两步,然后骤然停下来。   帕尤里废了半天劲把终端弄出来,可哪怕这么不便利,他却也没舍得把人放下片刻。   他操纵着终端摄影离他们远了一些,直到那个小摄像头停在了一个能将他们两个都拍进去的位置,帕尤里才摆出一个示意停止的手势。   星主陛下从头至尾的动作都很微小,生怕打扰到人休息,拍照也只是拍了一张就蹑手蹑脚把元邈送回了房间。   帕尤里将元邈放到床上之后,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将精神力注入了面具。   下一秒,原本像长在青年脸上的面具就自己滑落,慢慢露出了底下那张仿若精雕细琢的脸。   睡着之后的元邈脸上疏离感淡去不少,平日里总透着清冷的那双黑眸此刻也被藏起,只有展露出的,红润饱满的唇珠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几乎透着一种任人采撷的味道。   只是唯一能欣赏到这一幕的人却一点没将目光下移的意思。   帕尤里伸出一根手指,将床上青年的眉心一点点揉开,最终完全展平,星主陛下这才舍得停下手。   “执政官阁下,睡觉不要皱眉。”   他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声音莫名有些沙哑。   等到他腿都蹲麻之后,帕尤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青年漂亮的眉目看了好久。   他有些好笑地站起身来,探出手将那副面具拿过来,再次给青年戴上。   星主陛下想了想,最终从储物囊里拿出一条围巾,折叠整齐之后放在了元邈脸侧,让面具不至于再次压到他的脸。   “好梦,元邈。”   -   “来这里!”   阮竹原本还不耐烦地应付着萨科闲闲的调侃,看到元邈来了这才扬起眉朝他招招手。   “元邈,你迟到了。”   少年见到人那刻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没想到说什么,思考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听起来实在不友好的寒暄。   虽然他只是想和元邈开句玩笑,不过配上小少爷那副倨傲骄矜的模样,倒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不过青年并没有迟到。   这时候跟他们约定好的时间差不多,甚至元邈担心自己又走错地方,还特地早到了一些。   “抱歉,我来晚了。”   虽然青年知道自己并没有超过约定时间,不过当看到阮竹在等他的那一刻还是生出了点歉意。   不过阮竹怎么来这么早。   “什么迟到。”   萨科笑眯眯地看向元邈,“是小竹自己早早就要拉着我在这等你。”   他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让那张艳冶的脸蛋多了些娇俏气,“如今倒还怪起别人来了,真不害臊。”   “萨科!”   阮竹狠狠拧了一把萨科的手臂,却不敢转头看元邈是什么表情,没等萨科的手被拧红,他自己的脸倒是先红了起来。   “他瞎说的。”   少年没再管身后的两个人,自己跨上了星舰,“你们两个爱上不上。”   萨科疼得眯了眯眼,边揉着自己的手臂边朝元邈没心没肺地笑,耸耸肩,“恼羞成怒喽。”   “咻”地一声,从星舰里飞出来了一个营养液瓶,直直冲着萨科过去。   他的红卷发在空气中划过几道弧度,最终耷拉在他的肩膀上。   萨科轻巧地躲过了这个空瓶。   他笑得更开心了些,扬声朝里面喊,“小心我告诉星主陛下你殴打同学。”   “你敢!”   通过这道声音元邈都能想象出阮竹那张漂亮脸蛋蓦地皱成一团的样子,也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我们也上去吧。”   最后担心阮竹久等,元邈朝萨科点点头,没再继续在底下磨蹭,便也跟着跨上了星舰。   留下萨科在原地打量着元邈的背影,极轻极快地笑了一声。 第58章   “阮少爷来啦,好久不见又漂......”   来人轻浮惯了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身旁的同伴使劲扯了扯臂弯,这才下意识闭上嘴,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可不是他在低等星球养的那些小情儿。   这位,给他八百个胆子都不敢随便调戏。   都怪那些小情人给他哄得飘飘然了,连阮家少爷都有胆子当面调侃。   片刻后他才讪讪地改口,“又,又英俊潇洒了。”   阮竹没理他,从鼻腔里不满地“哼”了一声就带着元邈往宴厅里走了。   让那人忍不住松了口气。   谁不知道阮家这位小少爷最讨厌别人说他长得漂亮,要真有人当着面这样说他,至少得被阮竹那张刻薄的嘴削下半身皮来。   看着倒是像朵人畜无害的玫瑰花,这要是讨厌起一个人可是不管不顾的,挥挥手就能让人家族去了半生荣华。   遑论你是哪家的少爷,只要不涉及那位陛下,再大的事阮家也担得起。   毕竟拉斯的大部分武器以及各类军事装备,均由阮家提供,将其手握的权利称为军备命脉也不为过。   而阮竹作为阮家的少爷,天生就是这滔天富贵的继承人。   只是在瑟瑞呆久了,远离名利场,很多人会被阮竹那身漂亮的皮囊迷惑,以为只要自己够死皮赖脸就能搭上阮家这条大船。   至于阮家的另一位少爷,平日里倒是低调的很。   甚至于瑟瑞的很多人都没见过大少爷,也就是阮竹传说中的那位双胞胎哥哥。   “跟紧点,别走丢了。”   阮竹自己走在前面,始终和元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范围,说话也只是以一点气音发声,仅仅是确保元邈能听到的音量。   阮竹知道,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关注他一举一动的人都很多。所以只要他表露出一点对元邈的不同,必定会为他引来很多贵族的关注。   可那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   阮家地位极高。   而能得到这样权势地位的贵族世家周边除了数不清的拥趸,还有很多常年藏匿在暗处的仇家,只是那些人碍于他是阮家写在族谱上的继承人,从不敢在明面上动他。   可元邈不一样,他没有足够强大的家族庇佑,一旦被盯上,就意味着他将面临阮家所有阴暗面的笼罩。   “好的,前辈。”   元邈用与阮竹相同的音量回复他。   让阮竹听起来,就像是青年贴在他耳边说话一样,细细热热的,让人有些无可适从。   “对了,萨科好像不见了。”   阮竹听他说话的时候也没回头,只是将鬓边的碎发捋了捋,遮住了耳尖的一点鲜红,衬得本就长得精致漂亮的阮家大少爷像是被人擦了层脂粉。   他故作无所谓地开口:“别管那花花公子了,可能就是跟他哪个男朋友女朋友约会去了。”   “他那人就那样,还有,你平时少跟他说话,免得他对你也......”   起了兴趣。   说了几句话都没等到元邈的回答,阮竹终于忍不住小幅度的侧过头,却发现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迹。   阮竹扭头发现没见到人的时候眉毛跳了跳,用那双褐色的眼睛慢慢扫视过宴厅四周,却没发现半点元邈的踪迹。   他烦躁的扯了扯衣带上的流苏,眉心皱成一团。   都说了要跟紧,那个笨蛋乱跑什么。   阮竹凝了凝身,缓缓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以此来探寻元邈的踪迹。   下一秒他眼睛蓦地一亮。   他好像发现元邈的精神力场了。   那样温和柔软的精神力,他只在元邈身上感受过,绝不会认错的。   但就在他回头的这一个瞬间,原本就在附近注意着阮竹动向的众人都一窝蜂围了上来,以阮竹为中心开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可谁也不知道这些光鲜亮丽的贵族们暗地里偷偷挤了身边的人多少次。   可是现在阮竹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因为他把他第一次带到舞会上的人弄丢了。   “都,走开。”   阮竹彻底沉下脸,明显是极不开心的模样。   以往这些人也不敢这样围在他身边,今天是都一起吃错药了吗。   只是那张漂亮脸蛋连生气都没什么威慑力,众人还以为是像从前那样,只是不喜人靠近的阮家少爷又在耍脾气,便低下声音哄他,“小竹,我们去看......”   还没等那个人说完话,阮竹就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让开,别让我说第二遍。”   “或者,你们是想得罪我,还是得罪阮家呢。”   那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不敢再多说,不自觉地低头向旁边让开一条路。   阮竹压着火气朝刚刚感知到元邈气息的那个方向离开,心烦意乱地压着眉心。   就刚刚他被围住的那几秒,元邈那点微弱的精神力场已经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周围的人群中,任阮竹多努力扩大精神力搜寻范围都再也搜寻不到。   烦死了,要是元邈真在舞会上出什么岔子,他非把刚刚那几个人头发都揪光不可。   阮竹步履飞快,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在他离开之前都愣在原地不敢动,等他走了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法恩莎少爷要让他们拖住阮少爷的脚步,不过至少被阮竹那样的人讨厌可比被法恩莎记恨上好多了。   仿人招待机器人侧后方。   这是个极隐秘的角落   法恩莎见阮竹朝着相反方向走远,这才勾起一抹笑将他身旁的面具青年也拉出来。   刚刚他将元邈带去另外一个方向,可是却发现阮竹像是有感知一般,直直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幸好他临时想了个办法绊住阮竹的脚步,这才能掩住元邈的气息将他带到这里。   “你很乖,没有乱动。”   法恩莎长相算得上英俊,只是眼下有些青黑,有点像是元邈熟知的,交易所里......纵欲过度的那些酒肉贵族。   元邈垂着眼没有说话。   “虽然你和阮竹好像刻意着保持距离,可你们的演技还是,过于拙劣了。”   法恩莎绕着元邈走了一圈,下一秒又凑在他的脖颈处嗅了嗅,随即露出一种陶醉的表情,让元邈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这个动作实在太过冒犯。   “很香很美味的味道,怪不得阮竹愿意带你来参加星主陛下的舞会,就像是......真心喜欢上了。”   男人上下扫视了元邈一眼,最终眼神定在了青年劲瘦的腰间,笑着吹了吹口哨,暧昧地压低声音问:“诶,阮竹在床上爱玩些什么花样。”   “他看起来不太禁得起折腾啊。”   他意味深长地转了转眼珠,“你说他这么宝贝你,阮竹以前可从没这么对过别人,该不会,你才是下面那个吧。”   法恩莎说着说着突然凑近,盯着元邈不起半分波澜的黑色瞳孔,半分钟之后可惜地“啧”了两声,说话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刻意引诱的意味,“小怪物,你有一双好漂亮的眼睛,惹人喜欢得紧呢。阮竹只是长得好看,可他那性子你也知道,无趣得很。”   “要不然,跟我做做看?”   “我让你做上面那个。”   半晌没等到元邈的回答,法恩莎忍不住侧头看他,却感受到自己脖子上慢慢环上了一只手,隔着他竖起的领口慢慢收紧,让他几乎喘上不来气。   面具青年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面具下是一张更淡漠疏冷的脸,全身上下活动幅度最大的只有那双手。   “这么会玩......呵......用点劲啊......”   法恩莎眯着眼,虽然他听起来像是若无其事,可他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像是濒临死亡的感觉。   有些令人着迷啊。   他边费力挑衅,边操纵着自己的终端,让自己的人来机器人后的这个角落。   至少不能真让这个前途无量的怪物新人把他弄死。   在始终释放出的精神力场感受到有人来之后,元邈才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恢复了最开始的温和状态。   “先生,将我带到这里,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听到元邈彬彬有礼的话之后,法恩莎哼笑一声,手慢慢朝元邈脸上伸去。   他倒要看看这藏头露尾的人是多惊为天人,才能让阮竹那样眼高于顶的家伙都为之驻停。   他实在,好奇得要疯了。   却没让他将动作完成,场上的能源灯顷刻间便熄灭殆尽。   原本还金碧辉煌的皇室宴厅仿佛在一刹那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可这黑暗只维持了片刻,时间短得甚至人们都没来得及打开终端照明灯。   当众人还在不满刚刚的黑暗时,帕尤里的近侍官已经站在台上致歉,携着精神力的声音穿透整个宴厅。   说是刚刚附近引力场有些不稳定,导致供给能源也受了些影响,所以才导致了刚刚的黑暗。舞会后会给予大家一点小礼物作为补偿。   这个解释大家都很满意,本来引力场问题就是不可控的,也不是置办舞会的人出了差错。   而且近侍官都亲自来做出解释了。   要知道近侍官可是陛下身边的人,身份地位并不低,他们能安排这么一个人来道歉已经很有诚意了。   还有......皇室给出的小礼物,再小,又能小到哪里去。   只是到底这次舞会负责人是个什么人物,还能请动近侍官。   难不成是陛下亲自让近侍官来传递消息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层,随即纷纷向周围张望,企图成为第一个找到帕尤里那头灿烂鎏金色长发的人。   还有那双矢车菊蓝色的眼睛,整个拉斯最尊贵身份的象征。   舞会的氛围一瞬间甚至比那场黑暗前还要更加热烈,原本舒缓的音乐都被换成了富有激情的交响乐。   全场唯一懊恼的人只有法恩莎。   等片刻后灯亮起来,他不耐地啐了一口,大声骂这次的负责人是酒囊饭袋,连这样的低级错误都能犯。   还没等他将这次舞会贬低得一无是处,他就发现刚刚被他拘着的那个面具青年,凭空消失了。   他呆愣了一瞬,随后带着怒气看向他带来的侍从。   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   只是侍从看起来更迷茫,半点不像是知道元邈去哪里的样子。   法恩莎牙都快咬碎,他气得锤了锤旁边的墙,可却不敢引发太大动静。   毕竟这是陛下亲自举办的舞会。   要是他真敢弄出点什么事儿来,可就和他以往做的那些事不是一个性质了。   -   “阁下。”   元邈站定,将自己的手腕从来人手上抽回。   前面的人将他带到星主寝殿处才堪堪停下脚步,听到青年不带任何语气地说出这句话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男人点了点脸侧的易容器,那层伪装瞬间便失了效用,底下那双蓝汪汪的眼睛分外显眼。   “陛下?”元邈这才微微放松下来,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了些许。   “在呢。”   帕尤里含着笑看他,学着法恩莎的样子,慢慢靠近正准备摘下面具的青年首席,“都被那样欺负了,就只是掐脖子吓唬吓唬他么?”   他声音低沉,“执政官阁下,胆子怎么这么小。” 第59章   “这是陛下的舞会,我不想因为我一个人毁了他。而且他看起来,也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   看到帕尤里笑着不说话,元邈默了瞬又添了一句。   “陛下不相信我?”   听完元邈的话,帕尤里没忍住闷闷地笑了一声,顺手把青年脸上已经掀开一条缝的面具轻轻摘下来。   底下原本像白瓷般光滑的面庞此时带上了些浅浅的红晕,像是面具带久了被磨出来的印记。   帕尤里愣了愣,将面具又放回到元邈手里,打趣说道:“我可知道你不是毫无背景的怪物新人,所以,我怎么会质疑尊贵的首席大人。”   青年偏过头笑了一下,只是他似乎忘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已经被人取下,底下的神情总算没有再被遮挡,被眼神一刻也没从人身上偏离的星主陛下一览无余。   帕尤里这次总算淡定些,没有再没出息地侧过头,刻意避开元邈的视线。   他趁元邈偏过头那一刻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看着面前的貌美青年,像是要把人每一寸情绪都细细刻进骨髓。   可当青年笑意掩下再次望向他时,帕尤里又收起了自己那种珍而重之的神色,依旧维持着最初那种淡淡的笑意。   像只是在面对稍微亲近一些的朋友。   帕尤里首先挪开视线,他伸出一只手到元邈面前,像他当初将手递到深陷牢狱之灾的落魄首席面前一样,小声道:“执政官阁下,陪我跳支舞?”   “在这呆久了,被发现的概率可比你进入瑟瑞的几率还大,说不准明天就会传出首席执政官大人死而复生的消息。”   面容昳丽耀眼的青年盯着星主陛下早已摘下手套的那只手,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动作,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轻轻握了上去。   执政官大人难得有些愣神地想,看起来倒是苍白冰凉的,没想到真实触感几乎称得上是,温暖。   元邈抿抿唇,他好像有些东西基本可以确定下来了。   只是他需要更多的求证。   “乐意之至。”他回答。   帕尤里澄蓝色的眸子闪了一瞬,将掌中的手握紧了些,唇边的弧度却没忍住翘的高了些。   元邈微微歪头想了想,“不过我们就这样去么?”   他说得很委婉,不过帕尤里还是知道元邈在担心什么,光是青年放在他头发和眼睛上的眼神就够他领悟了。   “当然不。”   帕尤里再次接过面具,将其戴回元邈的脸上,将那张可以引发全场骚动,甚至两个星系间矛盾的脸庞挡的严严实实。   紧接着再次点了点自己的易容器,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贵族。   “这样可以了吗。”   元邈微微笑着欣赏了片刻,最终点点头,眼神不动声色地下移,最终定格在那双前后一丝也没有改变的修长五指上,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陛下的伪装依旧能瞒天过海。”   “那么,这位英俊的先生,我现在可以邀请您跳支舞了吗。”   帕尤里极其绅士地向元邈行了个礼,是皇室中人请心仪小姐跳舞时行的贵族礼。   哪怕帕尤里此时没顶着那张能让人晕头转向的俊脸,这样标准的行礼姿势还是极赏心悦目的。   只是这样具有歧义的贵族礼用在元邈身上......   帕尤里眨眨眼,依旧微弯着腰将手放在元邈面前,就像等不到回应就不罢休似的。   元邈虽然在伊里昂长大,可是作为常年需要与其他星系打交道的首席执政官,他对拉斯的贵族礼仪半点不陌生。   更别说这种最基本的邀请礼仪。   “当然可以。”   元邈佯装不懂帕尤里的意思,应下了他这个邀请。   帕尤里倒是没想到元邈倒真接下了他这个玩笑,闻言笑得更开心了些,只是比起刚才淡淡的笑意,更像是坏事得逞之后的闷笑。   首席大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邀请礼是什么意思。在圆桌上跟青年打过很多次交道的星主陛下几乎是有些兴奋起来。   据他这些年跟元邈的交手,他知道伊里昂的首席从来都不是个软弱性子。   若真是那么个逆来顺受的人,伊里昂也没机会苟延残喘至今了。   所以他才更想知道,元邈怎么把这个闷亏在他身上讨回来。   帕尤里扬了扬眉,转身拉着元邈的手阔步向舞厅走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青年待会的表现了。   青年在身后亦步亦趋,眼神在星主陛下背后慢慢扫过,被某种若隐若现的东西吸引,最终锁定在他的尾椎。   他有些不确定地再看了两眼,帕尤里身后那条东西像是感受到青年的视线一般,转的更快了些,只是那东西的主人却如同毫无所觉一般,头也没回地往前大步走。   好像是条,尾巴。   元邈定了定神。   用肉眼很难看出曼斯的原型,而且皇室的原型本就是出了名的难辨,他想彻底看清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不过......元邈想了想,虽然皇室的原型不便辨认,不过既然这条尾巴已经虚虚有了形,他用精神力辨认其大致形状应该不成问题。   如果能看清的话,那他就能证实心中那个猜测了。   这样想着,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只是当他放出精神力的那一刻,那条尾巴突然像是有所觉似的缩了回去,不给人留一点窥探的余地。   但哪怕就那一秒,元邈还是看真切了,那的确是条白色的毛茸茸尾巴,而且,还是条缺了一半的断尾。   前面的帕尤里被自己背后突然的感知惊得差点尾巴炸毛。   果然还是太得意忘形了,一时兴奋又险些将尾巴露出来了。   他走在元邈前面,趁人看不见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发丝末梢,易容器的伪装之下,那双蓝色眼睛里蕴着明显的懊恼。   他感知到那股精神力了,是一股很熟悉的,像是能抚平所有情绪的温和精神力,如同有明确目的性般地分了一小股到他的尾椎处,就差一点就快将那截丑陋的断尾完全包裹起来。   帕尤里很喜欢被元邈的精神力包裹的感觉。   可他更不想元邈看到那样可怕畸形的尾巴之后,认为他是残缺的,丑陋的。   他装作毫无所觉地回头,朝着元邈漫不经心地笑,“怎么,跟不上吗。”   元邈的思绪还停留在那条断尾之上,听到帕尤里的话霎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望向他用眼神询问。   帕尤里有些心虚,不敢看向青年面具下的眼睛。   他怎么总觉得元邈发现了些什么。   “到了。”   帕尤里站定在宴厅门口,厅内的灯光忽明忽暗,看似亮得杂乱无章,仔细关注一下却能发现灯光的频率都随着演奏家们手下缓缓流出的音符变换,很有意趣。   尽管如今星际的音乐事业已经趋近完备,无论是终端还是其他音响设备,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达到现场演奏的效果。   可每逢大型宴会,尤其是皇室承办的宴会,几乎每次都会请优秀的作曲家和演奏家莅临现场演奏。   用他们星主陛下的话来说,“若是人人都听终端里的预制曲目,音乐怕是就要停滞不前了,那简直比陆谨不穿军装还要可怕。”   众所周知,陆上将的军装几乎算是长在他身上的,要是哪天见陆谨真主动脱下那身军装,那还真是称得上奇怪了。   帕尤里用空出的一只手朝宴厅里面伸了伸,同样是在对待女伴时才会行的贵族礼。   面具青年的视线在帕尤里耳边一扫而过。   果然看到了一颗耳后痣,很小,被层层叠叠的发丝掩盖,哪怕在帕尤里光滑白皙的耳后皮肤上看也并不显眼,所以元邈之前根本没注意过到这个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当帕尤里看向他时就看到了青年被自己咬得红润鲜艳的唇瓣。   这是只有元邈情绪低落和思考时才会有的习惯。   他在难过什么,或者说,在思考什么。   帕尤里没说话,静静等着元邈的回应,不过青年也没让他久等。   他很自然地将手放到了帕尤里手上。   “陛下,我不太会跳舞,请,多教教我。”   怪不得要拒绝他的邀请函,多林。   原来是以另一个身份来了。   元邈垂眼看向他搭着的那双手,有些神经质地弯了弯自己的手指。   之前多林趴在他肩上的时候,距离近得他们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脉搏,他也就借着客厅的那一点灯光,看清了多林耳后的那颗小痣,点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上,像是晕染开的墨迹。   青年有些嘲弄地扯了扯嘴角,眼睛里一直浅浅蕴着的笑意褪去,变回了首席执政官大人一贯带着的淡漠疏离。   这是将他放在身边,监视着吗。   他讨厌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   帕尤里望向元邈眼睛时,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连带着他莫名也有些心慌,另一只手曲了曲,似乎是想要握住些什么。   可当他微微展开手时却没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温和精神力,就连最后一缕都慢慢消散,最终回到元邈的精神海里。   人的精神力与情绪相伴相生,当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精神力的攻击性也会随之提高,而当遇见喜欢的人时,精神力也会收起周身的刺,努力变得温顺。   所以拉斯还流传着一句话,一个人嘴上说爱你你千万别信,可若是一个人的精神力倾泻而出只为捋顺你的发丝,那都不需要再提到爱了。   可现在他感知不到那股柔顺温和的精神力了。   他脸上的笑意落下去些,牵着元邈的手握的更紧,在原地站了两秒之后反而是元邈动了动手指,带着帕尤里向里面走去。   青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一个星系的星主,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一个外来的执政官。   也许帕尤里从一开始就在耍他吗。   可若是不相信他,又为什么要他帮助他整顿政庭呢。   又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将他从重犯狱救出来。   元邈看向帕尤里挺拔的背影。   他有些不知道这位星主陛下在想些什么了。   他们心中都藏着万千思绪,都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一直藏在黑暗里,变化多端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面庞分外斑驳。   角落很昏暗,只看的清来人柔和的面部轮廓。   他盯着元邈离去的背影有些出神,一只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踏出了他所在的这片灰暗。   男人的唇角微微上扬,眼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晕开了层薄薄水雾。   哥,我看到一个,特别像你的人。 第60章   舞池的灯光在元邈两人踏入的时候渐渐变得昏暗,只足够看清自己舞伴的脸和其他人的轮廓。   就好像......好像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配角。   可元邈知道事情不是如此。   他们也不过是一对,猜忌胜于信任的君臣。   不过在瑟瑞的日子还长,他倒是想看看帕尤里伪装成多林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当他们慢慢走到宴厅边缘的时候,元邈率先止住了步子,幽黑深邃的瞳仁里映着星主陛下波澜不惊的脸。   “想在这里跳吗。”   帕尤里轻声问了元邈一句。   青年却没立即回应他,仍旧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都被那双仿佛蕴着万千言语的黑眸拦住,最终没吐露出半个字。   帕尤里笑了笑,“这里光线不错,应该没人能注意到我们,执政官阁下很会挑啊。”   “是以前跟不少人在角落跳过舞?”   元邈在帕尤里说话的空隙已经不容拒绝地执起他的手,脚上也慢慢开始动作。   “我说了,我不太会跳舞。”他带着帕尤里往边缘走了几步,脚步轻盈,看起来倒半点不像是不会跳舞的,“所以,得多请教请教陛下了。”   帕尤里被青年突然的动作惊得有些始料未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元邈动了起来。   在听清元邈的话之后,他才品出了青年话里的意思。   元邈说自己不太会跳舞,意思是极少跟其他人跳过么?   那他是不是特别的一个。   本来他当时说完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若是元邈没有回答,他下一刻就挽尊将这句听起来像是在吃醋的话掩过去。   可他偏偏回答了。   帕尤里心里便有些无法抑制地高兴起来,自然也就没注意到两人的舞步节奏已经完全被元邈掌握了去。   现在宴厅演奏的是一种很舒缓轻松的曲调。   是一首很经典的古典歌曲,几乎算得上是所有贵族礼仪学习中必修的交际舞曲目。   场上跳舞的人很多,所以也就极少有人注意到这边的一个角落里,拉斯的星主陛下和伊里昂的首席也在亲密地交换步子,成为了舞池里姿态最赏心悦目的一对。   “陛下,你走神了。”   元邈眼眸低垂,他看见帕尤里的瞳色在黑色和蓝色之间不断变幻,虽然波动不大,可若是有心者还是能一眼辨认出来。   毕竟能在拉斯皇宫内出现的蓝色瞳仁,也就只有那位星主陛下了。   帕尤里被元邈像是贴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惹得酥了酥耳朵,随即才意识到自己思考元邈刚刚那句话入了神,一时忘了用精神力维持自己的瞳色。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映入元邈眼帘的就是很纯正的黑色瞳孔了,依旧清澈,可当那双比宝石还漂亮的蓝眼睛被掩盖下去,总会让人生出些遗憾。   帕尤里抬眸想说,还是执政官阁下观察细致。   可还没等他的话说出口,眼睛先一步发现了他与元邈舞步的不同。   元邈的手搭在他的腰间,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带他迎合着音乐鼓点小幅度地动作。   青年的舞步看起来很娴熟,带着帕尤里跳舞的动作看起来也并不吃力。   两人配合之默契,倒不像是第一次搭档的样子。   元邈眼神里流露出点欣赏。   没想到这样繁复的舞步帕尤里都能毫不出错地完美复刻,倒不愧是当年拉斯唯一的王储。   帕尤里注意力却并不在舞曲上。   他努力辨认着面具下元邈若无其事的神色。   帕尤里中途有几年在伊里昂黑市,并未接受系统的贵族教育。可这首曲目却像是映在他脑海里一般,哪怕刚刚神思不属,他也能凭着肌肉记忆随着元邈变换步子。   当曲子慢慢到高潮时,他怔了怔,良久才低头笑了笑。   他在零的时候,元邈教过他跳这支舞。   不过当时元邈为了照顾他,自己跳了繁复的女步。   而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元邈刚刚是不动声色地让他跳了女步。   虽然时代发展至今,男女之间的泾渭并未有从前那般分明,可这首歌历史悠久,所以在学习这首曲目的时候都会分男女部分。   而这首曲子男步所占部分不多,更多的高光点和难点是在女步身上。   曲目本身的调子舒缓轻松,可舞步却并不如音调那般保守。   它的女步反而是娇媚大胆的,这也是它流传至今的原因,象征着平滑曲调下奔放飘逸的女性姿态。   帕尤里虽然心里知道元邈是故意这么做,可也并未出声质问他,随着音乐情到深处,他反而越来越渐入佳境。   音乐后半段的高潮是女孩攀上男孩的肩膀,柔韧的腰贴紧舞伴的胯骨,在男孩沉溺其中的时候手指扫过他的脖子。   是掐准要害,一击致命的意思。   至此,音乐戛然而止。   最终以一段与之前天差地别的调子结束。   音调很高,使用的乐器声音却很低沉,给人的感觉像是......男人的惨叫。   帕尤里听到这一段时,低头抿唇笑出了点弧度,在那段暗潮涌动的情节开始之前攀上青年的脖子,随后慢慢吐气,“执政官阁下,你是在逗弄你的君主吗。”   在众人眼中望去,只能看到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小贵族慢慢贴上被阮家大少爷亲自带过来的那位,像是投怀送抱,最后还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些什么。   瞧起来像是那个小贵族掌握了主动权。   可只要有心者留心一看,却能发现率先红了耳朵的,不是那位近来风头盛极的怪物新人。   元邈没说话。   可音乐没有因为他们的动作而停止播放,明明是和刚才一样的舒缓音调,让人听来却能明晰感受到底下的暗流涌动。   帕尤里另一只手慢慢搂向青年的腰,顺着舞曲接下来的动作低头,像是得逞般地红着耳朵笑了笑。   倒真是个懂事的曲目。   元邈低头,看向似乎是乖巧伏在他怀里的星主陛下眼眸闪了闪。   就算真是他心里有些生气,故意带着星主陛下跳繁复的女步,可这些肢体接触若是帕尤里不愿的话,倒也不用做到这个程度的。   在最终鼓点出来之前,帕尤里原本放在元邈腰间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放在了青年脖颈边,只等最后,杀了曲目设计的剧情中,沉溺温柔乡的男人。   最后高昂的音调响起,跟之前大相径庭的音符撞向现场所有人的耳朵。   音乐止。   随之响起的是人们下意识的评价,“啊,无论听过多少次还是觉得《赫莲娜的温柔乡》的尾调听起来好震撼。”   霎时灯光大亮。   所有人由于酣畅淋漓的一曲而泛起红晕的脸庞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这是《赫莲娜的温柔乡》带给他们的独特体验。   “亲爱的赫莲娜,为什么不杀了我。”   帕尤里在最后的音符落下之前,带着元邈拐向了宴厅的一个隔间,阻绝了身后乍然亮起的灯光。   随之而来的就是元邈抛出的问题。   帕尤里手指动了动,想卸去脸上的易容,可思考了瞬还是放弃了。   易容下毫无掩饰的热意会暴露他的真实想法。   星主陛下没立刻回答元邈的问题,两人都在隔间压抑着喘气,高强度的双人舞让他们额间发梢都晕了点汗水。   他好像,放纵着自己做了些往常不敢做的事。   易容下的蓝色眼睛像晕了一汪水,可不像湖泊,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压下心底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心绪。   “执政官阁下,你不是那个讨厌的男人。”   看到元邈面具下的探究眼神,帕尤里不觉得青年只是想问为什么他刚刚没有像真正的舞步动作那样,用手指作武器,割断他修长的脖子。   所以,元邈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帕尤里静默片刻,意味不明地勾出一抹笑,向来用来刻薄别人的嘴说出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话。   他转身背向青年,带着笑意开口,“你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带回来的首席,我舍不得。”   元邈看着他毫不留恋地离开,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他那句话。   舍不得。   青年捻了捻指尖,最终也只是有些神色莫名地笑了一声。   一个星系的星主笼络人的话术罢了。   真信的倒是输了。   -   帕尤里出了隔间之后正巧看到对面的玻璃外墙,光滑的外墙将人的外貌映得很清晰,所以星主陛下很轻易地看清了玻璃外墙里的人。   相貌平平,鼻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眼睛也黯淡无光,除了身上的衣服让人觉得像是个体面的小贵族,其他半点不像是能让人生出点别的好感的人。   除此之外脸上还带着看起来半点也不聪明的笑,帕尤里伸手有些不忍直视地遮了遮脸。   他刚刚就是顶着这样的表情和元邈跳舞的吗。   星主陛下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助。早知道给自己变个稍微好看些的脸了。   他压下了嘴角的笑意,可耳朵上那点红晕却无论如何也掩不掉。   帕尤里抬手捏了捏粉红的耳垂,皱了皱眉。   不就跳个舞吗。   不就搂个脖子吗,不就环个腰吗......   不要想了。   帕尤里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又变成了那个少年登基,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底的星主陛下。   他还是盯着玻璃外墙,却不是看向玻璃外墙里自己的身影。   而是一个身后的人。   “谢少将,有什么事吗。”   帕尤里转头,笑眯眯地看向身后静默站着的人。   谢柏星眼神淡薄,不像是之前温润好说话的谢少将,倒平白多了几分那位首席大人身上的疏冷气。   他启唇,“陛下,我找到了副首席的一些贪污证据。”   帕尤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满不在意地开口:“然后呢。想怎么做?”   年轻的少将声音温润,说出的话却带上了令人心惊的偏执,“我想曝光他那些贪污证据,让他下台。”   “然后将政庭的势力倾斜向利兹一方,他会帮助我的。”   “我想,拜托您帮我保护那些证据。”   他跟这位星主陛下说过,利兹是他在政庭的“里应”,完全可以信任。   所以只要那些证据能保留到下一次圆桌会议的时候,他就能在所有星系面前曝光副首席的所作所为。   在那样的境况下,伊帝绝对保不住他。   可下一秒帕尤里一句话就打破谢柏星所有的计划。   他哼笑一声道:“真以为那个老头下台之后他手里那些权势会落到你们手上。”   “怎么元邈能教出你们几个这么天真的部下。” 第61章   “副首席是什么货色你不知道吗。”   帕尤里走得离谢柏星近了些,不仅是为了让他们的交谈变得更加隐秘,也因为他习惯看着人的眼睛分析他的所思所想。   “他也只是伊帝的一个棋子而已。”   “伊帝当然不会保他,可他也不会让权利都落到利兹手上,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把那老头当成个替他抵罪的靶子。”   相貌平平的男人勾起点笑,倒使那张脸上迸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谢少将,你未免太天真。”   谢柏星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伊帝笼络了这么久的势力,还费尽心力地让元家垮台,他当然不会将所有政庭权利都压在副首席身上。   “我知道。”   可他不想再等,也不愿再等了。   哥等不了这么久。   副首席性子奸险,做的那些肮脏事留下的把柄极少,他找到这些证据并不容易。   而如今找齐了,无论如何他也想搏一搏。   谢柏星的眼睛被他带来阻挡别人视线的帽子遮得完全,半张脸都藏在黑暗里,让帕尤里辨认不出他的神色。   可就算不看帕尤里也知道,谢柏星眼睛里含着的不会是什么正常的情绪。   听到谢柏星的回答帕尤里心里涌出些难以名状的怒气。   元邈费尽心力假死出来,不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盲目跟着他送死么,如今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少将这是想做什么。”   星主陛下呵笑一声,低低的声音像一把匕首,狠狠刺在谢柏星心上最伤痕累累的那一块。   “上赶着做伊帝掌权路上的炮灰吗。你死倒是无所谓,只是那位执政官大人该对你多失望。”   听到熟悉的称谓在这位星主口中流出,谢柏星长睫颤了颤。   最终漫天的思绪还是在帽檐下渐渐平息下来。   他哥在元上将前往边界星域时对他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淡漠又柔情。   “柏星,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是一切计划的前提。”   可他把哥的话忘了。   他怎么会如此莽撞,就算要做,自然应当是有所把握才去做。   他要慢慢筹划,要让他哥,和元家的所有人都沉冤昭雪。   谢柏星使劲闭了闭眼,将眼周的酸意憋了回去,最终呈现出来的只有一种仿若没有半点生机的荒芜。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单枪匹马闯进圆桌会议推翻那老头,而是.......”   帕尤里的声音再次压低了些,带着一点蛊惑对他说:“想办法让他自己出来指认伊帝的所作所为。”   “所以,保护好他,别露陷了。”   听男人言罢,谢柏星抬头,头上松松垮垮的兜帽也随之落下,耷在他的背后,露出了年轻少将柔和的面部轮廓。   他眼里的偏执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过后的默然,“多谢陛下,我明白了。”   帕尤里无所谓地朝他挥挥手,他不会看着元邈养的孩子去送死的。   那张漂亮的脸上会流露出一种让他跟着难过的情绪。   随即他转身想要离开,却被谢柏星大逆不道地伸手拦了拦。   帕尤里像是早有所觉地顿住脚步,果然听见穿着一身黑的男人抑制着声音问他:“陛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   “刚才跟您跳舞那个,是拉斯人么?”   帕尤里沉默了瞬,“当然,他是瑟瑞今年新生里最出色的一个。”   他就知道谢柏星会问起元邈。   跟谢柏星达成合作,那就说明谢柏星到拉斯来的机会不会少,那么遇到元邈的几率,也不会少。   他将这位谢少将约到这里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让他主动问起,并且得到清晰的认知。这个元邈,不是那位“伊里昂之光”。   谢柏星垂眸,眼底有道水痕一闪而过。   可是那道背影实在太像,几乎要让他以为这是场荒诞又美妙的梦。   在帕尤里看不见的地方,谢柏星眼中的思念和沉痛快要沉得滴水。   哪怕只是一点点像他,他也要看看。   谢柏星被掩藏得很好的偏执又浮现出来。   假的他也要看看。   突然有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陛下,下一支舞开始了。”   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插进两人对话中,让谢柏星一时间失了神,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踉跄转身。   来人带着薄如蝉翼的银色面具,与其主人的面部贴合得严丝合缝,半点肌肤也没有露出来,很忠诚敬业地阻断了所有的窥伺视线。   “哥......”   谢柏星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发出了点颤音,声音很小,几乎要湮灭在年轻少将猛烈的心跳声中。   心跳砰砰响。   一声一声,恰巧与青年的脚步声重叠,像是踏在了年轻少将的心脏鼓点上,在他站定那一刻却又骤停,随即又变得急促起来。   元邈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脚步却一刻也未停歇,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帕尤里身侧。   “能继续邀请您跳一支舞吗。”   谢柏星的神思被面具青年这充满仰慕意味的声音唤了回来,明明是熟悉的音色,却不知为何带上了他曾经从未从那人身上听到过的依赖。   他的视线从青年的脖颈处一扫而过,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揪起来一样紧绷。   青年的脖颈光滑白皙,一点杂质也没有,干净得像是被最精巧的匠人打磨出的玉璧,可就这一眼,却让谢柏星的心再次跌落谷底。   他,果然不是哥。   伊里昂最年轻有为的少将第一次觉得失望落空的感觉如此沉痛。他实在禁不起第二次了。   帕尤里看到元邈出来之后眼皮跳了跳,心里涌动出一种强烈的心虚感。   他将谢柏星也算计进他的计划里了,照这样子看,元邈应该将他们刚刚的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会对他不满么。   帕尤里眼神闪动两下,险些露出跟刚刚的懒怠大相径庭的无措,在注意到谢柏星的视线之后才掩住了眼底的心虚,不让自己的神情露出点什么端倪。   俊美年轻的君主去掉了伪装,在三人站着略显逼仄的隔间走廊里露出了那张本该被人仰望的面庞。   “好,我答应了。”   “那么,再见,谢少将。”   帕尤里在与谢柏星擦身时才说出来对他的称谓,很明显,是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   从伊里昂来的少将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只有旁边玻璃墙映出了孤零零的另一个他,跟其本体一样静默地在原地站着。   而另外两人已经慢慢走到了廊道尽头,彻底看不见谢柏星的身影。   只是两人谁也没先说话。   首席和星主的身高差得不多,都在平均线以上。这也就使得两人沉默着走在一起时有一种暗暗较量的感觉。   倒是帕尤里最先沉不住气。他不想和元邈之间留下芥蒂。   他捏了捏食指和大拇指,准备说些什么来打破此时这个略显奇怪的氛围。   可却像是上天不给他说话机会似的,有人突然出现打破了他们之间这种微妙的平衡。   准确来说,是一群人。   廊道尽头是宴厅,这里堵着很多人,有男有女,有穿着华丽的世袭贵族,也有相对低调的平民政官。   本来宴厅和廊道之间有道门,可此刻却不知道被谁获得了权限大大敞开,露出了里面的玻璃廊道。   廊道被修建得很漂亮,设计师很有审美,在廊道的那扇门打开之后,里面的玻璃墙能够很好地映射出外面宴厅的灯光,明明灭灭,像是星际里的星子。   围在门口的人神态各异,望向里面青年的眼神也像是甩不掉的橡皮糖,黏黏糊糊,让人浑身不舒服。   为首的是一个青年,他身后领着个瞧起来我见犹怜的女孩儿,明显是这件事的挑起者。   法恩莎看看身后形形色色的人,满意地挑了挑眉。   很好,他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他已经花大价钱得到了内部消息,陛下今夜有事耽搁,所以舞会环节暂时到不了场。   所以只要他趁这个环节结束之前速战速决,他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法恩莎用一种得意洋洋的眼神看着廊道里孤身一人的面具青年,“喂,元邈,你的同伴呢。”   没给人留一刻钟解释的时间,他将身后的女孩推到了前面,指着她陈述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这位小姐说,你和你的同伴趁着灯出问题那时候,趁机将她拉进廊道里意图不轨......”   说到这里,法恩莎的话戛然而止,留给了其他人充分的想象空间,看向元邈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渣滓。   青年的眼睛半阖,感受着这种熟悉的,被讨伐的感觉。   他在入狱那时候也体验过。   在众人的视线中,元邈出了出神。又是这样的情况。   法恩莎的说辞几乎称得上漏洞百出。   比如为什么这位小姐能摆脱他们两个男人的束缚逃出来,又比如明明距离灯故障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作为罪魁祸首的他才刚从廊道出来。   面对着对面明显很大阵仗的队伍,元邈又觉得有些累了,连带着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在离开重犯狱之后,那种陌生的疲态总是会充斥他的身体,让他不再想去为自己的任何事做辩驳。   似乎唯一值得他为之努力的就只有为元家正名,以及履行他和帕尤里的承诺。   片刻过去,众人看见站得如青竹般笔挺的青年动了,他甚至没给法恩莎一个正眼就径直往前走,同样,丝毫没顾及眼前的人墙。   淡漠入水的青年厌烦极了。   他想离开。   可在他即将走出廊道的时候却被法恩莎立刻拦住了去路,双目略显浮肿的男人皱眉看他,似乎是觉得被元邈下了面子。   他说得趾高气昂:“你去哪,今天不给我个说法今天别想走!”   身后的人顾及着这是陛下举办的宴会,都不敢像法恩莎这样搞什么大动作,可猥亵少女这样的罪名是该被所有人唾弃的。   虽然法恩莎平时风评不佳,可面前这位风头正盛的怪物新人也没有做出什么辩解,显然是被人说中,心虚得不敢说话了。   众人的眼刀赤裸裸地打在元邈身上,锋利得像是想要割破青年的嘴,阻断他说话的途径。   他看了看法恩莎拦在他身前的手,冷着眼攥了攥拳。   在他的精神力已经凝结在指尖那一刻,突然有只手从他身后穿过来,轻柔又不容拒绝地与他十指相扣,让那磅礴的精神顷刻消散在了空气中。 第62章   元邈感受自己凝聚起的精神力被身后的人悄无声息地消解。那人的手上的力道控制得很好,半点没让他觉得不舒服,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他听见背后的人在他耳边喃喃:“王宫内有精神力屏蔽器,你动用精神力容易伤到自己。”   很熟悉的声音,只是此时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们的特殊关系,星主陛下的声音低得有些像在诱哄。   只是这个诱哄的对象却并不领情。   青年轻轻扯了扯自己的手,发现没拉动,星主陛下用的劲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大。   转瞬,他又敏锐地察觉到帕尤里借着众人的视野盲区,给他腰间别了个硬物。   元邈的腰很敏感,很容易就能感知到帕尤里的小动作。   关心则乱的星主陛下没发现元邈不动声色地轻颤一瞬,接着小声解释道:“带上这个,就不会被屏蔽器限制了。”   戴着面具的青年摸了摸腰后。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圆片,上面没有什么精神力的波动,应当只是用来抵消屏蔽器的反噬。   看来不是什么微型监视器。   只是……   元邈微微侧头看向帕尤里,被他披散开的鎏金色发丝晃了晃眼。   帕尤里离他很近,此时正半个身子站在他前面,锋利的眉眼毫不留情地向他面前的人释放着独属于拉斯君主的攻击性。   像他在圆桌会议上那样。   元邈对帕尤里这个样子再熟悉不过,这位星主陛下一旦要开始刻薄人的时候,就是这幅做派。   只是,这次他的立场却和当年的圆桌会议截然不同。他居然需要站在这位陛下身后,接受拉斯星主的庇佑。   实在是,今非昔比,   拉斯星主富有光泽的金色长发被廊道的风微微吹动,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跟元邈的黑色软发纠缠在一起,缱绻得像是不想让元邈的发丝离开。   两人都没发现自己和对方之间似乎已经超越了社交距离。   元邈眼神透出了点茫然。   帕尤里为什么要给他这个,不怕他用自己的精神力反水吗。   他们离得这么近,没了屏蔽器的存在,哪怕他们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杀了他也是易如反掌。   帕尤里既然扮成多林在他身边监视他,自然是不够信任。   那他这样的举动就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青年扯了扯嘴角,这位星主陛下倒还真是足够自信。   不过他猜对了,他的确不会杀他。   门外的众人倒是被这离奇的发展惊呆了。   连法恩莎都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亲密地牵着元邈手腕的星主陛下。   “你所说的同伙,难道是我吗。”   帕尤里眸色淡淡,声音也是淡淡的,唯独嘴角勾起一丝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的弧度,轻飘飘地看着眼神飘忽不定的法恩莎。   “不……不!当然不是,怎么会是,您呢。”   法恩莎一时连话都说不清楚,连声音都越来越弱,只顾着撇清自己与这件事的关系。   他又不是傻子,星主陛下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牵这面具男人的手,关系自然不会一般,他何必上赶着讨这没趣。   “可刚刚廊道里,只有我和阿邈,你说的不是我还能是谁。”   在逼问法恩莎的时候,帕尤里裹了点精神力在自己的声音里,让原本趾高气昂的浪荡少爷被迫得出了满身的汗,不敢面对这位星主陛下。   “只有我和阿邈”这句话说得很妙,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暧昧意味,既表明了帕尤里对元邈的重视,也让旁人有了大概的判断,知道他在星主陛下心中地位不一般。   日后自然没人敢得罪。   听到帕尤里叫自己的亲密称呼,元邈瞥他一眼,却也只见到帕尤里的蓝色瞳孔被灯光映射着,莫名显露出了些紫罗兰的色泽,无端引人沉沦。   见法恩莎没说话,帕尤里扫了他一眼就看向跪在一旁角落的那个少女,却还没等他开口那少女就抢先一步跪下,全身抖得仿若筛糠。   “说话。”   听到帕尤里不含丝毫感情的一句指令,少女吓得一个激灵,这才敢颤颤巍巍地交代事情的原委。   “我……我是法恩莎少爷的女朋友,这次来也只是想跟着他来见见世面,从没……没想到会冒犯陛下。”   少女边说边流泪,死死地垂着头,没敢看旁边恨恨看着她的法恩莎。   “陛下不信,可以问问法恩莎少爷的朋友们,他们都知道的。”   “他想戏弄人,就让我假扮成他妹妹诬陷这位戴着面具的少爷,说是……说是如果我不听他们的话就会把我的家拆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陛下。”   少女声音带着哭腔,将众人隐晦的视线引到了法恩莎的那几个狐朋狗友身上。   可谁知道那几个同样爱花天酒地的少爷见势不妙,早就溜之大吉了,哪里还有他们的半点身影,就算想找他们盘问也对不上号。   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又狠了狠心,像是孤注一掷似的往前膝行了几步,扯住帕尤里的衣装下摆,哭着哀求:“陛下,陛下我求您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求您庇佑我。”   “我说了这么多,法恩莎少爷,少爷他不会放过我的。”   少女声泪俱下,让旁观者无一不为之动容。   帕尤里厌烦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角。   演得实在太假,这人眼睛里的算计倒是多得藏也藏不住,明摆着是受人指使。   他当年在伊里昂地下黑市的演技都比这好。   不过,法恩莎的罪,倒是可以定了。   动谁不好,倒是动了那位最不该得罪的人。   在少女说几句话的功夫,皇室护卫队已经到了现场,将人控制了下来,只是最后看向法恩莎时,才有些为难地看着星主陛下。   这位恶名昭著的法恩莎少爷他们也是听过的,只是法恩莎的家族权势不小,他家里已经帮他摆平过不少事,不知道这次……   看向护卫队在逮捕法恩莎的时候明显放轻的力度,帕尤里笑得灿烂了些,却很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看菜下碟,你们是想被送去喂虫子吗。”   帕尤里的语气算得上温柔,只是听在旁人,特别是护卫队耳中,却半点也不动听。   他们知道,陛下是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终于在帕尤里的谆谆教诲之下,护卫队很快完成了这项简单的任务,带着人退了出去。   没理会法恩莎在离开陛下视线之后对他们的横眉竖眼。   “瞪什么瞪,你这次惹的可是陛下,看你父亲这次怎么保你。”   比起被法恩莎家族找麻烦,他们还是更想从那些恶心的弥陆虫族口中保住自己的命。   “如此不辨是非到这里来堵人,都回去用消毒水洗洗眼睛再出来见人吧。”   帕尤里微笑着给了在场所有人一句温柔的问候。   顺便将在另一个宴厅喝茶的老贵族们请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那帮少爷小姐,然后对他们说:“自己养的人教好再放出来,以后若是有人想进政庭或者军部,也要像这样随波逐流么。”   “倒不如尽早滚出贵族行列替新人腾地。”   那帮老贵族们心惊肉跳,却并未只顾着点头哈腰,边在心里骂自家死孩子尽知道惹事,另一边三言两语间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些人如何惹怒了陛下。   那位跟伊里昂首席同名的孩子深受陛下青睐,今日却在陛下的宴会上被这帮孩子不辨是非地扣上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堵在廊道随意问罪,的确是该骂。   而如今,若想让陛下消气,他们怕还是得拿出些诚意来。   陛下已经在明面上表示了对这个戴面具孩子的偏袒,那这件事便不可能轻易揭过。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人看风向变得如此之快,连临时赶来的父亲母亲眼神都变得不对起来,才发现以往那些“罚不责众”的理论在星主陛下这起不了半点作用。   在场所有人都低着头尽量减少存在感。除了元邈。   趁众人胆战心惊地想怎么请罪的时候,帕尤里已经带着面具青年走出了人群。   等走到一个空旷的角落,确保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之后,帕尤里的脚步才停下来。   元邈任由他拉着往前走,直到前面人的脚步顿住,他也就跟着顿住,乖顺得让帕尤里有些不适应。   “我刚刚不是阻止你杀他,只是……”   “我知道,多谢陛下。”   元邈恭敬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用拉斯的贵族礼微微鞠了一躬,是属于伊里昂首席执政官的优雅大方。   “而且我本就没打算杀他,陛下是认为,我会蠢到在王宫里犯下血案吗。”   帕尤里看着元邈温顺垂下的双眼,心里却像是突然被什么攥住了般难受。   元邈他,为什么又对他如此客气。   他默了默开口,带着点固执,“谢柏星的事,我没想着要瞒你,只是暂时没找到机会。”   他想帮元邈解决这件事。   青年没看他,声音疏淡清冷。   “我很感激你,星主陛下。”   “若不是你的规劝,柏星他也许真的会走上这种歧途,我当初没想到他会……”   元邈的懊恼和落寞从话语里透出几分,却又被他全部吞咽入腹。   帕尤里从他的话里听出点不对来,眉头不自觉被他自己拧得很紧,却始终没找到机会插进元邈的话里。   “你不必将柏星笼在手里来控制我,当初许诺你的事,我会说到做到。”   “星主陛下,我希望……我们彼此之间,多些信任。”   在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元邈终于看向帕尤里的眼睛。   尊贵星主那双漂亮的蓝色眸子被月光映射出点烁目的光泽,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居然像是起了层水雾。   青年摘下面具,再次向站得笔直的星主陛下行了个礼。   年轻首席那张极具辨识度的清冷面庞在黑夜里一闪而过,又被他下一秒就覆上的面具掩盖住,像是只在晚上透露出点光华的昙花,叫人怎么也抓不住那刹那芳华。   帕尤里看着元邈离去的背影,那道被腰带勾勒出的流畅腰线在夜色中依旧清晰,只是随着青年走远,终于隐没在昏暗的夜幕。   俊美的星主陛下抬起手看了看,仿佛还能从指缝间感受到青年方才留下的温度。   他感受到了,元邈在面对着那些人时指尖是冰凉的。   这说明他并不是无坚不摧。   元邈自己不知道,他在看到那些赤裸裸的视线时,周身的精神力不像平时那般和煦,反而像是刺骨的寒风,能够将所有存着不轨心思的人捏个粉碎。   他低着头苦笑一瞬,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将眼底那点没出息的泪意蒸发,只是心里的委屈苦涩却如何也无法忽视。   元邈为什么会这么想他。   他怎么会拿谢柏星去威胁他,他怎么会,不信任他。   帕尤里再次抬头看了看青年方才离去的方向,半张俊美精致的面庞和夜色融为一体,另一半却在月光下显现,流露出些藏不住的黯然。   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   -   “元邈,你去哪里了。”   青年回到宴厅,却始终有些神思不属,直到阮竹的出现才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   阮竹看向面具青年的眼神几乎快要冒火。   他刚刚连陛下都没顾得着见,就满宴厅地找元邈了。   最后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元邈莫名和陛下一起出现在廊道那边,他才从次宴厅跑了回来。   谁知道他自己悠闲地待在这里喝酒。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怎么敢一个人躲在这里,信不信我把你……”   阮竹还在喋喋不休,却在发现元邈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将未竟的话咽下,没接着说下去。   平日里从来没哄过人的少爷有些别扭,“你怎么了,不开心?”   他发现元邈没说话,自己反倒先急了起来,“我不是故意把你弄丢的,我明明感知到你的精神力了,不知道为什么转个身你就不见了。”   阮竹话说到一半,却被面具青年突然的举动惊得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青年的头毫无征兆地埋在他的颈间,丝毫没给阮竹反应的时间,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将小少爷白皙的脖颈都挑逗得多出了些红晕。   两人的动作很亲密,几乎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抱在一起互相慰藉。   戴着面具的那个青年个子更高些,压在另一个漂亮少爷的肩膀上,却并不显得不协调,反而像是在安抚怀抱中生气的恋人。   从谢柏星的这个角度看去,青年的嘴唇像是触碰到了阮竹露出的肩颈,而面部的轮廓则是被那位少爷垂落下的发丝遮住,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   是调情般的动作。   谢柏星几乎是立刻就偏过了头,让元邈和阮竹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他的眸子逐渐转冷,半点不像是往常那位温润的少将。   谢柏星握紧了自己的拳,连指甲卡进肉里也像是无知无觉。   哥才不会随便和别人这般亲密。   他将这人认成哥,实在是,侮辱了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第63章   阮竹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是没有马上推开突然抱上来的人。   只觉得青年身上有种令人着迷的淡香,此刻由于突然拉近的距离浅浅地缭绕在他周身,伴着那股他曾经在模拟室感受到的温和精神力,几乎让人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等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元邈已经从他身上起身,他才猛的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这是个多冒犯的举动。   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无论如何也听不出什么气势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原以为你和那些人不一样,没想到倒是比他们大胆得多!”   本应是嗔怒的话,由阮竹此刻显得有些软绵绵的语调说出来,却是像在撒娇,再往上看到小少爷红通通的耳垂,连最后的一点威慑作用都消灭殆尽。   “实在抱歉,前辈,刚刚不小心滑了一跤,这才冒犯了你。”   元邈没发现阮竹脸上的红晕,“前辈想让我怎么道歉,都可以。”   戴着面具的青年虽然在和面前的少年说话,却始终用余光瞟着已经离去的谢柏星,直到那抹黑色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被认出来。   柏星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成熟了许多,也更加,不喜形于色了。   “要你怎么赔礼道歉都可以,是吗。”   听完元邈的话,阮竹是半点旖旎心思也没了,滑什么跤才能正好滑在他身上,还能让他半点被压迫的感觉也没有。   如此看来,明明是有事先控制力道的。   元邈他这分明就是敢做不敢认。   阮竹有些怒从中来,脱口而出道:“既然如此,我要你做我一个月的侍从,我让你往东,你便绝不能往西。”   见元邈半晌没有说话,阮竹以为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让这位从入学起就备受瞩目的天才新人受不了,正打算改口。   毕竟这个要求也是他气急之下想出来的,实在当不得真,元邈不同意也正常。   不过下一秒阮竹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答案,“好,前辈。”   阮竹有些讶异地看向元邈,却发现面前人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补偿还不够似的,接着问:“仅此而已吗。”   