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魔教也很癫狂》作者:北冥酉愚【完结+番外】   文案   魔教教主想搬个家。   作为教主的心腹大患——不对、是心腹,白元修背负上了给魔教选新驻地的重任。   三个月以后,划水偷懒的白元修碰见了个白衣青年,一见倾心。   心上人善良单纯,白元修怕对方嫌弃自己的魔教背景,含泪披上马甲。   ——结果直接混成了一方有名的侠客。   魔教最佳员工白元修:......   这马甲还能扔咋的,凑合着披呗。   直到某一天——   白元修刚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家爱人穿着一套标配的魔教套装。   白元修:?   白元修:不是?你也是魔教的?   因为暴露身份而慌张无比的青年:?   青年:等等,你为什么要说“也”?   等互相摘了对方的马甲后——   白元修&萧青:怎么是你!?   白元修和萧青从认识对方的第一天就在吵架,吵着吵着就要打,一打就是七八年,只有披马甲的时候不一样,每天都在甜甜蜜蜜。   可白元修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那糖里有刀、刀刀都沾着萧青的血。   白元修快气死了:你是笨蛋吗!?   萧青:哦,那你是傻瓜   白元修:?   白元修:你才傻!!   魔教众人:又来了又来了,他们又打起来了   沉迷吸猫的教主大手一挥:不用管   半个时辰后,白元修和萧青换了个地方打,回房打。   因为刚刚打着打着就亲起来了。   众堂主&教众:……真是够了!   魔教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排雷:   1、攻是泪失禁体质,但不是哭包   2、攻受都很双标   3、没有大反派和大阴谋,本文就是个全江湖一起犯傻的小甜饼!   内容标签: 强强 欢喜冤家 相爱相杀 甜文 轻松 沙雕   主角视角:白元修 互动:萧青   其它:日常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变老婆了?   立意:真心无需隐藏 第1章 论撒娇的重要性   天朗气清,现在才刚刚入夏,山里是一片绿意,看得人心情舒畅。   一道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平和。   “白大侠!白大侠!”   一个瘦小的男人在山林小路上拔足狂奔,他跑得太急,差点鞋都掉了。   树影晃动,那人只感觉眼前一晃,一道水蓝的身影就站在了他面前:“别嚷了,那几只山鸡全给你吓跑了。”   男人喘着粗气:“别管什么山鸡了,哎哟喂你快回去看看吧!萧公子被歹人缠上啦!”   白元修脸色猛地一变,一把抓着那男人的前襟就往村子赶:“怎么回事?”   男人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传说中轻功的速度,被风吹得鼻歪眼斜,一张嘴那哈喇子就哗啦啦地淌:“不知道啊,那人看着还挺面善的,结果见到萧公子拔剑就砍!”   白元修立刻换了个动作避开那堆口水,改成提着对方的后领一路狂奔,差点没把那男人勒得背过气去。   但白元修哪儿管得了那么多,要是萧青真的出什么事......   白元修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凶狠,脚步又快了几分。   他远远就看见了那手中持剑的少年,心里一急直接顺手掰了根树枝用上内力投过去,弹开了那差点儿刺中白衣青年的剑尖。   那蒙面的少年见事态不对转身就跑,一看就是没少干这种事儿。   白元修要气疯了,他刚想追过去就觉得手腕一紧,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只手的冰凉温度,于是也忙不上追人了,转身就反握住那只手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白衣的青年皮肤白得过分,神情冷淡,但一双凤眼却直直看着白元修,倒显得有些乖巧:“我没事。”   萧青越是这种无所谓的样子、白元修就越难受,他看了周围那些躲得远远的村民一眼,护着萧青就朝村子一角走去。   等进了门,白元修就一把抱住了萧青,心里的惶恐在对方那一下下落在背后的轻拍中慢慢散去。   白元修重重呼出一口气:“刚刚真的吓死我了......”   感觉那悄悄环到自己腰上的力道,白元修这才心情好起来了一点儿,委屈巴巴地说:“我本来想给你抓只兔子养的,结果没找到,又想说给你打只山鸡吃吧,最后还放跑了。”   他不断朝萧青的颈窝里拱,活像只撒娇卖乖的大狗:“我不想再住这儿了。”   萧青安静地听着,等白元修全部都说完了才应:“好,那我们明天就走。”   白元修抱着怀里像是一块冰一样的人,好半天才抬起头来:“阿青你真好。”   他微微偏过头往萧青脸上偷亲了一口,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往厨房的方向走。   在他身后,萧青忽然转头看向屋外的那棵老松树,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轻轻捻了捻,恰好一阵风吹过,把那点洒落的金属色粉末给吹了个散。   他朝那边比了个口型。   ——滚。   等白元修探出头来问他要喝甜汤还是蛋花汤的时候,萧青答着“甜汤”、眉眼又忍不住柔和下来。   ............   今年夏天的太阳太毒,白元修戴着顶大席帽,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蒲扇飞快地扇,只感觉自己快要热化了。   忽然脸颊一凉,他下意识偏过头去,就看见了一截白如瓷器的手腕。   白元修眨眨眼,他注意到萧青的动作,只“哎哎”喊了两声,扔了扇子就把人往马车里按:“你出来干嘛?好好坐着,外面晒。”   萧青眼巴巴地望着他:“我想和你待一起。”   萧青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活活让白元修看出股委屈的意味来,于是白元修立刻手腕一转,改成扶着对方:“好吧好吧,一会儿晒了不舒服要跟我说啊。”   萧青反握住白元修的手,从马车里抓着席帽出来挪到白元修旁边贴着,他看看四周,凑过去把白元修腿上搭着的蒲扇拿起来,一下下往白元修那边扇。   夏日炎炎,但萧青身上那股寒凉却一如既往,就连扇过来的风温度都要更低一些,让白元修觉得这会儿确实比之前凉快了不少。   就在白元修算着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多远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丝异响。   他立刻坐直了身体,四处观望,而萧青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往旁边让了一些,好方便白元修动作。   “救......救命......救命!”   白元修这下子听清了,他看了看正仰着头看他萧青,弯腰拿起剑:“我去看看。”   萧青点头应了一声,熟练地钻进马车里,又把放置在一旁的隔板搬过来抵在前面,白元修看了看没什么问题才脚尖一点,像只腾空的鹰一样倏地就朝远处掠去。   离白元修二人马车一里处,一晒得黝黑发亮的男人手里捏着块橘粉色的碎布,朝地上那发髻散乱的女子冷笑:“这荒郊野岭的,你嚷嚷有用?”   女子一手遮着胸前,一手撑在地上,满脸慌乱地往后躲:“不,不......”   大汉往前一跨,一把就攥住了女子的手腕,用力一扯,那被撕破的衣衫连同下面的雪白皮肤就全都露了出来。   女子尖叫着挣扎起来,但她的力气又怎么能和这壮汉比?只像只小鸡仔似的被对方制着。   可她不愿就这么屈服,终于找了个机会往那大汉手背上狠狠一咬!   大汉吃痛,立刻将人摔在地上,他怒得眼里都有了血丝,两指厚的巴掌举起来就欲往女子的脸上扇。   电光火石之间,惨叫声起。   一道水蓝身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挡在了女子面前,他举着剑,剑尖已经穿透了大汉的掌心。   蓝衣青年语气轻松,脸上还挂着笑:“有话好好说,再不行就来跟我打,你一个练家子如此欺负不会武的人......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那大汉被剑刺穿手掌之前根本就没看清来人的动作,这会儿也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硬茬,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哎哟,您看看这事儿闹的,那是我娘子,我们吵架了,闹着玩儿呢。”   “你胡说!”女子叫起来,她嘴唇干裂、尾音嘶哑:“我根本不认识你!”   青年没回头,就这么背对着去问身后的女人:“姑娘,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缩在地上,满脸是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在他房里。”   大汉一听,急了,但他也不敢挣扎,只忍着疼用另一只手在怀里摸,抓着一张纸递到白元修面前:“这白纸黑字的,我可没乱说。”   大汉手里的正是一张式样简易的婚契。   那女子看见对方的动作,更是崩溃至极:“不是我按的手印,不是我按的!”   青年思考了一秒,把剑抽了回来,那大汉疼地嘶了一声,眼中闪过怨毒,而后又端着憨实的笑欲往青年身后走。   在女子绝望惊恐的注视中,一只手掌却忽地按在了大汉的肩上。   “抱歉抱歉,刚刚是我弄错了,”蓝衣青年弯着嘴角:“但......你说的似乎也不是实话吧,咱们再好好聊聊?”   说是聊聊,但根本不是这种氛围和谐的意思,等把事情问清楚时,那大汉已经血流满地几乎没了半条命。   白元修拍了拍衣角沾到的尘土,又紧了紧手里的绳子,只给那呆愣的女子留下一句“你等等”后,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   远处,有一白色的身影站在路边树下。   白元修看见这幅景象时心里一咯噔,立刻轻功用到了极致,只在一息间就闪到了对方面前。   “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白元修急急忙忙问,结果就看见面前的青年双手抱着只花羽的鸽子,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我刚刚听见草丛里有声音,结果就发现了它,”萧青把手里的鸽子往白元修那边递了递:“不过还好,它没受伤,应该只是飞累了。”   白元修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庆幸。   萧青就是太善良太心软了,还好他刚刚收拾那大汉时离得远,不然要被萧青看见了肯定要完。   白元修怕草丛里有蚊虫,把面前的人往马车那边拽了些,又大概说了刚刚救下那女子的事。   萧青全程抱着那只鸽子安静地听着,当白元修随意抓了件衣服准备转身就走时、他才赶紧拉住了对方的袖子:“拿包裹最下面那件新的吧。”   白元修顿时就有点儿不乐意。   要只是件普通的新衣裳倒无所谓,可那件是萧青的啊!   他都还没有穿过萧青的衣服呢!   见白元修站在那儿半天没动作,萧青又补了一句:“人家一个大姑娘的、穿陌生男人穿过的衣裳不合适。”   白元修一听觉得也是,在心里不断赞叹起他的阿青真体贴细致,一边就听话地把那件白色的新外衫取了出来。   等白元修离开后,萧青才走过去把那摞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抖开、叠起,一丝不苟地整理着。   他看着面前重新变得整整齐齐的一摞衣服,拿指尖在最上面的那件衣裳前襟上、一寸一寸地摸过去,他的动作又缓又轻,仿佛此时触碰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这衣服的主人。   收拾好后,萧青把地上那只丝毫不敢动弹的鸽子抱了起来,手指翻动间,手上就蓦地多了个小筒。   他打开里面的字条仔细看了看,而后撕下几个字来又装回去,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把那鸽子往树上一扔。   鸽子被这么一抛当然就想扇动翅膀飞,可蓦地一股寒气袭来,它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摁住了一样,立刻落在树枝上不敢再动了。   不一会儿后,白元修折返了回来。   原来是那姑娘从听完那大汉说的一番话后就哭得伤心,孤男寡女的,他也不好离对方太近,只能先避开。   看那女子伤心的模样,白元修二人本以为还要等上一会儿,可没想到只一小会儿她就走了过来。   白元修远远朝她喊:“你想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   女子小跑过来,哑着嗓子道了谢,钻进了马车厢后就再也没了什么动静。   马车徐徐前行,白元修估计着那大汉能撑多久,突然就耳边一痒。   “这么做真的好吗?”   白元修叹了口气,他正了正萧青带歪的席帽,也压低了声音:“没办法,她不亲眼看见的话是不会明白的。”   那女子说想要回家,可那种地方,哪儿还能算得上是“家”。   萧青没再说话,只轻轻靠在白元修肩上,无意识地搓动了几下自己的手指。   大热天的,白元修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揉揉鼻子,有些疑惑:这也不像是要生病了啊?   白元修换了个姿势好让萧青能靠得更舒服些,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天上盘旋着只鹰。   鹰隼一身棕羽,在烈日照耀下,它翅膀尖那两根浅色的羽毛却仿佛是金子做的一般。   那正是魔教里人人皆知的“金翼飞鹰”。   白元修:!?   非要挑这种时候吗!? 第2章 传闻中的抢业务   白元修有点头疼,当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那种疼。   他安稳地驾着马车前行,可心里却在疯狂祈祷那只鹰能有点儿眼力见,别看着这地方空旷就直接一个猛冲飞下来。   事实证明白元修真的想多了,那鹰在空中盘旋了没一会儿就施施然地飞走了,但白元修又不敢频繁地抬头看天,于是就这么心惊胆战地走了一路。   那女子之前住的刘水湾不算很远,在日头刚落的时候他们就到了村口。   刘水湾这地名里有两个字都和水有关,此处水源丰富,但那村旁的河流也没能给这里降温多少,踩在地上时就跟被火烤着一样,依然热得不行。   白元修和萧青跟在女子后面往村里走,天黑了、路看不清,那女子又披着件过长的衣服走得不方便,好一会儿才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才终于抬手去敲门。   不一会儿,门里就响起了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门一开,那声音也被掐熄了。   女子嗓音有些哽咽:“阿兄,你不让我进去吗?”   门后的男人脸色阴沉难看,张口就骂:“你来这里做什么!你——”   还没等他说完,他挡着的门忽然就撞来一股大力,直接把他推得往后一倒砸在地上。   男人刚准备开口,面前就忽然闪过来一个人,那人长相俊朗,笑容和善,可开口说的话却让人心里发凉。   他说:“三十年的杏花汾好喝吗?”   男人也不敢问这人怎么知道自己今天刚买两壶好酒,正准备晚上和那牵头的二狗喝个痛快,这会儿被白元修一吓,只哆哆嗦嗦不打自招:“我、我养了她那么多年,她不该回报点吗!”   说着说着,他像是越发觉得自己占理,说的话也顺畅了起来:“况且她又不是没好处!那新衣裳、那敷面的细粉,要是没钱怎么能给她用!”   女子泣不成声,只红着眼睛把那橘粉的稠裙撕了下来,穿着一身不完整的里衣就往外跑。   白元修怕那女子想不开,抓起地上的外袍就准备跟上去,他伸手去拉萧青——可却没能拉动。   白元修:?   他正觉得有些奇怪,就见萧青忽然转过身来,对方脸上的怒意根本藏不住:“太过分了,我要和他理论理论,你先去!”   白元修心里一叹,阿青还真是心善,要换是他早把人打得哭爹喊娘、再顺手扎成羊肉串。   他往萧青手里塞了个小瓷瓶后,也不再多耽搁,赶紧就往女子跑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那男人原本就只对拿着剑的白元修有点儿发憷,这会儿白元修离开了,他马上就松懈下来。   他正心里嗤笑这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能做什么,可当对上对方的眼睛后,他背上就瞬间爬上了一层冷汗。   此时的萧青脸上哪儿还有一丁点儿表情,他把那小瓷瓶用丝帕小心地包起来放进怀里,再抬眼时,只拿一双像是寒潭一样的眸子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男人。   “屋子里新打的柜子桌椅挺讲究,看起来你找的这位木匠手艺不错。”   他道:“我在想,如果把你的手脚拧了,那木匠能不能给你雕一副一模一样的出来?”   ...........   白元修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女子,只隔了一段距离在她旁边坐下。   他看着这在黑夜中显得像是无底深渊一样的河流,好一会儿才开口:“姑娘,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那女子一愣,扯出个算不上是笑的笑来:“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别难过。”   白元修把剑拿来腿上放着,整理起那剑鞘上挂着的银饰:“这种事谁遇上都没法儿接受,你要接受就肯定不好过,这不能劝。”   女子抹了下眼睛,许久后才低声喃喃道:“以前,我听人家讲隔壁村有个老先生在教村子里的孩童认字,不收钱,我想去,但阿爸说识字没用,不如多绣两块帕子。”   “我跟着阿妈学女工,可我手笨,腿都被打青了也学不会那牡丹花要怎么绣。”   “后来,我听说这世上有那女侠客,一人一马一剑,好像什么都不能阻拦她。”   她没有说下去,但白元修能猜到这女子的江湖梦肯定是被粉碎得彻底。   他想起一道火红的身影,忽然心里一动,问:“现在呢?现在你还想去那江湖吗?”   女子愣怔地看着白元修,忽然又眼神躲闪起来:“不、不行的,我什么都不会,连跑都——”   她的话音嘉然而止,显然是回想起了之前的遭遇,只垂下头、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起来。   白元修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继续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可能和你想象中的侠客风范没什么关系,但我觉得那里还不错。”   “如果你想试试的话,我写一封信给你,你拿着过去,他们会教给你怎么变得体魄强健,怎么舞刀挥剑。”   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满了,白元修又补了一句:“不过去了,可能你就没法儿过上一般人的平静生活了,你得有个准备。”   此时,白元修听到脚步声,他一回头时正好看见那道雪白的身影,朝对方挥了挥手。   他又转头对那愣神的女子道:“你知道这镇上的那家客栈吧?现在天色晚了,我们准备在那儿歇一晚,你最好也一起来。”   白元修对刚刚的那个男人实在是没什么好感,那男人能做出把自己妹妹卖了的事,品行恶劣,说不定还会来找这女子的麻烦。   白元修都帮了她一次了,不介意直接帮到底。   那女子没有犹豫,只赶紧道谢。   他们一同去了客栈,在听到白元修和萧青只要了一间房的时候,她显然有些惊讶。   她看看白元修,又看看萧青,抱着那套新衣裳就悄悄进了房间,把空间留给这二人好说话。   “怎么了吗?”   白元修听到萧青这么问,于是只摇摇头叹气:“可惜了。”   白元修习武多年,虽然不算多么老道,但也能看出那女子资质不错,要是从小就能入武道的话,多半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了。   忽然,他又想到了那女子的长兄。   那男人和那死去的爹一样好吃懒做,从很久以前就让妹妹去富人家浆洗衣服、做粗活赚钱给他吃喝,还美其名曰是替未来的夫家教她礼数,简直令人发笑。   白元修估计了下教中人的办事速度,估计着之前那大汉应该已经被扭送官府了。   那大汉当时坦白这种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其中那些打着说媒的由头、实际是给两边牵头顺便出主意的鼠辈小人,也没少干给女子下药、事后造谣的事。   白元修越想越气,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刚准备起身,结果就感觉到手臂一紧。   “阿青,你放开我,”白元修愤愤道:“我今天一定要给他们个教训。”   往常一般的事白元修也不会这么愤怒,可偏偏萧青这会儿也跟他较上了劲儿似的,紧抓着他不松手。   白元修再迟钝也意识到萧青不对劲了,他顺着手臂上的力道坐下:“阿青?”   萧青看了白元修一眼又赶紧低下头:“你不用去,我......我之前把他药倒了,还拿棍子打了他。”   白元修实在是没想到向来温温柔柔的萧青会做出打人这种事,这也能看出萧青有多生气。   但他还是没能理解萧青态度这么坚决是为什么。   萧青似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嘴唇动了几下,像是自暴自弃一样闭着眼道:“我打得挺重的,我不想给你看见。”   白元修愣了大半天才脑子才转过来,原来萧青这是怕他嫌弃做事“太凶”。   说起这事也是个误会,白元修哭笑不得:“阿青,那会儿我真的是随口说的,你一点儿都不凶。”   萧青别过头不说话了,但手还轻轻拉着白元修的衣袖不松开,这模样让白元修看得心软得不行。   “知道了,我不去还不行吗?”白元修立刻投降,故意哭丧着脸凑过去:“我知道错了,你理理我呀。”   白元修知道,萧青向来对这样的自己没抵抗力,果不其然,很快萧青就拿他没办法了。   被这么一闹,白元修也就忘了之前的打算。   他那会儿给萧青的那药粉是特质的蒙汗药,习武者中了药都会浑身酸疼,放在普通人身上,多半会有种被牛来来回回踩了几十遍的感觉,很不好受。   白元修猜那男人今晚注定是要遭罪了,他只准备等明天问问那姑娘的意见,如果她想亲自动手打对方一顿的话就打,懒得理的话那他们明天就离开这刘水湾。   天才刚刚亮的时候,白元修就听见隔壁传来了门开启又阖上的声音。   他正想着这姑娘精神头挺好起得真早,忽然却感觉到怀里空荡荡的,他瞬间惊醒,发现这屋内根本没有萧青的身影。   白元修不由得想起那只鹰隼送来的信,只瞬间心里一突。   那信上说有人盯上了他,来路不明,这让白元修难免就联想起之前萧青被一刺客袭击的事情来。   白元修刚匆忙起身房门就开了,他看过去时就和萧青惊讶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萧青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大碗,白元修看见后立马踩着鞋子过去接了,一边问:“这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   萧青轻轻咳了一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天天给我做早饭,我也想给你做。”   白元修一愣,心里的喜悦就像那春天抽条的柳枝一样嗖嗖地长。   他嘻嘻地笑着把托盘放在桌上,连外衣都忙不赢穿,只舀了个碗里的白色块团就往嘴里放。   白元修刚一咬下去动作就顿住了,萧青见此脸上透出些紧张:“味道怎么样?”   白元修快速嚼几口、吞了下去:“特别好吃!”   萧青听到这话这才神情一松,他顺口道:“我尝尝。”   白元修立刻抬起碗躲开,他挤了挤眼睛:“不给,这是你给我做的,只能我吃。”   萧青原本僵硬在半空的手闻言收了回去、放在腿上,他悄悄按上自己被烫红的手腕下方,眼里满是笑意:“好,不和你抢。”   白元修把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没留下一滴,他怕萧青等饿了全程都吃得很快,后面又套上衣服、洗了脸擦了牙,去客栈一楼找掌柜的借厨房用。   一进厨房,白元修就赶紧给自己煮了碗姜汤,灌了三碗才把那股子生肉的腥味给压下去。   等他姜汤喝完了,面也刚刚煮好,他往上面又卧了个鸡蛋,撒上些葱花才端着出去。   没过多久,他正看着萧青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房门就被敲响了。   敲门的是那姑娘,她表示自己并没有再回去一次的打算,只想离开这刘水湾。   白元修怕对方说漏了嘴,只背对着萧青不停对她眨眼示意。   女子的视线略过白元修,落在屋内朝她比手势的白衣青年身上,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机智地选择了闭嘴。   白元修要她去的是个叫午艾镇的地方,离这里不算远,白元修两人都觉得直接把人送过去比较放心。   恰好,从刘水湾这个方向过去没多远就是官道,绿树成荫,盛夏蝉鸣,萧青就和白元修一起驾着马车,两人谈天说笑,时间倒也过得快。   几天后,一个女子走进了午艾镇街角的裁缝铺。   伪装成裁缝铺掌柜的魔教教众看看面前的女子,又看看手里的两封信,一脸懵。   那两位已经针锋相对到这个份儿上了吗!连拉人入伙这种小业务都抢? 第3章 马甲掉了!?   白元修抬头看看刺目的阳光,回身时一脸担忧:“要不我们还是去买辆马车吧?”   萧青此时脸颊泛红,看着就像是要中暑了,白元修看得心疼,只后悔自己动身得太草率,连匹马都没有就这么拖着对方上了路。   他们不久前遇上对中年夫妇,那夫妇二人赶路时遇上了暴雨,马蹄打了滑、妇人摔下来时摔断了腿。   两匹马就这么跑了,没了坐骑,她的丈夫就背着她在雨里走了很久,雨势太大,不小心就得了伤风。   萧青看他们行动不便,提出来把马车送给对方。   当时萧青说反正离他们要去的地方没多远了,走一截路也不碍事,白元修也就没多想,准确来说,他那会儿被萧青握着手,脑子都不会转了。   这已经不是白元修第一次说马车的事了,萧青无奈:“我真的没事,一点儿都不累。”   白元修越想越后悔,还想再说什么,结果就看见面前的青年移到自己背后,然后就是背上一凉。   “快走吧,我的白大侠。”   这称呼的亲昵劲儿让白元修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他顺着背后那点儿力道又迈开了步子,走了几步又一把抓过对方的手握着、好让两人能并肩前行。   ………………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就打起了闷雷。   白元修笼着火,旁边放着只被拔好毛放过血的野鸡,他正想着要不要再填两根树枝、就感到唇边一凉。   他腾不出手来,只瞄了一眼就把那东西咬进嘴里,然后马上被那酸味弄得脸都要皱成一团:“哇,好酸。”   听到这话的萧青眼里露出一点笑意,但白元修并没有注意到,他只听见对方说:“那这样呢?”   白元修本准备像刚才那样把削好了皮的野果咬过来,可没想到舌尖却碰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上面还带着蜂蜜的甜。   他下意识舌尖往上面一卷,还想再舔一下的时候那冰凉的东西已经抽离了。   白元修朝旁边看过去,那个像是冰雪一般的青年正一脸纯真地回望,好像刚刚用手指蘸着蜂蜜放进白元修嘴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白元修重重舔了下自己的虎牙,让舌尖的痛感唤回自己的理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这样好多了,谢谢阿青。”   白元修很煎熬。   被自己心爱的人那么撩拨能没点儿反应吗!?   但是——   白元修低头看着靠着自己肩睡得正香的青年,只感觉自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他的阿青那么单纯,怎么可能做出撩拨他的事儿呢!   都怪夏天!都怪今天一直这么热!   白元修看着这处破庙的屋顶,借着那闪电时的亮光去数房梁上的蜘蛛网,顺着那蛛丝的走向,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可最后还是落到了萧青的身上。   他算了算时间不禁有些感叹,原来遇到萧青也只不过是两年前的事。   两年前那群没义气的家伙们趁着他喝得不省人事了、直接把他扛到了山脚下,他醒来时就一脸懵,全身上下除了那把剑之外就只有一封信。   那信还是教主亲笔写的,让他去找块儿日照好、环境好、能充分感受季节变化的地盘。   白元修:......   怎么着,是要全体回归大自然吗?   白元修看着剑只想大叫,好歹给他点儿盘缠啊!   任务没完成他也不敢回去,不然被发现了那些家伙能笑他一整年,一穷二白的白元修想到了一个高效率的赚钱办法——打劫。   别人打劫是打劫过路人,白元修懒得费这么多力气,直接去打劫盗匪。   这一打劫吧,白元修就劫出了瘾,于是一路就这么打劫着盗匪一边往中原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大。   那天他刚把一伙强盗还没捂热乎的银子给抢了,正躺在树上准备睡个午觉,结果就听见一个猥琐的声音。   “小娘子,你就跟我们回去吧,我们保证把你宠上天。”   白元修一听就明白了,劫色的。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义之士,只想重新找个地方睡觉,结果一起身就看到了个雪白的身影。   那会儿也是炎炎夏日,可白元修却觉得自己是看到了一片冰冷的雪花。   白元修能看出那是个男子,但也不得不感叹对方长得真是漂亮,不是英俊一类,就是纯粹的漂亮。   那青年穿着一身白衣,一头墨色长发只用一根白色的丝带松松地系着,这本该显得邋遢放浪,但放在青年的身上却显出一分动人的脆弱来。   哪怕面对着几个强壮的盗匪,那青年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化一下,只淡漠地注视着正前方,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关注力。   白元修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些异样,还没等他弄明白那点儿异样是什么,他已经送那三个拦路匪去见了阎王。   那青年似乎是被这一幕吓到了,白元修看着对方煞白的脸忽然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别怕别怕,我是路过的剑客。”   江湖上有种称呼叫“侠客”,通常都是对那些行侠仗义的正派之人的称呼,以白元修所在的教派,根本和它搭不上边。   而那青年听到白元修说自己是剑客后好像安心了似的,朝他行礼道谢,白元修一下子莫名有些紧张,连回礼的手都左右搭错了,惹得那剑客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而那一笑,白元修就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仿佛目睹冰山融化,春暖花开。   后来——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白元修的回忆,白元修下意识抬起右手护住右侧的青年,一双眼睛充斥着侠客们绝不会有的阴冷。   那不速之客根本没注意到这庙中有人,只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往里面跑。   几息后,一只月白色的靴子跨过那缺了口的门槛。   一声惊雷炸响,随之而来的闪电带来的白光打在来人的身上,让白元修能看清那是一个容貌俊朗的年轻男子。   而像是影子一般从那门外飘进来的黑衣人们围在他身边,低着头等候吩咐。   “搜!”   一声令下,那些黑衣人就立刻散开,行动之间没有一点儿声音。   白元修左手摸上了腰间的剑,只等那朝他走来的黑衣人近一点、再进一点......   白元修不是非得要杀他们,但是也不在乎让他们的脑袋都留在这,对他而言唯一麻烦的就是要怎么和阿青解释。   “别动。”一道气音毫无征兆地在他左侧响起,白元修眼珠一转,就见那破落的泥像旁边蹲着个人。   惊雷响过,在那闪电照亮破庙的瞬间,白元修看见那人的手里握着把弩箭。   而那泛着幽蓝的箭尖,正对着他身后的萧青。   “啊——”   一声惨叫在这雨夜响起,而后是从破庙里传出的低低哭声,配着那时明时暗的惨白光线,活像是话本里的闹鬼剧情。   一群黑衣人和他们的头头站在一起,沉默地围观着。   在他们面前,一个穿着浅蓝劲装的青年右手握拳,左手摁着地上的人一通暴揍,而另一个长得像是仙人般美丽的男子缩在角落遮着眼睛,像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白元修觉得自己简直要炸了,这一天天的,怎么老有人要对萧青下手。   之前让那耍剑的小子跑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他当然是泄愤地狂揍。   白元修揍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再打下去他怕把这家伙给打死,到时候他这人设就真没办法保持下去了。   白元修深呼吸了一大口气,凑到萧青旁边,语气柔和了好几度:“没事了啊,别怕。”   围观的众人:?   这是同一个人??   那一身金线绣纹锦衣的男子轻咳了一声,朝白元修抱拳:“这位兄台,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人我就先带走了?”   白元修随意回了个礼:“请便。”   那些人来得快、撤得更快,这破庙里立刻又变得空荡寂静了。   “疼不疼?”萧青拉着白元修的手,虽然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但他触碰白元修手背上破口周围时动作小心翼翼的,而后又低头凑过去,轻轻在那破口处一下一下吹着。   白元修看看自己手上那点儿连伤都算不上的口子,心想这要是被那青龙堂主看见,肯定要来一句“再来晚点儿呗,再晚点就愈合了”。   他忍不住偏着头去看萧青的表情,看到那副认真模样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青疑惑地抬起头,白元修也不藏着掖着:“只是想起当初我受伤的事儿。”   萧青愣了一下,别过头去什么也不说了,然而因为他的动作,那只泛红的耳朵就彻底暴露在了白元修的视线里。   白元修知道不能再逗下去,于是立刻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那群人是什么来头。”   萧青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他瞥了一眼白元修腰间的剑,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元修,你刚刚那招……是传闻里的左手剑?” 第4章 紧急通知   听到这话白元修浑身一僵,又立刻道:“哪算得上左手剑呀,就是练过几招,勉强能用而已,你看,使得一点儿都不好。”   他转了转自己的左手腕,似乎是刚刚那一招已经超过了他身体的负荷似的。   萧青又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白元修背上都开始冒汗时才勾了下嘴角:“原来是这样。”   白元修嘻嘻哈哈地说着笑,又讲了些以前练剑时的事把萧青的注意力立刻拉了过去,他心脏狂跳不止,只想着好险,差点露馅儿。   左手剑是以左手持剑的剑法统称,虽然听起来好像挺简单,只是把右手换成了左手而已,但实际上整个江湖上会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而白元修因为他那奇异的剑法天赋,后面也就成了其中一人,也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人。   因为他这天赋实在是诡谲,江湖称之——剑魔。   半个月后,一只灰色的鸽子飞进了江南地带的柳镇,它穿过那点着红灯笼的楼阁,最后停在一处偏远安静的小院里。   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小院一角,他把那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筒取下来,扫了一眼后低声骂了一句。   鸽子轻拍翅膀飞离小院,当它落在一处红漆栏杆上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也停在了它的旁边。   白元修一把推开面前的窗户翻了进去,往那软榻上一躺:“有话快说。”   坐在桌边的男子哎哟一声,神色戏谑:“怎么,急着回去陪你的小宝贝?”   “啧,”白元修冷冷瞥向男人:“你要再用这种语气说他,我可要动手了啊。”   男人立刻住了嘴,仔细看了看白元修的表情才暗暗松口气,又道:“教主问你事情办得怎么样,都快三年了,他让你别再偷懒了。”   白元修极度无语:“别说得跟什么江湖阴谋一样行不行,不就是搬个家么。”   男人喝下去的半口茶差点呛进气管里,接了句:“......行吧。那么地址选得怎么样了?”   白元修晃着脚,语气懒散:“云华门。”   “噗”的一声,男人刚刚喝进去的又一半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别那么大反应啊,”白元修坐起来,一本正经道:“你看,你们要光照好的对吧,哪儿还有比云华门位置好的啊。再说那个环境优美,嘿,云华门有江湖第一美景,这不刚好?”   男人听着也觉得很有道理,但问题是云华门可是正道第一门派!要是他们想去占地盘的话那肯定得打起来啊!   “别吧,”男人有点儿害怕:“我年纪大了,上个月拿紫金锤时都差点闪了腰。”   哪个教众不知道白元修一天天的就喜欢搞事,所以当初教主说要选个人出去找新驻地的时候,他们齐齐投票把白元修给支了出去。   没办法啊,能打得过白元修的不动手,打不过的只有挨着被折腾。   男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炷香,白元修听累了,掏掏耳朵、摊开手:“反正我就只看中那儿了,你告诉教主让他自己决定吧。”   说完,他也不管男人一脸纠结,直接又从窗户那儿离开了。   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白元修一身夜行衣在房檐上轻巧移动,往来的行人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忽然,白元修眼角有一抹白闪过。   原本以白元修的性子来说根本不会在意,但最近因为萧青被袭击的事他都有点儿神经过敏了,犹豫了一瞬就脚尖轻点跟了过去。   出乎白元修意料的是对方速度也很快,估计轻功不在他之下,他四周探查无果只心里把这事记下,又顺手买了两串萧青喜欢吃的糖葫芦、仔细包好了带回去。   第二天早晨萧青看到那两串糖葫芦自然好奇问他哪儿来的,白元修说自己昨晚出去逛了逛,萧青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吃糖葫芦去了。   萧青吃得很慢,把嘴里的那层糖衣咬得咯嘣咯嘣响。   夏天天亮得早,这会儿离正午还有一会儿呢,可阳光已经把屋内照得十分亮堂了。   一束阳光打在萧青的身上,让他的发丝和睫毛都像镀了层金一样,白元修坐在旁边看着对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萧青兴致不高。   他弯腰凑过去就着对方的手咬了一颗糖葫芦下来,只嚼了几下就皱起了脸:“这也太酸了。”   白元修也是后面才发现,萧青虽然看上去什么都会吃一两口,但其实非常挑食,白元修品味着嘴里那股酸涩味,猜对方多半是觉得糖葫芦不好吃了才一直没说话。   他抬了下眉毛:“阿青,我给你说个笑话听怎么样?”   萧青没看他,只垂眸、捻动手里的那根还沾着糖的木棍来回转:“好。”   白元修向来口才好,他想要让谁心里不舒服的时候说出话能直戳人肺管子,而想讨得一个人的欢心也不算难。   萧青一开始还兴致缺缺,但听着听着也神情变得轻松了些。   白元修观察着萧青脸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直到他故意又作怪把萧青逗得笑出声后,他心里的那点儿担忧才彻底放了下来。   “我一会儿去厨房给你做点儿吃的吧,”白元修环着双臂趴在桌上,侧着头去看身边的白衣青年:“青菜瘦肉粥怎么样?还是汤圆?”   可萧青却只是抬手抓着他的衣角:“我想和你一起出去吃。”   白元修眨眨眼,实在没想到他家阿青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立刻直起身来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满脸期待:“好啊,你想吃什么?”   白元修以前哪儿有这种为一个人心情起伏的时候,此刻也不用他再刻意再扮什么阳光开朗的侠客了,他满心的欢愉就是真真切切的。   萧青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轻声道:“蟹黄酥。”   很久以后,白元修才知道,他昨天去的那座花楼,最有名的点心就是蟹黄酥。   ............   白元修和面前的鹰隼大眼瞪小眼,几乎想抱头哀嚎。   不是,教主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按照以往那种拖沓的性子,难道不是该过了大半年才会做决定吗?   和上一次传讯时一样,教主的亲笔依然简洁,就两字:来,打。   要是以往,白元修肯定愿意去凑凑热闹,但是现在他可是有家室的人!   这两个门派抢地盘的事儿虽然也不少见吧,但这正道和魔道第一门开打可不是小事,这一打,往小了说是群体斗殴,往大了说就是传闻中的腥风血雨了。   可无论哪一种,打上几个月都是必然的。   白元修急得头发都快白了,这得怎么跟他家阿青说自己会长时间不在家?   晚饭时,萧青吃好了,拿过一盒松子安安静静地剥着,剥好了一小摞就把碟子推到白元修面前,好让白元修能吃得方便。   白元修看着烛光下那漂亮得像是画儿一样的人,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的,根本开不了口。   就在白元修内心反复拉扯时,萧青忽然说话了:“元修,我要回家里一趟。”   “啊?”白元修想也没想就接了一句:“那我送你。”   谁知道萧青只是摇摇头:“不了,家里已经让人来接我了,等下一次吧,下一次我们一起回去。”   以前萧青也说过这事儿,大意是他家里有些特别,不能轻易带外人回去,一旦带了,那就是要成为一家人的意思。   白元修倒是巴不得就和萧青一辈子绑一起,但他知道萧青是个慢性子,这种事急不得。   白元修愿意等。   萧青家里的事似乎挺急的,第二天来接他的人就敲响了门。   白元修把人送上马车,又把大包小包的糕饼零嘴装好了,叮嘱对方夜里要注意别着凉,像个操心老妈子似的、一堆话根本说不完。   萧青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拿手去擦对方额上渗出的细汗,对那些翻来覆去的话没有丝毫不耐烦。   最后还是那两位前来接萧青的护卫实在等不住了,才刚开口委婉地催促了一句,萧青抬眼看过去后那两人就马上噤了声。   白元修只想着阿青家的规矩还挺严,怕真的像护卫说的那样耽误了时间,只依依不舍地放人走了。   白元修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拐角,只觉得心也空了一块。   他拿袖子随意抹了把汗,进屋后单手把那近千斤重的雕花床给抬了起来,右手握着剑往地上一划,那地面就像一扇门似的往内凹下去,变成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白元修收起剑往里一跃,那木床砸在地上发出闷声,地砖回弹,屋内再也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一刻后,小镇外几里出的荒坟旁钻出个黑色的影子,也亏是仲夏正午,不然要把撞见的人活活给吓死。   练武之人就是有这点儿好处,虽然穿得严实,但只要内力一转,再热的天都不会觉得闷。   白元修把内功运转提到了最高,但他本来也不多么擅长轻功,哪怕这么一路玩儿命似的赶过去,等他那云华山山脚下的时候,魔教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白元修出门的时候忘记买马了,出了那小镇也是一路没再遇见商贩,就只能像个暴走战士一样靠两条腿跑,给他腿都跑得要麻了。   他刚一停下,一个书生打扮的青衣男人就抖开扇子“啧啧”了两声:“难得啊,你居然没迟到。”   一个笑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往白元修手里放了个油纸包:“累了吧,快趁热吃。”   白元修隔着油纸包都能闻到那股喷香的味道,他眼泪汪汪:“魏大哥,还是你对我好。”   白元修还真有点儿饿了,就着魏横递过来的烧刀子就开始啃牛肉饼,他这吃得正欢呢,肩上就被拍了下:“好吃吗?”   白元修这才发现,他的周围如死一般的寂静。 第5章 打群架竟然是回合制的   白元修一听这声音打了个冷噤,赶紧把别在腰间的面具抓出来往脸上一扣:“还行。”   魏横和那书生打扮的男子都屈膝行礼,口中喊了句“教主”,而白元修还吭哧吭哧地嚼着嘴里的肉饼,跟那些跪了一地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魔教教主是个看不出年龄的男子,这有一半原因要归功于他那异域的血脉。   他身材魁梧、眉眼深邃,五官比汉人要立体不少,那身华丽的金丝披风在他身上丝毫不显俗气、反而还显出些神秘的意味。   教主看着白元修,言简意赅:“衣服穿好,准备上山。”   白元修点点头,他懂,上门踢馆嘛,气势派头一定要足。   他把牛肉饼两三口全啃进嘴里,戴好那黑金面具,配上那身黑色劲装倒是挺有压迫感。   ——前提是要忽略他手指上还沾着的油渍。   白元修扯出一条帕子擦手,他倒不讲究,但是手上有油可能一会儿把剑给甩脱手,事后那一定会被教主揍。   正在他擦手的时候,一道寒意从他身侧擦过,他下意识抬头一看,是和他打扮相似、但是是浑身一套白的人。   白元修向来和那左护法不对付,连招呼也懒得打,只往教主旁边一站。   于是,一个异域美人领头在前,其身后两侧各跟着一黑一白两道挺拔身影,再后面是着红蓝绿黄衣裳的四位高手,一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上了云华山。   云华山是正道第一门,以剑法闻名,现任掌门是个女子,据说舞剑时能让天穹动容为其降下彩虹。   他们这一路上倒是没看见什么彩虹,都没交过手,那些守山弟子只看见这魔教的阵容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嚎:“黑白无常来啦!!”   白元修:......   就不能取个好听点儿的绰号吗!   别以为他刚刚没听见青龙堂主笑出声了!   白元修不禁瞥了一眼左侧的那位左护法,只见对方腰背板直,步伐从容不迫,白元修心里冷哼:死装。   “住、住脚!”突然上方有一道声音传来,这词儿用的给魔教教主都逗笑了。   两位护法及四位堂主是跟着教主走,教主停了,他们当然也得停。   白元修抬头一看,就见一个面色紧张的少女站在前方的台阶上,她手持一柄短剑,剑穗是紫色,表明其掌门弟子的身份。   魔教这边谁都不想和这么一个半大的娃娃打,白虎堂主魏横更是耿直道:“小孩儿,让开吧,我们只找你师父。”   少女一听,急了,喊了一声“不行”就拔出剑朝那最前方的教主刺去,白元修左手腕一动把腰间那块玉佩甩出去,一击就把那少女的剑给打飞了。   少女不服,又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和白元修打,打着打着就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也会云华的剑法!”   白元修剑都还没出鞘,只是笑:“那当然是和你们掌门学的。”   这话确实不假,白元修有个让整个江湖都觉得离奇的天赋,那就是和他对战时所使出的剑法、只打过一遍他就能将其全部记下,而一旦记住了,再推演几次、多练几回,就彻底能掌握了。   所以但凡是用剑的人都不想和白元修对上,不然打着打着就发现对面用的招式和自己的越来越像,不管输赢都难受。   白元修此时刻意用了那模糊不明的说法,小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眶:“不可能!师父说了只教我一个人的!”   白元修却不解释,只像猫逗耗子那样把那少女打得节节败退,狼狈极了却又没个痛快。   他把剑抵在少女喉前,语气嘚瑟:“服不服?”   小姑娘从没受过这种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把白元修给哭懵了。   青龙堂主摇摇扇子,依旧正常发挥:“连个孩子都欺负,啧啧啧。”   还不等白元修说什么,他就感觉左侧忽地一阵寒风拂过,只眨眼间,他身边已多了个白色的身影。   “去叫你师父来。”   左护法功法阴寒,那因面具遮挡而显得低沉沙哑的嗓音宛如恶鬼一般,配上那森森寒气直接恐怖指数拉满,那小姑娘被吓得不敢出声了、憋得打了个嗝。   “快去。”左护法又补了一句。   听到催促,她嗖地站起来像只逃命的兔子似的,一下就跑没了影。   一身白衣、戴着银白面具的左护法面向白元修,冷冷道:“花里胡哨。”   白元修瞬间暴怒,恰逢此时众人忽然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他们齐齐朝台阶上方看过去,眼中就闯进了那一抹紫。   云华掌门面若冰霜,一身紫衣因为内功外放而衣袂翻飞:“是谁欺负了我家乖徒!”   白元修晃了晃手里的剑:“我。”   云华掌门柳眉一挑:“你竟然还敢来?”   白元修上一次来是一年前,那时他一人单挑了近两百个云华弟子,一步步打进了云华门的正殿。   ——然后被这位掌门揍了一顿。   掌门紫苑看看面前这阵仗、忽地就想起白元修当时说的那番话。   好家伙,感情之前魔教写信说让他们腾地方是来真的。   紫苑也懒得废话,朝魔教教主抬了下下巴:“老规矩?”   教主点头:“也行。”   于是一场拼人数、或是拼单体战力的回合制团战开始了。   基本模式就是一方派出一人,赢的人可以反复出场,直至落败,最后擂台上站着谁的人,那那一方就胜出。   有魔教教众小声念叨:“这是不是太儿戏了?”   这跟他以前听说的不一样啊!说好的抛头颅洒热血呢?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教众白了他一眼:“都什么年代了,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何必呢?”   那教众一想也是,他投奔魔教不也就是为了活嘛。   魔教的风格向来是开局碾压,而云华门弟子数众多,显然是打算玩儿车轮战。   一开始还挺正常的,那魔教左右护□□流上场,基本都是一招送走一个对手、然后来回轮换,但打着打着吧,众人就发现有点儿不对劲。   那左右护法的动作是不是越来越快了啊?   只见白元修把一个云华弟子扫到擂台下,和那白衣的左护法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句话,等白衣护法的对手上场时,云华众人连护法出的什么招都没看清,一眨眼就发现自己的同门已经在台下了。   云华门正怀疑之前那二人是不是在商量什么诡计,结果就听见那左护法冷笑:“呵,比我快?”   于是下一次上场的云华弟子被更快地送出了场地。   云华弟子们:......   他们正想说点儿什么,就见那一身红衣、容貌娇艳的朱雀堂主拍手叫好:“好样的,现在左右护法就是十九比十八了!”   站在旁边的青龙堂主捶胸顿足:“右护法你行不行啊?要是你输了,我这个月的月钱可就没了!”   白虎堂主泡着茶,一边和瘫在塌上没个正型的教主说着什么,他倒一杯茶又往教主手里塞点吃食,活像个辛勤的饲养员。   另一侧,用黑巾蒙面的玄武堂主正靠着墙、头一点一点的,看样子是快站着睡着了。   云华门众人:......魔教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事实证明,魔教这样还真的没问题。   那左右护法就像开了挂一样,全程不带休息的,根本没给四位堂主上场的机会。   最后一场对战是两位护法分别对云华门的两位长老,这一位长老修气、一位长老修剑,都不好对付。   魔教两位护法手上打着,嘴上也也不歇,一边嘲笑着对方哪里动作出了纰漏,一边不停使出剑招掌法,和云华长老打得有来有回。   其中那位修剑的长老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老古板,本来让他和这年纪还没自己一半大的后生对打就心有不快,这会儿看见魔教两个护法这种时候还拌嘴,只一股股火在心底蹿。   他心情不好,招式也就有了变化,在左护法一个下腰从剑的轨迹下躲过去时,他扭了自己的肘关节,以一个根本可能的角度把剑往斜下方刺了过去。   这角度刁钻,竟是直直冲着左护法的眼睛去的!   注意到这一状况的人立刻心里一紧,那修剑长老做得过了!   剑如一道银光,快得根本无法让人躲,大家本来都是留了手,左护法这会儿也来不及避开,只微微偏头让那剑尖先落在眼角的面具边缘上。   就在那剑要直接就这么扎进左护法的脸上时,一柄漆黑的剑从远处飞来,铛的一声将其打了个偏。   云华剑法以其对周遭的破坏威力和闻名,别说是人的脑袋了,就算是云华山里最大的那块巨石被这么一扎也得碎。   这一突发状况直接让擂台上变成了四人混战,右护法和那修剑长老直接杠上了,打得越来越狠。   但他依然还是没忘了和左护法拌嘴。   台下两派弟子:......也是挺敬业了哈。   最后,四人均以伤换伤,以打了个平手作为结局,但是一算那战绩嘛......魔教人少,该算魔教赢了。   其实按规则双方掌门也该对打一次,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世上能单挑打赢那位魔教教主的人恐怕还真不存在。   云华门输了,但毕竟魔教不算是大获全胜,退了一步,只要了这云华山的一半地盘。   这场争夺地盘之战打了一个半月,主要是后期每一场至少都要打一两个时辰,实在是费时间。   而魔教这边全场只派了两个人出战,这一轮轮打下来,两位护法的体力消耗巨大。   白元修觉得自己手都快抬不起来了,一边喝着汤药一边骂:“那老阴贼,都到那种时候了还不忘跟我比。”   要不是左护法越打越快,白元修觉得自己最后那会儿也不至于打红了眼,被那云华的修剑长老往肚子上戳了个洞。   “得了吧,”青龙堂主边磨药边道:“说得好像先来劲的不是你一样。”   青龙堂主拿起刷子把药粉扫到一个小盅里,瞥了白元修一眼:“我说你们俩也真够奇怪的,明明彼此连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吧,哪儿来的这么大仇?”   躺在床上的白元修翻了个身,全身酸疼直哼哼:“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明明看着挺干净的一个人,结果下手的时候比谁都狠。”   青龙堂主摇摇头:“你听听你这语气,多像遇见了负心汉。”   白元修抓起靠枕砸过去,把自己手臂扯疼了又嗷嗷叫。   在青龙堂主的嘲笑背景音中,白元修苦兮兮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心想这伤什么时候能好啊,他可想他的阿青了,想赶紧回那个小院儿去抱着阿青睡午觉。   而半个月后的白元修,只想把说这句话的自己给掐死在病号床上。 第6章 竟然是你!?   白元修伤得不算重,而且他们魔教有江湖第一药师叶南寻,也就是那青龙堂主,所以只要是别当场没了气,多半都能救回来。   白元修身体底子好,只喝了十天药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急急忙忙套着衣服,刚替他换了药的叶南寻一脸疑惑:“这么着急干嘛?”   白元修挥了挥手里的信封,脸上的傻笑灿烂得刺眼睛:“他给我寄信了。”   当初白元修离开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说要是有人找他、就说他出去了,而要是有人给他寄信就把信转送到魔教名下的一间首饰铺里。   白元修抓着自己的佩剑,跑到后山那儿的马厩里牵了匹马,哼着歌儿就下了山。   而在他身后的朱雀堂里,两个负责情报递送的魔教教众面面相觑。   这事儿可真怪啊,左护法从这云华山送出去的信,怎么出去转了一圈又转回右护法手里了,这两人在玩儿什么?   但他们也不敢多嘴,只能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白元修不知道自己曾离真相只有那么不到百米的距离,下了山后他直往那处江南的小镇的赶,一路上只想着见到阿青要说什么、当天要做什么菜。   江南柳镇距离云华山不算远,准确来说,这地方正处这陆地板块的正中央,虽然不是最繁华的地方,但却是个到哪儿距离都合适的位置。   白元修老早就看中了这处小镇,为了方便四处给魔教看地盘,于是当时就买了一间小院用来歇脚。   后来他认识了萧青,为了和对方能多待一会儿,于是就借着那“大侠”的名头和对方一起在这江湖上行走。   一想起曾经的事儿,白元修的脸上就忍不住带上几分笑,他把隔壁大娘买的一筐南瓜放下,回绝了对方留下来吃午饭的邀请,几乎是小跑着进了自己的那处小院。   院门并没有上锁,白元修眼睛一亮——是阿青回来了!   他想着要给对方一个惊喜,故意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听到屋内有动静后“砰”地一下推开了门蹿进了卧房——   “啪嗒”一声,白元修手里的鱼掉在了地上。   鱼还是刚刚从那集市上买的,还新鲜着,掉在地上后来回扑腾,而被白元修大力推开的门撞在墙上就反弹回去,发出了咯吱的异响,在这死寂的空间中极其刺耳。   白元修瞪着眼睛看向萧青,准确来说是萧青身上的衣裳,那衣裳深灰并不显眼,但以白元修的眼力能清晰看见那前襟上的灰色鬼面纹饰。   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紫金锤砸了一样,脱口而出:“你也是魔教的人!?”   萧青原本慌乱的表情瞬间凝固,他转头看向白元修:“你为什么说‘也’?”   白元修捂着额头:“等等,等等,让我缓一缓。”   萧青把原本正准备脱掉的外衫拉了起来,站在原地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白元修。   白元修其实记忆力不错,他又看了萧青一眼确认魔教里根本没有这样长相的人,好半天才试探着开口:“你是哪个分堂的人?”   萧青微微歪着头,眨了下眼睛:“你先说。”   又是一室沉寂,发现萧青被戳破身份后对他的态度立刻变了,白元修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堵了团什么东西,他闷闷道:“我才不要先说。”   萧青听到他这语气后,表情松动了一些。   “那......一起说?”萧青提议。   看起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于是在数了三二一后,两人同时道——   “我哪个分堂的都不是。”   “我不是分堂的人。”   白元修:......   萧青:......   魔教组织架构很简单,教主、左右护法、四位分堂堂主,而其余的教众都归属于四个分堂。   白元修和萧青瞬间从对方的话意识到了什么,两人都瞪圆了眼睛,异口同声道:“竟然是你!?”   白元修看着面前如谪仙般漂亮的面容,实在是没办法把乖巧单纯的阿青、和记忆里那杀人不眨眼的左护法合为一体。   他结结巴巴道:“呃......我、我出去,冷静冷静。”   说完,他就像是被什么野兽追着一样,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门。   在他身后,萧青只垂眸,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   白元修不擅长轻功,但是他却像一缕夏日雨前的狂风似的,一股气就这么跑出了柳镇外。   柳镇之所以叫柳镇,自然是因为那如同空中绿茵一般的柳树,每当微风拂过,那些柳枝就随风飘动,柔软、美丽,宛如少女在舞中摆动的手臂。   白元修不聚焦的视野里滑过几个在歌船上舞动的少女,直到听见那一阵阵喝彩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看那只装点华丽的歌船,又呆滞地抬头看看天,这才反应过来天早就黑了。   之前的记忆像是退回的潮水一样,白元修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听见那关闭城门的锣鼓声才回的柳镇,但是却没法儿再往那处小院继续迈出一步。   他既想在那儿见到萧青,但又怕真的看到萧青。   他回忆起之前和云华门长老对打那事,但又想不起来刚刚看见萧青时、对方脸上的伤到底是好全了没有。   要是一会儿见到萧青了,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白元修浑浑噩噩地在河边坐了好几个时辰,直到花船熄了灯、路上的行人也通通没了踪影,等终于听见更夫的打更声,他才终于意识到快宵禁了。   白元修不怕惹事,但是此时他没什么心情给自己找麻烦,只像耄耋老者挪步子那样挪回了那座小院。   一片寂静,一片漆黑。   白元修忽然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原本那屋内该点着灯,该有人在等他回家。   萧青离开了,离开得悄无声息,白元修在屋顶上坐了两天两夜,终于决定也离开。   白元修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但是却清楚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回魔教。   他脑子乱得就好像里面塞了一团麻,在没弄清楚之前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位左护法。   白元修没发现自己出了柳镇后就一直再往西走,当他看到那片眼熟的枣林时,才发现他回到了那处名为“莫家庄”的小村里。   “白大哥!”   白元修转身一看,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少年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儿,正一脸惊喜地看着白元修。   少年热情,拉着白元修就往家里走,一边问:“白大哥,那个漂亮的公子没有和你一起吗?”   白元修愣了一下才扯出个笑,少年拉长声音“噢”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们吵架了。”   白元修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转移了话题:“你妹妹现在怎么样?”   一说起这个,少年就像只开了盖的话匣子,根本停不下来:“多亏了白大哥你们,不然......”   白元修原本想说“那是阿青的功劳”,可那两个字一直只绕在舌尖说不出来,只能保持着沉默。   莫家庄以种植枣树为生,枣树茂盛,但村民却一直穷苦不堪。   去年秋末,白元修和萧青走到这儿的时候发现路边有人在哭,白元修当即过去查探,却发现是个少年坐在树下哭得悲切。   一问才知道,少年和两岁半的妹妹相依为命,而他的妹妹快要死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妹妹生了病,生病的是那附近的乡绅老爷,一道士说那老爷是被树精吸了魂,要童女的心肝去煨药。   原本这种事儿肯定是要被拿去告的,可谁让那衙门的县尉就是那乡绅老爷的亲戚呢。   少年哭的这会儿,他的妹妹说不定都已经被做成药了,他就是准备一头磕死在这枣林里,听说这枣林里有精怪,他准备借此变成怨鬼去索命。   白元修就算不是真的侠士也对这种事深恶痛绝,当即答应要替那少年讨回公道。   白元修向来懒得拐那些弯弯绕绕,只打算把那乡绅和县尉都杀了了事,但萧青却阻止了他。   当晚,有人就听见那县尉住的府邸内传出惨叫,第二天天亮了,众人才知道那乡绅被取了内脏后挂在梁上,而那道士才是精怪,最爱那些黑了的心肝。   县尉怕自己步入乡绅后尘,把自己的罪行一一公布于众,而后也被摘了乌纱帽打入大牢。   新来的县尉品行良善,莫家庄也跟着一天天好了起来,而在知晓这一切的时候,白元修正忙得脚不沾地,因为冬天来得太早,萧青忽然病了。   旁人不知道这病从何来,但白元修却清楚。   萧青体寒异于常人,受不得一点儿凉,那天萧青扮精怪去吓唬那黑心县尉,为了演得真实些、后面直接跳入了寒凉的池水里,等白元修把人找到时他已经浑身滚烫。   白元修请了好几个郎中,但都说不上来萧青的病根是从何而来,只能开些养身体的药让其先喝着。   萧青也在清醒的间隙说自己无事,只要睡一段时间就好,但白元修还是没日没夜地给他熬药,那些药都是温补养生的,喝一点儿总没什么错。   白元修还记得那天萧青烧得迷迷糊糊了,只用手抓着他的小指,难受得眼眶里都是生理性的泪。   他用还带着黏糊尾音的声音问白元修:“元修,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   白元修怎么会不能?   他恨不得能一生就这么守着萧青、陪着萧青。   于是在那雪夜,他们交换了一个吻,一个不带任何情.欲,滚烫又温柔至极的吻。 第7章 嘴欠的后果就是被打   白元修看了看右手提着的那个小布包,心想他只是不想浪费了那少年的一番好意,一会儿把东西送到就走。   云华山是这大璟第一山,高耸入云、景色秀丽,白元修沿着寒凉石阶上行,沿途皆是入冬了也依旧生机勃勃的茂盛草木。   魔教还没彻底搬来云华山,主要是魔教的管理比较松散,云华门恪守规矩,这就导致现有的房屋设施之类魔教中人用着实在别扭,得重盖,而不怎么爱走动的左护法就成了留下来镇场子的。   白元修之前走得急,这会儿打听后才知道左护法现在暂住在朱雀堂内。   朱雀堂主从来都和左护法关系好,以前白元修也听说过一些二人间的猜测传闻,可这会儿他看着朱雀堂里那清一色的竹楼,只莫名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他还记得阿青说过,最喜欢的就是那四季常绿的竹子。   竹楼刚建了没多久,还留着清新的香味,白元修把布包搁在那张还泛着潮意的竹编小桌上,刚准备离开就听见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白元修下意识想跑,但是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只梗着脖子在原地等。   脚步声停在门口,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我是不是该说一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白元修一听这话,刚刚那点儿不自在瞬间就没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冷着脸的漂亮青年几秒,忽地勾起了嘴角:“我哪儿敢呀,不然一会儿出这屋的时候被从背后掏了心怎么办,您说是吧,左护法?”   要说之前萧青只是阴阳怪气的话,白元修这话一说出口就像是往屋内扔了包炸药。   萧青抬手,让那宽大的袖口往手腕处滑了一截,露出那像是白玉般的手掌,他也不说话,只直接一掌打过来,那掌风带着股凌冽的寒气,让这竹屋内的温度骤降。   魔教左护法以那掌法闻名天下,这招白元修可不敢接,他矮身一躲,让那一击擦着他的脊背打在了桌旁的矮竹凳上。   嘶嘶声起,白元修瞥过去定睛一看,只见那泛青的竹凳表面瞬间爬上了一层白霜。   他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萧青。   这家伙居然来真的!?   白元修直起身、抽出腰间佩剑,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要打是吧?”   他想到青年曾经依偎在他怀里满眼依赖的模样,只觉得面前这张冷若冰霜的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白元修手腕一抖,那柄玄铁长剑就像闪电一样刺了出去,剑气凌厉,显然是也是动了真格。   剑光闪烁、掌风寒冽,于是云华山的云华弟子和兢兢业业盖房子的魔教教众们,忽然就听见晴天正午的一阵巨响。   他们抬头看天一脸疑惑:这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啊?   而后没多久,角落里突然响起某位教众的一声崩溃大叫:“啊!我今早刚盖完的朱雀堂!”   于是众人很快知道魔教左右护法打起来了,打得挺凶,把那一片竹楼全掀了。   两个时辰后,白元修被摁在床上趴着,龇牙咧嘴道:“轻点儿!轻点儿!”   青龙堂主叶南寻翻了个白眼:“再矫情我就把这罐药全都糊你背上。”   白元修不敢说话了,被那药粉抖上伤口时只闭着嘴哼哼两声,叶南寻看得好笑,忍不住絮叨起来:“你说你嘴欠什么呀,怎么非要当着面儿提那事?”   白元修不服气:“我提怎么了!他能做还不让人说了?哎哟——”   叶南寻把那道崩裂的伤口给处理好,拖了个椅子在白元修旁边坐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   “知道什么?”白元修没好气道:“你这药就不能改良下吗,实在是太疼了。”   叶南寻直接忽略这后半句话,看了白元修的表情一会儿才叹着气摇摇头:“左护法当年那件事有内情,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关心。”   白元修一愣。   六年前,魔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一教众杀了当时的账房先生,而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那才刚满十六岁的行凶者往日里最受账房先生照顾,算是其半个养子。   曾经,偌大的魔教开支统筹一类原本是由单独的账房来管的,那时的账房先生是个不会武的书生,温文尔雅,和教内教众们的关系都算不错。   忽然某天,教主从外面捡了个少年回来,但他懒散惯了、也不想养孩子,直接就把少年扔在药谷里养伤。   快两年后,少年终于能自如行动了,可教主早已将这事儿忘了个彻底,而那少年也不敢去打扰教主,只像个幽魂似的在教内无人的地方游荡。   少年沉默寡言,多半也因为脸上受了伤,所以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明明是向他示好,但不仅会被其躲开不说,要是靠得近了说不定还会被反过来攻击。   要是普通的攻击也就算了,偏偏少年有一身奇怪功法,他本人也控制得不好,要是被其伤到就是严重冻伤,割皮剜肉都是轻的,要是被冻得狠了说不定就得截去肢体。   这谁还敢靠近,不要命了?   但还真有人不怕,这人就是那位年到中旬的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也被伤了几次,但却像不长记性似的,才包好药、也不等伤好就又去找那少年。   时间一久,账房先生也成了那唯一特殊的存在,两人相处时就如同真正的父子一般。   可有一天,一白虎堂的教众采买米面回来发现数额对不上,去账房找人核对时无人回应,结果一推门就看见了那满地的血污。   账房先生死状凄惨,是从背后被人挖了个对穿的大洞,死前他挣扎爬行了半个院子,那被打了洞的身体就跟个破竹篮似的,里头装的东西掉了一路。   后面一查,发现竟是那少年做的。   少年趁其不备时从背后袭击,动作狠辣,刻意把那伤口撕得那么大就是先让其受苦,而众人一直没有听见任何呼救声,也是因为账房先生从一开始就被拔了舌头、整张嘴也全都冻烂了。   后面这件事不了了之,那少年也下落不明。   白元修那会儿刚从东海湾走了一趟回来,只休息了三四天就又被派去探查南边的船坞情况,对这事只听了个大概。   等他又回魔教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而教内所有人对这件事三缄其口,那账房连同外围的院子也全被推平了,就好像这魔教从来没有这处地方一样。   白元修也没怎么当回事,他和那账房先生走得不近,人死了就死了呗,教主不管、别人还能怎样?   而两年前,教主突然说要任命两位护法,也不需要护法管什么事儿,算是当魔教的招牌打手兼吉祥物。   白元修被选成了右护法,而那左护法,竟然是个戴着面具、同样功法阴寒的青年。   白元修又不是傻子,一猜也知道那左护法就是当年的少年,虽然不知道教内对那件事怎么态度如此奇怪,但魔教本来就是教主说了算,白元修自动就将其原因归在了教主身上。   叶南寻此时一说,白元修就忍不住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青龙堂的病号房门窗都关得严实,但叶南寻还是怕人听到,只凑到白元修耳边小声念了两个字。   娈.童。   白元修砰的一拳捶在旁边的小几上,直接是把那硬度堪比岩石的案几给砸碎了。   “腌臜玩意儿。”他刚控制不住骂了一句,但又想到自己之前所作所为,一声怒火也瞬间熄了下去,只弓腰驼背地低着头,动也不动。   叶南寻还想说什么,就见白元修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眨眼间就没了影。   白元修一路运转着内功蹿进那片竹林里,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那座新搭的简陋小屋,凑到门前砰砰砰地就一顿敲。   这会儿月色寒凉,门被往里面拉开的时候,刚好全都洒在面前青年的身上。   青年脸上干净,没有一丝伤痕,白元修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下来,直接干脆道:“抱歉,之前是我不对。”   他眼睛一闭:“你再打我几下吧,随你怎么打,给我留口气儿就行。”   他半天没得到回应,悄悄掀起眼皮,就看见萧青把头别了过去:“......你先把衣服穿上。”   白元修低头一看,瞬间脸色爆红:“我、我没衣裳......”   他这次回来的就是给萧青送那莫家庄的蜜枣,本来准备放下东西就走的,自然就没带什么换洗的东西。   借着月光,白元修看见萧青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那你先进来吧。”   白元修原本还有点儿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可瞥到对方那发丝间、露出来的那点儿耳尖通红如血后,不知道忽然从哪儿来的一股冲动就跨进了屋。   这小屋是赶工搭出来的,有些粗糙,白元修正想着那床睡着肯定硌人,怀里就忽然被塞了件衣裳。   萧青递完衣服就移去房间角落的那张矮桌旁蹲着,背对着白元修、一言不发。   白元修赶紧把衣裳穿好了,他放轻脚步悄悄凑过去一看,才发现那白皙指尖下的,是一颗颗皱巴缺损的、还沾着水渍的蜜枣。 第8章 闹掰了   白元修才想起来之前两人打起来的时候把屋子都掀了,不用猜都知道,那只被一层布着的枣肯定散得到处都是。   白元修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浮现出萧青在那一堆废墟里、把这散落的枣子一颗颗捡起来的情景,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塞了团泡过冰水的棉花似的。   他本想说别弄了,都碎了脏了、吃不了了,但嘴唇动了好几下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这时萧青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一瞥满是嫌弃的意味,接着,萧青转身环起手臂:“我那屋子不久前才被你掀了,你难道连这儿都不放过?”   萧青语气一点儿也算不上好,和往常是“左护法”时那嘲讽力拉满的调子一模一样,他抬起手、手指并着像是扇灰尘那样在空气中掸了掸:“懒得跟你打,赶紧走。”   白元修一股无名火冒了出来,重重哼了一声、抬脚就出了那小竹屋,等吭哧吭哧走了一大段了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去找萧青道歉的吗?   白元修又想起那些破破烂烂的枣子,低声骂了两句,穿着那一身白衣飞下了云华山。   右护法又不见了,但这位护法常年不在教内已经是常态、魔教众人已经习惯了,然而得知这一消息的那朱雀堂成员却哀嚎了一声。   旁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江湖各大门派得知了魔教要搬来云华山一事,纷纷表示要来凑个热闹,而其中就有不少被右护法揍过的,纷纷写信给右护法放狠话。   得知消息的白虎堂主叹了口气:“不知道那云华掌门会怎么应对。”   朱雀堂主清点着她几大箱珠钗首饰,头也不抬地说:“这次有的玩喽。”   他们都猜到这说是凑热闹,实际上就是来探底细。   这云华山是个独特的地方,向来都是江湖正道第一的地盘。   并不是那使剑的第一门派随意取的“云华门”这个名字,而是因为其实力最强、能住在这云华山,所以才被叫作的云华门。   现在云华门让了一半的地盘给魔教,那些正道门派多多少少都心里不舒服,肯定也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探探云华门的底,如果现在的云华门不行了,那干脆就换人呗。   至于那些被归为“邪门歪道”的门派们,当然就是纯粹来看正道笑话的。   三天后,白元修才刚刚来到云华山山脚下,就被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叫住了:“白大侠,真的是你!”   白元修一听这称呼就觉得不妙,他一看,那中年男人旁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削瘦青年、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女童,小女孩儿跑过来仰头朝白元修甜甜一笑:“大哥哥!我们又能一起玩啦!”   那削瘦青年也看着白元修,脸上冒出两团酡红:“白兄,你也来参加这武林会?”   白元修正准备往后退半步的脚步一顿。   啥玩意儿?   络腮胡男人爽朗哈哈一笑:“那还用问!白大侠如今正负盛名,被邀请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白元修听了一会儿才搞懂了,原来听说江湖众门派要来贺乔迁喜后,占着另一半云华山的云华门直接提议:来都来了,打一架吧。   那些门派本来就是想看看如今云华门的实力,当即就觉得是瞌睡碰上了枕头,一个个乐呵呵地答应后就马不停蹄地朝云华山赶。   而这次除了各个门派外,云华山还邀请了在那玄机榜上的各英雄豪杰,白元修面前的这几人全是那玄机榜上的高手。   但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这个!   白元修瞥了一眼不远处那扮作买馄饨的朱雀堂教众,看到对方脸上那微妙的笑意后只觉得两眼一黑。   完了。   “哈哈哈——”青龙堂主拍腿狂笑,那兴奋劲儿大得,把那条腿拍了啪啪响,听着就疼。   白虎堂主默默把青龙堂主的手推了过去:“叶兄弟,你拍的是我的腿。”   白元修“啧”了一声:“差不多行了啊,一会儿给你笑背过气去。”   叶南寻往自己腿上来了一下,疼得一抖,但嘴上还是不落下:“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的右护法居然会去当侠客。”   白虎堂主把那本名册摊在桌上,有些苦恼:“现在怎么办?”   右护法白元修一天天不着家,他们之前定名册的时候还不知道白元修就是那风头正盛的“白氏剑客”,这会儿武林会的名册上既有白氏剑客又有右护法,总不能把白元修掰成两半儿吧?   一直在角落吃橘子的玄武堂主冷不丁地出声了:“叶南寻又不上场。”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去,青龙堂主叶南寻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是啊!左右护法身份除了教主知道之外就完全是个谜,就连他们当堂主的都不清楚,更何况是魔教之外的人?   而在云华山的另一侧,被摧残过的竹林角落有一间简陋竹屋孤零零地立着,一道火红的身影靠在窗边往屋内看了看,好奇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穿着一身白衣、用白色绸带松松系着头发的青年拨了拨着那又大又圆的蜜枣:“没什么。”   垫在那些蜜枣下的蓝色布袋还泛着潮意,和窗边那块儿印子倒是能对上。   朱雀堂主眨了眨眼睛,两三步跳到萧青旁边:“这季节哪儿来的枣,给我尝一个呗?”   萧青头也不回:“不给。”   “小气,”朱雀堂主瘪瘪嘴,盯着萧青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瞪大了眼睛:“这该不会是你之前提的那心上人送的吧!”   萧青手指一顿,没有说话。   “行啊,”一身红衣的女子明艳得就如绽放的花,夸道:“竟然能把东西送到这儿来,还有点儿本事。”   朱雀堂主笑弯了眼睛,让她那宛若二八少女的脸上显出些慈爱来:“上次不是说要带来教里?到时候要来了,记得提前跟我说。”   萧青的手指颤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应道:“好。”   武林会在即,朱雀堂主作为管理情报的分堂主还有很多事要忙,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屋内又恢复成一片静谧,萧青看着屋角的那只小柜出了神,过了许久才捻起一个蜜枣放进嘴里,细细地、慢慢地咀嚼着。   这次的武林会声势浩大,云华门忙得脚不沾地,而离他们不远的另外半边山上,魔教弟子们却像是一只只吃饱了的猫,那懒散模样看得人牙痒痒。   白元修龇着一口白牙,笑嘻嘻地看向云华掌门:“我就不去。”   一身紫衣、宛若飞天仙女的掌门紫苑冷冷一笑:“哦?我就把那小公子的事儿说给他们听。”   白元修瞪大了眼睛:“你无耻!”   紫苑抬了下下巴:“不如你。”   云华门也不是吃素的,当然也弄清楚了白元修和那白氏侠客的联系,而这一查吧,就发现了件有趣的事。   白氏剑客在江湖上活动的近三年里,身边大半时间都跟着个白衣的青年,那青年容貌美丽,乖巧惹人怜,和白氏剑客关系匪浅。   可如今白元修身边可没那个青年的身影了,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出于礼貌,紫苑没让人接着往下查,现在一看白元修这反应,要么是白元修把人藏起来了,要么是两人已经闹掰、分道扬镳。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那漂亮公子的身份和去向都是白元修要保住的秘密,不然就冲白元修这魔教护法的身份,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半个时辰后,被拿捏的白元修靠在榻上,懒洋洋地扔了个果核出去,“铛”的一声,那被打中的短剑弹了一下,力道大得让持剑的少女一个踉跄。   “高了。”   少女听见这不走心的话,把剑往地上一扔,紫色的剑穗晃了几下:“我不练了!”   “那正好啊,”白元修站起来,扯出一个灿烂的假笑:“你记得跟你师父实话实说,是你自己不想练,不是我不教啊。”   他正伸着懒腰,准备回魔教的半边地盘睡午觉去,就看见那少女弯腰捡起了剑,气呼呼地开始一下一下挥着。   白元修无奈重新坐下,看着看着,那少女练剑的身影就被另一道给覆盖了过去。   他仿佛看见那青年穿着贴身的劲装,比着抬剑刺出的姿势,一边抬头问他:“元修,这样挥剑可以吗?”   白元修摇摇头想把那些回忆给甩出去,可这大脑根本不受控制,这冬日午后阳光一照,他的思绪就还是回到了一年前的夏天。   那会儿他们从第一次见面算起认识了刚好一年,白元修存着点儿那不能说明的心思,就想着带青年去那在整个大璟都闻名的酒楼“醉仙荫”走一番。   醉仙荫的老板以“河鲜三绝”起的家,后面开了这酒楼,仍是亲手做那三道菜。   不过因为只有他一人做菜,每天的食客是按人头数来接待,一天三十个,不预定、不留位,超了的只能去排那第二天的队。   白元修那会儿怕萧青晒得难受,只早早找了间客栈让萧青休息着,自己去那醉仙荫门口等着。   可等着等着都到日上三竿了,那醉仙荫的老板还没露面。   最前面暴脾气的男子推开店小二闯进去,半息后,外头的人就听见一声惨叫。 第9章 所谓情伤   醉仙荫的老板死了。   白元修原本不想管的,毕竟这一带势力庞杂,他一个披着正道人设的魔教护法很难做,要是真的碰上面帮哪边都不是。   然而他才刚准备转身离开,一抬眼,就看见萧青正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朝他招手。   那是间衣料铺子,白元修走进去才知道原来是萧青给他买了件新衣裳,料子款式都选好了,就等他过去试。   白元修摸着那柔软亲肤的布料,只感觉自己心里都要冒出了花。   之前在路上他觉得衣裳厚了点儿,就算是光这么坐着、那衣领也像是死死扒在他脖子上,又勒又磨,难受得不行。   萧青看见他老捣鼓衣领后就问怎么了,白元修随口一提天气热,可没想到萧青却记在了心里,一进了城就忙着给他买衣服去了。   白元修眼睛亮晶晶的,要不是这会儿人多,他真的想把萧青抱起来转圈。   那店家原本只是站在一边,可在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后,忽然满脸惊喜地走上前来:“您就是那斩马匪的白大侠?”   白元修已经不打劫盗匪很多年了,但他清干净了半个大璟里凶恶盗匪的事迹依然在江湖上流传着。   这会儿被认出来,白元修也是很意外。   在周围人提及酒楼老板遇害一事后,他也只能表现得义愤填膺,然后又把“替受害者讨公道”这件事给接了下来。   白元修心里发愁,感觉这人设越来越摘不掉了怎么办?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瞒萧青一辈子吗?   而萧青自知自己在遇上麻烦时只会给白元修拖后腿,于是每到这种会有危险的时候都待在屋里,不乱跑,只按白元修说的那样乖乖等他回来。   那一次也是一样,白元修守株待兔,等抓到那贼人又在城东的一家酒楼将要行凶时,却被那贼人扔了药粉迷伤了眼睛。   那药粉效用霸道,要不是白元修一身浑厚内功护着,多半当场就瞎了。   可他虽然没瞎,但眼睛还是受了不小的刺激,看东西看不清楚,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当晚,白元修被眼睛的刺痛感折腾得睡不着,忽然就听见那客栈后院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寻着那声音摸了过去,却见一道雪白的身影站在院中挥着剑。   练武的人通常都力气不小,而每个人的功法、身高、用剑习惯不一样,那所持的剑长度重量也自然不一样。   萧青拿着的那把剑是铁铺里最普通的那一种,对于从没练过剑的人来说有点儿太重了。   白元修看见对方身体那不自然地一歪,急急忙忙冲过去想扶一把,结果他看不清,脚下一滑直接把人给扑倒了。   白元修眼睛不好但内功还在,只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把两人的位置掉了个个儿,好歹是让萧青摔在他身上。   等他满心焦急地问对方有没有受伤时,就见萧青露出一个笑。   萧青很少有什么表情,那会儿在月下绽然一笑,就像是那终于盛开的昙花一样,在月色的笼罩下美得不像是这凡间会有的存在。   “咦?你怎么脸这么红?”   白元修听见萧青这么问,于是赶紧扯了个谎,只说是夏夜太热。   萧青没有怀疑,因为白元修本来就像是个火炉一样,就算实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都暖乎乎的,他从白元修身上爬起来,朝白元修说道:“你教我几招吧。”   白元修问对方原因,可萧青只回答是兴趣使然,天天看白元修练剑,自己也想试试。   可白元修这会儿眼睛不好了,根本没办法指导萧青练剑,他正愁着呢,却忽然觉得怀里一凉。   他愣愣低头,这个距离他甚至能闻到萧青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味道,而他模糊的视线里就只能看到萧青那张没什么过多表情的面容。   “这样不就好了。”   萧青让白元修站在他背后,手把手地教他练习劈砍的动作,白元修越教就觉得越热,他知道自己这反应有点儿过了,但他真的控制不住啊!   他怕萧青发现他的不对劲,只教了四五次就赶紧退开,只站在旁边看着,不敢再靠近一步。   后来白元修请了铁匠定做了一把银白的剑,那剑薄如蝉翼,拿在手里非常轻巧,刚好适合萧青。   而得到了剑的萧青也一下子提起了好几倍的兴趣,每天天不亮就去空旷处练剑,白元修也不好打击对方的热情,只悄悄跟在后面,避免对方路上遇上什么麻烦。   于是一人练剑,一人顶着夜色和朝阳悄悄护送,时间就这么过了大半月。   某天白元修正一如既往地跟在后面,却忽然看到了教里用来联络他的暗号。   他看了看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边,算了算时间就朝联络点赶过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告诉他这附近出现了个顶着魔教名头胡作非为的人,让身为护法的白元修多注意注意,要是遇上了最好活捉。   白元修处理完了魔教的事立刻往那处荒院一路轻功飞过去,那荒院地处这繁华小城的西北方向,正如大璟有富庶之地也有荒凉之处一样,那西北边人迹罕至,荒凉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不过这小城毕竟是白天热闹至极的地方,整个城镇的安全性都还不错,时时刻刻都有人巡逻。   但那天白元修赶到西北小院的时候,却只看到了一片折断的银白剑尖。   萧青出事了,第三天的时候白元修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他不打算等衙门的消息,刚走到街上时就撞见了一个老妇人,而老妇人手里正牵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女童。   老妇人一见他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而那女童则是咯咯地笑,十分渗人。   白元修没多余的空闲搭理别人,可在与二人擦身而过时,却听那女童脆生生道:“大哥哥,你在找人吗?”   白元修那会儿心情糟到了极致,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往柔和灿烂:“哦?”   要是熟悉白元修的人都知道,这会儿可绝不能再惹他了,但那女童却依然嘻嘻笑:“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吧。”   白元修蹲下来和那矮小的女童尽量平视:“好啊。”   于是一佝偻老妇、一蹦蹦跳跳的女童就这么走在前面带路,把白元修带进了一间赌场。   大璟王朝不许私设赌场,要是被抓到的就是掉脑袋的事,可这赌场却生意红火,就开在那最大的酒楼下面。   原来,这片地带的酒楼都是赌场的掩护,包括白元修他们之前去的那座小城也是其中之一。   醉仙荫的老板死了,并不是当时官府认定的同行嫉妒暗害,而是那小城的酒楼老板一齐私吞了赌资,赌场背后的大人物对此不满,那当然就要降下惩罚。   可恰好那事情被白元修给碰上了,而后他又在那杀手第二次行凶时出现将其制服,官府也因此顺藤摸瓜查了好几家场子,这前前后后的,白元修自然也就碍了那些人的眼。   他们曾派过新的杀手去解决白元修,可不知为何那些人都在途中就死得离奇。   眼看这下白元修进了城,为了成功收拾白元修,那位大人物就请了魔教的人帮忙,直接把白元修身边的人给绑了,以此引他上钩。   那老妇和女童就是“邪道”上赫赫有名的鬼姥,算是赌场这边请的保镖,但鬼姥这人向来性情不定,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主动出面去把白元修给带回来了。   白元修来得突然,把赌场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那些人里也有四五个功夫不一般的,一起围攻而上把白元修给打伤了。   眼看着白元修要折在那儿,鬼姥却突然反了水一招砍了赌场老板的两条腿,让事态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白元修顺着鬼姥给他指的路找到那件隐蔽屋子的时候,那屋外已经横了几具尸体,而屋内,萧青缩在角落的衣柜里,满脸是泪。   白元修当即就心疼坏了,只赶紧抱着人离开了那小屋,也是从那天开始,萧青就粘他粘得紧,二人几乎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会分开,晚上睡觉也同塌而眠。   而几个月后,萧青就在那来得过早的冬日里生了病,烧得迷迷糊糊了也拉着白元修的手不放开。   白元修当时只顾着心疼人了,什么都顾不上。   可这会儿知道了萧青那左护法的身份,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当时萧青让他教剑时是什么样的想法,但白元修回想起自己出糗的那一幕幕就别扭得不行。   他正心里叹着气呢,忽然就听见一抽一抽的哭声,白元修一转头,就见那原本凶巴巴的掌门弟子正蹲在他旁边抹眼泪。   白元修:?   小姑娘哽咽道:“我不怪你了,你受了情伤,难过了发发脾气也是应该的。”   