元邈想,刚刚情急之下为了躲避柏星的视线,这才对阮竹做出了这么冒犯的举动,实在过于无礼。   因此,他想要什么补偿都是应该的。   倒是率先提出要求的阮竹有些怔愣,元邈他,答应了?   他看着元邈柔顺的黑发出了神。借着意外之名想和他接触的人数不胜数,只是他们口中的补偿最后往往都不了了之。   这样真诚道歉的,倒是少见。   正当阮竹看着元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气恼,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少爷,老爷请您去一趟次宴厅,他有事跟您说。”   穿着侍应生服饰的男人低着头,端着托盘给阮竹递上一杯酒,谦恭地说。   阮竹有些不耐烦地梳了梳那头蓬松的头发,恰好刚刚有些口干舌燥,便顺手接过那杯酒抿了一口。   放回托盘后对那个侍应生招了招手,示意他端走,随即转身对元邈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父亲应当是让我去跟那些老贵族打招呼。”   他有些别扭地扭过头,只给元邈留下一个精致的侧脸,“不许违背,你承诺过。”   说完,也不等元邈的回复,就对着前面的人道:“带路。”   “是。”   侍应生始终低着头,戴着侍应生特制的面具,看不到底下人的真容。   为了避免这些底层的服务人员由于意外得罪贵族,从而被蓄意报复,所以在这种大型宴会,侍应生都会带上这种特制的面具。   如此,若真起了口角,普通宾客也找不到对应的人蓄意针对了。   不过侍应生脸上的,跟元邈那副比起来,实在称得上算是粗制滥造。   等到阮竹离开,元邈仍旧盯着那个侍应生的背影瞧,眉头越拧越紧。   他刚刚看那个侍应生的眼神一直黏在阮竹身上,不过最初也只是以为这人被阮竹所吸引,并未想到别的地方去。   而现在他注意到,那名侍应生本应慢慢走在阮竹前面带路,不可东张西望,这是作为侍应生最基本的礼仪。   可他却频繁地回头看阮竹,步伐也并不像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首先,这是皇室的宴会,绝不可能会选用这种连基本礼仪都不懂的侍应生。   更何况,若他回头只是看阮竹也就算了,可那名侍应生的余光,甚至还在有意无意地关注他的动向。   这便十分可疑了。   就这一个举动,让元邈再次默默回想了一下刚刚阮竹和那个侍应生的对话。这次几乎是瞬间得出了结论。   那个侍应生,一定有问题。   他方才看阮竹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贵族少爷,也不像是纯粹的欣赏。   而是一种黏腻的,令人不适的占有欲和痴迷。   让阮竹和他单独呆在一起,会出事。   还有那杯酒......   这样想着,元邈再没犹豫,一迈腿就跟了上去。   只是不过几息,那名侍应生已经带着阮竹混入了人群中,似乎对他会发觉早有预谋。   次宴厅多是些老贵族,精神海均较为强大,且都在此处汇聚,让元邈一时难以辨认两人的方向。   周围人来人往,众人推杯换盏,议论声此起彼伏,多是贵族和政官们对政局和生意的争论,时不时还会争得满红耳赤。   是最适合人隐藏的环境,这侍应生倒是聪明得很。   戴着面具的青年凝神闭眼,试图将那些杂乱的精神力过滤,在喧噪的声音中,慢慢寻找他想听到的那一抹。   东边......没有。   西边......也没有。   元邈额头出了点汗,所幸被面具遮挡着,没顺着眉峰流下,模糊掉青年的视线。   旁边的众人只看见有个带着面具的青年始终立在宴厅一旁,好一会儿都闭着眼,也不和人交流,似乎是在休憩。   可脸上的表情全被面具掩盖,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宴厅内的氛围越炒越热,连舞曲都已经播放至高潮,没人注意到宴厅角落还有个默默伫立的青年。   少顷,元邈猛然睁眼。   他找到了。   青年大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额发已然被汗水浸湿,被他自己带起的风都没能带走他额间的汗水。   元邈听见了阮竹微弱的求救声。   -   “我是阮家的人,你若真敢动我......你和你的家族,咳咳......都会从此消失的。”   阮竹被迫趴伏在那名侍应生身上,已经失去了全部气力,无力再抗拒。   侍应生轻轻抚向阮竹那张漂亮的脸,眼底的疯狂此时全部倾泻而出,喷涌的爱意悉数写在脸上。   “咔哒。”   面具落地的声音。   阮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侍应生的面具掀开,露出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怎么......是你。”   阮竹此刻得努力扯着嗓子才能说话,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想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人要把他带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他们曾经,也只见过一面,就是在他和元邈切磋之后被送去疗养舱那次。   他们的接触也就仅此而已,甚至他已经要淡忘将他送去疗养那人的长相。   阮竹喉结滚动,艰难地让自己嗓子舒服一些。   不知为何,他跟着这个人离开主宴厅之后他就浑身乏力,喉咙也像是被封住一般,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他感受到侍应生挽着他的手,扯着他将他带出次宴厅时,他就知道,他被骗了,彻彻底底的。   他父亲根本没有找他。   他想喊,可发不出声,只能任由那人抄小道将他带到了这个侍应生房间。   “怎么是我?呵,为什么不能是我。你希望是谁,是陛下,还是那个带面具的丑八怪!”   侍应生统一的面具下是一张很年轻的脸,甚至称得上俊俏,只是此时被房间里仅有的一盏能源快要消耗殆尽的灯照着,却显得有些面容扭曲。   “你想说什么......”   阮竹眉心皱成一团,不知道这人将他拐到这里来的动机是什么。   “我想说,阮竹,我爱你。”   少年终于不再掩盖自己内心的想法,将那从始至终都藏在心底的汹涌爱意在阮竹面前摊开,偏执病态得让人咋舌,“我爱你在模拟室的意气风发,爱你在交流会上的侃侃而谈,我爱你的飞扬跋扈爱你的无理取闹,爱你的皱眉爱你的眼泪。”   “阮竹,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阮竹被少年一系列的话冲击得脑子眩晕,“你疯了。”   “我没疯。”   少年勾唇,扬起一抹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   “我以为所有人都得不到你,不敢接近你,所以我也只敢默默收集你的照片,数你的背上有多少颗痣,看你每天洗多少次澡。”   “你知道我看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亲近你我多难过吗,阮竹,既然你这么随便,那是不是说明我也可以......”   他翻身将阮竹压在床上,轻轻吻去漂亮小少爷脸上的泪水,让阮竹从眼睛到下巴,通通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少年满足地喟叹一声:“阿竹,你好香。”   阮竹想扭头,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少年细密的亲吻,只能任由少年将他外衣小心翼翼地褪去,露出底下光洁的肌肤。   小少爷从小养尊处优着长大,身上皮肤无一不精细的。   少年几乎是痴迷地打量着阮竹身上的白皙肌肤,贪婪地用手感知着自己曾经从来不敢想象的触觉。   阮竹紧紧闭上眼,将那双晶亮湿润的圆眼藏了起来,看起来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有一直往外涌的泪和由于屈辱而微微颤抖的发丝出卖了他。   谁来......带他走。   他做错了什么吗,若是没有,那为何要这般对他。   救救他。   他知道自己的求救很小声,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会有人听到。   可是,好像真的有人听到了他的呼唤。   “前辈,别怕。” 第64章   他心中浮现出的第一个人是元邈。   但元邈的音色极容易辨认。他明显不是。   阮竹眼睫颤得厉害,在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紧绷的情况下,他努力睁眼去看,却也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他眼里忽闪忽闪的,看不真切。   他莫名不敢眨眼,怕极了这是自己绝望之时幻想出来的镜花水月,若是眨眼便会彻底破碎。   他试图透过眼前的迷蒙水雾,想认清来人是谁。   那人叫他前辈,难道是宴会上某个瑟瑞的人发现他不在,所以来找他了吗?   能受邀来陛下举办的宴会,要么是顶有权势的贵族及其子女,要么是能力出众的政官家庭,能遇到瑟瑞的人倒也正常。   阮竹蜷了蜷身子,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无论如何,他不想再让任何人看到他这狼狈又不体面的一幕。   他想让人来,却又害怕第二个人直白的目光。   即使那人是来救他的。可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经受第二次异样目光的洗礼,那和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区别。   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若是这次侥幸让他出去,他会让将他绑来这个人,从此在拉斯消失。   不,那样太便宜他了。   他要把这人扒光衣服刻上烙印,然后吊在瑟瑞的宿舍门口,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他们平日里安分守己的同学究竟是个多么丧心病狂的人渣!   阮竹的身体因为药物作用动弹不得,只有指甲死死地陷进了掌心,昭示着他的不甘和愤恨。   眼睛表面的水雾被他放在脸庞的手狠狠抹去。   他不愿再露怯了。   泪水慢慢蒸发,他也总算能看清来人的面容,只是在看清的那一刻,他几乎是痉挛般地颤了颤指尖。   那人也带着一副侍应生标配的面具。   阮竹原本快要亮起来的眼睛再次黯淡,脸色都猛然灰败下去。   这个人,和将他掳来那个少年保不齐是同伙。   即便不是,一个寻常的侍应生也不可能有办法应对这明显准备充分的少年。   “你是哪位,有事吗。”   少年从阮竹身上起来,将带着十足不满和恶意的眼神投向来人。   进来那人长得比少年高,只是面具下的眼睛却极其无神,半分神采也没有。   不像是正常人的眼神,倒像是,目盲。   他的眼睛没有聚焦,从始至终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少年始终没有等到来人的回答,逐渐有些不耐烦,想要走上前把他解决了。   他嘴角弯起一抹带着诡异笑意的弧度。   这件事绝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无论这人是谁。   所以,这人现在出现在这里无异于是找死。   虽然阮家权势滔天,可若是他和阮竹发生关系,他也能用和阮竹的亲密照威胁他,让阮家没办法追究他的行为。   少年笑得开心极了。毕竟阮竹最要面子了,他不可能敢把这件事情闹大。   而这个计划之外的瞎子。   他会好好料理他的。   只是当他往前走准备将自己的计划付诸实践时,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那人半步了。   他周身好像都被什么东西包裹着,让少年没办法接近他一丝一毫。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我不能靠近你,可是。”   少年轻轻抚向阮竹赤裸的脊背,将他的手绑在床架上。   小少爷背后的沟壑很诱人,却永远矜持地藏在制服底下,而此刻被少年掀开,那平日里毫无机会见到的漂亮脊背就那样大剌剌地展现在两人面前。   少年的手指在阮竹背上游走,最后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让底下被束住手脚的人被迫得发出一声屈辱的闷哼,却仍然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愿满足少年的恶趣味。   “你来这里不就是因为知道我将阮竹带进来了吗。”   少年嗤笑一声,话语里带着满满的恶意,“也不知道你一个瞎子怎么知道这是阮竹的,是他喊得太大声,让你听到了,你口中的前辈在我身下扭动腰肢吗。”   来人终于说话了。“我住在这里。”   他声音有些嘶哑,也是这道声音让阮竹确定了,他的确不认得这人。   少年被这人耿直的语调噎了一瞬,随即接着说,“你住在哪不关我的事。”   “我只想问,你想摸摸你口中那位前辈的身子吗。”   少年的语调带着引诱,慢条斯理地为来人布下一个甜美的陷阱,就等着猎物经受不住诱惑时,一击致命。   阮竹的腿神经质地弹跳了一瞬,眼里怒意更甚,本就蕴着水意的眼睛又多了几分生气。   阮竹从来没被人这样侮辱过。   这人将他当作什么,一个任由人摆弄的玩具吗。   “你......你在说些什么,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听到阮竹无力的质问以及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滔天恨意,少年温柔地笑着低头对他耳语:“阿竹别怕,我才不舍得和别人一起享用你。”   “只要那个瞎子一过来,我就......”   少年笑得更灿烂,慢悠悠地抹去阮竹额头上溢出的汗珠,“一枪崩了他。”   来人站在原地顿了顿,最终像是没忍住诱惑般似的缓缓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尖上。   一。   二。   三。   少年在心中默默数着他的步子,当那人走到离他五步远的地方他才悄悄从背后伸出手,轻轻探手感受了一下,果然发现那层屏障消失了。   他抓紧这个空隙从腰间掏出一把能量枪,对着那人胸口就开了一枪。   快准狠。   少年胜券在握地笑着。   这么近的距离,他不相信那个瞎子可以躲开。   阮竹慌乱之中失声喊道:“小心!”   他本以为只是简单的绑架,却不知道这人居然还将能量枪带进了陛下的宴会,他是彻底疯了吗。   “西弗!西弗开门!阮家少爷在里面吗。”   门口突然传来了很重的敲门声,将在场人都惊了一瞬,连少年的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险些打歪。   不过幸好,那发子弹还是顺着它命定的轨迹飞了出去。   西弗听到门外的声音之后很自然地侧身,刚好把那枚子弹避开,巧合得让少年都有些瞠目结舌。   本应刺入西弗胸膛的子弹就那样被他轻飘飘地避开,一点红也没见。   西弗回应了一声,淡淡道:“在,把门撞开吧。”   随即往阮竹那边迈了几步,将身上的侍应生制服脱下,状似随意地将其往阮竹身上一盖,将他裸露出来的肌肤全部掩盖得一丝不漏。   他温声对他说:“前辈,我昨日已经被辞退了,被抓到偷偷留在这里是会被罚很多钱的,看在我救您出来的份上,这件衣服放在您这里保管,别说是我的,可以么。”   说完他就摸索着起身站在突然涌进来的一群人身后,将自己隐没进了人群。   阮竹手指动了动,感受着那件制服上淡淡的香味有些愣神。   他是第一次触碰到这样低劣的布料,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不过意外的,上面的气息并不让人排斥。   正这么想着,阮竹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身上药物的作用仿佛在加速消退,就像是......有人默默用精神力加速药物消解一般。   阮竹的扫视一圈,却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的精神力波动。   没空再管为什么能动,他恢复力气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件衣服套在身上,哪怕布料粗糙他也不介意。   所幸那人长得够高,那件衣服刚好能遮完他的关键部位,让他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糗。   等情绪平息下来一些之后,阮竹才慢慢靠近已经被护卫队掀翻在地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旋即又厌恶地扭过头,难以忍受地狠狠踢了他一脚。   “你这样的渣滓,垃圾桶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漂亮少爷眼底的嫌弃和不齿一览无余,一字一句都像是从齿缝挤出来的。   少年却仍然笑得癫狂,仿佛什么也听不进一般,“阿竹,你的眼里总算有我了。”   一旁阮家的人见状连忙捂住他的嘴将人带了下去。   小少爷此刻的不爽简直要掀翻天灵盖涌出来了,这人还敢上去讨骂。   这人活腻了,他们还想保住这饭碗呢。   “阮竹少校,能否麻烦您告诉我们,这人对您做了什么吗。”   姗姗来迟的监察司副长毕恭毕敬地问阮竹。毕竟这作案细节和动机,他们还是掌握多些为好。   “你们只用知道他私藏能量枪和绑架高阶贵族就够了,其他的,监察司还需要我教你们怎么做吗。”   阮竹此刻眼睛里还含着泪,眼眶泛红,明显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副长也不敢再去犯阮竹少校的晦气。   只是心里偷偷诽谤,怎么都当少校了,还这么容易被人骗来这种偏僻的角落。   要不是那个目盲的侍应生,这金贵的小少爷这次怕是要吃好些苦头。   说起那叫他们来的瞎子侍应生,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   阮竹不愿再待在那乌烟瘴气的地方,交代清楚后就回了次宴厅。   出了这样的事他是半点心情也没了。   本来还说去见见陛下的,就他现在这样,见到陛下他也不好意思说话,倒不如早些离开。   “久等了。”   当看到元邈仍然乖乖坐在原地等他时阮竹的心情才算好些,原本还吊着的心在见到元邈那一刻却仿佛稳稳地落了下来。   阮竹悄悄端详了半秒面具青年。   也不知道为什么待在元邈身边总会有种这样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元邈救过他一次么。   “不久,要离开吗。”   “你看起来有些累了。”   元邈沉静的嗓音在阮竹耳边响起,略带关心却并不逾矩的言语带着他语调中特有的冷淡构成了一种意外的和谐。   大起大落之后,这样稀松平常的问候反而让阮竹无端升起了些没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的委屈。 第65章   阮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现在依然红通通的,跟平时略显嚣张跋扈的他分外不同。   也不知道刚刚护卫队的动作引起了宴会上多少人的注意,所以此刻众人的眼神或多或少都落在了他身上,试图从他的神态中推测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人的本质是八卦,在陛下的宴会上还敢闹事的人可不多,怎能让人不好奇。   阮竹还沉浸在那件事带给他的余韵中,对周围的目光毫无所觉。   倒是元邈感觉到了那些或窥探或打量的视线,往阮竹旁边挪了几步,用宽阔的脊背挡住了人们隐晦的目光。   “走,当然走,现在就走。”   阮竹硬撑着抬头,高频率地眨了眨眼,努力缓解自己眼睛里那股酸涩。   “什么破宴会,说是陛下举办的,结果连陛下的人影也没见到。”   阮竹没忍住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小声道:“再也不来了。”   元邈在他准备继续揉眼睛时没忍住,下意识抬手阻止了他,不过随后觉得自己管的有些宽,想到阮竹不是零的那群孩子,不能够随意管教,于是顿了顿又松开了手,解释道:“这么用力揉的话,眼睛容易肿。”   他还有些话没说,怕阮竹听了之后恼羞成怒。   比如,像他这样哭过之后再揉眼睛,只会加重眼睛的痛痒感。   零的许多人在当初刚来的时候都爱哭,吃饭哭,睡觉也哭,只是见到他来了之后都会拼命揉眼睛擦眼泪,不想被他发现。   然后第二天都顶着红肿的眼睛低着头不敢看他。   “小竹,怎么走也不带上我。”   在阮竹听话地放下手,默默地准备和元邈离开时,萨科才像是幽灵般地突然出没在阮竹身后,拍了拍他的肩笑道。   随即扭头看了一眼元邈,奇异地沉默了片刻,又像是相熟许久般地打趣:“阿邈,怎的你也跟阮竹一样不仗义,都扔下我自己离开了。”   “抱歉。”   看到元邈低垂的眼和标准的贵族礼仪,以及他并未有半分赘余的话,萨科眼眸闪了闪。   他侧身一步站到元邈和阮竹中间,还没等阮竹发火就捏着他的肩膀玩笑般道:“小竹,你可没把人看好啊,我刚刚可看见法恩莎把阿邈掳走了。”   阮竹被萨科手上逐渐加重的力道捏得痛嘶了一声,耸耸肩将萨科的手抖落,也不管自己眼睛还红着,横眉骂道:“萨科你那芝麻大的脑子在想些什么,手不会用就砍了。”   随即又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也顾不得他刚刚使劲捏自己的事了,语气里的怒意压也压不住,“法恩莎他怎么敢抢我带来的人,他不想在主星城呆下去了吗。”   怪不得他刚刚怎么找也找不到人,害得他在宴厅转了好几个来回。   “是啊,不过幸好有人将阿邈带走了。”   萨科话是对阮竹说的,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元邈。   随后那双狭长媚气的眸子才慢慢地眨了眨,里面充斥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侵略和试探意味。   饶是萨科将这股情绪都掩盖在了风流浪荡的情态下,却还是被元邈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动声色地回望,恰好对上萨科直勾勾的眼睛。   很明显,他话里有话。   阮竹的怒气被迫中止,下意识顺着萨科未竟的问了下去:“谁?我当时找遍宴厅都没找到元邈,有谁精神力比我还厉害。”   法恩莎的精神力虽然没达到S,可也绝对在A级之上,能将元邈从法恩莎的精神力屏蔽之中找出来,还能不动声色地带走,他的精神力一定比法恩莎还要高出一个量级。   “这人身份可不普通。”   萨科狡黠地笑着,又将眼神投向了元邈,就像是在等着他制止一般。   “到底是谁,你敢骗我我就把你头发剃了。”   阮竹等得逐渐不耐烦。萨科惯是会骗人的,谁知道他是真看到还是假看到。   再加上他刚刚遇上了那种事,本就不想再这种地方呆下去,能和萨科掰扯半天已经是他看在梅林中将的面子上才肯听他把话说完。   他对萨科可不像对元邈那样有耐心。   萨科又没救过他,他不想在这听他废话。   良久没听到元邈的声音,萨科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将话说下去了。   这跟他想象得不一样。   元邈静静地站在旁边听萨科把话说完,甚至期间他的眼神还像是鼓励着萨科接着说一般。   饶是萨科的眼睛没从元邈身上挪开过,也没发现青年那双疏冷平静的眸底起了什么别的波澜。   最后还是阮竹狠狠翻了个白眼,一把拉过元邈就离开了,连个眼神都没留给身后的人。   却是青年在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礼貌地朝他点点头示意。   萨科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没忍住笑了一声,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离开。   没关系,相处时间还长。   -   天色昏沉,雷声轰隆,几道闪电在响彻天空之后骤然照亮了拉斯的交易所。   稀疏几道惨白的光映在交易所几乎被炸成废墟的仓库上,更为这本就偏僻的地方添了几分凄清。   自从那次仓库无端被毁,所长也在那次爆炸案中失踪之后,交易所群龙无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甚至拉斯监察处趁他们自己积攒的青壮守卫由于爆炸所剩无几的时候,连夜派人包围了他们交易所,将他们悉数困在那条隧道深处。   若非那条隧道给了他们足够的缓冲时间,交易所里面的那群人怕是早就被监察处一锅端了。   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如今交易所被围得滴水不漏,信号也被全部屏蔽,他们连向总部投递信息都做不到。   副所长在第三十个日夜难眠的午夜,终于等来了突破重围的希望。   青年的声音跟突兀的雷声一起响起,几乎融为一体,却还是被副所长听了个真切。   “晚上好,所长。”在进出皆难的关键时刻,交易所迎来了它的首位贵客。   “诶,诶,请坐,请坐。”   副所长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瘦小男人,戴着一副考究的金丝眼镜,一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细小的缝。   此时听到青年对他的称谓那叫一个笑得合不拢嘴。   他早就想将之前那个总爱使唤他的所长挤下来,只要那个人在,他这副所长当得那叫一个没有半点尊严,几乎就如同那人的助理,谁还记得他也是总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副所长。   “明人不说暗话。”   带着面具的青年依言坐下,声音清透明晰:“想必所长您也知道此处耳目众多,我说完就离开。”   “好,您说,我......洗耳恭听。”   副所长是个明白人。在这种情况下能自如地走进监察处的包围圈,甚至还能够通过交易所的虹膜识别,毫无阻碍地站在他面前,这人一定不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戴着一副明显造价不菲的面具,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毫不掩饰的矜贵。   看来是贵客。   “我来是想跟所长谈合作的。”   青年坐得很端正,手指自然地搭在膝盖上,姿态端庄优雅。   青年话毕,窗外响起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投射在青年幽黑的眸子里,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多了几分别样的色彩。像是星际深处还未被探索过的黑洞,等人一靠近就毫不留情地将其吞吃入腹。   副所长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其实这人并不像交易所那些常见的伪君子常客。   “如今交易所被监察处盯上,我想您也很难联系上外界吧。若没有伊里昂总部的支援,我想拉斯的分部,怕是……很难维系下去。”   青年语速很均匀,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同时,也将交易所如今的形势及危机分析得极为透彻。   听完青年的话,副所长眼神一凝,看向青年的眼神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这人到底是谁,怎会对总部在伊里昂这件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总部的存在向来对是讳莫如深,只有他们负责联络的才对此略知一二。   这面具青年怎么就这样轻飘飘地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像是对总部很了解一样。   青年嘴角微微勾起,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鱼上钩了。   “所长先别急,我曾经在伊里昂总部任职,自然对其有所了解。”   他知道一句话无法打消副所长的疑虑,于是接着说:“伊里昂元家的事知道吗,我就是当初皇室护卫队的其中一员。”   副所长原本拧紧的眉心果然一下子舒展开来,了然地哈哈笑了几声:“原来是总部的大人,请原谅我方才的失礼。”   他叹了口气,“做我们这生意的,总是要多些警惕心的。”   副所长这次是彻底放下戒备了。   总部当年承办的这件事是他们承办过最为危险和大规模的生意,本来他们见这生意是针对元家不打算接的。毕竟元家的权势力量可不是空中楼阁。   可不知为何向来爱惜羽毛的总部却从各分部调集人手做这件事,让召集来的人扮成皇室护卫队的部分成员跟随元上将上战场。   幸好最后元家被顺利扳倒,若是事情败露,八个脑袋都不够他们掉的。   不过这件事兹事体大,除了那些真正被派遣上战场的,也就只有各分部的高层知道了。   所以这人刚刚的一番话已经让副所长相信了八成。   “在当初那件事情之后,总部想灭了我们的口,幸好我逃了出来,投奔了我在拉斯的亲戚,如今在政庭也算有个一官半职。”   元邈没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我可以想办法让监察司撤兵。”   副所长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青年的条件。   “前提是,我要做拉斯交易所的第二话事人。” 第66章   “我让你们送的东西送到了吗。”   阮竹躺在自己家里的软椅上摇摇晃晃,一只手慢慢翻看着腿上的《实战研讨结论》。   底下阮家的侍从支吾了两声,期期艾艾地说道:“少爷,您说的那人在宴会开始前已经离职了,他以前是法恩莎少爷的陪读,不过现在已经被他赶出瑟瑞了,具体行踪,我们也查不到。”   “我知道他离职......”   阮竹的目光微微怔忪。   那人在将衣服扔给他的时候就说了,他已经被辞退了。   可那又如何,作为他阮竹的救命恩人,还担心支付不起那一点违约金吗。   而且若只是一个普通的陪读,凭阮家的势力和情报网怎么可能查不到。   “继续查。”   少年的脸被窗外的阳光映着,连上面细密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也使他轻轻颤动的眼睫被周围的人尽收眼底。   除非,那人从一开始就不想被他找到。   无论如何,他需要一个答案。   “小竹,你真的没事吗?”在离阮竹不远的沙发处坐着一个妆容华贵的妇人,她担忧地看着翻书的阮竹,眼里露出丝丝缕缕的愁绪。   “我已经把那人的眼睛剜了,这种畜生留在拉斯简直是毒瘤!”   中年男人的声音越说越恼火,眉毛的火要不是被身边的妇人拉着几乎就要烧上脑门,就差拍案而起了。   “消消气,别吓到小竹了。”   阮妇人拉了拉火冒三丈的阮家家主,给他使了使眼色让他别刺激到阮竹。   阮家主斜了斜眉毛。   那畜生的下场可远比这惨得多,行刑时的哀嚎叫监察司那些看惯大风大浪的人听了都牙酸。   要不是怕给阮竹留下阴影,阮家主本来还想让他亲自行刑。   “我没事,母亲,父亲。”   阮竹放下书,认真地抬头看着阮夫人,想让她放宽心,可就是这一眼让阮夫人刚平息好的情绪又涌了上来,眼角又泛起心疼的泪花。   她打小娇惯着长大的儿子,差点就给那畜生欺负了,她怎么可能像表面上这样毫无波澜。   阮竹看着泫然欲泣的母亲,叹了口气道:“是真没事,更何况都过了这么多天,我已经缓过来了。”   少年的手指下意识挠了挠放在手边的衣服,咬了咬唇没再接着说下去。   他的确是没事,整件事情留给他阴影最大的只有他跟那个畜生单独相处的那几十分钟。   而那人似乎也是顾念着什么,没敢这么快对他下手。   阮竹一瞬间再次陷入回忆。   他当时身上的衣物被那人暴力撕得已经所剩无几,甚至由于那人的恶趣味,他光洁的背上还被那人印满了唇印。   远远看去,就像是在他身上打满了鲜红的烙印。若是当时门外的一群人在西弗来之前推门进来......   阮竹猛地捏紧了身侧的衣服。   虽然他现在已经进了军部,照理说抗压能力会比旁人强上许多倍。   可他自小就因为长得漂亮,别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总会多几分,因此他对这种觊觎的视线很敏感,那个人的眼神他现在想起来都生理性反胃。   更别说在那种情况下,突然间又有那么多陌生的视线放在他身上。   即使并不带恶意,恐怕他也会在那样极度无助的情况下彻底崩溃。   不过还好。并没有人看到,那个叫西弗的人丢过来的衣服隔绝了所有可能的目光。   甚至连他自己都是个视障。   阮竹的手指松了松。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   底下的人看没声音了之后接着战战兢兢地汇报,“虽然没有找到西弗的踪迹,不过我们查到,西弗的目盲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法恩莎少爷他......”   “他什么。”   “是他将西弗的眼睛弄瞎的,因为西弗他将法恩莎少爷的一个玩偶眼睛弄破了。”   阮竹揪了揪软椅的扶手,随即放下书站起身来,无来由地笑了一声。   “法恩莎,真是让我抓到个好把柄。”   “诶,小竹。”   阮夫人看着阮竹突然往外走去有些担心,正想出声询问,却被旁边的阮家主一把扯下来。   “别管他了,他是去帮他救命恩人出头的,也算是给他现在找点事做。”   阮家主沉思一瞬,随即顺手拨通了监察司的通讯,“日安,指挥使。”   他拍了拍夫人的肩膀让她安心,寒暄了两句之后对着终端里说:“法恩莎那件事,还烦请指挥使您多上心。”   -   “哥,宴会好玩吗。”   多林压低声音在面具青年耳边轻声问,是清亮好听的少年音色。   他们这是节大课,教室里有很多专业的学生,所以多林的举动其实并不显眼,而且他们来得晚,只能坐在角落,所以只要不刻意找人麻烦,引起老师注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还行。”元邈言简意赅,眼睛没从台上挪开,明显是不想和多林多说的模样。   “那你见到陛下了吗,听说陛下长得俊美,性格也温柔......”   多林还在滔滔不绝,果然看到元邈没忍住转过头,稍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有人夸起自己来这么不害臊。   “见到了。陛下和传言一样,不好相与。”   元邈玩笑似的丢出一句话,果然看到多林的笑容一僵,随即干笑了两声,“是吗,是吗。那可幸亏我没去。”   多林扭过头,沉默了片刻,随即没死心又问了一句:“除了不好相处之外呢。还有别的吗。”   青年歪了歪头,像是真的在思考一般,看着多林不经意扬起的眉毛顿了半晌才说:“还有......确实俊美。”   多林手指猛地颤了颤,半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咳嗽了几声,最后咳得脸上都泛起了几分红晕。   元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反应没说话。   他就看看,这位闲到有时间来做伴读的星主陛下能装到什么时候。   “那......”   眼见多林止住咳嗽之后还想问些什么,元邈放出点精神力,精神力飘飘荡荡地到了台上,很轻松地与老师的精神海进行了短暂的交流,暗示他往他们这边看。   于是老师突然投来的视线很完美地捕捉到了多林的小动作,他厉声喝道:“那位同学!你自己不学请不要打扰别人学习。”   元邈这次是真忍不住了,见星主陛下难得吃瘪,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点笑意。   多林被迫止住自己的话头,可心里想着青年刚才的话却还是有些心如擂鼓,半分没察觉到身边人的小动作。   他还是第一次从执政官口中听到这样对他的赞美之词,于是忍不住多问了两句,却没想到被老师发现了。   星主陛下有些懊恼,看向台上老师的眼神都有些郁闷。   怎么一个教室这么多学生,偏偏发现了他在说话。   他半点没怀疑是身边的人在搞鬼,于是便也不敢再出声,只敢全神贯注地将目光投向台上。   元邈见星主陛下总算安分下来,这才拿出终端发讯息。   【陛下,可以通知监察司撤销交易所的守卫了。】   这次帕尤里总算学聪明了,没再让“小鸟的爱”提示音响彻整间教室。   虽然没有提示音,不过仅通过终端给他精神海传递的特别信号,他也能知道这是元邈的讯息。   他特地等了几分钟才低头打开终端,元邈看到他在终端上敲敲打打,删了又删,倒开始有些好奇他发的什么了。   【好,辛苦了。】   在帕尤里收起终端之后元邈也跟着收回视线,却并没有立刻等到星主陛下的讯息。   青年眼眸闪了闪。难不成他猜错了,星主陛下回的不是他的讯息?   或者是信号不好?   就在这几个念头出来的几分钟后,帕尤里的讯息便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元邈的终端。   元邈抬头一看,却只是一句平铺直叙的“辛苦了”。   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星主陛下刚刚斟酌这么久,就为了发一句这个?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帕尤里。   甚至还是定时发送,帕尤里这是铁了心要将他是多林这件事瞒下来。   元邈的眸光淡下了点。   下课之后,多林很自然地扯住了元邈的衣角。   “哥,一起去吃饭吗。”   “阿邈,可否赏个光和我共进午餐?”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多林攥了攥拳,依旧是带着笑容回头。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叫他阿邈了?   萨科朝他们迎面走来,平日里闲散地披在身上的长卷发此时被他高高束起,将那张妩媚多情的脸庞露了个十成十,倒不像主星城贵族们对他熟知的那副吊儿郎当,反而多了几分俊俏的少年气。   用一个并不合时宜的形容来说,就是......看起来像个好孩子。   多林拧了拧眉。他对这人倒是有些印象,梅林中将的儿子,他倒是听陆谨提起过。   不过是说他性子古怪,对自己看得上眼的人殷勤备至,可若是什么时候看不惯了,那是翻脸不认人。   听起来倒是比法恩莎还渣。   不过萨科的情人却没一个说过他坏话的,都只说是自己配不上他。   只让人好奇萨科这人究竟是有什么魔力。   元邈沉默了片刻,看向面前无声对峙的两个人,最终应了萨科的约,没扭头看向多林的眼睛。   虽然他知道多林就是帕尤里,可是帕尤里顶着这么一张纯良无害的脸和他说话,他还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不过他想看看,这萨科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元邈再一次对上了萨科的眼睛,和之前不同的是,那里面的兴味和狩猎欲变得更浓厚了些,侵略性强得让他有些不舒服。   青年捻了捻自己的指腹。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萨科应当是知道他的身份了。 第67章   “这菜可还合你的口味。”   萨科带元邈来的是一家菜色普遍比较清淡的餐厅,这家餐厅在拉斯的生意不温不火,只能说是能维持老板自己的营生。   反而在伊里昂更容易被买账。   毕竟伊里昂人的口味普遍比拉斯要清淡,连在星民中盛行的速食营养液的味道也要比其他星系寡淡一些。   像是伊里昂星民的性子,随波逐流,不争不抢。   谁说的话更大声便支持谁。   “一般。”   元邈吃了两夹菜就放下来餐筷,“萨科同学,有什么话就直说。”   萨科抬头,目光缱绻地看了青年两眼,随即慢悠悠地撩了撩鬓边掉下来的两缕发丝,“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等你吃完再说。”   “那就去适合说话的地方。”   萨科话音刚落,元邈已经起身,很利落地结账转身走人。   “阿邈急什么。”   两人的速度都很快,不消一会儿便双双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元邈用精神力将两人与外界隔绝,连他们头顶处拉斯精心研发出的高配置监控也无法将两人的说话内容录入,摄像头内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两个人影。   甚至在萨科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他自己就已然陷入了元邈的精神力场。   “别这样叫我,有事直说。”   青年眸光淡淡,不想再和萨科多加纠缠。   他在政庭时接触过的人很多,自然也能看出萨科这样的人不是善茬,至少抓到别人的把柄之后不会轻易放过。   能少接触便少接触。   “那我换个称呼,首席大人,这样如何?”   萨科歪了歪头,半点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他的眼睛轻轻弯起一点弧度,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副面具底下的眸子,试图从那双像幽潭一般的眼睛里看出些愕然。   “不错。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了,我认为你应当知道。”   这是默认了。   萨科眼底的火焰窜得更高了些,烈得几乎要将面前的人烧出个洞来。   这么轻易地就承认了吗。   未免太过自信。   “我自然知道。因为,你死了对吗。”   红卷发的少年笑眯眯,用直白的话恶意地揭开被人刻意掩盖的真相。   “没错。”   青年依旧眸光浅浅。   “......”   萨科被青年清浅平静的语调气得笑了两下。   他见这样的话都不能让元邈的情绪波动,随后便用眼睛上下打量着元邈,“啧啧”感叹了两声。   “伊里昂那些酒囊饭袋谁能猜到他们的首席原来不是死了,而是被扭曲的引力场扭送到拉斯来了。”   “甚至还隐姓埋名躲在瑟瑞做一个无名小卒。首席大人你说,要是我把你的行踪透露给伊里昂政庭,你又该如何自处。”   萨科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一瞬间被什么冰凉的圆柱体抵住,曼斯的本能让他汗毛猛地一根根炸开,这是他们本体下意识的趋利避害。   “大名鼎鼎的‘伊里昂之光’,如今倒干起这样不体面的威胁行径了?”   “闭嘴。我想你现在不应该管我如何自处,我认为现在你该想的是,该如何自保。”   萨科看起来更兴奋了,燥热的内心和额间的冷汗对冲,两种情绪在萨科颅内交织。   他把头朝枪口那边偏了点,将太阳穴处的皮肉都陷进了能量枪黑漆漆的枪口。   “可是首席大人,你认为我会毫无准备的来见你吗。”   少年肆无忌惮地笑开,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张扬,他点了点终端,将信号悄无声息地投递给他早早安置在巷子外的守卫。   可等了一秒,两秒,三秒。   巷子外依旧毫无动静,深深的巷道像是将两人吞吃到了腹部深处,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终端会没信号。   萨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不信邪地点了点终端,最终确定是没信号。   他气极反笑,认命地闭了闭眼。   怎么这么倒霉。   “嗯。你的‘准备’呢。”   元邈没忍住弯了弯眼角。   萨科的确聪明,知道独自来见他一个伊里昂的外臣危险,所以在巷子外安排了很多人,只要他敢动手,那群守卫就会立刻冲进来把他控制住。   可惜,他的精神力场不仅能隔绝监控的收音,还能在一定程度内干扰终端的信号。   而凭他们两人方才的距离,阻断萨科终端的信号简直绰绰有余。   “什么准备......”   萨科睁眼,状似无辜地看了看元邈,看到青年眼睛里的意料之中轻轻咬了咬牙,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若他今日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位威名赫赫的执政官斩于马下,他倒还会有些瞧不起这位首席大人。   而这次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他这是被这位常年浸淫圆桌的首席阴了。   “......诶,去哪,去哪。”   萨科感觉自己的衣领突然被揪了起来,手腕上的终端权限被青年轻而易举地解开,给明晃晃躺在列表第一位的侍卫队长发讯息。   上一条讯息的后面接着一个红彤彤的感叹号。   【现在进来。】   元邈轻轻晃了晃终端,将那条未发送成功的讯息在萨科面前闪了两下,“这就是你的准备吗。”   虽然元邈的神色都被面具遮挡了个完全,语调也是像平常说话一样的稀松平淡,可萨科偏偏从那句不带半点情绪的问句里品味出了点嘲讽。   【你们先离开,我自己回去。】   当着萨科的面,元邈用那枚终端回了守卫队长的讯息。这次讯息倒是很快就送达了。   守卫队长也回复得很快,【收到少爷。】   萨科在心里暗骂那人榆木脑袋,自家真少爷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   元邈拎着萨科越过墙到了闹市区,把红卷发少年的手用细线捆住慢慢在闹市游走,两人肩膀贴得很近,就像一对真正的好朋友。   “告诉我,你怎么发现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萨科扯了扯手上的细线,却发现自己越鼓捣越紧,还被周围的平民毫无边界感地挤来挤去,差点直接翻脸。   也不知道元邈给他用的什么材质的绳子,怎么这么有韧劲,他怎么挣都挣不开。   “萨科,我可以把你整个人捆起来扔在这里。”   元邈扯着细线的一头,带着萨科在闹市区慢慢穿梭,话语被周围人喧闹的叫嚷声掩去了一点,可那道跟其他人明显不同的清冽声音却径直钻进了他的耳朵。   萨科瞪了瞪眼,第不知道多少次恶着声音把那些刻意往他身上靠的人呵斥走,心里想着为什么元邈走在这种地方倒是显得十分轻车熟路。   照理说他贵为首席,无论如何也不该触及这种地方的。   没再深思,萨科顺着元邈的话想了想自己被五花大绑丢在闹市区的样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难得有些吃瘪。   他倒是不怕打不过这些平民,好歹他也是A级精神力者,只是他实在受不了这些人对他动手动脚,他洁癖重得连他自己都受不了,这个程度的肢体接触已经是极限。   “行行行,我说。”   萨科没骨气地投降。   “还记得前几天在陛下宴会上指认你的那个女孩儿吗,他是我去年安排在法恩莎身边的。我早就想把法恩莎做掉了,只是这次正好借你的东风。”   看着元邈沉静默然的眼眸,萨科继续说:“我看到法恩莎把你带到角落了,也正好看到了,灯灭之后有人带着你离开。”   “灯熄灭得太过巧合,我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却是没想到跟到了陛下的寝宫前。”   “当时灯灭得异常,皇室护卫队有大半去维持宴厅秩序了,我就悄悄混了进去,也......刚好看到你摘下面具。”   萨科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没提到他当时看到面具下那张熟悉又锋利漂亮的脸有多震惊。   不仅仅是因为在群星闪烁下,那人的光华比月色还要惹人垂怜,更是因为那张面容的持有者,早已经在伊里昂确认了死讯。   哪怕萨科对政局并不关心,他也知道元邈的死讯对政界造成了多大的动荡。他觉得很可惜,也很可悲。   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传奇人物现在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更没想到众人都以为有着无法抹平立场沟壑的两个人,有一天能在拉斯的宴会上毫不避讳地共舞。   本来萨科还不确定将元邈从法恩莎手中带走那个人是谁,至少他从没想过那个人是陛下。   直到他跟着两人到了宴厅,眼尖地发现了元邈舞伴的矢车菊蓝色瞳孔。在宴厅的暧昧灯光下,那双眸子还时不时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名家深藏在匣子里的宝石。   那人只会是陛下。   所以他才会断然让他安排在法恩莎身边的那个少女去指认元邈。因为他知道,陛下就在元邈身后。   绝不会有人再敢包庇法恩莎。   “你很聪明。”   本以为会收获首席大人毫不在意的一句嘲讽,却冷不丁得到了他一句真诚的赞许,连向来性子阴晴不定的萨科都有些怔然。   青年拧了拧眉。   他来拉斯这几个月精神力仿佛有些松散了,放在以前,他绝不会发现不了有人在附近,甚至还犯了这种低级又致命的错误。   元邈,你是怎么了。   “你答应我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事情已经发生,只能阻止下一次的发生。   而这一次,只能弥补。   萨科露出点笑,红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第68章   “日安,同学们,今天我要宣布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大家期不期待呀。”   一石激起千层浪。   留着长胡子的老师这句话一出来,底下的人群就如同开水沸腾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会在这个时候宣布的大消息,除了机甲邀请赛,他们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机甲邀请赛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瑟瑞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赛事。   准确来说,不仅是对瑟瑞。   这场邀请赛还会邀请其他各个星系的学院精英来参与,是星系实力的较量,也是对这些预备役的试炼之战。   瑟瑞向来靠实力说话,只要是自身实力够硬,能在机甲邀请赛上打出名声来,哪怕是出身最为低微的下城区星民,也能一步登天,前途无量,成为各大贵族争抢的香饽饽。   由于含金量极高,避免有作弊以及其他因素影响结果,邀请赛的举办方会以直播的形式在全星系人面前开展比赛,从根源上杜绝作弊的可能。   而这也是未来想要进入政庭的学生在星民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不知道——”   底下的学生拉长声音回应着满怀期待的老师,配合老师接着进行下一步的流程。   他们早就见怪不怪,老师就喜欢他们这样大声回应,也不管回应的是好是劣。   他们也乐意哄着老人家。   老师很吃这一套,乐呵呵地捋捋被精心保养好的胡子,高兴之下也不卖关子了,郑重宣布了众人翘首以盼的消息。   “机甲邀请赛定下确切时间了,听说伊里昂第一军校今年也会参加。”   “小兔崽子们可得做好准备啊,到时候千万别被人家打得哭鼻子了,那可真就丢人丢到天上去喽。”   说是这么说,瑟瑞的老师对自家学生都还是非常有信心的。虽然不敢保证绝对的碾压,但也一定不会输得难看。   要说之前的热烈反应是演出来的,现在大家是真的觉得惊讶了,一个个都在底下开始窃窃私语。不仅嘴上说着,同时手指也在翻飞,不消片刻伊里昂第一军校要参与这次邀请赛的消息就遍布了论坛。   各种帖子层出不穷,针对这次第一军校的参与甚至冒出了很多阴谋论。   之前听说是那位首席刻意阻止伊里昂第一军校参加拉斯的机甲邀请赛。   伊里昂内网传出来的消息是说,元邈空有精神力,却毫无操纵机甲的天赋,于是蓄意打压那些有机甲天赋的孩子,不给他们在机甲邀请赛上崭露头角的机会。   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说,可这个说法已经在伊里昂内网愈演愈烈,甚至已经流传到了星网,其他星系的人也对其所谓的“内情”略知一二。   潜移默化地,就连对元邈不甚了解的人也认为,这位首席实在是小肚鸡肠。   可这个说法其实完全不堪一击。   在元邈还是第一军校学生的时候,拉斯星民就已经对他有所耳闻。   ——在元邈一年级时期,还是军事管理科学生的时候,他的名气已经大到在瑟瑞都很出名的地步了。   其麾下的零一举战胜西风军团,成为伊里昂最前途无量的S级军团。   他自己在各项格斗赛事中屡屡尝试越级战斗,无一败绩。   还有他身上最为不值一提的优点,那份能让人过目不忘,魂牵梦萦的漂亮锋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光辉的履历在他转去指挥科,再到晋升为首席之后,却仿佛不知不觉被人弱化了。   以至于后来的众人只知道元邈被星网称为“伊里昂之光”,却并不知道这个称号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像是早有预谋的打压。   还有,这位首席自己有意无意的放纵。   “大家静一静,我还没说完呢。”   老师看着瞬间充满危机感的学生们笑着点点头,对大家充满战斗欲望的景象十分满意。   “伊里昂第一军校这次的领队是丽诺尔和零的西里尔,你们到时候记得多学学他们的机甲技巧和近身搏斗,这样的机会可不容易遇见。”   底下的人们轻轻“嘶”了一声。   机甲邀请赛之所以叫邀请赛,不仅是因为会聚集各大军校的精英队伍,另外的一个因素,是会邀请其他星系的优秀军官来指导。无论如何都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更别说伊里昂这次派出的都是些具有真材实料的将官,无论是统战部呼声最高的女将官,还是在零中以身法闻名的西里尔,都是平常人很难接触到的。   特别是西里尔,他在前两年的军团评级赛中那个漂亮的收尾,现在经常被放映在实战课的示范当中一帧帧剖析,是名副其实的教科书式收尾动作。   如今能见到真人,他们哪能这么容易保持淡定。   “哥,你会去吗。”   多林凑在元邈身边低声询问。这次有经验了,他特地用精神力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消音,不用担心再被老师发现。   “去。”青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在知道多林就是帕尤里之后,青年总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距离,不希望生出些什么旁的接触。   帕尤里很不识趣地又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被青年身边温和的精神力场浸染得神态有些放松,不过接下来在等待元邈回答的时候再次让他将心提了起来。   “哥打算跟谁组队?”   在邀请赛开始前会有一天的考核赛,只有获胜的十支队伍才有资格进入接下来的淘汰赛,得到最终的奖励。   而挑选队友则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跟我啊。”   帕尤里往元邈身后瞥了眼,果然看到一缕熟悉的长卷发不知什么时候骤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萨科伸手想偷摸搭上元邈的肩,却被青年轻巧地躲开,让他搭了个空。不过少年仍旧毫不在意地将手放到了元邈的靠背上,也不懊恼,只是嘴里嘟囔着“真小气。”   随即笑着说,求证般地看向元邈:“我早就跟阿邈说好了,对吧?”   两人的视线在元邈身上汇聚。   “是。”   元邈轻轻点头,承认了萨科的说法。   “我记得一支队伍最少也要三个人,那么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虽然话是对两个人说的,不过他的眼神却始终未从元邈身上离开。   似乎是担心被拒绝,向来我行我素的星主陛下又添了一句,说话的同时眼睛跟着高频率地眨了眨,透出些可怜来。   “我在瑟瑞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   这些小动作被一旁的萨科看在眼里,了然地嗤笑一声。   装什么可怜,死绿茶。   元邈盯着帕尤里的眼睛看了几秒。   这要换在他不知道多林身份的时候他还会心软,可现在……   他实在是心如磐石。   这几秒的时间青年几乎要望进星主陛下的眸子深处,让他莫名生出些心虚感来。   他默默在眼睛上添了点精神力以维持自己的瞳色,不让半点蓝色泄露出来。   要是让元邈这么快知道他的身份,他该怎么解释。   虽然星主陛下知道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不过他还没做好准备。   帕尤里摸摸鼻子,躲开了元邈的视线。   青年见帕尤里率先错开视线,便也垂下眼帘。   星主陛下是听到丽诺尔和西里尔的名字,担心他在邀请赛上联合他们背弃诺言吗。   “好,我答应。”   帕尤里闻言有些高兴,却又不敢这么快表露出来,只得轻轻攥了攥自己的手心,用乖得让人心软的声音道:“谢谢哥。”   “你对我真好。”   元邈顿了顿,没再说话。   帕尤里伪装成这样,真的只是为了监视他吗。   这未免牺牲太大了。   -   伊里昂皇宫内。   在谢柏星恭恭敬敬地汇报完离开之后,伊帝总算掩盖不住自己脸上的咬牙切齿。   “好,好得很呐,这谢柏星是真不要命了。”   伊帝捏着手里的杯子,眼睛里透着愤恨和被冒犯的不虞,身边跪满了副首席一脉的一群人。   也不知道谢柏星这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自作主张联系第一军校的校长参加拉斯的机甲邀请赛,还美名其曰是为了增强伊里昂年轻一代的实战经历。   现在还将他架起来,就差直说,要是他不同意就是不给军校生成长的机会了。   伊帝冷哼一声。   谁不知道他谢柏星心里想的什么。无非就是想借这次机会,替那个已经死了的哥正名,证明他曾经没有刻意阻碍军校学生们的出头之道。   可那又如何。伊帝微笑着放下茶杯,擦了擦杯壁的水珠,变脸变得比戏法还快,看得底下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对皇帝的情绪妄加猜测。   伊帝勾起点阴森森的笑容,任谢柏星再如何为元邈正名又如何,这些年他在伊里昂内网放的消息早就已经足够在人们心里根深蒂固。   众人只知道“伊里昂之光”这个称号,可称号背后的那些支撑和事迹,早就已经被他封存销毁。   而效果也很显著。   元家覆灭也没有人再为其鸣不平。   况且人都死了,做再多又有什么用。   想到元邈被炸得尸骨无存,伊帝实在是畅快得快要笑出来。   那样郎艳独绝的人物,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抢占别人光环的。   只有死了,众人才能彻底地将他捧在权利的顶端,而那个张口闭口只有那些粗鲁平民的首席大人,就背着他最爱的那些平民的唾骂声下地狱吧!   而这个谢柏星,他是零的指挥官,不方便悄无声息地毁掉。   那只好……用对付他哥的方式来对付他了。   他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他好不容易收回手中的权利。 第69章   “同学你好,报名机甲邀请赛。”   “几个人参赛。”   登记的那个同学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看萨科四周,没发现他的队友。   照理说报名一个人的权限并不足以报名。   毕竟邀请赛的赛事级别很高,为了防止有人恶意占用名额,一般来说都是需要两个人以上才能完成报名的。   “三个。”   萨科瞧着二郎腿在椅子上晃晃悠悠,敲了敲桌面催促。   他轻轻捏了捏桌沿,有些咬牙切齿。   他是自告奋勇去报名,但那是因为担心元邈临时反悔,那个死绿茶凭什么让他来跑腿!   萨科回忆了一下,当时元邈深深地看了一眼多林之后,还是选择回头对他说,“萨科,麻烦你顺便也帮多林也报下名,可以吗。”   元邈说完之后侧眼,刚好看到多林轻挑眉眼,看向萨科的眼神中莫名显出了点得意来。   跳出少年君主的躯壳,就这么看帕尤里,倒真有些像是个贵族家无忧无虑的小少爷,眉宇间都是少年肆意的生气。   青年一怔,突然想起帕尤里现在也不过25岁,比他还要小两岁。   对于这个星际平均寿命已经能够达到一百五十岁的时代,25岁,其实完全还能称得上是个少年。   如果不是因为他出生在拉斯王宫,现在也许还是生长在别人庇佑之下的雏鹰。   要等到羽翼丰满之后家人才会舍得放飞的。   思绪流转间,他感受到有一道眼神直勾勾地在他身上扫视着,却又不敢太明显地放在明面上被他发现。   只是暗戳戳地宣示着自己的不满。   元邈回头,正好看见萨科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他的红色长卷发,嘴角弯着一点淡淡的弧度看他。   萨科用嘴型询问:“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带上这个没什么出彩之处的拖油瓶。   他也是听过这位首席大人一点传言的,难不成真像伊里昂内网流出来的消息那样,这位首席“伊里昂之光”的称号,大部分是靠不分场合的滥好心得来的?   萨科的确敬佩这位“伊里昂之光”,可这样的方式却并不值得人效仿推崇,说句不好听的,甚至会让人觉得元邈是个毫无原则的伪善者。   元邈顿了顿。   当然是为了不让你得罪你们的星主陛下。   就凭帕尤里那个记仇的性子,要是萨科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饶是他有几百个心眼子,也会被比他多吃了几年饭的星主陛下整得欲哭无泪。   而且若是能选,他也不愿被这位对他疑心这么重的星主陛下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只要是人都不喜欢被怀疑。   当年元家被伊帝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他和他父亲做了多少努力,却还是没能打消帝王的疑心病。   不过幸好,他并不打算久留在拉斯。   只要他把答应帕尤里的事情做好,揭露出伊帝的真实面目之后,他会尽快离开的。   他不愿再活得如履薄冰。   “那我们就分开组队吧。”   元邈声音清浅,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多气人。   因为他并不觉得跟他组队是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而且萨科看起来不像会和帕尤里和谐相处的样子。   既然帕尤里提出要和他们一起参加邀请赛,那就说明他不会轻易放弃,与其让神通广大的星主陛下绞尽脑汁再编造一个身份潜伏在他身边,倒不如就这样让他跟着去。   也让帕尤里宽心。   他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你!”   萨科差点失了风度,不过碍于多林还在场,只得把声音吞下去,眼神却从始至终都没从元邈身上离开。   就当元邈都以为萨科要拍案而起,拂袖离去的时候。   “去就去。”   萨科暗骂多林没长手脚。   看他在比赛上怎么整那臭小子。   至于元邈,萨科理所当然的将他划到了计划外。   开玩笑,那人“尖刀”一称可不是说说而已,他上次已经领教过了。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元邈和伊里昂传闻中大相径庭,不论是近身搏斗还是心性都是顶尖水平。   萨科呸了两声,什么伪善者,就凭元邈当初把他绑起来那件事,他就不可能是个没脑子的伪善者。   伊里昂果然盛产蠢货。   没有充足准备之前,他可不想再去老虎头上拔毛。   “在碾蚂蚁吗,登记这么慢,你们阮少校没给你们做好工作培训?”   “稍......稍等。”   面前人摆弄着登记设备出了满头大汗。机器出了问题,之前记录的数据也变得紊乱。这算是很严重的工作失误了。   这下被萨科一催更是紧张,用来维持机器运作的精神力场都有些不稳。   “赶着投胎吗。”   阮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后方拧着眉看向萨科,见他闻声抬头又慢悠悠地移开双眼,抱臂看向先前的那个工作人员。   “你这里明显多输入了一个指令,下次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就自己去领罚。”   “是......知道了少校。”   阮竹低头,专心致志地观察了几遍设备,没过多久就凭着自己以往的经验将紊乱的信息复位,也没去看身后人含着感动泪泡的双眼。   “你跟他组队了?”   萨科是机器坏掉前来登记的最后一个人,在机器复原之后摆在首页的就是他们这三人队伍的信息。   倒还觉得有些稀奇,萨科这人看着好说话,实则难使唤极了,若没什么吸引他的东西驱动,完全就是个纯种懒骨头。   如今居然愿意替别人来报名?   “谁?”   他拨弄着自己的红色卷发明知故问,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阮竹。   “你再给我装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阮竹,少给我看你那少爷脾气。”   萨科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俯下身子,让两人的肩膀靠在了一起,看起来是很轻的力道,却把没什么防备的阮竹撞出了声闷哼。   阮竹皱眉,不满地看他一眼。   今天又吃错什么药了。   萨科趁机将自己的头发在阮竹脸上轻飘飘地扫了扫,在漂亮少年耳边轻声说道。   “也别拿我父亲来压我了,我又不怕他。”   阮竹面无表情地看着萨科起身,随后俏皮地朝他招招手,漂亮的红卷发在空气中滞了一瞬,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后缓缓落在肩上。   “小竹,我想我找到比你更漂亮更招人喜欢的人了。”   阮竹看着萨科潇洒离开的背影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萨科的最后一句话让他蹙了蹙眉。   他一直都知道,萨科就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想一出是一出,从小就是这样,自己看上的东西就要不顾一切地拿到手。   当拿到手之后玩腻了就火速抛弃寻求新的刺激。   他听惯了萨科在外的风评,倒还差点被他营造出的温良外表唬了去,差点看不清那底下的漠然。   不过......   之前萨科对他感兴趣的时候没敢做什么,是因为他是阮家的人。可是他现在看上的那个人,可不一定有阮家这样能让人退避三舍的背景。   阮竹的眼睛状似不经意地从登记设备上那个熟悉的名字上一扫而过,他手指微动,顺手在萨科后面又加了个名字。   啊,他就是想监督着萨科不让他乱来。   仅此而已。   -   “欢迎大家来到我们机甲邀请赛的现场,各位知道......这次来到我们邀请赛现场的评委都有谁吗?”   主持人的声音一下子就将现场的气氛炒热了起来。   机甲邀请赛的举办地点在瑟瑞最大的校场。   准确来说是一个虚拟空间,能够容纳数万人。   历代邀请赛都在这里进行,并且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迭代后,校场的各项设施已经非常先进成熟,创建的虚拟场景也是目前星际中最为真实多样的,是拉斯人引以为傲的一处地点。   数万人的声音即使隔着隔音罩也依旧像是能震破人的耳膜,各种应援词层出不穷。   “陆上将大胆上,战斗粉放心躺!”   “丽诺尔大人棱角锋锐,打得拉斯落花流水!”   还有直抒胸臆的。   “西里尔!西里尔!”   “阮竹!妈妈爱你!”   有人用肩膀撞了撞身旁脸已经涨得通红的人,在各种尖叫声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突出重围,传进身旁人耳朵里。   “阮竹是谁?”   同伴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那人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阮竹!是谁!”   正巧此时主持人往下压了压手,将众人的声音都熄了大半,于是那人的声音很轻易地传遍了周围一片区域。   他的脸瞬间比自己同伴的脸还红。   那人的侧前方有个穿着瑟瑞制服的年轻女孩,因为被初筛刷下来了,没能参加上这届的邀请赛。   换做往常,以她高傲的性子是绝不会作为观众参加这次邀请赛的。   她顺嘴搭了句话:“是瑟瑞三年级的级长。”   那人的同伴看起来很激动,像是找到亲人了般。   “姐妹!你也是来看阮竹的吗!”   女孩低头翻了个白眼,所幸还知道避开那人的视线。   她用很有礼貌的语气回答:“不是,我来看他队友。”   女孩不自主地又回忆起那名青年在初筛时的表现。   干净利落的搏斗身法,一击致命,行云流水的攻击方式,就在那些极具观赏性的动作之后,他的对手已经悄然无息地落入陷阱,再也爬不起来。   饶是女孩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机甲邀请赛的初筛会是近身搏斗,可她也完全无法否认,青年在这方面强得让人侧目。   对于完全崇尚实力的瑟瑞军校生来说,能力如此出类拔萃的青年对他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在青年那一队的初筛顺利结束后,女孩还是放下自己的矜持上前搭话,隔着那层银色面具望进他的眼,努力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微微颤抖:“同学,你是哪个科系的?”   元邈默了一瞬,正准备开口,就被身旁两个人抢了先。   “他是指挥科的。”   多林微笑着回答。   “有事吗?”   萨科侧身一步,靠近女孩,扫了一眼她胸前的铭牌后说道:“哎呀呀,前辈只关注他的行为实在让人心碎,为什么不看看他身边的我呢。”   女孩皱眉退开一步。   继续朝着两人身后的青年锲而不舍地询问:“你们指挥科的近身搏斗都这么好吗?”   元邈这次没再让人代劳。   青年冷淡舒缓的声线让人听起来很舒服,“近身搏斗是机甲之后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被轻易击溃的话,就太危险了。”   身旁的帕尤里听完这句话愣了愣神,脑海里有些记忆碎片被轻而易举地唤起,让他有些克制不住地看向青年深色的瞳孔。   当年他被青年当成女孩带回零之后,元邈教给他的第一项技能就是近身搏斗。   他还记得当时还是少年的元邈轻轻按压他的肩膀,止住他由于劫后余生而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安心得让人有股流泪的冲动。   元邈一步一步教会了他怎么保护自己。   一拳一拳打破了地下黑市的阴霾。   帕尤里低头,掩住自己眼中翻滚的情绪,让那些炙热滚烫到灼烧人心的酸涩堵在喉管。   即使有些阻挡不住的浓烈情感一鼓作气冲到了眼睛里,也堪堪止步于他那双矢车菊蓝色的眼睛后,被易容器幻化出的棕色瞳孔挡得一干二净。   就像是经过山崩海啸过后的荒山般平静。   星主陛下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有底气说。   偏偏最想说的话却被死死压在舌根,显露不出半分。   女孩看见元邈微微朝他点了点头之后就领着两人离开了,甚至为了不打扰其他人的初筛考核,刻意收敛了自己的精神力场。   等到三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中时,女孩还在回想元邈的那句话。   最后一道防线啊。   怪不得要将其作为初筛项目呢。   担心会错过那人的表现,女孩止住自己的神游天外,没再深想,眼神在底下众多星系的队伍中流转了一圈,随后一眼就找到了戴着面具的青年。   青年身形挺拔,腰线流畅,面具微微泛着光泽,似乎全身都透露着锋芒毕露的气息。   偏生那双眼睛看什么都是淡淡的,只若有似无地夹杂着一点疏冷的气息。   像是高山的冰雪,茫茫不可攀。   先前叫她姐妹的那个人还在喋喋不休。   女孩偏过头,放出了点精神力场,将那人的声音彻底隔绝在外。   她冷哼一声看向校场里的四人,阮竹正挤开萨科凑在青年旁边说着些什么,青年侧耳倾听,时不时抬头认真地看着阮竹的眼睛。   女孩将视线从阮竹身上挪开,再次放到了面具青年身上。   她可记得一清二楚,阮竹当时可没参加初筛!   她还让父亲去走关系问问元邈的队伍还能不能加人,却被那边委婉地回绝了,说是有个身份尊贵的少爷已经占了这最后一个名额。 第70章   萨科如今看阮竹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阮竹前辈,你现在加入进我们队伍是不是有点于理不合。”   萨科刻意加重了前辈两个字的读音,试图让阮竹明白,以他三年级加上军部少校的身份,如今突然加入他们队伍是件多么容易落人口实的事。   平时倒是无所谓,可他想趁这次机会探探元邈的底,人越多反而越不方便。   红卷发少年说话时眼睛微微弯起,乍一眼看上去是很容易相处的模样,头发也被用一根发带老老实实地束在脑后,抵去了少年身上时时刻刻对人散发出的缱绻情意,青春得让人难以招架。   只是这位少爷言语里的阴阳怪气之意简直昭然若揭。   偏生阮竹只扫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转头看向元邈,状似随口问道:“你呢,也不欢迎我吗?”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期待听到什么答案。   元邈摇头。   虽然他刚开始看到阮竹径直朝他们走过来还有些吃惊,不过其实他并不介意队伍里的人数多少。   这次的机甲邀请赛虽然是以队伍参赛,不过对于最终的评定,过程分才是最关键的一环。   也就是说,一个团队里哪怕有拖后腿的队友,也不会影响其他队友的综合评定,甚至他们对待这位弱势队友的态度和方式也会是最后个人评定的一环。   更何况他只是想借这次机会积累群众基础,最终结果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当然没有,我很高兴。”   元邈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这是青年的客套话。   只不过青年的客套话说得也很漂亮。那张嘴里吐出来的话语总是特别有信服力。   阮竹不觉得青年是在客套。   他弯弯唇笑了起来,那双褐色的眼睛透出很纯粹的笑意,和萨科总挂在脸上的似笑非笑是不一样的。笑起来漂亮单纯得像朵花。   阮竹似乎觉得自己的高兴外露得太过于明显,别过头轻咳了一声,他小声解释道:“萨科的性子太过于随心所欲,要是没人看着的话很容易闯祸。”   萨科发现阮竹在和元邈咬耳朵,觉得有些无趣。   脑子转了转侧身一步对身边的多林煽风点火,“诶,再不看着点就要被抢走喽。”   帕尤里面无表情让开一步,没接他的话。   萨科自觉无趣地撇撇嘴挪开,也没再去看阮竹给自己添堵,只是有些郁闷。   想他以前接近谁没有成功的,怎么现在魅力下降成这样了,连多林这样的单纯孩子都搞不定?   没再给萨科时间去伤春悲秋,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已经从台中传来:“想必在场的各位都对我们的邀请赛都不会陌生,而跟去年相比,我们今年的赛制会有一些小小的变化。”   他故作神秘地顿了顿,吊足了参赛选手和观众们的胃口。   “今年,我们依旧会采取直播模式,将邀请赛的赛况在星网上进行公示。诸位在邀请赛结束之后可以为自己支持的队伍投上宝贵的一票,并且会纳入最终的评定。当然,不能投给自己星系的队伍。”   “而跟去年所不同的是,我们这次所采用的是淘汰制,也就是说我们会将所有队伍投放到星蚕荒原,你们需要利用各种方式淘汰你们的对手。在只剩下二十支队伍时,我们会投放机甲到荒原,那也是你们淘汰赛的最后一轮筛选。”   主持人忽略底下的一片哗然继续道:“不过需要你们知道的是,只有存留在荒原的最后一支队伍,才有资格向我们的星主陛下提出任意一个请求!”   “不过诸位也不必丧气,各位选手不辞辛苦来到拉斯,无论存留与否,我们都会为大家奉上晶石作为奖励。前五名的队伍,拉斯会给其所属的星系提供一百架最新研发的S23代机甲。”   “最后,各位朋友们,请在选择你们的邀请赛导师之后,尽情享受这个月的荒原之旅吧!”   主持人话毕,每支队伍的联络器上就浮现出了各位邀请赛评委的名字。   每一个都是平时能在星网上见到的大人物。无论是不知名小星系还是拉斯抑或者伊里昂这种庞大星系的军校生,都被这次评委的阵容惊到咂舌。   更别说这次的邀请赛,每支队伍都能挑选一位导师作为自己的“免死金牌”,也就是在遇到强大到难以匹敌的对手时,可以使用这唯一的一次机会让导师助自己逃出生天。   这可是以前没有的待遇。   也只有拉斯这样的财大气粗才能吸引来这些眼高于顶的将官们了。   那可是一百架S23代机甲,如今只有拉斯才有这项技术,若是这次能夺得前五名的殊荣将机甲带回星系进行研发,那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啊。   哪怕平时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也难得的露出点憧憬来。   他们不仅是为自己而战,背后还有将自己送到这个星际大舞台的星系,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竭尽全力。   评委们在联络器上的名字一个个变灰,这是名额紧缺的标志。   知名度越高的将官名字灰下去的程度越快。   看着面前成批出现的各星系将官,选手们简直有些无从下手,总觉得选了哪个都会有些不甘心。   和其他队伍画风不同的,元邈他们队伍将决定权都交到了一个人的手上。   萨科退后一步,“我对这种比赛不感兴趣,你们决定就好。”   阮竹隐晦地看了一眼伊里昂的评委席,沉默片刻之后摇摇头:“我都可以。”   “听你的。”   元邈扭头看向帕尤里,少年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放在他身上,眼睛亮晶晶,给了他全身心的信赖。   三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青年身上。   没能推脱掉这个机会,元邈修长的食指在伊里昂的导师板块一扫而过,让帕尤里的心都跟着紧了紧。   青年的手最终选择落在了陆谨的名字上。   却没料到陆谨给出的名额实在太紧张,在他们晃个眼的功夫就已经被一抢而空。   萨科无所谓地道:“没关系,选不到就算了。”   一个荒原而已,以前又不是没去过。   “对,没关系的,哥。”   帕尤里笑着宽慰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导师,他一个人可以保护好元邈的。   元邈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情况,不过他注意到陆谨的选择键变灰之后就迅速往下滑了,幸好还是找到一个名字还亮着的导师。   齐远山。   是个从来没听过的名字,不过看上去倒是颇有些古时水墨画的意趣。   “这个可以吗?”   另外三人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   选择完毕,萨科撑着头看向台上,却无意间跟上面的丽诺尔对上了视线,那位明艳锐利的伊里昂少将眼睛定定地看着这边,和曾经星网上的访谈很不一样。   身上少了些意气风发,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明晰的疏冷。   有些熟悉。   萨科看向正帮阮竹整理衣领的青年,轻笑着往前挪了一步,正巧挡住丽诺尔投向元邈的视线。   待所有人选择好自己的导师之后,这次邀请赛就正式拉开帷幕了。   此刻星网上是空前绝后的热闹。   【感觉今年的邀请赛会有很多乐子看。】   【不只乐子啊......还有很多漂亮孩子。】   【拉斯编号十五的那个队伍,你们全部人!都去看!简直美颜暴击!】   【天哪,刚从拉斯直播视角回来,三个人一个长得比一个爽......】   【谁知道覆面哥右边那个最漂亮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去娶。】   【我知道我知道,我女神,请多多为我们小竹投票吧!】   【那个红卷发御姐型也很好吃啊...有没有人懂,媚眼如丝太钓了TT】   【不懂旁边雀斑小狗的永别了!】   【不过小金毛对旁边两个总爱答不理,只有看到那个覆面帅哥的时候才笑得像小狗啊,太可爱。】   【从未想过覆面和帅哥能组成一个形容词啊哈哈哈。】   【因为覆面哥的气质的确很出挑啊,在队里其他三个光芒四射的情况下都能一点不逊色。还有小狗和冰山有点太美味了。】   星网上关于编号十五的讨论度还在上升。   不过相应的,热度高了也会有些难以入耳的评论。   【谁长得好看会戴面具啊,具体例子参考第一军校的阮灼。】   阮灼是伊里昂第一军校军事管理系的主席,常年盘踞在军校积分榜第一名,即使在第一军校那样天才云集的地方也优秀到令旁人望尘莫及。   只是阮灼下半张脸从入学起就被面具覆盖,留在众人眼中的永远只有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睛。   于是众人理所应当地认为,有着这双眼睛的人自然也会有着令人惊艳的下半张脸。   这种传言止步于一个一年级男孩鼓起勇气向阮灼表白后,很理所应当的,阮灼拒绝了他。男孩恼羞成怒,直接一把将阮灼的面具掀开,大剌剌露出底下被烧灼成腐肉的下半张脸。   有人很讽刺地说:倒是真应了他的名字。   男孩被惊得跌倒在地,也正是那一次,所有人都知道,阮灼的面具底下藏着的,是堪比恶鬼的丑陋。   【你有病?阮灼的成就你这辈子都达不到,星网不是你家,请不要随地大小便。】   【嘁,你们这些瑟瑞外的人不知道,可是瑟瑞里面的人谁不清楚戴面具的这位哥是个什么关系户,不过是只知道攀附别人生存的菟丝子罢了。】   底下突然涌出人接着附和,【不信你们瞧瞧,队伍的组成,元邈和那个雀斑不就纯纯是拖后腿的吗。】   本来还在为元邈说话的众人渐渐偃旗息鼓。   刚开始没注意到,如今一了解却发现队伍中的四人实力实在悬殊得过分。   阮竹是瑟瑞三年级的级长,现在已经被授予少校的军衔,完全称得上前途无量。   旁边的那个是梅林中将的儿子,与他情史一样传奇的是他接受的教育。梅林中将崇尚“在实战中吸取经验”,于是这也就导致萨科在该进入军校时还在星系边界刷新地图,实战经历甚至比已经担任少校的阮竹还要丰富得多。   也就是说,虽然萨科如今才一年级,不过实际年龄其实和阮竹差不多大。   这两个人去到哪一支队伍对其他人都称得上是降维打击,更别说这次参赛的还都是军校在读生,真正能和他们在同一水平竞争的,也就只有另一最高学府的天骄了。   而另外两位实在是查无此人。   星网上的言论还在不断发酵,不过这些无关的东西都传不进选手们的耳朵。   邀请赛在观众们的尖叫声中如期拉开了帷幕。   不过须臾,上千名来自各个星系的参赛选手已经被传送舰带到了星蚕荒原,漫天风雪的荒原猝不及防地闯进了星民们的直播镜头。   评委台上,西里尔敲了敲桌子将丽诺尔的神思召回。   他低声道:“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潜进蒺藜海,不要露馅。”   丽诺尔攥了攥拳头,将刚刚闪现在他眼前的那个熟悉身影一掌一掌挥散。   她轻轻应了一声,低头眨去眼底的泪光,再抬头时,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来自星系少将的沉稳。   在不尽的思念中,看到一点他的影子都像是慰藉啊。 第71章   “这什么破地方,又冷又危险,拉斯到底怎么想的在这里折磨我们。”   有人低声朝队友抱怨,不过还是顾忌着周身360度环绕着的直播镜头,只敢在镜头外吐吐苦水。   “而且不是都说主席厉害得很吗,怎么连个山头都走不出去,看来也不过如此......”   邀请赛为期一个月,他们伊里昂几支队伍单是在这座山头已经徘徊一个星期了,等出去了怕不是会被同学嘲笑上几个月。   而且就这样熬了一个星期,观众们恐怕早就已经在各种队伍的厮杀智斗中选定了自己看好的队伍。而他们,被困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出彩的机会,更别说取得观众们的支持。   再加上没有食物供给,也没有通讯设备,陪伴他们的只有漫山的皑皑白雪和时不时冒出来的低等虫族,他们的神经已经绷成了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弦。   星蚕荒原眦邻蒺藜海,地势险峻,与弥陆虫族的领土接壤。只是其特殊的地理环境形成了天然屏障,虫族并不能大规模入侵荒原,仅会有一些土生土长的低等虫族出没。   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星蚕荒原同时也是拉斯研究所的常驻地。   “闭嘴。”   那人的队友恨铁不成钢地掐他的胳膊肉,隐晦地给他使了使眼色。   他茫然,循着队友的指示抬头,发现阮灼就站在前面不远处跟他们队长交涉。   他们离得很近,凭阮灼出了名的敏锐五感,不可能听不到他们刚刚的闲言。   伊里昂这次一共来了十支队伍,其中有六支都来自第一军校,而他们这六支队伍经过商量之后决定一起行动,并且都隐隐以阮灼为首。   不过集体行动的弊端就是,遇到危险容易被困在一起。   “主席,你看我们都被困在这座山头几天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一个长相憨厚的少年为难地看向眼前带着半扇面具的阮灼,斟酌着说出队友们让他来询问的问题。   说是商量,语气里却带着不容人忽略的责怪和施压。   “要不是因为来救你们,我们会被困在这里吗,怎么,现在遇到问题就知道着急了?”   阮灼旁边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抱着臂呛声道。   “明荃。”   阮灼止住女孩的话,音色沉冷:“我看洞口的积雪已经有融化的迹象,我们可以趁着午时升温的时候出去找找方向。”   “诶,主席,我们听你的。”   来人听完明荃的话脸涨得通红,连连应声之后就退回了自己的队伍,不敢再多说什么再败坏自己在直播镜头里的形象。   “阮哥,他们明摆着就是想来剽窃你的思考成果,我们别带着他们了好不好?”   明荃愤愤不平地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影,压低声音道。   却没想到这句话还是被直播设备忠实地收了进去。   【就是啊,带着这几个拖油瓶做什么,这又不是团队战。】   【伸手党是这样的,也就是阮灼脾气好。】   【真无语了,阮灼他们队就是为了救这几个怂包才会被困在这里的,他们倒好,遇到事只知道问问问,血压飙升。】   并不像伊里昂各位选手所想的那样。   伊里昂视角的直播镜头热度依旧很高。看热闹是人的本性,除了其他视角的一昧厮杀,观众们对于在特殊境况下人性的原形毕露也十分感兴趣。   特别是像阮灼他们现在处于极端条件下,人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几乎无处遁形。   “不能。”   阮灼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积雪,此刻已经有一部分融化成冰水。   明荃撇撇嘴。   她知道阮灼是什么意思,作为军事管理系的主席,他无论出自什么原因都不可能轻易甩掉同校的参赛选手。   虽然星网上一致觉得他应该丢下这几个遇到事就慌乱的草包,可如果阮灼真把他们丢下,那风评绝对会在短时间内逆转,讨伐阮灼无情无义,不配主席一职。   还没等明荃回话,阮灼突然面色一凝站起身来,冷着脸将明荃向后推开。   “退后!”   就在阮灼话音刚落时,“砰”的一声巨响,阮灼他们六支小队此时用来避雪的山洞屏障被轰开,山洞外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扑了伊里昂队伍的二十几个人满嘴冰雪。   他们不满地抹去睫毛上坠着的积雪,随之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三个穿着瑟瑞制服的选手。   “不好意思啊,不知道后面有人。”   萨科揉了揉手指,说着道歉的话,话里话外却是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瞧起来狂妄得厉害。   “请问我们能进去吗。”   萨科笑得无害,话落也没等人同意就领着身后的两人进入了这个他们好不容易发现的山洞。   “诶你们,这里是我们先发现的。”   明荃被萨科的话气得拧起眉毛就要骂,却碍于直播镜头还在,不敢说得太难听。   “我们什么我们,山洞是野生的,关先来后到什么事。”   萨科三言两语就把明荃呛得回不了话。   明荃见萨科无法沟通气得决定换个目标,她目光流转间锁定了他们一行人当中看起来最养尊处优的那位。   不过再定睛一看之后,她便很快认出来那人的身份。   瑟瑞作为他们这次的强有力竞争者,他们不可能不多做些赛前了解工作。   而阮竹其人,照片甚至没还原本人相貌精致程度的三分之一,星网说得倒是并不夸张,真真是长得比画还漂亮。   “我认得你,你是瑟瑞的那个......”   “山洞无名,自然是谁都可以入住,请便。”   阮灼没让明荃继续说,朝他们点了点头之后就往里走去。   明荃见自家主席都没说什么,也不好再继续讨伐来人。于是瞪了他们一眼就往山洞内部走去,给新来的四人留出了一定的休憩空间。   元邈察觉出阮竹自从进来之后就有些神色恍惚,问他:“怎么了?”   阮竹见人走远,迅速收回自己的视线,努力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啊,没事,就是没想到能刚好遇到第一军校的人。”   青年注意到阮竹不自然挪开的视线,以及明显不愿意多说的神情,知道绝不像他自己说的这般简单,不过也并未继续追问。   他转移话题。   “是有点巧。”   随便找来的一个避风雪的山洞都能遇到伊里昂的人。   元邈轻微地走了下神。   不过那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   “主席,我们就这样让他们呆在这里吗。”   看到阮灼就这样让拉斯的人进了山洞,伊里昂队伍的其他人都难免有些忿忿不平,认为这三人的行为太嚣张。   甚至还在心里暗道阮灼太过懦弱。   虽然他们缺乏在这种荒原存活的经验,可无论如何能经过选拔获得邀请赛的资格,便也说明他们已经代表着第一军校中现存的最高战力水平。   如今遇到平时王不见王的拉斯队伍这样挑衅,他们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你们想打也可以,出去。”   阮灼盘腿靠在山洞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眼也不抬地道。   刚才问话的那人被噎了一句,看了看自己的队友,却发现刚刚还义愤填膺的队友们早已坐的坐躺的躺,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出气当然重要,可是现在外面风雪大得能把人淹灭,此时脱离队伍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人咬了咬牙便又坐下来,埋着头不让自己扭曲的表情被镜头收录下来,自然也没注意到他们主席在角落处复杂的眼神,不像是看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倒有些像是看到......   阔别已久的朋友。   在这个小小的山洞里,伊里昂和拉斯的人一直泾渭分明,在其他直播间一遇到就火光四射的队伍中画风显得格外清奇。   【乐死我了,大家都为了不让山洞坍塌而努力保持和谐啊。】   【世界名画就这样轻飘飘地诞生了。】   【宿敌就是宿敌啊,怎么能同居呢,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在眼神里面迸射出火花呢......】   【我想你说的那个火花应该是想打一架的火花。】   -   夜色渐深,山洞里的众人只能透过屏障窥见外面的繁星,以及不停被大风吹到屏障上的雪粒。   “雪地荒原的星星看起来格外清晰啊。”   萨科将手枕在脑后,侧着脸看向洞门外。   “是啊,只是这里缺了能跟我们萨科少爷一起赏星星的对象。”   阮竹抱着手臂靠在萨科身侧的一块岩石边,在闭目养神的间隙还不忘损上两句。   萨科轻哼了一声,没跟阮竹计较,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曲腿坐在旁边的青年。   看着看着便有些出神。   青年靠坐在靠近雪地的屏障附近,虽然看不见月亮,但是今夜的星星光芒似乎格外耀眼,将洞口姝丽的雪色通通倒映在了青年的面具上。银色面具被点点星光衬着,莫名显得人有些无情。   萨科本来是想看星星的,却不知何时将平时从不愿多看旁人一眼的视线粘连在了元邈身上。   灼热的眼神在温度维持在零下的山洞里显得格外灼人。   不知道是在看青年眼中明灭的星光,还是试图透过那副面具探查片刻那位首席的风姿。   无论是从萨科的角度,还是不远处伊里昂人的角度来看,元邈看起来都像是很有故事的样子。   编号“十五”的直播视角不知为何也在元邈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让直播镜头对面的观众看清了青年的眼睛。   【虽然我是颜狗肯定更喜欢看到小竹和萨科,不过每次镜头切到他身上我都有点移不开眼......】   直播间的弹幕似乎短暂地被冻住了,在其他选手出现时铺天盖地的弹幕此时也慢了下来。   放在别人身上肯定会被人诟病是人气太低,讨论度不高。   可是经过直播间观众这一周的严选,元邈这位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脸的选手,放在人均看脸的星际直播间人气竟然能与萨科和阮竹平齐。   而这里这个“他”,自然也不难猜出是代指谁。   只是很巧的是,这位邀请赛的新血液竟然和那位刚去世的伊里昂首席有着相同的名字,他们在直播弹幕中打出那个名字时总会莫名有些恍惚。   连看向青年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带了点滤镜。   【不怪你,每次镜头给到他的眼睛我都会疯狂截图,已经安详躺在坑底。】   【好深邃好漂亮的黑色眼睛,在拉斯好像很少见。】   【不说了,谁不爱冰块哥。】   【某些人又在自我高潮了,还得是你们对面具下那张脸的想象力。】   【同意,不是有着那位首席的名字就会有他那张脸,望周知。】   【还叫什么首席,不是已经被撤了么?】   和其他人想的不一样,漩涡中心的主角其实并没有想什么特别深奥的东西。   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其实该说是想得太多了。   从父亲,母亲,零,再想到那位星主陛下。   元邈微垂下眼睑,又在脑子里重演了一番帕尤里中途退赛的场景。   “抱歉各位,我可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进行接下来的比赛了。”   萨科无所谓的耸耸肩表示知道了,倒是阮竹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私事。”   略显冷淡的一句回复。   帕尤里转身与阮竹擦肩而过,最后站定在元邈面前,原本显得有些冷漠的薄唇勾勒出一道阳光的弧度,头发都蓬松的让人有种想摸摸的冲动。   “哥,出来见。你一定会拿到第一名。”   他说得诚恳,不像是祝福,倒像是承诺。   元邈支起手抚开了额前的碎发,缓慢地眨了眨眼。   能让这位星主陛下打乱计划临时退赛的事,会是什么。   从右侧传来一阵风,将元邈刚刚才理好的发丝又吹散,正巧遮住了青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元邈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将头发捋到脑后,却在下一秒觉出了点不对劲。   他侧身看向右侧,那是伊里昂六支队伍的方向,只是他们又设了一道隔绝屏障,元邈的视线被毫不留情地阻断在外。   只不过若是有屏障,那缕清风又是从哪里来的。   元邈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那道屏障前,把正准备休息的萨科和阮竹都惊了起来。   青年的眼神在那道屏障上扫视一圈,果然在屏障脆弱处找到了一处裂缝。   裂缝不大,让这道屏障还能够维持着它的职责,将其主人的声音和身影牢牢地锁在里面。   元邈摸了摸那处裂缝,很快便下了决断。   那明显不是自然断裂,倒像是打斗时造成的痕迹。   不过他们在山洞内部,也遇不到其他队伍,会跟谁有争执的可能。   在元邈三人看不见的地方,各星系的政庭早已炸开了锅。   【高等虫族入侵荒原】的热搜在星网上骤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冲在最前方讨伐拉斯政庭的就是伊里昂群众。 第72章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阮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不知道为什么元邈要突然走到这个屏障前面。   除了光芒微弱了点,他好像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就是啊,虽然他们立起来的这个东西的确让人想半夜偷袭,不过在直播镜头下还是收敛点吧。”   萨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将手盖在眼睛上,遮挡住这道屏障在昏暗山洞里显露出的烁目光泽。   这也是萨科这么不待见他们的原因。   他睡眠质量比较差,之前在外历练时睡觉就是他最难跨过的一道坎。所以本来在外面睡觉就够难受了,伊里昂还要放个跟灯泡差不多亮的东西在他旁边,他想不生气都难。   萨科对邀请赛不感兴趣,这次要不是因为他想看看元邈想做什么,也不会报名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赛事。   元邈没第一时间答复他们,他神色微沉,放出了点精神力去探查屏障那头的情况。   阮竹和萨科没看明白元邈在做什么,只能看见青年在触摸那道裂缝时纤长手指透着点莹润的光泽,只是被屏障泛着的光掩去大半。   而在直播镜头后的观众视角看去就像是元邈莫名其妙开始触摸屏障。   不过这次直播采取的是全息直播,即使观众们看不见元邈的精神力波动也能有所感触。   【妈妈呀,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本来看到热搜很紧张的现在突然平静得想睡觉。】   【你不是一个人,有选手的精神力通过直播渗了出来,而且还是安抚效果占主导的。】   【通过直播都能传导到我们身上的精神力,至少也是个A级吧,可是我没感受到什么令人不适的攻击力啊。】   【谁能告诉我这是谁的精神力......我真的只想知道是谁。】   【?楼上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先别管什么精神力了,你们快去伊里昂直播间看看!】   元邈的精神力已经悄无声息地跟屏障后一个人的精神海产生链接。那个人精神海处于一个很危险的状态,仅仅是靠着最后一点精神力维持神智清明。   而且他有精神海......   毋庸置疑,对面有一名曼斯。   可是对面不是伊里昂第一军校派遣出的队伍吗,更何况这种赛事他们绝也不可能会让拉斯的交换生代替伊里昂参与。   有点蹊跷。   元邈手上的精神力也不再收敛,几个呼吸间已经倾泻而出,冲着那个裂缝而去。不过几息,这道原本看起来还光鲜亮丽的屏障转瞬就化作了数不清的光点,也让元邈三人看清了屏障对面的情景。   伊里昂队伍的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并且难得地清屏了几秒。   【我眼花了??】   【屏障……屏障自己碎了?】   【啊?】   阮竹和萨科原本还有些百无聊赖,如今元邈这突然的动作倒是把他们骤然惊醒。   他们下意识朝屏障的另一头望去,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伊里昂一行人充满敌意的眼神,入目的境况反而有些难言的触目惊心。   伊里昂的学生们已经没有多少个是能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的,甚至有几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明显已经失去了意识。   元邈眉头紧锁,看向了一边用精神力竖起防护罩一边拿出联络器的阮灼。   少年此时还竭力维持着自己的神智,试图通过联络器联络到自己的导师。只是阮灼精神海将近透支,此时已是强弩之弓。   其中蕴着的精神力刚刚用来保护差点被高等虫族掳走的明荃,也算是消耗殆尽。   “阮哥!”   “主席小心!”   阮灼听见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像是很远,却又像是很近。   带着半截面具的少年手有些脱力。他身后有个虫族见他不敌,直接一个闪身袭向他身后,长长的灵活触须很轻易地就将联络器夺走,扔到身后被其他的虫族碾碎。   而下一个目标,就是阮灼。   不仅伊里昂的选手,连在直播观看的各星系观众都为阮灼揪心,将屏幕按灭不忍继续往下看。   在不为人知的邀请赛后台,拉斯的直播技术组早已急得焦头烂额,却不知道为何怎么也关闭不了直播,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极度凶险的场景落入所有人的眼中。   每个工作人员的眼中都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死寂和绝望。   所幸,不久之后星主陛下的指令终于将他们从焦虑中捞起,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帕尤里看到终端里元邈沉静的侧脸和不远处张牙舞爪的虫族,不自觉伸手轻轻抚向画面中青年的鬓边碎发。   毫无疑问地穿了过去,帕尤里只能摸到一点干燥的空气。   他继续看了眼无视技术组所有指令继续播放的直播,顿了两秒之后将手放下,向技术组那边发送了一条指令。   在所有人慌乱无章的时刻,这道仅有四字的指令就是枚强效定心丸。   【直播继续。】   帕尤里的眼神再一次看向元邈,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星主陛下的眼睛其实是失焦的。   当一个人眼中没有任何事物的时候,感知就会变得格外灵敏。   正如此刻,帕尤里异常清晰地感知到了元邈通过全息直播透出来的磅礴精神力,像是绵绵的海浪,将人的焦躁纷纷压在包容力极强的海面下。   所以......   无论如何,这些人不会有事。   荒原的这座山头四处都是厚厚白雪,可供藏匿的地方并不多,所以攻击他们的虫族数量也说不上庞大。   元邈粗略地数了数。   他完全可以试着在他表现出的最大实力内,将这些选手安全送出去。   至于剩下的,还是让拉斯军方自行处置。   只是虫族向来老实地待在自己的领土内,拉斯如今正是强盛的时候,这些高等虫族也不像那些没开智的低等虫族,是毫无脑子的生物,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袭击这些选手。   想来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和虫族达成了某种交易,让虫族在邀请赛中拖垮拉斯的名声,引起其他星系的众怒。   谁会在这件事当中渔翁得利呢。   答案呼之欲出。   “阮竹!”   正当元邈准备动身将危及阮灼的虫族击退的时候,阮竹却突然从他身边猛地冲了出去。   正是阮灼的方向。   萨科紧紧皱着眉喊他,却还是没让阮竹回头。只留给他们一个比风还快的纤细身影。   “首席大人……帮帮阮竹。”   萨科见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阮竹叫回来,而且虽然他们已经是瑟瑞金字塔顶端的选手,可是再怎么样也还只是学生,遇到这种高等虫族完全不是对手。   除非有那些战斗经验丰富的导师在一旁指导,否则莽上只会增加伤亡。   而在这里,甚至比导师还要厉害的人,那就只有这位。   伊里昂的尖刀阁下。   萨科有些心急,他看向仍然安安稳稳站在原处的元邈,嘴边的话却莫名被堵在嘴边,没有再继续往外吐露。   一股精神力浅浅地笼罩在他身边,似乎是想要抚平他的焦躁和不安。   而同步观看直播的观众们也毫无疑问地感受到了这股精神力,这股精神力的源头很明显,不再像之前那样混迹在各种杂乱的精神力中无法辨别。   是很清晰的,很强大稳重的一股精神力。来自那个戴着面具的青年。   原本被星网上消息惊扰得心绪不平的观众们莫名地放松下来,不自觉将眼神从那些面目可憎的虫族身上挪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元邈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连原本想要直接扑向虫族救下阮灼的阮竹都下意识地放慢了点步子,被这道温和强大的精神力剥夺去了点心神。   就是现在。   在离他最近的萨科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元邈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阮竹身后,一脚将藏匿在暗处想要偷袭阮竹的虫族踹到了山洞墙上。陡然间,那只虫族的脑浆已经迸溅出来,撒出了些温热的血液在阮竹脸上。   那个高等虫族躲在暗处,一直在伺机而动,就想要阮竹到阮灼身边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虫族坚硬的触须甚至已经刺破了年轻少校的衣衫。   这几秒钟发生的事甚至让在场的人都来不及反应。   连阮竹抱着阮灼倒向一边时都还恍若梦中,半晌后才惊出一身冷汗。   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阮竹趁周围人来不及注意他们这边,拎着阮灼到了山洞一个空旷的角落,探入他的精神海查看情况。不探不知道,这一探差点让阮竹有些稳不住心神。   阮灼的精神海已经几近枯竭,能够用来温养的精神力已经所剩无几。而且这,好像并不是因为自己使用过度造成的枯竭。   是人为摄取。   有人趁着阮灼精神海虚弱躁动,摄取了他的精神力用来自保。   阮竹攥紧了拳抬头,那张漂亮的脸第一次露出了点冷冽肃杀。   果然,他在侧后方看到了一个不住地用眼神瞥着他们的伊里昂选手,长相倒是平平无奇,是直播时观众最不会关注的那类人。   不像阮竹那样容貌盛极,也不像元邈那样自带腥风血雨,就像是注定要被人抛之脑后的陪跑者。   谁能想到看起来这样老实本分的人做得出这种事。   那人捕捉到阮竹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之后下意识低下头抖了抖,不敢面对刚刚被他摄取精神力的苦主。   可是......可是他刚才也是没办法啊。   虫族就差一点就要攻破他的精神力屏障,主席那么厉害,摄取一点精神力也没关系的吧,他也没想到虫族这么狡猾。   大不了,大不了他出去让家里人给阮灼补偿点钱财,反正阮灼是特优生,肯定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星币。   元邈见阮竹已经带着阮灼去了安全地方,也稍稍放下了心,转头看向身旁高他整整一头的几只高等虫族。   它们的触须张牙舞爪地想要拢住元邈的手臂和大腿,试图这样钳制住元邈的四肢。   孰料青年转瞬就消失在了原地,原本喧嚷的山洞里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虫族们急得在原地转圈圈,连触须上的毒液都不知道往哪里丢。   虫族的可视力很弱,即使是比普通虫族智力高很多的高等虫族也很难在完全没有听觉的情况下快速找到目标。   元邈很巧妙地利用精神力屏障将虫族困在了屏障里,所以他们才会听不见屏障外人们的声音。   “都出去。”   青年浅淡冷清的声音骤然在山洞内响起,听在其余选手耳朵里简直如同仙乐耳暂明。   这些还被养在军校的贵族少爷小姐们第一次遇到高等虫族就是这样危险的境况,早就被吓得难以正常思考。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条生路,哪还有心思考这条路的真可行性。   “......你能行吗?”   当伊里昂选手纷纷连滚带爬往外撤离的时候,只有明荃顿了顿脚步,捂着流血肩膀问身侧的青年。   “放心,走吧。”   青年的声音质感很特别,很奇异地让明荃烦扰的心缓慢地落了下来。   她点点头,刚想离开,又被那道浅淡的声音叫住。   “在伤上抹上这个,虫族的触须有毒。”   明荃抬头,稳稳地接到了青年丢给他的药瓶,还带着一点他温热的体温。   元邈见明荃离开就用精神力将山洞门处的石头击溃,“哗啦哗啦”地倒下来,将元邈和那几只虫族都关在了山洞里。   当然,还有伊里昂的悬浮直播镜头。   元邈捏了捏拳,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的精神力波动,轻轻地舒了口气。   幸好,精神力场暂时没有紊乱。   速战速决。   青年扫了眼快要陷入暴走状态的虫族,只身跳进了包围圈。   观众们几乎全程屏住呼吸,没有一个人将眼神从元邈身上离开,大家的心随着元邈跳进包围圈那一刻沉到了极点。   很勇敢。   也很可惜。   大家想。   就在所有人都想要知道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生会是什么结局时,怪物新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突然放大出现在了直播镜头前,让所有目不转睛盯着直播的众人都心跳骤停了一瞬。   直播间失去信号的最后一刻,观众们听见了镜头碎裂的声音。   青年撒掉手上的镜头碎片。   接下来的画面应该不太适合播出。 第73章   阮竹将昏迷的阮灼送了出去,想回去解救陷入虫族包围圈的元邈,一转身才发现洞门已然被数不清的大小石块堵死,连外面的寒风都灌不进去。   他的心蓦地一沉,眼神从周围或躺或倚的人身上急急掠过,试图从那些人脸上找到那副熟悉的面具。   这里没有……那边也没有。   阮竹的眼睛被外面冰雪反射的强光闪烁出了点生理性泪水,晃得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他屏息凝神,使劲闭了闭眼。   元邈的精神力场很特别,像溪水般澄澈温润,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分辨出来。   所以阮竹能感受到青年的气息很近,近得像是他触手便可及,他目光忍不住透出一点喜色。   说不定元邈早就已经出来了。   可还没等他这抹喜悦持续多久,阮竹便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不是近,是因为太强,强得能够毫不费力地穿透厚实坚硬的石墙。   排山倒海,铺天盖地。   “滚……”   “你……想死……”   虫族的喉咙里源源不断地滚出模糊的单音节,以此来表示他们的不满和愤怒,这也昭示着元邈会承担他们大部分的疯狂报复,疯狂得像是要把这个看起来孱弱愚蠢的人类一寸一寸拆吃入腹。   这些生着长长触须,背部被坚硬甲壳包裹着的弥陆虫族满目赤红,过度剧烈的嘶吼使他们的涎液从口器流出,将地面都腐蚀出了坑坑洼洼的痕迹。   来了。   青年借了借脚下一块石头的力,将精神力附着在了自己的小腿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将那些有着虬结肌肉虫族三下五除二地放倒在了一处。   元邈这一系列动作看起来实在太过轻松,甚至仅仅凭借着肉身动作便能将这些拥有着非人力气的虫族轻而易举地撂倒。   若是此时有直播镜头同步直播这幅场景,不知道会引得多少人惊呼,这几套身法简直熟练得不像个军校生,已经完全够格直接进入军部。   萨科眼神里透出了点病态的疯狂和炙热。   他在元邈叫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听话出去,而是抱着臂躲在山洞旁边一个狭小的角落。旁边的石头很好地遮挡了他隐没在山洞凹陷里的身影,只像是森冷石块被穹顶的月光照射时虚虚投射下的影子。   虽然他不能保证能够正面击败这些虫族,可凭借着他曾经的经验,也至少能够自保。   整个山洞只有被方才虫族打破的穹顶处透进来了点月光,甚至还零星地飘着雪花,白惨惨的,打在龇牙咧嘴的虫族脸上。   元邈的眼神从虫族赤红的眼睛上一扫而过,下一刻已经攀着石壁稳稳地站在了山洞墙上的一块突起上,确保自己能将这几只虫族的动作尽收眼底。   熙熙攘攘的雪轻飘飘地落在青年身上,短时间已经积起了浅浅的一层薄雪,像是给这位昔日的首席戴上了纯白色的肩章。   青年良久没有动作,与在场的虫族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五六只身形魁梧的虫族低吼着站起身,却被元邈的精神力场震慑得有些反射性的发抖。它们虫族刻在骨子里的趋利避害让它们有些畏缩,可是等级更高的虫族将领的命令却始终高悬于他们头顶,推着他们不得不迎上这个精神力强得有些可怖的人类。   有个身材稍微矮小一些的虫族被元邈释放出的精神力场压得有些直不起身,直到悄无声息退后了好几步才微微稳住身形。   它将身体缓缓靠在背后的石壁上,试图温养片刻被元邈踢到腹部而隐隐作痛的腹腔。   余光却瞥到身侧一道人影,那个矮小的虫族缓缓转身,眼底的猩红血光若隐若现。   萨科饶有兴趣地探头去看,恰好与那个虫族的眼睛对上。   矮小虫族有些兴奋地嘶吼,乌黑发亮的爪子已经快要掐上萨科的脖子。   留着红色长卷发的少年悄无声息地撤掉自己周身的屏障,听之任之地让那个虫族拧上了他的脖子,甚至锋利的爪子已经割掉了他的几缕发丝。虫族嗜血的本性被萨科近乎放纵的动作唤醒,爪子狠狠收紧,让少年的面部快速充血。   “刺啦”一声,萨科脖子上的爪子力道猛地一松。   那只矮小虫族随即重重栽倒在了地上,萨科抬眼望去,赫然对上青年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眸子。   他没忍住笑得眉眼弯弯,只是被脖颈处的红肿衬得有些滑稽,失了平时眼波流转间的风情。   元邈慢慢地拍落肩上的积雪,从萨科的角度看去,青年纯黑色的手套和白雪形成了鲜明对比,优雅的动作和身旁虫族的尸体形成的视觉冲击强得让他呼吸有些急促。   青年是陈述的语气,“你故意的。”   萨科活动活动了自己的脖颈,摸了摸上面的肿胀红痕,有些无辜地开口:“这些都是高等虫族,我打不过不是很正常吗。”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柄枪一点不含糊地对上了自己的胸膛,极干脆利落的动作。萨科难以抑制地兴奋了起来。   青年皱眉道:“你可以躲开,我不相信你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而且刚刚为什么不出去。”   “我只是想看看,首席大人会不会见死不救……”   萨科对他眨眨眼,将自己内心对执政官那点不能放在台面上的心思掩藏得很好,就像是真的只是对强者手段感到好奇的普通学生。   “更何况,你也不想让大家知道你带了能量枪进来吧。”少年继续肆无忌惮地笑。   元邈瞟他一眼,倏地将手搭在了萨科的脖子上,被逼到手心的精神力慢慢侵入曼斯的精神力场。   明明青年并没有做什么,可萨科却分明地感受到了比刚刚虫族带给他还要大的威胁感,那是动物对死亡最本能的恐惧。   “不要探我的底线,也不要试图威胁我,萨科。”   元邈欣赏了片刻萨科似乎是缺氧了的表情,便很快松开了手。他没有这种观赏人濒临崩溃表情的癖好。   萨科在青年松开手之后下意识地用脸去追逐他的掌心,在意识回笼之后才堪堪顿住自己的动作。   他半倒在地上,抬头看着青年离开的背影有些怔愣,半晌后才微微勾起点笑意。   萨科轻轻抚摸着刚刚被青年触碰过的肌肤,那种绝对的实力压制带来的战栗感还停留在那块肌肤上,他闭上眼睛细细回味了片刻才喟叹着睁眼。   首席大人啊,真是半点把柄都不愿意落在别人手上。   怪不得被叫做“尖刀”大人呢。这毫无疑问是柄开了刃,见过血的尖刀。   山洞内的虫族被强大无匹的精神力压制得动弹不得,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能够动弹之后才勉强能够站起身,却发现周围已经围满了训练有素的拉斯士兵。   领头的虫族在被押走时眼神对上了人群中的一双眼睛。那人明明站在拉斯阵营,但只要有人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生着一双虫族才会有的竖瞳。   萨科被自家派来的仆从围在中间嘘寒问暖,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向满身是血,明显有些虚弱的元邈,眼底满是兴味。   在山洞被军队破开之后,阮竹急急忙忙跑到元邈身边,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谁让你逞能自己留在里面的,为什么不出来?”   “没有逞能。”   元邈从小就是人群中的焦点,过盛的精神力也注定了他不会成为平凡的存在,因此也从来不会有人说他“逞能”。所有人都知道,元邈他就是在自己领域内绝对的强者。   所以这种质问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不过他并不讨厌。   身上的血也只是他用那只矮小虫族的血来掩人耳目的,所以就算萨科不来试探他,他也会杀一只虫族来伪造自己伤亡惨重的样子。   在元邈耐心回复着阮竹的每一个问题时,星网上早已就这个话题吵了几百个帖子。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冰块哥就这样出来了?】   【特别强的一款覆面系冰块哥……天呐,新的男神已经出现。】   【虽然元邈全身是伤真的很可怜,不过战损得也太唯美了,只可惜衣服没被划开。(流汗.jpg)】   【人家都这样了你们还在这讨论有的没的。。】   【掰回正题:明明山洞里这么多学院骄子,为什么最后会让一个新生去殿后?@伊里昂直播视角@拉斯直播视角】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他帅,因为他让人安心,因为他精神力不仅温柔还强的可怕,最重要的……】   【继续说啊,什么?】   【因为他是我老公啊我失散多年的老公!】   【……】   随着元邈满身是血那一幕被同步直播出来,本身人气就不低的队伍十五更是一跃居为人气榜前三,仅次于阮灼所在的队伍和一支拉斯的老牌明星队伍。   “恭喜,我们的人气选手。”   在星网炒的翻天的时候,拉斯的星主陛下闲庭信步地走进了一名参赛选手的宿舍,眼睛轻飘飘地从青年身上掠过,在确认他身上没什么伤口之后才慢慢挪开眼睛。   “看来我们首席大人的计划正在朝着光明未来稳步前行啊。”   他毫不客气地坐在元邈身边,只是仍旧没碰到青年的半片衣角,克己复礼得有些严苛。   元邈点了点终端,将他与拉斯交易所那位负责人的通讯记录放到帕尤里面前,很自然地说道:“当然,星主陛下这次放心了吗。”   帕尤里知道青年在经历那件事之后对信任感的重视度,他无意识攥紧自己始终捏着衣角的手,呼出一口气,“我从来没有对你不放心。”   元邈见帕尤里没将注意力放到通讯记录上,轻轻叹了口气,摘下自己的面具后抬头直视上星主陛下那双矢车菊蓝色的眼睛,“请原谅我的失礼,我现在可以叫你多林吗,星主陛下。” 第74章   元邈在说话的时候很有礼貌地错开了帕尤里的视线,不想让他显得过分咄咄逼人。   半晌没有声音。   青年仍抿着唇耐心地等待着星主陛下的回应,没有半分催促。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帕尤里仍然一言不发,几乎要让元邈怀疑是帕尤里没有听清他的话。   而两人沉默的这段时间,让原本坦坦荡荡揭开星主陛下伪装的青年下意识又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按理说他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让贵为星主的帕尤里猛然陷入这样窘迫的境地。   青年垂下眸,遮住了眼底的复杂情绪。   可是他突然觉得无法忍耐,之前的经历带给他太多不好的体验,让他对这种不信任和监视有着超乎寻常的排斥,尤其这个人是将他带回拉斯的帕尤里。   元邈目光灼灼,心下几乎是带上了点愠怒,面上却丝毫不显。   帕尤里给他太多的宽容和权利,让他在对上那双陌生又熟悉的蓝色瞳孔时不由自主地想要问问这位星主陛下,为什么放给他权力之后还要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   两人身侧的老式挂钟在忠实地轻轻敲打,让无声无息逝去的时间变得具体。   或许他真的逾矩了,星系君主的心思实在难以琢磨。   照元邈以往的做法,他会立刻绅士地替帕尤里解围,给他寻个体面的台阶下。   所以他下意识也就想这么做了,首席大人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也让他只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   而现在帕尤里似乎并不想回应这个问题,所以他不会继续追问。   元邈收起终端显示屏,想要下次再将通讯记录给帕尤里看,他边顺手给帕尤里倒了杯茶边轻声开口:“抱歉,陛下。”   青年站起身准备离开,在离开之前弯身整理了一下被坐得有些褶皱的下摆,却突然被一双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元邈眼神从那双略显苍白的手上轻轻掠过,看清了星主陛下充血的指腹。   “执政官阁下就这样走了,没什么别的话要问我了?”   他闻声低头,却没对上帕尤里的眼神,只能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元邈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却没扯动,星主陛下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甚至带着些孩子气的执拗,让他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好笑。   这幅场景有点莫名的熟悉,当初优丽丽也总是这样揪着他的衣角不说话,却不抬眼看他,和帕尤里此刻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无家可归,一个坐拥整个星系。   元邈无奈,只得放弃了扯回自己衣角的动作,松开手没再执着于这片布料,由帕尤里抓着继续说:“我本来想给你看看我和交易所那位副所长的通讯记录。”   言下之意是,本来要给你看,现在看你这副模样也不太方便看。   这次帕尤里回答得很快:“我可以看,不过绝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因为……”   他顿了顿之后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帮助到你。”   青年听到这句话手指微微颤动了一瞬,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像平常那样,语调中带着些散不去的冰凉,“星主陛下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只是此时听在帕尤里耳中显得尤其疏离淡漠。   “当然,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多林同样。”   这是承认了。   在谈判桌上从来没输过的星主陛下在此刻仿佛失去他的所有策略和技巧,只能将自己心中最原始的想法慌里慌张地剖析出来,赤裸裸地摆在桌上,希望得到青年的谅解和信任。   由于两人位置的关系,元邈只能居高临下地看着帕尤里,平常桀骜洒脱的星主陛下从刚刚开始却都没有抬起过头,连解释都是低垂着眼,没有扎起来的金色发丝松散地垂在耳边。   这副情态实在很像优丽丽。   元邈虽然嘴上从来没有说过,可在优丽丽骤然离开零之后他其实时常会想起她,想到当初那个有着柔顺金发和蓝宝石一样眼睛的女孩,想起在地下黑市时,优丽丽向他投来的那明亮又倔强的一眼。   青年总忍不住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那样乖巧的孩子如果被好好养着该是活泼可爱的性子,而不应该是那样的沉默寡言,哪怕身上都是被黑市那些人虐待出来的痕迹,也忍着疼不愿向他吐露半个字。   元邈记得当时他揭开优丽丽宽大的袖子,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时,女孩躲闪和祈求的眼神。   她是在担心他看到这些丑陋的伤痕之后会赶她走。   上将家最优秀耀眼的少爷当时不懂被黑市磋磨过后的孩子的心绪,也不知道强压下生长出的拉斯王储有多珍惜这短暂的喘气时间。   “你想回家吗,我可以送你回去,不管哪里都可以。”   当初尚且年幼的帕尤里躲闪开的眼神后来都聚焦到了元邈的脸上,聚焦于他看到他伤口时皱起的眉和漂亮的唇瓣,以及被灰尘沾染的衣角。   为什么拉斯王宫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这样好的人。   “我有用,不要赶我走。”   他轻轻拍掉元邈衣角的灰尘。   他母后偶尔在他表现好的时候就会像这样拍拍他衣角的尘灰,然后难得地会不再板着脸,像是施舍般地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然后他就会很高兴很高兴,小小胸腔里蕴着的正面情绪足矣让他扛过后来母后的漠然和父帝的谩骂。   所以他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拂去了执政官身上的尘灰。   优丽丽的身影在帕尤里身上一闪而过,元邈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看向帕尤里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些,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指慢慢地触碰上了帕尤里的发丝,这是他当初常用来安抚优丽丽的动作。   当指腹快要接触到那头顺滑漂亮的金发时,他才堪堪止住动作,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青年很好地掩下眼睛里的那点波动,想要收回手。   这次却没再让元邈那么轻易地收回那点让人眷恋的温存,帕尤里一把握住了青年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按在了他自己的头发上,鎏金色发丝都被压得微微凹陷。   很软,这是元邈的第一个想法。   “不要走,不要走……哥。”   帕尤里的声音很小,甚至带着点旁人从来没听过的脆弱,被五感敏锐的元邈一字不差地捕捉了下来。   帕尤里带着元邈的手慢慢下滑,到了他脸庞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元邈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小指,能够感受到星主陛下有些硌手的下颌骨,他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跟摸起来一样,是很分明的线条。   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帕尤里说了什么。   他瞳孔微缩,一时间没明白这位尊贵的星主陛下是什么意思。   “哥……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走了。”   元邈的食指刚好被帕尤里按在他的眼睛上,青年能感觉到星主陛下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纤长的睫毛扫得他的指腹有些发痒。   他不习惯地想要收回手,却仍是没能从帕尤里的手中脱离出来,甚至被强势地按得与他脸颊更紧密了些。   元邈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哥,好久不见。”   其实他更想说,我想你,只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重若千钧的一句,“好久不见”。   元邈顺着帕尤里的力道坐回沙发上,向来镇定自若的首席执政官也难得地不知道该怎样接星主陛下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思虑几秒过后,他伸出空闲出的一只手,捏住了帕尤里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   太突然的动作让帕尤里都没有料到,脸上的慌乱还没来得及被掩藏,没有丝毫掩饰地展示在了青年面前。   在元邈看来,就像是没有征兆地突然在他眼里刮起了一阵风,打碎了执政官挂在脸上的古井无波。   帕尤里紧紧闭着眼,任由青年捏着他的下巴,甚至松开了原本按着元邈的那双手,让青年扣着曼斯脆弱的脖颈。   帕尤里不会将这样脆弱无害的一面披露在他面前,可是优丽丽会。   会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脖颈上,闭着眼睛说,“只要我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温热的血管在元邈手中跳动,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亲手了结这条鲜活的生命。   无论是无家可归的优丽丽,还是从出生起就是整个星系君主的帕尤里。   星主陛下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就那样耀武扬威地在元邈眼前闪烁着,忽明忽暗,闪烁的频率像是宇宙里的星星。   这也是他发现多林就是帕尤里的契机。   青年面上很淡漠,看起来甚至接近无情,面如霜雪反而衬得嘴唇愈发红润,像是雪地里盛放的娇艳红梅,漂亮得有些难言。   他松开扣住帕尤里脖子的手,轻轻点了点那条跟着主人的身体微微颤动的断尾。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那条白色的断尾顷刻间已经消失无踪,快到像是元邈的幻觉。   帕尤里感觉到脖子上那只手缓缓松开,心中下意识涌起的却不是危险解除的解脱感。他   反而想将那只手夺回来,狠狠地扣在自己的脖子上,再顺着脖颈的线条延伸到心脏的位置,最好是能嵌进去,触碰到他一看到元邈就泛着滚烫热度的骨血。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敢跟元邈坦白身份的,只是当真正将自己藏了几年的秘密敞开给那个人看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其实很渴望告诉元邈,他想他好多好多年。   帕尤里不敢看元邈的眼睛,他怕窥见里面的失望和冰冷,怕青年的疏离和淡漠。   只是没有等到青年疏冷的目光和骤然离去的背影,他只感受到身后的断尾突然传来一点轻浅的热度。   