白元修:......   完蛋,他刚刚是不是又说漏嘴了!?   还有那情伤是什么鬼!?   他才没有受情伤!他好得很!   白元修抹了把脸,一本正经道:“这件事得保密啊,连你师父也不能说。”   小姑娘满脸感慨地重重点头,那表情看得白元修一阵心塞。   白元修想事情想得过于认真时就有这出神的毛病,一出神就喜欢自言自语。   白元修又套了会儿小姑娘的话,知道自己没说出萧青身份的事后松了一大口气,只是之后每天来监督这掌门弟子练剑时,对方都会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白元修:“......我真的挺好的。”   小姑娘:“嗯嗯放心吧,我懂。”   白元修:......   这莫名的疲倦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那小姑娘也不再排斥白元修督促她练剑这回事了。   白元修其实不怎么会教人,但这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却实打实的是块学剑的好料子,所以白元修也只需要纠正下对方发力不对的点就行,这一提一改的,小姑娘那套剑法倒是进步不少。   于是当左护法奉命来这云华山的地盘找人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白元修和一少女相谈甚欢的模样。 第10章 时隔许久的同居   白元修看着这冬至后萧条了不少的云华山,又瞥了眼走在他前面的白衣青年。   今年冬天不算太冷,可青年却也只穿着件看上去没什么份量的外袍,还是那雪一样的白色,单这么看着就觉得冷。   白元修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加件衣裳吧。”   萧青没回答,连呼吸都没变一下,就好像压根儿没听到似的。   白元修心里骂自己:让你多管闲事,这下好了吧,人家根本懒得理你,尴不尴尬?   白元修其实有点儿搞不明白自己现在和萧青是什么样的关系,但也不敢去问对方,具体在怕什么他自个儿也不知道。   等一路跟着对方来到那一间新刷了红漆的正殿时,白元修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萧青的来历、长相甚至是名字在魔教一直是个谜,在白元修和对方互相揭穿伪装前,整个魔教里大概也只有教主和朱雀堂主见过这位左护法摘下面具的样子。   此时也是一样,萧青脸上扣着那只白底银线的面具,一身白衣,黑发高高束在脑后用银冠扎着,看上去冰冷又疏离。   白元修的右护法套装其实也差不多,但是他自在惯了,嫌那面具戴着难受,除非是有正经事,否则他大多也只是穿着那一身黑衣而已。   白元修瞄了一眼萧青,觉得这事也真是巧了怪了。   他向来只在重要场合穿上他的一整套右护法套装,而偏偏吧,如果不是这样的场合左护法也不会出现,这就导致这么多年他和左护法一直都不知道彼此的长相。   白元修摸了摸脸上那玄铁的面具,只觉得碰着的指尖一片冰凉。   今天召他们两位护法四位堂主聚集于此的正是魔教教主,教主大冬天了也只穿了件黑纱材质的袍子,颇有异域风情,但在场的人都不会关注他的美色,只因为......   “哈哈哈乖,别舔了,”教主推搡着不停往他怀里供的那只巨大猛虎,笑得像个大傻子:“哎哟哎哟,我家宝宝想爸爸了是吧。”   白元修看了一会儿觉得再让教主玩下去天就要黑了,果断开口道:“教主,大家还等着散了去吃晚饭。”   他就差一句“有话快讲”没说出口了,而教主被这一提醒才把自己的脑袋从虎嘴里拿出来、顶着一头口水道:“是明天武林会的事,云华门问我们能不能腾点儿地方。”   云华门被魔教分走一半地盘后人均占地就紧凑了很多,他们本来就门下弟子众多,这会儿武林会一开,那一大堆涌上云华山的人就没了住处。   云华门之前紧赶慢赶地打了些屋子出来供人暂住,但没想到来的人实在是超乎了他们的预料,于是就问魔教这边帮忙。   按照云华掌门的想法,最好是正道的住在云华门那边儿,而邪道的就让他们来魔教这里,至于那些立场中立、亦正亦邪的人就随他们喜好。   教主本人倒是觉得无所谓,只要别打扰到他睡觉就行,但玄武堂主和右护法是教内有名的不爱与人接触,教主这才来问问大家意见。   白虎堂主先说话了:“可我们也没那么多空房呀。”   他们都还没搬完家呢,哪儿有多出来的住的地方。   教主一脸无辜:“为什么要空房?”   他们魔教之前还住在山窟窿里呢,哪个教众不是挑棵树、找块平坦点儿的石头就睡了。   白元修在心里呵呵冷笑两声,教主倒是天天躺在那头大虎身上窝着舒服,也亏魔教教众们忍到了三年前新年宴上,全喝高了集体喊要换个地方住。   毕竟整个魔教都知道,他们教主的脑回路真的有点儿怪。   听到教主发言的白虎堂主:“......行吧。”   玄武堂主表示这云华山地方大,到时候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行,左护法只是点了下头,示意自己也同意。   于是,等那些江湖人士走进这半边儿魔教地盘的时候,就听见为他们引路的白虎堂主脚步一停,转身说到:“大家请自便。”   江湖众人:?   自便什么?   夜色已深,众人看着那些在树枝上、仅存几间房屋的屋顶上、路边装饰用的嶙峋怪石上躺着的魔教弟子们,只感觉自己像棵在寒风中凌乱的小树苗。   一个身材削瘦的青年咳嗽两声,蹲下来就开始刨坑,刨好了往里面一躺:“记得明天把我挖出来。”   说完后,把旁边的土往身上一盖、眼睛一闭,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   围观的众人:......   要不他们还是问问云华门有没有多余的被子吧!睡那边儿的地板上也行啊!   不管这些被魔教行事风格震惊的人们是怎么度过那艰难的第一晚的,当第二天天亮时,武林会还是按时召开了,那些眼下挂着黑眼圈的江湖人士们死死盯着旁边的正道人士,眼神狠恶的像要吃人。   于是,在这第一天的比试上,几乎赢的全是邪道上的人。   一正道弟子抓着自己的衣服一脸惊恐:“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和他对战的邪道扯下他身上的厚外披,疯狂大笑:“哈哈!你的衣服归我了,房间也归我了!”   今早他们听说云华门还给参会者提供加厚外披时眼睛都嫉妒红了,不就是人数太多了吗?只要赢下来,自然就能把那些占着房间的正道给赶走了。   于是,那仅存的正道门派们当晚义愤填膺:“阴谋!这肯定是魔教的阴谋!”   对于这些言论魔教根本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也多半不会在意。   笑话,他们教主本来就挺离奇了,要是没点儿抗性怎么待魔教啊?   而白元修此刻躺在小竹屋的床上,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锻炼出的抗性还是有点儿不够用,他快疯了。   天知道他得知自己没住处,整个武林会期间需要和别人挤一起,而这个“别人”还是左护法的时候他有多么崩溃。   那负责搭建新魔教的白虎堂弟子理所应当道:“右护法哎,您总在外边儿跑,我们就想着晚几天再给您搭房子,这下实在是没地方了。”   另一教众凑过来小声嘀咕:“话说回来那朱雀堂一溜儿竹屋还是您拆的呢,不然现在您就能住那儿喽。”   白元修无法反驳。   当年魔教把账房直接推平后,也顺带抹了好几个管事的职务,自那之后,魔教里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是白虎堂在打理。   白虎堂主当整个魔教老妈子的同时还要偶尔出场打架,堪比第一劳模,而他分堂下的教众们个个身兼数职,既能烧柴做饭、砍树搭屋,又能算账本、养老虎。   反正就都挺忙的。   白元修在武林会上是以“白氏侠客”的身份上场,本应该是留在云华门住,但云华门真的房间数量太紧了,云华掌门就给他赶了回来,可魔教这边更绝了,连房子都没有。   教主开口,说萧青住的那竹屋恰好在正邪地盘的分界线边儿上,外人也不敢去,让白元修这段时间就去那儿住,别打架、别乱跑。   但这根本不是打不打架的事儿!   他和萧青除了护法这一身份外还有一层别的关系啊!   白元修只想无声咆哮。   他缩在床的小半边,觉得这么躺着实在尴尬,但要是这时候主动提自己打地铺、睡在椅子上之类的吧,又好像有点儿太刻意了。   白元修思来想去半天,忽然脑子里又蹦出个念头想这床可真硬。   他记得以前第一次和阿青牵手的时候太紧张、力气大了点儿,立刻就把对方那手腕给弄出了红印,好一会儿才消掉。   这里的床这么硬,也不知道萧青能不能睡得舒服、会不会被硌出一身红印子?   白元修正乱七八糟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在想什么?”   白元修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想你。”   话一出口白元修就反应过来了,他马上找补:“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是擂台上碰面了怎么说?真打啊?”   萧青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直到白元修都开始心虚冒汗的时候,那几乎没什么波动的嗓音才再次响起来:“怎么?怕输了难看?”   白元修觉得这萧青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那张嘴一开口总是带着刺,把他心底那点儿隐秘的念想都给刺坏了。   白元修忽然热血一上头,不管不顾地问:“之前给你送的枣,为什么坏了还捡回来?”   他想听到点儿有温度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但萧青却只回答:“不想浪费食物而已。”   萧青的声音平稳,就好像那冬日结了冰的湖水一样,一碰就冷到了骨头里。   白元修忽然就觉得有些难受。   自那天以来,萧青每每和他碰见就和他们都还只是魔教护法一样,不,是比那还要冷淡。   魔教里都知道,左护法和右护法一直互相看不顺眼,左护法总是冷不丁地出言挑衅,而右护法也是,明明和谁都能谈得来,偏偏就会和左护法吵得不可开交。   白元修回想了成为护法后的那些日子,发现但就算是他们关系最糟的那会儿,萧青对他也从来没如此冷漠过。   现在这样就好像......他们两个真的就要一刀两断了似的。   白元修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萧青也依旧安安静静的。   他们曾在近百个夜晚相拥而眠,可现在横在他们中间的,只有冬日冰冷的空气。   白元修翻了个身背对过去,他想,他再也不要理萧青了。   此时的白元修绝度不会想到,两个月后的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萧青能活着。 第11章 心如死灰   武林会第八日,相比起第一天的时候,参与对战的人数已经大减,仅有最开始的二十分之一。   前几天的战败者大多下了擂台就下山了,可今天,那些没地方住的江湖人士们又纷纷跑来树上房顶上蹲着,只为了看一场“旷世之战”。   倒也没外边儿传的是魔教教主和云华掌门对打那么夸张,但一会儿作为压轴的这场对战也够令人期待的,因为魔教那边儿刚好轮到左护法上场了,而其对手正在角逐出场权。   白元修一个下腰躲开那柄擦着他脸飞过的钩爪,他还没起身呢,就听见底下有声音喊:“白大侠英俊潇洒第一人!快打死那个丑八怪!”   白元修差点儿被这尖细的嗓音弄得闪了腰,他转身朝那边瞥过的时候,就见一个长得跟狐狸一样的白面青年眯着眼朝他笑。   白元修认出那青年是中立阵营的“狐玉面”,平日脸上总是画着狐狸模样的油彩,和魔教的朱雀堂主一样,是个十足的颜控。   狐玉面上一场战败,而打败他的那人现在正抡着三只玄铁钩爪往白元修身上招呼。   钩爪这种武器阴毒,上面还泡了腐蚀性极强的药,那狐玉面不久前就被划烂了背上的皮,他当然恨极了对方,此刻就在擂台下叭叭个不停,不断给白元修说着对方的破绽,还顺口打击两句长相。   邪道的人嘛,因为功法之类的原因大多都特立独行,尤其是穿着打扮。   魔教教主穿得也挺奇怪的,老被说就像披着块没裁剪的布一样,但人家长得好,就算穿个麻袋也好看,可现在和白元修对战的这位就不一样了。   那人本来也不在乎这种事儿,可那狐玉面一直说一直念,他真的被念叨得快崩溃了,原本就有点儿青绿的脸色这会儿变得绿中带黑,咬牙切齿地把那锁链钩爪甩得呜呜响。   就在白元修又一次挡开那钩爪时,擂台下又传来一声“冲天炮脑袋”,白元修隔着老远都感觉和他打着的这人那根冲天鬏要炸开了。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擂台上的邪道扔了钩爪,嗷嗷地就冲狐玉面跑了过去,下一刻两人就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原本围得密不透风的围观者们立刻闪出一个直径五六米的圆形空间给那那两人,然后齐齐朝一脸懵的白元修喊:“白大侠必胜!干翻左护法!”   白元修:......萧青这到底是拉了多少仇恨?   在众人呼喊声中,一声白衣的魔教左护法踏着冬日寒气上场了。   江湖人都听说过,魔教左护法练就的一身阴寒功力威力非常,这会儿当他们感觉到擂台上刮来的风能把胡须和发梢都弄出一层霜时,才真的对这位左护法的实力有了个具体的概念。   众人不禁看向那远处正一副懒散模样的魔教右护法,“寒霜掌”左护法已经如此能耐,也难怪有“剑魔”之称的右护法称这次暂不上场了。   练武之人大多会优先选择剑为武器,尤其是正道,魔教右护法那诡异的天赋还是别有能用出来的机会好。   但话又说回来,江湖嘛,本来讲的就是个热血激昂、快意恩仇,要是正道这边儿有人能把魔教左右护法都打败了,那得多爽。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起哄了,什么“白大侠武功盖世”、“白大侠给右护法点儿颜色看看”都喊出来了,疯狂地也给白元修拉仇恨。   白元修:......   知道了“白大侠”就是右护法的魔教众人们:......   就有点儿尴尬。   但魔教的教众们还是挺喜欢白元修的,为了让白元修能继续扮演他的“白氏侠客”,也一个个扯着脖子开始对喊。   终于,一声钟响,擂台上的两人均都像一阵风一般朝对方攻去,一剑一掌,打得一股股气浪四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忽地,一声尖细嗓音冲破围观众人的呐喊:“我喜欢男人怎么了?白大侠长得英俊,我就是喜欢那样儿的!”   整个武林会擂台场地刹那间陷入一片寂静。   没多久,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从擂台上响起:“看来阁下还挺受欢迎?”   白元修看着面前姿态冷漠的萧青,心里又酸又堵,他挽了个剑花,别过头:“不劳左护法费心。”   “左护法”三个字念得特别重。   但只有白元修自己听到了那闷闷的尾音。   他微微低头,快速地眨巴眨巴眼睛,把那股涌到鼻尖的酸胀感憋回去。   然而,他面朝的方向恰好正对着狐玉面。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很像是白元修在朝对方……抛媚眼。   众人还在对狐玉面的大胆示爱目瞪口呆着,下一秒,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寒意从擂台那儿爆开,离得近的几人被那一阵寒风拍过来时只蹭蹭后退两步,控制不住地弯腰咳嗽起来。   这原本还有点儿阳光的场地上立刻就布满了白雾,功力差点儿都冻得打起哆嗦来:“白大侠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他们都没想到这魔教左护法之前竟然还是藏拙了的,这会儿他们只能听见那类似铁石相撞的声音,擂台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根本看不清。   远处,穿着右护法套装、以一种懒散姿势半躺在座椅上的青龙堂主直接懵了,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这两人搞什么鬼?”   因为魔教这边儿这次还是想给门下弟子们一个锻炼的机会,所以堂主们都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唯一作为碾压战力出场的就是左护法。   之前他们都商量好了,要是白元修和左护法不巧对上的话,白元修就多收着点儿,别输得太快就行,毕竟要是左护法输了,那这武林会就没法儿打下去了。   本来只是做做样子,怎么左护法直接火力全开打上了!?   一身火焰般红衣的朱雀堂主撑在栏杆上微微眯眼,一脸若有所思。   她旁边的玄武堂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往嘴里扔了个葡萄:“要是一会儿‘白大侠’赢了可就完喽。”   叶南寻直接瞪了玄武堂主一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青龙堂主擅毒擅医,根本就不会用剑,这次他不上场也是因为他的招式,那毒要是一放能直接药翻大半个云华山的人,到时候中毒的人躺一地,还打什么?   这边儿青龙玄武两位堂主拌着嘴,那边擂台上,往日总是见面就吵的左右护法却都一言不发。   白元修横过剑身一挡,堪堪抵住了萧青的一个掌击,那打在剑身上的力道大得出奇,直接让那柄剑上出现了一丝裂纹。   白元修一听这动静心里更堵了,他也冒了火,直接翻身剑尖一挑,直直朝萧青的肩膀刺过去。   他这一击当然没刺中,但是却让二人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出的招式也越来越狠厉。   白元修那柄和右护法套装配套的玄铁精剑是魔教教主专门弄来的,那剑和普通的剑不一样,其硬度韧性都是独一无二的,是为白元修量身定做的武器,能让白元修尽情使用他的剑术。   而当时白元修离开魔教,白虎堂主也怕那剑暴露了白元修的身份,只从武器库里挑了一把还不错的,自然就没法和玄铁精剑比。   之前白元修做那侠客的时候只使出了三成左右的功力,这么几年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他一旦认了真,手里那把剑就有点儿受不住了。   当萧青再一次飞速来到白元修背后打出一掌时,白元修那柄举到背后抵挡的剑,终于承受不住这两股内力的冲击,从之前那裂口处立刻断开。   萧青的攻势一顿,但这招式哪儿是能这么简单收回来的,于是只听见噗嗤一声,寒冷的白雾中溅开了一道血花。   血珠打在了萧青的身上、面具上,他本就穿得一身白,那点儿血渍就像是一朵朵绽放的红梅,瞬间就在他的衣摆上结成了冰。   白元修回头看了一眼萧青,抬手把扎进他背后的断剑拔了出来往地上一扔,讲了句认输就跳下了擂台。   明面上白元修还是正道这边儿的人,见他下来,云华门的药庐弟子们就准备去搀他,可白元修却足尖一点,运着轻功跑了。   站在最前方的一药庐弟子面色奇怪,转头看看白元修离开的方向又转回来。   是他看错了吧……   白大侠离开的时候,好像是哭了。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等它们彻底冲散这浓浓的冰寒白雾时,擂台上早就没了魔教左护法的身影。   魔教在这第八日的擂台赛中赢了,可整个魔教的气氛都有些怪怪的。   白虎堂主擦擦额上的汗,重重呼出口气:“还好已经没有外人住在教里了,不然肯定能发现不对劲。”   终于能脱下那套黑色套装的青龙堂主撸起袖子啃着烧饼,把一大盘卤牛肉往白虎堂主面前推了推:“他们俩可真能闹腾,差点露馅儿。”   他吃着吃着忽然发现少了个人:“苏无思呢?”   玄武堂主仰头往嘴里倒了口酒:“去找左护法了吧。”   苏无思对左护法向来关心,之前两位护法打得那么凶,她多半是怕左护法也受了伤。   三人对此见怪不怪了,只把那份提前留出来的卤肉和炸豆腐放到一边儿温着,等苏无思一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而被他们提起的朱雀堂主苏无思只站在空无一人的竹屋前,喃喃道:“傻瓜。” 第12章 出事了   魔教这次搬家,在云华山最先搭的房子就是青龙堂的,以前青龙堂是在药谷里,四处都是缭绕的药物蒸汽,这会儿陡然来了山顶,身为堂主的叶南寻还有些不习惯。   他乘着月色进了那制药的木屋,刚点燃桌上烛台面前就贴了个白色的影子,让他差点儿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叶南寻捂着自己的胸口欲哭无泪:“左护法,你能别这么吓人吗?”   萧青和白元修不一样,除了只有和朱雀堂主两人在的时候他会放松一些,平常除睡觉外都是时刻戴着那张面具。   此刻他面对着叶南寻,从面具后传出的声音是有些变了调的沙哑:“叶堂主,我来找你做药。”   叶南寻也知道萧青就是当年那个脸上受了伤的少年,说实话,他还是挺想知道对方脸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全,但左护法一直不主动说,他也不会去提。   叶南寻继续装作和萧青不熟的样子,像往常询问其他教众那样道:“哪儿不舒服?”   萧青沉默了几秒才回:“不是给我用,要治剑伤的药,最好的那种。”   叶南寻回忆了一下剩余的药材,去药柜那儿翻了翻,有些苦恼:“最好的话那就是元清散了,但是那其中一味药只有药谷有,还没来得及移栽过来,要不你先拿点儿金疮膏?”   青龙堂主亲制的金疮膏和江湖那些金疮药可不是一种东西,放到外边儿也是千金难求的药,可一身白衣的左护法却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临走前,他又问叶南寻那元清散的药材种类和需要的用量,道谢后只推开门就往外赶。   魔教里轻功第一得数玄武堂主,第二就是左护法,于是叶南寻才刚走到门边时,离开的左护法早就没了影。   借着晃动的烛光,叶南寻看见之前萧青站着的地方地上有几滴水渍,他回想起那左护法面具上散出来的阵阵潮意,只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他拿了个石臼过来,一下下捣着药,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听见了推门声。   叶南寻头也没抬:“帮我递下第三排第十五个格子里的药。”   木质门扉被关上时发出一身轻响,一身红衣的女子脚尖一点,像一只蝴蝶那样翩然而起又轻轻落地,她把手里那两颗黑乎乎的药材往石臼里一放,转身在叶南寻旁边坐下了。   苏无思看了那石臼好半天才道:“你早就知道了?”   “也没多早,”叶南寻拨了拨石臼壁上结成块的碎渣:“咱们右护法是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他一听六年前的事,连衣服都忘记穿就往竹林跑。”   他耸了下肩:“都这样了,这能不知道吗?”   苏无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确实难得。”   叶南寻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来:“难得是难得了,可全都是不省心的。”   这一次苏无思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叶南寻手里的石臼有些出神。   石臼和捣杵磕碰摩擦的声音有规律地响了一阵,叶南寻不禁好奇地问旁边的人:“你不打算帮帮忙?”   按照以往苏无思对左护法的在乎程度,怎么都不像是会看着左护法难过的,可按照苏无思今天的行为来看,竟然像是要旁观不管了?   苏无思睨了叶南寻一眼:“你懂什么!有那点功夫不如多帮我做几瓶桃花粉。”   叶南寻举手投降:“行,我闭嘴,可桃花粉就算了吧,这大冬天的我去哪儿给你找桃花。”   苏无思哼哼两声,难得地没有就此发表意见。   叶南寻正奇怪着呢,忽然,他鼻翼耸动,一转身就看见苏无思捏着块卤豆腐哧溜哧溜地吃着。   叶南寻:......   过分了啊。   这卤豆腐可是白虎堂一绝,整个大璟也就这魔教能吃到,油炸过的豆腐吸饱了肉汤的滋味,喷香扑鼻,浓郁不腻。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少了,卤汁好熬,但是豆腐难做,一年下来也就能做出那么一百来块。   叶南寻他的份儿已经早早吃完,这会儿看着苏无思,他甚至想象出对方咬下去豆腐时那满嘴汤汁的感觉。   他眼巴巴地看向苏无思:“给我来一块呗。”   苏无思看看叶南寻,又看看自己那只小碗里仅剩的一块豆腐,于是两三口把剩下的全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哎呀,没了。”   叶南寻:!??   他哼了一声转过去,把石臼捣得邦邦响。   等着吧,他过几天就去挖白虎堂主藏着的罐子!   ..........   伴随着白虎堂主的怒吼声,白元修闪身躲过从屋内飞出来的一把菜刀,满脸疑惑:“魏大哥,你这是......?”   魏横看见是白元修,脸上的怒气散了些,他对着面前空荡荡的陶罐唉声叹气:“我准备今天给教主送过去的,你看看、你看看,一整罐呢,全没了。”   他说今天早上天刚刚亮就看见厨房里有人,他本来没多想,结果才走了两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卤香。   魏横想着事情不妙,赶紧跑过来抽起菜刀就砍,结果动作慢了一步还是给那人跑了。   白元修看着那快有人五六个脑袋大的陶罐,极度无语。   魔教可真是卧虎藏龙啊,原来除了教主外还有人这么能吃!   魏横把罐子放到一边,问:“怎么这会儿来我这里了?”   现在还早,武林会几天前就结束了,身为护法没什么要管的,白元修这下受了伤就该好好继续躺着。   毕竟那伤是左护法用寒霜掌打的,虽然看着只是被朝背上扎了一截剑,但实际那股寒气早就顺着伤口渗进去了。   那寒气速度快、透得又深,也多亏白元修的功法与之相冲,不然这个冬天可是要吃大苦头。   白元修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而后又笑了笑:“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而且云华那边儿的药可厉害了,只用了两次就止了疼,现在都快好全了。”   他环顾了一圈这堪比某些宅子还大的厨房,内心疑惑更甚:“魏大哥,你们昨天没有煮山鸡吗?”   魏横摇摇头:“没有啊,这几天都没拿鸡鸭这些做菜,教主之前说还想吃卤牛肉就又做了一轮,昨晚他刚把那头牛给吃完。”   白元修:......   教主和他家虎宝宝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胃口好。   白元修又和魏横聊了几句,从厨房离开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大摞热乎的糕饼。   他闻着鼻尖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心想魏大哥这桂花蜜做得越来越馋人了,要是几年前他学过的话,那会儿院子里金桂开了满树,就能摘了做给阿青吃了。   萧青喜欢点心糕饼,甜的、酸的、咸香的,什么样的都爱吃,而每每吃到特别喜欢的就会眯起眼睛,活像只心满意足的猫。   白元修只要看上那么一眼就会移不开眼,只想用什么又松又软的东西把萧青包起来,然后就这么一直一直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白元修脚步一顿,他抬头看了眼这阴沉沉的天空,揉揉眼睛,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云华山一角走。   而那个位置,正是和山中竹林距离最远的地方。   白元修和身为左护法的萧青不一样,他向来都喜欢热闹,可这次朱雀堂的弟子问他想住哪个地方时,他却鬼使神差地挑了这么个僻静的角落。   这下刚好,再也不会和萧青偶然碰上了。   白元修神色落寞地推门,进屋。   受了伤不能练剑,白元修就彻底闲了下来。   他很久没这么老老实实地待在教里了,没办法,那一剑刺得位置太巧,恰恰擦着肺过去的,现在还没好全,只多动弹几下就会咳嗽,不过也问题不大,只要等开春了就好了。   现在快到正午,就算是白元修这儿也该洒进不少阳光,可屋外的光线却越来越暗,多半是要下雨了。   白元修最讨厌的就是下雨,他本来打算午饭时间去找人一起喝酒的,可这会儿也不想出门了。   他闲来无事就拿了本游记翻看起来,这四本游记也是同昨天那鸡汤药膳一起放在门口的,白元修顺带随手收了起来。   白元修不喜欢看书,他小时候老被逼着看书,以至于后来只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脑袋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游记话本却十分生动有趣,他一边抓着糕饼吃一边看,不知不觉就看了大半本。   轰隆一声,闷雷起,而在这沉闷的雷声中,白元修忽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这里是在山的另一面,背阴,再往里走还有一处寒潭,光看就知道夏天会多么凉爽,不过在冬日还是太冷了点儿,这也导致了白元修搬进来后从来都没人来找过他。   听到脚步声,白元修想着对方是不是之前给他送东西的教众,他放下手里的书和桂花糖饼,起身过去开门。   可白元修没想到,来的人不是普通的教众,而是青龙堂主叶南寻。   叶南寻匆匆走过来,脸色阴沉:“出事了。” 第13章 失踪的左护法   事情一开始是出在苏无思的身上。   身为朱雀堂主,苏无思经常需要到各个情报点去查看情况,当然,每次她都会做一些伪装,有时是佝偻老妪、有时是富态中年男人、有时又会是异域孩童,这么多年从没出过什么错。   而这一次,在她扮成一买胭脂的歌女进城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那城里的情报点是个伪装成水粉首饰的店铺,那掌柜的也失踪了,而三天前,左护法下山去找苏无思,从此也杳无音信。   虽然现在江湖情势比较和平,但他们毕竟是魔教,也说不准哪个自诩要除魔卫道的人忽然会不会脑子一抽就动了手。   魔教教主平时懒懒散散的不管事,但听说了苏无思和左护法的事后立刻冷了脸,魏横在那儿劝了好半天才把人劝住,不然这会儿教主可能已经去把那锦言城给掀了。   白元修看了看在场的人,还没等他开口,叶南寻就说:“去的时候那店伙计正准备跑路,现在正在刑堂被招呼着呢。”   魔教的玄武堂就只管刑堂一个地方,而但凡进到里面的人要是能活着出来、此生都不敢再犯第二次事,白元修知道玄武堂主的本领,想了想道:“再等半个时辰吧,会招的。”   实际上半个时辰都说多了,白元修他们只在玄武堂外等了一小会儿,玄武堂主公孙丑就走了出来。   “他被收买了,”公孙丑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听声音是个男的,没了。”   白元修惊讶道:“就这么点?”   这有用的信息几乎没有啊。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你确定他都招了?”   公孙丑抬头看了一眼白元修,手上擦血的动作停了:“我连刑都没用上,才刚刚准备说话呢,那小子就尿裤子了。”   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存在隐瞒的可能性,他没那个胆量。   白元修懵了:“那你手上血哪儿来的?”   公孙丑沉默了两秒,默默移开视线:“里面太黑了。”   白元修&叶南寻:......   感情刚刚那声音是堂主自己在刑堂摔了一跤啊!?他们还以为公孙丑在里面抡圆了膀子审人呢!   公孙丑咳了一声,继续说那被收买的伙计从头到尾只听到了一个男声,连对方的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江湖上会易容的人可不少,改变下嗓音也不是多难的事,他们这会儿就跟什么都不知道没多大区别。   现在失踪的苏无思虽然武功不是魔教里数一数二的,但实力绝对不差,而那左护法就更不用说了,玄机榜第十一名,想要拿下他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   白元修拧紧了眉:“我下山一趟。”   叶南寻本来想提一嘴白元修的伤,但最后也没把话说出来,只给白元修熬了一大锅药,盯着对方喝完了才放人走。   现在魔教两位护法不在、一堂主失踪,身为玄武和青龙的堂主可不能再到处跑了,万一这真是针对魔教的阴谋的话,之后说不准还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必须坐镇稳住。   公孙丑站在玄武堂前的那块演武空地中央,仿佛又再次置身于几十年前的那处尸山血海。   他不禁祈祷,希望一切都是他们想多了。   白元修潜行到那锦言城附近,而后立刻换上鲜亮的蓝衣,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进了城、去了最好的酒楼。   那站在门口的店小二一见那身衣服和剑就愣了,等他看到白元修的脸后立刻眉开眼笑:“白大侠,还是和以前一样?”   白元修两年前来过这,当时他和萧刚认识,为了能和对方多相处一段时间,当时白元修就扯了个谎说自己也和萧青同路。   那时萧青冷冰冰的,几乎不怎么搭理人,绝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自个儿待着发呆,白元修找了个由头把人带来这儿吃顿饭,却倒霉地遇上了闹事的。   萧青长得漂亮,一喝多了的大汉远远看见萧青,非说这酒楼是花楼,醉醺醺地走过来就要把人往怀里搂。   白元修那会儿恰好不在,他也不知道他这是纯倒霉还是有个吸引祸事的体质,总之就是无论到哪儿总能碰上事儿。   那时也是,他只是想叫住门口路过的小贩买个东西,结果就看见给酒楼送山货的老翁东西洒了一地。   等他把那老翁送去酒楼后院,一出来就看见萧青护着两个女子站在大堂内。   白元修只赶紧跑了过去,一问才知道有一群醉汉挑事,邻桌的这两姐妹觉得看不下去就说了两句,没想到那几个醉汉就突然疯了一样往她们身上靠。   她们毕竟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不会功夫,又气又急的都要哭了,最后还是萧青拔出白元修放在桌上的剑做威胁,那些人觉得有趣、想多逗弄逗弄,这才暂时僵持住。   白元修当时就接过萧青手里的剑,挡在三人身前,朝那几个魁梧醉汉笑:“要么滚,要么死。”   白元修那会儿还名气不大,那几个大汉当然没当回事,可到了后来,几人却连求饶都喊不动了。   而后的发展让白元修觉得越发离奇,那几个大汉竟然是这附近有名的盗匪,不仅抢人财物还玷污女子,官府一直没抓到。   当白元修拿着官府给的赏银、一脸懵地坐在这酒楼贵客雅间时才知道,原来这酒楼掌柜最佩服行侠仗义之士,白元修直接是在这儿刷满了好感。   这算是一切的开头,从此,白元修就顶着那“白氏侠客”的称呼和萧青一同行走江湖,而他的奇怪运气也一直正常发挥,甚至让他在正道那边都有了一批崇拜者。   如今再来此地,白元修身侧相伴的人不见了,但这里的掌柜和店伙计们都还依旧记得他。   白元修刻意挑了个显眼的位置,酒一壶接一壶地往下灌,一看就是心有郁结。   店掌柜或是小二来问,他只摇摇头,也不说话。   如此持续了五天后,当白元修又一次喊“上酒”后,一个袅袅身影忽然就在他的旁边坐下了。   白元修心道终于来了,再不来他就要喝吐了。   白元修抬眼朝来人瞥了过去,就见那一身湖绿衣裳的女子勾着唇朝他道:“这位公子,怎么一个人喝酒?”   “心里烦闷。”白元修又往嘴里倒了杯酒,那女子执壶替他倒上,也没再说话。   直到白元修又喝了三壶,眼看着眼神都有些恍惚了,她才柔声问:“可要跟我说说?”   白元修还是不理她,两人又这么拉扯了两回,白元修才磕磕巴巴道:“不就是比试输了吗?那魔教有什么了不起的。”   女子嘴角迅速勾了一下,又蹙眉一脸怅然:“谁说不是呢,来,白大侠,我再敬你一杯。”   白元修这会儿已经快连酒杯都拿不稳了,那酒晃晃悠悠的洒了大半杯,最后才刚刚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白元修就直接醉晕了过去。   此时酒楼大堂已经没了别的客人,那女子拿着酒杯把玩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过去把门给关上了。   店小二闻声出来,一脸担忧:“白大侠他没事吧?”   女子轻笑:“能有什么事?一点迷药而已,我们这是在帮他。”   店小二点点头,和那女子一起把白元修搀到了楼上的客房里,临走前,还贴心地给白元修盖上了被子。   门被阖上,漆黑一片的屋内一片寂静,忽然,床上的黑影一动,白元修双目清明,哪里还有醉酒的样子。   他艰难地抹了把脸。   不是,他这体质是不是有点儿离谱了,怎么每次出问题的都是酒楼,难不成以后他都不能去外面吃饭了吗?   白元修回想着来这路上听到的传闻,不禁对苏无思和萧青的处境更加担忧起来。   江湖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一支势力,正邪难辨,专门替人解决困扰,上到杀人报仇,下到外出买菜,什么都干。   白元修一开始没当回事,可后来无意中听到说有人在武林会后吵嚷对决不公,这才反应过来,苏无思和萧青失踪有可能与之相关。   虽然江湖里也有不少厉害的女武者,但在一部分人眼里,女子天生就是不如男子的,也因此,魔教那位朱雀堂主在武林会上可是好好收拾了几个人。   白元修还记得其中一人说什么女人就该结婚相夫教子,苏无思打扮得再漂亮有谁看、不也一直没人娶,而下一秒就被苏无思打掉了牙。   这种人白元修从小就见得多了,完全就是只会乱吠的疯狗而已,但这疯狗也确实会找机会来咬人,苏无思说不定就是因此被盯上了。   而至于萧青那边就更简单了,魔教的左右护法向来都是魔教的代言人,同时也是魔教的靶子。武林会是因魔教和云华门打了个平手而起,最后又是以魔教胜出为结局,萧青自然会成为眼中钉。   白元修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心烦,当初非要搞什么武林会干嘛,有谁不服的话打不就完了?   也怪他自己,为什么非要去当那白氏侠客,不然的话让他一个人出场就行了,哪会让萧青去当那靶子。   白元修思维胡乱发散着,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亮。   门外响起叩门声,而后是店小二的声音:“白大侠,您醒了吗?”   白元修在心里叹口气,不管那么多了,先找到那两人再说。   他捏着嗓子鼻音浓重地回:“醒了。”   推门声响了后,白元修却一瞬间警惕起来。   ——有两道脚步声,一轻一重,但没有一道是那小二的。   昨天把他带上来的人只有店小二和那不知名的女子,现在走进他房间里的另一人,是谁? 第14章 绑架交易   白元修干脆坐起来,反正习武之人嘛,管他正道邪道的,警惕点儿那不是正常的吗?   他这一起起得太猛了,看到面前那人的脸是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这人一身白袍、上有金线修纹,仪态完美,完全是一副大家贵公子的模样。   白元修惊讶道:“是你?”   这人正是白元修曾经在破庙里碰见的那个青年,当时他忙着关心萧青的状况,都没和人多打什么交道。   青年弯着眼,脸上是真切的喜悦:“又见面了,白、大、侠。”   半个时辰后,白元修觉得自己多半是酒喝多了,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   这位叫关仪的青年不仅是那江湖上那新兴势力的头领,还是关家的人。   白元修小心翼翼地问:“呃关兄......你最近,或许、应该、大概没回过家吧?”   关仪一收手里的折扇,笑眯眯道:“不巧,前天刚从家里出来。”   白元修哀嚎一声,只觉得自己是体质奇怪外加运气极差!怎么这种事儿都能给他碰上!   其实魔教里也没人知道,白元修其实根本不是他所说的“自幼浪迹江湖”,而是出自那大璟有名的书香门第——白家。   而那关仪所在的关家,和白家是世交,是那种如果一起做官了,不由分说就会一起绑定官场共存亡的程度。   关仪是那关家老太爷老来得子,和现在的关家家主是兄弟关系,理论上白元修该叫对方一声叔叔。   小时候,关仪没少拿这事儿逗白元修,后来两人长大了点才在私下以兄弟相称。   但对于白元修来说,那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   怎么说呢,就有一种散养猫在外叱咤风云,在家门口被一起混的野猫们碰上了,问“丧彪,他们为什么叫你‘咪咪’”的感觉。   就很尴尬!   关仪喝了口茶,慢慢悠悠道:“放心吧,我没跟他们说你的事儿。”   白元修顿时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彻底,就听见关仪道:“但他们让你今年中秋回去吃饭。”   去年中秋的时候白元修正和家里闹矛盾,一赌气就拽着萧青四处跑,就是不回家。   现在家里似乎是退让了一步,但白元修对他父亲可太了解了,他知道这矛盾根本没法儿轻易解决,现在一想起来就头疼:“再说吧。”   白元修直接问关仪知不知道魔教朱雀堂主和左护法的消息,而正如白元修所料,这两人是经关仪的手才消失的。   “但你来晚了,”关仪叹了口气:“八天前,交易完成,那人已经把他们给带走了。”   “那人?”白元修继续追问:“只有一个人?是男子吗?”   关仪点点头:“没错,但是我们也只是拿钱办事,不知道那人具体是怎么控制住这魔教两大高手的。”   据关仪所说,他们也不干作奸犯科的事,只是当个中介帮个忙,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接这绑架的单子。   可那人以武道起誓、甚至还愿意签字画押,保证绝不伤人,关仪又心软,看那人言辞恳切、磕得头都破了,这才同意了下来。   关仪说道:“其实朱雀堂主只是个引子,那人从一开始想要找的就是左护法。”   白元修心里一紧,就听关仪继续道:“按他的说法,魔教左护法好像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十六年前,江湖上曾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南阳的一商贾之家,全家上下连同仆从等一共四十三口人,一夜间惨死,无一幸免。   那商人家境富裕,被发现时那屋里值钱的物件全都没了,于是当时众人就猜这事是商业上的仇敌报复,或是有眼红钱财的盗贼入室杀人行窃。   因为死的人太多,当时这案子还闹到了京城去,第二年,官府就抓了一伙马匪全砍了头,可算是大快人心。   可现在看来,那些被砍了的马匪们只是替罪羊罢了。   看着关仪表情有些犹豫,白元修问:“怎么了吗?”   关仪沉吟许久,才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本来不该说......我看着那前来求助的,应该是个少年,年纪也就十五六岁。”   十六岁的少年,十六年前的灭门惨案。   白元修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他的脑海里去忽然蹦出曾经他刚加入魔教后没多久的一幕。   那时他还只是会点儿剑法的愣头青,连血都没怎么见过,更别说杀人。   可江湖,总是要分胜负、定生死的。   白元修杀了人,虽然那是一个本就该死的恶人,但白元修还是吓得一夜一夜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是那死在他剑下的人满脸血污地在哭喊嚎叫。   就在白元修快被逼疯的时候,魔教里那个教白元修剑法的老者却问他:“你知道这魔教里的人、第一次杀人时,最小的那个是几岁吗?”   白元修那会儿是十六岁,他想起那个据说是被教主亲自带回来的孩子,于是按着对方的年龄猜:“十四?”   那老者却笑出声来,而后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盯向白元修:“是六岁。”   他吐出一口烟,把那挂着烟丝带的烟斗在石阶上磕了磕:“连六岁孩子都能做到的事,你要是做不到就赶紧回家,这江湖啊,可没那么好混。”   当时白元修只憋了一口气,觉得那小自己两岁的小孩儿曾经都能做到的事,他怎么就做不到了?   没有谁天生就会杀人、愿意杀人,很多人是不得已而为之,白元修体会过这种感觉,于是只想变强、变得再强一些,强大到能自己决定是否挥出那剑。   此刻,白元修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手脚冰凉的感觉。   萧青六岁的时候杀了人,而那富商灭门案,恰恰发生在他六岁的时候。   现在一想,萧青那一身奇怪的功法是怎么来的?谁教他的?   教主向来懒散、讨厌麻烦,怎么又偏偏会离开魔教,去带了个孩子回来养着?   白元修忽然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萧青,不管是那个伪装的萧青,还是身为魔教左护法的萧青,他都从未了解过。   白元修的手指往回收,最后收成了拳头也没有停下,让他手背上的青筋全都鼓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松开。   他朝关仪道:“关兄,再跟我说说这件交易吧。”   关仪定定地看了白元修几秒,而后只把那折扇一开,一点一点详细说了起来。   ............   残阳如血,照在这一地松散的雪上印出火星一般的金红亮光。   这里是距离云华百九多里的鞍央山,位于大璟的东北部,群山环绕,比其它地方温度要低上不少。   一牵马前行的青年在这空无人烟的地方缓慢前行,积雪太厚,几乎要没过那匹枣红马的腿。   白元修回头看了一眼那嗬嗬喘气的马,好言好语劝道:“再走一会儿,一会儿到了平坦的地方就给你休息。”   说完他又忽然笑起来,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也是被阿青传染了,怎么会对着一匹马说话。”   白元修觉得自己这么做挺傻的,但那马却好像是听懂了一样,朝着白元修的手臂拱了一下,像是在催促他快走。   现在距离白元修从锦言城出发已经是第四天,这一路上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跑,终于在今天一早进到了这鞍央山里。   据魔教朱雀堂的情报,那少年在离开锦言城时买了一辆马车,只等城门一开就直直朝北去了。   少年显然是对这靠北一带的路线熟悉,好几次都彻底避开了情报探子的视线,要不是他恰好在这鞍央山前的小村里买了些东西,朱雀堂可能到这会儿都不知道人究竟去哪儿了。   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冷得慌,向来能在冬天赤着胳膊的白元修都觉得有点儿冷,更别说是某个本来就怕冷的人。   白元修蹙着眉,怎么也没能把心里的那股担忧给摁下去。   按关仪所说,那少年提过,说要带着魔教的左护法回一趟老家。   可当年的灭门案发生在南阳,和这鞍央山连起来几乎是要贯通整个大璟南北了,按理说那少年怎么也不该跑到这里来。   难不成……是为了报复仇人才专门挑个最冷的地儿?   但要这么说也就奇怪了,萧青怕冷这件事,白元修敢肯定整个魔教里知道的人都没多少,那少年要是对此知情的话,又是从哪儿得知的消息?   白元修觉得这事儿不能细想下去,不然他看谁都像叛徒坏人。   