帕尤里猛然睁开眼,客厅的灯光跟着断尾一同消失殆尽。   万籁俱寂。   元邈的话透过寂静的空气传到他心脏尖端,“优丽丽,我也想你。” 第75章   陆谨最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帕尤里最近使唤他的频率变得高了起来。   尤其是在关于元邈的事情上面。   从小和星主陛下一起长大的陆上将眉毛一拧就知道不对劲。   自从帕尤里把元邈带回拉斯之后,只要是涉及这位执政官的事,他们对什么似乎都漠不关心的星主陛下就突然变得尽职尽责了起来,不仅元邈的衣食住行不肯假手于人,连他的行踪也要偷偷摸摸地来询问陆谨。   最后装作偶遇漫不经心地跟青年抬臂挥挥手,笑眯眯地打趣道:“执政官阁下,是特地来见我的吗。”   可最近似乎有些不对。   陆谨长呼出一口气,在与星主陛下的聊天框里小心翼翼地发出了一声询问。   【陛下,您已经很久没来看过元首席了。】   对面沉默了多久陆谨就耐心地等待了多久,总算给他等到了帕尤里的回答。   【我不来你就敢苛待他吗。】   陆谨简直欲哭无泪。   【不是,陛下……是元首席让我来转告你,他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他发出信息之后就闭眼揉了揉眉心。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那位首席惹陛下不高兴了?   陆谨回想了一瞬元邈来找他时的神情,青年在来见他时没有戴面具,白得像玉似的脸庞当真是带着良玉般的沁凉清透,桃花眼敛尽了锋芒,只在眼底眉梢显出些惹人飞蛾扑火的漂亮颜色。   陛下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带回来的人,他哪里会舍得生那位首席的气。   “陆上……哥哥。”   青年及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堪堪将话锋转了一转,“麻烦您帮我跟陛下说一声,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陆谨从漫无边际的公务里抬起头,听到元邈的称呼眉毛克制不住地轻挑了一下,只是因为常年板着脸的缘故,嘴角扬起倒显得颇像是皮笑肉不笑,“为什么不自己跟陛下说,阿邈。”   元邈顿了顿,开口:“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担心他不看我的消息。”   自从上次元邈知道帕尤里就是优丽丽之后,帕尤里对他的态度就有些不一样了。   甚至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似乎有些刻意躲着他的意思。   具体表现在多林再也没有回过宿舍,他也有段时间没有和帕尤里见过面,连他自己去拉斯王宫寻帕尤里都很巧合地总是和这位陛下擦肩而过。   听的最多的就是近侍官那句话,“元少爷,陛下他不久前出宫了。”   可他分明能在周围感觉到帕尤里的精神海波动,一阵又一阵,像是涌动的海浪,涨潮时涌上来的海水几乎将对精神力波动极度敏感的元邈泡个完全。   青年抿了抿唇,正是因为他时常能感觉到帕尤里就在周围,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帕尤里不愿意来见他。   跟当年他第一次见到优丽丽时一样别扭。   在逃避?   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帕尤里就是当年他从地下黑市带回来的那个曼斯女孩,甚至可以说第一次在圆桌上看到这位拥有着特殊金发蓝眸的星主陛下时,他就有过瞬息的恍惚。   星系大得能够容纳千千万万颗行星,金发蓝眸的称不上少,可是鎏金色长发和矢车菊蓝瞳孔交相辉映时带给他的视觉冲击,他只在这两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甚至连两人精神海都带给他相似的感觉,只是优丽丽的精神海平缓而柔软,可帕尤里连无意间泄露的气息都如同带着腥气的惊涛骇浪。   那个荒谬的猜想很快就被代表伊里昂的首席大人面不改色掩下。   因为无论再怎么怀疑帕尤里的身份,作为所有行动都被人紧盯着的首席,他也永远不会有机会去询问拉斯的星主陛下,他是否曾经独自踏足过伊里昂。   更何况这个猜想实在过于大胆。   拉斯储君的名声向来闻名于外,甚至隐隐压过阿德里安一头,怎么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落到地下黑市去,半点消息也没有泄露。   当初元邈在和阿德里安经过一次意外成为密友之后,就常听伊里昂以沉稳温和受人追捧的储君在离开众人视线后,以一种称不上守礼的姿态斜倚在他卧室的沙发上大吐苦水。   “阿邈,你说我都已经这么厉害了,那个什么帕尤里难道还能比我厉害吗。”   而他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翻开手中书的下一页,只是在脑子里面不由自主地根据拉斯人们的描述勾勒出那位储君的形象,回应阿德里安道:“那位储君的确很优秀,才十五岁就已经敢只身闯进走私窝点,而且他提出的议题我也有所耳闻,的确是……”   阿德里安听着听着就坐不住了,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元邈面前紧紧盯着他那双清亮的桃花眼,颇有些不得到一个满意答案不罢休的意味,“阿邈,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已经是首席的青年这些年精进的不只有政方见解,还有给家里孩子的顺毛能力,安抚一位闹小脾气的储君自然不在话下。   他有些失笑地推开阿德里安的脸,继续翻下一页书,“好了,阿德里安,起来看看书里写的这个青鸟的性格像不像你,遇到不喜欢的东西就要在所有人离开之后飞上去……”   见阿德里安的注意力被转移,他才闲下来去想拉斯那位闻名遐迩的储君殿下。   帕尤里优秀得让人侧目不假。   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却是前任星主陛下的教育方式,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星主棍棒教育一事他还记忆犹新。   这是丽诺尔来找他的时候听说的。   是前两年的冬天,有段偷拍的视频在星网爆火,视频内容是星主陛下在殿前悠闲地坐着,站在侧边的星主夫人则是漠不关心地在理着自己的裘皮外套,只有一个鎏金色头发的少年低着头跪在台阶下,穿着与季节不符的单薄内衣。   录视频的人明显也有些慌张,视频有些模糊,看不清那名少年的正脸。   不过也足够让人看清当身侧侍卫的电击棒打在他身上时,少年颤抖的脊背,倔强的侧脸,还有他若有若无露出的断尾。   视频一经发出便在星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视频里跪着的少年无疑是从小没在星民面前露过脸的储君殿下,只单是那模糊的一点侧脸也让人有些流连忘返。   首次露面的储君,极具破碎感的俊美侧颜,教育方式尤其极端的星主,种种爆火因素都让这段视频的热度绝不会低。   热度之大,不过在视频发出的两个小时,已经让发出视频的人挣得盆满钵满,美滋滋踏上逃亡于拉斯追捕的漫漫长路。   至于为什么说是两个小时,因为在第二个小时,这段短短的视频已经从星网上消失匿迹,凡是在星网讨论这件事的人都会被立即封号。   而丽诺尔刚好是第一批看到这段视频的人,甚至还第一时间保存下来,想和大人分享这件星网上的大事。   只是当她再次打开终端时,却发现连自己保存下来的视频都出现了异常,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还是她最后找到科研院院长帮忙才恢复了视频的几个片段,然后急急忙忙拿去给元邈看。   青年使劲闭了闭眼,将少年星主的瘦弱脊背从脑海里连根拔起。   优丽丽在回家之后过得不好。   帕尤里在回到拉斯之后过得不好。   他其实想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受了多少委屈。以还没成为首席时元邈的身份问。   可帕尤里现在不想说,也不想见他。   青年微微低眸。   那也没关系,星系之内能发生的事情太多,当然不能件件强求。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既然陛下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那便就此揭过,再也不提以前。   -   元邈看见陆谨点点头像是接收到他的要求之后,便朝他颔首离开了。   他也想给星主陛下多一些时间。   可是现在的事,亟待解决。   书房静悄悄,只留下在意会青年意思之后的陆谨愣在原地。   不是,阿邈和陛下怎么会闹矛盾。   陆上将皱着眉摇摇头,自然而然地将错误归结到了帕尤里的身上。   阿邈性格那么好,虽然看起来锋利漂亮得不好相处,可也只有阿邈注意到他早上常常因为头疼毛病需要早起吃药,然后提出要用精神力安抚他仿佛总是在脑子里乱跳的神经。   可是他自己的精神力都尚处于紊乱状态,需要慢慢调理。   想着想着,陆谨都有些不由自主地嫉妒起曾经和青年相处过的人来。   陆上将放下面前的公务,面色凝重地打开终端,在每个月都需要呈递给星主陛下的谏言信中一笔一划写下:   陛下,政庭可用的政官本就不多,若是您亲自带回来那位也因为冷暴力离开……   意思很明显,这是让帕尤里不要因为一时置气寒了元邈的心。   不过本来就有些担心元邈生气离开的帕尤里看到陆谨这句话作何反应,又是后话了。   而这时候的帕尤里,在看到陆谨说元邈有重要的事找他之后心里下意识地漏了一拍,原本还倚靠在椅子上发呆,下一秒又猛然坐起,连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大腿都被绷得有些紧。   他有重要的事找他?   星主陛下心里还有些乱,思绪纷纷杂杂地缠在一起,像是水中一串一串拧在一起的藤曼,结出了他这几天刻意的逃避和疏远。   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藏在疏远外表下的害怕。   帕尤里甚至为了分散注意力将自己投身于海量的公务当中。   ——不过最近伊帝动作不断,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简直呈指数上升,所以等着他处理的事的确也称得上是海量。   他强制使自己安心,不让自己再去回想起前日青年扼着他脖子喊他优丽丽的景象。   只是越迫使自己别去想反而想得越多。   帕尤里抬手遮住眼睛,蓝色的瞳孔只在左手指缝中显现出一点颜色。也就是透过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指缝,可以看见星主陛下不停颤动的眼睫。   颤抖的频率像是那段视频里少年星主单薄的脊背。   -   “陛下,好久不见。”   青年将一碟点缀着糖粒的小蛋糕推到帕尤里面前,面具被摘下来静静地放置在一边。李叔受到了陆谨的嘱托,特地将门关得严严的,只是无论陆谨怎么说要给他钱他都不收。   虽然目盲,可是看起来依旧精神头极好的李叔只是边笑边不容拒绝地推拒,“你带来的这两个孩子我都喜欢,光听声音就喜欢得不得了,我巴不得他们多来,现在真来了我哪还能收你钱,陆上将,你可别为难我了!”   帕尤里看着面前那碟摆盘精致的蛋糕有些失神,半晌才从一颗晶莹的糖粒上挪开视线。   无论是星主陛下,还是帕尤里,都是不应该爱吃这种小蛋糕的。   可是优丽丽爱吃,每次元邈将这种小蛋糕带回零放在他面前那一刻,他都没办法从上面挪开眼。   在当时元邈将沉默寡言的帕尤里从地下黑市带回来的星舰行驶时,路过了一家装潢很梦幻漂亮的甜品店,就连店铺的外围都贴满了可爱的贴纸,在一幢幢银色高科技色调的大楼里分外抓眼。   趴在窗边的帕尤里就看到了。   他从记事起就待在王宫里,王宫里什么都有,称得上是万事俱备,无可挑剔。   只是这个无可挑剔,也注定幼年储君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会一样。   元上将坐着另一艘星舰有事先离开了,因此此时这艘星舰上只有他们两个孩子和元家的一些士兵。   元邈原本坐在帕尤里身边闭目养神,在下一秒却突然感受到他的精神海突然变得有些紊乱。   当时也才十三岁的元邈已经懂得很多事。   他知道帕尤里刚从黑市离开,精神状态实在称不上太好,因此一直有在默默关注,于是这点精神海的波动也被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   不是应激性的紊乱,是一种像是被微风轻轻拂过精神海面时,带起的点点涟漪。   波纹一阵接着一阵,却久久没办法平息。   元邈睁眼,顺着帕尤里的视线向窗外望去,一抹亮眼的粉色直愣愣地冲进他眼里,下一秒入眼的才是甜品店用星际通用文写着的店名。   好心情甜点。   星舰行驶速度很快,在元邈第二次眨眼的时候甜品店已经被快速甩到身后,帕尤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挪开了视线,漫无边际地放在周边其他的普通建筑上。   精神海的波纹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寂静平稳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玛丽士官,麻烦调转方向,去好心情甜点。”   “是,少爷。”   帕尤里瞳孔一缩,微微抬头看向元邈,却发现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闭上了眼睛,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分明有些傲慢的姿态,被长得好看的人做出来却只是让帕尤里生出些想要将毯子披在他身上的欲望,好让他安心休息。   “少爷,到了。”   粉色的装潢映入拉斯储君的眼眸,他依旧只是透过窗户有些怔愣地望着里面,不知道该做什么。   帕尤里转头,看到元邈已经先一步下了星舰,朝他的方向伸出一只已经显得骨节分明的手,他听见那个长相冷淡漂亮的人对他开口:“优丽丽,辛苦你下来一趟。”   他动了动唇,却是什么也没说就跟着元邈下去了。   帕尤里有些僵硬地跟着元邈进店,满目色彩鲜艳的甜品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只有鼻腔被面包的甜香塞得满满当当。   他控制不住地分泌了点唾液,还没吃却像是已经尝到了那些甜品的甜蜜滋味。   他在地下黑市那几个月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在拉斯时,他母亲也从来不允许他吃这些看起来像是小孩吃的东西。   可他其实很喜欢吃甜食。   会让他觉得幸福。   帕尤里顿住脚,低头定定地看着自己在黑市时被很多人踩来踩去所以变得脏污的鞋子,第一次向元邈表达了自己的诉求,他伸手扯了扯少年元邈的衣角,“我不想吃。” 第76章   帕尤里从进来到坐下都没看元邈的眼睛,只小心翼翼地拿起手边青年给他备好的叉子吃了口蛋糕。   他没舍得一口气吃太多,只含了很小一块在嘴里。   细腻的奶油在他舌尖化开,熟悉的味道盈满他的整个口腔,奶油像是糊住了他的神经中枢,让帕尤里短暂地从青年的视线中抽离。   “我……不爱吃。”   帕尤里终于说了从进来起的第一句话,带着些欲盖弥彰的,高高在上的矜傲。   像是点评。   他仍然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青年白皙的下巴陈述出他认知中的这个事实。   话一出口却尝到了满嘴的后悔。   他好像又说了和当年一样的话。   元邈没有直接回应他这句刺耳的拒绝,音色淡淡,没被他刻意表现出的疏远劝退。   “陛下,您肯见我了。”   星主陛下吃相很斯文,尽管说了不爱吃却仍慢悠悠往嘴里小口小口地送蛋糕,勺子捏得有些紧。   只有元邈知道这是帕尤里有些紧张的表现。   他本来以为这么久没见“优丽丽”,他早就已经忘却他的这些习惯,没想到将帕尤里和优丽丽的形象重叠时,这些细节却又慢慢从心底浮现。   记忆中优丽丽精致白皙的面孔逐渐被星主陛下锋锐俊美的面容替代,让向来沉稳的青年都难得有些神色恍惚。   他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多余情绪,抬眼看向帕尤里,开始进入正题:“陛下觉不觉得邀请赛虫族入侵一事,背后有旁人的手笔。”   帕尤里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蛋糕。   元邈扫了一眼那块蛋糕,分明已经拿起来吃了好一会,蛋糕却还是只损失了一个边角,当真称得上是受了点皮外伤。   “我知道,是伊帝。”   帕尤里抬头看向元邈,似乎又恢复了曾经游刃有余的样子,缓声道:“执政官阁下有何见解。”   青年也舀了一块蛋糕放进自己口中,学着帕尤里的样子慢慢将奶油含化。   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味道。   “不算见解。”   元邈深邃的眸子直直望进帕尤里的眼里,带着绝对的自信和伊里昂史上最年轻首席的骄傲。   “星主陛下,这是我的计划。”   帕尤里捏着膝上衣服布料的手突然一松,透过青年势在必得的眼神,他又窥见了圆桌上那位执政官的风采。   尽管知道青年由于作为首席而显得有些仁慈的性子,也没人会否认元邈是绝对的上位者。   永远高悬在王座顶端的星主陛下迎上了这位执政官坦露出的锋芒,他的眼神晶亮,明晃晃的映出了首席执政官这柄利刃的雪色刃脊。   不是以优丽丽的身份,他以拉斯星主的名义,和元邈并肩。   他浅笑一声,心里的忐忑莫名消减下来。   帕尤里目光如炬。   两个同样目的地的人,才会在这场星系间的博弈中永远站在一起。   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无论如何,青年会站在他身旁。   -   距离拉斯邀请赛惊现高等虫族一事过了已经有半月有余。   赛程也因此耽误了半个月,而拉斯政庭的这种不作为也实在是让好些参赛的星系生了不满情绪。   诸如“拉斯的目的就是将各星系的预备役折下”“各校尖子此次恐有去无回”“虫族事件下浮现出的拉斯阴谋”话题轮番在星网热搜上演,气得拉斯星民恨不得跟这些传播谣言的人撕个三天三夜。   但偏偏拉斯政庭和星主陛下都没有出来正面回应,无论他们怎么说都有些气短,会被那些层出不穷的水军以拉斯政庭不回应为由噎回去。   而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减损这些阴谋论的热度,反而有助长其气焰的趋势。   发展之快,像是背后有只无形的大手在缓缓推动,致力于将拉斯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而就在这个关头,拉斯政庭做出了一个所有星系都没有想到的决定。   邀请赛按流程继续进行。   奖励翻倍。   帕尤里的这个决定甚至让稳坐在高台的伊帝都觉得有些荒谬的可笑。   他缓缓捏起桌上一颗价值连城的白玉棋子,放在眼前慢慢端详了片刻,半晌后慢慢弯起眼角笑了起来,皱起的眼角包裹着伊帝的狭长笑眼。   帕尤里。   这次你该败给我了,像那位,众、望、所、归的首席那样。   伊帝指尖凝了点精神力,稍稍一用力就将白玉棋子捏得粉碎,旋即,他歪着头看向终端里的定位装置,瘦削的侧脸逆着光,浅浅地投下一片阴影。   那个定位光点在伊里昂的交易所总部附近不断缓缓移动,越来越深入,似乎是想要从中找出什么东西。   他突然喟叹了一声,带着点可惜意味地在那枚定位光点上点了点。   不听话的继承人,同样该死。   伊帝微笑着将定位界面关闭,切换到伊里昂直播视角。果然不出他所料,充斥着引导性的弹幕占据了整个界面,已经到了凡是进来的人都会皱着眉头骂上拉斯政庭几句的地步。   当真是,一边倒地讨伐拉斯啊。   “元邈,我们能带上他们一起吗。”   荒原内,阮竹直接忽略掉一旁的萨科,径直走向前去询问了走在众人前面的青年。   换做另一个人他都不会去询问他的意见,他可是阮竹,他的话向来都是整个队伍的风向标。   面容精致的少年抿了抿唇,第一次有些在意别人的意见。   算起来,元邈实在帮过他太多次,多得让他不得不在意起来,也让他一次又一次打破对这个从来都带着面具的青年的认知。   他总能给他惊喜。   听到阮竹的声音元邈顿住脚步,顺势看向阮竹身后。   只有两个人,分别是前不久才见过的阮灼和明荃。   原本阮灼的队伍有三个人,不过另一名队员在虫族的袭击中受了较严重的外伤,暂时退赛,所以阮灼他们队伍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仍继续参赛。   元邈的眼神在阮灼和阮竹相似的眉眼上流连了片刻,很快做出的回复让阮竹不自觉笑出了些好看弧度:“你决定就好。”   阮灼眼皮微垂,看不清他褐色瞳孔里蕴着的情绪,倒是明荃的情绪很好懂,脸蛋一直红扑扑的,尤其是在注意到元邈看过来的眼神时,双眸似乎都含着秋水。   她记得他。   “两个拖油瓶。”   萨科蹭到元邈和阮竹中间,毫不留情地将乖乖扎起的头发扫过阮竹的脸,刮得他生疼。   不过不等阮竹发火,明荃先没忍住指着萨科骂:“死卷毛,你……”   阮灼拉下明荃的手臂,没让他和萨科再吵起来。   “打扰你们了。”   阮灼的话很少,少到令人觉得他有些翻脸无情。   阮竹见萨科毫不理睬地扭过头,没忍住替阮灼多解释了一句,“他精神海受损有些严重,需要温养一段时间,可是一旦退赛就不能回来了,所以暂时先跟着我们。”   萨科终于舍得看向阮竹,笑得狡黠恶劣,“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阮竹,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个爱麻烦的性子,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这位,主席的事。”   “当初在赛场上元……邈救你已经很麻烦了,现在还想加一个麻烦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放在之前阮竹就呛回去了,只有这次他咽下了萨科这句刻薄,没有反驳。   在五人在荒原继续前行时,阮灼才慢慢抬眼看向走在前面的阮竹。   真是好久不见了,弟弟。   -   夜深,无雪,月明星稀。   几人一行出乎意料地顺利,除了时不时冒出来的几个低等虫族还有几支明显不敌他们的队伍,这一路简直平静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今晚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明早再出发吧。”   元邈见大家都有些困乏,在周围寻了个比较隐蔽的角落,用精神力检测发现没什么问题后就让大家从储物囊里拿出压缩帐篷搭建,准备今晚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们轮流来守夜。”   明荃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道:“我先守吧,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越走越困得有些难受,我怕之后我守后半夜守着守着睡着了。”   其他人都没什么异议,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在收拾好之后也都很快回了自己的帐篷。   其实虽然他们嘴上没说,可是也和明荃有一样的感受,今日明明并未经历什么大型争斗,也没有消耗过多的精神力,怎么反而以往还要困乏一些。   元邈回到自己帐篷中凝了凝神,拿出终端给帕尤里发讯息。   【陛下,检测伊帝在荒原放了多少蒺藜碱。】   蒺藜是一种药用植物,可是若有人有意将它其中蕴含的碱专门提取出来做成喷雾投放到空气中,则极易扰乱人的精神海稳定,短时间内会致人倦怠,长时间吸入则会让人神志不清,精神海逐渐崩溃。   只是其无色无味,极难被察觉,向来被各星系所禁止流通,看来伊帝这次为了一举扳倒拉斯是下了血本。   毕竟在荒原这样的地图上大规模投放蒺藜碱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青年面具下的神色更冷了些,慢慢将精神力场覆盖他们所处的这片区域,将四人吸入的蒺藜碱无声无息地逼出体内。   月夜还长。   等青年和帕尤里商讨完产生困意时已是午夜。   他浅浅呼出一口气,终于摘下面具躺下。   荒原的树木不多,多的只有一些枯枝败叶,被荒原里萧肃的风吹得飒飒作响,落叶散在地上顷刻间又被吹拂到陌生的另一处。   “上次的事,谢谢你。”   一道听起来略显艰涩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压抑着胸口处呼之欲出的什么东西。他继续说:“还有,等我精神海修整完毕很快就带明荃离开。”   阮竹低头揪着衣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前这个只看得见秀丽眉目的少年主席,半晌之后才呢喃着开口:“我又没有赶你走。”   在尤其安静的夜晚,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音色交叠,像是两艘毫无关联的船只突然在暗潮汹涌处汇合,不知道是该停下来脱帽握手还是毫不留情地加足马力,撞对方个粉身碎骨。 第77章   阮灼的声音没有软化半分,冷硬得像荒原凝结出的石头。   “既然你叫我出来不是想说这个,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阮竹深吸一口气。心气极高的少校仍然没有因为阮灼的反应翻脸,只是下意识皱起眉,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父亲母亲都……很想你,这些年也一直后悔当初做的决定,所以……回来吧。”   阮灼抬起头,眼睫被寒风吹得颤动,眼底仿佛也被风吹得结出薄薄的冰。在面具的掩盖下他唇角轻轻勾起点弧度,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讽刺意味:“阮竹,不要站在台阶上看我。”   “也不要代替我,将他们做的事情遗忘在过去。”   阮灼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阮竹,看得他坐立不安,看得他如百蚁噬心,心里酸涩地有些提不起劲。   从小被众星捧月惯了的阮竹知道当年的事确确实实是父亲母亲的错,可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弥补的机会。   伊里昂第一军校出类拔萃的主席站得比松柏还直,他走过阮竹身边时顿了顿,抬起的手在阮竹肩膀上停留了瞬,最终却也没有放下,带起一阵微风后又轻轻放回了身侧。   只余留下的话顺着风荡进了阮竹的耳朵:“记清楚,我们素不相识,在邀请赛是……第一次见面。”   月亮仍旧高悬在两人头顶,它的光泽柔柔地笼罩着几乎没有任何草木遮盖的荒原,悉数打在了枯木林后两人的身上。   元邈处于睡眠状态的精神力场忽然荡起一阵浅浅的涟漪。   原本睡容平稳的青年毫无预兆地骤然睁开眼睛,翻身将外衣套上静悄悄地出了帐篷。   守夜的明荃不知何时已经靠着枝干睡熟了,呼吸均匀,明显已经处于深度睡眠。   若是放在正常比赛中,这对一个军校生来说绝对称得上是致命的错误。   元邈走到她面前探了探她的精神力海,发现是蒺藜碱引起的副作用,原本想松口气,下一秒却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不是已经将他们体内的蒺藜碱逼出去了吗。   元邈低头打开终端后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连接不上星网信号。   向来清朗懂礼的执政官都忍不住骂了句真是该死。   只有帕尤里最后给他发的两条短讯孤零零地挂在通讯列表。   【有人在荒原加量投入了蒺藜碱。保护好自己。】   【相信我。】   元邈很快关掉了终端,向帐篷后枯木林深处快步走去。   瞧起来倒是面色如常,可若是有眼力极好的能看清楚青年首席那张漂亮锋利的脸,便能分辨出他眨眼的频率反常地变得有些高。   相信他吗。   青年的外衣被夜间的风吹得飒飒作响,却没拖慢他半点脚步,只吹得他额前碎发全部向后,直到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锋锐立体的眉骨。   他刚才没有在帐篷里感知到阮竹和阮灼的精神海气息,便知道是出事了。而若是他没有猜错……   元邈站在枯木林深处的一块巨石后,看着眼前被随意堆叠着放在一起的阮竹和阮灼,还有零星横陈在地上的几只虫族,慢慢开始扫视周围。   伊帝当真是按捺不住了,又使出了一样的伎俩。   蛰伏在周围的虫族见藏在巨石后的人类终于有所动作,无不两眼放光地扑了上来。   元邈身形如鬼魅,慢条斯理躲过了一个又一个虫族,终于发现了伊帝在这些虫族身上动的手脚。   这些攻击他的虫族目标都很明确,就是抱着让他死的决心。   可元邈知道,虽然虫族和人类之间存在极深的仇怨,可在非战争状态下,虫族惯来只会轻飘飘地震慑一下人类,最多打成重伤再将人放走。   大部分虫族也开了神智,知道若是赶尽杀绝只会徒增族群的伤亡。   而眼前这些虫族。   青年凝神,将精神力聚焦在冲在最前方的虫族首领身上。   扑面而来的是它难以言喻的挣扎和痛苦,让元邈一时间都被冲击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带着野性的,原始的疼痛,带着浓重的破坏欲望和暴虐情绪。   元邈晃了晃神,却就是这一刹的晃神让他的右侧脸被虫族首领的尖锐尾勾划出一道血痕。   可也就是这么近的距离足矣让他深入那股痛苦当中,看透其中关窍。   这只虫族首领脑海里被植入了拉斯的神经芯片,通俗一点来说,也就是控制器。   这种芯片专门用来控制被活捉的虫族,而巧就巧在,这是拉斯今年才研究出的新东西,效果极其显著,只是造价极高,目前还处在研究阶段,并未问世,连他都是在被帕尤里带回拉斯之后才有机会接触到芯片实体。   可这种造价高,还只有拉斯才有的东西现在却出现在了他面前这个虫族首领的身上。   元邈侧身躲过虫族首领的乘胜追击,将精神力逐个聚焦在它身后任意一个低等虫族的身上,扑面而来的都是相同的痛苦气息。   叫嚣着,咆哮着,长时间紧绷的神经让他们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很显然,它们无一不被植入了这种芯片。   放在平时还会被调侃说一句拉斯杀鸡焉用牛刀,但若是放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偌大一个荒原蒺藜碱超标,阮竹阮灼躺在一旁生死不明,唯一存在的线索是一旁被注入拉斯芯片的虫族。   摆明了是想将各星系这些新生代力量扼杀在邀请赛中,还要伪装成是虫族在背后下的杀手。   最后在众人死因扑朔迷离之时,再由一个理中客站出来分析原因。   ——无非就是说拉斯用这种只有拉斯能制作出的芯片控制虫族,攻击这些各星系的新生代力量。   再趁所有人讨伐拉斯之时趁热打铁让大家思考,为什么这些军校生连面对低等虫族都没有一战之力。   到那时,蒺藜碱投放之事定会浮出水面。而蒺藜碱之所以被各星系禁用除了其阴狠的特性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它传播速度极快,一旦被幸存的军校生带回星系的军部或者军校,损耗的军事力量不可估计。   谁看了不说一句拉斯的野心昭然若揭。   青年垂眸,擦了擦脸上血痕里一串串冒出的血珠,精神力终于倾泻而出,结束了这场闹剧。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低等虫族已经悉数跪倒在地,仅剩下那位虫族首领还抖着腿眦着牙没有罢休。   元邈看向它,眼睛里的冰冷和审视已经要满溢出来。   既然他都能遇到虫族,那其他星系的军校生肯定也无法幸免。   青年看了眼终端,发现依旧没有信号后又抬起了头,看向眼前已经奄奄一息的虫族首领。   帕尤里,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他收回了自己用于镇压那只虫族首领的精神力,它险些脱力,却又立刻站了起来凭着本能毫无策略地撞了过来,即使知道前路为死路,却毫无支配自己行为的能力。   实在无力又无能。   青年没动,站得像个给初学者练习的活靶子。他在那只虫族的尾勾即将碰到他胸口的时候才微微启唇,对它说了一句话。   -   “人呢?”   “不是让你死死盯着那位储君的动向吗?你眼睛是被狗叼走吃了吗!”   伊里昂交易所总部自从接到上级指令后就一直处于戒备状态,准入不准出,旁人不知道,可这两个伊帝养的死士可是对其中缘由   一清二楚。   这位皇帝是下的死命令,要让他的这位储君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交易所。   那两个穿着格外低调的死士互相看了看,有一个咬咬牙低声道:“分头行动,找。”   见两人离开,一道颀长的身影才侧身从角落缓缓出现。   伊里昂的储君眸光似箭,静静看着急匆匆离开的那两名死士。   他父帝当真是不留情面。   阿德里安垂眸看向自己手上的终端,那是他父帝亲手送给他的,还一再嘱托让他不要取下来。   他从一出生母妃就死了,父帝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所以他听话,不管父帝说什么他都听。   等他长大,他知道他父帝是伊里昂地位最尊崇的皇帝,皇帝的话他不得不听。   这枚终端陪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记不清,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愿意再听父帝的话了。   也许是知道父帝在他终端上安定位器的时候,也许是看到父帝将阿邈送进监狱还无能为力的时候。   也许更早,是他父帝不顾他母族叔伯的反抗,不允许他进入第一军校研读的时候。   阿德里安最后一次抚摸上那枚终端。   “咔哒”。   他从终端手环中将那枚芯片取了出来,是一瞬间的事,却让这位身份尊贵的储君殿下像是突然卸下了又沉又重的一副枷锁。   轻松得有些不真实。   交易所富丽堂皇,折射出来的光骤然爬上了那枚芯片。   实在做得是天衣无缝啊,父帝。这位年轻的储君慢慢端详了片刻那枚芯片,垂下的眼睛里神色不明。   阿德里安继续向前走,那枚芯片就那样轻飘飘地被他抛在了身后,他储君的身份也像是被他义无反顾地留在了芯片里。   从来都是以理智温润形象示人的储君似乎真的变成了他想在众人面前展露的样子,他看起来平静极了,也格外强大。   阿邈,你看到了吗,我摘下来了。   走着走着,原本还是孤身前行的阿德里安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些人。   军装笔挺规整地被他们穿在身上,S级军团的徽章毫无掩饰地挂在胸前,他们的步履越来越快,每走一步脸上的神情都要比上一秒坚毅一分。   每个人的胸腔里仿佛都蛰伏着一条恶龙,而且都紧紧围绕着他们胸前那枚徽章。首席大人亲手为他们佩戴上的徽章。   不,不是首席大人。   他们否认掉了这个让大人受伤的名头。   他们想,元邈是他们的指挥官,他们会保护好他,像巨龙守护他们的宝石一样,守护好他。   -   伊里昂皇宫。   明明是正午时分,天色却已经阴沉地像要滴下墨来,略有些风雨欲来之势。   莱茵跪在伊帝书房前没敢动,眼见着自己被阳光折射出的影子渐渐湮灭,连父帝书房前那几节台阶都由于昏暗的天色看不太明晰。   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打在人身上凉丝丝的,有些痒意。   他叹着气悄悄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膝盖,拂去自己眼睫上沾染的雨水。   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才能消气让自己回府。   莱茵心里骤时对自己这个便宜父帝生出些责怪厌弃来,从小不管他就算了,一遇到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就狠了心让他掉层皮。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刻意把他养成这样的吗。   莱茵腹诽道,从小到大父帝都不让他接触政事,每次他一起了兴趣想要看看朝中时政都会被父帝严令喝止。   可就是这样被养得毫无政见的他在适龄期却被父亲反常地塞进伊里昂第一军校。   他跟不上学校的进度,也没有和同龄军校生相同的实力,只能受着身边同学日复一日的异样眼光。   所以他讨厌身边的所有人。准确来说,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和这样没有实力,也不受宠的皇子交好。   可那是他想的吗。   他没有像阿德里安那样强大的母族,所以只能严苛地服从父帝的要求。   因此他嫉妒阿德里安,嫉妒他可以从母族那里得到想知道的所有信息,嫉妒他可以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任何资源。   嫉妒他可以和那位向来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的首席大人,成为至交好友。   当那时父帝将零的调度令交给他时,他内心几乎称得上是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这次是切切实实地将实力握到手中了。   那可是零,是被视为伊里昂史上最前途无量的S级军团,是元邈亲手调。教出来的顶级战斗力。   可是后来零的人竟敢对他出言不逊,还敢用……用那样像饿狼般可怕的眼神看他。   他不得不承认,希亚当初说的话在他心里划下了道深刻的血痕,每次和零接触一次,就恶狠狠地痛上一次。   零里面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你镇不住的。   很自然地,后来当他听到阿德里安将零分配去边缘星域时,没人知道他也隐秘地松了一口气。   莱茵承认权力在手的感觉让人有些难以割舍,可是他也相信,若是长时间和零这些豺狼虎豹呆在一起,他迟早也会被他们撕成碎片,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   一个军团被分配去边缘星域自然不能由储君殿下一人决定,还得经由拿着军团调度零之人的同意。   而莱茵想了想,即使零去了边缘星域,他有了调度令也随时能调度回来,让他们离开主星城反而还少了个烫手山芋。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就算他权力在手,也没人瞧得起他,不是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父帝知道他同意阿德里安将零发配去边缘星域后会大发雷霆。   莱茵在这跪了快一天了,背上全是伊帝那条细鞭鞭打出来的密密血痕,被雨水冲刷着火辣辣的,冒出的血多到浸透了里衣,染红了他膝盖下的这片地。长时间的失血让身体本就比不得普通同龄人健壮的莱茵几近昏厥。   在彻底昏迷过去的前一秒,莱茵还在咒骂,他父帝实在是不可理喻极了。   “开门。”   谢柏星没有撑伞,直挺挺地站在宫门外,雨已经越下越大,毫不留情地砸在谢柏星身上,砸得他的发丝软绵绵地贴在额前。笔挺的军装倒是不会沁水,圆滚滚的水珠顺着军装的弧度缓慢滑下,最终像电影慢放后又倍速似的,狠狠地砸在地上。   砸开一朵又一朵不规则的水花。   唯独青年军官那双眼睛没被雨水沾染,又长又密的睫毛将雨珠隔绝在外,没阻挡半分他的视线,只是随着他的下一次眨眼顺着弯弯的睫毛又洒落在地,晶莹剔透的,一颗又一颗。   谢柏星面无表情,尤其是被昏暗的天光照着,显得格外不近人情。那张平时看起来清俊柔和的脸颊冷得像雪,却明显和那位执政官的冷不同。   元邈看起来极其不好接近,所有人都觉得他像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但只有零的人知道,他们大人,是最可爱,最温柔的大人。   他们能看到元邈被公务压得喘不过气时自己揉乱的发丝,能看到他某天蹲下拍拍一个不起眼孩子的肩膀,温柔地喊出她的名字。   一个也许不会被任何人记住的名字。   他们热衷于吃醋,然后看着大人那张比花还漂亮的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无可奈何的笑。   其实笑和不笑他们都喜欢,只是他们希望他高兴。   而这位少将则不同。   那双眼睛里看向宫门口的卫兵时没带着分毫的感情,凉的刺骨,腥气冲天,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不知想到什么,谢柏星眼睛里又带上了丝丝缕缕的怀念愁绪,几乎是让人看到都有些舌尖生涩,不过转瞬却又消失殆尽,化成浓厚郁结的杀意。   对着挡在他前路的所有人。   哥,你等等我。 第78章   谢柏星带着零来逼宫了!   这个消息自被知情者发出开始,就以势如破竹的趋势压倒所有的劲爆见闻,冲上了星网和各星系内网的热搜第一页。   【谢柏星是疯了吗,为什么突然逼宫??】   【怕是没那么简单,作为一个星系的少将,他怎么可能这么莽撞】   【听说是带着零去的,虽然说零的名号的确让人闻风丧胆,但是皇家护卫队也不是吃素的啊……】   【等着瞧吧,我当初就说元家和那位首席的事没那么简单,伊里昂怕是要变天了】   【楼上脑浆没摇匀?你的id我记得,之前出事冲在最前面讨伐元首席的也是你吧】   这次伊帝的手没来得及遮蔽伊里昂的内网,铺天盖地的讨论彻底压垮了皇室对舆论的控制渠道。   伊帝坐在议事厅的主座,皱着那张已经初见老态的瘦削脸庞捏紧了拳,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阴郁。   副首席和其一派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下,生怕伊帝脑袋上冒起的火会不小心燎了他们的帽子。   “陛下别担心……谢柏星带来的人不多,他们这次该是山穷水尽了,所以才敢来以命相搏。”副首席死死低着头道。   伊帝的神情跟天色一般阴沉,头上灯光摇曳着,在他的下颌处投下一片诡异的阴影,莫名使他那道瘦削得不像星系君主的身影看起来又多了几分阴森,与他在星网上表现出来的悲悯和温和大相径庭。   他这段时间的确是在有意无意地削弱谢柏星手中的势力,就等着什么时候将他和零一举击溃,却没想到谢柏星如此沉不住气。   也没想到莱茵能蠢成这样,敢把零放出他的监视范围。   但既然他谢柏星敢来,便要做好有来无回的打算。   宫门大敞着,活像朝外张开的深渊巨口,张牙舞爪地吞纳着零的所有兵士,仿佛正孕育着什么鲜为人知的阴谋。   而零中这些先行者,就会成为背后主谋用来祭奠这个计划的第一批羔羊祭品。   伊里昂皇宫的守卫早已被谢柏星买通,因此门打开得很容易,没有消耗零一兵一卒。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硬仗才刚刚拉开帷幕。   自谢柏星带着零闯进宫的那一刻起,伊帝就已经启动了皇宫的一级戒备,偌大一个宫廷终于打破了平时虚假的平静,处处暗潮涌动,强大充裕的精神力攻击一波又一波地朝零的人袭来。   他们眸光如星。   零的人不多,甚至还分了一部分到阿德里安那边,虽然每一个都称得上是伊里昂千里挑一的精兵良将,但和皇室护卫队悬殊的人数差让他们很清楚这次行动风险极大。   可没有半分犹豫的,他们还是来了。   零的人都有着最晦暗难言的过去,是元邈带着他们走出长夜,一步一步攀到了现在的高度。没人比零的人更加希望,大人是整个伊里昂活得最潇洒恣意的人。   可是他们从边缘星域做完任务回来时却只看到内网上千篇一律讨伐大人的文章,说他德不配位的有,说他狼子野心的人更是不可估量。   他们痛彻心扉。在边缘星域被虫族的尾勾穿透心脏都没有那般疼。   那位将他们从淤泥流沙拉出来的执政官大人,怎么就成了别人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伪君子。   哪怕后来拉斯星主帮大人翻案,却也只得来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句轻飘飘的,施舍般的追悼。   伊帝的手脚算不上干净,留下的蛛丝马迹足矣让他们知道元家的败落和这位“慈悲和善”的皇帝有着理不清的关系。   可那又如何,贵族的败落在这个时代像流星划过一般寻常,一个已经被斩下马的贵族,拿什么为自己争公道。   寻常贵族当是如此。   但可惜的是,元家不一样,元邈不一样。   为了扳倒那位虚伪恶劣,残害忠臣的皇帝陛下,为了替元上将,还有他们的大人讨一个血淋淋的公道,哪怕结果已经可以预知,哪怕过程荆棘丛生。   ——他们也在所不惜。   血色逐渐在天空蔓延,像两方共同绘出的一副悲壮画卷。   皇室护卫队和零都没办法临时调出大量机甲,所以他们都靠着最原始的方式捍卫着自己励志要保护的东西。   无数人倒下又站起。皇室护卫队神色庄严肃穆,一批又一批前仆后继的士兵在零猛烈的攻势下坚定不移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   这份愚钝不堪,却又让人悲叹无奈的责任。   他们有些人觉得自己死得其所,也有些人不甘心英年早逝,最终却都只能在零的能量枪和激光弹下永久地闭上双眼。   这是属于一代又一代皇室护卫队的天职,无论皇帝是谁,他们都会像这样,毫不犹豫地替皇帝挡下能冲破云霄的枪子。   谢柏星膝盖不知什么时候中了一记能量枪的枪弹,皇室护卫队配备的高阶能量枪的威力让他疼得脸色泛白,只能靠力场盾牌的微弱支撑力让自己不至于彻底倒下。   他颤着手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血渍像一片火红的云霞,霎时染红了谢柏星的半边脸颊。   他努力支撑着身子慢慢站直身,却在即将站起来的下一刻感受到了背后传来一阵微微的风。   外宫和宫门之间留下的空间很大,在平时看来空旷得让人觉得外宫的建造属实浪费空间土地。   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让守在宫门的守卫们都总是忍不住立起衣襟,唯独在护卫长巡查时才又慌乱放下衣襟,再次站得笔直**,像一棵又一棵屹立的柏树。   可现在,年轻的少将环顾周围,零的兄弟姐妹们已经占据了这片辽远空间的半扇土地,剩下一半也被前仆后继的皇室护卫队填得密不透风。   他忽然觉得有些窒息。   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强势又不容拒绝地充斥了他的鼻腔,喉管中还一阵又一阵地泛着腥甜。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为他带来了一阵微风。   谢柏星想回头,却被一双粗粝却又纤细的双手死死按下,他被迫再一次单膝跪到地上,膝盖触地骤然发出了“砰”的一声响,这道声音在血雨腥风的宫廷战场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震得谢柏星心尖疼的厉害。   下一秒,一道带着血珠的枪弹在他头顶发间呼啸而过。   那是一位穿着零专属作战服的女性带来的微风。她的面庞已经被战场扬起的尘灰遮蔽了全貌,只剩下那双眼睛熠熠生辉,黝黑明亮,倔强得让人不忍直视。   谢柏星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外溢,震退了所有想趁机擒下他立功的皇家护卫,抬手稳稳地接下那位即将坠落在地的女孩。他的眼睛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颤动着,像振翅欲飞的蝴蝶,脆弱坚定。   难掩面色哀戚的少将难以控制地伸手,想触摸她胸前的血洞。那是能量枪造成的伤口,那枚高能量构成的枪弹彻底洞穿了女孩的心脏,哪怕是星际最顶尖的药医学技术也回天乏术。   零的其他人不知何时像星星一样慢慢聚拢在谢柏星身边,自发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独立领域。   女孩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半阖,却攒足了力气将年轻少将徘徊在她胸前血洞处不敢落下的手紧紧握住,放回了他自己身侧。   她的手上满是伤口流下的,和其他人身上的血迹,女孩的手抖得仿若筛糠,她颤着拿下自己胸前的徽章——在加入零那一年,大人亲手为她戴上的徽章,神情珍重又万分不舍地放到谢柏星手里。   女孩的声音很小,细若蚊吟。   谢柏星红着眼低头侧耳倾听,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救你……是因为只有你能找到大人……”   她顿了顿,梗着脖颈咽下喉间涌上来的鲜血,继续说:“帮我和大人说……谢谢他记得我的名字,他真的,很好很好……特别好。”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谢柏星再也,再也感受不到她的精神力波动。   谢柏星闭了闭眼。   慢慢地,将已经永远失去心跳的女孩轻轻放下,用衣角擦去她脸上的尘灰,露出底下女孩清澈的眉眼。   他握紧那枚徽章,手心被徽章刺出淅淅沥沥的血珠也仿若无感。   年轻少将用另一只算得上干净的手抚了抚女孩那双仍旧半开的眼睛,让其完全闭阖。   他踉跄着站起身。   他会的,他一定会找到哥,帮她传达,她想传达的。   -   宫外刀光剑影,两方打得不可开交,连伊帝自己授意栽在宫门口的桂花树都被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也不知是零的,还是皇室护卫队的。   在深宫议事厅里的伊帝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不久后身侧急匆匆赶来的近侍官向他耳语几句。片刻后伊帝又慢吞吞笑着抬起头,直看得副首席和地下跪得膝盖酸痛的政官感觉周身阴恻恻的。   “诸位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想必不会生出背叛的心思。”   伊帝声音阴郁沉闷,带着说不出的粘腻感,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如芒在背,低着头不敢说话。   “所以,那会是谁帮我们的谢少将开了宫门呢。”   伊帝轻轻抚摸着常伴在手边的细鞭,慢悠悠挑起眉看向底下早就乌拉拉跪倒的一片人。   他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都看了片刻,最终停留在了抖得最厉害的副首席身上。   “你,爬过来。”   伊帝居高临下地指挥着在政庭趾高气昂的代理首席做出最低等的奴隶才会做的动作,等副首席颤颤巍巍爬到他脚边时,伊帝才舍得探前身子去看他,用像是看不听话宠物的眼神。   他用鞭子的尾端狠狠把副首席的下巴抬起来,副首席满是褶皱沟壑的脸骤然闯入伊帝的眼睛。   他冷冷哼笑一声,随手拿了桌上其他星系上供的青果,突然塞进副首席的嘴里。   由于是给伊帝享用的,而且近侍官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切成适宜入口的大小,所以这些青果个头都很大很圆。   品质极佳的青果被伊帝用力塞进副首席嘴里,撑的他的嘴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细小可怖的裂纹,鲜血和唾液都顺着裂纹流出来,青翠漂亮的青果都被染得叫人失了食欲。   伊帝脸上的笑意已经消灭殆尽,只余下让人胆寒的阴狠戾气。   他将精神力注入细鞭。   于是一条不带任何折磨意义,只想置人于死地的细鞭霎时映入副首席的眼帘。   他面目扭曲,惊恐地想喊出声,却由于嘴被青果塞满没办法说话,甚至已经忘了自己还有双手可以支配。副首席挣扎片刻后认命地呜咽闭眼,老泪纵横,在心底发誓下一辈子再也不做这种鬣狗君主的走狗。   可是下一秒预料之中的火辣疼痛却没有袭来,过了许久他才敢慢慢睁开一只眼睛。一抬眼就看见一个有着亚麻金色发丝的少年站在他身前,单手握住了那道细鞭。   随即用腰侧的佩刀将那道细鞭猛地剪成了两半。   “希亚,好久不见。”   伊帝闲闲抬眸,心里讶异了一瞬又平静下来,继续道:“你也是和谢柏星一起来的吗。”   “倒是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   伊帝笑得玩味。却没想到希亚不只带了他自己,还带来了360度无死角直播摄像头。   这时候,想必这场精彩绝伦的直播已经被暗箱操作挂在星网首页了。   希亚缓慢地眨了眨那双碧绿清透眼睛,眼睛里含着说不出的讽刺。   他用带着手套的那只手拍向副首席的背部。希亚精神力的效果很明显,副首席的气一下子顺了不少,终于攒了攒劲将嘴里那个青果扯了出来。   副首席一弯腰就咳个不停,不过没等多久就被希亚不耐烦地拎着衣领直起身,他捏了捏脸色苍白副首席的后脖颈,语带威胁:“该你说话了。”   下一句话用的是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别忘了你在谢柏星手里那些证据,每个都够你死个几百次了。”   “我说,我说。”   副首席舔了舔嘴上溢出的血,被疼得瑟缩了一下,避开希亚的视线道:“是陛下……陛下他……”   他闭了闭眼,说出的话却让希亚险些没忍住又把他扇进墙里:“陛下向来仁慈,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谢少将会走上今天这条路,身为同僚我实在是觉得痛心……”   【卧槽……这直播间一开播就这么刺激】   【666,这么大阵仗还以为会有啥反转】   【伊帝不是常帮贫困星系做基建吗,为啥大家对他恶意这么大】   【上面的是看不见这么血腥吗,那是伊里昂的副首席吧,咋惨成这样?】   【希亚是……?】   直播间弹幕刷得飞快,有不明所以的,有想借机挑起争端,说伊帝太过残暴的。   但舆论风向大部分还都在伊帝那边,可见其慈善人设有多深入人心。   近侍官又向前来对伊帝说了句什么,让伊帝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   他从主位上起身,下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副首席的肩膀,然后停在了希亚的面前。   伊帝笑不达眼底,“希亚少校,我不知道你想让副首席说什么,不过现在他也说了,你是不是……该说说你的来意了。” 第79章   荒原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点雪,纷纷扬扬地洒在人身上,能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元邈捂着小臂半倚在一截枝干上喘着粗气,精神力不断往外泄,让他意识都有些混沌,分辨不清周围的形势。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慢慢渗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旁边的虫族首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狠狠被掀倒在一边,失了方才的攻击性。   “都被当做弃子了,还要为拉斯卖命吗。”   一个穿着伊里昂传统作战服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元邈,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有着一双虫族才会有的竖瞳,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诡谲。   元邈眸光冰冷,掀起眼皮看向他时眼神带着审视,“齐……远山。”   只见那人眼睛睁大了瞬,随即饶有兴趣地弯下腰和元邈对视道:“你很聪明,怎么看出来的。”   青年没什么力气作出回应,但为了拖延时间还是攒着力道:“伊里昂一共就来了三个将官,西里尔和丽诺尔战功赫赫,想不认识也难,至于你。”   他声音淡淡:“穿着这身衣服生怕谁认不出来吗。”   齐远山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作战服,随后反应过来气极反笑,“别想用什么激将法,我不吃这套。”   他拿着能量枪走得更近青年一步,蹲下身将还冒着烟的枪口一下捅进青年流着血的伤口里,“更何况就算你认出来又怎么样。”   元邈没忍住闷哼一声,手臂上本就严重的伤口流血流得更加厉害。   齐远山见到这一幕饶有兴趣地盯着元邈的脸看,“你这人好有意思,这么烫的枪口塞进伤口里都不喊不叫。”   “刚刚若不是我用了精神力扰乱器可能还不一定能拿下你,拉斯还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吗,倒是让我有些好奇你长什么样了。”   男人的手伸到元邈面前想要摘下他的面具,却在碰到面具的那一刻被上面附着的霸道精神力震得手指生疼,连精神海都被震得动荡了一瞬。   齐远山拧了拧眉,狞笑了一瞬,偏头思索片刻后随手扯了旁边一条树枝过来,一截一截地塞到伤口里面。   他笑得猖狂残忍,“既然看不到你长什么样,我就不好奇了,但我也不打算让你好过。”   齐远山手上动作不停,那截纤细树枝慢慢地深入元邈的皮肉,上面的倒刺刮得他像是手臂被无数只蚂蚁同时啃噬咀嚼,痛得人揪心。   元邈仍旧一声不吭,唯独他泛白的面色还在提醒着齐远山,面前这位青年的血液正在以一种可视化的速度慢慢流逝。   虫族体内见血兴奋的恶劣因子不断衍生。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是弃子吗。”   “你的实力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军校生,换个思路,也就是说你是那位星主的先锋兵。先锋兵啊,你的精神力场这么不稳定,为什么要铤而走险,他们值得你这么做吗。”   似乎是觉得元邈可怜,齐远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却让人听了心中不见宽慰:“这片荒原早就没人了,其他队伍已经早早地被那位星主陛下撤走了,所以现在我们能看到的人都是他投影出来的幻象。”   齐远山眼神有些飘忽,手上动作也暂停了一瞬,让元邈多了喘口气的时间。   虫母和伊帝达成协定,要趁这次邀请赛扳倒拉斯,于是派了他挟持下真正的齐远山,顶替他的身份进入荒原内部投放蒺藜碱,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那位星主陛下,从而引得各星系同仇敌忾,将拉斯扯下星际的金字塔顶端。   可没想到的是,当他去找被他植入芯片部下攻击的队伍时,却发现那些人都是帕尤里投影出来的幻象。   而伊帝得知之后担心事情败露,已经瞒着他们将早早在外围设置好的荒原屏障打开。   这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会让蒺藜碱的繁衍更加迅速并且无法扩散,不消半日,过度投放的蒺藜碱就能将这片荒原变成一片真正寸草不生的荒漠。   自然地,荒原里面所有的生物都会迅速失去生命体征,成为这场星系棋局中的陪葬品。   包括他,和他那些被植入芯片的部下。   齐远山很清楚,他们这些留在荒原的虫族,是被伊帝献祭了。   “很快这片荒原就会被蒺藜碱覆盖,而你和我一样,是被上面舍弃的……弃子。”   他眼神里的狠戾已经快要化作实质,齐远山手上动作更重,这次一点力也没留,狠狠地将元邈的手臂捅了个对穿。   青年咬着牙紧紧闭了闭眼,手指张开又再度紧握成拳,过度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再度陷入半迷离状态,只能透支自己的精神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透支精神力的过程很疼,像是从脑子里抽丝,作为一种天赋存在于青年体内的磅礴精神力以他可以感知的迅速消减外溢,然后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他还不能闭眼。   帕尤里将所有队伍都转移到了荒原外,可是因为阮竹他们跟着他所以被连累,他至少要在这段时间里保证他们的安全。   一旦他闭眼,下一个被齐远山虐杀的也许就会是阮竹,他不敢赌。   可是好疼,元邈感觉到自己血管都在逐渐缩紧。   齐远山此刻已经有些神经质了,他的竖瞳不断闪烁着疯狂,那根树枝穿出的部分满是青年的鲜血,红得刺目,却让齐远山看起来更加兴奋。   弃子……合该一起颓废地被埋葬在原地。   “你是弃子,他可不是。”   比人先到的是极具穿透性的声音,像箭矢一样破空而来,势不可挡。   元邈抬眸。   帕尤里没有穿那件星主的鎏金色华服,只穿了一套拉斯普通的作战服,纯黑色的作战服勾勒出星主陛下劲瘦的腰线,宽幅腰带紧紧地将作战服束缚在他身上,不像平日里端坐高台的星主陛下,倒像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军官。   没让元邈多看上几秒,那道身影就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元邈此时已经有些脱力,他的视线只能看到星主陛下被绣上金丝的靴子。   帕尤里来了。   他这次,没有再跌进深渊了。他赌对了。   元邈莫名开始恍惚。   这幅场景实在是像极了帕尤里带他离开伊里昂那一刻,他也是这样看着帕尤里垂下发丝蹲在他面前。   元邈低垂着眼,自然也没看到帕尤里触碰他时微微颤抖的手。   帕尤里拔出身后守卫的佩剑将元邈手上的多余树枝斩断,可仍旧有半截树枝留在他的小臂里。血流如注。   星主陛下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青年手上的血,手忙脚乱地帮元邈包扎好伤口。   向来自负的星主陛下第一次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他应该,来得再早一些的。   再早一些。   原本被好好束起的金色发丝散了几缕下来,顺着发梢,有几滴晶莹透亮的汗水砸在了青年手上。   帕尤里的精神力像不要钱似的往元邈身体里灌,也让元邈终于有力气抬头看到帕尤里已然大汗淋漓的俊美脸庞。   平常在圆桌会议上永远光鲜的星主陛下胸腔不断起伏,额间的发丝已经被打湿过不知道多少轮,此时软软地耷在他眉间。   倒是让元邈有些幻视当年在地下黑市时见到的那个眼睛晶晶亮,额头被闷得出汗的少年。   帕尤里没敢泄劲,哪怕精神海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也没有撤回自己的精神力,精神力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衔接起元邈断裂开的伤痕。   直到元邈的手将他的手从身后扯了下来。   “帕尤里,好了。”   青年的声音有些低,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但是已经恢复了基本说话的力气。   帕尤里没看他,突然伸手将他搂在怀里。元邈能感受到帕尤里抱着他的力度很大,大到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但却很小心地没碰到他受伤的小臂,只敢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青年的肩窝里低声道:   “我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在,没想到他有精神力干扰器,我找了你很久,我说让你相信我的,可是我……”   拉斯军队的人没见过他们星主陛下跪在人面前这样自责过,也没见过向来目中无人的陛下这样脆弱的神色。   更没见他这么紧张一个人过。   元邈不知道,在帕尤里破开荒原屏障后在空气中感知到那股熟悉破碎的精神力时,眼睫颤动得有多厉害。比他当年自己斩断作为瓷亚种最引以为傲的尾巴时,还要厉害。   由于没有信号,帕尤里就那样顶着漫天的雪花,在他们这么多人之前,找到了这个戴着面具的青年。   他们都没敢说话。在将被帕尤里扇到一旁吐血的齐远山绑起来后就杵在后面没吱声,只敢将滴溜溜的眼睛若有似无地放在前方树枝下的两人身上。   “优丽丽,谢谢你。”   元邈的感知慢慢回笼,自然也就能感受到帕尤里不断颤动的身体和越来越快的心跳。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位星主陛下。   可他知道怎么安慰优丽丽。   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抚摸着帕尤里宽阔的脊背,然后是带着安抚意味的轻拍,“谢谢你能找到我。”   谢谢你没有再把我当作一把即取即扔的刃。   他赌对了,他很高兴。   -   “他的来意很简单,你还要继续装傻吗。”   西里尔和丽诺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的发展,眼睛里的恨意浓得快要滴出水来。   “我这两位……优秀的军官啊,你们是来帮助我击退那些叛贼的吗。”   刚刚近侍官来告诉他,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正在全星际实时直播,如果今天这一仗打得好,他将会获得整个星网上舆论的压倒性胜利。   “如果你们能将谢柏星押到我面前,权势,爵位,只要你们想要我都可以给你们。”   伊帝眉心皱起,看起来很疲惫的模样,“我知道你们和谢柏星是朋友也是战友,可是别忘了,那位首席把你们培养出来……”   他慢慢眨了眨眼睛,继续往下说:“是效力于伊里昂皇室的。”   他怎么敢提到大人……   他怎么敢提到大人!   西里尔眼睛赤红,直播镜头突如其来地转到他脸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就这样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映入观众眼中。   