他向来不折磨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反正等抓到那小子以后一切就都清楚了。   在这被纯白覆盖的雪林里,白元修的耳边只有他自己和马匹踏雪而过的声音,静得可怕,枣红马鼻孔喷出的热气一下下打在他的手腕上,像是这世间唯一的温暖。   白元修忽然就决定,这一次他不仅要问那少年,他还要问萧青,要把所有事都问个明白。   念头刚落,白元修的视野里猛地出现了个不寻常的东西。   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山中,远处,有一缕白烟消散在了半空。 第15章 你是不是傻?   白元修之前在听说那少年去村子里买了几只活鸡和大鹅时,他就猜对方在这雪山里多半是有个落脚点,要不然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的话直接买饼子肉干之类的多方便。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还不只是个普通的落脚点,而是一座带后院花园的大宅子!   一开始白元修还以为这宅子只是类似一处路边屋棚之类,那少年也不过是在里面借地歇歇脚,可观察了一会儿后白元修就把之前的猜测推翻了。   少年打扫房屋的动作自然熟稔,明显已经是在这里住了不短的时间。   这宅子里没有仆从之类,甚至除了那少年之外好像就没有别人了,大概也因为这样所以才管理不善,整个后院都呈荒废状,杂草长得都到了白元修的腰。   晚上天上虽然没有多少云,但是月亮恰好又是蛾眉月,只在天边挂着一个弯钩,根本起不了多少照明的作用,倒是方便了白元修行动。   他在各种墙头、拐角移动躲藏着,观察了一整天,终于弄清了那少年的行动。   那少年大多都在打扫这宅子的各个房间,只在饭点上会带着一只篮子进到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去、待上半个时辰左右再出来,白元修猜测那里面应该就是关着萧青和苏无思的地方。   那少年十分警惕,每次进入房间前都会四处观望,白元修也不敢离得太近。   他还不清楚这少年是怎么控制住那两人的,只怕自己贸然出手也会中了对方的招,于是就算着时间,准备等今夜少年睡下后再潜进去。   然而让白元修觉得惊讶的是,在那晚饭时间,少年居然在那屋里待了快两个时辰,让白元修脚都蹲麻了。   而等他从里面出来眼眶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白元修:?   这什么情况?   没多久,那少年就去那院里牵了匹马出来,锁好门口翻身上马,乘着这夜色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白元修为这难得的好运气惊喜了下,用几枚铜钱和石子试了试房间周围,确认没什么机关后就推开了门。   屋内桌椅干净整洁,旁边那个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柜子上陈列着不少瓷器和玉石摆件。   白元修不懂这个,凑近了只看到上面没有一丝灰尘,所有的东西多半是被刚刚擦拭过,根本看不出来到底哪儿是机关所在。   他按照以往的经验,从外到里的把那些摆件全都折腾了一遍,但是都没什么发现。   他之前只看到少年从里头出来时、那床上有个还没合上的洞口,但少年究竟是怎么开启机关的他一次也没成功见到。   正当白元修准备把那床都拆了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那柜子的一角,就听见咔咔一声,那张看上去就用料不菲的床就直接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条通向下方的漆黑通道。   白元修心想这机关位置设置得可真够怪的,拔出剑后直接就朝那洞里一跳。   通道内没有一丝光亮,随着上方的通道口阖上,白元修的视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摸出火折子吹亮,脚步一转就看见那通道尽头有个人直挺挺地站着,给他吓得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一动不动,白元修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终于鼓起勇气往那边走。   他拿着火折子的手都在抖,而在这晃动的火光下,一切都显得更加诡异恐怖。   地道寒气森森,不远处的白衣人垂着头看不清脸,白元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忽然,不知忽然从哪儿传来一声“喂”,他直接吓得大叫起来,然后脚一滑,咕噜咕噜就这么从旁边那倾斜的缺口滚了下去。   这通道里浇了层奇怪的东西,滑得根本抓不住,白元修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这下砸得可狠,白元修都怀疑自己屁股蹲儿都要裂了   他刚准备挣扎着起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几步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阿青!”白元修下意识就喊了一句,那声音里的喜悦之意藏都藏不住。   那人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而后又迅速恢复成往常的模样,他一步步慢慢走到白元修旁边,垂着眸看向躺在地上的白元修:“你是不是傻?”   白元修原本的那点儿喜悦马上就被掐灭了,他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我费那么多力气找你,你却说我傻!?”   萧青也不管白元修一脸怒意,抬起手指着上前方。   白元修顺着那边一看,认出来这正是自己刚刚掉下来的地方,他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脸上一热:“还、还不是怪你突然出声,吓我一跳。”   萧青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快速勾了一下,他摊开手、夸张地叹出一大口气:“可惜啊,因为某个笨蛋,现在我们谁都出不去了。”   他的音调拉得长,阴阳怪气的意味十足,白元修每每都会被对方这样子给激怒,但这会儿他想到另一件事,只按下火气问:“苏堂主怎么样了?”   “在那边的牢房里,”萧青朝旁边偏了下头示意方向:“她刚被喂了软筋散和蒙汗药,估计这会儿又昏睡过去了。”   白元修拧起眉,追问那少年究竟是对他们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江湖上那一套。”萧青走到墙角那坐下,语气平淡地回答。   所谓江湖上的套路,无非就是引.诱下药、威胁逼迫,白元修打定了主意要问个清楚,也不管萧青是什么态度语气了,也找了个位置坐下,问:“他用什么威胁你?苏堂主吗?”   萧青看了他一眼,抬手支在自己的膝盖上,就这么托着腮、歪着头看向白元修:“如果我说是呢?”   白元修觉得萧青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他又想,自多年以前,朱雀堂主一直就处处照顾萧青,那萧青看重对方不也是理所应当嘛。   白元修把心底那股酸气压回去:“是就是呗。”   萧青看了他一会儿,原本还弯着的嘴角也慢慢放了下去:“他会一种特别的迷药,据说是他家里传下来的配方,只要稍微离得近些就会被影响,头晕乏力,内力一点都用不了。”   朱雀堂主苏无思当初去买胭脂,那水粉铺子里本来就时常弥漫着一股香气,根本没发觉到不对。   而后萧青知道了苏无思失踪的消息,只和教主说了一声就匆匆下山去找。   他确实找到了苏无思,但是那时苏无思说不出话,没法提醒萧青别靠近,那洒在苏无思身上的迷药是翻了倍的,只几息就让萧青动弹不得。   而后他们又被喂了不少的软筋散,哪怕从迷药里醒了也做不了什么,但苏无思脾气火爆,被这么算计了当然嘴上不饶人,那少年嫌聒噪,直接就这么一直给苏无思喂了蒙汗药。   “苏堂主也真是的!少说两句让自己好受点儿不行吗?”白元修忍不住说道,但很快他又叹气:“不过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是朱雀堂主了。”   其实在武林会上,有些人说的确实没错。   女子大多比男子难,那些公主都免不了被当做礼物赏赐似的嫁出去,更何况是普通人家的呢?   世道如此,这江湖也偏不到哪儿去,像苏无思这样的厉害女子确实有,但她们注定也就和世人所以为的不一样。   白元修看了看萧青,本想问问对方是怎么和苏无思成为至交的,但又觉得这时候要是问了,就好像在吃这两人的醋一样似的。   他才不会表现得那么小气!   白元修琢磨着用词语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少年......是不是认识你?”   萧青看了看白元修,忽然笑起来,只是这笑并不愉快:“你那么拐弯抹角做什么?直接问他和我有什么仇不就好了?”   白元修没说话,萧青也像失了所有的兴趣一样,只往后靠在墙上,双目无神地看着那玄铁栏杆外的油灯。   就在白元修以为萧青再也不会理他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对方说话了:“白元修,你知道我会什么会一直待在魔教吗?”   白元修当然不知道,而不止白元修,整个江湖都不知道为什么萧青会愿意待在魔教不走。   萧青那身功法诡异,但配上他的掌法却显得有种别样的美感。   总有人说一身白衣的魔教左护法就像是寒霜仙子一样,再加上其本身又克制守礼,和魔教的风格确实有些不搭。   萧青本事厉害,曾经云华门还不是第一门的时候,前一位的正道第一人就找过萧青,答应给其门派长老之位,位同副掌门,比魔教要享受不知多少,可萧青却拒绝了。   而后紫苑带着她的弟子们打上了云华山,成了云华门,曾经的正道第一门派迁怒萧青,前来寻仇过数次,但通通都被打了回去。   白元修也还记得这件事,当时萧青只打完就走,根本不会和向来不对付的白元修多说一句话。   而此时,萧青却在这冰寒的地牢朝白元修柔声道:“我十二岁去了魔教,是为了杀教主。” 第16章 他可能会死   那年萧青十二岁,他找上那西方魔教的时候,对于教主来说就跟一个成年人面前站了个才会走路孩童一样。   萧青当然打不过魔教的教主,对方连武器都没亮,像提只猫崽子一样就把萧青提了起来。   “当时我用尽所有的内力往他手腕打,你猜后面怎么样了?”   萧青并不是真的要白元修猜个结果,他问完后只自顾自地往下说:“那内力打在教主身上,就好像对着那烈日暴晒过的沙子砸了一拳似的,除了烫伤自己,什么结果都不会有。”   萧青战败了,教主虽然讨厌小孩儿但也不会下杀手,只是把萧青扔出了门。   那会儿萧青浑身是伤,被这么一扔也是伤上加伤,但好歹是没丢了命。   “两年后,我师父被仇家报复,我侥幸活了下来,恰好教主带着他的老虎在那儿游玩,他救了我。”   萧青垂着眸,语气也越来越慢,像是说困了:“教主是我的恩人,他愿意留着我......我就一辈子都待在魔教。”   “我师父是死了,但是他的仇人还活着,”萧青停顿了一下,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切......总是要算清的。”   之前,白元修在暗处看见那少年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会儿萧青一说,白元修才猛地应过来,他曾见过那个少年!   那是在半年前,他们还住在南边的一个小村子里,白元修还记得那天他一早就出了门,本来是打算摘点儿酸甜的野果回来个萧青开开胃,结果在山脚就看见了一只雪白的兔子。   他想起以前他们在花灯夜市上,萧青对那只兔子灯喜欢得紧,多半也是喜欢兔子的,于是白元修追着那兔子就进了山。   后来他追丢了兔子,又想着给萧青做酸甜鸡丝吃,又跑去打山鸡,可山鸡还没打到,他就听到萧青遇到危险的消息。   而那天他离得远、心里又急,这会儿仔细回想了才发现,绑走苏无思和萧青的少年和那天袭击萧青的就是同一人!   一想起这事,白元修就回忆起村里曾整日受他帮忙的村民们,在事后都一个个躲得远远的,全都一副躲瘟神的样子,生怕和白元修他们扯上关系。   而那个来给他报信的男人,竟是却是在往日里最胆小怕事的。   白元修忍不住朝萧青看过去。   那事发生的第二天,萧青原本正替一个小孩儿捡起了藤球,可下一秒,邻居的婶子就脸色大变地冲出来、一把将那孩子拽回了家,萧青当时拿着藤球那落寞的样子让白元修记了好久。   白元修的视线忽然一顿。   他匆匆起身朝萧青大步走过去,直接伸出手往对方额头上一摸。   手掌下的温度高得过分,白元修瞬间脸色沉了下来,他暗骂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倒是轻柔。   “萧青,萧青?”他对怀里的人喊了两声,但萧青依然紧紧闭着眼,呼吸粗重。   白元修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果断就开始脱衣服。   白元修不喜欢穿冬衣,而之前为了方便行动也没穿多厚的外袍,就连件防雪的斗篷都没有,这会儿只能拿外衫盖在萧青身上,虽然没被子那么能保暖,但也聊胜于无。   本来就烧得晕的人感觉到了热源,难受得只想挣开,白元修手臂使了劲,把人紧紧箍在怀里,像是哄小孩儿那样一下下在对方背上轻拍着,好一会儿才让萧青彻底睡过去。   白元修不禁庆幸自己没中了迷药,这会儿内力还能用,不然这温度他多半也得冻僵。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脸颊烧得通红的萧青,只在心里把那少年收拾了上百遍。   这地牢看着简单,实则用的材质、结构设计都十分巧妙,白元修刚刚掉下来那地方根本就是陷阱,那通道湿滑,一处借力点都没有,只要进来了就别想再从原路出去。   白元修的玄铁精剑是能削铁如泥不错,可偏偏这地牢里的栏杆也是玄铁精做的,他们身后这岩石又坚硬得离谱,就算是把那剑砍碎了也破坏不了。   这样的强度,江湖上或许也就是魔教的教主能将其破坏了出去,其他人就只能成为阶下囚。   按照萧青之前说的,苏无思被关在离这儿最远的一处监牢,习武之人五感发达,可凭白元修的耳力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就证明苏无思的位置离他们绝对不近。   白元修不禁想,在这毫无人烟的鞍央山里建这么多牢房,这宅子的主人究竟是想拿来关谁的?   白元修只想了一小会儿就停住了脑子,没办法,他现在脑子一动就全是萧青的事,越想越搞不明白,只会单单搞得头疼。   他重重叹了口气,把下巴搁在萧青的头顶小声嘟囔:“真是欠你的。”   冬日大雪纷纷,而蓬松的积雪成了绝佳的隔音材料,让这阴寒的地牢里寂静不已,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   白元修这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这会儿抱着心心念念的人,困意一下就涌了上来,但他还得让内功就这么外放着当人肉火炉,只能艰难地撑着眼皮。   在他不知道打了第几个哈欠后,他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白元修实在是困了,懒懒地问了一句:“醒了?”   萧青没回答,白元修奇怪地低头,就看见这家伙正缩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抬眼瞄着他。   白元修也被萧青这样子搞得没脾气了,只道:“凑过来点儿,我看看你还烧不烧。”   他本意是让萧青挪挪位子,好让他能把手抽出来摸下对方的额头,可没想到,萧青却撑着他的腹部坐直了,直接把自己的额头抵上了白元修的。   白元修直接被这突然的举动给弄懵了,他回过神一看,萧青又缩回之前的位置,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这乖巧的模样,不正是之前的“阿青”吗?   一想起之前萧青常常撩拨自己的事儿,白元修气笑了:“不准装乖。”   萧青轻轻哼了一声,但也没起开,只是凑到白元修肩上趴着,拿自己的手去垫在白元修背后,准备把那冷冰冰的岩石给隔开。   白元修额角一抽,直接把人拽回来继续抱着,顺手把外袍往萧青脖子那掖了掖:“好好待着,不许动。”   萧青这会儿体温降下来了一些,但按照白元修之前的经验来看,萧青的体温只有是摸上去偏凉时才是正常的,现在这体温和普通人差不多,根本还没好全。   他看萧青还想把衣服拿下来的样子,直接“啧”了一声:“别乱折腾,一会儿又烧起来我就不管你了啊。”   听到这话萧青终于不动了,靠着白元修的肩很快又昏睡了过去,嘴里还拿黏糊的声音念叨了句“好凶”。   白元修原本以为萧青是故意说这话挤兑他,可一看,萧青根本就没醒。   白元修不由得也泄了气。   萧青这样子,明显是还把自己当成是那个撒娇卖乖的“阿青”了,凭借白元修对这位左护法的了解,他不用猜都知道萧青这会儿绝对是烧迷糊了。   白元修感受着怀里的温度,觉得自己和萧青现在的关系挺奇怪的。   要说他们是之前那两看生厌的仇人,那也不算,毕竟白元修可真狠不下心来像以前对左护法那样对萧青。   但要说让他和曾经对阿青那样亲近对方吧,白元修又觉得做不到,老感觉哪儿哪儿都别扭。   他收紧了点儿手臂,只在心里叹:走一步算一步吧。   但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白元修的预料——萧青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就算是当初萧青跳进那池水里受了凉,可也只是普通的发烧而已,但现在这模样已经根本不是发烧的程度了,萧青此时的身体让白元修这个功法炽热的习武者都觉得烫手。   白元修不禁回想起临离开魔教前,青龙堂主和他说的那番话。   那时叶南寻告诉他,当年萧青被教主带回来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众人都以为萧青是被人伤得血肉模糊,可那实际上,那些可怖的伤口大部分都是内伤所致。   叶南寻为了把萧青救回来,用了不下五十种奇珍草药,后面又花了近两年才让萧青能像正常人一样自如行动。   但这并不意味着萧青从此就没问题了。   萧青一身功法诡异,像是股来自冰雪覆盖之地的气息似的,凌冽得有些过了头。   类似这样的这种功法江湖上也不是没有,大多都是利弊对半,一般招式狠厉的,这也就意味着当其反噬时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   可世间万物都讲究个平衡,这功法既然能练,一定就有应对的方法。   可萧青的状态不太对劲。   叶南寻说,他当年就怀疑萧青应该是强行突破过功法,而这突破的代价,到现在萧青也没能还清。   白元修一直不敢去想叶南寻口中的“代价”是什么,他此时抱着那烧得滚烫、全身是汗的人,慌得手都在抖。   也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白元修忽然意识到,萧青可能会死。 第17章 你不要疼了好不好   白元修把萧青抱起来,忽然觉得这人怎么轻得跟纸片儿似的。   这念头实在是太不吉利,白元修赶紧把它从脑子里甩出去,他把萧青移到一只手上抱着,右手握着那柄漆黑的玄铁精剑,只重重地朝面前的栏杆上一砍!   一股巨大的力道反弹在白元修的手上,刺痛传来,他低头一看,是把它的虎口给震裂了。   白元修看了看这没有丝毫没有缺损的栏杆,又转身朝上方、四周、地面都各挥出一剑,然而正如他之前所判断的那样,这监牢没有出现任何能蛮力突破的迹象。   白元修静心凝神,只站定在那玄铁栏杆前,又注入内力用了全力再斩一剑!   “铛”的一声巨响,在这死寂的地牢里就宛如一道惊雷一样炸开,白元修眼睛一亮,那栏杆上竟是被他这一击打出了个小小的凹痕。   这凹痕对比起那栏杆的粗细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但这却给了白元修一丝希望。   随着这倾尽全力的一剑又一剑砍下去,他的右手早已血流如注,热腾的血滴在地上蒸起白雾,但很快又结成了冰,在这漆黑的牢房里洒了一地猩红冰花。   在白元修又一次砍下一剑后,他忽然听到一声如同低喃的声音响起:“元修?”   白元修动作一顿,还没等他低头就感觉怀里的人挣了起来,他怕把萧青摔了,只赶紧蹲下来。   萧青太急,直接就这么一个猛地前扑跪在了地上,还不等白元修把他扶起来,他就一把抓住了白元修的右手。   “元修,元修,你的手怎么了?”萧青烧得眼神都是朦胧的,只捧着白元修的手一遍遍问:“手怎么流血了,是不是很疼?”   白元修忽然鼻子一酸,他让萧青坐在自己的腿上,放柔了声音哄:“我没事,不疼。”   萧青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的汗一颗颗往下淌。   他脸上的汗不停地流着,和眼泪混在了一起,看上去狼狈极了,但他依旧执拗地抱着白元修的手不松开,像是知道一旦放了白元修就会继续弄伤自己似的。   白元修没办法了,只能拿完好的那只手把怀里的人往自己这边再搂一些,拿自己的体温去尽量暖着对方。   萧青捧着白元修的手,凑过去一下下轻轻地吹着,嘴里还迷迷糊糊地念:“吹吹就不疼了。”   他又问:“元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吗?”   白元修怎么会不记得?   白元修虽然正式习武时比一般人要晚,但是他那天赋离谱,学得也快,这一路也算是顺风顺水,没遇上什么特别艰险的时候。   而从魔教出来以后这几年也是,虽然他刻意隐藏了实力,但也从来没碰上过棘手的情况。   那一次,白元修和萧青来到那以卖茶为生的山中小村,却在村口就看见村口的人家挂着几个白灯笼,有些灯笼都破了也没人管。   他们一问才知道,那户人家的命苦,妇人生产时难产死了,生下的婴儿没多久也没了气息,那本来该拥有三口之家的户主疯了,于是寻了短见。   这事确实是惨,但发生一次是诡异,连续发生四次可就太过诡异。   没多久,白元修二人在农户家借住时,当晚就遇上了个使双刀的歹人,可白元修一时不察让人给溜了。   而后他们才知道,那歹人就是这几桩命案的凶手。   此人穷凶恶极,专挑着家中妇人刚生产了的人家杀,连同婴孩都不放过,最后还要逼迫那丈夫自残而死,手段极其残忍。   当时白元修和萧青伪装成夫妇,终于是引得人上了钩。   白元修和人厮杀着,他为了不暴露自己魔教右护法的身份,很多剑招不能用,内力也控制着,一时间和那歹人只能打成个平手。   但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白元修找到个机会能将对方毙命时,那歹人的影子却忽然活了过来,直接就往白元修的身上砍了一刀。   一中刀白元修就心道不好,那上面有毒!   而后他怕拖久了毒发就真的败了,只用了“白氏剑客”根本不会的招数直接一剑将歹人穿了喉,歹人一死,白元修才发现之前袭击他的根本不是什么影子,而是那歹人的孪生兄弟。   他们二人长相打扮一模一样,默契非常,借着昏暗天光行动时看上去就像是只有一个人一样。   以前就有不少侠义之士死在他们这阴招上,白元修最后将二人一并击杀,但身上的毒也发作了。   白元修从来都喜欢新鲜和刺激,他要是一个人的话,多半还会拖着时间试一试自己的极限在哪儿。   但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萧青。   白元修那时只是想,要是他败了,萧青肯定会糟了那歹人的毒手,白元修不敢赌。   那对孪生兄弟在光影间移动变换的动作快,舞刀的时候就更快,况且那刀上的毒还有麻痹的效果,只要被砍伤了第一下,后面就算被再砍中了也感觉不出来。   白元修以为自己只是中了三四刀,可没想到,他在萧青眼里几乎已经成了个血人。   后来白元修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萧青在给他清毒。   往常只是调笑一句就脸颊通红的萧青、连他赤着上身时都避过去不敢看的萧青,却拿嘴唇触碰了他几乎身上每一个地方。   当时萧青只顾着救他,什么也管不了了,可事后一想起就羞得连脖子都是红的。   白元修那会儿刚撬开了萧青那层冷冰冰的外壳,觉得面前的人怎么逗都可爱,于是老故意说萧青轻薄他,自己被看了光,就只能以身相许给对方了。   萧青每次都会恼,但也不会甩脸色,只红着脸来捂白元修的嘴,那幼猫挥爪子似的样子让白元修喜欢得不行。   后来两人关系更加亲近了,白元修就不敢再这么逗萧青了。   倒不是怕萧青生气,而是他觉得这话要是说了,萧青多十有八.九就会答应。   可之前那胡话说的多了,白元修真的怕萧青给当了真,他怕萧青真的是因为那所谓的道德礼义困扰,就借着那一点儿的好感给直接应下来。   虽然这样也是让两人在一起了,可白元修不愿那样。   算算时间的话,其实距离他们上一次提这件事还是在仲夏时,那会儿他已经和萧青两情相悦,这说起来也算是情.趣。   可如今,他们的关系、现在在的这地方都不合适再谈这逗闹调笑的事。   白元修不知道萧青这个时候忽然提这是为什么,但还是他赶紧回了一句“记得”。   话才落,他看见萧青展颜一笑,而后几乎是虔诚地在他右手的伤口上吻了一下。   萧青断断续续地说:“我那会儿......真的不是故意要非礼你的,我想救你是真的,我喜欢你也是真的。”   “以前我听说,喜欢是这世上最好的药,只要想着喜欢的人,往伤口上吹一吹就不疼了。”   “但我刚刚给你吹了手了,你的伤还是不好,我就想,是不是我的喜欢还不够。”   “现在我亲亲你,你不要疼了好不好?”   直到萧青像曾经那样拿手给他擦脸的时候,白元修这才发现自己已满脸是泪。   他抱着像是已经几乎是脱了力、神智也不清醒的萧青,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玄铁精剑上满是裂痕,其实从砍第二下的时候白元修知道,他们多半是没法儿立刻出去了,可他还是不敢放弃,就怕自己停下来就会疯了。   他忽然就痛恨起自己怎么就那么胆小怕事,当时追到这里直接把那少年砍了腿不就好了?   那小子年纪也不大,肯定不会不怕死,逼问之下肯定能说实话,何必又磨蹭那么久。   现在那少年出了门,说是要三四天后才会回来,白元修一想到对方就是故意不给吃食地把萧青晾着折磨,心里的恨意就像宅子后院的杂草一样开始疯长。   可要认真算的话,白元修却又觉得这从头到尾只能怪他自己。   明明他有那么多机会,那么多时间去了解萧青,去知道这些事,可他只顾着闹别扭,对一切都不管不问。   白元修抱着萧青,不停地说对不起,但萧青只拿那滚烫的脸去蹭白元修的手,他拿几乎要听不清的声音道:“元修,你能不能......能不能、亲我一下,我好疼啊。”   白元修自从认识萧青开始就无比珍惜对方,两人在一起后,他总觉得自己借着亲近做点什么的话就好像是种过错。   他从来都小心谨慎地和萧青保持着距离,现在,他终于吻上了对方唇,却只品味到了眼泪和血的味道。   白元修想,他不管萧青当时伪装成的乖巧模样有几分是真的了,也不在乎萧青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对他的在意还能有多少,他只要萧青能好好地活着。   大雪纷飞的时节,白元修抱着怀里体温一点一点变得冰凉的萧青,忽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没这么怕冷过。 第18章 获救了但很丢脸   白元修坐在凸起的那块岩石上,看着天边云卷云舒,大半天都没动弹一下。   一刻意被放重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半晌才叹口气:“我说你啊,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不至于啊。”   白元修默默偏过头,改为盯着那只在运松果的松鼠看。   叶南寻被他这幅态度搞得额头暴起青筋,直接过去就给了白元修背上一下:“不就是嗷嗷哭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天白元修以为萧青要死了,又气又急,抱着人就控制不住地哭,他情绪一激动本来就会淌眼泪,那会儿也是真的觉得自己难过得快死了一样,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就在他打算着直接拿内力乱轰,看看能不能运气好把之前那处陷阱落口轰出个缺口,以此借力钻出去的时候,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公孙丑的那张面瘫脸。   作为玄武堂主,公孙丑一般情况下不会离开魔教,而他又几乎不出手,江湖中对他的了解甚少,于是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公孙丑大概是天下轻功的第一人。   可公孙丑不仅轻功好,力气也大得离谱,毕竟力气小点儿的根本挥不动锏。   公孙丑不仅用锏,而且他那对双锏也是教主送的,材料用的是比玄铁重上十几倍的黑玄金,其威力——怎么说呢,大概是只掉在地上都能把地板砸出个坑的程度。   当时公孙丑只说了句“站远点”,而后掏出那对黑玄金锏就是哐哐一顿砸。   白元修正想说这么砸怕是不行,结果下一秒就听见那本该坚硬无比的岩石发出咔嚓一声,竟然是就这么被生砸出了一道裂痕。   公孙丑也没什么欣喜之类的表现,依然板着那张脸把两支锏舞得看不清模样,于是在约半炷香后,牢房,塌了。   也还好是苏无思被关的地方离这儿远,不然他们还得把人给挖出来。   苏无思被喂了不少迷药,直到被带回魔教后第二天半夜才醒过来,要不是有叶南寻配的熏药,这个时间可能还要延长三四倍。   说起这迷药也是神奇,被迷晕后人体就会进入一种类似动物冬眠的状态,叶南寻推测以他们这种程度的习武者来说,大概昏睡十来天、不吃不喝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萧青就不一样了。   萧青也被喂了迷药,但萧青向来都对药物产生抗性的速度异常快,所以根本就没能睡着过去。   可那些药又不是白白吃的,睡不着了对身体自然就会产生极大的副作用,这也是为什么萧青当时会被引出了内伤。   其实大家都能理解白元修,当时萧青的状况确实是危险,要是再拖上几个时辰可能就真的救不回来了,白元修伤心难过成那样也不奇怪。   但白元修就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按他的说法,自己在萧青面前哭也就算了,毕竟萧青和他关系不一样,以前也不是没哭过。   但让魔教的其他人看到可就是另一回事!   白元修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经营的形象全塌了,这几天除了会去青龙堂里看看萧青之外,其它时间他基本都一个人躲着,想找都找不到。   叶南寻这也是蹲点了一整晚才抓到白元修的去处,这会儿也懒得跟白元修多说什么,只像是随口一提那样道:“左护法的伤好了。”   白元修之前一直像块任凭风吹雨打都不动的石头一样,这会儿一听这话却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拔腿就朝青龙堂跑。   叶南寻极度无语,只施施然转身,按照正常步速往回走。   叶南寻走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白元修臭着一张脸盯着他,一言不发。   “我说你这家伙,变脸也太快了点啊,”叶南寻一甩袖子,背起了手:“怎么?瞧你这架势,是要打我一顿不成?”   下一秒,白元修就像那被太阳照到的向日葵似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哪儿有,我只是心急嘛,我的错,我的错。”   叶南寻知道白元修的心思,也没再扯其它,直接说:“现在内伤是好了,但之前被喂的那些迷药药效反扑,他的身体禁不住再折腾,我打算让药效自行散去。”   据苏无思说,那少年怕萧青是男子、药效不够,在路上的那些天给萧青下的药量就一直比她的多,迷药也应该是如此。   白元修在这守了这么多天,这会儿确认萧青没事后,心底的另一个念头就再也摁不住了。   出了青龙堂后,他直直就朝半山腰走去。   大璟有十大美景,云华山的“白鹤临雪”一景排名第一,但这会儿天气已经暖了,冬日里的积雪已经都化了,要想看这景象只能再等一年。   云华山的植物向来郁郁葱葱,春天才来,那些草木就都迫不及待地开始展现自己旺盛的生命力,那有冬日有白鹤起舞的地方也成了一块仙境似的地方。   白元修走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一头快有成年男子高的巨大猛虎在这仙境里撅着屁股伸懒腰。   那老虎朝白元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低下头拱了拱正在草地上睡得昏天黑地的人。   白元修走过去蹲在旁边,目睹了他们英明神武的教主从睡懵到清醒的整个过程。   教主靠着那头巨虎,揉了揉眼睛问:“找我什么事?”   “我要下一趟山。”白元修道。   教主觉得有点儿奇怪:“下山就下山呗,你又不是第一天到处跑。”   以前魔教还在大璟最西边儿的时候,因为位置偏四周又都是山,大部分教众出门一趟回来就不想再出去了,可白元修硬是翻山越岭地四处跑,短短几年就荣登贡献度榜首。   后面这几年教主对白元修几乎是放养状态,只要白元修别惹出特别大的事儿就行,在他看来出个门而已,实在没必要来找他报备。   然而白元修的下一句话,却让教主动作一顿。   白元修说:“我要去南阳。”   教主放下撸猫的手,定定地看了白元修一会儿才点头:“知道了,今天就去?”   “今天就去,”白元修朝教主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劳烦教主替我说个谎。”   教主摆摆手:“行,快去吧。”   白元修确实对此事心急,教主这么一说他也不再推辞,凑过去往那巨虎脑袋上摸了一把,转身就抄着近道往山下去了。   教主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秒才往后一趟,直直倒在老虎的肚子上。   午时阳光正好,一人一虎躺在这点着细碎野花的草地里,倒又美得像一幅画了。   ............   大璟明君执政,国力强盛,往来的各国商旅众多,在南方一带形成繁荣之势。   南方有一城,名为南阳,道路交通发达,甚至因其市场兴盛前几年得了个特权,无宵禁、无闭城令。   白元修赶到这里的时候正是大半夜,可南阳城还是一片灯火通明,还未入城就能听到那四方集市里的吆喝叫卖,人声鼎沸。   白元修这是第二次来南阳,上一次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娃娃、记不得多少事。   他沿着人流来到了那最热闹的东集市,又抄了小路才避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天亮之前来到了东北方向的住宅区域。   白元修按照之前打听到的消息一路前行,在最偏的那个角落里看到了那件宅院。   宅院大门是新漆的,墙壁砖瓦崭新,看不出一点儿“凶宅”的样子。   当年这家姓翟的商人全家惨死后,这件宅子就一直空了下来,而后凶手被绳之以法,这宅子又终于能继续租赁售卖,可这么多年也没找到个下家。   倒不是没人买,毕竟这屋子价格实在便宜很难不让人心动,可所有在这宅子里住的人当晚就会陷入梦魇,醒了也会生一场大病,久而久之就没人敢进了。   白元修在门口站得有点儿久了,一个穿着橙黄色缎子外衫的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白元修走了过去。   “这位公子,您是要买宅子?”   白元修转头一看,也端上以往那种极具亲和力的笑:“只是听说这宅子不安宁,特意来看看。”   那中年男人原本还有点儿不高兴,可忽然他眼角扫过白元修腰间的那把剑,顿时眉开眼笑:“白大侠,您是白大侠?”   白元修嘴里说着“不敢当”,和那中年男人又互相寒暄了一会儿,才找了个间隙插入话题:“能跟我说说这宅子的事吗?”   中年男人当然乐意,一说起这事就愁眉苦脸起来。   这宅子是十六年前出的事儿,但这十六年里的怪事却从来都没消停过。   中年男人接手这套宅子也是两年前的事,但正如传言中的那样,每一个在里头住的人都噩梦缠身,最后纷纷受不了搬走。   据说,还有路过此处的人听到过半夜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传出来,实在是吓人。   中年男人本来也觉得这只是传闻,但不久前他请人给这宅子修缮刷漆的时候,却真的在那角落的柴房里看见了个白色的身影。   说到这的时候,中年男人正准备细细讲一下那天的恐怖经历,一转头却懵了。   他满脸疑惑:“白大侠,你怎么了?” 第19章 认定了   白元修摁住自己腿,握拳往上面敲了两下:“衣服穿少了,有点儿冷。”   中年男人点点头:“确实,这会儿才入春,夜里风刮着确实会觉得凉。”   他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忽然听白元修道:“这样吧,我能先租一个月吗?”   “那必然能呀,可......”男人追问了一句:“您不怕那......”   男人话没说完,但白元修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只赶紧道:“当然不怕,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我统统一并给斩了。”   男人大喜过望,又说了几句奉承的话,拿了张合约来让白元修看,态度极好地在旁边一一解释说明。   白元修拿着那张合约跨进大门、把门闩给插上后,立刻就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他脑子里全是一路上听见的各种传闻,什么冤魂嚎哭,鬼影游荡等等,这大白天的让他全身寒毛直竖。   白元修给自己打气:“没事的没事的,都是假的。”   他反反复复催眠了自己好几遍,不由得无比怀念起当初萧青还陪着他的时候。   白元修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得抓紧时间把一切都给弄清楚了,等萧青醒了两人就能好好坐下来谈谈。   他想好了,反正他是认定萧青了,要是萧青愿意重新开始那他就再追求萧青一次,如果萧青不愿意......   白元修摇摇头,把这个设想从脑袋里甩出去。   要是真的那样,就到时候再说!这会儿平白浪费时间乱想也没用。   白元修在太阳下又站了一会儿,嘴里嘀嘀咕咕的,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了这当年被血浸透的翟氏宅院。   这宅院确实气派,九曲回廊清静幽雅,庭院中还有几株稀有难栽培的兰花,有一小亭立在湖中央,能让人仿佛就踩在这清绿的水面上似的。   白元修四处看了看,发现这地方除了过于静了点儿之外没有什么问题。   宅子太大,能维持到现在这个水平多半那掌柜的没少下功夫,但白元修住进来可就没办法保证这样的整洁程度了。   毕竟他也就是在里面翻找查探下,也不是真的要里面住,如果可以的话,白元修希望今天就能把事情给弄清楚,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入夜前白元修还有些紧张,就怕自己走着走着一转身就看见个长舌头的鬼魂吊在他面前。   可这紧张也是费力气的,他赶路又累,没一会儿就抱着剑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   第二天白元修一大早就出了门,他听说这附近有几处人家,都是在这儿南阳住了快百年的,是最好的消息来处。   一开始那屋主还十分警惕,但一听白元修那剑客的名号就立马开了门,态度热切得让白元修有些受宠若惊。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在约一年半以前,白元修在夏日暴雨中顺手救下的那对夫妇、正是面前这人的哥哥和嫂子。   男人的哥哥也是行走江湖之人,去年开春的时候,他按照往常习惯和妻子一起外出四处游历,结果一个受了伤、一个染了风寒。   当时白元修带着两人去治伤看病,那地方小,买不到太多物资,白元修后面知道两人还要赶路回家后顺便就把马车送给了他们。   白元修当时就只是随手一帮,但对于这户人家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   于是当白元修问起十六年前那件惨案时,这屋主只是迟疑了一瞬就起身,把门窗都关严了,压低声音细细和白元修说了起来。   而白元修才听到第一句话时就睁大了眼。   ——传闻有误,翟家并没有绝后。   当年翟家老爷算是腰缠万贯,虽然商人地位不高、翟老爷年纪也不小了,但还是有无数人家想把女儿嫁进去。   那些被说亲的女子个个年轻貌美,可那翟老爷却只守着自己的妻子,从未动过纳妾的心思,旁人一边忍不住嘴碎两句,但转过头又觉得此人也是难得情深。   那翟夫人多年无子,于是收养了几个孩童养在膝下,两夫妇对其真心相待,确实也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家人倒也欢乐。   可是天不遂人愿,十几年后,长子在运一船海货时丢了命,次子在外出时遇上心存报复的同行、被砍断了手,没多久也去世了。   这一来,家里就剩了个最小的女儿。   这姑娘虽是女儿身,但是却有着许多男子都比不上的聪慧坚毅,她暗中托人调查,得知两位兄长的死并不是偶然。   两年之后,翟夫人老蚌生珠,生下的是个男婴,那小女儿觉得自己也算能了无牵挂,于是就出门去找当年害了她兄长的人报仇。   然而这一去,她就再也没能回来。   翟夫人伤心欲绝,她年纪大了,生产的损伤本就比一般情况更难恢复,后又因女儿的事郁郁寡欢,幼子才刚满了一岁就撒手人寰。   但问题就出在了这儿。   翟家两位养子在出事前都已经娶了妻、有了孩子,虽然这两个孙辈的孩子和翟老爷没有血缘关系,但翟家老爷一开始还是当做了继承人来培养。   可后来,翟老爷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心就偏了。   那小儿子天生身体就不好,底子差到连汤药都喝不了,只能日日熏药,翟老爷费尽心力地这么养着,还是没能让那幼子活过三岁。   翟老爷悲痛欲绝,再也管不了事,就早早把家里的铺子产业交给了孙子,几天后也就在梦里走了。   而后那两位顶着“翟”姓的孩子成了翟家掌管大权的,一下子就挥霍起来。   宅子越盖越大、两人的妾室越娶越多,最后连其母家的一众亲戚都搬进去一起住,除了这二人还姓翟之外,整个翟家其实和这个字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听到这,白元修也能猜出来那孩子夭折一事不对了,果不其然,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继续说:“有个郎中曾喝醉后说漏了嘴,说那孩童面色青黑,应该是中了毒。”   男人叹了口气:“后来那灭门案一出,我们这些在南阳久居的人就知道事情不对。”   但几个平民百姓知道事情不对有什么用?   当时官府怕担责,不仅不认真查,还一个个特意叮嘱他们别乱说话。   他们这些知情者本来也觉得那后来鸠占鹊巢的一大家子做得过分,本来也只是想替那惨死的翟家小少爷讨个公道,现在里头的人全死了,官府又明显不管,他们也就不说了。   但要这么一算,这事也有点儿怪。   白元修不禁追问:“那您之前所说的没有绝后是?”   中年男人喝了口水,神秘兮兮道:“那小少爷其实没死!”   白元修这下子是彻底瞪圆了眼睛,抓起茶壶把对方的杯子给倒满:“没死!?您快给我说说。”   “还记得我之前提的那个郎中吗?”   男人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音:“他当时发现小少爷中毒就猜是那宅子里的人动的手,于是找机会和翟老爷说了。”   翟家产业能发展成如此规模,翟老爷的手段和心智可见一斑,他也知道自己那会儿在翟家宅子里势弱,于是让郎中称小儿子是得了怪病,可能会传人。   这有传染风险的尸体是得上报官府又赶紧烧了的,一通操作下来竟是谁也没发现那小少爷的尸体是假的。   郎中药师四处游历本就正常,当时那郎中只等官府解了禁,就带着昏迷不醒的翟家小少爷悄悄出了城,去向不明。   那郎中一身医术了得,又不少江湖中人、达官显贵都来找他医治,他曾信誓旦旦说过自己能保住那小少爷的命,就一定能做到。   虽然现在两人不知道在哪儿了,但那翟家老爷血脉相连的孩子必定是还活着。   “所以,当年那灭门案很有可能是那小少爷做的?”白元修好奇地问。   听到他这话后,他面前的中年男人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事情发生那会儿他还是个小孩儿呢,怎么能一晚上就杀那么多人?”   白元修看了男人一眼,又问起那灭门案发生时的细节。   但这毕竟是行凶者夜里做的,无论是过程还是事后处理都非常专业,住在周围的人家全程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要不是第二天有个乞丐想要敲门讨口剩饭吃,这件事说不定要等里头都臭了才能被发现。   虽然没能得知更多的信息了,但白元修这次也算是有了出乎意料的收获。   他告别了那屋主,在外面待了一整个白天,等天彻底黑了才掐着时间蹿上了屋顶,放缓呼吸,耐心等待。   白元修是怕鬼,但是这家人这么可恶,就算是变成鬼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元修想着萧青以前跟他说的那句话,默默攥紧了手里的桃木剑。   他想,他这几天都是当那惩恶扬善的白氏侠客,这一次,他也想当当看那驱鬼祛邪的杀鬼道士!   今晚没有月亮,于是在那漆黑一片的夜色中,一片模糊朦胧的衣角就这么轻飘飘地闯进了白元修的视野里。 第20章 你才傻!   那鬼魂真的就如同他听说的传闻似的,飘飘忽忽的,看着就是没有脚。   白元修吓得魂都快飞了,但又不敢妄动,只绷紧了神经盯着那边的动静,希望只一次就把鬼魂的行动路径看个明白。   他听说冤魂厉鬼会徘徊的就是留念最重的地方,有些鬼魂还会在亡故之地反反复复重现死时的惨状,白元修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碰上一回。   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关注着前方,在某一瞬间忽然意识到那白色的鬼影怎么就没了踪影。   他正想悄悄挪身子换个角度去看,忽然就背后一凉。   “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冷不丁地在他身后响起,白元修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嗷的一声直接就从房顶上弹了起来。   他实在是吓疯了,举起手里的桃木剑一顿乱劈。   对于用剑的人来说,剑法已经成了一种本能,白元修这乱砍也有不小的威力,就在那木头剑尖划破了几块瓦片、直直朝面前的人影刺过去时,那桃木剑的势头却忽然一停。   两根雪白的手指夹着这木头做的剑,用劲巧妙,竟是没让它有丝毫损坏。   白元修也因手上感觉到的这股力道浑身一顿,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立刻就把剑扔了,嗖地一下就扑过去挂在对方身上。   “阿青,这里有鬼,有鬼!”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紧闭着眼、两只手死死搂着面前的人不松开,显然是被吓狠了。   萧青的手僵在半空,犹豫了半息、最后还是放到了白元修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白元修依然抖个不停,甚至还有低低的啜泣声从萧青颈肩上传来,这让萧青嘴里的话转了半天,只变成一句:“没事了,我在呢。”   白元修不松手,萧青也不再说话,他只抱着怀里的人,一下下从对方后脑抚到脊背,动作又轻又缓。   在这样的安抚下,白元修没一会儿也缓过来了,他刚站直身体,就听见萧青道:“我以前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什么鬼怪冤魂,都是假的。”   他这用词像是有些嫌弃,但声音却很温柔,让白元修根本发不出脾气来,只嘟囔了一句:“可我就是害怕嘛。”   白元修没听见回答,一抬头却正好看见萧青转过身去,让他根本不确定对方嘴角那点笑意是不是他眼花了。   白元修一想起刚刚的事也觉得有些脸热,他眯起眼凑过去:“你是不是笑我了?”   萧青一本正经,只掸了掸自己衣摆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没有。”   白元修被这两字干脆地堵了回来,捡起桃木剑比划了两下:“我说你也怪吓人的,干嘛要大晚上的在这宅子里晃悠。”   “什么晃悠?”萧青回了一句:“我才刚刚到。”   白元修的身体猛然僵住,他像是扭伤了脖子的人那样艰难地转过头去,就看见萧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白元修知道,萧青从不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想起之前瞥见的那道白影,白元修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宅子一角响起了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那位置好巧不巧,正是白元修之前窥见幻影出现的地方。   白元修向来动作比脑子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个闪身躲在了萧青的背后。   萧青见状,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怎么?不当大侠了?”   萧青说的是以前他们刚相识没多久的时候,当时,他们正好巧不巧地就碰上一件庄园闹鬼案。   那庄园荒废已久,阴冷潮湿,里面住着个一身红嫁衣的厉鬼,十分凶残,把所有靠近的人都拖走生吃了,可那地方太偏,衙门只远远立了个禁止靠近的牌子,也没怎么管。   白元修当时被一个疯疯癫癫的老翁缠上了,那人非说他是什么星君降世,求他赶紧去斩杀鬼怪。   在那荒废宅院里面对着那红衣鬼的时候,白元修已经怕得腿都在抖,可还是牢牢护在萧青前面,右手依然平稳地举着那柄剑。   反观现在,白元修直接就蹿到了萧青身后,还半蹲着身子,只从萧青肩膀那探出半个脑袋悄悄摸摸地往前面看。   听到萧青这话,白元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正好和萧青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眸对上。   他不反驳,只伸出食指戳了戳萧青的肩:“快去看看。”   萧青移开视线,也没再挤兑白元修,脚尖一点、就像片雪花似的轻巧地落了下去。   白元修赶紧跟上,怀里还牢牢地抱着那柄桃木剑。   白元修的轻功不算很好,但落到地上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更别说是擅长轻功的萧青了。   两人才像是真正的幻影一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宅院西南的角落阴影处。   白元修之前住进来的时候就怕那鬼看见灯火就不出来了,于是整个宅子里都没点灯笼,此时没有月光也没有烛火,两人都屏气凝神了大半天才听到了一声十分轻微的动静。   白元修刚想和萧青说什么也看不见、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结果刚往萧青那边靠近了些,手上就被对方握了一下。   “别怕。”   白元修心里一动,他想说“你想多了,我才没怕”,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悄悄又往萧青身边挪了小半步。   虽然白元修没说,但萧青显然也和他想得一样。   萧青走在前面,白元修紧紧跟着,两人小心地朝那角落的柴房走去。   就在二人正准备把那柴房的门推开、将里面不知到底是人是鬼的东西给趁机制住的时候,忽然刮来一阵大风,竟是直接把他们面前的门给吹开了。   “嘎吱”一声,在这静谧的夜里十足地刺耳。   忽然,门内有白影一闪而过,速度飞快。   练武之人眼力好,让白元修能在那短短一瞥间看见了那长长的头发,以及那鬼影脸上的一缕血迹。   白元修此时已经浑身发冷了,于是当那影子蹿出来的时候,白元修想都没想直接就把自己手里的桃木剑扔了出去。   他用的是扔暗器的手法,让木剑都发出了破空声,由此可见用的内力有多足。   那木剑毕竟就是块木头,那白影只一挡,那桃木剑就彻底变成了碎片。   白元修的动作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只听嗖嗖几声,木头碎片就夹杂着内力射了过来。   这桃木剑质量也不算差,这么一大片飞过来就像下了场暗器雨似的。   萧青边躲边挡,终于忍无可忍:“你用木头砸他干嘛!”   白元修也急了:“明明是你告诉我桃木剑能辟邪驱鬼的!”   “你是不是傻!”萧青抓住一块碎片,直接反扔回去,把那快跑远的白色鬼影打得一歪:“这世上就没有鬼!”   白元修怒了:“你才傻!你不仅傻,你还骗我,你个大骗子!”   萧青拉长声音“啊?”了一声:“我是骗子那你是什么?你还不是也把我骗的团团转!”   白元修抽出腰间的银白剑鞘,手腕一抖,利剑出鞘,剑光一闪,竟然像是在这黑夜中划出了一道闪电。   他蹿出去,现在知道那白影不是鬼怪以后也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挥剑一砍,没砍中那道白影,反而是把一间厢房的门给劈坏了。   他一边挥剑一边喊:“大骗子!你就是天底下最坏的骗子!”   萧青一边闪躲着白元修的剑气,一边随手抓起什么东西就往前面扔,左手的扔白元修,右手的扔那道白影。   “铿”的一声,白元修把挡下的那根烧火棍劈在地上,一脸震惊:“你竟然拿棍子打我!?”   萧青把手里的那松土的花园小铲捏成了末,冷笑:“拿铁铲扔我的不是你?”   白元修一噎,试图辩解:“天太黑了,我没看清是什么。”   萧青也板着脸道:“哦,我也是。”   这敷衍的语气让白元修一股火就冲上了头顶,他比了个剑招前的抬臂手势,一身黑衣,就像是一道影子一样朝萧青冲了过去。   萧青往旁边随便抓了个东西一挡,在看清那是什么后自己也愣了。   那不是别的,正是把锋利的弯曲镰刀。   因为那镰刀独特的形状,泛着寒光的刀尖只离白元修的鼻尖一寸不到。   萧青:“......我说我不是有意的你信吗?”   白元修只反手抓了把砍刀抵在萧青脖子旁边。   白元修:“哦,我也是。”   这句话正是萧青之前说的。   于是就听见那一来一往的骂声,金属相接的碰撞声响个不停,在不知多久后,轰隆一声巨响,一股浓重烟尘从这午艾镇的东北方向往四周蔓延。   ——翟氏老宅,塌了。   白元修从那一堆碎瓦里钻出来,正怀念着自己的玄铁精剑多么好用的时候,就看见萧青站在几步外背着手俯视着他:“我赢了。”   白元修瞅了瞅断了的剑,把剑一扔,有气无力地朝萧青道:“拉我一把。”   萧青也没说别的,只走过来朝他伸手。   等白元修抓住萧青手的一瞬间,他眼睛弯起,内力运转后直接用力往下这么一拽。   萧青毫无防备,等跌进白元修怀里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朝白元修怒目而视,但却撞进对方那笑意盈盈的眼里。   “这下是平手了。”   听到这话的萧青一下子就泄了气,问:“追?”   白元修点点头:“追吧,一会儿给他跑远了。”   于是在这无月的黑夜里,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倏地就消失在这宅院中。   接到传讯赶来的魔教教众看着一地狼藉,只想抱头哀嚎。   教主!您口中的“小孩子家打闹”是不是夸张了点儿啊!? 第21章 都被骗了   其实按照白元修的想法,他调查南阳十六年前那桩灭门案的事最好是背着萧青进行。   虽然他不知道萧青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但他猜,对于萧青来说多半都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   大璟有宵禁,但是对于武林高手来说,那点儿城墙也不过是多用点内力就能直接翻过去的事儿,而朝廷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江湖人别借此做出什么危害百姓的事就行。   白元修和萧青一人往左一人往右,踩着城墙的凹凸不平处,只四五步就登上了墙头。   白元修正辨别着四周的动静异响,一转头就看见城门守卫那写满了惊诧的脸。   他笑着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往后一倒,就这么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看见这一幕的萧青:......   萧青忍了半天还是实在没忍住:“你就不能不耍帅吗?”   白元修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地说:“哎呀,原来你觉得我那样很帅气?”   萧青不理他了,微微往左偏了些方向,只几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白元修也心情颇好地往右跑,甚至还哼起了歌。   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但也只在林中只跑了半炷香的时间不到就看见了前方那道身影,白衣黑长发,正是之前在翟氏老宅里晃荡的“鬼魂”。   白元修往左侧偏头,果不其然看见了正静静立在树梢上的萧青。   两人没有过多交流,但都十分默契地放慢了步伐和动作,只隔着一段距离追在那鬼魂的后面,等其将将要停下时,白元修又故意弄出点儿动静来,远远地看着那人受惊后慌乱逃窜。   萧青旁观了一会儿,隔空传话:“你想玩儿到什么时候?”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难免就有种责怪感,但白元修这会儿从萧青嘴里听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听出一种别样的意味。   白元修只顺从心意道:“等他跑不动再说。”   萧青听到后只又先一步追了上去,然后继续停在某个视野良好的高处俯视的,活像一只在逗弄老鼠的猫。   白元修为自己这联想笑了下,任由自己沉溺在对方的这种纵容里。   “鬼魂”的功夫不到家,只又跑了一炷香以后就彻底脱了力,白元修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弯着腰道:“都到这份儿上了,就别戴面具了吧?”   那人喘着粗气,愤愤道:“想不到,受人称赞的白氏剑客行事居然这么恶劣!”   白元修只当做没听见,他蹲下.身来,捡了根树枝一下下戳着对方的头:“说吧,你去那宅子里找什么?”   那人被戳得烦了,一把扯了头上的面具、连同那些血迹和杂乱的头发一同弄了下来,露出一张让白元修十分熟悉的脸。   白元修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而后又微微眯起:“小兄弟,我觉得你好像有点眼熟。”   那鬼怪面具下的是个少年,听到白元修的话后,他闷声道:“你当然觉得眼熟了,你见过我。”   “哦?”白元修搓了搓手里的树枝:“我怎么没印象?”   少年瞅了白元修一眼,直截了当地说:“去年夏天,矮李村。”   白元修原本正暗自暗自运转内力的动作一顿,他看了看暗处,又立刻起身来惊讶道:“是你!?”   少年皱了下眉,抬头看着白元修,满脸诚恳:“白大侠,你被你那位好友骗了。”   看白元修依旧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少年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人可不是什么柔弱的公子,而是魔教的人!”   白元修瞪圆了眼睛:“什么!?怎么回事?”   看白元修这么急切,少年只喘匀了气就说了起来。   少年名为周小小,是个孤儿,他的师父说自己十六年前路过南阳,半夜听到有婴儿啼哭,这才翻进了翟氏的大宅,结果却看见了那倒在了各处的尸体和满院的血。   周小小的师父避世多年,怕惹祸上身,只找到那藏在柴房灰垛里的婴儿就赶紧离开了。   周小小随着师父学艺,但他资质不佳,多年来连那套功法的五分之一都没学到,只日日反复锤炼身体。   八年前的冬天,还是个孩童的周小小正在进行每日的课练,结果忽然就听见了说话声。   周小小和师父住在深山里,十多年都没怎么见过人,他一时好奇就偷偷摸了过去、躲在院子角落悄悄往屋内看。   可这一看,周小小浑身的血都凉了。   屋内血迹斑斑,而一个少年正站在他师父的尸体旁,双手滴血。   周小小当时吓坏了,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枯枝,这点轻微的响动立刻就让那少年猛地转头看过来。   周小小永远都忘不了那双眼睛,冰冷、空洞,就好像是一具丢了灵魂的尸体。   这样的眼神配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活像是啖人血肉的鬼怪,极其恐怖。   随着那少年越走越近,周小小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都在疼,他怕死,只翻出腰间那还未做完的药粉就一股脑地砸了过去。   药粉的做法是他师父教给他的,说是他在武学一途上多半走不了太远,以后总要有个傍身的技能才行。   那药粉正常的效用是触之即死,可周小小撒出去的却是半成品,具体的效果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见那少年被药粉影响后立刻喷出一口血来,于是立刻扭头拔腿就跑,一直跑到了天黑,在那大雪纷飞的山里躲了好几天,差点被活活冻死。   但是他没死,他就这么靠着啃雪、吃树皮、挖虫子,硬是活了下来。   他恢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那处宅子里,大半年时间过去了,这那深山里的宅院还是和那个雪天时一模一样。   山里温度低,就算是夏天也穿厚衣裳,也多亏这温度,那里面躺着的尸体没有腐烂得太严重。   周小小清理好了一切,几乎掘地三尺也没找到那少年的踪迹后,他确定了,那少年当时也没死。   他收敛了师父的尸体,又把那宅院打扫和曾经一样干干净净,而后一步一步就这么走出了那大山里。   他要去报仇。   然而出乎周小小意料的是,当他就这么一路探查着消息来到大璟西部后,却得知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当年翟家的灭门案,是魔教做的。   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魔教当年杀了翟家所有人,只有他侥幸活了下来,而后魔教又在几年后得知了这件事,于是追杀到了那人迹罕至的深山里。   周小小绝望了。   他原本只以为自己的仇敌只是那少年,这会儿却不得不接受自己将面对一整个魔教的事实。   他在魔教之外的那处小村里住了下来,每天盯着那些进进出出的教众,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足够的实力、让他能直接杀上魔教去。   他甚至考虑着要不要直接去那水源源头处投毒,可那样一来将会死伤无数,他实在下不了手。   就在他以为此生报仇无望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面色苍白、冷若冰霜,周小小只凭那诡异独特的气势就瞬间认出了对方——那正是当初杀了他师父的少年!   八年过去,当初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身材挺拔的青年,那张曾经被毁了的脸也长好了,漂亮得仿佛不是凡间物。   周小小只想,真是美人脸,蛇蝎心。   周小小一路尾随,伺机给对方下毒,可那人警惕心颇高,内力了得,只要他稍稍靠得近些就会引起对方注意,这导致他跟了那白衣青年一个多月都没找到机会。   夏日炎炎,再怎么厉害的人也是会被晒渴的。   周小小看见那人水壶空了后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然而他的运气实在是差到了头,他刚找到动手的机会,山上却走下来几个背着砍刀的盗匪。   周小小只对那几个拦路匪幸灾乐祸,正想着不知道这次青年会怎么料理这些人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一道喝止声。   说到这里,周小小看着白元修,眼中满是同情:“白大侠,那‘英雄救美’的人就是你。”   白元修这几年在江湖名声可不小,周小小自然也是对这颇具侠客风范的白大侠十分敬仰,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没在白元修面前动手的原因。   “白大侠,我知道你重情重义,但那萧青真不是什么好人。”   周小小说着说着就义愤填膺起来:“大家都被那魔教给骗了!能让屠戮平民百姓的大魔头成为教众,那魔教里肯定也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家伙!”   “还有那左右护法,都被叫黑白无常了,说不定平日里就是吃人肉喝人血,拿人的魂魄练功呢!”   白元修:......   不,我没有。萧青口味也挺正常的,应该也没有。   他听着周小小那一句接一句声讨魔教的话,只觉得这会儿不能开口反驳真的好憋屈。   白元修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听到他想知道的东西,于是打断对方又问了一遍:“那你之前去那宅子,是......?”   周小小被提醒了,只恨恨地捶了下地:“之前我抓住了萧青,他跟我说我师父有问题。”   白元修对着这说话啰嗦的小孩儿只觉得手痒痒,他努力摁下那股打人的冲动,笑容和煦地问:“什么问题?”   周小小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给白元修的耐心都要耗尽了。   就在白元修准备直接亮身份的时候,周小小忽然低着头、声音哽咽:“他说,我的一生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局。” 第22章 告诉我吧   白元修实在没想到周小小会说这么一句。   骗局。   白元修清楚,萧青虽然平时总是有事没事地挤兑挑衅他,但萧青说的话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那站在暗处的人没有任何举动后才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真别扭。   白元修看看已经渐亮的天色,估计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了,只问面前那明显十分低落的少年:“小家伙,饿了吗?”   周小小唰地抬头,诚实地点点头:“饿。”   等坐到那早点铺子上时,白元修才知道这“饿”是什么意思。   白元修看看那摞得快比他高的空碗,忍不住对着还在往嘴里倒东西的少年道:“你这是饿了多久啊?”   周小小口齿不清地答了两个字,又朝白元修比了五个指头。   白元修没法儿了,只嘱咐对方别乱跑后,就赶去这午艾镇最东边儿的集市里,找到了那正在揉面的老翁。   他等着老翁现做了两个热乎乎的糖心烧饼,又闭上眼大概听了听四周的动静,钻进一条小巷后、趁着没人跃上了房顶。   白元修把那油纸包放在稍微平坦的屋脊上,又跳下去走向巷口,在将要朝那早点铺子走过去时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一道雪白的身影一闪而过。   等坐回那铺子的矮脚椅上时,白元修就听见一句“白大侠,你怎么这么开心”。   他看看吃得满嘴是油的周小小,笑得灿烂:“喂了只猫。”   周小小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喂猫有什么好高兴的,但听到白元修这样说也只默默感叹一句白大侠真是心地善良!   周小小很能吃,等他们离开那铺子时,一直在疯狂擀面切肉的摊铺老板终于能休息了,直接像条半干的咸鱼似的瘫在了椅子上。   白元修拽着周小小直接进了一家刚刚开门的茶楼,要了个最靠里的隔间坐下了。   周小小这次也不用白元修提醒了,主动地说起了之前在树林里没说完的事。   当时周小小用朱雀堂主苏无思做诱饵,等抓到萧青的时候只想立刻送人去和他的师父作伴,可谁知,萧青看到他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周小小直到自己的那药的威力,于是也不怕萧青跑了,就准备看看这死到临头的人是在闹什么幺蛾子。   结果,萧青却对他说:“你可真蠢,被骗了这么多年。”   萧青告诉周小小,他的师父骗了他,他根本就不是那灭门案里的幸存者。   周小小当然不相信他,可萧青却又说,周小小和他师父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但却连那处宅子的密道都不知道,傻得可怜。   周小小于是决定暂且留萧青一命,他要带萧青回鞍央山。   他觉得萧青是在胡说八道,他在那宅子里生活了八年,连哪个角落里什么时候会冒出什么杂草来都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没发现什么密道。   可当他真的看见那通往地下的漆黑洞口后,周小小彻底愣住了。   他下去看了,那下面是十几个坚不可摧的牢房,潮湿阴冷,那股寒意似乎现在都还残留在他的骨头里。   之后,他把萧青和那魔教的女子分别关了起来,以此为要挟让萧青把所谓的事实真相说出来,可萧青却全程闭口不言。   直到那天,周小小打扫师父生前的房间时心不在焉、不小心摔碎了只青瓷摆件。   青瓷摆件是个看不出模样的形状,以前周小小就觉得那东西长得奇怪,可他师父只是笑着摸摸他的头,说等他长大了就知道了。   可那时在那一地的青瓷碎片里,周小小却看见了一截截白花花的、被细细打磨过的腿骨。   周小小冲进地牢,拿着那些骨头问萧青,而萧青只是拿那双似乎永远不会有什么波动的眼眸看着他。   “你看,你现在亲眼见到了还不敢相信,我就算说了再多对你而言有意义吗?”   萧青只告诉他了一句话:“你从来都不是翟家灭门案的幸存者,你那所谓的师父,只是把你当个玩意儿耍着玩,等你没用了,那些骨头就是你的下场。”   于是周小小跑了,他原本只是打算找之前的情报贩子问十六年前的事,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那处在鞍央山深处的庭院已经被毁了。   萧青和那女子都不见了,周小小可却没了再去找萧青的心思。   他一路南下,四处打听,花光身上的所有钱才终于是得到了一个消息,是好几年前的事。   当年翟家案件被盖棺定论后,这么大个宅子总不能就这么血呼里拉地放着,于是整个翟家宅院都被大清洗外加翻新了一次,当时一个工匠在屋里找到了一把金银打的长命锁。   那长命锁似乎是什么人藏在那儿的,这才没被官府给搜走,锁上面刻着东西,多半是佩戴者的生辰八字,但那工匠不识字,认不出来具体写了什么。   而当年重新修葺那宅子时,所有的工匠都是官府雇的,那工匠怕偷偷拿了东西的话会给他抓起来,只又把东西藏了回去,打算所有事情结束后再回来拿。   可那工匠再悄悄去修好的翟宅时,却见到了怨鬼,恰好一个惊雷打响,竟是把人给吓死了。   工匠死了,也就没人再知道他把长命锁藏哪儿、又是藏在什么地方了。   知道这件事后,周小小就赶到了南阳想去找那把锁,可他身上没钱,也没法儿像白元修这样租下宅子慢慢找,只能趁着天黑悄悄翻进去。   周小小不是学武的料,功夫也不好,有一天晚上弄出了动静被人发现了。   他那会儿被树枝刮破了衣服、摔了一跤又弄散了头发,蓬头垢面的,鼻子还淌了血、止都止不住,流了满脸,于是就被那更夫当成了鬼。   周小小看着那人吓得屁滚尿流,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就逃走的样子,忽然就觉得扮鬼是个好主意。   他这方法倒也起效,一时间真的没谁发现过每晚都有人会悄悄溜进宅院里翻找东西。   直到白元修来了。   第一晚的时候周小小躲在远处看,发现白元修也一副怕鬼怕得不行的样子后就放下了心,正准备故技重施,可没想到宅子里的人不止白元修一个,于是他这“鬼魂”就这么被抓住了。   昨晚太黑,周小小完全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大概看到一人穿了黑衣,另一人穿的是白衣。   说到这儿,周小小也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大晚上穿白衣来伏击呢?是想要搞那戏法里的闪亮登场?”   白元修把那快要控制不住的嘴角给按下去,轻咳了一声,艰难地把笑意给控制住了。   “别管衣服颜色的事儿了,”他朝周小小问:“所以你到现在没找到那长命锁,也没弄清自己的身世?”   周小小苦着脸重重点头:“是啊,实在不行我也去加入魔教算了,进去以后总能碰上那家伙的吧。”   他叹了一大口气:“到底能藏哪儿呢?总不能早被人拿走了吧。”   一个念头在白元修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他安慰周小小:“我来试试吧,你先——”   白元修原本想说让周小小先去那翟家宅子里住着,但忽然又想起那地方昨晚被他和萧青给拆了。   白元修掏了块银锭出来递给面前的少年:“去找个客栈,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休息,等我有消息了来找你。”   眼看少年还想说什么,他又故意板起脸:“先说好,别跟着我啊,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我顾不了你。”   周小小闷声道:“知道了。”   他看看白元修,试探地问:“白大侠,你和萧青......真的是传闻中的那种关系吗?”   白元修还真不知道什么传言,仔细一问才知道,他当“白氏剑客”时身边时常跟着一个白衣公子的事儿早就传开了,有名的话本写手“雅泽”还写了他和萧青的话本,销量非常不错。   周小小掰着指头数:“卖的最好的是那‘艳雪集’,然后是‘错情篇’,我看见有姑娘在那话本铺上看错情篇直接看哭了的。”   白元修:......   那雅泽到底都写了什么啊!   这江湖一天天的,真是够了!   面对周小小那小狗崽子似的眼神,白元修无奈摇头,坐直身体一本正经道:“是的,我们就是那种关系。”   在周小小即将开口前,他截过了对方的话:“萧青的事我心里有数,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周小小眼睛一闪,嘿嘿笑着拿起银锭就出了门。   看着这少年一蹦一跳地念着“胡饼、片肉汤”跑远了,白元修这才在桌上放下银钱,也走出了雅间。   但是他却没有下楼,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直接推开了那房间的门。   “好啦,他知道的事我已经听过了,其它的那些,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白元修朝窗边走过去,向许久以前他曾经常做的那样,亲昵地捏了捏窗边人的脸:“阿青,告诉我吧?” 第23章 招惹我的后果   魔教的左护法是个谜。   江湖上有人猜测,魔教把左护法的身世来历瞒得这么严,就是为了让左护法那身绝学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天下唯一”。   可他们并不知道,左护法的事情其实在魔教内也是个谜,除了教主之外,其他人所能知晓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白元修也是如此,他还未加入魔教时就听说那魔教教主带回去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教主对其关爱有加,甚至连青龙堂主也得亲自照顾那少年的饮食起居,让人羡慕非常。   众人纷纷猜测那少年多半是魔教少主,参考教主年轻时的行径,这少年说不定很快也会做出让江湖震惊的举措来。   “其实他们也算是猜对了一部分,”萧青垂眸看着桌上的那只杯子:“那确实挺惊世骇俗的。”   十六岁时,少年独自前往那路途艰险的宵连十三窟,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就把那窟里生活的几百人都杀了个干净。   那些人死因是脏器受损引起的大出血,可但凡见过尸体的人都不敢多言,因为其死状实在是诡异恐怖。   白元修也是偶然听说过,据说尸体的骨头全都碎成了泥,胸口更是深深凹陷下去,处理尸体的人才轻轻一抬,那尸体就散成了一地肉泥。   萧青捏着的杯子刚注入了满满一杯的滚烫茶水,他雪白的手指稳稳捏着白瓷杯,好像并不会觉得烫一样。   白元修伸手过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一根一根把对方的手指掰开,果不其然看到那指尖已经泛红了。   他把萧青的手拿到嘴边吹了几下,控诉地瞥了萧青一眼:“做什么呢,你又不是不会疼。”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萧青身上某种刚刚浮现的气势给散了个一干二净。   二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萧青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眨了下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你不继续问了?”   白元修头也不抬,只拿着盒半透明的胶状膏药给那红肿的指尖细细涂上:“你愿意说就说呗,不愿意说我就继续等。”   他又道:“反正我都等了你两年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白元修以前是知道萧青身上有什么秘密,毕竟他刚和“阿青”遇见那会儿,这人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丝毫不会武,也没有什么能闯荡江湖的依仗,按理说这种贵家公子根本不可能单独出现在荒山野岭。   但白元修想不明白就直接不想了,他就这么一边努力拉进两人的距离,一边等着萧青把真相告诉他。   他一直都舍不得逼迫萧青做什么,这会儿也是一样。   白元修正在心里想着这膏药好像也没叶南寻说得那么神奇,忽然就看见那原本松松躺在他面前的白皙手掌忽然一翻,而后又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哎——”白元修刚想让对方别乱动,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萧青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左护法无欲无求”这件事在魔教已经是个众人默认的事实,就算是这两年多里的“阿青”再怎么和白元修亲密,也从没露出过这种神情。   ——就好像,是一条蛇在紧紧盯着猎物一样。   习武之人的敏锐感让白元修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把这种寒毛直竖的感觉强行摁下去,瞪着对方:“干嘛?突然变得这么凶。”   萧青却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白元修,你知道招惹我是什么后果吧?”   白元修必需得知道啊,魔教左护法嘛,在江湖上真的算得上是恶名远扬了,反正惹到他的人没一个好下场的,白元修听到这话,还在脑子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萧青这是什么意思。   他瞪圆了眼睛:“你该不会是觉得,我知道你真面目后就要跟你分道扬镳?”   萧青没说话,这反而印证了白元修的猜想。   一种莫名的情感蓦地从胸腔涌进了白元修的脑袋,他立刻就有些难过。   白元修只觉得鼻尖发酸,眼眶也有些热,他情绪一激动就会这样,根本控制不了,于是只能赶紧深深低下头,避免让萧青看到他这么没出息的样子。   而此时他听见萧青说:“要是你那么做了,我就废了你的武功、砍了你的手脚。”   白元修更难过了,萧青不信任他的感情就算了,原来还这么恨他,想要直接让他当个废人。   “哦。”白元修随口应了一声,还带着鼻音,听上去闷闷的。   他情绪上头,后面虽然听见萧青在说什么了但都没往脑子里去,只回想起曾经萧青拉着他的手甜甜叫他“元修”时的情景,委屈劲儿一股股地冒。   于是当他被一双冰凉的手捧住脸的时候,眼睛一眨,两颗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萧青一下子就愣了:“你怎么了?”   被这一问,白元修之前的委屈全都爆发了出来,他挣开萧青的手,身子一转背对着对方:“不要你管。”   他这眼泪一出来就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只一个劲儿的拿袖子抹,视野模糊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心烦。   忽然,白元修面前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他眨巴眨巴眼睛把那两颗刚聚起来的眼泪挤出去,就看见萧青正蹲在地上,两手搭着他的膝盖,仰着头一脸乖巧地看着他。   萧青凑得太近,白元修刚刚掉下去的两颗眼泪就落在了他那张雪白异常的脸上,白元修下意识拿指节轻轻去擦,但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缩。   但他的手根本没能缩回去,他动作快是不错,但萧青比他更快。   萧青捉着白元修的手,够着身子、把自己的脸颊贴上去,一句话也不说地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   白元修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你就是装乖。”   萧青轻轻地“嗯”了一声,板着一张面瘫脸:“但你喜欢。”   白元修可没法儿昧着良心说不喜欢,于是等萧青又柔声问他为什么哭的时候,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自己的秘密和刚刚想的事儿说了出来。   白元修脸颊通红:“我真的没想哭。”   萧青看着白元修这幅极其罕见的表情,搭在对方膝上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微微摩挲了两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几乎要变成一张网、一间密不通风的牢房。   但他终究也只是站起来贴着白元修坐下,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所以......我后面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清?”   “倒也没有,”白元修实话实说:“只听到了你说那些人和你曾经的师父有关,后面就......”   萧青没说什么,只把白元修杯子里的冷茶倒掉,又重新填上一杯、推到白元修面前,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把先前的话从头又说了一遍。   那宵连十三窟其实是个统称,里面居住着不少黑户,大多都干一些见不得光的营生。   白元修还是孩童时就听说过在这个名字,后面也知道那里基本都和一些案件事故有关,可里面的人也是生活所迫、被逼无奈,白元修也只是感叹居多。   江湖上活跃的那些侠客也和白元修有一样的想法,所以多年来也没做出什么将其剿灭惩恶扬善之类的举动。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宵连十三窟其实是彻彻底底的魔窟,哪怕是一个孩童也会以折磨虐待弱小的动物为乐,和那所谓的情势所迫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所谓的恶人血脉,就是这么恐怖的东西。   而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所听命的就是那名为“独孤绝”的男人。   这世界上的传闻不少,独孤绝就是其中一个。   据说此人天赋异禀,年少时遭遇了一场大劫难,九死一生地从那绝境里逃了出来不说,还得到了一份奇妙的武学传承。   独孤绝获得了一身超然的功力,又胆大机灵,而后去往各艰险之地,一生所得奇遇无数,最后成了这天下第一高手。   当年江湖还有武林盟,武林盟主必需是声望和武功都非同一般者才能担任,而这名号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独孤绝的头上。   然而权力和欲.望一旦交织,很快就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独孤绝早年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全凭一腔热血,根本不是为了那点儿所谓的名望称赞而行事之人,可等当了武林盟主后,却对一统江湖起了兴趣。   中原已经全是臣服于武林盟的门派了,可这世上可不止中原,也不止大璟王朝。   武林盟开始寻找各种由头挑战各处门派,算得上是威逼利诱让其并入武林盟,可这一套也只会对那小门小派有效,独孤绝没多久就踢到了铁板。   而那块铁板,正是西域散星教。   西域大漠居多,那里有最酷热干旱的午日,也有最静谧漂亮的夜空。   西域散星教,就是一个以崇拜星月为信仰的教派,教中人以暗杀隐匿的本事闻名,算是大璟之外的第一门派。   独孤绝顺风顺水惯了,自然也就自负过了头,直接打着讨伐异域邪.教的旗号攻入了西域,而后却惨败于散星教主之手。   散星教主实力深不可测,却慈爱仁厚,只把这武林盟的人全都驱走,留了众人一条性命。   可这一仁慈的行为,却是放虎归山,是引起悲剧的源头。 第24章 可笑的骗局   独孤绝自从年少时遇劫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遇过什么绝对性的阻碍。   散星教主留了独孤绝一命,但对于独孤绝来说却是奇耻大辱,这种怜悯在他看来只是种不折不扣的蔑视,他决定进行一场彻彻底底的报复。   大漠水源稀少,整个散星教的教众都以一口地下井作为生存水源,而在某一天,教众们却频频腹中绞痛、胸闷头胀,最后有半数以上的人吐血而亡。   而后一查,竟然是武林盟的人在那水井里下了毒。   这事一经揭露,实在是突破了太多武林中人的底线,反而纷纷唾弃声讨起盟主独孤绝来。   然而那时的独孤绝多半是已经疯了,只把那些胆敢反抗他的江湖人士全都杀了。   而这一举也彻底点燃了众人的怒火,武林盟又不可能做到让各门派都万众一心,里面多得是对独孤绝有所非议的人。   于是,一场武林盟的内讧、连同西域散星教、西域王室、大璟朝廷的混战开始了。   最后独孤绝战败身亡,大璟朝廷借江湖人之手,把大璟最西侧一块山林茂密之地分给散星教,以此作为妥协。   各方都得了好处,自然同意。   而那西域来的教众自由奔放,和大璟的风俗区别极大,经常做一些魔性的事情让人看得是目瞪口呆,而后大璟众人也直接称其为“魔教”。   只是当年的教主以中毒之躯击败了独孤绝,因此受了重创,等魔教搬入大璟后只短短一年就匆匆离世。   西域和大璟的习惯不一样,对所谓的血脉传承没有太多追求,向来都是尊强者为王。   因此,接任魔教的新教主是当时教中的最强者,也就是如今依旧坐在教主之位上的那位魔教教主。   这位新的魔教教主行事散漫,而当年大璟武林盟参与者们也大多有了阴影,早就没了什么结盟的意图。   或许是因为当年死伤惨重,又或许是忌惮那魔教,大多数江湖人都十分珍视性命,更是重视彼此间的和平,一时倒是难得的和谐景象。   然而,在约二十年前,魔教却一夜之间被强敌攻入,几乎是血流成河。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魔教就算平常再怎么随同教主一起散漫,但实力是摆在那儿的,不可能受到如此敌袭都没有任何准备,可事实却是,几乎所有的魔教教众都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杀死的。   就在那些偷袭者洋洋得意之时,一道黑色风从他们中间穿梭而过,只仅仅一招而已,人头满地。   至此那些曾经还对魔教抱有图谋之心的人全都缩了回去,只纷纷表示对那些偷袭者的唾弃。   因为当时教主发了怒,杀红了眼,当时的来袭的人一个都没跑掉,直到很多年后,这位教主才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萧青说到这的时候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像是以往两人玩闹逗笑那样问白元修:“你知道这真相是怎么来的吗?”   白元修觉得萧青这么问了,那不管是真相本身还是揭露的方式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但他却不能阻止萧青说下去,只沉默地摇摇头。   萧青又定定看了白元修一会儿,终于轻声道:“是我送过去的。”   白元修只觉得自己脑袋像是被打了一棍子一样,他还记得之前萧青说过,当年十二岁时,萧青第一次去魔教,是为了刺杀教主。   “你原先是那些夜袭者的同伴!?”白元修不可置信道:“可是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萧青听他这么说后,脸上显出了一种像是微笑的神情。   之所以说那“像是微笑”,是因为白元修觉得那笑只是看着就很难过,还不如直接哭出来。   “我之前对周小小说,他一直都活在一个骗局里,”萧青低声道:“可是我没告诉他,我所处的骗局比他还要可笑。”   他手指用力,只听咔嚓一响,那白瓷茶杯就在那看似白皙柔弱的手掌里化作了灰尘。   萧青抬起手掌,让那瓷粉从他指尖滑落:“认贼作父的从来都不是周小小,而是我。”   当年独孤绝和西域散星教主一战,所有人都以为独孤绝死了,可实际并没有。   独孤绝从未告诉过旁人,他当年在天山雪域遭遇雪崩,被埋在雪下多日,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他身下的雪层却忽然松动,让他直直坠落了下去。   雪层之下竟然别有洞天,独孤绝在里面找到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老者要独孤绝发誓手刃仇敌,而后又把一身近百年的功力传给了他。   独孤绝那会儿还没权力贪念给迷了眼,逃出生天之后自然是履行了诺言。   而老者的仇敌是江湖早就失去踪迹的毒王药师,既能生死人肉白骨,也能轻而易举取人性命。   那毒王药师同时练就这救人和杀人的本领,手上沾的血能一半来自杀戮、一半来自救治,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人。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对独孤绝说要把一身医毒的本事也教给对方,让独孤绝之后能做得一手好药和剧毒。   独孤绝在江湖上漂得久了,对这人心探查的能力也是日渐增长,其实在他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对那位西域教主发起挑战之前,他就早早的得知了教主的行事作为。   散星教主善良仁慈,其教众大多都是被他救回的普通民众,也因此,独孤绝利用了这最引人瞩目的优点、将其彻底变为了致命一击。   当年没人目睹独孤绝和散星教主的最后一战,于是也就不知道独孤绝根本没死,而是早早服用了假死闭气的药装成了重伤而死。   其实按照当年许多江湖的习惯,在和仇敌决战后,就算是一方没了气息,也要往那心口死穴上刺上一剑,以保证对方不会诈死。   但散星教主根本不是那种要一一检查对手尸体的人,就在他为那死伤的教众和中原武林盟的人祈祷时,其实已经被独孤绝下在自己“尸体”上的毒物侵染了。   那毒奇特,能在人体内潜伏几十年,平日里不会有任何表现,只有在受到了触发媒介的刺激下才会立刻爆发。   几年后那些夜袭了魔教的偷袭者,用的正是这种办法。   萧青把自己手摊开,露出那根本没有一点儿瑕疵的手掌。   “独孤绝早就疯了,明明擅剑却没有教我用剑,而是让我练掌。”   他转动手腕,白瓷般的手掌在日光下显出种奇异的质感,甚至有种不是活人之手的感觉:“要是普通的掌法也就罢了,可我所学的,是在百年前就被焚毁的‘玉骨经’”。   所谓玉骨,虫蛇避让、邪祟不侵。   白元修曾听说过这种经法,说是修炼时必须日日浸泡在毒液中,时时受那毒虫的啃咬,要是哪一刻没有撑下来就会成为毒虫的粮食,进一步增加毒虫和毒液的毒性。   又据说,那批用来练功的毒虫根本就不是凡物,从还是虫卵的时候就要拿人血养着,是种极其邪异的东西。   传闻中,这玉骨经是一位女子所创,因为练就毒虫的方式和练玉骨经的方法都太过残忍、泯灭人性,在那女子死后玉骨经也就被即刻焚毁,理论上根本没有再学的途径。   萧青师从独孤绝,那独孤绝又是怎么会这玉骨经的?   难道......   萧青像是知道白元修在想什么一样,只点了下头肯定道:“当年他在雪山洞窟里遇上的老者,就是那位女子。”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这玉骨经诡异,但是其威力也配得上那修炼时的艰险,也难怪当年独孤绝能横空出世,直接从默默无名的普通人摇身一变,成了众武者口中的“天才”。   白元修听说这玉骨经的事时他还是个小屁孩儿,他向来不怎么记事,只隐隐约约记得这玉骨经还有点儿别的什么说法,但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来。   他这正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萧青那边已经继续在说独孤绝的事了。   