【卧槽吓死我了】   【好恐怖的眼神,感觉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打人了】   【西里尔长的是很清秀的,但是这个角度也太狰狞了……】   【伊帝说的没错啊,元邈把他们带出来不就是为了给历代君主卖命吗,这个什么西里尔这样子是想弑君啊,难评】   【心疼伊帝,都到这年纪了还要遭这罪】   【你们有病?那位首席都去世了这该死的皇帝还要在这一直提,换你你们不急?一群傻x】   丽诺尔眉眼看起来平静极了,她冷静地伸手止住西里尔的动作,冷静地将他扯到自己身后躲避掉伊帝突然派出的悬浮镜头。   伊帝看了看阻拦西里尔的少将,毫不躲闪地迎着她的视线望回去,满意道:“丽诺尔少将,不愧是我们伊里昂的女性标杆,实在很识大体,那位首席在天上看到你的选择也会觉得很欣慰的。”   “谁要当你的什么少将,死鸭子。”   丽诺尔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下说,不管伊帝听到这个极具侮辱性的绰号时骤变的表情。   因为伊帝说话声音低哑粗粝,再加上他在年轻时嘴巴很突出,所以在他皇子时期经常被人在背后以这种方式攻讦。   而当他成为皇帝之后已经直接杜绝了这个绰号出现在他耳朵里的可能性。   具体处理方式就是将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悉数抓进宫里,他亲自用他那条细鞭,把他们的嘴打得红肿溃烂。   然后在溃烂的嘴唇上夹上特制的铁夹。   像只真正的鸭子。   丽诺尔低头点了点终端,下一秒一张鉴定表就在众人眼前逐渐浮现。   直播镜头很敬业地将那张鉴定表同步在星网上进行展示。   星际的镜头很清晰,能让星民们看清楚上面的每一个字,最为抓眼的无异于鉴定表最后定下的结论。   【经鉴定结果表明,蒺藜海战场内部分虫族残骸身体内部确有来源伊里昂的烙印,且据技术手段查找分析,在送去研究的部分皇室护卫队身份铭牌并未录入信息,并且有对应虫族气息残留。】   “你该还元上将,还首席执政官大人一个公道了。”   丽诺尔字字泣血,神色却一直都出奇的平静,仿佛是在和伊帝进行一场无声的,看不见硝烟的较量。   这一鉴定结果成功让原本沸腾起来的星网都沉寂了片刻,转瞬引起的是更为汹涌的波澜。   当初皇室对外是说元家与虫族串通来谋篡皇位,可是这份报告的每一条却都表明,在战场上出现的那些虫族是伊里昂皇族的人。   那之前,关于元家的判决真的还能成立吗?   皇室护卫队又为什么会和虫族扯上关系?   伊帝在看到那张鉴定表时原本控制很好的面部表情都龟裂了瞬。他不是在元家覆灭之后就将蒺藜海封锁起来了吗,丽诺尔到底是怎么拿到这些数据的!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正常道:“丽诺尔少将,你的鉴定表我会让监察司严查,如果查出来真的是皇室护卫队有人和虫族勾结污蔑元家,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真是说的好冠冕堂皇啊。   证据明晰成这样他都还有说辞。   丽诺尔几乎想要给他献上鲜花和掌声。   只不过是,菊花和巴掌声。   宫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   是伊里昂其他贵族的军团到了。   作为最为老牌的贵族,塔纳家族当之无愧地站在人群最前方。   伊帝原本还有些悬着的心又落了回去。   他就知道,这些贵族都是不敢惹事,安于现状的兔子。   就算原本是虎狼,经过他这些年的刻意“培养”也早就被拔光爪牙,变成只会躲在窝里舔毛的窝囊废了。   瞧瞧,这不就为了从他这里得到更高的权势迫不及待来立功了吗。   伊帝高高在上地看向前方穿得体面齐整,将自己有些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到脑后的老塔纳,一下子还有些不适应。   他没理会这微妙的不同,只是像以前一样发号施令道:“塔纳,把丽诺尔带下去,她疯了。”   这次老塔纳没动,那双已经稍显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温度,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极不一样。   不,准确来说是从他开始清洗老贵族之后,这位塔纳家族的家主才开始变得低调,邋遢,毫无上进心。   伊帝眯了眯眼睛,刚刚没觉得,现在一看老塔纳这副样子,倒是像极了他小时候见到的模样。   绅士,优雅,骄傲。   “诸位,方才在路上大家没空关注现在的星系要闻,那么现在,请大家拿出终端看看我们陛下做出的这件不为人知的,惊天动地的大事。”   伊帝猛地捏紧了椅子把手,目光不断在人们身上追寻,终于锁定了那道黑色的身影。   他这时候才发现,其实站在这群贵族们最前方中心位的,不是老塔纳,而是这位年轻,高傲,意气风发的塔纳家族继承人,利兹。   大家刚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在打开终端的那一刻,跳出来的一条接一条关于伊帝和元家的资讯让他们花了眼。   在场的贵族能撑过伊帝的大清洗留到现在,哪个不是人精,一下子就看清了这张鉴定表背后反映的东西。   “兔死狐悲,这样的君主你们敢把心掏出来效忠吗,你们也想成为下一个被伊帝祭天的家族吗!”   “诸位同僚,请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回答我,星系,是不是该易主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暴露出极大的挣扎意味。   无他,伊帝这些年实在是压迫得他们有些害怕了,早已失去了当年的热血。若是伊帝下位,阿德里安继位是最好的结果,但若是伊帝渡过了这次危机,仍然稳坐高台,他们,和他们的家族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伊帝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冷哼一声道:“倒不愧是在政庭待过的政官啊,利兹阁下这番演讲实在是精彩得让人为之侧目。不过在场的各位也应当知道,星系不可一日无主,你们想让谁来即位,你们自己吗?”   他笑得肆无忌惮,脸上的褶子深深堆叠在一起,嚣张得已经完全忽略了镜头的存在:“别开玩笑了,你们若是真有胆子做出这种遗臭万年的事也不会蜷缩在家里这么多年了。还是说,你们指望莱茵?”   他说这话时几乎带了点讥笑,旋即继续道:“至于阿德里安,如果他愿意,我倒是愿意让位于他,但他好像……死了。”   伊帝笑声尖厉,带着浓重逼人的恶意,震得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适,刺耳又刻薄,像是魔咒般紧紧缠绕在人们耳边。   “父帝为什么觉得我死了。”   伊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难道是因为,杀我的人就是您吗。” 第80章   阿德里安的声音裹挟着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向已经被贵族堵得水泄不通的议事厅。也让在场的人们终于抛开储君的光环,想起来阿德里安也是个双S级别的精神力者。   比他那位君主父亲的级别高的不止一星半点。   只是因为伊帝常年稳坐高台,常常让人忘了,他曾经也仅仅只是个并不起眼的皇子,B级的精神力几乎让他丧失了夺皇位的机会。   “阿德里安,你这样说话实在让父帝寒心。”伊帝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扶手,面色却一如往常,倒是看不出来半点计划被揭露的模样。   “父帝,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您。”阿德里安嘴角轻轻扯出一抹笑容,眼底却不见半点笑意。   阿德里安的声音越来越平静,却越来越深入人心,“你配做父亲吗。”   “猜猜我拿到了什么。”他死死盯着伊帝逐渐冷下来的眼神,讽刺意味极浓地喊了一句:“陛下。”   年轻的储君神色淡薄,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精神力传音方式道:“看清楚了,是能压得你彻底翻不了身的东西。”   “诸位,接下来我找到的东西,你们可一个字,也不许看漏。”   阿德里安朝后面轻轻挥了挥手,在众人还不明所以的时候,一位手快的小贵族成为了这片平静湖泊里第一个投出的石子。   “这……陛下怎么会,会和交易所有关!”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摸去阿德里安的星网账号,却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当众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篇以伊帝口吻发出来的星文被迅速推上热点推荐。   这篇“情真意切”的自白在伊帝账号下众多言简意赅的决定宣布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伊里昂发言人弗森:   没想到吧,我这些年踩着你们过的有多舒服,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告诉你们了。   B级的精神力让我成为皇子中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别人肆无忌惮地说我像鸭子,说我觊觎皇位是白日做梦,说只要我弟弟在就不可能轮到我这个并不出彩的皇子继位。哈,可我偏不信,所以我趁弟弟去整顿塔利星的时候,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掰断他的骨头之后埋在了那里,对外只说是他实力不济被那里的混混趁乱掳走。   这样,皇位就只能是我的了。   可等我顺利继位,却发现政庭和军部有这么多不服我的奸佞。   军部抗议声音最大。   所以我将资源悉数投向在当时被人视为“鸡肋”的指挥科,将军事管理科逐渐边缘化,给能上战场的铁血将官找各种理由削职迫害,磨平棱角。   像德雷西中将,就是我压制不住,派人假传情报让他丧命边境的。】   “德雷西中将的死竟然不是意外!”   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却都将眼神隐晦怜悯地投向在一旁盯着那篇星文几乎目眦尽裂的希亚。   多可怜啊,本应功勋满身颐养天年。最后却落得个枉死残局,连自己的独子都被迫在塔利星磋磨数年,沦落成和星盗为伍。   【对了,还有那些不识相的贵族。我只好一步一步下我的棋,把他们的势力一步步瓦解。首先是塔纳家族,不过老塔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近日看起来实在不中用,便留着当摆设。   最让我焦心的是元家。   谁让那位元上将积威太重,从父帝时期就已经是军部的金字塔尖,尽管有收敛锋芒可那又如何,就算告老还乡可只要他一声令下,元家的军队就能踏平我的宫门。   所以,断不可留。   那位元家的首席执政官更是我的心头大患,他多智,仁慈,光风霁月,似乎我所有的想法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他一次又一次忤逆我,一次又一次,甚至很多边缘星系的星民只知他元邈却不知我弗森!   我不能接受有这样比我更耀眼的人存在!他必须死!必须死!!   而我,费了这么多心血成了星系之主,一定要有东西傍身。   什么呢,什么呢……   不如成立一个,以腌臜物什为“食”的交易所!   在这世上,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太多。可无论哪里都会有污秽,我要这些不为人知的污秽,成为我永葆权利在手的“尖刀”!】   在此星文下还附着了很多张图片,有伊帝和交易所的资金往来记录,有伊里昂交易所负责人的指认证明,有伊帝和拉斯交易所负责人的录音证据,也有从伊帝寝殿中搜出来的对众多贵族的定位装置和精神力干扰器。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惊世骇俗却尘封已久的陈年旧事。有前任储君的残缺尸骨鉴定报告,有从交易所中枢破译出来的,关于对德雷西中将的谋害细则。   种种证据详细具体得让人不忍去想,这背后的人到底花了多少心血和时间,才在今日把伊帝这些腌臜事像这样赤条条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弗森做的事多得让人难以一桩桩一件件数清楚,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却都让人看了遍体生寒。   “陛下,我以您口吻写出来的人生自白,还满意吗。”   伊帝像是没听到阿德里安的话一般,只盯着那篇星文微微发着抖,若有人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眼里装的不是被人拆穿的惊惧,而是难以言喻的兴奋和血色。   都被发现了啊……被人看着,被人憎恨的感觉。   太好了。   阿德里安上前一步捏着伊帝的头抬起来,逼得他有些呼吸不畅。   年轻沉稳的储君终于压抑不住心中戾气厉声质问:“这些事,可有一件事冤枉你?!”   “你知道吗,这篇星文之所以能这么快登上星网首页,还得多亏了你精密的舆论网啊。而这些年被你被非正当理由封禁的星文,已经被我,悉、数、放、出。”   阿德里安的手收得更紧,是极其大不敬的举动,到了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就连副首席一派也只敢默不作声地跪在角落颤抖。   他们比以往每一刻都清楚,伊帝的大势,去了。   “你真让人觉得恶心。”   伊帝的涎水顺着阿德里安的虎口慢慢流下,随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是坏掉的收音机,年久失修,听着极折磨耳朵。   不过不等他说话,却又感觉到有人以一股极其狠厉的力道扯着他的头发将他从阿德里安手里拉了出来,让他的面部不自主地瑟缩颤抖。   头皮都感觉快要被连根拔起,痛得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是你……是你杀的我父亲!”   阿德里安想要拦住希亚,却堪堪摸到了他的一片衣角。   伊帝感觉到头顶有血顺着额角流下,在看清背后那人的面容时却笑得更加猖狂放肆,他看着希亚那双碧绿的眸子嗓音低哑道:“希亚,你这一生……实在是可怜啊。”   他没忍住闷哼一声,却继续不死心地抖着嘴唇道:“知道那时我让交易所传的是什么情报吗。”   伊帝言语里带着挥之不去的恶意,低声诱哄般:“你父亲当时听到说你被我掐死之后愣神了好久,然后就被虫族的尾勾洞穿了心脏。”   “别说了……别说了……”   希亚双目赤红地怒吼,扯着伊帝头发的手更加用力,却仍然没有堵住伊帝的嘴。   “还有…咳咳……”伊帝使劲咳嗽了两声,扯着支离破碎的嗓音道:“也就你不知道吧,你那位首席哥哥是为了保护你才把你送到塔利星的,哈哈哈,谁能想到,他最爱的弟弟一回来就把他亲手送进了重犯狱,哈哈哈哈哈!”   “你说,他会不会死不瞑目啊。”   “我让你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你听不懂吗!”   希亚的眼睛不停地颤动,脑子中一直绷着的一根弦终于彻底断开,耳朵骤然嗡鸣得让他再也听不清伊帝的下一句话。   他好像感觉到有一双手在狠狠撕扯他的思绪,让他完全无法进行下一刻的思考。   哥哥,没有丢下他,没有丢下他……   可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只能感知到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掐住伊帝的脖颈,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侧还有佩刀,直到掐得伊帝面目泛紫才被阿德里安用精神力强制分开。   “希亚,冷静!”   “呼…呼……”伊帝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靠在墙上看到希亚几乎变成血红的碧色双眸再一次笑得饱含恶意和满足。   就是这种眼神,绝望又痛苦的眼神。   实在是让他快意非常!   他的眼神没有再停留在希亚身上,反而转到了眼前的直播镜头上。   伊帝看起来已经几近疯魔,他的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胜券在握,大笑着对镜头扯着嗓子喊道:   “一群蠢货,你们是都被帕尤里骗了!不信就去瞧瞧邀请赛,看看拉斯那位什么狗屁星主对那帮天之骄子做了些什么啊,哈哈哈哈哈!”   他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睁大眼睛看着昔日对他恭恭敬敬的臣子们,“这一切,都是帕尤里的阴谋,他焚尽心思和谢柏星联合就是想让伊里昂分崩离析,想坐收渔翁之利啊!”   都去看吧,都去看吧,去看我特地埋在虫族身体里的控制器,去看蒺藜碱糟蹋得寸草不生的荒原,去看那些拥有着大好前途的,天之骄子的尸骨。   而他,会踏着淹没帕尤里的唾沫星子,金蝉脱壳。   “日安,听得见吗。”   阿德里安将声音放得很大,同时将定位为拉斯荒原的直播间投影在空中,让所有人都听清了这道清朗柔和的声音。   随后只见一抹清冷如月的白色晃了晃他们的眼,是没有被面具覆盖住的脖颈。此刻由于青年凑近来调整镜头的动作骤然闯进他们视野,竟让人有些不自主地呼吸一窒。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被青年规规整整戴好的银色面具。   硬生生阻拦了所有的窥探视线。   星民们很快顺着伊帝的话赶到了邀请赛的拉斯直播视角。却发现对方从容得就像是……   一直在等他们。   【听得到听得到听得到哥】   【虽然现在事态很紧张我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好漂亮的脖子】   【没看邀请赛,这位生面孔是今年拉斯的黑马吗,怎么有资格站在星主陛下旁边】   【楼上真的错过太多。。这位覆面哥在本赛季中强的可怕】   【卧槽老公你怎么出来了】   【谁把我战斗力爆表的老公手臂伤成这样滚出来求死。】   元邈在不断刷新的弹幕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便退后一步,将身后的齐远山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这不是和丽诺尔西里尔一起来的那位导师吗?咋被绑起来了】   【又有什么惊爆眼球的大瓜要说】   【呵呵不管现在有多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我都会心平气和,我在家里看得乳腺一堵一下通的难受】   【伊帝突然cue邀请赛是。?】   伊帝直到看到跪在后面的齐远山才终于慢慢放下嘴角。   指着镜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原本直冲大脑的兴奋忽地一滞,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中如此不同。   却总隐隐有些事情脱离掌控的预感。   “弗森,既然你将我们弃之不顾,那我只能为自己争一份公道。”   在直播镜头里,只见齐远山原本闲闲耷下的眼皮突然掀起,那双眼睛也已然变成了象征虫族的竖瞳。   “齐远山”的身体突然涨大数倍,在昭示了自己的虫族身份之后根据元邈的要求,又变成了自己真正的人身形态,少了属于虫族本体的压迫感。   他将身体里可调度的精神力悉数凝结在手指,在自己胸前轻点了两下,随后再没撑住身体猛然跪倒在地。   他攒着劲用尾勾划破了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的鲜血缓缓滴落在沙地,和细沙融合得完全。   “我在此以祖辈赐予我的血肉立誓,伊帝和虫母勾结确有其事!他将精神力控制器打进众多虫族体内,驱使我们为他所用,后让蒺藜碱蔓延摧毁整片荒原的参赛者,只为引起各星系对拉斯的众愤……”   “歼灭拉斯一家独大!”   在内殿看直播的贵族们都没忍住嘶了口气,“这‘齐远山’是想燃烧这些精纯精神力来做公证,做实伊帝的罪名啊!”   可他有什么理由付出这样大的立誓代价这样做?   在所有人都看着“齐远山”滴血立誓的时候,只有伊帝的眼睛透过投影,深深望进了齐远山身后那个戴着面具的人眼中。   站得笔挺,端庄,矜贵极了的姿态。   下颌微收,极谦卑却又极可靠,黑瞳清澈可见,坚定而满溢着力量。   “弗森,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这种人简直怎么配做君主!”   “刚刚装缩头乌龟现在事情板上钉钉知道出来马后炮了?死怂包。”   “可恨……用千百种言语也没法书尽这种人……的罪行啊。”   ……   众多肆无忌惮的辱骂一拥而上地砸在了伊帝身上,只是却像是被他悉数隔绝在外一般。   伊帝突然毫无预兆地跌落在地,颤抖着手指向元邈的方向,眼睛死死盯着投影。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还要和我作对!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   阿德里安想顺着伊帝手指的方向看去,但伊帝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他没办法辨认出他手指的方向。   “皇室护卫队呢!就这样看着他们弑君吗?!”   伊帝捂着头尖叫,却不知道皇室护卫队早已被谢柏星等人死死拖在了外宫,再也没办法行卫君之责。   而就在他张开手蜷缩起来捂住双耳那一刻,精神力控制器的总枢纽从他手中滚落,轱辘辘滚到了阿德里安脚下。   在吩咐下属将伊帝押进重犯狱之后,阿德里安突然福至心灵地抬眼再次看向投影,直播里帕尤里对着那位戴着面具的青年侧耳说着什么。   青年也只是乖乖点头应着,时不时认真做出回应。   他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也太让他觉得伤情。   阿德里安见诸事已经尘埃落地,想要关掉投影处理剩下的一堆烂摊子,在手指抬起时却有有些莫名地舍不得,眼睛不由自主地往青年那个方向瞟。   就像是想要多看看他一般。   “他叫什么名字。”   阿德里安眼睛没动,只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了一句身旁的兵士。   “元邈。”   阿德里安猛地回头,只看到满面是血痕的谢柏星站在他身侧,同样看着投影里的人出神。   “很巧吧,我也觉得。”   谢柏星紧紧捏着那枚沾血的徽章,苦笑着继续道:“他声音像哥,身形也像哥,甚至名字都和哥一模一样,我以为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所以我去查了他。”   “他从小在疗养星球长大,直到长大才被陆上将从疗养星接出来,参加了瑟瑞的入学考。而且他原本也不叫元邈,是后来自己改的名字。”   “除了这些,他和哥几乎是天壤之别,我看过他的邀请赛直播,他的机甲驾驶技巧和近身搏斗跟哥的习惯完全不一样,他的右脖颈处也没有那颗红痣。甚至……”   阿德里安问:“甚至什么?”   谢柏星:“甚至他和拉斯的几个少爷都拉拉扯扯纠缠不休,极尽……暧昧。”   想到元邈主动弯折下腰身埋进阮竹的脖颈间,缚着萨科在闹市耳鬓厮磨时,谢柏星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尽管知道那人不是哥,他也无法控制对那些触碰元邈的人的厌恶。   尽管很多次,都是元邈去主动接触那些人。   尽管知道这个元邈已经不可能是他,阿德里安仍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几乎是有些迫切地问:“那他的精神力呢?”   阿邈的精神力最为平和强大,偌大一个星系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特殊的精神力场。   “他的精神力很强,却紊乱异常,时常外泄。”   谢柏星垂眸,哥的精神力向来温和稳定,是能让人如沐春风的存在。   这人的精神力就像是被捅了好几个窟窿,精神力场乱得几乎没有一点记忆点。   阿德里安没再接着问下去,也没再继续看下去。   打了胜仗的储君眼神从面具青年白皙圆润的耳垂上一扫而过后便关闭了投影。   阿邈已经去世了,他该知道的。   他该知道的。 第81章   震惊整个星际的伊帝事件已经过去半月,而就在这半个月,整个星际的政局可谓是彻底变了个天。   最为改头换面的毫无疑问是伊里昂。   伊里昂君主被废,储君即刻继位成为新任伊帝,雷厉风行地肃清了伊里昂的副首席等残党,并借着帕尤里给他的交易所密报将深埋在伊里昂的总部在短时间内一网打尽。   于这件事逐渐告一段落后,圆桌会议被各星系全票通过提前召开。   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前任伊帝一事已经被尽数查明,关于邀请赛,请务必相信伊里昂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前任伊帝导致的参赛者伤亡我们深感抱歉,伊里昂的赔偿在会议结束会由丽诺尔少将送到各星系政庭。”   阿德里安坐在属于伊里昂的位置,话毕站起身朝圆桌会议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礼,是我替前任伊帝行的,若仍有什么诉求,也希望诸位能不要藏掖地,悉数告知。”   “伊帝陛下这……”   在现在的星际时代,其他星系由于更迭换代太多次,曾经的君主一脉早已在一次次的迭代中越来越淡薄,发展到最后甚至已经架空了君主权利,均由政庭或类似机关把控星系权利。   唯独伊里昂和拉斯不同,这两个星系的王室一脉有着极强的精神力延续性。拉斯自然不必说,瓷亚种向来是曼斯当中的天生王者。   而伊里昂王室从百年前起,便有历任君主只能由S级以上精神力者担任的不成文规定,仅在前任伊帝那一任出现了意外。   那便是初代储君身死,王位顺延,由拥有B级精神力的长子弗森继位。   可前任伊帝身为伊里昂的最高掌权者,却从来不出席圆桌会议,这也就是拉斯星民常嘲讽弗森总是躲在首席身后做缩头乌龟的最主要原因。   因此原本联合起来还想发作的其他星系政官从一开始就没想到,伊里昂这次会由君主出席。   要不是这次阿德里安来了,他们还以为这是伊里昂的什么传统呢。   于是也就导致出现了现在这个,在新任伊帝如此周密体面的一番发言过后,连发难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发的局面。   虽然邀请赛时间被星主陛下及时控制,但他们原本也是想要从伊里昂身上扒一层皮的,如今却被这周全的话术堵得没有半分可乘之机。   阿德里安在圆桌会议上这番话不仅是替伊帝道歉,同时也在逼着他们当场说出自己的诉求,日后拿不住伊里昂的把柄。   好一个新帝,原以为是只稚嫩的幼鹿,却没想到也是只滑不溜手的狐狸。   “伊帝陛下这番话当真是滴水不漏,让人好生佩服,只是我有些好奇,弗森会被如何处理。”   在政官们面色紧张地在终端上和自家政庭商讨对策时,帕尤里坐在阿德里安对面撑着头笑眯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蓝眸被头顶吊灯投射出点点晶亮的光。   “他这样污蔑拉斯,不给出一个交代,怕是会让我们生了罅隙。伊帝陛下,您觉得呢?”   帕尤里面带微笑,话语里的意思却是半分不让。   “自然……”   帕尤里先发制人:“不如这样,伊帝陛下将弗森受刑的影像发至星网,也让我,泄愤一二。”   听起来倒像开玩笑,但圆桌会议上的玩笑话,哪次不是藏着刀锋。   帕尤里此番话一出直接让圆桌会议再一次悄悄沸腾,在场的其他政官在两位君主身上瞧来瞧去,生怕星际这两位最尊贵的主把战火烧到他们身上来。   只是星主陛下这要求实在太强人所难,好歹弗森也是伊帝陛下的父帝,如此将受刑影像发至星网会不会折了伊里昂的面子……   “好。”   看吧看吧,他们就知道阿德里安会拒绝……   等等,啊?   帕尤里笑得更真心了些,“有伊帝陛下这般明事理的君主,实在是伊里昂之幸。”   什……什么?!   就这样答应了?   “星主陛下也不遑多让。”   有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两人的脸色,努力扯着笑容和稀泥:“咳咳……既然两位陛下谈妥了,那让我们先来商量商量虫族的事,如何?”   阿德里安和帕尤里应了那人一句后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帕尤里笑着回了他一枚微笑,阿德里安也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那个政官浅浅呼出一口气,擦了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接着道:“伊……弗森和虫族勾结一事虽然已经被戳穿,不过隐患不小,若是任由虫族这般猖狂,它们和我们之间微妙的平衡怕是维持不了多久啊。”   他身侧的一个政官紧接着道:“那照您的意思……”   那个政官顿了顿后正声说:“我私以为,我们各星系应当集中力量攻击虫族腹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方能起到震慑作用。”   “这位大人未免太急躁,先不说虫母为什么会和伊帝合作,就说你这个集中力量攻击其腹地的方式,就太过不妥。”   当众人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这个计策是否可行时,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从帕尤里身后传来,掷地有声。   众人只觉有些耳熟,毕竟有这把好嗓子的人着实不多,不过此刻也实在没心思去深究。   另一侧有人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趾高气昂道:“你是哪个星系的,这种两位君主都在的会议,怕是轮不到你一个站着的插嘴吧。”   当那位还在沾沾自喜自己这句话说的巧妙,奉承得不动声色时,帕尤里一句话摔碎了被他埋在心里的所有想法。   “总长大人,是对我有什么指教?”   星主陛下抬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原本还撑着下颌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   常和这位星主打交道的各星系政官都清楚,这位陛下是有些动气了。   据他们所知,上一次帕尤里生气是因为什么来着?   好像还是因为,曾经虫族势力高歌猛进,于是有个星系大言不惭地说要让拉斯派几个曼斯少女献给虫族,以得到虫族短暂的让步。   众人打了个寒战。   那个星系现在还被放在拉斯黑名单里处处针对。   “忘了介绍,他是我的见习执政官,同时也是让齐远山松口和查明交易所腌臜事的,最大功臣。”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了,这位见习执政官做出这么大的政绩,在拉斯都是被捧着哄着的,如今还能让其他星系的欺负了去?   那人也是个人精,知道自己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忙不迭苦笑着赔罪:“星主陛下……我真不知道他是您的人啊,我不过是怕他冒犯了您……”   “随意用言语攻讦我的政官,这便是马里星系的外交之道啊。”   帕尤里笑容淡了点,这次却不是对着他说的,“诸位觉得,这种人,可交吗?”   不是询问的语气。   “不过我相信总长大人的意思并不代表马里星系的意思。”   帕尤里没再看他,手无意识地揪了揪元邈的衣角,接着抿出一个笑容:“会议后半程的内容我会亲自,一一告知马里星系的政庭理事长。”   这句话便是在赶人了。   其他政官眼观鼻鼻观心地默不作声,暗自替那位总长大人默哀了两秒。   元邈做的事在这次星际级恶性事件中可以说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他们要是现在帮这位总长大人说了话,一踏出这个议事厅的门就得被元邈在这次邀请赛中积累起来的各种慕强批实力粉,喷得狗血淋头。   也就只有那位总长大人可能刚好这段时间没上网,不了解这位和伊里昂首席同名青年的功绩。   不过倒也奇了。   叫元邈的都他爹这么聪明吗,真是让人嫉妒都嫉妒不来,倒叫人恨得牙痒痒。   “那么执政官阁下,对这件事有何见地。”   看着那位总长大人灰溜溜离开圆桌的元邈还有些愣神,莫名产生了点自己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错觉。这实在是曾经与这些政官们唇枪舌战过的首席大人从未料想过的解决方法。   更别说坚定维护他的那个人,在上次圆桌会议上还和他处于完全对立面。   于是阿德里安这句话一出来,很轻易地让他生了些时空错乱之感,这也就导致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对上了这位新任伊帝的眼睛。   “伊帝陛下。”元邈极快回神,微微朝他鞠了一躬,语调客套疏离,毫无失礼之处,“据我的浅薄所知,以虫母的性格,并不会轻易和伊帝合作,因此我怀疑是前任伊帝掌握了虫母的某个弱点或者把柄,才能诱逼虫母和他合作。”   阿德里安:“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做?”   元邈:“可以试试和虫母谈判,弄清楚把柄所在,能在最大程度减小伤亡。”   阿德里安未曾停顿,“那执政官阁下,你觉得你可以胜任吗?”   帕尤里听着听着没忍住拧起眉,“你凭什么……”   凭什么差使我的政官。   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元邈就在背后以极轻的力道安抚住了又要发难的星主,止住了他的话头。   “可以一试。”   阿德里安笑得温润,敛了无意识暴露出的攻击性,似乎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人不是他。   年轻俊俏的伊帝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浅笑着夸赞道:“不愧是年少有为的,元执政官。”   果然不是阿邈。   当人情绪激动,精神力都会不由自主地外溢,会更容易分辨。   可当他逼问那个青年时,果真如谢柏星所说,只能感知到他紊乱的精神力场,强虽强矣,却并不如阿邈那般稳定温和。   那相似度那么高的声音和气度,都是这个面具青年的刻意模仿?   -   “你原本可以拒绝。”   在回拉斯王宫的星舰上,帕尤里冷不丁冒出一句听起来有些怨怼的话,他还有话想说,却张了张嘴没吐露出口。   青年温声道:“只有拉斯站出来处理好这件事,我们才能真正从弗森的诬陷中彻底脱身。”   “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到星主陛下的心弦,竟让他一瞬没回话。   过了几秒他才应道:“既然你都说是‘我们’,那我和你一起去。”   元邈颇有些无奈,郑重地喊他一声:“星主陛下,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和虫母谈判我一个人足够。”   “元邈,你总这样。”   帕尤里偏头,从元邈身上挪开视线,有些难以克制地闭了闭眼,终于将藏在心里那件事说了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齐远山那次,你是故意被他捉到的。”   这下轮到元邈不说话了。   主要是齐远山这件事确实是他一手设计的。   在第一次阮灼等人在山洞被虫族袭击后,他就注意到那个领头的虫族在被押走时和伊里昂导师方向的某个人对上了视线。   在探查完那只虫族的精神力波动后,他已经能锁定和它秘密交流那人是齐远山。   他没有打草惊蛇,只是继续等。等他的下一步行动,等一个契机。   很快,这个契机出现了,在蒺藜碱出现那晚,元邈迎面碰上了那批被注入精神力控制器的虫族。   然后他就在那只虫族首领的尾勾贴近他胸口那一刻,也是它以为自己要成功反杀,最为不设防的那一刻,用精神力凝结成细针,顺着那条最坚硬却又最脆弱的尾勾,将其体内那枚控制器彻底摧毁。   他对疼得倒在地上却恢复目光清明的首领说了一句话:   “帮我揭露伊帝罪行,我不仅助你和你的同伴彻底脱离控制器的折磨,还能让你免受虫母责罚。”   青年这句话说得轻,也说得自负,却无端让他们极为信服。   它们之所以能甘心被伊帝驱使,都是因为这些控制器,但虫族和人类不一样,它们不能控制自己的精神力,唯一用来充当武器的只有他们的尾勾和坚硬的躯壳。   所以它们拿被深深植入在体内的控制器实在称得上是无计可施。   可面前这个青年,对精神力的掌控已经称得上是出神入化,就算在星际中恐怕也少有人能与他匹敌,也只有这样强大的人,能这样轻易地摧毁这些控制器。   这样强大的人类,应当不屑于骗虫。   更何况也确实是无路可走,不然它们也不会相信一个人类能说服他们那位最为天真不讲理,却也最为残忍无情的虫母。   于是在一虫一人达成短暂联盟后,青年根据虫族首领的指引很快就猜到了大范围放出蒺藜碱的是隐匿在导师队伍的齐远山。   还从虫族对蒺藜碱极为敏感的感知中知道——   有人给荒原设了屏障,是要把荒原内的人和冲锋的虫族全部困死在里面。   虫族首领呼吸都有些艰难,却仍不忘嘱托元邈:“我们体内有控制器,说的话做不得证据。将军当时不在腹地……没有被强制植入控制器,他的话比我们更有信服力,也更能扳倒伊帝。”   “将军平生最恨背叛不义,你若可以从这里做做文章,也许可以说服他为你所用……”   这个将军无疑就是“齐远山”了。   于是元邈刻意毫无保留地暴露出自己的精神力吸引“齐远山”过来,再故作不敌落在他手上,让他以为元邈是和他一样的弃子。   后来便有了之前那番情形。   但是不得不说,元邈此举也是拿自己来赌。   若是帕尤里能及时赶来,证明他不是弃子,他便能借着这出戏戳上这位最厌恶憎恨背叛虫族将军的心,让齐远山知道,他和帕尤里不是像伊帝那样的无耻之徒。   否则以虫族和人类之间的隔阂,就算将他捉了起来,齐远山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信他说的话,并主动站出来指认伊帝。   所以当时元邈撑着枯树起身对他说:“伊帝不仁不义,要将你,和你带来的这些虫族尽数放弃剿灭。”   “我知道,你是因为你手下的虫族被伊帝植入了控制器,所以你不得不替他卖命。”   青年蹲在齐远山面前和他平视,将那只虫族首领的录音给他听,果然看见齐远山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了。   “可是现在你有得选,我可以和你做笔交易,我帮你手下的虫族销毁体内控制器,你只要助我……揭露伊帝。”元邈的声音像有什么魔力一般,诱哄着齐远山的思绪越来越深陷其中,“你也看见了,拉斯不会抛弃任何人,更不会伤害任何非主动入侵的虫族。”   “这笔交易,你做是不做。”   青年的精神力一缕缕环绕在这位虫族将军周身,安慰着他应激崩溃的神思。   而帕尤里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就等着齐远山什么时候暴起上去一脚结果了他。   却没等到帕尤里以其虫之道还治其虫之身,就听见齐远山艰涩地应了一声:“我信你们,这笔交易,我应了。”   它一话毕,元邈就被帕尤里揽着拉到一旁。   面具青年的精神力还在不受控制地外泄,帕尤里忍无可忍地按了按他的肩膀,耐着性子喊了他一声:“元邈。”   青年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看向他,漂亮乌黑的桃花眼中已经能瞧见点清晰血丝。只听他继续压着眉毛说:“你的精神力被那枚干扰器又进行了二次伤害,你还要这样不爱惜自己吗?”   “我没事。”元邈这下回过神来了,抿了抿唇道:“不用担心,我有数。”   你有数你有数,你倒是一切尽在掌握从容淡定!   你考虑了所有东西,你能在阮竹被失控虫族打晕时及时赶到,你能在和虫族的斡旋中全身而退,你能在和齐远山的交锋中居于上风!   你总是这样。   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手了呢。   “你以身作饵去喂那濒临崩溃的齐远山,这次又要只身去寻虫母。”帕尤里第一次看到青年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有些上火,“元邈,你到底多有能耐。”   说完也不等元邈说话,帕尤里就先一步下了星舰,头也不回地往寝殿走。   都累成那样了也不愿意让自己歇歇吗。   他把元邈揽来拉斯又不是真想让这人不顾身体为他工作的,他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   但他也不能直接对人说,你就呆在政庭做个花瓶这样丝毫不负责任的话。   帕尤里走着走着,眉毛拧了又松,松了又拧。   不过他刚刚说的话……会不会是有些太重了。   元邈会不会暗自神伤,会不会以泪洗面,会不会远走高飞回去找阿德里安!   亏元邈之前还在他面前认真地为阿德里安担保,让他把元邈自己一步一步查到的交易所证据交给阿德里安,让他去和伊帝对峙。   可这阿德里安又是如何报答的?   帕尤里在宫门口站定,想回头看看青年有没有跟上来,发现没有半点元邈的影子,气得直接跨进了殿门。他想狠狠地把门关上,但在大门即将完全闭阖前,星主陛下还是从里面悄悄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留了一道矜持的门缝。   他捻了捻指腹。   这一次,无论元邈怎么恳求他都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五分钟过去了,在殿内反复踱步的星主陛下很没骨气地更改了原则。   行了,只要青年过来哄他一句,他就原谅他。   十分钟过去了,坐立难安的星主陛下盯着终端眼睛冒火。   算了,在终端上哄也行。   二十分钟过去了,星主陛下看着那道毫无动静的门缝狠狠喝了口清茶降火。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帕尤里“唰”地一下站起来。   他得去哄哄他的首席执政官。   就在这时,那道虚掩着的门缝突然开了。   帕尤里“唰”地一下又坐了回去。   只刻意将自己棱角挺括,冷硬俊美的侧脸对着那条门缝。   回应他的是一条细长的尾勾。 第82章   “你果然认识元邈!”虫族身后那条细长的尾巴极其灵活地缠上了帕尤里的脖子,甚至让他一时不防险些被尾勾割破脸颊。   这只虫族认识元邈?   帕尤里一把将那条尾巴从身上扯了下来,连同那只身材小巧的虫族远远丢到一边,却不料她仍不罢休,想要继续和他缠斗。   没等到想等之人的星主陛下心烦意乱,没什么心思逼问她。   只觉得皇室护卫队越发渎职懈怠了,是该挑个日子好好整顿。   他在那只虫族身上随意放了点精神力,压迫着她维持人类形态,不能再用尾勾伤人。   帕尤里扫了两眼,是个瞧起来年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此刻怒意上头,两颗葡萄似的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   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了。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说说吧,来的目的。”帕尤里目光冰冷,磅礴厚重的精神力压在女孩身上,让她趴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   听起来倒是冲着元邈来的。   但现在这个元邈在外人看来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见习执政官,怎么会惹起虫族的注意。   女孩的眼睛很快被这股极具攻击力的精神力压得生了泪水,看起来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不可怜。   哪怕换个人都该心软了,只可惜她今天遇到的是帕尤里。   星主陛下单手捏住那条看着纤弱却极具力量感的尾巴,毫不留情地弯折下去,只听到“咔擦”一声,是那截尾巴中软骨断裂的声音。   尾巴是虫族身上最为脆弱的地方,也是痛感最强烈的地方。   女孩疼得面部扭曲一瞬,眼中恨意更甚。   “帕尤里,你……不得好死。”   “嗯,我等着。”帕尤里极其敷衍地应了一句。   殿内能量场猛地动荡一瞬。   诶哟,放大招了。   帕尤里很快退后一步,冷眼看着女孩眼睛中光芒闪动,底下还有很多只小眼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来,挤挤挨挨的,五光十色。是虫族的复眼。   倒还有几分诡异的漂亮。   女孩体内突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眼里的红光烈烈似火,背后生出的巨大羽翼不停扇动,连殿内的设施都开始有些微微晃动,帕尤里给她身上施加的精神力也眨眼间被她一并挣脱。   星主陛下看着女孩生出的尖牙略微沉了沉面色。这不是只普通的虫族,至少也是和当初遇见的“齐远山”一个级别。   这种级别的虫族贸然闯到拉斯是何目的?   女孩的尾勾直直朝着帕尤里面门袭来,星主陛下退后两步,修长手指一转,轻巧地勾起了自己藏在暗格里的能量枪,只待女孩近他身时,一击毙命。   “索菲亚?”   一人一虫都抱着想取对方命的心思在搏斗,于是倒一时间没注意到有人掀开了那条门缝。   戴着面具的青年一手端着份蛋糕,有些没弄清楚状况地站在门口。   女孩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有些恍惚,眼睛里原本还浓烈的红光猛然熄了,只睁着一双漾着涟涟水光的眼睛没动。   自从被莫名推举上虫母之位后,只有青年敢这样叫她。   帕尤里看到元邈站在门口也一瞬间怔住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把那把能量枪背在背后。   元邈慢慢走进来,等将蛋糕放稳后才看到女孩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   索菲亚?   帕尤里再次看向那个女孩,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她眼熟了。   这不是他还在零的时候,元邈跟着元上将去边境捡回来的虫族幼崽吗。   “元邈,是你吗?”   女孩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却已经有了少女的清脆和细腻。   这次倒是轮到青年愣住了,索菲亚当初被虫族将领带走时年纪小,说话还极不顺畅,现在却半点不见之前的生涩。   她仍站在原地,脚步没有挪动半分。   她来拉斯就是为了找他,但当她一直在找的人终于站在她面前时,索菲亚却害怕走出那一步就会碰碎元邈的身影。   索菲亚闭眼,青年的精神力正像流水般围绕着她。在那节断裂的软骨处停留得格外久些。   她感知得到,元邈此刻的精神力很乱,像是她人形时总打结的发丝。   但幸好她是虫族,任元邈的精神力紊乱成什么样,她也能用她比人类敏锐数十倍的感知力认出来,这是他。   “是我。”青年的声音和她的心声重叠。   依旧和她印象中的一样,清冷柔和。   她的尾勾随着尾巴不停晃动。   原本刚刚没攻击到帕尤里的尾勾这下实打实地打在了星主陛下的手指上。   虫族的尾勾多少都带点毒性,帕尤里闷哼一声,却碍于元邈在场没有发作,只是不动声色拿出腰间的药吃了一颗。   元邈见女孩敞着口尖牙俏生生站在原地不动有些无奈,便想往他们的方向走去。却还没等他向前走几步,就被瞬移过来的索菲亚用尾勾一圈又一圈地环住了腰。   青年低头,只看到女孩的发旋和随意披散的长发。   好久没见,连索菲亚的头发都长这么长了。   “索菲亚,环得太紧了。”青年低声道。   索菲亚不语,只是克制住自己放松了尾巴,是不让青年觉得难受的力道。   而就是这一点放松,让帕尤里抓准时机将女孩缠在青年身上的尾巴一把扯了下来。   “你……!”   原本还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青年的女孩骤然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看向帕尤里。   “我就知道是你软禁了元邈!弗森果然没说谎!”   元邈和帕尤里对视一眼,“索菲亚,你刚刚说,弗森?”   索菲亚见元邈和她说话,便也懒得搭理帕尤里,只暗含心思地将手环在青年劲瘦的腰间,“是。”   “我听别人说你死了,但我不信,就去问弗森。”   她说到这里时更加恶狠狠地瞪了帕尤里一眼,“果然,弗森说你根本没死,是帕尤里喜欢你把你软禁起来了!”   索菲亚越说越觉得帕尤里就是个流氓变态,那样漂亮金贵的人也是能被他独占的?   元邈还想继续问,帕尤里先高高地挑起一边眉,掩盖了索菲亚的声音道:“他骗你的。”   “骗我什么了?”   索菲亚横眉竖眼,“是你不喜欢元邈?又或者是你没把他骗到拉斯?”   星主陛下第一次这么想堵住一只虫的嘴巴。   帕尤里的手心和表现出来的半点不一样,不住地冒着汗。   但他在心虚什么。   帕尤里答不上来,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索菲亚戳破了,让他有种整具身体都被剖解开,赤条条躺在元邈面前的错觉。   她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闻不出来,你就是那个优丽丽吧,当初我就觉得你扮成女孩接近他没安什么好心,只是我当时说话还说不利索,跟元邈说了几次他也听不懂。现在你把他拐到拉斯又想……”   青年咳嗽了两声,道:“好了。”他看向索菲亚,“然后呢?”   索菲亚果然被他的话吸引去注意,没再逮着帕尤里攻讦,“然后弗森就让我跟他合作,说我派一部分虫族去荒原就能戳穿帕尤里的阴谋,把你救出来。”   说着说着她又皱起眉,神色有些落寞,“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卑鄙,把精神力控制器植入到我的子民体内,逼着他们不得不听他的话。”   “不过幸好有一个和你有着同样名字的人,料事如神……”甚至连最后她不会怪罪他们都想到了。   索菲亚的话戛然而止,她看向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高挑青年,周身气度和她的部下回来汇报的一样。   清冷淡漠,气质出众。   -   “她是虫母?”   元邈:“嗯,之前我和父亲去过边境战场,在离开前我看到索菲亚躲在石头后面,很多能量枪弹从她身边穿过。”   帕尤里:“所以你把她带回了元府。”   元邈:“她当时太小了,放她在战场,除了死没有别的结局。”   “后来呢?”   青年似乎是陷入了回忆,继续道:“后来有位虫族将领找过来,说若是我愿意将虫母归还给他们,日后只要我父亲在,他们就不会主动进犯伊里昂。”   帕尤里看着青年清凌凌的桃花眼,突然笑了一声,“元上将知道你把虫母带回家了吗。”   元邈抿了抿唇道:“不知道。”   他父亲当初的观念根深蒂固极了,向来认为虫族和人类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若是知道当时看起来就是个七八岁小女孩的索菲亚是虫族,估计也是没办法容忍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根深蒂固,让世代为将的元家即使面对君主的猜疑构陷也没为自己谋划半点退路。   青年看向又用尾巴轻轻勾住他手腕的女孩,已经趴在桌上睡得很香,“但谁想得到这样一个小到能够忽略的举动,换来了和虫族谈判的机会,让星际平静了这么久。”   直到元家覆灭,元邈身死。   弗森和虫族再度合作。   “不用觉得可惜,你能做的会比从前更多。”   元邈没注意到帕尤里什么时候悄咪咪把索菲亚在睡梦里还环在他手腕上的尾巴解开。   “还有,执政官阁下,索菲亚只是看起来小。”   青年有些莫名地抬头,只听到帕尤里继续严肃地说:“你不能让她对你做出这么轻浮的举动。”   元邈看着被他刻意板起的脸,轻轻笑了一声,“嗯。”   帕尤里看到青年眉心慢慢舒展开,终于松了口气。   “所以你应下阿德里安的要求,也是因为知道虫母就是索菲亚?”   青年不语,“我给你带的蛋糕,尝尝。”   帕尤里看了一眼那枚被点缀着漂亮糖粒的蛋糕,没继续追问,下意识担心:“去哪里买的,你现在精神力太紊乱,操纵星舰很危险。”   “我做的。”青年塞了一勺蛋糕到帕尤里嘴里。   “你怎么……”   面具已经被元邈拿掉放在桌子上,那张脸在灯光下漂亮得让人失神,“我说过,要承担的多些,会的自然也要多些。”   “所以星主陛下,不要生气了。”   元邈漂亮到有些锋锐的脸突然凑近了些,浅色灯光在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打上点淡淡阴影。   帕尤里猛然别过脸,一想到嘴里的蛋糕是青年亲手做的就有些面色发烧。他没忍住抬手遮了遮眼,半秒后觉得太不自然,又放下了手。   他觉得元邈是故意在逗弄他。不然他为什么会这么难以忍受。   帕尤里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后才抬眼看向青年,想扳回一城,却发现他已经趁着这个间隙打开终端,慢条斯理地处理他作为见习执政官需要处理的政事。   星主陛下又窥见了曾经政庭上那位“伊里昂利刃”的风采。   他没说话,安静地一口又一口吃着他的未来首席亲手为他做的蛋糕,身后的白色断尾若隐若现,晃得人眼花。   既然这样,逗了他就不许逗别人了。   -   塔利星。   希亚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嘴巴还不停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他的下属凑近了些,却发现只听到些什么“妙”啊“哥”的气音,根本就不成字句。   在所有人口中穷凶恶极的星盗又一次踹走了从主星城请来的医生,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咱们领主这……还能醒得过来吗?”   一个身形略微矮小一些的男人凑前去看了看希亚苍白的脸色,小声地问自己老大。   却被自家老大狠狠踢了一脚,压抑着声音骂他:“你个吃里爬外的嘴贱货,净说些不吉利的。”   “我就实话实说,实话实说。”矮小男人极其敏捷娴熟地躲过了老大的横空一脚,“那来的几个医生都说领主没什么事,但是没什么事都快卧床两周了,谁知道还会不会躺得更久。”   听着矮小男人说得越来越过分,那位被叫“老大”的刀疤男人气得两下卸了他的胳膊,“给你个教训,下次再敢说这种话。”   他阴森的笑了一声,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们上次在拉斯差点被那帮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虫族团灭,要不是领主用精神力压制了那些发狂的虫族,你以为你还能有命说这些恶心人的话。”   刀疤老大看了一眼希亚继续说:“还有这次,我们能做新任伊帝的冲锋军,解决掉那些门口的护卫队杂碎,你以为这个机会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得靠领主。”   “就是因为立了个这么大的功劳,咱这么多兄弟才能被军部收编,不用再当过街老鼠……”   “老大,门口有个驼背说要见领主。”   当老大还在热泪盈眶地回忆希亚如何带着他们走向光明之路时,有人突然进来通传打断了他的追忆。   “现在什么牛鬼蛇神都要来通传了?”男人皱着眉问。   见到希亚还昏睡着,那人声音放低了些:“他说他有法子救领主。”   刀疤老大眼睛一亮。   但在青年进来之后,男人的眼神却越来越狐疑。   就这么个普普通通的驼背。   能救领主?   别逗了,连主星城那些所谓专家都没办法把希亚救醒,别说这么个穷酸驼背了。   “想清楚再进这个门,不能治有多远滚多远,别挑战我的耐性。”男人挡在希亚面前蹙眉道。   驼背青年却没有半分胆怯,“他不醒,相信大人也不会让我出这个门。”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青年虽然气度长相都一般,但鲜少有人面对他的逼问还能镇定自如的。   他们这些人在认希亚做领主前都是星盗,在别人口中那是穷凶极恶的角色,当时别人见到希亚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星盗堆里什么时候冒出了个金发碧眼的贵族少爷。   而如今这个驼背看了他们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兄弟不觉得害怕,反而平静得让他们都有些稀奇。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青年那双格外漂亮的桃花眼上。   长相倒是平庸,但是眼睛却是反常得漂亮夺目。   “好,这可是你说的。”   过了一会儿,青年发现刀疤还守在房间里,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他。   男人正偷偷摸摸地看他们,接收到青年的眼神又很快挪开视线欲盖弥彰。   “可以麻烦出去一段时间吗,我会尽快。”   原本还想说话的男人张了张嘴,接触到青年那张分外老实的脸时却又咽了回去,“我就在门外,别动什么歪心思。”   等男人出去,青年才慢慢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一股又一股的精神力被青年耐心地梳理好,再将难得梳理好的温和精神力注入到希亚体内。   温暖柔和的精神力注入到身体里似乎填补了某块空缺,让希亚心里骤然充盈起来。   又像是给他心里砸开一处塌陷,让许久不见的阳光照亮这个阴暗潮湿的角落。   很熟悉的感觉。像是又被哥的怀抱拥住了,让人莫名有些想掉眼泪。   是哥哥在叫他醒来吗。   在看到希亚微微颤抖的眼睫时,元邈适时停止了自己精神力的注入,然后搀扶着床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微微喘着气。   还没完全梳理好的精神力因为过度使用再次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让他连直接起身都做不到。   “您要走了吗。”   当元邈等待精神力平静下来后想离开时,希亚却突然用沙哑的嗓音叫住了他。   弓背青年闻声回头,希亚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   虽然看到那道背影就知道是他,但当那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时他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猛地动荡了一瞬。   果然是他……   他的,保护神。   他想从床上下来,却由于躺得太久腿脚有些不便,险些摔了个趔趄。   元邈轻声“嗯”了一声。   碧眼少年看起来更着急了些,脸上的泪还没擦干净就问他:“您怎么知道我……”   其实他更想问,为什么他几乎能在每次他遇到危险时及时出现。包括这次。   “巧合。”元邈顿了顿脚步。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虫母幸灾乐祸地跟他说希亚昏睡不醒三天,实在是罪有应得吧。   “那我要怎么称呼您。”希亚看到他说完就准备往外走,这下是真的急的从床上滚下来了,砸在地上疼得嘶了一声。   元邈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但又很快收回了手站在一旁。   “不说也行。”   “坐下休息一下,好吗”   驼背青年没再往外走。   -   “你这些年一直在塔利星吗。”   希亚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看他。这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真正坐下来说话。   “没,这次只是路过。”元邈用他曾经和希亚交流的声音道,“倒是你,为什么还在塔利星。”   “阿德里安……不,伊帝陛下给了我个少校的头衔,还让我回去做德雷西的家主。”希亚仰着头,“但是在那里待着我总觉得心里空空的。”   他笑了声,碧绿的眼睛里却尽是悲凉,“还是在这里待着好,习惯了。”   希亚的声音还没恢复好,有些沙哑粗粝,他看向元邈,“而且这是我哥送我来的。”   “也是我害了哥哥。”   “我太傻了,没看到哥哥为门罗矿脉默默承受了这么多,没看到他只身潜入塔利星把犯罪集团尽数捣毁,没看到伊帝几次三番想要掳掠我,让我成为桎梏哥哥的把柄……”   “只看到他送我来这里了。”   希亚的声音极轻,曾经一直存在于少年脸上的光彩已经慢慢灰败,只剩下满目的死寂。   “弗森倒真没说错,是我害死的我父亲,和哥哥。”   驼背青年突然出声了。   “弗森说是因为德雷西中将听到你的死讯才失利,但这件事的主导者是弗森,和当时尚且年幼的你有什么关系。”   青年的视线从希亚碧绿的瞳孔,再掠到他不停颤抖的指尖,“你哥哥把你送到塔利星,也是因为已经得知弗森不会放过元家。就算没有你,他也会以另一种方式被打入狱。”   元邈看着希亚像蝶翼般不断颤动的眼睫,“他们会这样只是因为,他们都爱你。”   爱?   少年含着泪抬头看他。   青年的声音时远时近,好像听不真切,“你爱他们吗。”   他突然将面前这人看成了元邈。藏在驼背下,藏在平凡面容下的,年轻首席。   希亚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了,内心最深处藏着的东西被青年温柔地托举出来。   “爱。”   元邈的话像羽毛一样落在了他的心尖,“希亚,那就足够了。”   “爱怎么会害人。” 第83章   时漫是统战部的一名少尉。   虽然两年前她还只是瑟瑞的一名军校生。   而在毕业之后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完成上级下发的很多A级任务,成为他们那一届毕业生当中最为出色的新兵,并成功于半年之内从普通士官晋升为少尉。   “时漫,还在练近身搏斗呢?”时漫将一缕头发掀到耳后,突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中将。”   梅林中将欣赏地看了看这个自己亲自提拔上来的孩子,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我还是有点好奇,人家当上少尉,能接触到机甲之后都急着练机甲去了,怎么我还是总见你在练近身搏斗啊?”   女孩闻言目光飘远,还没来得及思考,常在脑子里回旋的话就已经顺着舌尖流了出来,“近身搏斗是机甲之后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被轻易击溃的话,就太危险了。”   时漫一开始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梅林中将看向她的眼神更炙热了些,“说得好!”   他很轻快地笑了两声,“时漫,要是这届新兵都有你这样的觉悟,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只出了你这一个少尉。”   女孩张了张口想解释,想说这句话是别人告诉她的,但梅林上将说了句“好好练”就笑着离开了,丝毫没给她留下解释的余地。   只余女孩在原地擦了擦由于高强度练习流下的汗液,再一次想起了记忆中那个矜贵强大的人。   不过那样优秀的人,果然不会被埋没。   时漫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在校场外随便找了个地方支着腿坐下,边喝营养液边熟练地打开终端,调出了主政庭的直播。   哪怕现在星际的终端已经很先进,但是在时漫进到政庭直播间时还是由于满屏的弹幕被卡得有点无言。   其实每次政庭开完议事会都会开直播,以便宣读最新的决策,但也没有哪一次有这样大的阵仗。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这帮老头啥时候说完,又臭又长,懒得听】   【执政官大人怎么还不出来,蹲半天了】   【该改口啦哈哈哈哈,这次政庭议事会结束,元邈就要晋升首席执政官了!】   时漫被这条突然掠过的高赞弹幕惊了一瞬,随意抹了把沾在睫毛上的汗就接着吊着心往下看。   【?】   【???】   【真的假的,这也太可怕了吧,这晋升速度】   【?凭元邈的政绩,我还嫌这个晋升速度配不上他的功绩呢,有什么值得震惊的吗】   【啊,有道理】   说起来,这倒还真不是这人为了帮元邈说话编出来的政绩,那是因为在这两年里,那位年轻执政官做出的实绩足够让大部分人闭嘴。   让他首次进入大众视野的是两年前的邀请赛,青年凭着过人的实力和智谋成功策反齐远山,让拉斯免受弗森的诬陷风波。   也是借着这次机会,元邈成功进入政庭成为了一名见习执政官。   其实当时政庭阻挠之声极强烈,无他,元邈年纪太小,甚至比伊里昂那位如今被捧上神坛的首席进入政庭时还要年轻。   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   但有阮家和陆谨为他作保,连向来不掺和政庭浑水的梅林中将都出来支持元邈,如此,即使是政庭那些抱团的政官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两家的分量,仔细想想该怎么做。   所以就算最后不服气,元邈还是顺利地进入了政庭。   