当年独孤绝服药诈死脱险后,一看武林盟已经势头不再,立刻也就打消了回去继续当武林盟主的打算。   可他曾尝过那站在众人之巅的感觉,怎么也不甘心从此就没落于世间。   虽然独孤绝经过和西域散星教一战后名声臭了,但对于那些本来就像是阴沟老鼠一样的人来说,独孤绝那不择手段的作风倒却挺合他们胃口。   独孤绝这人身上确实有种奇特的魅力,当年在正道上做侠客时处处受人敬仰,后来藏在阴暗处时也能很快吸引其他人的眼光。   聚集在他身边的人一开始只是零星三两个,可随着时间推移,最后竟也成了那牛鬼蛇神聚集的宵连十三窟。   要是说刚落败那会儿独孤绝是放纵恣意、正邪无谓的话,当那十三窟落成时,他就彻彻底底变得以作恶为乐。   宵连十三窟里的孩童数量多得有些不合理,正是因为十三窟的人每次烧杀掳掠时,要是没有特别的交代的话,他们一定会把孩童留下来。   一部分卖了,一部分拿来当做使唤的奴隶,还有一小部分,则是会教成十三窟的新同伙。   而萧青自己,就是最后的这一种。 第25章 玉骨经   萧青从小就长得好看,一开始是被当成商品带回窟里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在半路改了道,直接将他送进了大璟北侧的大雪纷飞之地。   周小小的童年虽然是个骗局,但这骗局至少还披着层甜美的衣裳,可萧青的却不一样。   在那毫无人烟的鞍央山宅院里,萧青的时间就好像彻底被停在了寒冬。   独孤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西侧厢房的书房里,也命令萧青严格遵守他的每日练武安排,把萧青管得几乎没有一点儿自由的时间。   某天萧青浸在那药桶里时,透过门缝就看见独孤绝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看上去是像要出门。   萧青那会儿也正是坐不住的年纪,平常被独孤绝这么严厉地管着当然就有些不愿,于是等独孤绝离开后,他头一次没有泡完那毒虫药浴,只悄悄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他最好奇的当然就是独孤绝每日都会花了大把时间的书房,他小心翼翼地溜进去,却意外地翻到了一大叠书信,而那里面全是有关他的详细记录。   一开始萧青只是像看一般书籍那样一目十行地看过,而越看到后面,他的手都会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天,萧青颓然地拿着那些信纸,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如此艰难。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偶然坠崖的无名孩童,他现在之所以还能活着,那是因为有人拿自己的命换了他的。   自那之后,萧青对所有的泡浴和锻炼都再无一丁点儿怨言,每每被那些毒虫啃咬的时候,他就在心里不停地念着那两个字。   魔教。   他一遍遍地念,咬牙切齿。   独孤绝曾不止一次地对萧青说,萧青是他遇见的最好的苗子,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萧青十一岁的时候,独孤绝告诉他,他已经彻底学完了那套功法,只要再熟悉一些,萧青必定就能打败江湖上五成的人。   萧青不关心什么排名声望,他只想报仇雪恨。   于是一年后,在他的旁敲侧击下,独孤绝终于认可萧青已经是功法圆满,可以与江湖上高手一战。   独孤绝这话说得随意,话才刚落就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样,立刻找了别的话题给岔过去。   “我现在都还能记得当时他脸上每一个神情,”萧青短促地笑了一声:“演得太拙劣了,可我当时竟然真的就信了。”   趁着夜深,萧青偷了独孤绝书房角落暗格里藏着的药粉,迎着月色就一路向西而去。   而后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潜入了魔教,又仔细地在各处撒了药粉,只趴在草丛里等那药粉生效,再一击割了魔教教主的头。   魔教教主确实按照萧青预料的那样出现在了他埋伏的地方,可萧青才刚刚冲出去,就被那头巨虎一掌摁在了地上。   那巨虎看着只是一头野兽,但却聪慧异常,也不把萧青给弄死,只这么来回捉弄着玩。   再又一次被那巨虎一尾巴甩在腰上后,萧青直接喷出一口血来,把那老虎的皮毛都染红了。   他看着一直抱臂旁观的高大男人,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绝望和恐惧。   男人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萧青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那男人只是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他给拎了起来,像是还没睡醒一样,半眯着眼睛看着他问:“你那药粉哪儿来的?”   萧青那会儿只巴不得把这仇人给吃肉啖骨,不仅不说话,还想趁机给对方一掌。   萧青曾轻松把一人环抱的大树给直接拍断,于是也觉得面前这人必定会吃点骨头,然而,他使出的全力一击就像打在了松软的沙子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可萧青依然不打算屈服。   看他挣扎得厉害又不老老实实说话,魔教教主也没什么哄小孩儿的耐心,直接把他给揍了一顿,要不是那巨虎最后挡了一下,萧青说不定此生就和武学无缘了。   等萧青缓过气来时,就见之前煞神一样的魔教教主正抱着那头巨虎,嗓音变得又软又细,一下下摸着那巨虎之前被打中的肩膀。   萧青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景象,当即就愣了。   到了此时萧青也隐隐约约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只直接问对方当年为什么要屠戮了南阳翟家。   这一问,却彻底颠覆了萧青这几年来的所有认知。   他以为的仇人其实从头至尾都是无辜的,而他尊敬的师父,却一直是在拿他当乐子。   “不可能,”萧青依然心存侥幸,只立刻反驳:“魔教作恶多端,肯定和你们逃不了干系!”   魔教教主只轻飘飘地接了一句:“屠翟家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萧青下意识就道:“翟家家产颇大,财产无数!”   魔教教主抖抖自己手腕上嵌满了宝石的金色饰链:“单这种品质的,我们教里就堆了整整四间库房。”   萧青看看那明晃晃的金链子,一颗颗比鸽子蛋还大的澄澈宝石,只觉得话都哽在了嗓子里。   他又说魔教某个教众肯定和翟家有仇,借魔教的势徇私报复,魔教教主只面无表情道:“那只杀了有什么意思,这种低级的报复在我们这儿连门都入不了。”   萧青其实心里已经有所感知了,但只是一条条说着,妄图用其中某一个来说服自己。   当他说出“魔教接了杀人的单子”时就觉得不妙,一看过去,果不其然看见魔教教主那副看傻子的神情。   江湖上人人皆知,魔教和大璟朝廷有秘密的约定,大家所能观察出的其中一个约定就是,魔教从不滥杀大璟子民。   因此,就算是杀了,也是因为那翟家作恶多端,且是全家人都是连朝廷都没办法的极恶之人,这也太离谱了。   萧青再也找不出什么理由了,只呆呆地坐在地上。   魔教教主原本不打算再管萧青的,可刚打了个哈欠就看见自己的老虎凑到了萧青面前,拿那快有人脑袋三个大的虎头去蹭对方的脸。   萧青从来都很喜欢动物,可他师父总是会把那些闯进宅院里的生物给通通杀了,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有意识地避开那些毛茸茸的东西。   这会儿被老虎这么蹭着,那粗糙的毛发一下下戳在脸上,让萧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两眼一热,想也没想就抱住了那头小山似的巨虎。   萧青摸着老虎的毛发,一抬眼,就看见魔教的教主正蹲在他面前一脸若有所思。   “看宝宝这么喜欢你的份儿上,我就再告诉你件事吧,”魔教教主道:“你知道宵连十三窟吗?”   于是,萧青原本就已破破烂烂的认知,又一次被教主的话给再次击了个粉碎。   萧青被教主扔出了魔教,他思索良久,还是没有回那鞍央山,只揣着魔教教主给他的几瓶伤药躲了起来。   这一躲,就是整整两年。   两年的时间不算久,但萧青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翟家的事情,当年武林盟的事情,甚至是那独孤绝事情,萧青都理得一清二楚。   天下总有滥杀,魔教不接这种活儿,可那十三窟却对此爱得不行。   翟家老爷和其夫人良善了一辈子,唯一看错的就是那养子外出时救下的女子。   那女子根本不是什么遇难的普通村民,她是那块地域山贼老大养在身边的情.妇。   山贼们厌倦了那躲躲藏藏的生活,只一算计,就让那娇俏可人的女人去作了诱饵。   翟家两个养子均死在他们手里,那唯一活着的小女儿知晓了真相,把自己献给了宵连十三窟,让他们出手灭了鸠占鹊巢的一伙山贼。   要是事情只是如此的话,萧青会对那十三窟里的人诚心感谢,哪怕是给独孤绝表演一辈子的笑话取乐也毫无怨言。   可那牺牲了自己的女子,下场却极其凄惨。   萧青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身上缝着狗皮的女人,拿被砍了小臂和小腿的断肢撑在地上朝他呜咽,那张没有了舌头和牙齿的嘴里不断往外冒血的景象。   她求他杀了她。   萧青这么做了,但却不会只做这一件事。   玉骨经有上下卷,第一卷为寒骨,第二卷为玉髓。   萧青学的只是第一卷,当时他觉得那天寒地冻里、结了冰碴子的药水毒虫已经让他痛不欲生,可没想到才刚刚练习玉髓卷时,那种痛苦却让他差点儿晕过去。   萧青已经懒得想独孤绝当时故意让他发现玉骨经上下卷时是什么打算,哪怕这就是个圈套,他也只会继续往下跳。   独孤绝曾说萧青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还说他要是再早发现萧青几年,萧青说不定就能变成第二个他。   然而萧青并没有如他的愿。   萧青拼了一条命,全身皮肤筋脉损毁,终于是杀了独孤绝。   萧青永远不会是第二个独孤绝,而这世上也永远只有一个萧青。   白元修这时忽然想起来儿时自己听过的关于“玉骨经”的所有细节了。   那女子当年被枕边人背叛,一生为情所困,而后创独门功法“玉骨经”练成了能弹指间杀人于无形的绝顶高手,可在杀了负心人后不久,她却也香消玉殒。   她恨那背叛之人,也恨自己的爱和恨交织不分。   因此修玉骨经者,此生都不能动.情。 第26章 喜欢的到底是谁   剑光如虹,快得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要是遇上了,可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和身子早就已经分了家。   白元修手腕翻转挽了个剑花,于是那像一缕影子的似的玄铁精剑就回到了他腰间的剑鞘里,只留下满地残叶。   叶南寻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修下树枝造个景,教主也是的,至于弄那么大阵仗吗?   忽然他注意到白元修的动作,赶紧两三步跑过去一把按住对方的手:“别摘。”   白元修按在面具上的手动了动,也没打算硬挣开,他不解:“为什么?”   叶南寻一脸凝重:“保持形象。”   白元修:......   这会儿正是魔教新教众进入云华山的第二天,教主特别嘱咐过,要让右护法端着点儿,别让新人凳子都还没坐热就跑路了。   至于为什么单单只提名了右护法......   在江湖上,魔教的两位护法名气远比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高多了,而相比起冰块儿似的左护法,天赋惊艳、行事张扬的右护法更没距离感。   这世上大概不会有谁不喜欢意气风发、颇具活力的少年,虽然右护法的年纪和少年没什么关系了,但仍是会让许多人心动。   很多投奔魔教的人就是冲着右护法来的,他们大多都想第一时间近距离看看这位传闻中的右护法有多么英明神武,但是吧......   魔教教的老人们满脸麻木地表示,多待一段时间就能懂了。   以往新来的教众都会见缝插针地往打听右护法的事情,今天自然也是如此。   叶南寻看了看那些隐匿本事还不到家的教众们,视线随意一扫就看见墙角那儿露出的半只鞋尖,他看向白元修,只觉得事情好像比他想象的严重。   身为以医和毒为看家本事的青龙堂主,叶南寻的武功在江湖上都算不上多高,更别说是在这藏龙卧虎的魔教。   可就连他都能感觉到周围有几道气息,更别说是白元修了。   理论上白元修早早就应该发现这里并不止他们两人在着,也该好好捂着他同为魔教右护法和白氏侠客的双重身份,但刚刚,他竟然只迷迷糊糊地觉得面具碍事、想也不想伸手就摘。   叶南寻看着白元修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忍不住皱起眉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当初白元修急匆匆地下了山,而左护法才刚醒没多久也就离开了魔教,叶南寻还以为这两人终于能重归于好了,可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糟。   白元修听到这话后依然愣愣地看着前面,那是丛叶片又圆又小的灌木,这会儿已经被他几下修成了只兔子的形状,小小的叶片层层堆叠在一起,活像是兔子柔软的毛发。   白元修脑海里忽然就蹿出一副景象,是萧青抱着一只兔子,一下下轻抚着那雪白的兔毛,抬头后朝他微微弯了嘴角,整个人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但那张神情温柔的脸很快又变了,变成不久前、眼中满是嘲弄的模样。   萧青回头看着他,明明是在笑,但那笑意却像那东日的坚冰一样,冰寒刺骨。   “你看吧,白元修,是你要问的,现在知道了,你还能说非我不可吗?”   萧青说这句话的时候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显得十分淡然:“你喜欢的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萧青,从来都不是我。”   白元修扪心自问,当初让自己一见钟情的,是那个善良单纯的萧青吗?   那必然是的。   但之前在那南阳茶楼里听萧青这么说了后,白元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当时正努力辨别着那股子不对劲具体是什么,却见之前还威胁他的萧青一转眼就没了影。   魔教左护法轻功极其了得,要是他想藏起来,这世上多半没几个人能找到他。   白元修失魂落魄地回了魔教,本想着看看能不能在教中碰到他,可却从朱雀堂主那里得知萧青根本就没回来。   白元修更难过了,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挖空了似的,只剩着一副壳子在动。   忽然,他猛地一个转身,把凑过来的叶南寻吓得直接一抖。   他一把抓住叶南寻,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满是血丝:“叶兄,我记得左护法被教主带回来后在你的青龙堂住了两年?”   不等叶南寻说话他又立刻补了一句:“无论是什么都行,跟我说说他的事吧。”   之前白元修本来是不想用这种从旁人口中打听消息的方式,他觉得让萧青自愿告诉他比较好,但现在萧青躲起来了,他只能出此下策。   于是在叶南寻那儿,白元修得知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萧青。   十四岁的萧青当时来到青龙堂的时候全身都烂了,血肉模糊、筋骨寸断,基本已经没了人型。   然而萧青的功法内力实在太过诡异,哪怕其本人都已经重伤至此了,但他的神智和感知却一如既往的清晰敏锐。   叶南寻敢说,当时如果不是他亲自出手的话,萧青绝对活不下来,毕竟人的承受能力有极限,哪怕只单是疼痛也能把一个人给活活疼死。   可萧青却全程都没有喊过一句疼,要不是他呼吸会随着治伤的动作有些起伏变化,叶南寻都要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一具尸体。   萧青不爱说话,从来到青龙堂开始,之后在魔教几年里所说的话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所以当时看到你们俩能吵得那么闹腾,实在是让我惊讶了好久,”叶南寻感叹起来:“闹就闹吧,好歹还能有点儿活人的样子。”   白元修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是夜,一道影子擦过屋顶,速度快得几乎没在那皎洁的月光下留下痕迹。   云华山东面半山腰,一间敞开的宽阔木屋中传来阵阵果香,披着一身黑色纱衣的高大男人往嘴里倒了杯酒,抬手挥了挥:“腿不麻啊?下来。”   他话音刚落,屋内蓦地多了个影子,那影子飞快地朝矮桌前的男人那儿闪过去,男人像是没看见似的,动都没动一下。   那影子掠过矮桌,直直朝地上那团艳丽的橘色扑过去。   “啊——”白元修把脸从巨虎的身上抬起来,脸上还沾着好几根被他蹭下来的虎毛:“活过来了。”   巨虎后腿一蹬利落翻身,肚皮朝天,像是猫咪玩球那样直接把白元修顶在脚掌上,它扭了扭身子,四肢一松,让白元修直接掉在它的胸脯上。   白元修猝不及防地被老虎肋骨末端硌到了下巴,他哎哟一声,一边摸着下巴,一边伸手去抓这头巨虎的前爪。   “哇你这小家伙,居然暗算我。”   他把老虎的肉垫抓在手里捏来捏去,玩了一会儿又把脸埋进面前这长着白色绒毛的胸脯里一顿猛吸。   教主往后瞥了一眼:“行了啊,赶紧起来,一会儿给压坏了。”   白元修看看正发出咕噜咕噜声音的巨虎,瘪瘪嘴,什么怕压坏啊,明明就是觉得老虎和他关系好吃醋了吧。   白元修又揉了巨虎的脑袋几下,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他挪到教主旁边,拿起一个苹果低着头就开始削,削好了递到对方面前,笑容满面道:“教主大人,吃点儿水果呗。”   教主接过苹果,也不说话,就吭哧吭哧地吃。   他吃一个,白元修削一个,如此持续了半个时辰后,白元修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他猛地把小刀拍在桌子上:“教主!”   教主懒洋洋地睨他一眼:“干嘛?”   白元修那点儿积攒起来的气势瞬间就散干净了,他苦着脸,声音拉得贼长:“教主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我着急。”   教主“嗯”了一声,不紧不慢道:“知道,不急你也不会来找我。”   白元修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的,但看对方这幅模样也就闭了嘴,只垂头在旁边乖乖等着。   教主把手边那坛酒喝得只剩下个底儿时,才终于开了口:“元修,我不是很懂中原人的规矩,但在我们那边儿,认定一个人了就必须是一辈子,要是当玩笑的话是会遭神灵惩罚的。”   白元修低头扣着手指,讷讷道:“我没有耍着他玩,我是认真的。”   他嘀嘀咕咕起来:“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要不是认真的话我也不会弄成这样啊。”   问题是现在他不知道萧青是怎么想的,哪怕像以前那样和他打一架也好,这样躲起来,是不是不想再见到他了?   白元修正在心里嘟囔着,忽然就脸上一痛。   “唉,”教主叹着气,一手一边捏着他脸颊上的软肉,往两边扯了扯:“以前说你傻吧你还不信。”   眉眼深邃的男人异常严肃:“之前不是和我说想好了的吗,怎么,是不是又怂了?”   教主说的是刚把萧青救回来以后的事儿,那时候白元修看着萧青那气息奄奄的样子快气疯了,抓着剑就准备下山把那少年给翻出来。   他气上头了谁也拦不住,正气势汹汹地走着呢,结果就被谁往后脑绑上拍了一下。   白元修瞬间暴怒,手里的剑才刚刚出鞘,可一转头看见来人是谁后立马就蔫了。   当时教主只对白元修说了一句话。   他说:“小崽子,你知不知道萧青那样的人,本该一生都不会生病。” 第27章 脱   当时的教主只留了这么句让白元修摸不着头脑的话,后面不管白元修怎么问都当没听见。   第二天他被白元修追问得实在心烦,只扔下一句“先搞明白萧青对你来说算什么”就跑了,让白元修就这问题冥思苦想了好几天。   教主躲白元修,白元修躲嘲笑他哭鼻子的堂主,一群人就在这云华山上玩儿起了躲猫猫,四处蹿来蹿去的,让魔教众人的脑瓜子嗡嗡的。   白元修那会儿正蹲在房顶、把什么乱七八糟地都想了一遍,甚至连第一次见到左护法时对方衣服上的那点儿褶皱都回忆起来了。   就在他觉得脑仁儿都疼起来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白元修以为对方是潜进魔教的奸细,直接把人就摁住了,而后又才知道这人其实是隔壁云华门的弟子。   原来,那弟子是喜欢上了魔教里的人,但这弟子的师父正好不好就是云华那二位长老之一。   那老头十分古板固执,非说正道和魔教在一起就是天理不容,把那弟子打得只能在床上躺了十几天,可这云华弟子才刚刚好了一点儿就什么也不顾了,继续往魔教这边儿跑。   白元修看这弟子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就问对方了个问题。   云华弟子对此很是惊讶,但他也没多问,只想了想说起自己的感觉来。   “我就是放不下她,”那云华弟子笑容羞涩:“我吃饭时想的是她,练功是想的是她,想着她入睡,第二天一醒来第一个念头就还是有关于她。”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我的,但只要她一天没厌恶我出现在她面前,我就一天不会放弃,"他朝白元修露出一个傻气十足的笑:“这应该就是您说的喜欢吧。”   白元修茅塞顿开。   于是他顺路捎了一段那行动不便的云华弟子,而后直接就去找了教主。   教主那会儿正在睡午觉,被白元修从松针堆底下翻出来的时候差点儿直接打人,不过最后他也只是扔了把新的剑胚给白元修,让白元修赶紧去试剑。   重铸的剑依然是玄铁精剑,但使剑的人却已经不是之前的白元修了。   ......不,应该还是是的。   此时此刻,听完了白元修心路历程的魔教教主只觉得手痒想揍人:“你是笨蛋吗,怕有什么用?”   他不停捏白元修的脸,像是在捏一只刚蒸好的馒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你放得下的,另一种就是你放不下的。”   “放得下的就别管,放不下的就要想方设法抓在手里,你怕对方不想见你、不喜欢你?”   教主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白元修:“把人绑了,锁起来,管他是爱你还是恨你呢。”   白元修:......?   这好像哪里不对。   白元修试图辩驳:“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想说这样对对方也太不尊重了,他从小学的可不是这样的啊。   面对白元修的发问,教主只面无表情地作出评价:“中原人真麻烦。”   白元修:......   行吧。   教主对白元修讲了一整夜的“心得”,极其细致详尽,末了还给白元修塞了一包东西,虽然白元修觉得自己用不上,但又怕自己拒绝了又被教主收拾,只能默默收下。   白元修忘性大,在离开魔教前还想着之后得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放起来,等之后事情全解决了回去的时候把它们还给教主。   可才一出门,他就把这事给彻底忘了。   白元修这会儿倒不像上次找萧青那样着急了,只一路西去,路上看上什么稀奇或有趣的东西就买了包好,准备到时候一起拿给萧青看。   一开始白元修只是想随便买一些就行,可他每每站在那些小玩意儿面前时,就想着萧青一定喜欢这个、肯定会觉得那个有意思,于是就越买越多。   他原本是骑马出门的,可等走到大璟最西处时,那匹驮着他马就获得了一个一起拉车的马伙伴。   大璟西部群山绵延,植被茂盛,在这春末的时节里就已经绿得像是一块色泽浓郁的翡翠。   白元修熟门熟路地驾着马车进山,专挑着那看上去根本没路的地方走,走了没一会儿,那座矗立在山林中的青石大殿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山里温度低,那些树木又都高大葱郁,越往深处走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寒气四溢的异域世界。   魔教基本已经全员搬走了,只有几个不愿奔波的教众们还留在这处旧址,但原本的魔教是把山掏空了建立的,除了那大殿以外的部分拳都是在山肚子里,从外部看的话根本看不到什么人影,甚至会觉得有些阴森。   白元修怕马匹和马车卡在山洞里,于是只独自下了马车往里走。   他走的方向很奇特,路上杂草丛生,要不是每过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个神龛似的的石头装饰,白元修自己都要迷了路。   白元修数着数,计算着这还得走多久,忽然间,他听见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动静在远处响起。   树木枝叶繁茂,路边低矮的不知名植物见缝插针地长,很容易就会以为那响动是风吹过时叶片之间的摩擦声。   但白元修不会听错,他瞬间眼睛一亮,朝刚刚所听到的位置跑了过去。   他刻意没隐藏行径,本以为去到那儿后什么会一无所获,可没想到一抬头、却看见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白元修抬起手臂,嗓音里的喜悦之意真真切切:“阿青,下来。”   树上的人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移了半步屈膝一跳,落在了离白元修三米之外的地方,然后就这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白元修,也不说话。   萧青这幅模样让白元修胸口有些堵,但他不去在意,只准备走过去一些让两人别距离那么远。   可他刚一迈出脚就听见噗咚一声,白元修顺着那声音的方向低下头,结果就看见那散落在地上的几个东西。   冰蚕丝绳、线条柔美的瓷瓶、拇指大的油纸小包、坠着饰物的玄铁细链......   白元修忽然想起这些东西是什么了,他匆忙朝萧青解释:“这是我准备还回去的!没打算用!”   萧青先是看着那堆东西愣住了,可很快,他那张白得异常的脸迅速漫起了一层红晕。   “白元修!”   被这么一喊白元修就觉得要糟,他还想说话,可一道冰寒的掌风已经来到了面前,他赶紧侧身去躲,又慌慌忙忙地拿剑鞘挡开对方的手掌。   白元修看着对方越打越快,心想这会儿不让萧青消气是没法儿好好说了,只右手握上剑柄,拔剑出鞘。   要说起来,迄今为止他们大约都打了三四百次了。   以前两人还是少年时就对彼此看不顺眼,但两人又同是教主重点培养的人选,经常话说不拢了就吵起来,吵着吵着就要打。   一开始两人功夫都不到家,也确实是铆足了劲儿地想把对方给打趴下,可随着年纪渐长,两人的招式也越来越有威力,他们就像是约好了一样都有所收敛,每次都只是阵势大而已。   这会儿白元修感受着打在剑上的掌击力道,心里也有了数。   他之前原本因萧青避开而有些糟糕的心情立马就好了起来,他看看萧青那泛红的脸颊和脖颈,默默做了个决定。   于是当他们一起朝对方冲过去时,白元修在中途就直接扔了剑。   习武之人用上内功时速度大多都快,白元修这一动作实在是突然,萧青一时半会儿根本来不及把打出去的手掌给收回来,只能脚下也立刻朝前方用了力。   还好两人距离原本就远,萧青勉强止住势头,看上去就好像是呆在了原地一样。   他的动作是停了,可白元修的却没有。   白元修直直朝萧青冲过去,张开双臂立刻把人抱了个满怀。   白元修这跑得太猛,萧青只赶紧反手搂住对方的腰一起往后面退,可这林子里到长满了植物、看不清脚下,才退了两三步就绊上了一截凸出地面的树根、失了重心往后摔了下去。   白元修见状想也没想就手臂和腰部齐齐发力,只一眨眼就将两人掉了个位置。   那凸起的树根偏偏是往外拱的尖角状,白元修这么一倒就直接砸在了上面,让他疼得差点儿叫出来。   他正努力把那股痛感给适应过去,忽然就身上一轻,他条件反射伸手、把准备起身的人按回了自己怀里。   白元修已经很久没有和对方如此相拥了,他也顾不上疼,只顺从心意凑过去,在萧青颈侧就是一顿蹭,活像是在吸猫。   萧青并没有挣扎,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任由白元修动作,等白元修终于抬起头来时才语气冷淡地说:“放开我。”   白元修动作一僵,但忽然瞥到对方发丝间那通红的耳尖后、立刻就弯起了嘴角。   萧青利落地爬起来,白元修正回味着手臂上残留的偏凉温度时,却突然感觉有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腹部。   一抬头,萧青抓着他的腰带,板着脸:“脱。”   白元修:!?? 第28章 我只在意你   感觉背上传来的阵阵凉意,白元修只想捂脸。   他怎么能那样!   萧青就只是想帮他看伤而已,怎么能因为一个字胡思乱想到那种地步!   背上那一触即分的凉意让白元修有些不自在,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吞吞吐吐道:“应该没什么事,要不嘶——”   他龇牙咧嘴地喊着疼,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萧青说:“别乱动,给你擦药。”   白元修默默地坐好不说话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萧青皱着眉,紧紧抿着唇,但动作却十分小心轻柔地触碰着他背上那高高肿起的淤青。   白元修小时候身体不好,他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兄长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怕疼,别人磕碰一下可能就是个红印子,他不行,一摔跤了那胳膊膝盖上必定青青紫紫一大片,还肿得骇人。   旁人看着那伤严重,也只会赶紧温声哄他,可小孩儿嘛,一哄就更来劲儿了,非要哭到嗓子都哑了才会停下来,如此几年,大家也更小心白元修了。   他从小长得就好看,嘴又甜,几年下来家里宠着宠着,就把白元修宠得十分娇气。   等他长大了一些后,他父亲想要把他这顽劣性子给掰过来,可当初的孩子长大了,不听他管控安排了,气得只会动手打。   白元修是个十足的叛逆性子,这一打,倒是直接让白元修走上了家中父兄截然不同的路。   他依然怕疼,可练武却不可能不受伤,那会儿他祖父又总拿这事儿取笑他,白元修不服,就硬撑着装作无事发生。   可这一装吧,又弄出其他问题了。   白元修不是个能忍耐的,他表面装作无所谓,身上却疼得不行,但那点儿痛感总要有个发泄出来的口子,时间久了,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变成从眼睛里跑。   甚至渐渐的,那眼泪就变得根本不受他控制了。   白元修这毛病没多少人知道,当初加入魔教后他第一次受伤,眼泪鲜血糊了一脸、哭得抽抽搭搭的,把一旁同行的青龙堂主吓了一跳。   想起当初青龙堂主的表情,白元修心想这三年他应该是瞒得挺好,没在萧青面前哭过,不然......   白元修为自己的想象中的画面打了个冷噤,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询问:“疼?”   白元修赶紧摇头:“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实际上他快疼死了!背上火辣辣的,右手连抬都抬不起来,但他根本不敢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适。   发现萧青没起疑心后,白元修正松了气,却听见对方道:“嗯,不疼就好,一会儿得给你把这淤血揉开,不然几个月都好不了。”   白元修:!?   他飞速一个转身,眼巴巴地看着萧青:“不用了吧,只是磕到了而已,会自己好的。”   萧青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那宛若实质的视线让白元修越来越心虚,最后只一咬牙:“知道了知道了。”   他瘪瘪嘴:“听你的还不行嘛。”   于是等那一瓶药油用完的时候,白元修已经脑子都疼懵了。   他吸着鼻子,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越想控制就越哭得厉害,看上去委屈巴巴的,要是脑袋上有对耳朵的话肯定是耷拉着。   忽然,他感觉背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额头上也突然一凉。   白元修愣愣地摸了摸自己额头,刚刚是......萧青亲了他?   白元修心想不可能吧,萧青一直就脸皮薄,以前两人相处亲密的时候稍微离近点儿就会脸红,怎么可能——   下一刻,他只愣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因为刚刚在那短短一瞥里,他看见萧青的脖颈耳尖是一片绯红。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白元修一把抓向对方的手腕,可萧青这套衣服袖口宽大,白元修一个手滑只抓住了对方的袖口。   对视着萧青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白元修心中的情绪翻涌,他刚准备开口,不远处就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左护法,您要我找的东西我——”   来人蓦地没了声儿。   一阵风吹过,吹过那名教众,吹过萧青,也吹过了白元修、以及白元修身上半挂着的衣裳。   在这荒芜的深林里,魔教里向来心狠手辣的左护法站在一男子身前,姿态冷漠。   而那男子坐在地上衣衫半解、露出那显眼的处处红痕,他眼眶也是通红的,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只敢伸出手轻轻抓着左护法的衣袖,像是在卑微地挽留。   那教众大叫一声“啊啊啊我什么也没看见”,几个闪身就消失在这植物葱郁的林间,留下了一脸呆滞的萧青和白元修。   白元修看着萧青,只觉得有种不知该从哪儿切入话题的迷茫,但他向来嘴比脑子快,嘴一顺就说出了口:“你这面具什么时候戴上的?”   萧青捏着银白面具的边缘将其掀开,熟练地收起来:“就刚才。”   白元修:......   白元修一脸诚恳:“要是哪天你不在魔教干了,去当飞贼吧,肯定能赚个大的。”   “啧,”萧青挣脱白元修的手,走过去帮白元修把衣服拉起来:“别嘴贫。”   清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萧青蹲在白元修面前,一下下去擦着白元修脸上残留着的泪。   被这样温柔的关心照顾,白元修鼻子又开始发酸了,他赶紧眨眨眼睛,声音闷闷的:“你不觉得......我这样很难看很丢脸吗?”   萧青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哭。”   白元修瞬间瞪圆了眼睛:“啊?”   难道他之前哭过?什么时候!?完了。   萧青没再说话,白元修脑子乱做一团、心里忐忑着也没开口,两人沉默许久后——   忽然反应过来的白元修问:“刚刚那人,看衣服好像是朱雀堂的吧?”   萧青“啊”了一声,蹲在地上和白元修面面相觑。   白元修:“感觉好像不妙。”   萧青:“......嗯。”   事实证明,他们的预感是正确的。   白元修看着从他面前晃过的那个簪花小贩,额头青筋在欢快地跳。   好家伙,已经彻底不演了是吧,直接莽到他们面前来了!从他们从魔教旧址离开算起,这已经是第几回了啊!?   一开始这些情报探子还隐在暗处偷偷摸摸的打量他们,可渐渐的,这些人就越来越放肆了,不久前,一个卖花女童跟了他们两条街,笑起来又乖又甜。   白元修还记得那女童捧着脸,天真懵懂地问他们要不要买花送心上人,让人十分心软。   可结果呢!那家伙居然是个会缩骨功的教众扮的!   这简直就是得寸进尺!得寸进尺!!   白元修拿着一束还沾着露水的花,剔干净一朵的毛刺后就往萧青怀里塞一朵,心里骂骂咧咧的,手上动作却没停。   白元修感受着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恼火得都要开始磨牙了,却听见旁边忽然飘过来一句:“怎么,你很在意?”   他偏头过去看,萧青正单手抱着怀里的花,不急不缓地步步前行。   萧青此时没再戴左护法的银白面具,但脸上的表情却像张面具似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目视着前方,街道喧闹,可他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在他眼中,那些行人商贩、两旁楼阁大概和一块石头、一株花草也没什么区别。   白元修还记得当初一次见到萧青时,对方就是这样的姿态。   当时明明面对着三个比他魁梧强壮的盗匪、那盗贼都已经要来摸他的脸了,可萧青依旧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白元修忽然就想,萧青十四岁来的魔教,而后两年面容尽毁,再之后也是时常蒙着面,成为护法后就更是了,几乎时刻面具不离身,江湖上甚至还有小道消息说魔教左护法其实是个机关人。   左护法太过神秘,没人知道他的面容,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永远只穿着一身白衣,像个无牵无挂的游魂。   以前和萧青只是同为魔教护法关系的时候,白元修就无数次说对方装模作样。   可现在想来,萧青确实是在伪装没错,但并不是故意伪装成那副高冷样,恰恰相反,他是在伪装成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白元修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往后两步绕到另一边,一把抓起萧青的手握在手里,朝旁边那两个拿大海碗喝茶的樵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直到把人盯得低头转身了才收回视线。   他微微躬身弯腰,嘴唇在萧青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在意他们干嘛?我只在意你。”   在这春末夏初的时节,阳光明媚灿烂,蓝杉青年沐浴在这阳光之下,却比那炽热的太阳还要耀眼。   萧青为这一幕看愣了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花的手,想去触碰对方那弯起的嘴角。   可他没能碰到。   一声厉喝猛地响起,像是那夏日惊雷一般炸响在二人的耳边。   “白元修!” 第29章 见家长   白元修往前一步挡在萧青身后,冷着脸看向面前怒气冲冲的男人。   男人颌下的胡须都在抖,显然是气得不轻:“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   面对这样的贴脸呵斥,白元修一脸茫然:“抱歉,您是哪位啊?”   他这一句话直接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的火星,把面前的男人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是你爹!”   周围暗搓搓围观的魔教探子们心想这人怎么说话呢,一上来就骂人?   他们正准备出去给自家护法撑场子,忽然就听见白元修道:“之前您老不是说不准我进门了吗?您忘啦?”   于是几位刚准备动弹的教众又悄悄缩了回去。   行吧,原来不是骂人,那真是他爹。   年过半百的白书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吸的频率之快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会直接晕过去。   眼看他像是站都站不稳了,一个伪装成茶铺伙计的教众摸过去准备扶人一把,避免这大庭广众之下的给闹出人命。   谁知道他才一靠近,那看上去颤颤巍巍的男人却一个反手、直接把那茶铺伙计过肩摔给摔在了地上。   众人:???   白元修啧了一声,把那还在一脸懵的茶铺伙计给扶起来,塞了几块碎银过去又朝对方比口型:去喝茶吃饭。   魔教有规矩,不得在没有教主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探查教中人员的私事,像是护法家庭背景这种事当然算其中之一。   之前他们是想八卦两位护法的事儿,后面留着没走也是怕白元修他们受气,这会儿白元修开了口,他们当然也不会再留。   于是,这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一下子几乎就空了。   白元修:......   不是,之前围观的情报探子到底是有多少啊!朱雀堂这业务发展得离谱了点儿吧!?   不过他也顾不上这些了,只一个闪身挡在白书达和萧青之间,对着对他怒目而视的男人道:“事情就是之前我说的那样,不可能改!”   白书达这会儿没之前那么激动了,看到白元修的动作后,他只往旁边探头准备仔细看看白元修之前提过的人。   白元修心里还憋着气,这会儿看见他爹的动作就较上了劲儿,对方移一步白元修就跟着动一下,完全把那身后人挡得那叫一个严实。   忽然,白元修那嘚瑟的表情一顿,不甘不愿地往旁边站开。   他这一让开,就让白书达看见了一张白皙漂亮的脸。   那浑身写满了柔弱两个字的青年朝白书达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两只手不自然地握着拳、神情紧张,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了一句“伯父好”,嗓音甜甜的,能百分百让上了年纪的人心软。   白书达见状一愣。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笑脸确实乖巧可爱,所以白书达哪怕心里再恼火也不好发作,只慢慢挺直腰板、不冷不热地应下了。   白书达看了看萧青,又瞥了眼站在一旁噘着嘴的小儿子,嘴唇动了动仿佛还想说什么,可最后也只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就转身走了。   等到白书达的身影已经彻底不在他们视野中后,萧青才松了一大口气,他脸上那具有迷惑性的笑容消失不见,只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在一边旁观着的白元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之前那还鲜艳娇嫩的花已经被踩得稀烂,一块块粘在地上,看上去脏兮兮的。   白元修本想说一会儿再给萧青买新的,但忽然又想到这卖花的是魔教里的情报探子,那些教众离开了、不知道这花儿还有没有,而就在他犹豫的这一会儿,他看见萧青的头顶顶着块花瓣碎片。   白元修想也没想就伸手过去,可等真的触碰到对方的发丝时,那滑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在上面轻抚了两下。   等白元修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候,就见萧青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白元修那一股热气瞬间就腾上了脸,他羞窘着刚想为自己这行为找补,却见萧青垂下了眸子,只轻轻拿发顶在他掌心蹭了蹭。   只在那一瞬间,白元修自从他父亲出现起、就在心里翻涌着的那些焦躁就全都平息了下来。   他替萧青顺了顺鬓边的发丝,等放下手的时候顺势牵住了对方。   他们并肩前行,一起朝这城中的东侧走去。   白元修已经很久没回玉陵城了,上一次回来的时候他和家里吵得是不可开交,差点儿连那吃饭的大圆桌都给掀了。   当然,不是他掀,是他爹。   白家是这附近都闻名的书香之家,家主白书达当年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但因被各方打压最后也只做了七品官,几年前就已经告老还乡。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而已,白书达年纪又不算多大,这么做也是为了给家里的小辈铺路。   他的长子为人处事圆滑,算是天生的官场料子,再加上脑袋好用、又有关家帮衬,前途不可量。   次子虽然不擅长那些勾心斗角,但却自幼就醉心于笔墨丹青,如今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   但到了白元修这儿嘛......事情就直接跑偏了。   “我才刚刚会识字那会儿,我爹就塞给我一堆什么之乎者也的东西看,可沉可沉了,还说看不完就不许吃饭。”   白元修哼哼两声:“但我娘和哥哥心疼,总是背着给我送点心吃,这事儿被爹发现后,拿藤条抽了我两个哥哥一整天,背上皮都烂了,你说他狠不狠心。”   白元修说着自己儿时的事情,表情异常生动,整个人都显示出一种不符这个年纪的活泼感来。   虽然在这一路上白元修都在说着自己家里的事,现在讲的内容也不是他第一次给萧青说了,但萧青只是安静又认真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   白元修注意到萧青那频繁看过来的视线,拿手背抹了抹脸,有些疑惑:“是不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了?”   萧青一本正经:“嗯,凑过来点儿,我给你擦。”   白元修不疑有他,只半蹲下来凑到萧青面前任由对方动作。   他们俩身高相差无几,平日里很难有这种视线高度错开的时候,就算有也是打得昏天黑地了,哪儿有这么和谐。   此时白元修感受着那在面颊上轻触着的凉意,只觉得这世间的事儿还真是说不准,要是几年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和左护法相处得亲密无间,他多半要抖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日光明媚,白元修和萧青来到一处不算大的宅院前,白元修眼尖,只快走了两步凑到门那儿仔细看了看,他摸摸那崭新锃亮的门环,心里一下就有了数。   他拉起门环开始敲,速度敲得飞快,让人听得心慌。   果然,一息的时间都没到,这扇刚漆了新漆的门就哗的一下打开了,门里的人捂着半边耳朵,一脸幽怨。   白元修脸上堆着坏笑:“大哥,别来无恙啊?”   门内的男人瞪着白元修:“你故意的是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还是一把扯过白元修的手腕,小声道:“爹本来想让你吃点儿苦头,但我想着要是再磨一会儿,你这家伙说不定要把门拆了。”   白元修竖起大拇指:“还是大哥懂我。”   说完,他朝自家大哥和萧青介绍起对方来,又等两人说了几句客套寒暄后才催:“大哥,我腿都站酸啦。”   于是在白元修一路的魔音催促中,三人几乎是飞快地就来到了堂屋。   白元修和萧青两人是习武之人,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一个女声在疯狂输出,声音很温柔、但气势丝毫不减。   这会儿白元修也不能蹿过去说“人来了、我们都听见了”,只能尴尬地朝萧青一笑,继续跟着自家大哥继续往前走。   果不其然,他们三人跨进门的时候正好就看见白家老爷白书达和其夫人正在吵架。   其实说是吵架也不太准确,因为那面若银盘的白家夫人正板着脸,而她前面的白书达正缩在椅子里,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听到动静后那夫人转过头来,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原本还冷着的脸立刻回暖。   “怎么来得这么早,之前说是要天黑后才到呢,”她拉着白元修的手,眼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让她眼角都出现了几条细细的皱纹:“快快快,来坐下,休息休息。”   白夫人一手拉着白元修,一手拉着萧青,在无人能看到的角度瞪了自家夫君一眼。   “来,尝尝这个,元修说你爱吃点心,这是今天一早就备下的,说是放了荷花瓣的馅儿。”   “还有这个,这是刚出锅的糯糕,虽然不甜,但是软糯可口,吃起来也不错。”   萧青看着面前越来越多的糕点,一边觉得自己吃不完了,一边又觉得自己不能拒绝这样的关怀好意,最后只能无措地看了白元修一眼。   白元修原本是想让自己的家人和萧青多相处相处、于是一直就没插嘴说话,接到萧青求助的目光后这才开口:“娘,我的份儿呢?”   白夫人一愣:“你不是不吃这些的吗?”   白元修瘪瘪嘴,挽着母亲的手臂晃了晃:“我都好久没回来了,想尝尝嘛。”   说完,他松手身子一转,抓了一块还热乎的米糕就往嘴里塞:“我和阿青分着吃吧,对了,我——”   他话音都还没落,忽然眼角扫到一个影子,只一瞬间汗毛都全竖起来了。   堂屋角落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凌乱模糊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那儿、注视着堂屋里的一切。 第30章 他对我很好   “咳咳咳——”   白元修被吓得直接岔了气,咳得那叫是一个惊天动地,结果一抬头那凌乱的身影直接快凑他脸上了,给白元修吓得一拳就打了出去。   这拳刚出去白元修就心道糟了,他这一急是一点儿力道都没收,正常情况下能把树都给打断,要是这“鬼”是假的话,肯定要出事儿。   然而他这一拳却落入了一只冰凉的手掌,面前也同时多了个茶杯。   “小心噎到。”   明明是刚满上的茶,但入口的茶水温度却刚刚好。   等白元修终于缓过来的时候,就见那黑乎乎的身影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小弟,你回来啦。”   白元修快崩溃了:“二哥!?你这是在干嘛啊?”   白家次子抓了抓那头稻草似的头发,因为太黑了根本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那两颗眼珠子里的眼白和两排白牙:“昨天夜里画画掉进墨缸里了,本来想来找人要水的,结果太困了就睡过去了。”   白元修:......   所以是从昨天半夜就睡在这屋里睡到了现在!?   不是,整个家里就没人发现他二哥不见了吗?   白家夫人一脸恍然大悟:“难怪今早去敲你房门你没应声。”   白大哥也说到:“啊,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看书看通宵了补觉呢,想着等太阳快落了再去叫你起床收拾。”   白元修听着这些话只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疲倦,比在魔教里抓着教主聊天、聊到话题全被终结的同时对方还一个劲犯困的情况还要累。   他本来以为魔教已经够离谱的了,现在忽然感觉好像他们家也不怎么正常。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么一闹,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萧青也彻底放松了下来,之后白家夫人和白元修大哥再说什么时,萧青也能自己自如应对了。   白元修怕烫,只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正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再和他爹谈谈的时候,就听见一句“元修小时候穿粉蓝裙子可好看了”。   白元修刚刚进嘴的茶差点一口喷出去,他赶紧擦擦嘴、一把攥住他家娘亲的衣袖:“娘,这个就别说了吧?”   白家夫人一脸疑惑:“为什么?明明就很好看。”   白元修只想咆哮,那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吗!?重点不对啊!   然而那边的母子二人根本没给白元修反驳的机会,直接拉着萧青就走了出去,边走还边说着“我带你去瞧”,就这么把白元修给扔在了原地。   白元修刚想追过去,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他一回头,好嘛,之前唯唯诺诺不敢出声的他爹这会儿板着腰,一下下捋着胡须,乍一看还挺有威严。   白元修冷漠开口:“爹,别装了,您老也不嫌累。”   白书达瞬间暴怒:“你这小兔崽子,说谁老呢!”   于是,白元修就又和他家老父亲一人一句地呛了起来,吵到最后就动上了手。   当然,是字面意思上的动手,扳手腕。   白元修的母亲祖上出过领兵几十万的将军,自然算是注重武艺本领的人家,而白书达能凭借书生的身份娶到这位娘子,自然也是有非同一般之处。   白元修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可手臂青筋却暴起:“爹,你这手劲儿松松吧,一会儿别手抖拿不动筷子了。”   白书达也和善地笑:“想认输就赶紧说,别在这儿啰嗦。”   于是两父子就这么假笑着,把面前的桌子都掰得抖了起来。   和堂屋里的氛围截然不同,宅子的另一边,白家夫人神神秘秘地搬出几卷画来,拿起其中一个小心摊开放在桌上。   画上的是个女童,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襦裙,头上拿同色的丝带挽着两个兔耳朵似的发髻,娇俏灵动。   “这是元修三岁时的画像,”白家夫人眉眼柔和,声音里都带着笑意:“那会儿抓着我的手叫娘亲的时候,哎哟,那叫一个可爱。”   旁边的白家大哥附和:“没错没错,还会爬来我腿上要我哄他睡午觉,张口闭口就是哥哥抱。”   不知什么时候摸过来的白家二哥冷不丁地出声:“我还是觉得五岁那会儿更可爱。”   白家人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家中次子的神出鬼没,被突然搭话也没吓到,两人只点点头,继续把那些画卷一个个打开。   画里的都是衣饰不一的女童,一会儿表情娇憨,一会儿蹙眉生气,生气时脸颊微微鼓起,让本就婴儿肥的小脸看起来更圆了。   萧青每一张都看得很仔细,他一字不落地听着这母子三人所说的话,好像有种自己也和年幼的白元修是一起长大的错觉。   母子三人说了一会儿,那白家长子忽然看向萧青:“萧弟,你不想问问元修为什么小时候都是作女孩儿打扮吗?”   “萧弟”这个称呼还是不久前才定下的,主要是萧青是男子,他也不能拿寻常那样的称呼用,恰好他年纪比白元修还小上两岁,白家大哥就直接这么喊了。   萧青听到对方的话后愣了一瞬,他拿手指轻轻抚平了画纸边角的那点皱痕:“我想知道的,但......”   萧青此时微微低着头,虽然比一开始进宅子的时候放松了不少,但没了那刻意表现出的乖巧模样,他身上那股冷冰冰的疏离感一下子就透露了出来。   白母见状眼里浮现出些疼惜,他们在约在两年前听过白元修讲萧青的事,前几天又接到飞鸽传书,再加上那上门拜访之人说的话......   白母心里叹了口气。   白家书香门第,理论上该和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为连理,诞下子嗣、延续香火。   哪怕白元修只是家中幺子、不必为家里做出什么贡献,但在这老一辈的观念里,白元修也是该好好娶妻生子的人。   所以当时白元修告诉他们,自己喜欢的是一个男子的时候,那身为父亲的白书达直接就摔了杯子。   白母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她心里自然也是不舒服的,尤其是白元修那副认定了的样子,更是让她有些气愤。   明明小时候那么乖的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做父母的当然是偏心,免不了就把事情给怪到别人的身上,甚至还开始数落那所谓的江湖乌七八糟,江湖里的人也没一个好的。   家里第一个为白元修说话的是他的二哥,这成天与诗词画作作伴的人多半是和常人理念不太一样,这白家次子对弟弟从来都只有一个愿望。   当时面对着怒发冲冠的父亲,这位平日看起来行事奇怪的次子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元修本活不过两岁的,现在他能活着,我只要他能快快乐乐的。”   于是白家人瞬间就想起了那年的夏天,酷暑之中,牙牙学语的孩童上一刻还迈着小短腿想朝他们跑过来,可下一秒却忽然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官场失利的家主白书达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只生生熬白了发鬓,白家夫人也熬病了身子,甚至连其他两个儿子也瘦了好几圈。   那年的夏天可太苦了,苦到他们谁也不敢去细细回忆。   还好后来他们迁走的途中遇上了个行医的老道,那老道只说白元修命数轻,小时候得当成女孩儿来养。   也不知道是那换了个地方后风水好了,还是那老道的方法起了作用,白元修之后的日子里倒是再也没生什么大病,甚至还变得越来越顽劣调皮,根本管不了。   可对于白家人来说,白元修能顺顺利利长大已经是要拜神拜佛来感谢的事,只是时间久了,他们都刻意地去忘了。   白母这会儿看着萧青那怅然若失的样子,心就一下子揪了起来。   她拉过萧青的手,轻轻在那寒凉的手背上拍了拍:“咱们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想问就直接问,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要是元修欺负你,我也能你撑腰。”   一旁的白家长子和次子对视一眼,故作玩笑地接话:“......但是打起来就不行了啊,他才学了三两招那会儿我就不是他对手了。”   那洗干净墨渍后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青年摆摆手:“大哥还好,我不行,我从小就打不过元修。”   萧青根本没想到白元修的家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握住面前妇人的手,露出一个真切的、充满暖意的笑:“嗯!”   应完以后,他又赶紧解释起来:“但是元修不会欺负我的,他对我很好,很好很好。”   他表情认真,脸上漫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意,让白家母子看得一阵心软。   几人就断断续续地说着白元修小时候的事,期间萧青也会挑着一些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和那母子三人分享。   直到太阳西落,萧青才意识到平常几日都不会说一句话的自己、居然也会有谈天说笑到口干的这一天。   晚饭时,萧青接着不断夹到他碗里的菜,只觉得今天一整天都晕晕乎乎的,仿佛掉进了存放蜜糖的罐子一样,让他忘记了一开始那关于要如何表现来讨好白家人的计划。   一直默不作声的白书达暗戳戳地把碗朝自家夫人那儿推了推。   白母有些懵:“做什么?”   白书达板着脸:“帮我夹点儿菜。”   白母刚想说话,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白书达的碗拿走了。   白元修笑嘻嘻地盛了满满一碗菜,朝娘亲道:“爹手抖。”   一句话让原本安静的饭桌上瞬间热闹起来,白家大哥抽空问了一句:“这次回来还走吗?”   白元修点点头:“嗯,过两天就走。”   听到这话的白书达动作一顿,重重地哼了一声,拿勺子舀着碗里的肉丸,再也不看白元修一眼了。   白元修试图讨好,但却一点儿回应都没得到。   白元修朝母亲和两个哥哥耸耸肩,不管了。   五天后,白书达看着那抬进屋子的一整箱珍贵古籍的抄录本,拿了一本随手翻翻,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后动作一滞,但又放回去、偏过头满不在乎道:“也就那样吧。”   在旁边蹲了半天的白家次子眼睛一亮:“嘿嘿,那我全搬我房里去。”   白书达立刻暴怒:“你敢!这是给我的!”   两个儿子看着这口不对心的父亲,彼此对视后,却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那一丝忧虑和悲伤。   几百里外,刚刚踏入云华山的白元修猛地打了个喷嚏,对上萧青那担心的眼神后正准备说自己没事,结果就听见一声巨响响彻了整个云华山。 第31章 是菠萝还是大猫   云华山高、山背后的山沟又深,造成的回音效果实在是太好了,所以白元修最开始还以为那巨响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动静。   白元修和萧青齐齐从山上掠去,忽然就听见和一声音大喊:“波罗春,你给我出来!”   萧青:?   白元修:“什么菠萝?”   白元修和萧青面面相觑,白元修比了个“走”的手势,萧青微微一点头,两人脚尖一点,等停在魔教的地盘上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已经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左右护法了。   白元修蹿到那一身墨绿衣衫的青龙堂主旁边:“发生什么事了?”   青龙堂主拧着眉:“不知道,那云华门的修剑长老忽然就闯了进来,他——唉?你在干嘛?”   白元修把手指从面具下面的缝塞进去,摸着自己一阵闷痛的颧骨:“刚刚戴面具时动作太急,直接磕上去了。”   青龙堂主叶南寻:......   虽然知道这种时候不合适,但叶南寻还是忍不住念叨:“你能不能注意下形象,这么多人呢!你看看左护法,多潇洒。”   白元修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萧青正负手站在另一侧,一身白衣迎着稀疏的朝阳,衣角无风自动,带着那还未散尽的雾气在身边打起了旋儿。   就是这样气魄十足的左护法,不久前还窝在他的肩窝里说困。   白元修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他把那股笑意压回去,回道:“算了吧,我学不来的。”   就在白元修和叶南寻小声嘀咕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林中飞出,直接从众人的头顶跃过去,停在魔教教众的最前方。   那是头巨大的老虎,体格至少是普通老虎的两倍,而它背上驮着的,正是魔教的教主。   教主从老虎背上滑下来,面上不见丝毫多余的神情,只懒洋洋问对面的云华长老:“找我干嘛?”   那身型干瘦的修剑长老怒目而视,甚至眼珠里都要喷出火了:“波罗春!你魔教害得我爱徒昏迷不醒,这事算不清的话咱俩没完!”   面对这剑拔弩张的氛围,白元修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他们教主的名字叫波罗春啊。   菠萝,春。   白元修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浮现起教主的头发变成了菠萝的形状、口音奇特地做着自我介绍的情景。   白元修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让对面的修剑长老瞬间暴跳如雷:“你个后辈小子,笑什么!”   白元修一听不乐意了,他本来就看这修剑长老不顺眼,于是这会儿嘴上就不饶人了:“笑你老,老就算了,还技不如人。”   那修剑长老一听就知道白元修是在说之前两门派比试时,白元修拿云华剑法把他打成平手的事。   这件事对于一个以剑为武道的人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这会儿白元修这么一提,加上他原本心里就有股火气,直接就不管不顾地拔剑朝白元修冲过来。   白元修怕这老头误伤,立刻拿内劲把周围的人往旁边推开,挡了对方一剑后主动往前将人击退几步。   白元修也没打算真的弄出人命,只收敛着力道和对方打,可他越是这样就越让对方愤怒,渐渐的,那长老试出来的招式就越来越凌厉,甚至有往下三路走的趋势。   习武之人好歹也讲究个“武道”,除非是迫不得已,一般情况下都默认不会用那下.流的阴招,白元修一时不察,差点就着了对方的道。   躲过一剑的白元修冷笑:“就这还正道魁首呢?也不怕人笑话。”   那长老气急,竟然反手往剑柄那儿一摸,摸出一排细如牛毛的针,手腕一甩就把那些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针朝白元修这射过来。   白元修只赶忙去挡,可两人距离太近又有长老剑招攻来,白元修反复挥剑之下还是不小心漏了一根。   就在那泛着幽幽蓝光的牛毛针快要戳进白元修的颈侧时,一只宽大的手掌直接从侧面伸来,轻轻一捏、就把那针定在了指尖。   几乎和教主同时出现在白元修身后的萧青见状,什么也没说,悄悄退了回去。   而教主只捏着那针来回搓着,丝毫不在意上面的毒,他看向云华长老,声音冷得几乎要结出冰来:“我散星教的教众可不好欺负,你这一手......是想让云华门今天就灭在你的手上?”   魔教教主不是汉人,他身材高大,往常懒散的时候还不觉有什么,这会儿拉下脸来就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充满了野性,极具压迫感。   那云华长老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正当他准备梗着脖子说自家弟子的事情时,一道烟紫色的身影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一旁,正是云华掌门。   掌门紫苑没先拉架,只问长老今日如此是为个什么。   一想起这事修剑长老瞬间眼眶就红了,他恨恨地瞪着魔教那边,咬牙切齿道:“他们有人下毒害了我的徒儿。”   这会儿两边掌门在场,修剑长老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他的徒弟爱慕魔教里的一位厨娘,他一直因为两人的立场和身份原因不许他们往来,可他的徒弟一往情深、就是不听。   两天前,他的徒弟又悄悄溜来魔教,当晚回去的途中就直接栽倒在那山间小溪里,要不是巡山的弟子发现,那晚就活活被淹死了。   后来把人就回去一看,原来是中了毒,而那毒正好和魔教有关系。   说到这那长老怒气冲冲喊到:“要不是那魔教妖女,我徒儿怎么会受此劫难!”   叶南寻直接骂了回去:“你个蠢货!你找到作证据的那玩意儿是我做的解药!还说别人妖女呢,你就长得就跟颗晒干的枣子似的。”   白元修跟了一句:“啧啧,脑子都老到萎缩了。”   修剑长老立刻气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   教主拍拍白元修的背,白元修会意地闭嘴不说话了。   一番了解后,基本已经肯定这件事是云华长老的误解,云华掌门和那长老一起道了歉,又送了些东西过来,可魔教这边的人都知道,这事儿还没算完。   那长老误会的事不假,可那云华弟子吃了魔教的东西就中毒这事也是真的。   再说那毒,白元修一听那云华弟子的症状就反应过来,那毒和之前萧青在雪山地牢里中的是同一种!   这件事别人不清楚,但白元修、萧青和魔教教主三人都清楚里头的内情,也知道那叫周小小的少年心结已解,根本没有什么原因再来加害魔教。   难道......   当初周小小说要去寻找自己真正的身世,还说等一切明了之后会来魔教找朱雀堂主致歉,可现在那种仅此一人能制的毒却又出现在魔教里,难道是那少年又挖出了什么秘密?   白元修随便想了一会儿就感觉心烦头疼,只双手交叠在脑后,懒懒散散地站在一旁等着教主发话。   他想着这事儿多半是要落到叶南寻的头上了,毕竟叶南寻擅草药医毒,调查起来也方便许多,可一道他熟悉的声音却冷不丁地响了起来:“这事交给我吧。”   白元修惊讶地看过去,就见萧青上前两步站在教主面前,但因为他戴着面具的缘故,白元修无法看到他脸上是什么神情。   直到跟着萧青在去白虎堂的路上时,白元修心里依旧十分疑惑。   左护法萧青向来独来独往、少言寡语,所以早年间也落了个冰罗刹的称呼,可这会儿是怎么了?   按照萧青的性子,根本不像是会主动管事儿的人啊?   白元修装作不经意地问:“咱们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接个出门的活儿?”   虽然隔着面具,但白元修还是感觉到这句话说完后、萧青的视线往他身上扫了一眼,但这一眼看完之后却又一个字都没说。   白元修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于是也只能跟着一起闭了嘴。   白虎堂的位置处在半山腰,这地方以前是云华门的演武场,但魔教弟子又不会像一般门派那样聚集起来练习锻炼,所以就直接把这块宽敞空地划给了白虎堂用。   宽阔的灰色石料平台上耸立着一座类似大殿的建筑,之所以说是“类似”,就是因为这建筑长得不伦不类,从远处看就像是无数个大殿正堂连在了一起。   有袅袅青烟不断从中腾出,乍一看还有点儿像神话传说里那种修炼仙丹的奇妙地方,可一股股香味却把这景致立刻拖进了人间。   白元修鼻翼一动,眼睛都要放光了:“是松子桂鱼!”   两人走进那香味最浓烈之处的时候,就见一个挽着简单发髻、穿着浅绿色短打的女子在颠着一口大铁锅。   她利落地将那橘红色的酱汁淋在一旁炸得表皮酥脆的鱼上,把那锅往灶上一放,拉直了手臂朝白元修二人挥了起来:“左护法,右护法!”   白元修朝她比了个手势,而后进到这环形建筑另一侧的一处小隔间里,和萧青一起坐在桌前等待。   不一会儿,那女子就推门进来,满脸都是欣喜之意:“您二位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白元修正准备从寒暄两句,谁知道就听见旁边的人冷冰冰道:“有人怀疑你做的食物有毒。”   白元修:???   这么直接的吗? 第32章 这场景似曾相识   虽然同身为护法,但以往几年里让左右护法同时行动、并且还只有左右护法出面的事儿压根就没有,所以这会儿看到萧青以“左护法”的身份行事时,白元修忽然有种目瞪口呆的感觉。   此时的萧青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势,腰板挺直、坐姿也是种攻守兼备的姿势,那经过面具后变了嗓音的声音低沉沙哑,甚至有种非人的既视感。   白元修回忆起之前在他面前撒娇的萧青,不由得产生个念头。   唉,这么多年没认出萧青就是左护法这真的不怪他。   自萧青说完那第一句话后,他们面前的女子就一下子拧紧了眉,而当听完整件事后,她沉思许久才不确定道:“那天我做的是珍珠点翠羹,用的食材大多都是教中采买的......”   “但只有一个东西是例外,”她眉头紧紧缩着,脸色也很不好看:“就是那名为桂叶的香料。”   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这位厨娘有名的就是她那独一份儿的秘密配方,这种东西是人能安身立命的本事,魔教不会要求教众把自己的本领曝光,所以至今也没人知道她的香料配方究竟是什么。   女子说道:“桂叶在云华山这附近没有,虽然不放也行,但味道肯定就差了点儿。”   这位厨娘说,那个云华弟子第一次和她碰面时吃的就是珍珠点翠羹,对方为她付出许多,她也想再给那人做一次这羹。   这本来就是她个人的事,所以也不想劳烦教中的其他人替她跑腿,只自己下山去找桂叶。   厨娘本以为这得回魔教旧址那附近才能弄到一些,可她运气很好,没多久就碰上个在路边卖零散草药的少年。   厨娘说到这突然神情一顿,白元修赶紧追问:“怎么了?”   那厨娘双手握拳在桌上锤了一下,懊恼不已:“他当时好像跟我说了什么,可那会儿人太多没听清,我又急着回来,还以为就是些客套之类的话也就没在意。”   白元修看着面前呈蛛网状裂开的桌面,嘴角一抽。   他们又问了些详细的情况,比如那少年的模样、买东西的具体时间,确定也没更多有用消息后就离开了白虎堂。   白元修把小瓷罐对着阳光看了看,又偏头去问萧青:“现在就下山?”   萧青点点头,伸手拉了白元修一把,而后先一步跃上不远处的树梢,几个闪身就没了影子。   白元修低头看过去,发现他刚刚所站的地方有只蜗牛,要不是萧青拉他一把的话,他刚刚顺势走过去肯定就把这小生物给踩死了。   白元修哂然一笑,把瓷罐子收起来,也顺着刚刚萧青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和他们之间所想的没错,厨娘购买桂叶时、那卖家正是周小小,白元修想不通这少年当时说的是要去北边儿、怎么这会儿又晃来云华山附近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周小小。   麻烦的是周小小虽然不擅长易容之术,但躲藏的本领倒是不错,要是他真躲起来的话要找还确实有点儿麻烦。   不过朱雀堂也在帮忙,把人找出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可糟糕的是那云华弟子的情况。   据云华门说,发现那长老徒弟昏迷不醒后,他们也给对方用了许多药,后面还熏蒸施了针,可这对于那中毒之人来说就是在催命了。   那迷药效果本来就是让人放缓气息减少消耗,正常情况睡到药效没了也就醒了,可云华门不知道,只用了各种办法去刺激那昏睡中的人。   这会儿好了,人不仅还没醒,体能消耗却比普通时候的还要快,这样下去肯定撑不了多久。   白元修拿手指轻轻敲着剑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五天后,几个穿着深灰服饰的人从各条小巷口出现,他们聚在一青年面前、神情愧疚:“抱歉,又让他跑了。”   白元修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舌尖用力划过自己那颗尖尖的虎牙。   但他也不能拿这些同伴撒气,只摆摆手:“你们先去休息吧。”   几个教众离开后,白元修把自己的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脸上笑容却越发灿烂:“小屁孩儿,让我逮到你你就死定了!”   两天前,白元修和萧青来到这座小镇,在一花楼里把那装作是小厮的周小小给抓了出来,可周小小看见是他们后,撒了一把药转身就跑。   那药倒也不是什么毒药之类的东西,白元修只是呛得直打喷嚏,周围糟了波及的普通人要惨一点,又咳又哭,鼻涕眼泪直流。   而萧青......萧青就更惨了,哭到眼睛都肿了还是停不下来。   白元修急着带人去了医馆一看,好家伙,萧青居然对那又辣又呛的药粉起了风疹,不能受风,还要天天喝药。   白元修只能把人留在医馆自己独自行动,每时每刻都想把那少年给抓起来揍一顿。   要是说一开始他只是打算给对方一个教训的话,现在的白元修,只想把周小小揍成手打牛肉丸。   魔教教众善于隐匿追踪的人不少,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让那被追赶的人连喝口水的空隙都没有。   于是当周小小逃了一路,终于钻进一处药堂后院准备稍作休息的时候,一张网突然就从从天上罩了下来,他下意识往旁边就躲,结果正好扑进另一张早早备好的铁线网里。   抓着铁网边缘的几个教众倏地动起来顺着一个方向把,直接拿那铁网当绳子,把周小小给捆了个结结实实的,动弹不得。   周小小知道自己这是跑不掉了,张口就开始嚷嚷:“魔教老贼!你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啊——”   他腰下瞬间就麻了,被那铁网一层层裹着就又麻又疼,别说多酸爽了。   白元修抛着几颗石子蹲到他面前,嘴角一咧笑了起来:“还骂吗?”   周小小立刻认怂,但又没有认得很彻底,只是紧紧抿着嘴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了。   白元修也有些搞不懂这小屁孩干嘛对他这么抵触:“之前咱们不是挺聊得来吗?你还一口气吃了我二钱银子的面呢,怎么这会儿见面就跑?”   周小小扭头不看他,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白元修“嘿”了一声,也不急,只把嗓音压得低低的:“你知道吗,要是把人埋在地里留个脑袋,给他脑壳顶上开个洞,往里面不停灌水银的话,那人就会疼得不行。”   他把石子扔了一颗在地上,发出咔哒的一声轻响:“人一疼啊就挣扎,扭来扭去,只想赶紧从那土里钻出去。”   “你猜最后会怎么样?”白元修又扔了一颗石子,咔哒咔哒的就像是血滴下来的声音:“最后啊,那人就从土里逃出来啦,可是他的皮已经和肉分开了,皮还留在土里,所以钻出来的时候......”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让人听得心里发突。   周小小正疑惑着白元修怎么突然没声儿了,结果稍稍扭头一看,就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贴在他旁边。   “啊啊啊啊——”   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后院,白元修捂着耳朵跳开,等那声音消停的时候才又走过去,把掉在地上的面具捡起来往周小小面前一摊:“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人皮面具哦。”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神情疯狂:“你这么年轻,皮也长得好,做成面具的话一定很好用。”   白元修这么说着,慢慢朝周小小伸手过去,终于在即将碰到对方时听见一句:“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都说。”   白元修立刻站起来拍了拍衣角上沾到的灰尘,看周小小半天不开口,顺手捡了根树枝往对方身上戳了戳:“赶紧的,别装死,说话。”   这一戳刚好戳在周小小还麻成一片的腿上,让周小小嗷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周围的教众们看看那可怜兮兮的少年,又看看正不停拿树枝戳人的右护法,默默移开了视线。   周小小哭哭啼啼地把事情都说了出来,那桂叶确实是他卖给魔教里那位厨娘的,但他当时就叮嘱过对方,这桂叶和一般的桂叶不一样,只能外用不能口服。   那桂叶是他拿兑了药粉的水浇灌长大的,内功深厚者用了伤势恢复速度加倍,但功力薄弱者就没什么加成效用。   可这仅限于外用,如果吃下去的话......就跟中了迷药一样。   当时周小小叮嘱了那买主,看对方那不上心的样子他本来想追过去的,但又想着桂叶这东西都是外伤药材,正常人应该也不会拿了吃,也就没太在意。   可谁想,魔教里的人真的不正常。   而至于他为什么躲着白元修,那自然是因为看见那位他崇拜的“白氏侠客”居然在和魔教的人一起行动。   周小小虽然对魔教不像以前那么仇恨了,但也没多少好感,尤其是知道魔教霸占了一半云华山后就更对魔教的行事作风不虞了。   自己的崇拜对象从仗义的侠客转眼就成了魔教中人,让周小小一下子就有了种被欺骗的背叛感。   他不愿意直面白元修,可白元修又追着他跑,他打不过,于是就只能躲了。   周小小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十分狼狈:“你抓我到底是要做什么,是要我的皮吗?”   白元修正想说刚刚就是骗你的,现在问清楚就没啥事儿了,结果背后突然响起一声:“白大侠!”   白元修看看模样凄惨的周小小,又看了看周围的几个还穿着魔□□工服的教众,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释然感。   哈哈,完了。 第33章 你不要过来啊!   白元修想着自己终于不用同时顶着“侠客”和“魔教护法”两重身份跑了,忽然心里一松,还有点儿期待那些正道人士识破他真实身份时的表情来。   白元修转过身,看着那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笑容爽朗:“我——”   噗噗几声,周围几个魔教教众嘴里忽然喷了一口血出来,他们痛苦倒地,手指还颤颤巍巍指着白元修:“不愧是当今有名的剑客。”   远处又是几个教众倒下,甚至有两个还是从房檐上滚下来的,落地时悄悄摸摸拿内劲抵了下地,转眼又捂着胸口神色狰狞得看着白元修:“居然能发现我们的存在,果然不一般。”   白元修:???   白元修一低头,正好看见背对着来人的教众舔了舔沾在嘴角的血,露出一个被酸倒牙的表情。   白元修这下明白了,这些家伙准备得挺充足啊。   搞我是吧!?   白元修刚一抬手,那远处的中年男人立刻喊到:“白大侠!手下留情啊!”   江湖上有个默认的规矩,平常打架不能下死手,除非是真的有什么仇怨、或是对战中至少有一人是十恶不赦之徒,否则不能轻易取对方性命。   虽然大家嘴上都“魔教魔教”地叫,但其实心里都清楚,这魔教只是行事恣意了些,真的算不上什么奸邪之人。   那中年男人握着白元修的手腕,阻止白元修把那腰间的剑给拔出来,他言辞切切:“白大侠,他们已经认输了,放他们一马吧。”   白元修感觉自己要气笑了,然而他这嘴角一弯,面前的男人立刻就松了口气,赶紧朝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魔教教众道:“还不快走!”   白元修麻木地看着逃跑的教众,又看看一身刚正之气的中年男人,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累。   “小兄弟,你没事吧?”   听到中年男人问出的这句话后,白元修立刻挂上“白氏侠客”的招牌微笑,也凑过去问:“是啊,你没受伤吧?”   白元修死死盯着周小小,眼神恐怖得仿佛真的是那索命的无常,周小小赶紧疯狂摇头。   中年男人说想送周小小离开,但这少年说什么也不愿意,只和两人道谢后转身拔腿就跑。   白元修运转着内力,一边数着数,果不其然在两息后听到极其轻微的噗咚一声。   白元修立刻心里一松,转身面向中年男人问:“徐兄,你怎么会在这?”   那姓徐的络腮胡男人表情一顿,像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对方的这个表情让白元修瞬间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立即抱拳:“多谢徐兄,我先撤了。”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太慢了。   “白大侠,你要去哪儿啊?”   这声音温温柔柔的,夹杂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媚意,让白元修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一转身,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个削瘦的青年,那苍白的脸皮中带着丝青灰色,但在和白元修视线对上的时候脸颊处瞬间泛起两团酡红:“白大侠,许久不见啊。”   白元修后退了半步,尴尬地笑着:“是啊,是许久不见。”   那青年动作飞快地绕着白元修走了一圈,眼睛里似乎都要闪出光来:“哎呀白大侠,那位和你形影不离的小公子呢?”   白元修刚答了句“在医馆”,就见这青年表情扭曲了一瞬,声音也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啊?你把他打伤了吗?”   白元修真的是脑袋都要大了,他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别生气、别动手,一边快速后退脚尖一点就蹿上了房顶。   他扯出一个极具亲和感的笑:“大概要让你失望了,我们挺好的,告辞。”   白元修说完就跑,一刻都不耽搁。   那诡异的青年称号为“鬼郎君”,在江湖玄机榜排名从没掉出过前四十,是个非常难对付的家伙。   但......让白元修如此害怕的原因可不是这个。   白元修在从跑过一处转角的时候忽然面前就贴过来一只拿着砍刀的手臂,刀刃锋利,离他的脸只有一寸不到。   情况危机,白元修想也没想就立刻后仰,同时一拳朝那手腕处打了过去。   白元修的力气不算小,这一击还夹杂着内力,正常情况下都能把墙给打穿,可这条手臂的主人却发出一种极其愉悦的感叹声。   身型削瘦的青年从暗处走出来,他手腕变了形,让那把和他气质一点儿不符的大砍刀哐啷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拿完好的那只手捧着脸、表情陶醉:“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白元修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撒腿就跑。   在他身后,那行踪如鬼魅的青年紧紧跟在他旁边,不快也不慢,就拿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白元修一下子就想起小时候看的那些志怪画集来,瞬间手脚冰凉,只加快了速度边跑边喊:“啊啊啊你不要跟过来啊!”   白眼修轻功只能算中等偏上,而鬼郎君嘛......算是轻功里的高手。   于是白元修绕着这处小镇跑了两圈,那鬼郎君就这么粘在他旁边、一脸痴态,白元修快崩溃了,他直接高高跃起而后拔出腰间的剑,直直对着面前的青年。   那被剑尖指着的鬼郎君却爆发出一声更高亢兴奋的声音:“来吧,来吧!拿你的剑砍伤我割开我,让我流血至尽吧!”   白元修这会儿是真的要疯了。   这鬼郎君来历成谜、体质奇异,所有的痛感对他来说能转变成另一种感觉,而且随着他的生命力减弱,他的抗攻击能力也会达到一个非人的程度。   据说,曾有人悬赏鬼郎君的尸体,然而那些人不管对鬼郎君发起多少次致命攻击,可到了最后,却还是死于那彻底疯癫的鬼郎君之手。   时至今日,鬼郎君虽然其玄机榜排名不算太高,但谁也不想和他碰上。   当初白元修被这人死缠烂打烦了,直接趁着萧青不在拿全力揍了对方一顿,可这一打,鬼郎君就像闻到了肉味的鬣狗似的,总追着白元修不放。   白元修不打吧,又被对方那行为和态度搞得精神在崩溃边缘反复横跳,可要是打吧,完全就是让这人变本加厉。   简而言之,不揍自己不爽,揍了又怕对方爽。   白元修脑海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个地乱窜,让他都有点儿脑袋发晕了。   忽然,一道白色身影闪过,挡在了鬼郎君的面前。   白衣飘逸,衣角拂过时会带起一股凛冽的寒意,而这样一个似是冰雪化身的人,此刻正......眼眶通红,脸上带着泪痕。   鬼郎君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看看面前的青年,又看看更远处的白元修,满脸疑惑:“白大侠,这应该是你的那位小公子吧?”   跑过头的白元修折返回来,只看一眼就懂了。   萧青多半是风疹又还没好完,这风一吹眼泪流个不停了。   白元修还没说话,萧青就直接扑进了白元修的怀里,他回过头、眉头微蹙,眼泪汪汪地看向鬼郎君:“你不要把元修抢走好不好?”   鬼郎君:???   白元修:......   鬼郎君想说我没想抢人,我只是想让他打我,但他看看那柔弱可怜的青年,又觉得跟对方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好。   而白元修......白元修选择闭嘴。   鬼郎君并不是一直都是那疯狂的模样样,绝大部分正常的时间里,他表面上看着还是挺正常的。   之前白元修和萧青两人都还没揭老底甜甜蜜蜜的时候,鬼郎君就偶尔会出现在两人面前,而一旦萧青不在场了,鬼郎君就瞬间换了个状态,跟杂耍变脸一样。   这会儿萧青这么说了,鬼郎君也很难受,毕竟他对白元修是真的没有那种兴趣。   看着萧青那紧张提防的可怜样儿,鬼郎君只憋屈地回了句“告辞”,像是影子融入黑暗一样,一会儿就感受不到气息了。   确认周围无人后,萧青面无表情地擦了擦眼泪,往后退了小半步。   白元修根本就没注意到萧青的动作,他像是劫后余生一样,猛地把萧青抱了个满怀:“还好你来了。”   他弓着腰,像很久以前那样把下巴垫在萧青的肩窝,脑袋在对方颈侧来回蹭了蹭:“好累啊,我想回去了。”   萧青轻轻把手放在白元修的背上,应道:“好,我们明天就回去。”   一说一应,一如曾经。   不......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抱了约两息后,萧青忽然打了个喷嚏,声音闷闷的:“行了快起来,好重。”   白元修拉长了声音哼唧着、不情不愿地直起身来,而后拉着萧青的手往西边儿走。   萧青走了两步就疑惑地问:“不是要回去吗?”   城门在南,算算时间的话,这会儿去南边的驿站大概还能在闭市前买到两匹马。   白元修没回头,只拽着人继续走:“你还没好呢,当然要先喝药医病。”   萧青手指不自觉地往内收了一下:“......休息休息就好了,不喝也没事的。”   “不——行——”白元修念叨着,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时神色严肃:“阿青,你该不会是怕药苦吧?”   萧青果断摇头:“没有。”   可到了晚上那药碗端过来的时候,旁边却多了一碟蜜饯。   那蜜饯像是琥珀一般的颜色,甜蜜可口——是拿蜂蜜腌的枣子。   五天后深夜,魔教白虎堂。   四处点着蜡烛的厨房几乎和白天一样亮堂,兢兢业业做着夜宵的厨娘歇了口气,又继续揉起那裹了油的面团来。   深夜寂静,烛光下,她那晃动了一瞬的影子旁边却忽然悄无声息地多出了另一道黑影。 第34章 炸毛了   三更半夜的白虎堂里,四处寂静,厨娘发出的那一声大大的叹息尤其明显:“哇,吓死我了。”   白元修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脑勺:“哈哈抱歉抱歉。”   厨娘翻出一块粗棉布打湿了盖在木桶上,算了算面团发酵的时间后,和白元修一起找了个凉快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看了看白元修,先是为之前那云华弟子中毒一事道了谢,又问:“所以,您这大半夜的是想找我问什么?”   白元修回了魔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周小小,那少年之前被白元修给吓到了,才一被带进玄武堂后就哭天喊地的,白元修一来,几乎是问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白元修一开始以为萧青这次这么积极是因为周小小,毕竟周小小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萧青的师弟,关心一些也正常。   可经过此行,白元修却发现事情好像不如他所想。   萧青从头至尾都没表现出对周小小的在意,如此一来,萧青为的必然就是这件事里被牵扯的另一人。   ——那位做了羹汤的厨娘。   白元修知道萧青那别扭的性子肯定是不会跟他解释的,于是只有趁着这大家都入睡了的时候跑来白虎堂找那厨娘。   他轻声道:“傅姑娘,左护法他......是不是和你之前打过交道?”   白元修这一问没头没脑的,傅厨娘愣了一下,又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忽然记起来,她拍了下手:“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今年、不对,是去年的时候,那会儿是冬天,冷得很,我正在蒸山药饼呢,左护法忽然就出现了。”   厨娘说,当时萧青帮了她好一会儿的忙,直到天都快黑了才问她这季节吃什么比较好。   “大冬天的嘛,当然是热乎的东西最好啦。”   说着说着,傅厨娘神情有些疑惑:“但是有个地方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当时左护法还特地说是要给伤者吃的,可我看他也没受伤呀。”   这位活泼的厨娘又说起那时的细节来,从左护法一掌就拍死了那刚从山里抓来的山鸡、弄得肉根本没法儿吃,又说到左护法怎么学着拿菜刀给一块姜切成薄片。   “左护法他可认真啦,”傅厨娘笑了起来:“要是没亲眼见到的话,我根本想不到他会有亲自下厨的一天。”   白元修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只是越听,他自从玄武堂出来后就一直宛如卷起惊涛骇浪般心、就越发的无法平静。   这会儿已经夏初,天气有点儿热了,那面团不能放太久否则就酸了,傅厨娘和白元修说了一声,转身就回了厨房,等她偶然间再一抬头的时候,门口早就没了白元修的影子。   月色朦胧如轻纱,白元修用了最快的速度朝那竹林狂奔而去,可真的来到那竹屋门口时,却忽然没了敲门的勇气。   他这正反反复复犹豫着呢,门却突然打开了。   站在门内的萧青穿着里衣,肩上只松松地披着件浅绿色的外衫,外衫上还绣着两只毛茸茸的雪白兔子。   萧青环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元修:“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干嘛?”   白元修只觉得之前在胸膛里鼓荡着的东西这会儿快要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就紧紧抱住了面前的人。   他这力道太大,直接把萧青推得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那竹子编的矮柜上。   矮柜是新编的,那竹条还滑溜着,这么一撞,那柜门就倏地一下打开了,让里面那放在最顶上的小盒子就这么掉了下来,恰好又在地上这么一磕,就让盒子里的小小的油纸包就滚了出来。   “没磕疼吧?”白元修赶紧问。   萧青瞪了他一眼:“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瓷做的。”   