他们到现在都还记得元邈第一天进入政庭时说的话,温和又嚣张,“给我两年时间,我能比你们如今做得更出色。”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了。   所有资历颇深的政客们心里是说不出的不屑。   年少轻狂可以,但得有与心气相匹配的能力。   【很难看出来吗,有黑幕呗】   【他和陛下关系那么亲近,谁能保证他的晋升途径真的公开透明?】   【你们疯了吗……】   【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两年前那场直播你们知道吧,元邈侧后方的位置,陛下还在耗费精神力帮他疗伤呢】   【而且还有个上将哥哥。妈呀接下辈子有元邈的底气】   眼见着弹幕越吵越偏,连在星网和拉斯内网上一向习惯潜水的时漫都没忍住动了怒。   【统战A区少尉-时漫:你是觉得政庭黑幕还是陛下黑幕?有证据吗】   【???】   【军部的人??】   【还是统战部的,你们统战部在星网上不是被禁言了吗】   【还以为统战部的都是些闷葫芦,原来还有星网活人啊】   等时漫发出去才觉得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她思索了半天。   直到看见自己的账号名才突然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她发了条实名弹幕!   时漫两眼一黑。   这个账号向来都是用来转发统战区信息的,而且时漫本身在瑟瑞就有一定的知名度,更别说短时间内还被擢升成了少尉。   要是被统战部的“纪委”抓到在星网随意发表言论,怕是免不了一番磨人的体能训练。   但是……   时漫咬了咬牙继续发。   【统战A区少尉-时漫:造执政官的谣,你是想蹲监狱了?】   发都发了,也不差这一两条。   但不等她继续发力,就有人将她的弹幕顶了下去,在“元邈”这个词条上掀起了更大的讨论度。   【统战部E区上校-阮竹:捡两年前的东西出来说,是找不到元邈其他的把柄了吧】   【统战部E区上校-阮竹:有本事别匿名,让我也看看你的见解是从哪个部位想出来的】   这是那位……阮竹上校?   说起这位阮家小少爷,那也是位不得了的人物,听说比那位元执政官要大一届,同样是瑟瑞出来的。   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就从少校被拔升成了E区上校,凭着S级的精神力堵住了悠悠众口,彻底摆脱了自己身上无能贵族少爷的标签。   不过他和那位执政官又有什么渊源。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两年前那场邀请赛记得吧,那时候元邈和阮竹就是队友!】   【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时漫看着阮竹的名字微微皱眉。   要是说她发这条弹幕是一时冲动,那阮竹呢,难道也是一时冲动?   还是说想要博得那位执政官的好感。   ……而且,他不是刚被陆上将任命为统战区督察官吗。   啊,虽然他们私下里都叫他漂亮督察。   时漫悄悄把前面的后缀去了,只叫他冷血“纪委”。   正当时漫还在猜测阮竹是什么目的的时候,一波突如其来的弹幕席卷了整个直播画面,让原本还有些焦躁的时漫都瞬间平静了下来,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屏幕。   “日安,诸位。”   一位瞧起来极慈眉善目的女性第一个从宏伟的议事厅走了出来。   【莉莉安大人一如既往的优雅啊……】   看着底下闪烁的直播镜头,她笑着卖了个关子。“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以前可从没见过这阵仗。”   莉莉安是政庭少见的中立派,和其他的政官私下里几乎没有联系,在元邈来之前,她的地位就像是政庭的定海神针,从不倾向于天平的某一端。   底下的记者嘴甜,笑着回了句:“有莉莉安大人在,哪次直播人不多。”   妇人不语,只轻轻笑着,微微挑起的眉毛显露出这位大人不错的心情。   她朝底下抬了抬手,众人看到她这个手势,知道莉莉安是有什么事情要宣布了。   ——这是她说话前的习惯。   不过由于传出的那个消息,此刻无论是各星系的媒体还是底下的记者们都屏息凝神,将灼热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投到莉莉安的身上。   莉莉安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底下的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却没想到这位大人朝旁边退开一步,让出了中间的那个位置。   【哎呦终于上来了,快让我看看现在到哪一步了没错过我家大人的部分吧】   【什么你家大人,那是我家大人。】   【宝宝快…快让我看看你的面具……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滚,,本来我们星球网被挤爆了就差点上不来,你们弹幕十几二十条地发想咋滴?是否嫌没崩够。】   突然大批大批涌进直播间的人看到这条突然都闭了麦,只剩下零星几条IP为埃德尔星的弹幕还在飘荡。   其他星球的弹幕还在不停输出。   【这是给我干哪来了,星网被埃德尔星的人打下来了?】   埃德尔星的人突然又像鹌鹑一样躲在屏幕后面不说话,担心又挤坏了刚修好的星网。于是有别的热心网友出来科普。   【埃德尔星在伊里昂那位首席出来之前还和佛赛星齐名呢,被称为两大星系最后的“尾气”】   【啊,为什么是那位首席出来之前?】   【那是因为那位执政官当上首席之后把自己名下的矿脉拨到了佛赛星名下,从而才达成的良性循环。】   【我的天,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件事。】   【呸呸呸,佛赛星那群白眼狼哪能跟我们比!】   埃德尔星的原住民忍不住跳出来辩驳。   【当年元首席出事,你看哪个佛赛星的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了,那么个神仙似的人物就这样轻飘飘折了,谁见他们有一丝动容了。】   【就是就是,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才不会让元执政官重蹈那位首席的覆辙】   星民们聊的热火朝天,有两条明显不同的弹幕悄无声息地略过。   IP地址是佛赛星。   【自从首席入狱之后,没有人会再关心佛赛星的存亡了。】   【当年是因为伊帝控制了舆论,佛赛星的讨伐文字根本发不出去。不会,不会有人比我们更想念首席大人的。】   可惜没有人看到这两条弹幕。   所有人的眼光都被另一条与众不同的弹幕夺去了目光。   【埃德尔星代理星长:要不是执政官大人,埃德尔星也许早就淹没在历史洪流里。不过万幸。   我们遇到把我们拉出泥潭的那弯月亮了。】   元邈帮他们建星轨,兴教育,把很多很多他们和政庭都考虑不到的问题列成极明晰的清单,让埃德尔星在短短四年之内从“尾气”成了能跟上拉斯发展的“中部车厢”。   他们感谢星主从来没有放弃他们。   他们清楚帕尤里从来不是不想帮他们,但他需要管理的星球和地域太多,埃德尔星只是一个极小极小的部分。   甚至政庭的提案一直都是放弃埃德尔星,放弃这样只会拖累拉斯的“尾气”。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听来冷血了些,但这是损失最小的,最理性的处理方式。   星主陛下没有一刀将他们从拉斯获得的补给切断已经是君主的恻隐之心。   但没有人不热爱自己的家乡,他们明白个中道理,却没办法不羡慕其他星球的人。   所以埃德尔星的原住民们看着和自己齐名的佛赛星发展的越来越好,看着那位首席大人毫不吝啬地将资源捧到他们手上时,所有人嫉妒得心都快搅成一团。   但那终归不是属于他们的月亮。   在元邈出现之前,他们可以安慰自己,被遗忘是他们这种星球的宿命。   但元邈出现了,他们又想,会不会有一点希望呢?   可大家都说,元邈是“伊里昂之光”,是难得一遇的新星,注定一个时代只会出现一个。   为什么这个新星,偏偏出现在伊里昂呢?   他们仍旧无法,只能看着佛赛星被元邈拉着往上走,他们只能在底下不停挣扎,胆战心惊地想,万一帕尤里有一天终于忍不住,将他们这落后于拉斯发展的星球彻底切除了该怎么办。   他们每天都在胆颤心惊地等,居然等到了元邈入狱的消息。   在佛赛星之下,最觉得触动的星球应当就是埃德尔星,毕竟它们曾经是一样的处境。   刚开始他们觉得畅快,冒出的阴暗想法让他们等这看好戏:瞧瞧,没有那位首席大人看你们怎么办。   但事情慢慢发酵,那位首席的死讯传遍星际,他们只觉得心疼的喘不过气,他们怎么能,怎么能不为那么好的人发一句声。   埃德尔星发展的确不好。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总是要团结一些的,而单纯的关系往往容易养出共情能力强大的人。   更别说元邈几乎相当于一个他们的精神寄托,埃德尔星的人每天都在祈祷能遇到一个这样的政官,想得连做梦都是这位首席的声音。   他们很多人在元邈死后为他祈福,把强烈的私心掺杂在了一句句悼念中。   “首席大人,你下辈子来做我们的首席吧。”   “这个结局实在配不上你,你会后悔帮了佛赛星吗,他们对你这么坏。”   “伊里昂实在不好,可是阁下,埃德尔星不一样。”   “我们会比谁都珍惜你。”   像是元邈听见了他们的话,于是这个元邈来了。   第一次见青年,他就戴着面具,看不清面相,说话好听极了,就像那位首席大人。   这位大人和别人都不一样,他说他了解他们,说他们的情况和佛赛星很像,只是比当初的佛赛星要复杂一些。   他没有像政庭来视察的其他政官一样,高高在上地点评说他们哪里哪里不好,背地里说他们是一群粗鲁的土著。   也没有将他们最受人敬仰的星长大人,也就是如今的代理星长,说成打肿脸充胖子的假绅士。   即使他们无可奈何。弱小的星系总是不被人重视的。   那位大人只是轻轻抬起星长大人弓下来为他的星民哀求的腰身,转头对他们说,“埃德尔星原始资源太匮乏了,我来帮你们。”   承诺的声音不大,可他做到了。   后来他们知道这位大人叫元邈,几乎埃德尔星的每个人都下意识觉得,也许是那位逝去的首席听到了他们的祈祷。   派了一个这样像竹子一样高华清冷的人来到了这里。   于是四年时间,埃德尔星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看政庭脸色。   【都先别说了,有人出来了。】   【有点模糊啊】   【不是,你好,等一下。。。】   【太卡了,人太多了啥也看不到,怎么有别的星系的人偷渡进来,能不能滚啊啊啊】   【卧槽……是不是我眼花了】   【等一下,我的妈妈……】   【有没有来个人说说到底啥情况!!】   【卧槽卧槽卧槽啊啊啊啊啊】   【我求你们别刷这么快行不行,老娘看不清一点我的老公大人。】   【管不了了,呵呵,我一定是没睡醒】   【我一定是没睡醒】   【我一定是没睡醒】   【我一定是没睡醒】   【呵呵】   【……】 第84章   青年的面具被取下来放在一旁,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被露了个完全。   他还待在议事厅,眼睛被额前的碎发遮去了点颜色,只能看见青年精致的下颌和略显清瘦的面庞。   面前的投影里是莉莉安得体的笑容。   弹幕在他面前一条条掠过,让他有些眼花缭乱。   在某条佛赛星的弹幕划过屏幕时,像是识别到了某种信号,投影被突然切断。   “刷得太快了,对眼睛不好。”帕尤里的声音在只有君臣两人的空间内回荡,轻巧地拂过元邈的耳朵。   青年眨了眨眼,这才从投影上挪开视线。   “他们不值得被原谅,不要心软。”   帕尤里边说边从白色长桌上起身,抱着臂走到青年面前,桌上的纸质资料被他无意间挥得哗哗作响。   “什么原谅?”元邈抬头,眼睛里是明晃晃的问号。   他刚刚只顾着听莉莉安的发言了,倒真没注意到弹幕在刷些什么。   不过总归是和从前差不多。在伊里昂时他出席直播总能看到不愉快的言论,慢慢地他就养成了不看弹幕的习惯。   帕尤里一怔,片刻后微微笑开,“没什么。”   过了一会他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只是突然有些好奇,如果那些在你入狱时受你恩惠却袖手旁观的人现在来奢求你原谅,你会怎么做。” 元邈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指,认真地思索君主这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谈不上原谅。”年少有为的执政官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很认真地回答:“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如果都一一奢求回报的话,也太辛苦了。”   帕尤里眼里波光流转,灼热的像是要烧穿面前这个看起来没有温度的人。   “猜到了。”他垂下眼,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   他很快又抬起头,想着刚刚的弹幕内容语气带笑,转移开话题:“你知道吗,拉斯很多人都很喜欢你。”   “崇拜你。”   “追捧你。”   他夸张地捧读着:“明日般耀眼强大的执政官啊……甚至比我还受欢迎呢。”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君主对下臣的微妙嫉妒,但细究下去却只能品出这位星主藏在底下的隐秘骄傲。   这是他亲自领回来的政官。   也和他最为契合。   元邈也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受欢迎吗,他好像从来都不怎么受欢迎。   除了零的大家,几乎没有人愿意主动接近他,甚至做了首席执政官之后在网上听得最多的,也都是关于他的负面新闻。   于是他慢慢也就不怎么看资讯了。   他从来都不去深究自己在星网上的风评,自然也不知道脱离弗森舆论掌控范围的其他星系,对这样优秀耀眼的他向来是推崇备至。   星主陛下挑了挑眉,很肯定地道,“你不信。”   “不信的话待会和我出去,把面具摘了。”这句话说得极快,也极自然,自然到元邈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元邈这下才有些意外地抬头,“你不需要我了?”   帕尤里捏了捏指腹,抬眼看他,“怎么可能,我不会这么简单放你走。”   其实真要算起来,元邈这些年为拉斯做得早就够多了。   没了弗森的束缚,青年比他曾经想象中还要光彩夺目,时间似乎也不舍得从他身上带走什么东西,只浅浅留下一些磨砺过后,连面具也遮盖不住的沉冷气息,只令雪松似的执政官更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青年蹙了蹙眉,“一旦我摘下面具,我很难继续留在拉斯做你在政庭的……”   他轻轻皱着眉想了个形容词,“刃。”   他们也许会因为他而迁怒于帕尤里的。   星主陛下抿了抿唇,对元邈的回答很不满意。   他指着元邈对面用特殊晶体铸就的窗户,光滑明净,能清晰地映出人的影子和面容。   星主陛下说得很认真,“看到了吗,你的外貌非常优越。”   所有人看到这样如同艺术品的脸都会软下心肠。   这话听起来不太严肃,但是从帕尤里口中说出来却分量极重,那双矢车菊蓝色的眼睛好像比哪一刻都要认真。   “再往外看。”   元邈没说话,只是很听话地循声看向窗户外面。   “很多人对吗,这并不常见。他们都是为你来的,为了一个备受爱戴,政绩斐然的执政官。”   星主陛下扫了一眼攒动的人头,又看向坐得端端正正的漂亮青年。   “还有,我从来没把你当做什么‘刃’,我们是挚友,不是吗。”   帕尤里盯着青年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像是变成了气声,只在元邈耳边回荡。   他希望元邈能用面具底下的模样,用他自己的眼睛去看看,有这么多人把他视作信仰。   也让他看看,伊里昂的人也许并不是真的忘恩负义,他的付出从一开始就有人看见。   也许知道后他会想离开拉斯。   毕竟伊里昂才是他的家。   帕尤里的指甲慢慢陷进肉里,面上却看不出半分波澜。他仅仅是短暂地沉默下来。   “星主陛下,你在害怕?”   元邈突然出声,轻轻掰开帕尤里的手指,看到了掌心的点点掐痕。   经过两年的时间,他和帕尤里的相处越来越接近于曾经和优丽丽的相处模式。   帕尤里看向别处,“并没有。”   他只是有些,不能太容易接受自己设想出的后果。   元邈指了指帕尤里焦虑得晃成残影的尾巴。   星主陛下又一次被自己不争气的尾巴卖了个透彻,最终是莉莉安的信息拯救了此时不知所措的他。   帕尤里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阁下,可以出来了。】   莉莉安很喜欢这个被陛下推举进来的年轻人,不卑不亢,戴着面具都掩不去他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和风骨。   处理各种棘手的问题也向来得心应手,甚至比政庭那些老东西都更加老练。   短短两年,他做出的功绩已经能堵住大多数人的嘴。   得到拉斯交易所副所长的信任获取情报,与乖张暴戾的虫母谈判成功后全身而退,替拉斯出席各星系让他们主动把资源奉上,甚至将被所有人忽视的埃德尔星托举到一个连原住民都从未想象的高度……   元邈这个名字,在拉斯已经接近一个符号。   一个强大,优秀,惊才绝艳的符号。   在当初元邈得到虫母承诺,只要他在拉斯,便永远不会主动进犯,并且愿意每年都开放一个月的时间让拉斯进虫族领地之后,作为主要功臣的元邈连那副面具都成为了实力和神秘的象征。   要知道虫族的领地意识极强,所以哪怕那块地方能量资源多如牛毛,也没有星系愿意主动踏足。   可现在因为元邈,虫族为拉斯大开方便之门。不难想象元邈在拉斯的地位会如何水涨船高。   所以虽然元邈对自己的真实身份讳莫如深,但莉莉安从来都不相信疗养星球能出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说句会被现在的伊里昂星民奋起围攻的话,在她看来,这个元邈的才干比起那位冤死的首席大人也是毫不逊色。   “出去吗,首席大人。”   元邈下意识想要拿起面具,却被帕尤里轻巧地夺过去戴在自己脸上,再拿开时已经变了个样,面具也随之裂成两半。   他有些无辜地眨眨眼,“哥,我也想去。”   作为星主,一般来说他是不会出席这种公众直播的。   只见帕尤里动了动,身形很明显地改变了些许,变成了个元邈熟悉的模样。   “多林?”   元邈的目光在凭空出现的金色短卷发上停留了两秒,短促地笑了一声,原本沉肃的桃花眼骤然生动起来,是他不常表露出的柔和模样。   衬得人也像朵瑰丽灿烂的桃花。   卷发少年和帕尤里的面容完全不同,多林是很阳光的长相,雀斑点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但帕尤里是一种棱角分明的俊美,金发和蓝眼为他的长相增添了点不一样的味道,让他显得更加难以接近,气势很足,甚至在外人看来会显得有些沉郁。总而言之就是更贴合高不可攀的星主陛下。   偏偏在元邈面前,这位星主陛下待在哪副壳子里都不显得违和。   帕尤里眨了眨眼,将面具在元邈面前轻摇了两下,说话时头上的发丝也跟着晃动,“这个面具已经不能用了,你会怪我吗?”   他知道,如果不逼元邈一把的话,他可能永远不会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   可那也太不公平了。   “不会。”   元邈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副裂开的面具,只是看到多林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他又狠不下心拒绝他了。   青年在走出议事厅时看了看窗户里的自己,眸光才有了些波澜。   其实对他来说,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家面前都无所谓,他想做的都做完了,元家在两年前已经得到平反,他父亲又成了那个受人敬仰的元上将。   阿德里安是个很好的君主,零在两年前那场讨伐伊帝的战争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如今得到重用,军团上层里的每个人单拎出来最低都是少校军衔。   希亚依旧是少将,只是不肯离开塔利星,也不接受阿德里安的升职调遣。   大家看起来都过得很好。   也在这两年,他看了太多太多伊里昂星民的忏悔和对他的哀悼。   他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多智如他,怎么会不知道曾经星网上一边倒的言论是受人引导,但那么多伤人的话听那么多年,也是忍不住会当真的。   当年觉得不公平的事,现在得到了一场最盛大的平反,他心里竟然掀不起太多的波澜,仿佛一片死寂多年的湖水。   只有答应过帕尤里的事还支撑着他,让他觉得,他欠这位星主陛下的还没还完,还不能脱身。   窗户被帕尤里开了条缝,有缕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元邈下意识摸了摸,没有摸到那冰凉硬挺的面具。   他手指在空中顿了顿,又慢慢放回到身侧。   直到帕尤里的话让他回过神来,“你先去,我们一会见。”   出去吧,让他们看到你。   星主陛下走在元邈后面,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直到消灭殆尽。   他这两年总觉得元邈轻飘飘的,似乎下一秒就要绝尘而去,让他有种剧烈的不安感,就在刚刚,他如此强烈地察觉到已经没有什么能拴住元邈的了。   他真的有些害怕,这种害怕已经大大超过了对元邈回到伊里昂的焦虑。   帕尤里小心地碰了碰碎裂的那两瓣面具。   我想让你永远如明月高悬,霁月光风,那是从你出生起就属于你的东西。   所以,多一丝牵绊吧。   -   在即将推开那扇门时,步履不停的青年忍不住在门口停顿了瞬,方才没考虑的问题突然如潮水涌入他的脑海。   他这样出去,真的可以吗,不会给帕尤里带来麻烦吗。   阿德里安见到他会不会怨憎他欺骗了他。   柏星呢,他会恨他一声不吭地离开吗。   零的大家,会觉得他是个不合格的指挥官吗。   元邈叹了口气,还有希亚,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才好了。   “执政官阁下,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元邈回头,帕尤里不知何时揽上了他的肩。他才意识到,他好像不知何时轻轻往后退了两步。   “拉斯的首席如果戴面具上任的话,我会有些难做啊……”帕尤里轻轻皱着眉头,装作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多林那张可爱的脸蛋被他故意皱成了一团。   他知道元邈吃这一套。   “我没说我要临阵脱逃。”果不其然,青年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推开了那扇被所有人翘首以盼的门。   在元邈出来的那一刻,无数聚光灯在青年面前闪动,漂浮的摄像头像蝴蝶般在肤色冷白的青年周围飘荡,却没有一个敢触碰到青年的衣角。   “请大家容我郑重地向大家宣布一件事。经过政庭所有政官投票表决,以及星主陛下的审批,让我们热烈祝贺元邈全票通过,成为我们的政庭首席!”   莉莉安的声音穿透力很强,清亮大方的声音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也透过像眼睛般的摄像头钻入了每个星民的终端中。   在场的人由于过于刺眼的灯光没办法直接看清元邈的模样,不过他们也不甚在意,毕竟元邈出镜向来戴着面具,远远瞻仰一下执政官的挺拔身形也差不多了。   他们有些连新闻稿都写好了,就等着做第一个发布资讯的媒体。   比如什么【拉斯首席惊艳亮相,银白面具尽显高级】   【面具是他的代名词,出众是他的歌颂诗】   诸如此类,不计其数。   但显然这些标题在这一次都不再适用了。   和以往不一样,以前元邈也会出席直播,但那副面具却从来不曾摘下。   而如今,虽然拉斯有不成文的规定,首席必须以真实面目示人,但没有人会在意元邈这方面的不足,他为拉斯做的,足够支撑他无数的特权。   所以大家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这次一定也是戴着面具出席。   记者们兴高采烈地记录着这历史性的一幕,妄图记录下元邈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情绪波动。   众人的欢呼声一茬接着一茬,直到有人喊得喉咙冒烟,堪堪放过自己打开终端,喜滋滋地去看网上的评价。   卢娜就是其中一个。   在元邈第一次作为政官出席直播时,她就注意到了这个青年。   他优雅,从容,面对众多尖锐的攻讦从来不曾退让,只是轻巧又体面的反击,不落拉斯的面子,也不失自己的风骨。   他的声音似乎有魔力,让卢娜看了一次之后就像着了迷一般,不停地去找他演讲的视频,找他笔下的文字,一遍又一遍地研读,一步一步拼凑属于他的内核。   她知道她不是唯一一个,像她这样的人在星网上还有很多。   作为金猫种,她感知精神力的天赋极强,于是在现在直播极度追求真实的境况下,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位执政官的精神力。   才一开始的紊乱,到现在的柔和强大。她一次比一次喜欢他。   于是在这次,她过五关斩六将申请到了自己公司的记者名额,只希望能在远处,在现场感受元邈的精神力波动。   她想,这就够了。   可今日注定不能让她平静地离开。在莉莉安宣布元邈成为政庭空缺这么多年的首位首席时,她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的能力不可能让他局限于做一个普通政官。   当卢娜打开终端寻求共鸣时,却发现官方直播视角寂静得可怕,她等了几秒,见仍旧没有反应又退了出来,再进去还是一样的界面。   她举着终端歪头问了问身边的同事,语气里的兴奋还没消退:“你看直播了吗,怎么没看见有弹幕,大家是都早就知道首席这件事了?我这几天也上网了啊怎么还能错过?”   她同事一门心思看着新任首席影影绰绰的身形,心不在焉地回她,“别管这么多了,有真人瞧谁还看直播?”   卢娜一听这话想着也对,便想放下终端,却没想到同事无意间瞥到了终端里那张脸,大脑一下宕机,只是缓缓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卢娜。   “啊!你做什么!”感知到同事抓她手的力度越来越大,她举着终端的手也被迫悬在空中没办法落下。   周围人听到卢娜的惊叫声也都被吸引过来注意力,不满地用眼神谴责她们。   “卢娜,你看直播了吗。”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同事机械性地问了她一句话,成功让所有人都举起了终端,想去看看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就导致人从众效应,记者们的设备一台接一台地放下,这种奇妙的景观最终传到了最前面,最靠近当事人的记者处。   闪光灯一层一层地褪去,像是剥去某种职植物的外壳,被埋在最中间青年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张怎样的面颊。   梳理整齐的头发乖顺地躺在青年额间,其次是线条精致的眉骨,底下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里面瞧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如果非要形容,那便是像蕴着初冬的薄雪,清冷漂亮。   偏如雪透亮的肌肤下点着两枚浓墨重彩的水红唇瓣,使这位容貌过于锋利的执政官多了些人气,也使得看到的人不由得生出点妄念。   然而不过须臾又在看到那双淡漠沉寂的黑眸时偃旗息鼓。   美丽,耀眼,位高权重到无人能出其右,这是世人对那位“伊里昂之光”的印象。   在伊里昂首席逝去之后,只有如青竹般挺拔的这位元执政官能和他相提并论。   底下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响的吓人。   在这两年被拉斯和伊里昂不断拿出来比较的两位首席,是同一个人?   年轻的首席大人穿着独属于拉斯的银灰色制服,鎏金色的腰带勾勒出青年劲瘦的腰身,蜿蜒的花纹点缀低调奢华,从身后帕尤里的角度能看见被绣在青年腰际的小巧栀子花。   在正面的领口处还绣着一只爪印,元邈认得出来,那是瓷亚种的爪印。这是得到星主认可的标志。   真可爱。   元邈还有闲心想,拉斯的星主其实本质上也是只……小猫吗。   记者们静悄悄的,只有不断浮动的摄像头们还在尽职尽责的记录着首席惊人的美貌。   元邈抬眼,感受着底下曼斯们不断溢出的精神力。尽管精神海如何波涛汹涌,大家却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诸位日安。”青年单手抚肩,微微鞠躬行了个很标准的拉斯见面礼。   “很抱歉之前不得已瞒了你们一些事,也瞒了星主陛下一些事。”   元邈顿了顿,没理会来自身后灼热滚烫的目光,“如你们所见,我来自伊里昂。”   “我深知我做首席这件事必然会有争议,但我相信过去几年足以证明我的价值。”   青年眉目如冰如刃,精神力倾斜而出笼罩在所有人周身,强大温和,唯独没有它应有的攻击性。   卢娜颤抖着闭上眼感受这股格外轻柔平和的精神力,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刚刚终端里的惊鸿一瞥,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那样的长相实在是太过犯规。   今天是卢娜最高兴的一天,却并不是高兴于发现自己的偶像有这么一副惊为天人的容貌,而是她发现——   元邈身上最后一点紊乱的气息也消失了。   但今天又是她最难过的一天,因为她现在终于知道元邈身上那股紊乱的精神力从何而来了。   她心疼他的遭遇。   卢娜继续静默着听着青年说话。   “最后,若有能者,随时取而代之。”   在这句话出来之后,弹幕骤然呈指数倍激增。   片刻卡顿之后,IP地址为伊里昂星系的账号不断涌入。   拉斯星民看了看元邈瑰丽稠艳的面容,又看了看不停刷新的来自伊里昂的弹幕,还来不及震惊于死而复生的元邈,就已经开始和伊里昂的账号对呛。   废话,之前那是他们没有这么好看又厉害的首席,现在首席自己送上门来了,他们还能让他被伊里昂那帮子怂货挖走了?   做什么春秋大梦! 第85章   “我找首席阁下。”谢柏星努力压抑着已经接近暴动边缘的精神力,红眸里的寒芒不断闪动,始终和首席府邸的守卫僵持不动。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元邈当上首席之前,只要谢柏星不用忙军部的事,他都会去看拉斯的直播,准确来说,是有元邈在的直播。   也许是为了学习一下这位近年来名声大噪执政官的行事方式,又或是静静看着那双肖似元邈的那双眼睛,短暂地回忆片刻他的模样。   元邈离开伊里昂已经近三年,谢柏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忘记他的长相和声音。他很少梦到元邈,所以他格外珍惜有他哥的梦境,但无法避免的,元邈的形象在时间推移下越来越模糊。   所以他常把哥的照片全部存在终端,只要有空就拿出来描摹。   他已经是伊里昂的上将,阿德里安很器重他。他知道,这位陛下常透过他在看他哥。   他是他哥一手教出来的,同样也继承了元邈的魄力和能力。但有一点他和他哥不一样。   元邈无论做什么都以伊里昂的星民为先,但他从进入零起的目标就已经非常明确,是为了元邈,为了守住他在乎的东西。   所以在伊帝下位后,他依旧留在伊里昂,做阿德里安的上将。   伊里昂还有哥在乎的东西。   主角还没出现,谢柏星关掉了以肉眼所不能捕捉的速度刷新的弹幕,盯着屏幕,逐渐有些出神。   自从阿德里安继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元家举办了一场盛大,又浩荡的追悼会。   这场追悼会声势极其浩大,来吊唁的人多如牛毛,无论阶层,每个人的胸前都自发戴着一株洁白的栀子花。   唯一有分别的,那也就是贵族佩戴的是昂贵的植株,平民,以及政官们戴的是用白布或纸张自己编制的工艺花卉。   却都一致的洁白,崭新,都是他们所能想象出最贴合元邈的色彩。   其实当元邈还是伊里昂首席时,鲜少有人将他比作栀子花,更多的是颂他是“利刃”,誉他为“尖刀”。   栀子花这个比喻,是星网上的人为他作的。   他们说,这位首席大人明明就是朵散发着迷人芳香,纯净又清冷的栀子花,不知道伊里昂那帮不解风情的人为什么偏将这么漂亮心软的人当做一把毫无温度的刃。   那时没有人知道,是伊帝不愿让元邈过多进入星民视线。   弗森也知道,不需旁的,只要元邈这个人站在众人面前,他费尽心机做的一切都会失了大半效力。   不过大部分还得靠元邈的配合,不然光凭那张仿佛被造物主吻过的面庞,无论弗森再如何遮掩,这位首席也注定会被万众瞩目。   在看到元家的功勋在追悼会上被一一列出,载入伊里昂史册时,每个人的心里都掩不住深深悲戚。   伴随而生的还有想对弗森千刀万剐的恨意。   没错,是恨。   当曾经被压制的舆论一朝被撤下,伊里昂各星球关于元邈的称颂骤然涌出水面,伊里昂星民的言语再也不像青烟般被弗森吹散,这些言语汇聚成溪流,大海,最后归一到这位“伊里昂之光”的身上。   无数首席的事迹终于被报道出来,一桩桩一件件都像咚咚鼓声,重重敲在了每个人心口,须臾荡起的回声飘飘摇摇到半空中,组成了一簇又一簇洁白姝丽的栀子花。   这位首席为伊里昂所做的,早就足够他受所有人的尊重敬仰。   但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等到他应有的荣光。   那位美丽,高贵,爱民的首席悄无声息地在一个长夜永远地消失了,最后伴随他离开的只有清一色的讨伐和剪不断的谣言。   每个人都在泪水朦胧中遗憾,他们再也回不来。   无论如何,元邈不该这样的。   -   “这……这位大人,真不是我不让您进去,首席大人他现在根本就不在这。”   守卫被谢柏星的精神力吓得六神无主,“您也是知道的,自从首席大人上任之后,来拜访的人每天十只手都数不过来,全是些位高权重的主。”   那名守卫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大人实在是不堪其忧,陛下这几日将大人接到宫里暂住,只留了我们几个人在这里接待您们这些……”   他边说边看谢柏星的面色,生怕哪句话触怒了伊里昂这位神经脆弱的新任上将,“首席的旧友。”   守卫见谢柏星失魂落魄地离开之后才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心里不满地吐槽。   这再多来两个这样的,他都快对精神力场免疫了。   这几天他接触的什么A级啊S级的精神力者简直比他这辈子见得还要多,还都一窝蜂来找那位大人。   先是什么少校,再是什么少将,最后连伊里昂这位年轻上将也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守卫下嘴唇歪了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   瞧起来大部分都是伊里昂的。   一看就是想来挖墙脚,得亏他们星主陛下未雨绸缪,在直播结束就把首席大人接回王宫,否则指不定被这些牛鬼蛇神骚扰成什么样呢。   这要是大人被骚扰得不耐烦,一气之下离开拉斯可如何是好!   守卫恨恨地在首席的粉丝364群发言,趁着下一个人来拜访之前大吐苦水。   【伊里昂那些人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刚刚又来找大人了!】   【呵呵,谁不知道他们肚子里藏的什么货,首席绝不可能跟他们回去的】   【他们真有脸回来找大人】   【大人我求你留下,好不容易不用羡慕别人星系的首席啊(欲哭无泪.jpg)】   【乱中蹲一次首席直播】   【同蹲,当上首席之后的个人直播次数应该会高一些,想想就幸福啊,已晕厥】   【不过伊里昂现在认错态度这么好,首席真的不会选择回去吗……】   【……】   【啧】   拉斯王宫的理事庭内。   帕尤里挥退不厌其烦地来汇报访客身份的近侍官,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撑着头道:“门外很多人想见你。”   元邈还在看昨日遗留下来的日程,闻言头也不抬地应了句,继续处理作为首席执政官需要处理的更加棘手的问题。   星主陛下见青年在他面前低头笔耕不辍,极短促地笑了声。   元邈还是这样,哪怕现在很多东西他可以用终端记录下,但他依旧不厌其烦用纸笔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想法。   “不好奇吗,外面都有些谁。”   元邈笔尖顿了顿,纸上的墨迹在一瞬间已经浅浅晕开一圈,又在下一秒恢复原样。   他撩起眼皮道:“星主陛下,您似乎很清闲。”   帕尤里撇撇嘴,极自然地打开终端处理堆积起来的政务,嘴角隐秘的笑容却没放下过。   处理起来却明显比平时效率低一些啊。星主陛下有些苦恼的看着面前认真工作的美貌执政官,再也没有了面具的遮挡,帕尤里的目光从青年的眉目扫到被他的主人无意间显露出的锁骨,又立马克制地收回视线。   他和他的首席正待在一起呢。   元邈想继续动笔完成自己未竟的工作,每次落笔却都被帕尤里那句话引起的纷飞思绪扰乱,一时间竟有些沉不下心。   他抬头,只看见帕尤里如瀑布般的金色长发闲散垂下。   只有星主陛下和亲密近臣才能进入的王宫理事庭静静的,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帕尤里感知到他的目光,却还是没抬头,只伸手拿了元邈手侧一张稿纸,写了一行字递过去。   青年看他,却发现星主陛下仍旧很认真地在处理自己的事,仿佛什么也没做过。   他捻起那张纸,纸上的字迹飘逸俊朗。   帕尤里有一手很漂亮的字。   元邈端详了半晌那行字,总觉得这手字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在他放笔的电光火石间,他初到拉斯的一幕骤然闯进脑海。   元邈的记性极好,透过这字迹他甚至可以想起来当时窗外月亮升起的高度,还有……那件衣服的触感,柔软又轻便,还有点温热的淡香。   青年看着那行字轻轻笑了声,在他看起来冷情淡漠的面庞上显得分外明晰。   他当初以为那件月白色衬衣是陆谨留给他的,现在通过记忆中字迹的比对,他才反应过来那原来是帕尤里偷偷放下的。   星主陛下,做好事不留名吗。   怪不得那时候帕尤里会突然出现在他的窗外。   帕尤里看到青年的笑容心里有些酸溜溜。知道要去见伊里昂那些人这么开心吗。   那行字很好辨认。   青年在看清的那一瞬间就明白这位星主陛下在想些什么了。   “执政官阁下,如果你再不去把那些家伙赶走的话,我可能会控制不住把他们扔到索菲亚那里^^”   收拾好身前的东西,元邈终于起身。   帕尤里没动,只对他说:“见完就回来,我在理事庭等你。”   “好,陛下。”   在元邈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   帕尤里眼里带着些化不开的偏执,像是极没有安全感似的,“元邈,你是我的政官,不要妄想和我摘清关系。”   瓷亚种特有的蓝眸波光粼粼,“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能为你负责,我是拉斯唯一的君主。你明白吗?”   元邈知道帕尤里指的是他昨日在直播里说的那一番话。   “嗯,知道了。”   “还有,如果他们让你不舒服了就回来。”帕尤里蹙了蹙眉,“我会去处理。”   怎么处理,把他们投送回伊里昂吗。   元邈制止自己越飘越远的思绪,没反驳星主陛下的好意,只应道,“好。”   -   旧友……旧友。   那明明是他哥,是把他从下城区泥沼里拉出来的哥啊。为什么现在是旧友。   只是旧友。   旧友一词,看着亲密,在他听来却像在说他和他哥这三年间一道难逾越的鸿沟。   整整三年,他不敢停下脚步去思考哥在这三年在拉斯遭遇了些什么,又是怎么一个人查出那些交易所的腌臜。只要略微一想,他整个人就仿若被浸在酸水里,再难迈出去见元邈的那一步。   他想见他,却又有些畏惧见他。   拉斯和伊里昂之间的屏障极强,未得到拉斯的许可他没办法冲破那道屏障站到哥面前。   可他当时甚至一刻都等不了了,他想直接用精神力凿开一道屏障口。   可在这个想法出来的一刹那,他哥的声音像是受到感召般骤然出现在他耳边。令他惊喜的是,在记忆里由于时间磋磨而变模糊的声音再度变得明晰。   “柏星,不要冲动。”   他的一切倔强想法在元邈面前都像一戳就碎的泡沫,哪怕在这句仿佛幻听的话面前也一样。   所以他静静地等,等到阿德里安批准他休假,等到他不停地申请直到拉斯同意他的入境请求,他终于站到了他哥生活过三年的这块土地上。   谢柏星眼圈赤红,却依然遮不住眼下的青黑。   他还记得在看到哥那张极具攻击力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谢柏星压了压脑子里汹涌的血气。   在那场直播之前,他只能靠哥的照片来回忆他的样子,以祈求能在梦里梦到元邈清晰的影子。   但在直播镜头转到元邈脸上的那一刻,那一片片模糊的影子一瞬间碎在了脑海里,让他几乎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很熟悉,和当初在重犯狱门前被引力场撕扯到头破血流的感觉一模一样。   谢柏星已经几日没有睡觉。   作为上将,哪怕休假他也要数不清的事情要做。可在那几日,他熬了一个又一个夜把一切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在夜间尽数做尽,直到白日无事可做。   他不敢睡,害怕这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象,一闭上眼就会被破损的神经纤维扎个面目全非。   所以他把这三年有元邈的片段在一旁循环播放,了解了所有他能力范围内能调查到的关于元邈的资讯。   可尽管这样,谢柏星还是觉得不够。三年,他错过的太多太多。   伊里昂的年轻上将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王宫的待客厅门口,里面有很多熟面孔,各个星系的大人物都有,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着青年的出现,像当初迎接他出狱一样。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谢柏星想,现在是他们求着哥的垂怜,不会有人有资格和机会再对哥出言不逊。   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他在门口停了片刻,红色的瞳孔被阳光刺得缩了缩。   他没在门口停留,却也没进入待客厅。   背过身去,在踏出奢丽的王宫大门时,谢柏星的眼底不受控制地泛起点泪意。所有人都在待客厅等着哥,但是很明显,哥谁也没见。   他被漫长潮湿的思念冲昏了头脑,只想到他发了疯地想见哥,却怎么从来没想过哥愿不愿意见他。   谢柏星这几日看的拉斯首席资讯在他眼前不断闪过,资讯里的青年明显比在伊里昂被束缚时更加意气风发。   拉斯爱他的人很多,甚至在知道他就是伊里昂去世的那位首席时也极少人站出来反对。   他和拉斯的星主陛下是挚友,他做的所有事都不被约束。   哥在这里交了很多朋友,他们都会在哥被攻讦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他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哥还愿意和伊里昂的人扯上关系。   谢柏星想,也许他该走了。   “柏星。”   可是一道冷清又温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迫使着他再一次停下脚步。   不知怎么,刚被压下的泪意突然像是决堤般涌上来,谢柏星眨眼的频率像蝴蝶振翅。   但无论他再怎么克制,一直被他笼在眼眶里的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沾湿了眼睫。   在他想要抬起手恶狠狠地擦去那行水渍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落下的第一滴泪刚好滴在那只手的中心。   谢柏星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怎么哭了。” 第86章   在这短暂的同行时间,谢柏星慢慢跟在青年身后,似乎什么也没想,又仿佛把一切想法都在嘴里嚼了个烂熟。   他很沉默,在得知消息的那几日他攒了很多想问哥的话,但当日夜思念的人真正站在他面前时——   他却如鲠在喉。   元邈本想跟他并肩,但只要他停下想等他,谢柏星就也会跟着停下。   青年没有强迫他跟上,只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领他进了首席府邸,避开人群,从一个极隐蔽的入口回了他的书房。   谢柏星在进入这里的这一刻就知道这是哥自己布置的,很简约,没什么机械化和科技感重的布置,处处都是他的生活习惯留下的痕迹,哥身上浅浅的香味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尤其明晰。   他在这个空间里觉得安心。   “哥。”   谢柏星没抬头,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面,声音艰涩得像是生锈齿轮。   “嗯?”青年一时间也不知从哪里说起,想清楚后准备解释时就听见谢柏星突然出声。他收回话头,等着谢柏星开口。   伊里昂的年轻上将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错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元邈抿了抿唇,没有任由沉默蔓延。“柏星,抬头看我。”   他压着谢柏星的肩膀坐到折叠沙发上,自己也顺势坐在他旁边。   谢柏星吸了口气,呼吸急促了些,扭头的动作几乎称得上狼狈。   元邈这次没让他逃开,他将虎口卡在谢柏星的下巴,使了点劲将他的脸强硬地扭了过来。   所幸谢柏星根本就没有抗拒元邈的能力。   于是他的动作进行得很顺利。   在谢柏星正对着他时,元邈才发现年轻上将的脸已经被泪水浸得潮湿,眼眶比瞳色还要鲜艳上半分。哭成这样,却一点抽泣声也没有,至少元邈在路上都没有发现一点端倪。   他很久没见谢柏星这样了。   自从长大之后,柏星表现在他面前的永远都是沉稳温润的模样,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放心地将他留在伊里昂,成为约束零的绳索。   只是现在……   元邈看着一向情绪不外露的柏星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流泪,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做错了。   他将精神力缓缓地放出来,连眼睛都眨的很慢,企图平复片刻谢柏星的心绪,“柏星,也许你很难接受,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   青年将手伸到他的眼睑处,冰凉的指尖很好地抚慰了谢柏星眼周的灼热,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加冒犯地抓住那只手在脸侧轻贴。   “哥,说什么对不起呢。”谢柏星的声音还很沙哑,说出的话像是从喉管挤出来一样。   可他觉得他自己似乎已经迷恋上了这种感觉,在唇部肌肉的一张一合间,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他哥的存在。   不是做梦啊。   哥的手正紧紧地扣住他的脸,让他不得不正视他乱糟糟的内心。   “你当初也很疼吧。”谢柏星声音有些颤抖,眼睛里的浓稠情绪快要冲破屏障溢出来。   元邈的眼睫轻轻颤动一瞬,黑眸里像闪着细碎的光。他下意识安慰道:“并没有,我……”   “你又这样说吗。”谢柏星像是早已料到般,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哥,算我求你了,不要再这样丢下我。”   在柔和包容的精神力下,他的眼皮沉重地快要掉下来,困意也在有着熟悉布局的书房内无声袭来,他强打起精神说:“我当初怎么能蠢成这样,你明明就站在我面前,我却仅仅因为精神力就认定那不是你。”   他的眉心蕴着浓烈悔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阴沉冰冷得有些难言,“经历过重犯狱的磋磨,精神力怎么可能还稳定如初呢。我要是早一些发现你也许……”   “也许什么。”元邈放开桎梏住谢柏星的手,引导着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谢柏星看着青年沉静深邃的黑眸,不由自主地就把那些本不愿被青年听到的话宣之于口:“也许你就不用在拉斯涉险,也许你就会,愿意见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不是元邈和他靠的很近,也许都听不见他的声音。   “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愿意见你?”   谢柏星道:“待客厅的人很多,唯独没有你。”   青年笑了下,点了点身侧的储物囊,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手里,握成拳伸到谢柏星面前。   “打开看看。”   谢柏星对青年这个和他们之间的小游戏很熟悉,当初在零的时候,他总会用这种方式给他们送上一些甜滋滋的糖果作为奖励。   在伊里昂已经位高权重的上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元邈的手背,那只手很快翻了个身,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打开,里面静悄悄地躺着一块晶亮的宝石。   是极纯粹的黑,像是埃德尔星夜晚无星的天空,神秘又深邃,隐约还能看到点点白色光圈。   “这是埃德尔星的一个小朋友送我的。”元邈把那块晶石往谢柏星眼前递了递,让他看的清楚了些,“曼斯幼年期间还没有化形,小朋友看起来就像只小猫。”   青年的声音很好听,叙述的时候能让人不知不觉地沉迷其中,“埃德尔星人寻找晶石的能力很强,这块是那只小曼斯挖掘到的第一块晶石。”   “他告诉我,如果把这块晶石送给思念的人,可以庇护他万事顺遂。”   听到这里,谢柏星气息开始有些紊乱,精神力不断外溢,反映出和他外表相比起来格外不平静的内心。   哥是想把这块晶石送给他?   他哥也在,思念他吗。   却并未如他设想,元邈很自然地将那块晶石收回到腰间。   谢柏星看着那块黑曜石般的晶石被元邈收回,不可避免地失落了一瞬,却又很快仰起脸,不想让哥看出来他的不对,“很漂亮……”   不过元邈没让他来得及将话说出口。谢柏星的未竟之语悉数被堵在了齿尖。   在青年的另一只手上还躺着一块晶石。   这块明显是经过细细打磨的晶石,颜色鲜艳得像是鸽子血,哪怕在室内也没办法掩盖半分它的光泽,尤其被青年白皙的皮肤衬着,显得这块晶石红得更加纯粹。   “这是我在埃德尔星找到的。”   青年的声音缱绻温和,“柏星,发现了吗,它很像你的眼睛。”   “我希望你也能万事顺遂。”   -   对于拉斯首席一事慢慢发酵,伊里昂的星民再怎么不关注星网也不可能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元邈这个名字带着“拉斯首席”的后缀,以势如破竹的势头冲上了伊里昂头条。   其中不乏有拉斯星民的推波助澜,他们就是要看到伊里昂人知道这个消息后的反应,那实在会让人快意不已。   毕竟那位首席的前缀可是拉斯。   至于伊里昂人怎么想。   毋庸置疑,每个人起初的反应都是震惊。震惊于在那样的引力弹下元邈还能全身而退。   震惊过后就是漫无边际的庆幸。   庆幸那样的人还能存活于世,庆幸他们还能再次听见他的消息,有机会弥补他们当初碍于伊帝舆论控制的不作为。   最后是一点不可名状的希冀。   伊里昂是元邈长大的地方,也是曾经的元上将誓死守护的家园,有没有可能,元邈还愿意回到伊里昂呢。   那样霁月光风的首席,要让他们轻飘飘地放弃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关于这件事,两个星系的人在星网上闹得是不可开交。   【够了,再怎么吵也改变不了首席就是伊里昂人的事实】   【伊里昂就是他的家啊,这有什么好争的】   【嚯,真是开了眼,现在知道首席阁下是伊里昂人了,之前他被弗森那个死老头害得精神力都差点透支,怎么不见你们这么义愤填膺】   【伊里昂人也是让我见识了物种多样性哈(大人除外),老子无话可说了】   【那拜托你们看看你们自己内网的头条,“首席”两个字的前缀是哪个星系呢,诶哟,总不是伊里昂吧】   【楼上急了?】   【我就想问问凭什么,凭什么大人在伊里昂受了那么多苦现在你们就随随便便让他回去】   【首先,我是伊里昂的,其次,其实回不回去都由不得你们啊……这都要看首席自己的意愿吧,除了陛下有谁拦得住他吗】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让人不得不在意吧。】   帕尤里有些烦躁地划着星网上的评论,背后属于瓷亚种的蓬松尾巴不受控制地晃出了点虚影。   在见到青年的身影时又很快将终端收了起来,佯装成百无聊赖的模样。   “明明是个上将,怎么看起来这么清闲,怕不是只被阿德里安挂了个名头。”帕尤里有些不满地吐槽。   那个谢柏星来见过元邈之后就在旁边睡着了,怎么喊都喊不醒,还死死握着个什么石头不撒手,就算他暗暗用精神力压迫都没让他放开手上的东西。   青年在见谢柏星那一刻已经看出他眼底的青黑,明显是很久没休息好的状态。他不舍得叫醒他,就让他在这里休息。   沉稳的上将在睡着后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元邈觉得没关系,便由他拉着去了。   只是后来的帕尤里怎么看怎么刺眼,说了句:“我把他……”   他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丢出去”道:“送到客房休息。”   没等元邈回应,他就一把抱起昏睡着的谢柏星带了出去,元邈有些不放心跟了出去。   只不过帕尤里动作比较快,把谢柏星往床上一丢就算了事,所以先元邈一步回了他的书房。   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您还是星主呢。”元邈揉了揉眉心,下颌被这个动作绷紧了些,显得侧脸更加利落流畅,“怎么还老是有时间跑来我这里。”   帕尤里被呛了一句也不恼,“你太久不来找我,那就只能我来找你啊。”   话毕他才意识到这句话附带的感情色彩太过浓厚,仿佛在说,我无时无刻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下意识想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想法,但想到星网上那些评论,还是止住了冒出的话头。   不过元邈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监视我吗,和之前一样?”   帕尤里这下才是被噎住了,“你明明知道。”   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对你有过半分怀疑。   他的私心还想问,你会不会还知道些什么。   比如他一点也不愿意让他离开。   元邈不置可否。   在知道帕尤里就是优丽丽之前,他一度怀疑帕尤里扮成多林潜伏在他身边是为了亲自监视他。   他不喜欢监视和试探。   可是后来帕尤里用优丽丽的口吻软着声音告诉他,他只是想他。   元邈有些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   如果是怯生生的靠近,他无法拒绝。   哪怕他明知那个人是圆桌上难相处又脾气古怪的拉斯星主也不例外。   “那如果说我监视你呢。”青年点开终端,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刚刚是不是在看……关于讨论我去留的星文。”   帕尤里心下一动,竟有些难以名状的情绪浮了上来,让他一时有种莫名的悸动。   “你监视我?”   星主陛下像被呛到般咳了两声,竟然分不清那股怪异情绪是觉得冒犯,还是想要听之任之。   私自监视拉斯星主这个行为是能被判S类罪名的。   但如果对方是元邈的话,倒不是不能放宽一些。   帕尤里敛了敛笑,面色严肃道:“你想了解我什么,是需要入侵终端去看的。”   他压抑住心里的异样情感,咳了两声看向别处,“就算你想知道,也不能入侵我的终端啊……”   说着说着像是意识到什么,帕尤里突然一惊,原本还闲散地倚着椅背,现在一下子坐直了起来。   他终端里……还有很多元邈的照片呢。   帕尤里使劲闭了闭眼,如果元邈入侵了他的终端,那他保存的照片岂不是都被他看见了?   他会不会察觉些什么?   过了一会帕尤里睁开眼,看着元邈有些复杂的眼神,下意识道:“我可以解释……”   元邈的笑终于没忍住溢了出来,他把星网的那个帖子递到帕尤里面前,晃了晃示意他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倒是把帕尤里什么心思都吹走了。   那个帖子的热度正以指数倍趋势增长。   【?】   【??】   【点赞那个ID,真是陛下?】   【刚点进主页看了,毒舌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不能是别人了吧】   【而且还被首席阁下关注了,如果是假号倒是卖给我啊…】   【那这个号也轮不上咱买吧!】   【卧槽被楼上说得心碎。】   【回归正题,原来陛下也不敢打包票大人不会离开拉斯,所以才上网看咱们的分析?】   【十有八九】   【服了……又要被那群伊里昂的王八拿去做文章了】   【?死猫,说谁是王八】   帕尤里双手捂着脸,元邈只能看见他红得有些难以忽略的耳朵。   元邈难得看见帕尤里吃瘪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陛下,实名上网?”   被点名的星主陛下这才放下手,鼻尖被自己揉搓得有些红,“我没注意到,真是手滑。”   “所以,你也在想我未来会不会离开吗?”   元邈问得直截了当,倒是让帕尤里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星主陛下呼出一口气,蓝汪汪的眼睛终于没有逃避,直直地触上青年的视线,本就出色的五官透着别样的光彩。   他把额前的发丝悉数捋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帕尤里仿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是,我这几天都在想。”   开了口的话如被砸烂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我一直在让自己不要去干涉你的决定,你去哪里我都支持你。”   帕尤里越说眼皮耷拉得越低,元邈凝着眉毛想,这个表情的星主陛下倒是不像小猫,像只湿漉漉的小狗。   “这是我应该做的,在我还是……优丽丽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托举你。”   “可是我发现我没办法不去揣测你的想法,也害怕听到你的答案。”   他轻声道:“元邈,我好像不希望你离开。”   “发了。”在帕尤里话毕的一瞬间,青年扬起了一抹浅淡平和的笑容,云淡风轻地宣告着让所有人寝食难安的消息。   青年的脸上瞧起来倒是没什么情绪,和他平时一样,漂亮又冷清,眼睛像接近黎明的夜空,又黑又亮。   “什么?”   “星文,关于我未来规划的星文。”   其实帕尤里在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元邈在说什么。但他下意识希望元邈说的是别的东西。   只有在遇到元邈的时候,帕尤里才会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外交经验和果决都出现了差错。原来他也很爱逃避。   星主陛下低头打开终端,没被束起的鎏金色发丝被他刚才说话时揉的有些杂乱,一缕又一缕地随意散落,在阳光下像泛着光。   他划得很慢,本以为要很久才会看到元邈的回应,但无奈首席阁下的热度太高,在他星文发出的第一秒已经冲上星网首页。   帕尤里先看的是发布时间,就在他点赞后的十秒。   还没看内容他就已经勾起了唇,又担心被发现,于是很快压下。   星主陛下此刻强迫自己放下所有期待,看向元邈的文字。   他说过的,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支持元邈。   面对网上纷纷扰扰的流言,拉斯的首席执政官发文回应。   “我会留在有小猫的地方,现在是,未来也是。”   今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今日是属于拉斯星民的狂欢。 第87章   夜深人静,本该是适合买醉的好时候。   但那只针对伊里昂人。   帕尤里在这天晚上点进元邈的主页看了又看,最后忍受不了般地在床上滚了两圈坐起身。   星主陛下失眠了。   他拿起终端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还是觉得不行,像昏了头似的起来转发了首席执政官的那条星文,并配文。   【如果喜欢小猫的话,小猫王呢,能不能一起喜欢了。】   发了这条在清醒状态下绝对写不出来的星文后,帕尤里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有些不合乎常理。   生病了?   他没理会这股溢于言表的冲动和热意,只是看着元邈那段文字笑得比曜日还灿烂。   帕尤里另一只手静静躺着一根发丝,是他们下午坐在一起,发丝缠缠绵绵时,略显凌乱的长发从元邈发尾不小心绞下来的。   像是做梦臆想出来的情节。   他有些难以克制地捏了捏那根柔软的发丝,仿佛这样就可以短暂浇灭他心中奢求更多的想法。   他睁着眼睛,盯着寝殿的吊顶,但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在某一个点。   帕尤里的脑海中循环播放着青年的面部表情,高兴的,蹙眉的,冷淡的,忍俊不禁的。   他起身到寝殿里的疗养仓,将自己埋进了具有一定抚慰精神海作用的充气囊,很熟悉的流程。   星主陛下的尾巴终于毫不遮掩地显现出来。   远远不及待在元邈身边令人安心,但聊胜于无。   在疗养仓里,那条白色尾巴晃晃荡荡,最后重重地拍在他的眼皮上,他理所应当地敛了眼里的情绪。   狠狠闭了闭眼。帕尤里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尾椎在发麻,断尾截面的热度还在不断升高。   今天的疗养仓似乎失去效用了。   帕尤里的脸上泛着潮红,就算他逃避似的闭上双眼,首席阁下那双沉静黝黑的双眼却仍然在脑海里不断闪动。   然后是那两枚红润柔软的唇瓣,在瞧起来冷情疏离的青年身上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   星主陛下光洁的额头不知何时出了点薄汗,像泪水一样从鬓角滑落。汗水似乎还带走了些别的东西。   那点红色渐渐从他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羊脂玉般的白。   帕尤里喉结动了动,像是意识到什么般地摇了摇头,那画面却并未随着他的动作消失,反倒越来越明晰。   青年粘着点灰尘的白色军装被他慢慢褪下,先撞入他眼帘的是这位执政官雪白的肩头,光滑得甚至见不到一点瑕疵,只有脖颈处有一颗并不明显的红痣,在接近锁骨的位置。   像是朵开在雪山上的柔嫩桃花,令人无时无刻不在神往,哪怕是尊贵挑剔的星主也难以免俗。   青年的动作还在继续。   帕尤里不由自主地将衣服敞开了些,心里潜藏了些隐秘的期待。   夜色渐浓。   首席大人的上衣被他的指尖衔着丢到一旁。   青年背后、腰间的肌理线条已经清晰可见,却都由于极少见阳光,所以看起来就像块明净的羊脂玉,令旁观者平白增生了些平时不敢有的念头。   他弯腰拾起被人放在桌面上的月白色便装,挺拔的腰部线条由于弯身动作显得更加柔韧有力,从帕尤里的角度可以看见青年精致淡漠的侧脸。   大片大片裸露的皮肤和矜贵体面的执政官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帕尤里有些口干舌燥。   似有所觉,青年突然扭头,和偷看的星主陛下对上眼。   帕尤里被吓得连身后的尾巴都炸开了毛,脸火烧火燎的辣。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元邈动了动唇,舌尖湿润艳红。   他皱着眉想听清元邈在说什么,只是耳朵像被棉花堵住般听不见声音。   所以只好努力去观察元邈的口型以分辨他在说些什么。   帕尤里一个一个字地解读,在隐约的月色里,青年的言语逐渐被拼凑成功。   只有四个字。   看。   够   了。   吗。   帕尤里猛然睁开眼。   他无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脖颈,竟摸了一手的汗。   他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星主陛下的洁癖在这种时候显露无疑。   