说完,萧青这才注意到掉在地上的是什么,立刻睁大了眼睛,   白元修没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他怕那东西摔坏了,只立马过去捡起来,他正想说什么,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萧青满脸紧张。   白元修顺着萧青的视线一看,一下子就起了坏心眼。   他故意把手里的油纸包往左移又往右移,憋着笑地看着萧青的脑袋也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   萧青忽然一愣,而后脸色一变,直直就朝白元修这边扑过来。   白元修立刻手腕一抬把油纸包往上抛了出去,顺手搂住萧青的腰又位置一换,手掌往前面伸出去,作势要把对方的手给制住。   萧青显然察觉了白元修的打算,他紧紧抿着唇,反手一击,让白元修不得不往旁边躲开。   但刚刚为了打出这一掌,萧青就错过了抢夺那油纸包的机会,白元修闪身躲避时又往上微微跃起,继续把油纸包握在了手里。   白元修晃了晃油纸包:“这里面装的什么?”   萧青板着脸:“跟你没关系,还给我。”   要是今天以前白元修听到这句话还会觉得受伤,可这会儿,他只瘪瘪嘴,心道:看你装的。   白元修猜测这东西十有八九和他有关系,不然萧青不会那么紧张成那样。   他反而不急了,只勾起嘴角:“不说是吧,也行,那我自己拆了看。”   果然,萧青立刻神情就变了 ,像是被逼到绝境了似的直接一掌就打了过来,白元修堪堪躲过,眼珠一转,立刻面色痛苦地蹲下.身去。   他对被这寒霜掌打中的感觉可太了解了,一时装得是有模有样的。   萧青一开始还说“我就没打中”,让白元修赶紧起来把东西还他,白元修当做没听见,只在心修数着数,继续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果然,他很快就听到了萧青的脚步声,频率比正常情况下快了不少,肯定是十分着急。   白元修趁着对方也半蹲下来时候立刻把人一抱,他正准备笑萧青上当了,可手抓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萧青紧紧握着拳,手心里满是冷汗。   白元修忽然就想给自己的脑袋上来一下。   他都忘了,萧青当时跑遍四处给他找药找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明明连碗馄饨都不会做、却连夜给他熬了一盅新鲜美味的山鸡汤。   当初在那擂台上把他打伤,萧青不知道该有多自责难过。   ——可他却还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白元修感到那只冰凉的手掌有抽回去的意图,想也没想就手上加了力道将其握住。   可他这一抓,就像是踩到了本就警惕着的猫的尾巴。   “放开!”   白元修一听就心道糟了,也不管萧青那用上了内力的手掌,只用了巧劲化开对方那接连不断的挣扎,终于再次把人抱在了怀里。   白元修手臂上用着力,可一下下抚在对方那寒凉脊背上的动作却十分温柔。   他感受着怀中人一下下打在他肩上、胸膛上的力道,只忍不住叹息:都气成这样了还是只拿身体本来的力气打他,根本就一点儿都不疼嘛。   白元修哄了好一会儿萧青才终于冷静下来,泄了劲半靠在他怀里了。   “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   白元修听着这一点儿情绪都没有的声音,只像心被针扎了一样,他赶紧放柔了声音:“怎么会,我是觉得你很可爱才这么做的。”   萧青没回话,白元修怕对方不信,一件一件地数着道:“每次你冷脸瞪我的时候很可爱,吃点心的样子很可爱,朝我撒娇的时候很可爱,笑起来的——”   他没说完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里,因为萧青捂着他的嘴,耳尖泛红:“油嘴滑舌。”   白元修弯起眼睛把对方的手拿下来,拿脸颊在上面轻轻蹭了蹭:“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萧青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看白元修了。   白元修想了想,把那个油纸包塞回了萧青的手里,虽然他确实很好奇,但萧青这么抗拒,他还是不看了。   然而下一刻,他却看见萧青原本拿捏着油纸包边角的手指位置一变,竟是把它拆开了。   油纸包很小,只有男子的半个手掌大,而藏在里面的东西和白元修所猜的全都不一样——只是七颗干瘪发黑的块状物。   白元修正疑惑着,就看见萧青别过头去,小声嘟囔了几个字。   “糖葫芦。”   这在那短短的刹那,那被白元修早就抛之脑后的画面从记忆深处猛地蹿了出来。   仲夏、柳镇、花楼,那片白色的衣角、以及他顺手买回去的两串糖葫芦。   那天萧青只心不在焉地咬着糖葫芦,只吃完一串后就不想吃了,白元修想着天气热、这东西也放不了多久,就打算把它扔了。   可当时萧青说:“别扔,元修,把它留给我吧。”   白元修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萧青打算在早点后当打发时间的零嘴吃,只随手把糖葫芦连同那张油纸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萧青只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拉着他的衣角,神情淡然。   那时的萧青,目睹了他去了花楼、彻夜不归,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萧青是在想什么呢?   白元修忽然就有点儿难过。   周小小的话、傅厨娘的话,还有这包已经腐坏了的糖葫芦。   白元修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那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萧青,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在意他。 第35章 心头血,忘情药   青龙堂内,叶南寻来回翻动着面前的几本古籍,那皱着的眉自一个时辰前开始就没松开过。   白元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叶大神医,你还要多久才能弄好啊?”   叶南寻“啧”了一声,回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看了眼正支着手撑着脑袋、半躺在床铺上吃果干的白元修,只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叶南寻把写满了字的一沓纸拍在白元修面前,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真的想好了?”   白元修仔细看着那纸上的内容,因为心里早已有所准备所以并不觉得惊讶,只点点头:“想好了。”   叶南寻也没再劝,他看了眼一脸无所谓的白元修,想想这件事的损耗,还是决定把人赶走:“赶紧回去,别乱动,三天后子时再过来。”   白元修平常确实是皮,但这种时候却不敢不听话,真是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三天,除了必要之外床都不下。   第三天正中午,白元修平躺在他那寂静无人的小屋里,脸色却异常苍白,他感受着那几乎要钻进骨头里的痛楚,只庆幸萧青这次出门出得久。   几个时辰后,青龙堂里蒸腾起一股异常浓烈的药味,把附近林中的鸟兽都熏得四处逃窜。   时间到了,叶南寻搀着已经神智恍惚的白元修从浴桶里出来,把人放在那刻了凹槽的石床上,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尖刀,干脆利落地往白元修的胸口重重捅了进去!   生命受到威胁时、人体的本能反应让白元修挣扎起来,但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又拿那所剩无几的意识把自己的动作摁了回去。   叶南寻咬咬牙,狠下心来握着刀柄一拧,让那本就可怖的伤口撕得更大。   这猛烈的疼痛差点让白元修直接晕过去,他像是岸上快干死的鱼那样急促又浅浅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拿几乎全是气音的声音问:“成功了吗?”   叶南寻额上全是汗,生怕一个差错就送了面前的人去见阎王。   白元修没听到对方说话,也就明白这伤还是不够深,他勾起嘴角:“怎么?咱们的圣手神医怂啦?”   “闭嘴吧你,”叶南寻狠狠剜了一眼白元修:“省点儿力气,可千万撑住了啊。”   白元修不嘴贫了,主要是他真的快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时间好像被无限延长了一样,白元修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他只记得听到叶南寻那句“成了”后,倏地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立刻就被那强烈的光线刺得眼睛发疼,他下意识想抬手去遮,却扯动了胸前的伤口,让他疼得立刻“嘶”了一声。   他这动静瞬间惊醒了房间里的另一人,白元修只感觉手上传来一股凉意,转动视线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就对上了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你......”白元修刚一开口就因嗓子的干渴感而咳嗽起来,这一咳又扯到了伤,让他瞬间眼眶就红了。   ——好疼。   等他喝着被喂到嘴边的水时,忽然发现那握着杯子的手正在细细地抖,他仔细一看,忽然就笑了起来:“嘿,我都还没哭呢。”   萧青不说话,就这么默不作声地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床褥上,晕开了一块块深色的水痕。   白元修努力忽略那点儿撕扯带来的疼痛感,抬手去摸对方的脸,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一脸的湿意。   他手上没多少力气,但萧青却顺着那一点点力道抬起头来,看到白元修的动作后又赶紧往床这边移了一截。   白元修一直捧着萧青的脸往自己这边拉,直到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时才停下。   他感受着对方那额上偏低的温度,低低叹了口气:“傻瓜。”   玉骨经当年之所以被销毁,除了修炼的方式太过残忍外,还有一个原因。   玉骨经是利用那毒虫药浴重塑筋骨的功法,说是让人脱胎换骨了也不为过,因此,练此功者一生都不会受病痛之苦。   曾经因为这一特性,一权势非常的王公贵族就想将这功法得到手,朝廷和江湖之间的平衡被打破,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为了不让这样的悲剧再次重演,当时的朝廷和武林中人一同达成协议,从这世上彻底抹去玉骨经的痕迹。   也很难说当年创立这功法的女子和得其所传的独孤绝、此二人身上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但白元修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白元修只记得最开始是教主提了一句,而后从周小小口中得知这件事时,他浑身的血似乎在那一瞬都凉透了。   说是不会受病痛困扰,但他记得萧青明明就生了很多次病,最严重的那一次,差点儿在他面前就没了命。   练玉骨经者,此生都不能动情。   要是违背了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那倒霉的周小小就又遭了几回罪,把原本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秘密全都吐了个干净。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绝对的,玉骨经那所谓的“死路”也是一样。   只是......这代价只有一个人能来承担,那就是修炼者的心上人。   只要一滴血,一滴经过了同样毒虫啃食、却依旧能坚持不悔之人的心头血。   创立此功法的女子大概还是没有彻底心死,她一生为情所困,却还是在这玉骨经里留下了这么一个破解之法。   只是这个秘密只有真正修炼的人才知道,原本如果萧青不透露的话,这件事就只会是个秘密。   可偏偏,白元修认识了周小小。   白元修记得周小小说,那滴心头血会是非常奇妙的艳红色,就像阳光照耀下的红色宝石一样。   本来白元修还很好奇“宝石般的血”是什么样子,可那会儿他实在是太疼了,加上又失血太多,没看上一眼就晕了过去。   这会儿他心里好奇,但是又不能去问萧青,只存了个念头说有空去问问叶南寻。   可他不问,萧青却主动说了起来:“那药我吃了,特别特别苦。”   这充满撒娇意味的话让白元修愣了一下,他马上接话:“效果怎么样?”   萧青只直勾勾看着白元修,没回答。   白元修正奇怪呢,就肩上一重,他顺着对方的意思好好躺下,头才刚沾到枕头就唇上一凉。   萧青直起腰、恶狠狠道:“效果好!得!很!”   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白元修一人在屋里满头雾水。   不一会儿另一道有点儿奇怪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白元修转头看过去,就见叶南寻像是话本里的鬼魂一样飘了进来,眼下是一片青黑。   白元修:“......我这是晕了多久?”   叶南寻满脸幽怨:“一个月。”   他站在床前,像个怨鬼一样直直盯着白元修:“说真的,你要再不醒,我觉得左护法就要把我这儿药堂给拆了。”   白元修目瞪口呆:“不能吧......”   萧青做事向来都很符合礼数,对叶南寻这样在教中既有威望、对自己又算有恩的人,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啊。   叶南寻见白元修这一副不信的模样只冷冷一笑,大夏天的,硬是让白元修觉得脊背发凉。   白元修赶紧把这话题给岔过去,又仔细问了问萧青的情况,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终于是松了气。   “这次真是多谢了,”白元修诚恳道:“要不是你,我都不敢想会怎么样。”   叶南寻也神色一松,但马上又夸张地搓了搓手臂:“行了啊,别这么肉麻,怪可怕的。”   白元修回以一个无奈的眼神,而后又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叶南寻见状也没说话,只拿了剪刀药瓶过来,给白元修看伤口,再调配新的外敷药。   等他把一切都弄好的时候,白元修早就沉沉睡了过去。   叶南寻拿着空掉的药瓶走了出去,结果一回身,面前就出现了个白色的影子。   叶南寻一个手抖差点儿把东西给全扔了,他崩溃地捂住胸口:“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老吓人!”   萧青低声说了句“抱歉”,叶南寻听到后也没客气,只点头应了。   叶南寻知道,这歉意不仅是为刚刚的惊吓,还是为之前朝他发脾气的事。   不过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叶南寻不会和萧青计较。   就在叶南寻正准备提笔开药方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萧青突然说话了:“叶大哥,之前那件事......”   叶南寻转动身体面向萧青,也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虽然现在用不上了,但我答应过你不会说出去,现在依然作数。”   萧青长长呼出一口气,朝叶南寻再次道谢。   等人离开后,叶南寻一转头就看见刚刚的纸上已经晕了一大滴墨迹,他无奈地把脏了的纸拿开,提笔落字时,终于有一种心口的大石被移开了的轻快感。   这是只存在于叶南寻和萧青之间的秘密。   萧青知道自己喜欢上了白元修会死,也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一年前,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只请叶南寻做了一份药,一份能干扰记忆的药。   等他死了以后,白元修不会再记得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只依然还会是那个整日开怀玩闹的白元修。   而白元修周围的所有人,也会默契地守住这个秘密,包括白元修的家人。   那年夏天,当白元修去远处救那个被亲哥哥卖了的女子时,马车外,萧青收到了一张字条。   带着纸条的那只花羽信鸽是叶南寻放出去的,纸上寥寥几字,却字字透着冰冷绝望。   只是这些事,白元修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36章 魔教真的没救了!   秋高气爽的时节,麦田金黄,让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来自于的果实芳香。   麦田中仅够一人通过的泥巴小路上,一个靛蓝衣服的身影缓缓前行,其背上还背着一个和他身量相差无几的青年。   还隔着老远,就听见其中一人在碎碎念:“你也真是的,那情况明显就不能追嘛,结果你偏要去。”   白元修一想起之前的事情就忍不住要唠叨。   不久前朱雀堂得到情报,说是有个地方的官府暗中借着神怪的由头让村里举行人祭,受害者从那才刚刚经历了初潮的少女、到已经诞下过孩子的妇人,全都糟了毒手。   朱雀堂主当即就拍碎了桌子,要不是到处闲逛的玄武堂主把人给拽住了,估计这嫉恶如仇的女子已经冲过去开无双了。   倒不是魔教不管这种事,而是情报显示那作恶的一方似乎和官府有联系,而且为首作恶那人功夫还不错、似乎也曾是江湖玄机榜上的名人。   为了安全起见,情报探子只能先行撤回,没能打听出更多消息。   这事牵连到了当地县令,情报不足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妄动。   也不知道教主是怎么想的,当白元修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萧青已经在去那小村的路上了。   白元修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一路快马加鞭赶过去,结果就遇见了作了女子打扮的萧青。   白元修:......   “噗。”   被嘲笑的萧青反手就给了白元修一拳,当然,没用内力,连皮肉伤都算不上。   两人本计划着把事情摸清楚再动手的,但在分头行动的期间,作为诱饵的萧青被歹人扎了一针,手脚无力、一点儿内力都用不出来。   白元修在看见萧青被掐着脖子抵在祭台上的时候,脑子只嗡的一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把围攻他的人救杀得只剩那个武功尚可的头领了。   那首领认出那蓝衣的“白氏侠客”时还窃喜,毕竟正道之人嘛,总是很守规矩的,只要投降认错就不能当场格杀。   他把自己所做的事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哭着忏悔、跪着磕头求对方饶他一命,果然,“白氏侠客”答应放他一马。   他窃喜着,结果才转身跑了两步,就看见一柄剑从自己的胸膛刺了出来。   他忽然才发现,那剑并不是传闻中的银色,而是如暗夜、如深渊一样的纯黑。   “白氏侠客”依然温温和和地笑着,他握着剑,一步步跟在那匍匐往门口爬的头领后面,抬手、落剑,如此反复。   于是当那人气绝时,从胸膛往下的部分只剩下了一副红通通的骨头架子。   恰好那身为主谋之一的县令今天也在这儿,白元修原本想留人一命交给朝廷处理的,但听那几个受害女子说的话后,他顺手就直接把人给宰了。   白元修不懂医理,他原本是只砍了那暗算萧青的人的脚,可是那人平日里就虚亏了身子,等白元修再去看时已经早就咽了气。   至于后面的事,教主已经让那飞鹰给他带了字条,说是魔教会接手处理。   虽然教主看起来懒懒散散的,但是魔教办起事来一直都很靠谱,比如当初那个借着婚约名头迫害女子的事,当初魔教把这一连串的涉及者连同罪证一起扔到了衙门,那些人早在去年就上了黄泉路。   所以接到那飞鹰传信后,白元修也就不打算再留在这里。   萧青内力被封,玉骨经阴寒猛烈,要是那这种内力硬冲击穴位的话多半会受伤,白元修觉得没这个必要,就打算把萧青带回教里再说。   回程的路上,白元修一直都在为让萧青遇险这事自责着,后面话也不说,就这么沉默地背着人跑。   白元修从来都话多,整日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样儿,这忽然不出声了,让人根本就没法习惯。   萧青趴在他肩上,嘴唇紧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轻功怎么回事儿,”忽然,萧青开口抱怨了起来:“用得也太烂了,才带着一个人就这么慢。”   萧青语气里的嫌弃实在是过于明显了,白元修条件反射大声地“啊?”了一声,脱口而出:“什么叫才带着一个人啊!我明明背着的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小心点不是应该的吗!”   这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白元修的脸红了,而在他背后,萧青更是脖颈和脸红得快要冒烟。   许久之后,白元修别别扭扭的开口了:“咳,刚刚那个,能不能当做没听见?”   萧青的嘴角弯起,但白元修却看不到。   “不行——”萧青也学着白元修以往那样拉长了声音说话:“听到了就是我的了。”   白元修“啧”了一声,想起刚刚他和一个侠女多说了几句话,萧青阴阳怪气和他呛声了一整个下午的事,顺口嘟囔了一句:“哼,醋精鬼,小心眼。”   萧青直接往白元修脖子上咬了一口:“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之前是谁闹别扭不吃东西非要人哄?”萧青毫不留情地揭老底:“是谁蹲在地上拿树枝戳了一地洞,还说再也不理我的?呵,三岁小孩儿。”   白元修恼羞成怒:“啊啊啊你住嘴!”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路吵、一路跑,跑到了青龙堂嘴也没消停,一直叭叭地说个没完。   施针配药的叶南寻:......   好烦。   刚加入魔教不久的周小小在角落磨着药,看着面前的景象,心里很茫然。   果然,就和他那普通平凡的弃婴身世一样,他这个普通人,还是无法理解高手们的行为。   白元修萧青两人这一吵就较上了劲儿,因为萧青还没恢复的原因,吵得比平常还要久。   忍无可忍的叶南寻把石杵砸进药臼里,他本来想叫这两人赶紧滚蛋,可是他实在是被烦到极限了,说话说得太急,那句“滚啊”就变了样。   于是,整个云华山响起了一声荡气回肠的——   “呱!!!”   ............   “嘭”的一声巨响,后山的水潭被内力轰出了一道巨大的水花,水滴坠落时活像是在这落日金红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听到响动的魔教教众抱头崩溃呐喊:“怎么又打起来了!?”   趴在巨虎身上吸猫的教主把脑袋从虎毛里抬起来,朝面前的教中弟子摆摆手:“没事儿,不用管。”   云华山人迹罕至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林中飞速穿梭,速度快得几乎只在这昏暗的环境中留下两道残影。   “你个大骗子!”白元修一想起之前自己被撩拨得头脑混乱的样子,气得牙痒痒:“原来你是故意的!”   萧青冷哼,寒气在他身周腾出了白雾,把脚下的树枝冻出了层薄薄的霜:“彼此彼此,你怎么不说你装大善人接近我的事儿了?”   一言不合,唯有开打。   半个时辰后,萧青抱着手臂看着面前的人:“到底亲不亲?”   两人打起来之前正情浓蜜意呢,这会儿打完了,白元修只头一扭、故意不去看萧青:“不亲!”   萧青皱起了眉。   白元修正想着刚刚嘴快了,怎么就说了“不亲”两个字的,结果就感觉衣领被往前拽了过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就感觉唇上一凉。   “不亲就算,我自己来。”   白元修回过神时就看见萧青站在一步之外,拿那冷冰冰的神情朝他道:“胆小鬼。”   被挑衅的白元修瞬间热血上头,他抓着萧青的手就往小屋走:“来来来,胆小鬼是吧,笑话我是吧?”   很快,屋内传来压抑破碎的声音,到后面,另一道嗓音里还带上了哭腔。   “呜呜呜,阿青,阿青。”   被折腾得手都快抬不起来的萧青艰难地挺起腰、往面前人的脸上亲了一口,语气无奈:“你哭什么呀,我都还没哭呢。”   红着眼眶的白元修哼哼唧唧道:“好吧,那我努力努力。”   “等等!等......”   白元修已经等了好多年,这会儿才不等。   ............   午后阳光正好,一个身影顶着着这冬日的暖阳朝云华山东面跑去,一看见那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就开口喊:“菠萝教主!”   下一秒,他就感觉脖颈一紧。   魔教教主像是大猫叼小猫那样抓着白元修的后衣领,脸上挂着极其和善的笑意:“你叫我什么?”   白元修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讪笑道:“教、教主。”   身材高大的男人又盯着白元修看了一会儿才把手松开,低头问面前的人:“找我干嘛?”   整理着衣领的白元修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直到白元修离开了大半天后,喝着酒的教主忽然脑子里闪过了几个过于零散的片段,但事情太久了,他都忘得差不多了,皱着眉想了半天发现自己还是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来着......”魔教教主看着脚边的巨虎,非常疑惑:“我怎么感觉刚刚说的事有点耳熟?”   巨虎抖抖耳朵,打了个哈欠,撑起身体把脑袋枕在教主的腿上,闭眼睡了。   教主看看睡得打呼噜的老虎,又看看天,决定不想了,自己也先睡再说吧。   于是两个月后,云华山半道,白元修和萧青看着对方那一模一样的迎亲架势,彼此都很懵。   围观了全程的几个堂主快笑疯了,白元修听着他们那狂乱的笑声感觉自己也快要疯了。   他就说怎么大家的准备工作看起来都那么熟练,感情是之前就已经做了一遍啊!?   白元修转头就对着那坐在虎背上的男人嚎:“教主!你怎么不告诉我!”   终于回想起整件事情的教主很诚恳:“抱歉,我忘了。”   白元修一脸麻木。   魔教果然是没救了吧!? 第37章 想当年……   这是关于当年搬家的事——   众所周知,大璟最西处植被非常茂盛......准确来说,是茂盛过头了。   那来自于西域的散星教就坐落于那深山老林中,山里嘛,参天巨木到处都是,漏到地面上的阳光就很少,加上为了避开那蛇虫鼠蚁,魔教就只能挖开山体、往山里面住。   时间久了,个个都快成了穴居人。   在那一年一度的新年宴上,当教主问大家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时,一喝高了的教众高声大喊:“教主!我要晒太阳!”   那教众拿着酒坛子哇哇地哭:“我才三十五啊!昨天突然就发现拿不动紫金锤了!腰疼,胳膊疼,腿也疼。”   另一人默默接话:“是啊是啊,虽然我们被叫作魔教,但也不一定非要住在山洞里嘛。”   旁边一桌晒得漆黑的人艰难举手:“晒不晒都行吧,我只想要气温正常点儿。”   散星教毕竟是发源于西域,当年大璟划了块没人的地儿给散星教以示退让,但不意味着散星教就要彻底放弃西域的地盘。   西域大漠绵延千里,正午能把人晒成人干,而到了晚上就能把那人干直接给冻起来,这温差大的,就很折磨。   魔教教主拍拍巨虎的脑袋,直接做了决定:“行吧,咱们搬家。”   搬家的事定下了,但搬去哪儿又是个问题,总不能所有人跟行军似的抱团走吧。   白虎堂主提议:“要不咱们先派几个人出去找找,定好了再一起搬?”   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毕竟要亲自过去看了才知道那地方气候怎么样。   那......派谁去呢?   一般的教众不行,他们这次的目标范围是整个大璟,万一恰好看上了正道占着的地盘,两边谈不拢直接打起来怎么办?   青龙堂主摇摇头:“我不行啊,还有那么多药还没做呢,走不开。”   白虎堂主扛着一大盆生骨肉放到巨虎旁边,又给巨虎旁边的教主满上一杯咸奶茶:“我也不行,白虎堂事儿有点儿多。”   大家认可地点点头,白虎堂那不是事有点多的问题,而是都忙到脚不沾地,连堂主都要兼职当饲养员......   众人看了座椅上懒洋洋的教主,默默道:嗯,各种意义上的饲养员。   朱雀堂主拿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朱红色的唇脂,搓了搓手指、看着那点红色晕开:“我倒是无所谓,看你们怎么安排吧。”   一直低头狂吃的玄武堂主抬了下下巴,示意自己这边也没问题。   结果角落里忽然传出嗷的一声,大家立刻转头去看,就见一身黑衣、戴了黑金面具的右护法正趴在地上,满身酒气地抱着自己被抓红的手、对着面前那只大胖橘反复念叨。   魔教众人:......   众人回忆起上一次右护法喝高以后的“壮举”,通通打了个冷噤。   下一刻,大家一致拍板同意:就选你了,右护法!   于是白元修就这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扛下了山。   魔教搬家这件事在对于整个江湖、甚至是朝廷来说都不是小事。   还好,如今的大璟皇帝本来也就对武林一事十分宽容,甚至还会请颇有民望的江湖高手进宫去讲述民间诸事,所以朝廷这边儿倒是没了问题。   问题就在于众多的江湖门派。   要以正邪两道这一角度来说的话,魔教必然是邪道那边儿的头头,要是让魔教进入了中原,说不定就会打破如今现有的微妙平衡。   因此,绝大多数的正道之人都不希望魔教换地方,反过来,邪道中自然就想极力促成这件事,最好,是能直接把正道给打压下去,让那些老顽固们多让出点资源来。   然而他们在那儿思来想去地计谋许久,但魔教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拿魔教教主的话来说就是:啊?你谁?   所以当听说魔教那位使剑的右护法直接打上云华山的时候——   各门各派:???   一来就打正道魁首!?这么狠?   彼时的另一位护法,正在一处渔家小院里吃着荸荠块儿,新鲜的荸荠又脆又嫩,清甜可口。   然而一抬眼,就看见只信鸽在往他这儿扑哧扑哧地飞。   萧青:......   这都第几只了啊,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这两天接到的消息全是和右护法有关的,一会儿说右护法要去云华山了,一会儿又说进了云华门内山后就没消息了,总而言之,就是让萧青做好准备去接应。   萧青手上一用力,把那张纸条给搓成了粉。   他心烦地把嘴里的荸荠嚼得咔嚓咔嚓响,就好像他嚼的不是荸荠,而是右护法的骨头。   今年的新年宴之前,萧青和右护法打了有史以来破坏范围最大的一场架。   起因就是江湖上对两人的称呼绰号问题,左护法一身白衣用的寒霜掌,右护法一身黑衣用的诡异剑法。   两人合在一起被叫黑白无常,分开的话左护法就被叫是“冷修罗”之类,右护法则是称作“剑魔”。   听上去好像都挺威风的,可他们两人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面吵架找茬。   那天吵得狠了,萧青直接就来了一句:“剑人。”   右护法一听就炸了,于是两人从大殿开始打,打穿了十几个山洞打到了后山,又从后山打到了药谷,差点儿把药谷里的药庐都给掀了。   ......而后两人就被教主和青龙堂主一起揍了一顿。   萧青一想起教主当时的表情就觉得不自在,想他这么多年备受教主夸奖,那还是第一次在加入魔教后被教主揍。   都怪右护法!   萧青心里冷哼一声,给信鸽拿了一满碗吃食后就继续坐回小马扎上了。   右护法不是老爱闹腾吗?让他闹,闹大了肯定要被云华门揍一顿,揍哭最好!   半个月后,萧青守在床前困得眼皮都快撑不住了,但一听到那微弱的声音后立刻就惊醒过来,在发现床上的人只是做了梦、并没有出事后才松了一大口气。   他拧了帕子又给白元修擦了擦高热发出来的汗,在看着那几乎缠了大半个身体的布条后,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去、小心地拿之间轻轻碰了碰布条上晕出的血迹,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萧青一直觉得白元修是个笨蛋傻瓜,只要看见一点儿不合情理的事就要冲出去为人主持公道。   可这世上的黑暗和不公正太多了,白元修一个人哪能管得完呢?   萧青想和白元修说别这么卖力了,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人人都有苦难,可人人也皆是苦难,救不过来的。   可每每看见白元修的神情、看到那几乎能融化在阳光里的笑容时,萧青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能做的,只是伪装得好一点、再好一点,生怕哪天就让白元修发现了他本来的模样。   要是知道了真相,那样耀眼善良的白元修一定会恨死了他。   就在萧青胡思乱想时,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叩击声,刚响起的声音清脆、扩散开后就变得沉闷,是魔教中人的信号。   萧青把薄被拉过来动作轻柔地盖在白元修的身上,而后转身朝屋外走去。   院内站着个灰色的身影,其衣襟上绣着鬼面纹,整个人就像是道灰扑暗沉的雾团一样,只在那肩上能瞥见一点女子点颊似的红痕,正是魔教朱雀堂弟子的标识。   萧青的神情冷得可怕:“查到了?”   那人和其他的教众一样对这位左护法有些发憷,只赶紧把得到的情报一字不落地说出来:“是在云华山受的伤,时间......和右护法打上云华门的时间一致。”   萧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示意自己知道了,那人连额上的冷汗都不敢擦,只提脚赶紧离开。   白元修是被一徐姓的剑客送回来的,那人也说不清白元修是怎么伤成了这样,但这会儿萧青听到消息也就猜了个大概。   白元修肯定是听说了魔教要找云华门麻烦的事、赶了过去,然后恰好和右护法撞上了。   几息后,怒火中烧的萧青一掌拍在院中小桌上,把那石质的小桌给直接拍成了碎块,因为动静太大,引得不远处的那户农家的看院狗叫了起来。   萧青心里一紧,赶紧跃上墙头几步飞过去、朝那汪汪叫的大黑狗盯了过去。   大黑狗呜咽两声,夹着尾巴钻进窝里不敢出声了。   萧青满意地回到他们暂住的小院里,确定白元修没被吵醒后又放轻脚步退了出来。   他看看那散了一地大大小小的碎石,认命地蹲下.身,一块一块把石头捡起来给细细捏成粉,又徒手挖了个坑,把那些石粉和泥巴豁楞豁楞、再一起填了回去。   整个过程萧青的脸都绷得紧紧的,满脑子想的都是右护法那个狗东西,居然敢把元修伤成那样,下次见面他一定要对方好看!   时间飞逝,此时此刻的萧青回想起当年的黑历史,只沉默着抱着手臂,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弯月不想说话。   啧。 第38章 试试就试试   魔教有一教主,二护法,四堂主,这代表了整个魔教精尖战力的人里,只有朱雀堂的堂主一人是个女子。   不管在什么时代,女子无论去做什么似乎都要比男子矮上一头似的,在这大璟的江湖也没能逃得出这个惯例。   苏无思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人,这就导致许多人第一眼总是先看到她的皮囊,而后是她的性别,最后才是她这个人,但更多情况下,那些人甚至连她是“魔教朱雀堂主”这件事都会给忘了。   魔教虽然不想那些话本故事里那样作恶多端,但既然能登顶邪道,就证明里面的人也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苏无思从刑堂里走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沾着血,那血艳丽,就像是在她的脸上罩了层串着红宝石珠的透明面纱。   在门口旁观了好一会儿审讯过程的玄武堂主朝她递过去一块帕子:“你真的不考虑跟我换换?”   苏无思有手段、同时分寸又把握得十分好,有时候玄武堂进了难啃的硬骨头,堂主公孙丑就会去找苏无思帮忙。   倒不是公孙丑自己啃不下来,而是他下手经常没轻没重的,要是搞不好就要弄出麻烦来。   ——他们是魔教,又不是真正的魔,江湖嘛,本质上就是人和人玩儿,没必要弄到那不死不休的地步上。   苏无思来玄武堂帮忙是常事,这也是公孙丑第十五次提议两人换位置了,苏无思睨了对方一眼:“你怎么这么唠叨。”   魔教本就一开始是打算让苏无思当玄武堂主的,但苏无思说刑堂太闷无聊、后面才去的朱雀堂,所以公孙丑就算再提十五次她也不想换。   苏无思擦干净脸,抬脚出了玄武堂的门,但她没回住处,而是钻进林子去了后山。   据说着大璟西侧曾经有过一个神秘的古国,古国信仰一种外形类似蜘蛛的神灵,当时的子民人人都供奉着石头雕刻的神明,信仰虔诚。   虽然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但魔教里的人确实是偶尔会在山里发现些石头做的神龛、里面有看不清模样的神像,这在深山里多多少少也有些诡异,于是大家也有意识地避开那些地方。   苏无思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准确来说,这世上让她在意在乎的人和事也没多少。   整个魔教里只有教主和苏无思本人知道,她当初不去玄武堂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嫌那儿无聊,而是她曾经练功时出了差错,见到血就会不舒服,只有拿冰水泡上半个时辰才能缓过来。   她按照往常的习惯准备去山间寒潭旁淋水休整,没想到跨出去的时候,却在寒潭边看见了个少年。   那少年面容尽毁,在这黑夜里十分恐怖,饶是苏无思都被吓得背后一凉。   因为苏无思这被惊吓后弄出的细小动静,少年也发现了她,只在两人视线相碰时,那少年像是只被被吓坏的幼鹿,仓皇地抓起一旁的东西转身就要跑。   然而这里林深树密,少年似乎还有伤在身,一个踉跄之下就往前扑倒、把手里的东西给摔了出去。   等那东西撞在苏无思的脚尖上时,她才借着那星星点点的月光看到那是张木头雕的面具。   雕工粗陋,边缘还有些扎手。   再抬头时,面具还在她手里捏着,她另一只手往前伸着,可那少年已经没了踪影。   苏无思曾有个弟弟,那孩子先天不足,三岁时在她面前呕着血,渐渐地就没了气。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二十余年,可苏无思还是忘不了那小小的手掌、在自己手里一点一点变得冰凉的感觉。   ——而那少年冰冷的指尖,像极了那时的触感。   于是苏无思开始在那不会有人去的寒潭旁边等,天天去,天天等,一等就是两个月。   后来的某天,她偏头去看坐在离她一米外的少年,看着对方那正小口小口吃着蜂蜜玉米糕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种自己在投喂小动物的错觉。   少年不爱说话,她就絮絮叨叨地说这么多年的所闻所见,有时候说到那可恶可恨的事,悄悄看过去的话就能看见少年正握着拳、抿着唇的样子,让苏无思莫名有种奇妙的成就感。   ——小孩儿就该这样,有了喜怒哀乐就直接表现出来,之前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样子多让人心疼。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青龙堂主医术了得,少年从前那张几乎只剩骨头的脸也渐渐长好了。   苏无思一脸惊叹:“小家伙,你还长得挺好看。”   少年闻言,只是默默拿起那打磨得光滑的面具扣在脸上,一句话也不说。   苏无思也习惯了对方这沉默的样子,本准备像平常一样、说些毫不相关的事把前面的话题岔过去,可没想到面前却忽然多了只檀木盒子。   苏无思愣愣地接过来,同时,一道没有什么起伏变化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谢谢你和我说话。”   少年的嗓音介于清脆的童音和低沉的男声之间,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不说话的原因磕磕绊绊的、还带着些沙哑,这无法掩饰的努力模样让苏无思一下就红了眼眶。   檀木盒里的是个精致的小瓷盒,还没打开就有浅淡的花香味飘出来,等看到里面是什么后,原本还感动着的苏无思立刻就变得哭笑不得了。   “送唇脂这个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苏无思此时的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泪珠,表情和嗓音十分温柔:“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以后可不能这么胡乱送人啊。”   在知道送女子胭脂水粉一类有示爱的含义后,少年直接就炸了毛。   他羞得缩成一团、巴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又蠢又丢脸。   身为“罪魁祸首”的青龙堂主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你问我送什么东西能让女孩子开心,我不就以为你有心上人了嘛。”   而在魔教另一处,涂了朱红唇脂的苏无思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觉得这种亮眼的颜色也挺不错。   于是第二天,向来一身黑衣的朱雀堂主换了红衣、红唇妆,在阳光下张扬得宛如燃烧着的火焰,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人世间难免有是非,苏无思作为女子太特立独行,难免就扎了某些人的眼。   那些人只看到苏无思是个女人,根本没把她看作是个武林高手。   而女人嘛,最在乎的不就是名节?于是,谣言出现了。   而苏无思只嗤笑。   柔弱怕血?黑幕上位?   苏无思把数落造谣她的几个男人踩在地上,她弯着红唇、眼神却极其冰冷:“姑奶奶的衣裳就是血染的,给我记好了。”   悄悄跟在后面的白元修看到这一幕后缓缓回头:“这就是你说的温柔阿姐?”   萧青:“......嗯。”   白元修默默移开视线,原本他们是怕苏无思遭了暗算受伤,现在看来,当初能把苏无思绑走的周小小简直就是奇迹的化身。   白元修和萧青此行是顺路来午艾镇,两人刚刚见过了那练棍法练得虎虎生风的女子。   他们正感叹着那女子和不久前在河边伤心欲绝的模样完全是天壤之别时,就忽然听见了街上的喧闹声,侧耳一听,才知道是有人要找魔教朱雀堂主的麻烦。   现在确定了苏无思没事,白元修和萧青就继续往前走了。   两人骑马前行,在看见熟悉的风景时,白元修突然就想起萧青和他第一次闹别扭的事情来。   那会儿二人对彼此都有好感、但又还没把窗户纸戳破,白元修为了保持他的侠义人设,在这附近抓了几个贼人后就准备捆了扔官府,结果萧青却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这就算了?”。   萧青说这话时完全是下意识的,当时就找了借口糊弄过去,而白元修听了后也没多想,只开玩笑说萧青好凶,看起来挺可怕。   白元修真的只是想故意逗逗萧青,可没想到萧青却好像真的生气了,连着好几天没跟白元修说话。   也亏白元修当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为了哄人也顾不上脸皮薄厚、说了很多平常不会说的话,不然......   一想起这件事白元修就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们菠萝教主的想法观念和普通人不一样,萧青小时候经历那么多本来就有点儿歪了,被教主带回魔教后更是直接往岔路上一路狂奔。   前不久,在两人大婚那晚,萧青被教中人给灌醉了,进了房间后不知道从哪掏出根绳子就往白元修身上捆,捆的动作那叫一个熟练飞快,几乎就是一眨眼就把白元修给绑成了粽子。   当然,是个粽叶都快撕没的粽子。   被捆的白元修还懵着呢,萧青就醉醺醺地往他身上贴,边贴边说了一大堆可怕的话,只是配上那黏黏糊糊尾音和脸颊通红的模样后,就让白元修疯狂心动,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   不过经此一事,让白元修也彻底反应过来萧青其实根本就没外表看上去的这么冷静淡然。   仔细想想,其实自从两人身份揭穿后,萧青从没坦率地说过真心话。   想起萧青喝醉后那副可可怜怜的委屈样儿,白元修心软了。   几天后,夜幕降临,白元修试探着开口:“你、你不是很想把我关起来嘛,要不......要不今天试试?”   萧青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像是见到了鱼的猫一样,看向白元修的眼睛似乎都要发出光。   白元修立刻怂了:“算了,当我没说。”   萧青:“骗子。”   白元修:!?   一个时辰后,正在和关家商讨朝中事宜的白家大哥爬上墙头,对着隔壁宅子吼:“大晚上的别打架啦!上个月你们打坏了院子刚修好,没钱啦!”   听到大哥声音的白元修委屈极了:“今天我们明明就没有打。”   黑暗中,萧青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柔顺的发丝垂在他的身后,像是黑夜中的海面波浪一样反反复复地荡着。   这本该是非常美丽景象,可萧青却拿那被泪沁透了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白元修,连眨也不眨一下,这非正常的样子确实有些瘆人。   云被清风吹开,当轻纱一样的月光透进来时,这副算是诡异的模样就彻底暴露在了白元修的面前。   因为各种原因慢了半拍的萧青瞬间惊慌起来,他刚想不管不顾地弯腰去亲白元修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却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白元修手腕被绳子捆着,只能勉强拿手背轻轻碰了碰萧青的脸,亲昵又温柔:“想看就看呀,我又不小气。”   于是月色朦胧,两情相悦,一切都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