正准备起身时,帕尤里忽然觉得身下有些和平时不一样的濡湿。   帕尤里探头一看,片刻后缓缓收回视线,脑子宕机了几秒。   这是……   他颤抖着抬手遮住了自己迷乱羞愧的双眼。   梦里的旖旎景象在清醒时刻乍然回笼,更加让人浮想联翩,也让他无法不去肖想曾经奉若皎月的人。   曾经的一切异样情绪像是终于突破了层层叠叠的界限,一直被他压抑着的,浓烈炙热的情感和精神力一起在整个寝殿漫逸。   元邈,原来我对你不是简单的念旧,不是寻常的孺慕。   我喜欢你。   所有理不清的复杂情感,在恋慕情绪井喷时仿佛都得到了应有的响应,呼啸着沿神经掠过。   帕尤里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上了元邈。   久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愿意和零的其他人一样叫他哥。   他把元邈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又滚,最后在唇齿间被倾斜而出的情感裹挟着融化殆尽。   他喟叹一声,鎏金色的柔顺发丝在脸上胡乱地散开,被他脸上的汗黏连着,勾勒出他俊美冷峻的面部线条,还有藏不住的浅淡笑意。   星主陛下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重复着:我喜欢元邈。   越重复越高兴,他用手盖住自己的脸。眼中的笑意却被藏得一点也不好,三三两两的,透过手指缝漏了出来。   在重复到第一万遍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意识不清醒时似乎做了点什么一直想做的事。   是说了什么吗。   他怎么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   元邈看着身侧对峙的两拨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首席大人难得觉得有些头痛。   今天是埃德尔星的开拓庆典,是埃德尔星历史最悠久的节日,用来庆祝这个星球第一条被发掘的晶石矿脉。   同时,这也是他们最重视的节日,只有他们认可度最高的人才有资格在庆典上主持开幕仪式。   这是他们给予这个人的殊荣,也承载着他们最盛大的敬爱和祝福。   而自从元邈接手埃德尔星后,他就被“强制邀请”成为了埃德尔星的最重磅嘉宾,往日在开幕仪式主持者的选择上众说纷纭的众人在此刻达成一致。   甚至担心他觉得枯燥,他们还贴心地只是令元邈负责宣布庆典的开始。   今年也不例外。   但这次可能出了点意外。   元邈非常抱歉地给埃德尔星的代理星长发去信息,【日安,星长阁下,明日的庆典我恐怕不能到场了,我这里有不能脱身的事情需要处理,实在不好意思。】   【埃德尔星长:大人,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能让您都为之烦恼。如果有我可以帮助您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无论怎么样我都会立刻来到你身边的。】   元邈看到这段话甚至已经想象到了那位极绅士的星长大人满眼担心的样子。   【没事的,我可以处理,请不用担心。】   【埃德尔星长:好的大人……不过虽然很冒昧,但请原谅我还是想替埃德尔星争取一下,因为如果您来不了的话庆典至少会冷清一半的】   【埃德尔星长:今年大家给您准备了惊喜,您真的一整天都不能来吗(哭脸小猫.jpg)】   元邈看了眼身旁怎么喊都不愿意站起来的一群人,抚了抚额,耐心解释道,【星长阁下,我会尽量赶往现场。】   看了看那张埃德尔星长的本体小猫表情,元邈继续解释。   本来想说有旧友来访,但想到谢柏星红着眼眶说他不要做什么旧友,执政官大人很快换了个说法。   【今日零的孩子们来找我,我实在有些脱不开身。】   对面沉默了一会,回复,【我明白了,大人,我会帮助您的。(斗志昂扬小猫.jpg)】   元邈原以为这位向来极有礼貌的绅士指的是他会向埃德尔星的星民解释他的缺席,却没想到他的帮助是说他要带人来和零对峙。   而且星长阁下带的这个人还是他认识的,甚至曾经差点和帕尤里吵起来的……   “兰迪?”   兰迪听到元邈叫他名字,有些幽怨地抬起头,略带控诉道:“首席大人,当初让我领你通过瑟瑞入学考核,原来是在耍我吗。”   在那场极具历史意义的直播开始时,兰迪正接了他父亲的班,领着监察司的人去捣毁一个私自贩卖机甲碎片的黑市窝点。   在终于打点好一切把那个窝点的始作俑者带回去之后,兰迪才有时间坐在黑市脏污破旧的角落打开那场热度最高的直播,习以为常地把肩膀上被一个极端歹徒划开的血口子随手擦了擦。   他得到信息的时间比较早,所以提前知道了元邈要被拔擢为首席执政官的消息。   如果换成别人,他多少都是会有些不服气的。毕竟政庭首席一位空悬多年,那得多优秀和出众的人才能获得所有人的认可,在盘根错节的政庭稳稳扎根。   至少从前他不相信,毕竟他自己就是指挥科的,所以比谁都清楚若是想要做拉斯的首席,至少要有那位“伊里昂之光”的功绩才配得和他平起平坐。   那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元邈不一样。   兰迪眼底时而浮现出黑发黑眸的青年咬着子弹将其推进枪夹的冷静模样,时而想起青年在开学典礼后对他那些直白真诚的赞叹。   少年有些抑制不住的脸红心跳。   身旁的维序队长小声提醒,打断了这位新任监察司理事的追忆,“理事,执政官大人的直播已经开始很久了。”   担心错过这历史性一幕的机会,兰迪有些匆忙地打开了终端。   他进去的比较晚,却正正好卡在万籁俱寂的时间点。   兰迪皱了皱眉,想要在强光中找到元邈的身影。   确实如他所愿,摄像头很迅速地调整好了焦距,忠实地记录着镜头前那位首席的出众长相。   是第一次为人所见的真容。   “嘶……你疯了?”兰迪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肩膀不知何时又开始汩汩地流起了血。   “不好意思理事大人!我……我真不是故意的。”身旁的维序队长这才回过神来,苦着脸把自己身侧还未收起的匕首急急忙忙地从兰迪伤口上挪开。   “实在是……实在是……”办事利落可靠的维序队长结巴了两句,话还未经思考就吐了出来,暴露了自己刚才偷偷凑在兰迪身边看直播的事实。   “首席大人长得实在是太让人惊叹了……”   兰迪沉默了两秒,没去追究维序队长的犯上。   他把视线再一次放到那名青年的身上,在心里默默赞同着维序队长的话。   青年曾经被面具尽数遮盖的秾丽模样此刻毫无保留地落在所有人眼中,那双桃花眼终于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它主人的脸上。   果真是如人们想象中一样冷艳清冽得恰到好处,甚至比想象得还要出色万分。   悬浮摄像头半点也不遗漏地围绕着青年转了几圈,兰迪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青年左侧脖颈上的红痣。   奇怪,以前是没有的吧。   他愣了愣,打开终端调出了伊里昂那位首席的照片,的确是有一颗红痣的。   伊帝下台前元邈留在拉斯是为了遮掩行踪,但伊帝入狱后他大可以趁伊里昂所有人追悔莫及时去拿回属于他的荣光。   说句大逆不道的,就算陛下想拦,凭元邈现在在伊里昂的超然地位,也是极难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的。   所以现在隐姓埋名在拉斯重新一步步做到首席又是何必。   兰迪望进青年像是会吸人魂魄的双眼,始终看不透这位首席心中所想。   不过,元邈的长相在直播镜头下都漂亮得这么客观,怎么从前却极少在星网上听说他直播的消息。   在快节奏的星际时代,怪不得这位瑰姿艳逸的首席大人在当初没有获得他原有的关注度呢。   -   元邈没料到来的人是兰迪,不过他也没想太多,只是想解释时却被人抢了先。   “理事阁下,请您对首席大人放尊重些。”   埃德尔星长狠狠皱眉,说话语气礼貌至极,只是言语内容就不那么客气了。   兰迪背着元邈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在这个埃德尔星长和他父亲是故交,而且是关于那位首席的事,他才懒得听这位绅士阁下的差遣。   说话还文绉绉酸溜溜的。   他没理会星长大人的谴责眼神,有些不耐烦地背过身去。   刚才在进门那一刻起,兰迪就有些刻意回避元邈的视线。   他害怕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会紧张到说不出话。   不过在转身的那个瞬间,兰迪的视线避无可避地舔上元邈的面庞,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美貌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眼球。   本来就存了点别样心思的兰迪几乎是瞬间就红了耳尖,并快速地调了个方向侧对着青年。   他……他有时真想让他戴上面具……   兰迪长呼出一口气。   怎么有人长得比直播上还好看这么多。   冷静,冷静。   再看向面前如狼似虎的零,兰迪已经调整好状态,恢复成了最开始那位铁面无私的监察司理事。   “经调查,你们并未获得星际通行证,且涉嫌妨碍拉斯首席人身自由,麻烦跟我回监察司接受调查。”   兰迪看了眼元邈,语调无意识地软下接着补充,“若是后续经调查没有违反拉斯律条,在两日后便可返回原星系。”   两日后开拓庆典已经结束,足够首席大人参加完仪式了。埃德尔星长脸变得很快,满意地朝兰迪点头笑了笑。   元邈看了看底下已经将手抚向腰间,摸到能量枪上的伊里昂高阶军官们,下意识制止道:“没有我的允许,谁敢动手。”   这句话一出,底下的人都心甘情愿哗啦啦地收起了枪支匕首,并眼巴巴地乖乖等着青年的下一步指示。   太久违的声音,太久违的命令。   熟悉到简直要让人热泪盈眶。   可零也就算了,怎么连已经准备动手的维序队长也不例外。   兰迪极其无奈地扶了扶额。   青年走到埃德尔星长面前,略带歉意道:“星长大人,这个要求可能有些无礼,但明天我可以带人去参加庆典吗?” 第88章   “听说大人今年来不了了吗?”   “八成是,我有个在星长大人身边做卫兵的朋友,他听星长的意思是首席今天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来不了呢。”   “真的假的,那可是大人,还能有他处理不了的事情吗。”   “没关系,大人不来也没关系,没关系的……反正大人不会离开拉斯,总会有机会见到的。”   “喂你说话前倒是先把眼泪鼻涕擦一擦啊!”   在一众此起彼伏的讨论中也掺了点不动听的质疑。   “不是吧……我早该猜到的,那可是首席,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来参加你们这个庆典啊。不过就算你们请不到大人也没必要在外面吹牛说他年年都会来吧,我可是特地从莫立星赶过来的。”   “什么意思?麻烦搞搞清楚啊是我们求你来了吗?”   埃德尔星的庆典一如既往地热闹,只是星民们的情绪相比起前两年明显有些萎靡,他们一次又一次看向庆典的高台。   去年和前年执政官大人都会在那里宣布庆典开始的。   自从埃德尔星逐渐转好之后,他们见到大人的机会越来越少,每年的庆典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和他产生交集的时间。   不过首席就是很忙的。   大人那么好,他们才不想做那个给他增添麻烦的人。   他们仍旧抱着热情看向高台。   尽管大人不在,也要好好完成庆典啊。   如果庆典都办不好的话,大人也会对他们失望的不是吗。   埃德尔星的天气很好,一年内晴天占比很高。庆典这天更是阳光明媚,清浅的日光洒在人们身上暖洋洋的。   天气一好就让人容易昏昏欲睡。   埃德尔星中大部分人都是小型长毛种,在转变为曼斯形态时有着几乎可以把眼睛和四肢遮盖的长毛。   等了半天也没见替补的庆典主持者出来开幕,后来不知有谁在人群里说了句:“这个天气好适合晒晒毛。”   于是原本还正襟危坐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曼斯本体,五颜六色的毛发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元邈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一只接一只小猫形态的星民挤挤挨挨地蹲在高台下,长长的毛发把眼睛和腿都遮住,一眼看过去像是数不清的圆滚滚毛球。   元邈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动了两下。   想摸。   他拿起终端记录下了这一幕,并上传至自己的内网账号。   配文:【可爱】   偷渡进来后一直潜伏在拉斯内网的伊里昂人,抱着这张图看了又看,在尖酸刻薄一番后,惊奇地发现了几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是司令?】   【不止……还有西里尔中将。】   【旁边那个眼睛红彤彤的是我们少校吧,我说他今天怎么没有来给我们训练呢】   【笑死楼上我们一个区吧,啥时候见少校这么脆弱过,明明是钢铁般的汉子(风纪委别抓我现在休息时间可以看终端)】   【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我听说今天那位机甲师今天也不在】   【哎呀那位神出鬼没,应该跟零扯不上关系,瞎想什么】   【不过那个白毛是谁,能跟这些大人站在一起身份应该不会多简单吧】   【是个女孩吗,白**亮死了】   【?这是要组团掀翻埃德尔星吗?】   底下的曼斯一个接一个地变成原型,没有曼斯形态的人就暴露得很明显了。   零来了不到十个人,是被丽诺尔一次又一次缩减后的人数。   而另外有些被外派到其他星系没办法脱身,有些禁不住拉斯屏障对精神力场的磨损。   还有些猜拳输了,只能留在伊里昂为他们打掩护,焦虑得让来拉斯的人给他们转述大人的话。   “哎,你们不来晒晒毛吗,今天天气好得不得了。”有只自来熟的曼斯伸出爪子捞了捞。   站着的这几个人长得都不孬。   那只曼斯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抬头看,特别是她伸手捞的这个,长得尤其符合她的口味。   俊气严肃。   西里尔有些不耐烦地把曼斯的爪子扒下去,力道却并不重。   那只曼斯仍旧不放弃,继续搭讪:“首席大人说今天不会来啦,不用看这么认真,一起晒晒太阳吗。”   面对这只漂亮曼斯锲而不舍的邀请,西里尔还想继续拒绝,身边的丽诺尔先他一步答道:“他喜欢男的,而且原型……是秃毛。”   似乎是被丽诺尔的话恐吓到了,她良久地沉默一会,继续趴了回去。   西里尔有些无言地看向丽诺尔。女人却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小声道:“不要暴露身份给大人惹麻烦。”   但他们现在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西里尔没有反驳,只是更加专心地看向高台。   他不会是大人的麻烦,他已经成长到可以帮大人处理麻烦了。   太阳在正对着他们的位置,只要仰头仰久了会被刺眼的日光照出眼泪来。   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低下头。他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暗红色领结,是他第一次见首席执政官时戴的那种领结。   当初他母亲强硬地让他戴上领结,以示对首席大人莅临他们小村庄的最尊崇敬意。   可不知何时,他开始心甘情愿地关注起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精致服饰和亮色宝石。   大人也会因为他身上有漂亮耀眼的东西而多给他一个目光吧。   西里尔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那只布料硬挺的领结。   我永远会以最好的面目见你。   “有点夸张吧,这么高调生怕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吗。”白琴看向身旁不断调整领结弧度的西里尔,轻嗤一声道:“又不是来参加婚宴,招蜂引蝶什么。”   白琴是军部的特聘机甲师,不论多复杂精密的机甲他都能在一天之内查清报错部位,并把它修缮如新。   是极稀缺抢手的技术性人才。   不过鲜少有人知道白琴也是零出来的。   连他的长相也鲜为人知。   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白琴是这么个性子。   西里尔扫他一眼,“你也不遑多让。”   “呵呵。”白琴怪声怪气地笑了两声,没再搭理盛装出席的西里尔,只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自己的衬衫夹,把随身携带的香薰又拿出来挥了挥。   “行了小猫咪,看看,这里的小猫可多着呢,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让大人重新记起你吧。”丽诺尔打断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连大人都不知道,这位星系级别的人才背地里能闷骚成这样,在他们群里一直占着“首席的小猫咪”此名不肯改。   丽诺尔掏出镜子思考了一瞬,有些纠结地把发丝弄乱了几缕,却很小心地没有折损她的妆容。   已经成为统战区区总司令的丽诺尔仍旧期待着青年抚平她的发丝,但在这之前,她仍然想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大人面前。   “诸位。”   在大家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时,青年冷清悦耳的声音突然被精神力裹挟着,递送到他们耳边,拂去了日光带来的淡淡燥热。   底下原本趴着的曼斯缓缓抬起头,看到青年那双冷淡似冰的眼眸时甚至觉得自己是睡懵了头,不然怎么会出现幻觉。   直到一道击玉般清冽的声音宣布庆典开始时,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不停地眨着眼睛看向高台。   他还是来了,为了来见他们。   只是为了见他们。   今天真是个幸运的日子。   看吧,他们从来没有撒谎,大人就是会为了他们来到埃德尔星的。   那些质疑他们的人脸应该都红得不得了了。   不,可能他们光顾着看大人,已经没空忏悔。   说不清楚什么感觉。不过好开心啊。   他们没有人会再羡慕佛赛星,因为他们的月亮比别人的都要明亮耀眼。   这是属于他们的月亮。   三年前的庆典他们在忐忑中许下心愿,希冀元邈这样霁月光风的政官能来到埃德尔星。   而同样是在开拓庆典的今天,埃德尔星的所有人都如愿以偿。   他们又一次闭眼,虔诚地许下心愿。   愿我爱的人一切如意。   愿把母星拉出泥沼的首席大人一世顺遂。   零的人同样闭上眼睛。   大人再也不要丢下他们。   -   开幕仪式结束,元邈与埃德尔星长道别后很快被零的十几个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至于谁能站得离青年近一些,那自然是各凭本事。   在这些在伊里昂已经身居要职的军官们你推我搡的拉扯中,青年有些无奈地听着他们喊他。   “大人!”   “首席……”   “大人,您要离开了吗。”   ……   昨日发生的插曲太多,他们还没来得及和大人说话,大人就已经和那个什么监察司理事离开。   而且他们分明看到那个蛮不讲理的理事只要靠得离大人近一些脸就红得像晚霞。摆明了对大人的心思不纯。   也只有大人发觉不了。   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声音,元邈熟稔地从储物囊里面掏出准备的礼物。   只是之前百试百灵的安抚方式好像暂时失了灵,现在这种情况下礼物也无法抚慰他们不安的内心。   元邈见到所有人都哭丧着脸拒绝他的礼物,有些疑惑地问出了声:“不喜欢吗。”   青年有些苦恼地看向自己手上的东西,他记性一向很好,与他亲近之人的喜好他可以记得很清楚。   这把被他改善过的新型能量枪是给丽诺尔的。   她向来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重型武器。   那枚镶着宝石的胸针是给西里尔的。   西里尔以为自己把喜好掩盖得很好,却从来不知道他一见到亮晶晶的东西精神力就会控制不住地波动。   至于这一只绣着小猫的帽子……元邈想,白琴不是一直喜欢这些可爱的东西吗。   ……   青年再一次看向面前的人,形形色色,熟悉的面庞逐渐和记忆中的重叠。   却又有些细微的不同。   元邈想,大家都变成熟了。也许喜好也是会随时间改变的,他太过于想当然。   以为自己猜透了他们所想的元邈自然而然地收起东西,却感受到面前传来了不约而同的呜咽声。   他收东西的动作顿住了。   零的大家一直保持着一个很有分寸的距离,并不会让他觉得难受,只是这个距离也足够元邈把他们的情绪一览无遗。   在青年鼓励的目光中,终于有人说话了。   “大人,我们本来是想拿到拉斯界内的星际通行证再来找您的。”   丽诺尔说到一半有些哽咽地说不下去,轻轻揩去没有咽回去的眼泪。   怎么还是这样,她现在明明已经这么厉害了,她以为她可以泰然处理这种局面的。   看着情绪有些崩溃的丽诺尔,身旁一直缄默的西里尔替她补充,“只是您的那条星文……”   太让人不安了。   让他们觉得自己连带着零,都被大人遗忘在过去,再也不会拾起。   “我们真的没有想给您带来麻烦。真的。”   丽诺尔又想起昨日大人挡在他们身前替他们和监察司周旋那一幕。   在兰迪想要把他们从大人身边带离时,无法否认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暴戾情绪压过一切占据了上风。   在那一刻,他们只想不顾未来的走向,不顾军衔的在否。   他们只想告诉这个常常出现在梦里的人,他们特别,特别想他。   是大人和元家给他们爬出下城区既定轨道的机会,给了他们一个近乎于家的地方栖息。   大人有没有想过,他走了他们怎么办。   可是大人还是拥有着可以迅速抚平他们情绪的能力。   昨日在制止他们的动作后,大人有些抱歉地对那位理事道:“兰迪,如果有我作保的话他们可以留下来吗。”   “我可以向指挥使大人解释,不会让你为难。”   零的眼睛一下仿佛亮了起来,像是荒原上的新绿,耀眼又可爱。   大人还是毫不犹豫地偏爱他们对吗。   但人总贪心的,没人不想成为在乎的人眼里那个更特殊的。   可大人现在明显更喜欢拉斯的那群曼斯。   零的很多人都是和元邈一起长大的,自然也清楚他很喜欢这些毛茸茸的生物体,而这些曼斯恰好能进入大人疏离外表下愿意为小猫敞开的柔软怀抱。   不经意地一联想,他们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零还是那个倾注大人所有心血的,唯一的零了。   “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元邈感知到身边人有些躁动不安的情绪,将精神力场的范围扩大了些,足够包裹在每个人的周身。   “昨天来不及说太多,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我都会一一回答。”青年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他把手里的礼物试探性的掂了掂,“不过在那之前,可以告诉我你们现在已经不喜欢这些东西了吗。” 第89章   在听完零的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艰难地阐述完之后,一向波澜不惊的青年诡异地再次沉默了。   他张了张口,看着眼前瘪着嘴明显很难哄好的几个人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看吧,都让你别说了,说不定还没那么快被赶走的……”   眼见着有人红成核桃的眼睛马上又要掉眼泪,元邈及时出声制止。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告别礼物?”   在元邈这句话一落地,在场的几个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刷啦啦地抬起头,像是从洞里探出头的某些小动物。   “如果非要安个名字,我觉得这应该是见面礼物,或者赔罪礼物?”   在知道他们并不是不喜欢他准备的东西之后,元邈松了口气,原本抿起的嘴角如冰雪消融,轻巧地在在场众人心上挠了挠,细细密密地,像是要直直戳到人心窝里去。   “大人您……”   “好了,不要哭了。”   “这次可以放心收下了吗。”元邈将那把枪轻轻放到丽诺尔手上,果然习惯性把她翘起的头发顺了顺。   声音一如从前那般温和,听得丽诺尔刚压下去的泪意骤然又涌了上来。   “司令大人,都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我呸,装什么,那几根头发明明是被她自己弄乱的。   平时不是最注意形象吗,怎么见大人的时候就变成头发也梳不好的巨婴了。   白琴有些恨恨地盯着丽诺尔的背影,毫不留情地在心里把独得大人关注的新任司令批斗了个体无完肤,浑然不觉元邈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   “小琴。”随着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白琴觉得自己身上不存在的毛突然竖了起来,连带着鸡皮疙瘩也不知不觉蔓延了他的全身。   熟悉的战栗感,像是身心都被他最爱的大人所支配,他几乎是有些病态地痴迷于被大人掌控的感觉。   最重要的。   这是在大人“死而复生”后,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美好得像是他曾经催眠自己后千千万万遍的臆想。   元邈将那只绣着小猫图案的帽子递到他面前,看着依旧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白琴,不假思索地揉了揉他的头,带着明显的嘉奖意味,“你越来越出色了。”   “大人的气息,我今晚会抱着它睡觉的……”白琴觉得自己身体有些轻飘飘的,不自觉地蹭了蹭青年的手,想要在自己身上沾染更多大人的味道。   他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反正元邈没听清。   不过一直注意着这边的西里尔倒是听得很清楚,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些怒火来。   这个白琴,在大人面前说这种不知廉耻的话,未免也太冒犯了。   但余光瞥见青年一步一步接近他,他的心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再去思考有关白琴的事情。   在这种时候,他居然有些胆怯。   三年很长,长到他险些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个没有大人的世界。   但他又比谁都清楚,他不可能忘记大人这样的人。他是他年少时遇到,最耀眼,最出色的人物。   心无旁骛地数着元邈的步子数。   西里尔的世界里慢慢地只剩下大人越来越浓厚的精神力。   终于,在注意到青年终于快走到他身边时,他故作不经意地转身道:“大人我很喜……”   当“欢”字还没出口之时,他猛然闭上了嘴。   他涨红了脸别过身去,不敢面对青年失笑的脸庞。   ——元邈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此刻被白琴缠着帮他戴帽子。   偏偏他的声音还并不小,显然被元邈听了个完全。   在拍拍白琴的脸,示意他戴好之后,青年走到西里尔身边抚上了他的肩膀。   西里尔在最在意的人面前出了糗,正是心情不佳的时候,现在以为是零的其他人取笑他来了,不耐烦地耸了耸肩小声骂道:“别来烦我。”   身后的人很听话地把手收了回去。   过了一会,西里尔冷静下来。   刚刚似乎对无关的人发泄怒气了。   西里尔皱了皱眉想转身解释,却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了青年放大的漂亮面孔,平时冷清沉肃的眼眸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元邈手上胸针的光泽反射进了他的眼睛里,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是在他的眼眸里放了场亘古不灭的烟火。   “那实在是很可惜了,这枚胸针我挑了很久的。”   首席大人很少示弱,但只要表现出一点失落的情绪就让人恨不得替他抚平所有阻碍,只让他在高台做那弯众人敬仰的明月。   “我喜欢。”   西里尔的这句话几乎是瞬间就顺着喉咙流了出来,在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太过急切,但看到大人带着笑意的眼睛时,他又一次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是特别喜欢。”   白琴嫌弃地扫他一眼。   真是辣眼睛的反应,他想。   少年第不知道多少次端庄地扶了扶自己的帽子,露出了得知元邈死讯后第一个甜蜜纯真的笑容。   青年也笑的很开心。   那样漂亮柔软的笑让所有关注着他的人都忍不住跟着他勾起嘴角,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酸胀。   失而复得的喜悦没有人会不喜欢。   但如果喜悦的前提是失去,那他们宁愿永远和大人平淡地生活在一起。   他们没注意到自己看着青年的目光逐渐变得炙热偏执,仿佛下一刻就要燃起熊熊大火。   元邈仍在一无所觉地耐心安抚零的孩子们。   “格兰特,这个导航仪是给你的。”   “我绘制的星系地图,给你留了一份。”   ……   在所有人都死死捏着手里的礼物不撒手,嘴角露出满足的微笑时,星网上有股关于首席执政官的流言正在无声发酵。   元邈知道他允许零的接近意味着什么。   如果作为一个理智的首席执政官,他在昨日就会毫不犹豫将零遣返,并且在社交平台宣布与其彻底划清关系。   或许在零的大家来之前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元邈做的决定一向都极其理智,在某些人眼里甚至无情到了一种近乎决绝的地步。   无论是当初放弃研学了四年的军事管理系转去指挥科,还是顶着希亚不可置信和失望的目光把他送去塔利星。   亦或是最后孑然一身地跟着帕尤里来到拉斯,整整三年和挚友亲人毫无联系。   他一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只要能够达成目标,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会失去多少。   但这一次,他看着谢柏星红着眼眶在门口一次又一次徘徊,还有自己一个一个捡回来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接近。   元邈觉得,在算无遗漏的处理办法中,他好像忽视了他想要护佑之人的想法和情绪。   所有局外人都说他大方无私,赞他灵魂高贵。   但在看到零的大家眼圈中的红血丝和疲惫时,元邈读懂了所有人不忍对他说出的话。   他在意的人都在沉默地叫嚣着他的自私。   青年看到轻而易举被自己哄好的孩子们,有些难耐地阖了阖眼。   算了。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活得恣意一点又怎么样。   -   “首席大人……劳驾让我通过……大人,庆典的烟火要开始了,我现在带您去最佳观赏位。”   在青年侧着脸倾听大家装作不经意地在他面前讲这三年做出的成绩时,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穿过元邈身边围得极其紧密的人墙,到达了他的耳边。   “星长阁下?”元邈暂时按住了还有很多话想说的大家,想要仔细分辨那位星长的方位。   “请让我过去见大人,拜托,请让一下……”   直到西里尔和白琴不情不愿地让出了一条缝,这才露出了后面发丝杂乱,衣衫不整的星长。   “……”   似乎是看出元邈眼里的吃惊,星长大人踌躇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还是没说话,只是很有些担心自己在大人面前的形象存亡。   “失礼了大人。”他终于站定,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把发丝捋到脑后,“再不去的话就要错过烟火最漂亮的时候了。”   星长大人看到眼神略带警告的西里尔,还有一旁笑得很可爱的白琴,很有眼力见地没有告状,只是攥着手心的汗等青年的答复。   “麻烦您了。”元邈探究似的目光在白琴停顿了瞬,自然猜到他们是对星长大人做了些什么。   于是在跟着星长出去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说了白琴一嘴,“小琴,要有礼貌。”   又看到快要把自己缩成个鹌鹑的西里尔,青年张了张口,还是决定软下声音道:“对星长大人友善一些,嗯?”   在大人跟着星长离开,慢慢不见踪影之后,零的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怎么办,我好想一点也不舍得离开大人。”   白琴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舒服得眯起眼,仿佛上面还有大人残存的温度。   西里尔不语,只是用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那枚胸针,上面的精细雕琢在他手上留下了许多深深浅浅的印子。   虽然他一向看不惯白琴的作风,但他同意他的这句话。   “他叫我要有礼貌,听到了吗。”少年的脸红润润的,“我喜欢听他的话。”   没有人应他的声。   在大人离开后,零内部常常是沉默而冷清的,像是已经沉寂多年的火山。   大人的死讯是一场能彻底浇灭岩浆的雪崩。   现在他们依旧是缄默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座火山正在沸腾,大人的精神力狠狠翻搅着这座庞大的火山,似乎只要等到一个契机到来,岩浆就会喷涌而出,淹没他们自己和旁观者们。   他们很乖巧地在原地等大人回来。   没有人知道他们用了多大的决心和忍耐才任由埃德尔星长把青年带走。   -   “大人,大人!”   烟火是这次庆典最具观赏性的一个环节,也是埃德尔星民最期待的一个环节。   更何况,这是在埃德尔星迈上一个新台阶后的第一场烟火,埃德尔星民都不知不觉地在心里为这次烟火赋予上了不少别样的意义。   元邈站在最接近烟火的位置,这是个非常静谧特殊的地方,元邈抬手似乎就能触摸到天边划过的流星。   听到身边人叫他,元邈下意识转头看向声音的发源地。   埃德尔星长在青年转过身那一刻,声音就似乎化在了喉咙里,黏腻得让他喉管都有些干涩。   青年此刻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刚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指轻轻地抬到了半空中。听到有人叫他时还没来得及收回手,那双修长的手就那样在下一次流星划过时泛起点莹润的光。   元邈见埃德尔星长看着他不说话,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是在询问。   他的皮肤很白,是很健康的白,像是有光晕打在上面淡化了所有的瑕疵,完美得不可思议。   那双桃花眼仿佛时常含着水,眼神温柔得让人恨不得就此沉溺进去,只是眼尾上挑的一点凌厉弧度和瘦削的下巴让青年看起来冷淡又沉肃。   矜高孤傲,漂亮得尖锐又客观。   埃德尔星长紧张地扶了扶眼睛,眼睛只敢一动也不动地放在青年被剪裁得当的衬衣包裹住的腰间,但也仅仅是蜻蜓点水式地看了一眼,之后就像烫到般挪开了视线。   以前大人一直戴着面具,虽然见他时也会觉得紧张,倒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无可适从。   他涨红了脸,彻底将视线从元邈身上撕开,放到了身后一片漆黑和漫无边际的夜空上。   埃德尔星长终于整理好神色,对元邈说:“大人,您知道吗,大家都特别高兴您能来。”   青年神色一松,笑了笑道:“其实我很开心你们能邀请我来,其实说起来我对埃德尔星做得并不多……”   “不!您太谦虚了,怎么会不多呢?”埃德尔星长第一次有些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是您做的太多,让我们都有些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才好。”   “所以……”   在看到烟花升空,即将在寂静多时的黑夜炸开之时,星长大人趁着这个时候直面上青年的眼睛。   积蓄已久的烟火终于摇摆着冲上云霄,在星长大人的话落地之时在青年耳边炸响。元邈的余光看得很清楚,五光十色的烟火在天空汇聚,肆意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绚丽缤纷的花。   瞭望台下众人的吟唱和他身后另一道颤抖的声音重叠,听在元邈耳朵里甚至要比烟火更有冲击力。   “在最靠近烟火心脏的地方,有埃德尔星的保护神。”   “……真的是你,是你。” 第90章   青年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怔了怔,却没有立刻转头。   他站在原地专心地听完了埃德尔星民们的吟唱,他的精神力场在埃德尔星民的歌声中被蕴养得极好,像是被所有人耐心又温柔地爱抚了一次又一次。   这并不是普通的吟唱,元邈能很清晰的感受到。   众人的声音一浪接一浪地朝他涌来,充足柔顺得快要将人溺毙的精神力像不要钱似的环绕在青年身上,悉心修复着他一次又一次干涸的精神力。   他闭上眼聆听,没有错过一句大家想对他说的话。   这是埃德尔星送给他的礼物,一份极尽温柔和心血的礼物。   星长大人同样听到了后面有人喊元邈,但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平日最守节懂礼的他第一次选择做个没礼貌的俗人。   他打开瞭望台的屏障,把身后人的声音悉数隔绝在外。   他默默向那个人说了声抱歉。   原谅他这一次吧,人总是自私的不是么。   随后似乎是知道以大人的性格会想要问什么,埃德尔星长抢先一步答道:“他们想做的都是他们自己自发组织的,埃德尔星从来不会强迫星民做他们不想做的。”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不想压过底下星民们的吟唱,“我说过了,大人,您就是我们的月亮,月亮无论阴晴圆缺都是月亮。”   意思是,无论您来自拉斯还是伊里昂,对埃德尔星都不重要。   只要是您,都没关系。   “大家喜欢您喜欢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想来想去,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一些说不出来的话。”   元邈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变得越来越充盈,一些暗伤在埃德尔星民源源不断的精神力下被无声无息疗愈,最终消失无踪。   他的黑眸无法克制地颤动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有这么多人在他身上倾注着喜欢和爱。   有很多很多人因为他做的事愿意将最柔软的精神力献出来,只为了让他听见他们的声音。   他做的事,原来值得这么多热烈的爱吗。   元邈抿了抿唇,此起彼伏的烟火在他的眼中一簇接一簇地绽放,衬得执政官的眸子越发亮。   “这是阁下口中的礼物吗。”   在元邈这句话突然响起时,星长大人脑子里有根弦突然绷紧,就像只要大人的审判落下,这根时刻绷紧的弦就能随时断裂开来。   可是他看见青年的眉眼柔和下来,他身后的烟火倒映在星长大人眼中,却半点也比不上这位首席的光华和耀眼。   不知过了多久。   反正在星长大人眼里几乎是有一个世纪那样长。   然后在视线被一朵色彩浓烈,巨大程度几乎可以遮蔽整个天空的烟花挤占满时,他清晰地听见了大人清透好听的声音,“也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   埃德尔星已经沉寂下来,烟火结束后大家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在回家之后还有不少事情可做呢!   他们这次可是彻底出名了,大人今天为他们连发两条星文,这对埃德尔星人来说可是称得上过节了。   还有什么比和月亮双向奔赴还要幸福的事。   所以他们得回去好好记录下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还要跟星网上那些羡慕嫉妒恨的人连夜对线。   以及——   炫耀。   比如发表一些诸如“呵呵谁说大人今天不会来的打脸了吧”,“可爱~大人说我们可爱~~”,还有一些歪楼的“大人今天的制服收腰收得太美妙了……”的言论。   但大家今天累了一天,情绪起起伏伏,就算喝再多的营养液也很难忍住爬上眼皮的困意。   于是带着白天被晒得暖洋洋的身体,大家甜蜜蜜地陷入了梦乡。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睡得着。   比如此刻的元邈,还垂着眼在偌大的埃德尔星寻人。   他婉拒了满脸愧疚的埃德尔星长,也驳回了零要帮他一起找的请求。   青年自己一个人借着月光,一寸一寸地找那个拧巴的弟弟。   夜晚还很长,长到元邈一点也不着急找人的进度。   似乎是知道那个人不会轻易离开埃德尔星,所以元邈只是慢慢地,一点一点顺着那个人的精神力气息,把他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   越走他越觉得奇怪。   这不是他今天烟火开始前和零走过的路吗。   那点微弱的精神力残留最终停在了瞭望台,也就是他听到那道熟悉声音的地方。   青年了然地动了动眉毛。   原来这个偷偷溜进来的少校大人,今天一天都在跟踪他吗。   元邈索性坐在瞭望台的台阶上闭上眼,想感受他想找那人现在的精神力所在。   但那股精神力气息像是再也压抑不住似的,一改之前的微弱,骤然变得浓烈刺激起来。   元邈睁开眼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有继续探测那抹精神力的出处,却也没有起身,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   像是在等什么人。   在这段时间里,那股精神力一直很近,近到元邈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情绪。   潮湿,汹涌。   给人的感觉像是深海里的漩涡,把精神力的拥有者卷到里面喝了一肚子又咸又苦的海水。   瞭望台在星球边郊,在庆典结束后没有人还愿意留在这里,所以这一片空间极空旷,空旷得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不对……   青年敏锐地听见了身后一声努力压抑过后的哭喘,还有那人精神力中蕴着的,痛苦的挣扎。   元邈还是忍住没有出声。   于是夜一点一点地过去,天空始终沉得像要滴出墨来,月光都被遮蔽掉了大半。青年眨了眨眼,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   只分得清个轮廓了。   元邈依旧撑着头一言不发。   在这股浓稠的黑面前,他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任何行动。   时间还在一点一点过去,只是元邈并不着急,甚至没有打开终端看上一眼。   于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青年克制着没有回头,直到他感觉到有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掉到了他的肩头,浸湿了一小块衣服布料。   元邈睫毛抖了抖,被这滴泪烫得手指都有些酸软。   怎么大家见到他总喜欢哭呢。   青年终于有所动作了。   他回头,却只看得清那人的轮廓。和他印象中有些不一样了。   和他印象中那个可怜可爱的弟弟不一样,和三年前那个拙劣地掐着他下巴笑的少年也不一样。   希亚现在生的很挺拔,只是元邈抚上他肩背时却摸不到什么肉,当隔着皮肤摸到他硬挺的骨骼时青年几乎是有些惊奇。   这位甘于屈居在塔利星的少校现在瘦得有些不成样子。   元邈没有打开终端的照明装置,只是通过一点点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着少年的身形。   “不要怕……别担心,希亚。”青年的声音很熟悉,轻柔得像在唱安眠曲,却是希亚很久没有听见过的语气。   太久没听见哥哥这样轻声对他说话了。   希亚刚刚是膝行过来的。   腿部皮肤被瞭望台粗糙的地面磨得疼痛难忍,只是这份异常的疼痛却让他异常清醒。   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看着青年隐约可见的下颌线出了神。   腿好疼。   会不会是疼痛带来的幻觉呢。   感受到希亚不断抖动的身体,青年颇为苦恼地看着他。片刻后想要站起身来。   身后的少年也随他的起身有所动作了。   他动得很快,快到元邈都有些没看清他的行动轨迹,就发现希亚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前。   青年有些讶异地抬眼,迟疑了片刻又坐了回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蜷缩起来的少年,他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可以看看你吗。”   瞭望台此刻太黑,元邈没有听到希亚的回答,也看不见他有没有点头,他沉吟片刻,还是决定看看希亚的情况。   又是一声急切的喘气声,像是很久没有呼吸过后突然得救的溺水者。   少年死死地压住了青年的手,声音细弱颤抖:“不要开灯……求你了。”   元邈闻言停住了动作,只凭着触觉握住了希亚的手腕,想要先把他从地面扶起来。   只是当他握住那截手腕时,却清晰地意识到希亚的身体状态不对劲。   青年的指腹被大大小小的伤痕硌着,让他心绪动荡得厉害。   青年有些生气。   只是这股憋闷的气在触到希亚瘦削的肩背时又猛然蔫了下去。少年精神力里蕴着的潮气和伤痛似乎被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元邈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什么时候悄悄变得柔和又悲悯。   和他第一次见希亚时如出一辙。   “为什么。”他问道。   “说话,为什么要伤害自己?”青年的话像是质问,但他的语气轻柔又爱怜,希亚甚至能想象出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和略显凌厉的桃花眼。   在这种时候他反而笑了起来。   真像是在做梦。   只是笑完他又学着他想象中元邈的样子一样皱起眉毛。   元邈终于听见了希亚的声音。和他发着抖的身体不一样,少年平铺直叙,语气冷静得让元邈不知道该怎么判断他此刻的情绪。   “哥哥……哥哥,我没有伤害自己。”   在未知的黑暗里,希亚侧着头,将那个称呼喊了两遍,“这只是我保持清醒的一种方式。”   “我经常胡思乱想,疼痛能让我集中注意力。”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在某些时候,剧烈的疼痛甚至能让他产生一些让人幸福的幻觉。   这种幻觉,让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痛觉。   他的目光像是毒蛇一样在青年面部轮廓上逡巡着,带着贪婪和浓烈的渴望。   希亚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鲜艳的血迹染红了他有些泛白的嘴唇。   好疼。   疼的他要晕倒了。 第91章   青年把手卡在希亚的下巴,用力掐着他的双颊,强硬地把他牙齿捏开,力度大得让希亚的嘴根本无法合拢。   元邈手上的终端毫无预兆地亮起。   希亚的眼睛狠狠眯了眯,摄入他瞳孔的却不是刺眼灼目的白光。   被调整过后变得柔和的光圈轻轻洒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的面庞,也让元邈看清了希亚齿间的斑斑血迹。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保持清醒。”在希亚听来,元邈的声音像是忽远忽近,随着凌晨的风吹进他的耳朵。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却被希亚很清晰地捕捉下来。   这声气叹得他心都要碎了,也让他难以再克制住自己不停鼓噪的内心,“如果保持清醒的前提是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那不如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在元邈这句话毕,希亚的碧色双眼不可抑制地闪动起来,在终端足够照亮一切的灯光下再也无处遁形。   “因为这个,所以你就把我丢在塔利星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吗……”他轻声呢喃着。   在元邈的目光再一次投在他身上时,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沉痛激进,眼底是快要溢出的悲戚和压抑。   “但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做那个傻子!”   “你说啊!!”   在一声又一声厚重激进的诘问后,他声调又低了下来,像是说给自己听:“哥哥,你永远以大家的保护神自处对吗。”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就是一个人啊,你没必要替别人背负这些东西的!我跟你说到底甚至不是亲兄弟,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我那样对你的时候你不解释呢?”   “元邈……元邈……我真的恨死你了。”   一字一句像钝刀划在青年的心口,戳得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希亚这些年来堆积的痛苦和积怨。   所以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倾听者,忠实地倾听着希亚多年来无处排解的苦楚。   元邈看得懂希亚眼里的悲伤和难过,但他束手无策。   他可以独自承受伊帝的私刑,可以承受精神力的透支,也可以接受众叛亲离的收场。   但看到被希亚努力藏在眼眶里的水光时,一向成竹在胸的执政官大人还是忍不住乱了阵脚。   他想说抱歉,但是看着希亚不复平静的状态还是没再说话,只是把精神力场放得开了些,直到能够完全包裹住少年的身体。   “你怎么不说话。”希亚抬头看他,眼泪无知无觉地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元邈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开口又被希亚打断。   “我都……我都这么说你了你还不生气。”在终端的灯光下,元邈能看见被希亚自己憋得通红的眼眶,被泪水润泽过的双眼更显明亮翠绿。   “你到底想做什么……”希亚再也伪装不下去,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眼泪就猛然像开了闸似的滚下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我跑这么远不是为了说恨你的。”   说什么恨啊。他好像只是想他。   但他不想被元邈看见此刻如此狼狈的自己,低下头试探着伏在了青年膝头,使劲咬着自己下唇不愿意发出声音。   “可以哭出声的,这里没人。”   不知道元邈这句话哪里戳到希亚泪腺,总之在他这句话出来的那一刻,悄悄伏在他膝头的那个人眼泪流的更凶了。   “我来这里找你……那个在你身边戴着眼镜的男人把屏障开了,我怎么叫你……你都听不见。”希亚泣不成声。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特别怕,特别怕你因为我在重犯狱那样对你不愿意理我了。”   很熟悉的语气。   元邈有些出神地想着。   不像刚刚的歇斯底里,也不像重犯狱的冷淡漠然。   青年呼出一口气来,轻轻摸了摸少年飘荡的亚麻色发丝。   还好,希亚的身上又找回了点一切没发生前,那个可爱柔软小少爷的影子了。   “哥哥,你打我吧,你打我吧。”见元邈没有声音,希亚抬头,脸颊被泪水染花,看起来分外狼狈。   他对哥做了那么多,那么坏的事。   他居然相信弗森那个贱人的话去伤害哥。   他现在才恍然,谢柏星当初没把他打成残废都是他谢柏星心软。   他小心地握起元邈的手腕,想狠狠扇在自己脸上,但在离他脸颊只有一指距离时,青年的手停住了。   “是该打。”青年的声音浅淡,听不出情绪。   让希亚有些不安。   “伤害自己该打,让我好找该罚。”   元邈再次抬手,希亚条件反射性地眯了眯眼,却没有半分躲闪的意思。   他等了很久,但那只手只是轻轻落在他背上,为他拂去了凌晨的寒露。   “就罚你离开塔利星,随时接受阿德里安的调遣。”   像你曾经一直想做的那样。   -   星际时代信息的传输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尤其是这次流言的主体还是本就自带热度的首席执政官。   “零高层扎堆夜访首席”,“首席居心叵测的伊里昂旧友”,“首席的处理办法是否欠妥”……   随着诸如此类的热点资讯在拉斯内网热度慢慢爬升,最终传到了最近本就极度关注元邈消息的星主陛下耳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刚到上将府。   他原本是找陆谨帮他分析他对元邈的感情,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新出的首席资讯夺去了注意力。   于是元邈一进来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帕尤里占了陆谨书房的主位,正皱着眉头在终端上划来划去,连他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注意到。   当然,原本元邈是想在一旁的待客室等陆谨聊完的,但就在他即将踏入待客室大门时,贝特抢先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青年后退了一步,疑问开口:“贝特,有什么事吗?”   贝特的声音低沉稳重:“阿邈,主人交代过,只要是您,随时可以进去找他。”   元邈有些意外,顺手接过贝特递给他的黑色眼罩,贝特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检测到内网有会让您难过的言论,所以贝特在外出采购时为您带了副眼罩。阿邈不看坏话。”   青年笑了下,当着贝特的面把眼罩别在身上,“谢谢贝特,但这些话不会让我不开心了。”   可惜人工智能欣赏不来首席大人泛起微微笑意的桃花眼,他只听到了阿邈对他说谢谢。   人工智能的主脑有些开心得微微发烫。   在元邈敲门进去后,陆谨还可怜兮兮地缩在一旁的沙发上,见元邈来条件反射地想扬起笑容。   但因为位高权重的上将很少对别人主动微笑,于是这个想努力表现友好的笑容不可避免地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元邈已经习惯了。   他同样对陆谨颔首微笑,把陆上将的眼睛都晃花了瞬。   等元邈把探究的目光投向帕尤里时他才揉搓了两下脸,让自己清醒起来。   这张脸无论是看多少次还是无法以平常心面对啊。   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起身对元邈道:“阿邈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元邈沉默一瞬道:“陆上将,我有个不情之请。在圆桌会议后,我想去伊里昂一趟。”   “好,需要我帮你准备星舰?还是需要帮你处理掉那些说闲话的。”陆谨没觉得元邈作为拉斯首席贸然去伊里昂有什么不妥。   废话,如果元邈有什么异心,凭他的实力和陛下的纵容,有谁拦得住他。   元邈得到这么肯定的答复有些惊讶,看他一眼继续道:“我想秘密去。”   他顿了片刻,似乎是怕陆谨听不明白似的,补充说:“偷偷的。”   “所以如果方便的话,想麻烦你帮我打个掩护。可以吗,上将。”   陆谨听到元邈又喊他上将,乐此不疲地想要纠正他的叫法,但看到星主陛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好暂时作罢。   “没问题。”陆谨没有问元邈去伊里昂做什么。   他和帕尤里的想法一样,他们都希望元邈能在他们这里得到足够的信任,和坚定不移的被选择。   元邈点点头,再次看向帕尤里。   毕竟他还没来得及把他要去伊里昂这件事告诉这位星主陛下,实属先斩后奏。   而且没想到在陆谨这里碰上了他。   在元邈出声起就一直注意着他的星主陛下一下子将目光移到别处,把终端熄掉,“直接去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偷偷的。”   青年看着皱着眉头的星主陛下,还有他放在桌面上不断打着搅的手指,瞬间明白了帕尤里应该是知道了些星网上的流言。   “我不希望陛下因此被人说识人不清。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元邈的声音不重,却字字句句都打在了帕尤里耳边。   他看向元邈的目光灼灼,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告诉他,他根本不在乎星网上对他这个星主陛下的评价如何。   帕尤里知道因为他的外交方式,他的风评其实说不上好。   但就是这个他很少关心的东西,元邈说他在乎。   元邈如果回到伊里昂,他得到的会是整个伊里昂的愧疚和敬仰。更何况阿德里安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绝不会对他有半分苛待。   可就是这样的他宁愿顶着漫天流言留在拉斯,连回去见故人都要偷偷摸摸。   他原本是那样光明磊落,霁月光风的人物。   他吸了口气,低下头,生怕自己眼里早已压抑不住的欢喜和爱意溢出来吓到元邈,“我早就说过了,我相信你。”   青年心里原本就塌陷了一块的地方似乎又软化了些。他看向和优丽丽一样的毛茸茸金发,和帕尤里身后不知何时又开始快速摆动的白色尾巴,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联想到帕尤里半夜发的那条星文,元邈笑得更真切了些,“谢谢,小猫王吗。”   “我一直很喜欢的。”   什……什么。   帕尤里的脸上猛然爬上了比晚霞还红的色彩,热意让他难以进行下一步的思考。   星主陛下在心里无声呐喊,矢车菊蓝的眼睛里几乎是一下子泛起了点羞耻的水光,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少了不少攻击力。   陆谨看着星主陛下突然摇的比狗还快的尾巴,瞳孔猛地放大。   他趁元邈转身离开后悄悄走到帕尤里身边,低头用他冰冷无情的声音对他的陛下说:“您的尾巴又出来了,它似乎,有些激动。”   在目视元邈离开后帕尤里面无表情地给陆谨胸口来了一拳。   星主陛下恼羞成怒的一拳痛得这位铁血上将闷哼一声。   “上将阁下,让你多嘴了吗。” 第92章   在去伊里昂之前,也是圆桌会议的前一天,元邈先一步见到了伊里昂的君主。   是阿德里安主动联系的拉斯,准确来说,是他主动约拉斯的首席出来见面。   政庭人员是没资格直接与伊里昂君主对接的,但政庭首席不一样,作为星主的最大约束者和政庭的主要话事人,元邈可以直接与阿德里安对话。   于是在与帕尤里和盘托出后,元邈在终端回复了阿德里安。   【伊帝陛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在圆桌会议当天早晨谈判,方便吗?】   阿德里安的回复速度快得不像是一个日理万机的星系君主。   【阿德里安:方便,你会来吗。】   元邈没注意到盯着这条讯息有些咬牙切齿的帕尤里,耐心回复。   【如果您不介意我的参与,我会来的。】   【阿德里安:我不介意,明天见。】   在回复完之后,元邈抬头看向帕尤里,用眼神询问他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帕尤里很自然地敛了自己眼底的酸气,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   “这位新帝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他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元邈脸上的表情,“你以前和他关系好,怎么看他这个突然的谈判邀请。”   元邈琢磨着这话有些不一样的意思,但帕尤里的神色又很正常,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倒也没继续追问。   “照我对阿德里安的了解,他这次来是友,不是敌。”   注意到帕尤里略显憋闷的神情,青年贴心地补充道:“不用太过紧张,如果真的有特殊情况我会和他交涉。”   “你了解?了解多少?你们已经三年没见,做新帝和做储君的人还会是一个性格吗?”   听着帕尤里像连珠炮似的反问,甚至连那张常年带着点戏谑神情的脸都由于说得激动带上了一丝薄红。   元邈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陛下,是你在问我怎么看这个谈判邀请,我只是根据过往经验给你一个最可能的结果。”   青年抿了抿唇,有些苦恼地说:“像你说的,人总是会变的。怪不得大家对我的态度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帕尤里听到这句话有些应激性地抬眼,他看着元邈的眼睛被垂下的浓密睫毛遮盖,本就皱起的眉蹙得更紧,“我不是那个意思,唉……”   星主陛下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说过好听的话,父帝和母亲不听他说闲话,黑市的人更是不吃这一套。   到后来做了星主,没有人再配让他低声下气。   所以一遇到想要说好话哄人的情况,他都有些话梗在心里的憋闷感。   “帕尤里,你太紧张了。”元邈喊他名字时轻轻的,不像叫他星主陛下时那般正经和掷地有声,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尾音,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只有帕尤里自己知道,是因为他总是让元邈在私底下叫他的名字。首席大人被他纠正了很多次才肯像这样在一些特定时候叫他帕尤里,而不只是疏离的一句星主陛下。   “阿德里安是我的朋友。但我现在是你的执政官。”   元邈看到帕尤里像是有些神游,凑近了些和他说话,不像是君臣,更像是一对能够抵足而眠的朋友。   青年的吐息均匀,带着点他身上独有的干净味道。帕尤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每次元邈凑近他的时候,他都能从他身上嗅到点栀子花的清香。   那朵栀子花又说话了,他甚至能听见青年带着点微微的笑意,“在还没见面之前就开始胡乱揣测对方用意,倒不像是陛下的作风。”   帕尤里不说话了,只是在愣了会后慌忙转过头去,留给表示出明显偏爱的首席大人一个饱满的金色后脑勺。   元邈有些好笑地听着帕尤里嘴硬,“谁揣测了,我只是觉得他不怀好意。”   星主陛下一想到曾经总是以公务为由来找元邈的阿德里安就心气不顺,但另一半心脏又腾出来为青年首席毫不掩饰的偏向而扑通跳动。   以至于他的嘴角忽地垂下,下一秒又偷偷抬起,倒是半点不像不喜形于色的星主陛下了。   元邈见星主陛下对阿德里安的微妙敌意被轻而易举地压下,松了口气。   但秉着执政官的直觉,青年在帕尤里安静下来后又不免开始复盘。   如果只是认为阿德里安有其他心思,照帕尤里的倦懒性子会对他有指向这么明确的敌意吗。   -   圆桌会议在下午时分,元邈和阿德里安约的是上午见面。   他们约在了两个星系的交界处,也就是蒺藜海附近的裂隙空间。这里位于蒺藜海的黑洞四周,却又和黑洞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黑洞能帮裂隙空间吸收掉大部分被空间主人所不允许存在的信号,是一个绝佳的密谈地点。   不过由于信号和声音都无法传递,于是在阿德里安提早来到这里的时候,除了身边人的呼吸,他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阿德里安等得有些焦急,在忍耐一会后,他带着点责备的口吻道:“利兹,小声一些。”   他这次来以示诚意,没有带别的武装力量,只带了利兹一个人。   同样坐立不安的少年闻言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呼吸声太大,吵到了伊帝陛下,于是刻意敛了自己的吸气声。   但就算他收敛了自己的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外他还是能听见一道沉重的呼吸声。   这次阿德里安不说话了。   正当两人沉默的时候,裂隙空间会谈室的门毫无征兆的打开了。   坐着的两人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先一步走进来的是帕尤里。裂隙空间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星主陛下没有束起的发丝很乖巧地垂在肩膀上,帕尤里那双蓝色眼睛凌厉上扬,迈开长腿极其自然地在两人对面落座。   “站起来做什么,伊帝陛下不喜欢坐着聊天吗。”   帕尤里支着头明知故问,丝丝刻薄熟悉的笑意又显露出来,在对面两人的眼里看来分外刺眼。   “当然不,星主陛下说笑。”阿德里安的眼神隐晦地投向门口,却再也没有看到什么动静。   他知道自己在遗憾什么,不过听着自己如敲鼓似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他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这次贸然的举动也许会让阿邈为难的,他不该在帕尤里的面前那么明显地表现出对他们首席的觊觎。   阿德里安有些懊恼地捏了捏拳,失去希冀的双眸衬得那身镶着金丝的奢华服饰都有些黯然失色。   不过作为一位合格的星系君主,他依然很好地调整好了状态,直面上帕尤里饶有兴趣的眼睛,目光沉静地坐下。   “时间有限,我直接切入正题。”   帕尤里抬了抬手,示意阿德里安继续。   “虫族这个曾经最大的威胁因为……元首席,现在已经可以不用将其视作众矢之的。所以我希望能够加强伊里昂和拉斯之间的交流往来。出入境不再受星际通行令的限制。”   阿德里安一语毕,场上再度陷入沉默。他很耐心地等待着帕尤里的回答。   但帕尤里在下一秒就轻声笑了出来,“伊帝陛下,您还是太天真。”   作为一手带领拉斯长成如今这个庞然大物的掌舵者,他很自信地反问:“不管怎么说,目前拉斯的各方面实力都比你们更高一筹吧。”   帕尤里微笑的弧度很标准,但并不是那种让人看了会觉得友善的笑容:“更何况三年前伊里昂早就被弗森整的只剩下繁荣躯壳,你怎么保证现在的伊里昂有资格跟我谈什么互惠互利?”   “星主陛下,您也说了,是三年前。”阿德里并没有退步。   “你们的研究所的确闻名全星际,但我相信并不是每一项技术都先进到不需要和外界交流吧。”他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像元邈曾经教导他的那样。   “比如,精神力干扰器?”   帕尤里目光沉了沉,在阿德里安滴水不漏的脸上打量了片刻,“你们怎么知道……”   看见他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阿德里安仍旧持着那一副标准的笑容,无甚感情道:“当年拉斯交易所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精神力干扰器是他们发家致富的不二法宝。”   他摊了摊手,“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暂时没办法对付它,我想交易所也不会猖獗这么久。”   听完阿德里安的讲述,帕尤里的神色反而舒展开来,“你的话里漏洞很多。”   在看到阿德里安的淡笑险些挂不住之后,他才施施然开口:“比如交易所已经倒台三年,你们怎么敢保证拉斯仍然没有对付它的办法。”   “我想您作为伊里昂的君主,也不会为了一个不敢确定的事就来和我谈判,不是吗。”   帕尤里看起来越来越放松,话语却越来越尖刻,“我希望您能对我们,坦诚相待。”   阿德里安被帕尤里的态度激的险些不管不顾摔门离开,但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有人为他摆平一切的储君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帕尤里的目光更冷。   就在利兹面色涨红地想要开口为自己陛下辩白时,有人敲了敲门,止住了两方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帕尤里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在听到那道敲门声时明显变得真切了些。   “请进。”   在矜持地说完这句话后拉斯的星主陛下止住了所有话题,朝面前两人展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其他意味的友好笑容。   “是我的首席,不用担心。”   裂隙空间的门在三人面前缓缓打开,门外之人的面容也在他们面前一步一步显露出来。   青年首席的眉眼姝丽清冷,黑眸看向相熟的三人时没有携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黏在了他身上。   “刚才我在处理一些下午圆桌会议的事宜,抱歉来晚了些。”元邈的眼皮微微垂下。“不过星主陛下给我转述了您们的谈话内容。”   在客观上和伊里昂君主划分好界限的情况下,元邈的下一句话让人实在摸不透他的想法。 第93章   “是我告诉伊帝陛下的。拉斯十年内对精神力干扰器束手无策。”   青年浅淡平静的声音一出,所有人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阿德里安看向青年首席的眼神尤为晦涩复杂,几乎要让本就关注着他表情的帕尤里又要冷哼出声。   眼见着身边的星主陛下嘴角又快要耷拉下来,元邈从善如流地对他耳语道:“陛下,我们的确需要伊里昂的这项技术。”   这话说的很巧妙,既平复了帕尤里努力压下的翻涌醋意,也悄无声息地递给了阿德里安一个台阶。   而且。   元邈注意到了阿德里安一错不错盯着他的眼神,微笑示意。   这个消息,本就是当年阿德里安非要缠着和他一起去黑市时,他给当时被母族保护很好的储君科普的。   研发精神力干扰器的人没给自己留后路,所以很少有人可以直接杜绝干扰器带来的损害。   它的花样变化很多,就算破解了一个,还有其他千千万万种变化模式可以让它继续运作。正因如此,它才会成为让军部最为头疼的违禁“武器”。   元邈当初在带阿德里安去伊里昂名为“幻境”的交易市场时直接断言道,拉斯十年内不会有杜绝干扰器的方式。   阿德里安记得元邈说的话,“曼斯的精神海强大又脆弱,强行研究干扰器对他们的损耗不可估量。帕尤里是个仁慈的星主,他不会允许研究所擅自研究干扰器。”   青年首席捂住他的终端悄声对他道,等他未来成为君主可以调遣研究院时,可以让他们攻克这项技术和拉斯谈判。   至于元邈为什么不等到他成为君主时再亲自告诉他,元邈没说,他也没放在心上。   阿德里安笑得苦涩。他现在才知道,元邈在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弗森对他的忌惮了。   帕尤里没继续发难。   他拉着元邈坐下,往椅背上一靠,以一个极放松的姿态对阿德里安说:“早说是阿邈告诉你的,便不会有这些误会了。”   阿德里安没有说话,眼睛在端坐着的青年身上停留片刻,很快又像烫到般移开。   他笑了两下,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牵强,“是我思虑不周到了。”   帕尤里继续问:“既然伊帝陛下提到了精神力干扰器,那意思是你们有应对它的方式了吗。”   “是,是……”阿德里安觉得头昏脑涨。   自己打好的腹稿在真正见到早已确认死讯的挚友时突然化作青烟飘走,让他的脑子都有些不清醒。   他使劲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利兹见阿德里安产生了些异样,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阿德里安像是如释重负般停下阐述,发颤的声线被他藏在喉咙最深处。   “伊里昂人没有精神海,干扰器虽然对我们有影响,但在能控制的阈值之内。”在场上的局面因为元邈的出现缓和之后,利兹收起了在刚才阿德里安和帕尤里针锋相对时的锋芒和爪牙。   沉稳大方,不卑不亢。很有几分当年元邈的影子。   元邈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已经出落得极好的政官。   利兹衬衫领口的刺绣花纹做工极复杂,下摆被整整齐齐地束好,衬得本就秀丽的少年更加精致。   他穿的很简约,但若有人留心观察,便能发现这位平日不太爱打扮自己的利兹少爷在这身上下了多少功夫。   不对,现在不再是利兹少爷了。   他已经是塔纳家族的年轻掌权者。   “深知各星系都深受干扰器迫害,所以我们这几年一直致力于研究它的应对方式,陛下甚至亲自跟进。终……终于在上个月让反波动装置问世。”   利兹的声音一直很稳,短短两段话像是已经在心里念过千百遍,唯独在不小心对上元邈的鼓励视线时声音轻微地打了个抖。   他的心里骤然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悲戚遗憾。   他现在是陛下提拔上来的代理首席,代的正是元邈当年的位置。   其实以利兹的地位,完全是当得首席的,只是阿德里安在政庭商议此事时总是保持缄默,似乎这样就可以跳过首席的新选,仿佛那个人还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一样。   众人以为利兹会有所不满,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在他眼里只有元邈才担得上首席这个位置。连他自己都不能越俎代庖。   但在利兹代表伊里昂去做元邈曾经想做的事时,坐在他们对面的竟然就是那位伊里昂最出色的首席。   让他实在有些无法适应这种错位的荒诞感。   帕尤里适时地挑了挑眉,眼里终于露出了几分认真神色:“伊帝陛下是能为星民做实事的君主,我刚才说错话了。”   说是这么说,却一点没见他有什么悔过的意思。   他站起身,看起来不太想多说,“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们什么时候把反波动装置带到我面前,我就什么时候撤掉拉斯屏障。”   帕尤里笑眯眯地伸出手,“那么伊帝陛下,合作愉快。”   阿德里安紧接着站起身道:“好。”   他同样握住帕尤里的手,两人都捏得很紧,像是在暗暗较劲般,“合作愉快。”   在谈判结束时,无论如何都是要和所有人握手道别的。   所以阿德里安一抬头就看见在帕尤里旁边等待他过去的元邈,青年还是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冷淡,美丽。   他已经是君主了,把控情绪的能力已经比以前好了不少,至少已经不是在重犯狱随便对好友犯浑的那位储君了。   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阿德里安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态抬起自己右手的,只记得元邈的瞳孔依旧那么黑,带着很难被察觉到的温柔。   元邈和他不一样。   他的温柔是装的,是学元邈的。   元邈是他这辈子见过脾气最好,最让人没办法抗拒的人。   他的手好像抬了很久,久到他都有些鼻酸了。   阿德里安看见元邈盯着他的手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握上来。   他浅笑一声,慢慢收回手,是一位尊贵君主会做的事。他很自然地找了个由头让自己离开,“丽诺尔说她有事要和我说,我先……”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到有一股力道轻轻地把他拉了过去。   作为君主的警惕性让他下意识想挣脱,但在意识到那人是元邈之后,他急急忙忙解了浑身的防备和尖刺,任由自己跌到元邈身上。   “阿德里安,这么久不见,只想和我握手吗。”   已经贵为伊里昂君主的阿德里安努力忽略掉自己酸得有些难受的鼻腔,闭上眼睛,把脸埋在青年的肩颈里,“当然……不是。”   以前阿德里安是最多话说的,甚至说着说着还会偷偷摸摸好友的脸,占占冷淡首席的便宜。   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还没有元邈说的话多。   明明以前都是他哄着元邈说话的。   室内沉默良久,四人无声。   还是元邈先扶起阿德里安的肩膀,背对着利兹和帕尤里,没让他发红的眼眶落入其他人眼里。   阿德里安笑了。元邈还是和以前一样。   碍于还有别人在场,也不好让伊帝陛下失去他经营良久的温润沉稳形象,元邈没做过多的叙旧。   只要让阿德里安知道,他没有把他遗忘在过往长河中,就够了。   元邈同样轻轻给了利兹一个拥抱。就是这个说不上紧密的拥抱,却让利兹猛然生出一种称得上激昂的情绪。   他听到他心里那弯高高悬着的月亮低头在他耳边说:“利兹,阿德里安有你在身边实在很幸运,你是个很优秀的政官。”   利兹看向很轻易被哄好的伊帝陛下,有些怔愣地想,荒诞就荒诞吧。   哥还活着就好,很好。   -   在帕尤里带了点私人情绪地把利兹和阿德里安送走之后,他们又去了曾经去过的一个地方。   拉斯的亡灵星海。   距离圆桌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元邈说想来亡灵星海,帕尤里就推掉所有事情,陪着他来了。   “这里好像比我们之前来的时候更漂亮了。”元邈的声音在广阔无垠的亡灵星海里显得很空灵。   帕尤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面前壮观夺目的星海,顺着他的话说:“每天都有人死亡,星海的星星会越来越多。”   元邈没说话了,把手上一枚小小的徽章拿出来,摊在手心。   金属制的徽章折射出一点星光,很轻易地吸引了星主陛下的注意力。   元邈知道帕尤里想问什么,“这是我当年给德拉戴上的徽章。”   星主陛下幽声问:“德拉是?”   青年的眼睛带上追忆,帕尤里看的很清楚,下面还有他总是刻意遮掩的怜惜和悲伤,“她是个很勇敢的将士。”   “是零的人吗?”   “嗯,她还很小呢。”青年没说太多,把那枚谢柏星带给他的徽章递到唇边,闭眼轻轻贴了上去,极虔诚的。   半晌,他抬眼,用精神力衔着那枚小小的,被它的主人保养得很好的徽章到了星海深处。   他在心里默念,德拉,下次不要再进零了。   “帕尤里,我觉得我还是很难接受死亡。”帕尤里闻到了元邈身上浓烈的苦味,不知道是为了德拉,还是为了三年前在零逼宫的那场争斗中死去的人。   帕尤里身上的刺在青年面前敛得干净,声音里流露出了一种从不在人前显露的柔软,“有些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元邈。”   星主陛下的前一句话听起来像是为了打破元邈的幻想,下一句话却又让青年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他身上,“但是我会避免大部分你不想看见的死亡。”   他说话的时候很自信,带着年轻星主的骄傲,“今天答应阿德里安的请求,其实不只是为了反波动装置,大部分原因还是为了打通与伊里昂的交流通道。”   “我想打破拉斯和伊里昂这数十年来的敌对。”   这样你在乎的人我就可以帮你护在羽翼下了。   我不希望你又带着一身苦味来到亡灵星海。   元邈眨眨眼,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就那样盯着他,黝黑的眸子里意味不明。   直到盯得帕尤里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和刚才在谈判桌前判若两人。像是小时候在元家小少爷面前那个窘迫的优丽丽,“我刚才质疑阿德里安只不过是……”   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当年在圆桌会议时那样针对元邈。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青年用那双令他神魂颠倒的眼睛看着他,非常认真的叫了他的名字。   “帕尤里,你是喜欢我吗?” 第94章   这句话从元邈口中说出来,轻得像投出一块石子。却能毫不费力地引起帕尤里心里的海啸山崩。   这位在谈判桌上游刃有余的星主陛下精神海骤然变得有些不稳,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元邈察觉到他周身的精神力场波动剧烈得像是要掀起暴乱,下意识闭了闭眼。   但帕尤里身上那股不稳定的精神力半点没波及到他。青年睁眼,只看见帕尤里不断闪动的双睫和波光粼粼的眼睛。   瓷亚种强大的精神力在恋慕之人面前倾泻而出,所有的攻击力在碰到青年时顷刻消弭,只剩下能抚平发丝的轻柔。   元邈以为帕尤里要回答了,正色看向他。   但帕尤里只是用那双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青年看起来有些迷惘。   在问出这句话前他心里有些奇异的忐忑,他从未问过这样直白的问题。   听起来有些突然,又有些对自己魅力太过自信的味道。   但没人比元邈更有资本问出这个问题了。这是当然的,没人会不喜欢这样像明月一样美好的人物。   而且首席大人对感情再迟钝,也能察觉出帕尤里对他的不同了。   帕尤里似乎是想掩饰的,但他不知道,就算再想掩饰,喜欢也会透过眼睛,绕着眉梢泄露出来。   只是在那之前,他不敢确定这份不同是不是……喜欢。   他思来想去,在某天晚上去找了陆谨。   上将府一如往常对他大开绿灯。   他敲了敲门,难得有些踌躇地开口,“陆上将,现在有空吗。”   陆谨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看向他,不理会终端中副官急切的询问,声音冷淡道:“有的。”   青年这才走进来,坐在陆谨对面。他看起来很严肃,于是陆谨也跟着他面色严肃起来。   元邈顶着陆谨的关切眼神问道:“陆上将,你比较了解陛下,我想知道,他对别的政官也和对我……一样吗。”   “当然不是。”陆谨听完猛地睁大眼睛表示惊讶,只是看在旁人面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你是最特别的。”   是“最”,是独一无二。   以陛下那桀骜不驯的性子,能对政庭那帮老学究有点好脸都是他心情好。   陆谨斟酌了一瞬,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听了陆谨的话,青年很直白,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你觉得,陛下喜欢我吗。”   陆谨忙了一晚上没进食,听元邈说话的时候刚好在喝营养液,在听清元邈意思的时候差点把没咽下去的液体喷出来。   他被呛到,咳得停不下来。   元邈有些担心地站起身想帮他顺顺气,陆谨空出一只手来往下压了压,表示他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青年听话地坐下,给他递了一杯水。   等陆谨喝了口水缓过神来,这才再次看向元邈。青年面颊似雪,眼睛清凌凌的动人心魄。   陆谨在心里感叹一声。怎么连元邈都问的出这句话,他对自己于别人的吸引力没有认知吗。   谁能不喜欢他。   不过在感叹完之后他回味元邈的意思,似乎是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了。   联想到帕尤里前两天来找他说,他好像对元邈产生了点不该对挚友产生的心思。   陆谨如此一联想,惊觉。阿邈来问他,难道是不希望星主陛下喜欢上他吗?   他眉头紧锁,在天平的两端挣扎了许久,还是选择开口:“阿邈,如果你不喜欢陛下的话,不用勉强。”   陆谨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放心,他绝不会为难你的。”   青年没应声,轻轻摇了摇头。   陆谨的答非所问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比如帕尤里对他不仅是君臣情谊,比如帕尤里对他的纵容,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谢谢你。”他笑了笑,喊陆谨,“哥哥。”   -   青年在感情上的经验称得上是匮乏,但帕尤里对他的偏爱太过明目张胆,甚至到了他完全不能够忽视的地步。   元邈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所以他来问了。   问之前有些面对未知的恐慌,但在话出口的瞬间,元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和激动。   这对情绪极少有大波动的执政官来说是很难得的。   他的脸映在帕尤里眼里,更小巧漂亮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帕尤里看起来有些视死如归地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猜到的,不过准确来说,我并不喜欢你。”   元邈怔了一瞬,眼里露出一点茫然。   帕尤里眼睛亮的吓人。   “我恋慕你,敬仰你,尊重你。元邈——”帕尤里每说一个字就往前走一步,他越来越靠近反复在梦里出现的人,再也没有掩饰目光中的痴迷和爱意,“我爱你。”   元邈从来没有接触过像这样炙热滚烫的情感,他只觉得帕尤里的话烫得他指腹有些发麻。   明明是先问出这种话的人,却被对面的人说得毫无回击之力。   但所幸帕尤里说完这些话全身就像瘫软一样地踉跄了一瞬,让短时间内无法思考的元邈下意识接住了他,跟着他一起蹲下身去。   帕尤里勾起嘴角,把头靠在元邈肩颈处有意无意地蹭了两下,像是头想把自己领地内旁人气息消灭的雄狮。   他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他这些话说得极顺畅,但在说完之后他才感觉到有些后怕。只不过那些害怕在试探到元邈还愿意接住他的时候已经散去一些,剩下的都是对眼前人浓稠的恋慕情感。   帕尤里满足地看着自己的金色长发再次和元邈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他嗅着怀里人熟悉的冷香,轻声说道:“首席阁下,我没有强迫你答应我的意思。但是你问我了,我实在不想骗你。”   他想了想,还是说不出让元邈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那种话。   帕尤里的眼睛里又流露出了让元邈难以招架的那种可怜表情,像是元邈一直想养的小猫,又像是第一次吃到蛋糕的优丽丽,“不过也许你可以考虑考虑我吗,我足够强大,足够体面,足够好看。就算以后不在一起了我也不会打扰你……”   他就差说让元邈把他当成个消遣来看待了。   卑微得不像是拉斯星主说得出来的话。   元邈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把眼睛从帕尤里身后绷直的尾巴上挪开视线,和他平视,耐心道:“我不需要伴侣强大,体面,好看。”   帕尤里几乎是又要流露出那种心碎的表情了。   青年把自己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睛闭了起来,低头将唇瓣贴到了帕尤里的脸颊上。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快得像是星主陛下的幻觉。   他觉得自己那块皮肤烧了起来,那里升腾的热度让他再也无法沉下心思考。   “只需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元邈觉得心里烫烫的,像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   他是第一次爱人,也是第一次主动献吻。   元邈想,他喜欢上帕尤里应该比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还要早。   他的喜欢是一点一点堆积的。   在知道是帕尤里给他准备干净便服的时候堆积一点,在蒺藜碱肆虐时,帕尤里让他相信他的时候堆积一点。   在发现是帕尤里故意打开屏障,让零和柏星进来见他的时候堆积一点,在不遗余力宣传他政绩的时候又堆积一点。   在一帧帧回忆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时候,元邈想,他喜欢上帕尤里实在是件很自然的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帕尤里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   下午的圆桌会议,所有星系的政官都看出来了星主陛下的满面春风。   他脸上挂着的不是若有似无的淡笑,也不是嘲讽值拉满的微笑,而是一种纯然的,毫无攻击力的天然笑容。   几乎让圆桌会议上的老油条们毛骨悚然。   他们将眼神悄无声息地投到在场另一位陛下身上,但伊帝陛下也并没有比帕尤里好多少,甚至还要更加明目张胆。   他将视线在拉斯首席的身上反复流连,时不时在对上元邈眼睛的时候很乖巧地弯起眼睛笑笑。   在场的其他人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惊叹元邈的实力历经三年仍旧恐怖如斯。   于是一场圆桌会议在心思各异的人们推进下接近尾声,元邈终于站起来宣读拉斯和伊里昂的谈判决定。   下午的太阳光刺眼,他衣服上的金色流苏在阳光照射下分外灼目,刺得人们难以直视首席阁下制服散发出的光辉。   但在场之人眼观鼻鼻观心,见伊里昂的陛下和代理首席,甚至星主陛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元邈,也都很有眼力见地把眼神恭敬地落在元邈身上。   “经伊里昂和拉斯联合表决,即日起,星系通道大开,拉斯屏障解除。”   青年掷地有声。   “祝愿星系间联系能愈加紧密,普惠寰宇文明。”   帕尤里把玩着阿德里安带给他的反波动装置,将明晃晃的痴迷眼神放到中心耀眼夺目的首席身上。   他又回忆起元邈在他脸上落下的那个吻。   帕尤里有些脸热地抚上面颊被青年嘴唇触碰过的地方,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那样清朗卓绝的人物,真的能为他私有了。   在会议结束,阿德里安叫住了元邈。   “阿邈,星网上的传言我看见了,需要我帮你处理掉吗。”   看见好友分外关心的眼神,元邈软下声音道:“没事的阿德里安,我都可以处理好。”   阿德里安还想说什么,被帕尤里止住了话头。星主陛下碰了碰青年略显冰凉的手指,见没被拒绝后越发得寸进尺地悄悄握了上去。   “不劳伊帝陛下费心,阿邈的事我会处理。”   听见帕尤里叫他阿邈,元邈略微挑眉,看他一眼,却只看到帕尤里红透的耳尖。   星主陛下原来是这么爱害羞的性格吗。元邈打量着那只随着他的注视越来越红的耳朵。   阿德里安的眉心皱得很厉害,不客气地回击道:“星主陛下,就算阿邈是拉斯的首席,但他也还是我的朋友。朋友间的帮助你也能帮阿邈拒绝吗?”   帕尤里嘴角上扬一瞬,差点就要把元邈已经和他在一起这件事情抖落出去。   但还没有征得元邈的同意呢,他想。   于是他有些委屈地捏了捏青年纤长的手指,声音沉肃,听不出别的意味,“阿邈,你觉得我妨碍你交朋友了?”   只是说完挑衅地看了一眼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被气得不轻,差点又要压不住温润面具。   元邈有些好笑,他想了想,同样捏了捏帕尤里的手指。   他对阿德里安说:“过段时间我会去趟伊里昂,我们到时见,嗯?”   被元邈熟悉的哄人腔调哄上两句,就算是已经成为君主的阿德里安也仍旧无法招架。   于是他很快速地应了声好,带着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利兹准备转身离开,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像他们从前约定见面的那样。   “那你回伊里昂的时候,要第一个找我。”   等看到阿德里安的影子湮灭在门口,帕尤里才把牵着元邈的手从背后拿了出来。   他把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反反复复地看,却怎么也看不够。一只苍白有劲,是他的。另一只纤长漂亮,是元邈的。   “陛下。”元邈出声喊他,还轻轻点了点他的尾巴尖。   那截尾巴无意识地缠上他空闲着的另一只手,无比眷恋地蹭蹭。   “嗯?”帕尤里认真地把玩着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   但在察觉到青年触碰到他尾巴的那一刻,帕尤里像应激般地收回了自己那截断尾。   “不要看了,丑。”   青年能察觉到帕尤里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连带着那截摇晃得开心的尾巴都骤然在他手边消失,让他握了个空。   悲伤尾巴综合征?   元邈不适时地想起了在星网上看到的各种疑难杂症。   元邈用手捧起帕尤里的脸,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星主陛下可以看清他脸上细小可爱的绒毛。   “可爱。”似乎是怕帕尤里听不清似的,元邈又重复了一遍,“很可爱的。”   “我见过它很多次了,这次让我摸摸他可以吗。”   帕尤里盯着他,矢车菊蓝的瞳孔轻轻地晃荡着,不知道是被青年温柔的声音诱哄了,还是压根就无法拒绝元邈的请求,又或者两者皆有。   总之,他很听话地把那条尾巴放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元邈手上,珍而重之地绕上了他的指尖。   元邈这次终于真真切切地握住了星主陛下这条尾巴,这条总是被他主人藏起来,却在见到他时偷偷跑出来的尾巴。   “我刚开始是想问,尾巴是怎么回事?”元邈的声音淡淡的,没带任何的怜悯,似乎只是对爱人的缺陷有正常的好奇心。   帕尤里看着青年好看得没有任何瑕疵的面庞,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眼睑。   在元邈面前,他再一次把总是隐隐作痛的伤口翻了出来,袒露在青天白日。   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让自己不把那截尾巴藏起来。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他总是希望他在元邈眼里是好看的,完美无缺的。   他整理好所有情绪,开口。   “我小时候没什么悟性,学不会收起尾巴,这对于瓷亚种来说实在是件很丢脸的事。”   再一次提及那段最不堪回首的过去,帕尤里看起来却分外云淡风轻,“我父亲把我关在宫里,说学不会就不能吃饭,营养液都没得喝。”   他看着元邈的眼睛,笑了两下,“然后我就把它斩断,不需要学习收起尾巴了。”   “后来我父亲觉得我丢脸,也有可能是被吓到了,就没怎么管我,我就趁这个机会逃去遇见你了。”   最后一句听起来像是情话,但在对相遇地点心知肚明的两人面前,这实在称不上什么美好的共同回忆。   “元邈,你说我是不是还挺聪明的。”   帕尤里笑着说,脸上看起来一点阴霾都没有,但他忘记了面前的是当初将他从黑市捡回去的人。   元邈见过他最狼狈、最落魄、最难过的时候。   青年没说话,只是一点一点抚摸那条断尾,从根部到尾端,一寸一寸平复他的委屈和疼痛。   他代替了帕尤里母亲应该做的。   瓷亚种从出生起精神海就强得异于常人,他的母亲不给他梳理精神力,任由强大杂乱的精神力在颅内乱窜,却还嫌他愚笨收不起尾巴。   他觉得自己眼里应当是露出了点什么的,不然帕尤里不会在看到他之后突然扭过头去,只留下尾巴在他手里发着颤。   元邈握了握,不让那条白色的,蓬松的尾巴再一次溜走。   “不聪明怎么让我当年对你另眼相看。”青年将尾巴拾起,凑近自己颊边贴了贴,“不过这种事情不要再做了,我会给你饭吃,我会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是拉斯最尊贵的陛下,没有人再敢说你什么。”   元邈知道自己心里那股憋闷的情绪是什么。   青年的眼底眉梢,没有可怜,没有嫌恶,满是柔软锥心的心疼。他心疼这位少年继位的星主,心疼当年什么也不和他说的优丽丽。   他知道帕尤里也看出来了。   因为那位星主陛下没笑了,安静淡漠得有些不像他。   帕尤里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个灼热的吻。元邈能感觉到帕尤里长长的睫毛在他手上高频率地扫动,让他有些轻微的痒意。   “元邈,你这样子,真是让我永远,永远也不想放手。”   他的声音偏执又生涩。 第95章   元邈是静悄悄回到伊里昂的。   再一次回到这个星系,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   他对方向不敏感,每条路都要走上很多次才能不出错。所幸伊里昂王宫他去过很多次,被传唤去敲打的多,主动去拜访的少。   这次去他也一样驾轻就熟。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伊里昂星系在阿德里安继位之后被彻底清洗了一番,沿途的很多布局都被早就不满弗森的阿德里安换了个遍。   青年的目光逐渐茫然起来。他将星舰停靠在休憩点,微微歪着头看航视图。   明明就是这个方向的,怎么找不到呢。   思索片刻,他打开星舰门,想出去周围走两圈,看看是不是航视图感应失灵。   他跟着航视图的指引慢慢向后退,终于在退到第五步的时候被人轻轻抵住了背。   元邈的动作很快,快到连身后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绕到了身后。青年的右手正悄然抚上腰侧的能量枪。   来人似乎有些惊讶。   不过他没转身,只是用一如既往毫无感情的语调对元邈说:“首席大人,您是要去找陛下吗?”   元邈听来人认识他,依旧没有放下戒备。他没透露什么过多的信息,只是问:“你是?”   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双元邈熟悉的秀丽眉目,“阮灼?”   阮灼看起来有些讶异于元邈能认出他,“是我,我刚完成任务准备去向陛下复命。”   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眼身后好好停着的星舰,绝口不提自己是特地停下来和元邈搭话的事,“我的星舰内核有损,所以我刚才停下来检查,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基本报废了。”   青年在认出阮灼之后就把能量枪收了起来,闻言他也跟着看了一眼那艘星舰,认真道:“需要我帮你看看吗,我在器械维修方面的成绩还不错。”   阮灼顿了顿,瞧着有些为难,“如果可以的话实在是谢谢您,不过陛下那边……”可能就赶不上了。   元邈很善解人意,“要不和我一起?我也正要去找陛下。”   他颇为欣喜,有阮灼在的话应当就不用担心回不去了。   阮灼抬头,看不出半点异样神色。他很懂礼地对元邈道了声谢,先元邈一步上了星舰,并伸出一只手想拉元邈上来。   元邈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不过没说什么,顺着他的力道就上了星舰。   阮灼在上去之后很自然地坐在了驾驶位,边启动边头也不回地对元邈说:“主星城布局改变太多了,您不一定能够找到,我来开吧。”   两人同行,坐在驾驶位的一般都是下位者。   青年端详了他片刻,抿了抿唇,“那麻烦你了。”   阮灼似乎是点了点头,元邈没有看清楚。   他没有和阮灼抢星舰的驾驶权。毕竟如果是他来驾驶星舰,估计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抵达皇宫。   不过。   元邈观察着窗外变化缓慢的建筑物,沉吟片刻后感叹阮灼的驾驶技术实在是稳扎稳打。   阮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元邈说话:“首席阁下,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元邈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嗯”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问话的人沉默了一瞬,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三年前我被虫族打晕,还被人摄取了精神力,是您救了我?”   “不过是顺手的事。”   在听见元邈听起来毫不在意的回应过后,阮灼的语气不再平静无波,他有些激动,“您把偷偷摄取我精神力那个人的精神力抽出来,过滤后注入到我身上也只是顺便?”   元邈看向他没有被面具遮挡的一只眼睛,答非所问:“你那时候醒着?”   阮灼不再说话,深吸一口气后嗯了一声。   青年轻轻笑了一下,“是觉得我太残忍,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   话落元邈能感觉到星舰颠簸了一下,转瞬回归平静。他看了眼阮灼平静的模样,觉得刚才情绪激动到差点让星舰漂移的人实在不该是他。   “当然,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为我做了这些,我无论如何也不该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元邈依旧是那句话,“阮灼,只是顺手。我不希望有天赋的人成为残废。”   所以他才会如此持之以恒地从各个星系吸纳生机勃勃的野草们回零。元邈想让他们都能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   看见阮灼还想说什么,他按灭了面前人似乎一心想要报答他的心思,“更何况,你没什么能给我的。”   星舰已经落地,阿德里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桂花树旁等他,刚好听到了他对阮灼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元邈探出头来的那一刻,一朵如米小的桂花飘飘摇摇地落在雪肤青年的肩膀,毫不吝啬地为他染了一身清香。   “如果非要提什么感谢,那就帮我照顾好阿德里安。作为报答,我会帮你看顾好阮竹的。”   “你很惦记他不是吗。”   阮灼听到这句话怔愣了一瞬,也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底下身份尊贵的两人已经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叮叮。”   他终端突然收到一条讯息,是元邈发来的。他们在当初邀请赛的时候加的联系方式,这位首席居然一直留着。   【纠察官阁下,谢谢你特地送我过来一趟,星舰你可以开回休憩点。】   阮灼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往下看了看,还有一条讯息。   【抱歉我要和陛下先离开了,你下次再来找陛下方便吗?】   阮灼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眼已经不复之前的冷淡平静,元邈说他在器械维修方面的成绩还不错的那句话在他脑中盘旋不止。   “阿邈,你怎么和阮灼一起来?他应该是先去向利兹汇报情况的。”阿德里安有些疑惑地开口。   元邈淡淡道:“我险些找不到路,是他好心把我带过来。”   阿德里安“哦”了一声,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找不到路为什么不跟我说。”   “只是险些,他不在我应该也是找得到的。”只不过会慢一些,元邈慢吞吞地在心里补充。   阿德里安的面色看不出来喜怒,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移向青年的衣服袖口,和从前一样的习惯。   他们走的速度不快,半天都没走到传送舰。   元邈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对伊帝陛下低声提醒:“阿德里安,如果外面的人看到你这样扯着我的袖子会怎么想。”   阿德里安捏着那块布料的手更紧了些,说的潇洒:“随他们怎么想怎么写,如果是和你被写在一起,被骂也没关系。”   青年无奈地任由他拉着,两人的话题从伊里昂聊到拉斯,再从利兹说到西里尔,阿德里安有无数的话想对元邈说。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阿德里安在说,元邈只是安静地听。   元邈听的很认真,瓷白的侧脸在他的眼里像是闪闪发光。   阿德里安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从他身上移开。毕竟元邈身上还承载着他只是扫一眼就快要憋不住的磅礴思念。   哪怕见了这么多面也无法克制的思念。   阿德里安对元邈说,他让弗森的身上没有一刻是不通电的,还每天都派演说家将咒骂他的话语在被电击折磨得最清醒时念给他听。   其实他还有更多更残忍的东西没告诉元邈,比如弗森早就被他折磨得无法自理,比如他让弗森和元邈曾经一样众叛亲离。   他不想让元邈知道他的狠辣,虽然那已经人尽皆知。   在阿德里安说完他给弗森手腕上也注入了和他身上相同的芯片后,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尊贵的伊里昂君主在和挚友说话时却像是孩童的呓语:“阿邈你知道吗,我没办法和任何人说这些。”   “我总会觉得累,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我看起来这么稳重成熟,哪怕过了这么多年。”   他问出了那个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的问题,“我真的适合做君主吗?”   听到伊帝陛下这样自怨自艾的话元邈也没有急着反驳,只是反问他:“你不喜欢不被弗森限制的感觉吗。”   阿德里安摇头。   “你不喜欢万事均由自己的感觉吗。”   阿德里安还是摇头。   “零的人会忤逆你吗。”   阿德里安顿了顿,还是摇头。   两人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将府邸,看着和他离开时一样的装潢,元邈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里露出了点浅淡的眷恋。   阿德里安静默地陪着他进去。   元邈站在离校场还有一段距离的廊道,对他说:“那就够了,阿德里安,只要你喜欢做君主的感觉就够了。”   青年看着远处校场上练习近身搏斗的许多新面孔,神色逐渐变得更加柔和,“零是我留给你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信任的朋友,和我一样。”   元邈看着阿德里安的眼睛,说:“适不适合有那么重要吗,很多人都说弗森那样没什么感情的人适合做君主,可结果呢。”   他定定地看着伊里昂的君主,“适合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阿德里安看着元邈那双又开始蛊惑人心的桃花眼,有些目眩神迷。   “你喜欢做君主,我就永远站在你身后让你做君主,零也和我一样。”   元邈轻声笑了一下,“但你要是对他们不好……”   阿德里安的心脏被提拉了一下,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元邈的下一句话。   “我就带着他们藏起来。”   还没等阿德里安向元邈保证绝不会动零的半根毫毛时,身后一道极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大人!”   元邈回头,正好和身后脸蛋红扑扑的少年对上了眼。   他见这人面生,还在责问自己是不是忘记了来人名字的时候,眼前的少年就被他的朋友扯到了身后。   “不……不好意思,大人,他莽撞了些,我替他向您,和陛下道歉。”   另一个走上前来的少年看起来很斯文俊气,和前一个风风火火跑到他面前的瞧着完全是两个类型。   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脸都一样红得像火烧。   前一个少年此刻像是回过神来了,却没被朋友的话扰去热情,眼睛始终亮晶晶地盯着元邈,却很听话地一语不发。   元邈的眼睛很快地从他们胸前的徽章上扫过。   面对零的新生代们,他的声音带上了些暖人的温度,不像在星网上发言那般凉薄冷淡,“只有你们在吗,谢上将呢?”   第一个少年这才叽叽喳喳地说开:“上将在校场的模拟室呢,我和文叶正准备过去。”   元邈的眼神又被少年带到了他身侧的文叶身上。   文叶笑得很腼腆,看着元邈的眼神向往又克制。   在见到文叶的第一刻元邈就想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所以他问:“文叶,你知道西里尔在哪吗?”   文叶对元邈会特地询问他问题这件事有些受宠若惊,他磕磕绊绊地开口:“中将刚才在校场,待会可能有个任务要出去。”   不过转瞬他就反应过来急匆匆地道:“大人我现在就去告诉他您来了。”   元邈摇摇头。   他突然想到西里尔前段时间和他说,三年前他们一举把地下黑市取缔时他带了个和他自己很像的,资质很好的孩子回了零。   好像……就是叫文叶。   看着秀气打起来却比谁都狠。   应当就是他了。   文叶有些着急起来,“很快的大人,他很希望……”   很希望见到你。   但下一秒他就没继续说了。   面前这位冷清矜贵的首席大人,是带他回来的中将都放在心尖上孺慕的人,他怎么能够随意冒犯。   “我想自己去见他们。”   文叶看见被零的所有人期盼着回来的指挥官极清浅地朝他笑了一下,让他和身旁的少年都被这个冰雪消融般的笑意晃花了眼,一时间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在文叶和斐烈还在那个笑容中沉溺时,元邈已经和阿德里安离开了廊道。   过了片刻他们终于确认元邈和阿德里安走远后,安静的廊道中突然响起斐烈的惨叫声:“啊啊啊文叶!”   他捧起文叶滚烫的脸谴责他:“大人他对你笑诶!你个木头为什么不说谢谢!”   另一边,回到自己曾经最熟悉的领域,元邈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要轻快一些。   他很自然地带扯着他袖子的阿德里安经过校场,经过能量补充点,和所有从一见到他们就把眼珠子黏在他们身上的人友好地打了招呼。   终于,元邈和阿德里安在模拟室门口站定,他熟稔点了点模拟室的操作板。   在等待的过程中,阿德里安感受着身后和前一刻相比诡异的静默,又看了一眼冷静淡薄的青年,揶揄道:“会紧张吗。”   元邈微不可察地呼一口气,眼睛极快地眨了两下,阿德里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聚在了他浓密的睫毛上。   阿邈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一切好像都没变。   元邈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只是话语里的内容却暴露了他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平静,“是有些。”   看到阿德里安意外的神情,元邈又笑了一下,“见到想留下好印象的孩子,紧张不正常吗。”   元邈今天笑的频率很高,比三年前的频率还要高很多。   阿德里安的话语里莫名带上点酸味,“那当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怎么看起来这么如鱼得水。”   元邈不动声色地丢出一个炸弹,“当年我也是紧张的,阿德里安。”   炸得阿德里安心神摇曳。   “咔哒”一声,模拟室的门开了,率先映入两人眼帘的是谢柏星布满汗珠的面庞。   “什么事……”   谢柏星擦汗的动作骤然凝固,胸前的红宝石和他的眼睛相映衬,在日光下投射出夺目光彩,没什么波动的神色都变得生动起来。   “哥……你怎么来了?!”   谢柏星没发现自己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极为纯澈的笑意,让元邈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今夕是何年。   身后零的新生代们探头探脑,耳贴耳地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谢柏星看了一眼他们,小孩儿们感受到上将眼里的警告意味,只敢缩头缩脑地回去悄摸欣赏执政官的美貌。   “这是我的家。”青年微微侧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能回来吗?”   他看到在所有人面前沉稳可靠的谢上将慌乱地扬了扬眉,嘴巴嗫嚅了两下想要反驳。   但此时西里尔已经从里面出来,不动声色的挤开谢柏星,占据了观赏元邈最好的位置。   “大人,幸好……”   西里尔恨自己的内敛性子,庆幸自己还好没出任务的话出口的瞬间就开始后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元邈看着他,又慢慢笑了起来,本就好看的面庞更显稠艳,看得身后没见过这般颜色的小孩儿们都一个接一个红了脸。   青年先西里尔一步说出口:“幸好我在你离开之前来了。” 第96章   大家发现上将和中将在大人面前都仿佛变了个人。   钢铁般的将官像是忽然变成了两团软绵绵的棉花。   谢柏星和西里尔一左一右附着元邈,甚至连阿德里安都没办法突破他们的防线走到元邈身边,最终只得妥协,垮着脸镶在他们前面。   当四个人在校场的露天训练场停下来观看时,零的一切都才仿佛走向正轨,每个人都待在自己原来的位置卖力地训练。   只是锻炼精神力化形的不小心推了个爱心出来,锻炼体能的不小心把机械臂的指节捏成了碎片。   当然,大多数人都尽可能地将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了指挥官面前。这是上将和中将早早便交代过的。   但显然谢柏星还是低估了元邈在零中的地位,甚至这还是零的主力已经外派的情况。   于是这也就导致了谢柏星一次又一次悄悄把小孩们四溢的精神力隔绝,西里尔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应着同僚们蜂拥而至的私信,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大人回来的消息传开得这么快。   最后还是元邈按了按谢柏星的手,示意他不用专门为了他隔绝这些无关痛痒的精神力波动。   元邈有些无奈,“柏星,我没那么脆弱。”   同行的四人终于在校场上方的检阅台站定,元邈这才上前一步走到了阿德里安身边。   元邈看着零比之前规模更大的校场,对阿德里安说:“我父亲曾经为了零的训练专门划了校场给他们,只是这里现在似乎比我记忆中还要……更大些。”   零是元上将为元邈未来接他班打造的军团,直接对伊里昂负责。   元家带出来的军团甚至被伊里昂的初代皇帝特批,在某些程度上不用受制于王室,准许直接行动。这在君主制的伊里昂,是无上的殊荣。   元家清楚,这种种措施就是为了将世代忠诚的元家套牢在伊里昂。可他们甘之如饴。   但元上将当年没想到这代军团实在太过强大无匹,甚至零对元邈的忠诚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当时的伊帝弗森。   所以即使这个军团从出生起就是为了伊里昂服务,弗森也无法容纳这样的变数存在。于是他在禁止元家私设校场后,极其果决地采取了最极端的方式。   “我希望零更强大。”阿德里安看了看零的兵士胸前的徽章,脑海里浮现出当时他式微时,零却毫不犹豫站在他身后的画面。   伊帝陛下笑了笑,看着底下由于偷看元邈而差点撞在一起的几个少年,小声说:“其实我知道他们是因为你,所以才选择我的。”   他叹了一口气,“但他们不知道我也是啊。”   元邈看见阿德里安俏皮地眨了眨眼,“就是因为你是他们的指挥官,所以我也会一次又一次,坚定不移地选择他们。”   青年首席一怔,一眼望到了阿德里安在看向底下校场时眼中的欣赏、愉悦和希冀。   唯独没有当年在弗森脸上见到的厌恶和畏惧。   元邈的脸上骤然流露出一种松快的情绪,接着带出的是一道深深的,喜悦的笑容。   这是阿德里安认识元邈这么久,在他身上见到的最纯澈的笑容,像是给他冷淡的桃花眼都镀上了层暖洋洋的光晕,看得在场所有关注着他的人同样不自觉露出笑意。   其实元邈并不是个爱笑的人,只有在面对熟悉的人时他才会悄悄掀开一点冷硬面具,露出底下不为人知的柔软。   可零的人知道,阿德里安也知道,元邈其实从始至终就不是个淡薄冷情的执政官。   他有着比谁都要细腻多愁的心思。   所以元邈很难像这样彻底放松地笑出来。   “阿德里安,也许现在说得晚了些,不过我还是想感谢你,谢谢你把零照顾得这么好。”元邈的眼睛闪着润泽的光,莫名让阿德里安想起佛赛星盛产的名贵黑曜石。   他的声音一点也没有遮掩,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西里尔和谢柏星耳中,传到了匆匆忙忙赶来的零旧部耳中,也传到了竖起耳朵偷听的新生代们耳中。   “谢谢你,让伊里昂又变成了我父亲想要守护的那个伊里昂。”   阿德里安几乎下意识就想要问元邈,现在你还愿意回到伊里昂吗。   但旋即他又将这句话吞了下去。   伊帝陛下盯着青年脖子上那颗红痣,突然觉得很久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位年少成名的挚友。   很久没有剥离开他身上的头衔,好好地看看这位刚硬又柔软的挚友。   元邈在伊里昂是零的指挥官,是政庭最尊崇的首席,是被所有人捧到神坛的“伊里昂之光”。   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想要歇一歇。   不,也许有的。   但元邈从来不允许自己卸下肩上的担子,因为他知道,他的背后不只有他一个人。   但在拉斯,他可以毫无桎梏地大展拳脚,做一切曾经在伊里昂被弗森所限制的事。   哪怕阿德里安不想承认。   但那位对所有人都狂妄的星主陛下唯独在面对阿邈的时候会软下性子,小心翼翼地让他不要将墨水沾到衣袖。   下一句话元邈是低下音量说的,他凑近了阿德里安的耳朵,“伊里昂是零的家,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们因为我再度飘零。”   阿德里安的眼睫颤了颤,余光发现谢柏星和西里尔在身后突然扯紧了元邈的袖子,突然明白了元邈这次回来的目的。   他不想零跟着他离开。   元邈转身,看了看身后风尘仆仆赶来的熟悉面孔们,在真切看到活生生的自家大人时又要泫然欲泣了。   “……”   青年叹了口气,招招手让在远处还在小心翼翼观望的他们过来围在他身边,对他们说:“不要再说要脱离伊里昂了。”   “一点也不害羞呢。”元邈看着在“新生代们”面前一个比一个严肃的将官们将头不停凑到他手下,很顺手地揉了揉。   “我不会再丢下你们的,所以留在这好好守着家,好吗?”   明明是做梦时想起来都会笑起来的熟悉语调,但他们看到大人只有在他们面前才会展露的纵容笑意,差点又要忍不住哭了。   混在校场里面的斐烈用手肘顶了顶身侧的文叶,笑嘻嘻地道:“你啥时候见过哥他们这样的表情,大人真是好大的神通!”   文叶沉默了半晌,看了眼高台,元邈仍旧在耐心地安抚每个从不在他们面前流眼泪的将官。文叶没忍住笑了笑,“那可是大人,这不是应该的吗。”   斐烈上下打量了一下文叶,片刻后兴奋地开口:“你居然笑了你居然笑了!你不会是……喜欢大人吧!”   听到斐烈如此不着调的话,本来就脸皮薄的文叶面皮突然又烧了起来,但还没等他回击对方的调侃,斐烈已经自问自答起来:“不过喜欢大人才应该是正常的吧。”   “那可是大人!”   -   再回到拉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元邈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所以偌大一个府邸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一个机器人管家。   首席的府邸隔音极好,没有人的时候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在被零的孩子们闹了一天之后,突然回到这种只有他一个人的环境,元邈竟还有些不太习惯。   飞快地把脑子里多余的情绪赶走后,元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出乎意料的是他床前的郁金香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照着床上团成一小团的瓷亚种,让其身上的绒毛接近透明,看起来柔顺得不得了。   元邈没忍住把眉梢一挑,鼻尖凑近了那团蜷缩在一起的毛球,轻声唤他:“帕尤里?”   那团毛球这才慢慢把脸从身体里挪了出来,鼻尖刚好碰上青年的鼻翼,那团毛球似乎被吓了一下,因为元邈能感觉到他的鼻尖轻微的抖了抖。   元邈一开始只是低声笑,笑着笑着就越发肆无忌惮,让在床上卧着的小猫都瞬间愣在原地,只有尾巴不停摆动昭示着这只尊贵瓷亚种还不错的心情。   青年笑完蹲下来轻轻点了点小猫的头,把瓷亚种的头点得不聪明地摇晃了两下。   他感受着手上温热的触感,调侃道:“小猫王原来长成这样可爱的样子吗?”   这是元邈第一次见帕尤里的原型,但他还是凭借着那截已经长得圆润的断尾认出了这是帕尤里。   瓷亚种和别的品类很不一样,通体雪白,只有耳朵尖上有一点鎏金色的毛色,像是画师在描绘这样可爱的物种时不小心滴到他们耳朵上的颜料。   元邈的笑意一直挂在脸上,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一寸一寸打量着眼前这只小猫,从他小巧的爪子最终停留在了瓷亚种蓝色的瞳孔上。   下一秒,轻轻躺在元邈手上的小猫突然延展开身体。   元邈依旧是看着帕尤里的眼睛,在变回人类形态后,那只眼睛由圆润变得狭长,让他花了几秒钟去习惯。   星主陛下在原型时就压在元邈手上,变回来后位置自然也是一样。   他尽可能自然地躺在元邈身侧,脸正好压在他伸出的掌心。帕尤里鎏金色的发丝在床上散落开,暧昧地轻扫过元邈的手臂。   他翻了个身,将下巴搁在元邈手心,却很小心的控制着力道以确保不会硌到对方。   星主陛下做出这一系列动作时都很自然,但脸上泛起的红晕和身后不停晃动的尾巴还是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   元邈看在眼里,并没有拆穿。   帕尤里故意咳嗽了两声,仰着一张锋锐俊美的脸乖乖蜷在青年掌心中和他说话:“零的事处理好了吗?”   “嗯。”元邈应了一声,不过下一秒又略显意外的问他,“你知道我回伊里昂是为了零?”   似乎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帕尤里就着元邈的手把他拉到床边坐下,自己也悄悄挪到了青年身边。   他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   零是他的心血,是他的家人,元邈无论如何都会回去亲自看看他们的。   “我还知道你把所有的不利流言都揽在自己身上了,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吗。”   元邈眼神躲闪了一瞬,“我是政官,我已经有一套完整的应对方式,可他们……”   “没关系。”帕尤里挑眉笑了笑,带着拉斯星主的底气和肆意,“反正有我在。”   “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留在拉斯。”   “但如果真有哪一天你不想待在这里了,我就和你一起离开。”   帕尤里看起来有些固执,昏黄的灯光照着他锋利的眉眼。他在说这句话时异常地认真,和在圆桌上的漫不经心不一样,和私底下的慵懒随性也不一样。   但又着实有些熟悉。   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呢?   元邈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竟是和帕尤里在重犯狱时,伸出手让他做拉斯首席的神态别无二致。   “真是任性啊。”   青年晃了下神,这位星主陛下当时的面庞逐渐和现在重叠,让他慢慢失了神智。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留在拉斯吗。”   元邈一点点凑近帕尤里,黝黑的瞳孔里映着帕尤里眼里正燃着的焰火。两人的距离近到已经有些危险。   青年像恶作剧般忽然又远离了被迷得七荤八素的星主陛下,悠声道:“伊里昂是我父亲誓死想要守护的家,那是他从小被灌输的信念和使命。”   “最后哪怕明知前路是死路,他却依然没有回头,不管我怎么喊他也没有回头。”   帕尤里感受到了元邈周身围绕着浅淡的苦涩味道。   他没注意到自己也跟着青年一起低落了下来,矢车菊蓝色的眸子与爱怜的恋人又一次同频共振。   帕尤里知道的,元邈只有在感觉到安心的时候才允许自己的情绪倾斜而出,所以在今天之前,他永远都把自己包裹得坚硬又冰冷。   想着想着他心里又生出了些窃喜来。这是不是说明,元邈在他身边也觉得安心呢。   “如果我回去,不仅我要接续我父亲的使命,零也不得不和我一样,世世代代受人桎梏,死了也没办法逃脱。”   元邈喃喃,“这太悲哀了。”   他抬头,正好看见帕尤里拉平的嘴角。元邈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星主陛下由于向下而显得有些凶的唇角,“我想试试和从前不一样地活……”   元邈吐出的最后一个字被帕尤里突然凶狠凑上的唇堵了回去,那几个字节在两人的唇齿间显得含混不清。   鎏金色的长发和元邈的黑发暧昧地纠缠在一起,错落着,紧挨着,像是无数对紧紧相拥的恋人。   两人都是第一次接吻,吻得毫无章法,起初是帕尤里在主动,他凭着自己浅薄的认知啃咬着青年颜色艳丽的唇珠,直到把那处吸得鲜红才停下来,轻轻贴了贴青年的唇角。   元邈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在猛然见到帕尤里放大的双眼之后慢慢地闭上了眼,乖乖坐在床边接受着这个被给予的吻。   直到帕尤里有些餍足地放开他,靠在他背上喘着粗气时,元邈才快速地眨了眨眼,用黝黑的双眼盯着帕尤里。   “你可以,你可以的,元邈。”帕尤里的嘴唇同样殷红,甚至由于刚刚的吻显得有些红肿。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知道的,我是拉斯的君主。”他的声音还有些抖,但眼睛里满是得偿所愿的喜悦,像是一只餍足的猫,在主人面前昭示着自己锋利的爪牙。   元邈侧头,看了看帕尤里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狭长的眸子微眯,几根发丝被黏在他刀削般的下颌线上。   “如果是想对你做什么呢,也都可以吗。”青年的声音淡漠得像是在圆桌上谈判,听起来一点旖旎意思都没有。   元邈也的确没想到别的地方,他只是下意识想要揶揄一下帕尤里。   但帕尤里明显是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原本由于缺氧就有些红的侧脸此时更是烧了起来。   星主陛下挑衅地看了看元邈,把额前的碎发撩到后面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凑近了青年白皙的面颊,着迷似的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和浓密如扇的睫毛,“当然……也可以。”   在帕尤里说完这句话后,元邈却像是被戳到笑点般埋头笑个不停,直到笑得星主陛下都有些恼火。   拉斯尊贵的君主沉声喊他,“首席阁下。”   元邈闻言抬头。帕尤里一不留神又撞进了政官像含着水波的眸子,不过这一次青年再也没有给他逃脱视线的机会。   元邈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了帕尤里的面颊,轻柔地,不容拒绝地再一次将唇瓣和他紧紧贴合。   “陛下,不要闭眼。”   刚想闭上眼睛的星主陛下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睁开眼。他听见元邈继续边说边用湿润的唇瓣吻了吻他的眉心:“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室内的郁金香灯还亮着,兢兢业业地为床上一对恋人照亮了对方优越的面庞。   帕尤里感受着元邈释放出来的精神力,一缕一缕渗入他的精神识海,细致又用心地抚慰着瓷亚种长期缺乏梳理的精神力。   这位星主陛下用额头碰了碰青年首席的额头。   他想,元邈,我完全心甘情愿的沉溺于你。   祝你永远沸动,永远不会冰冷。   元邈感受到了帕尤里试探着缠绕上他小臂的尾巴,慢慢地,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在即将沉沉睡去之时想了很多人。   每个人都忽远忽近,忽近忽远,最终慢放定格在他们看向他的样子上。   青年笑得很温柔,眼睛里一点冰也没有了。   原来他这一生,也是有很多人爱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