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勇士,就下地!》作者:一杯北海【完结】   简介:   【人形兵器但黏人猫系美人攻×开朗犬系但强占有欲受】   顾行驰作为027研究所的一员,每天的任务就是到处下地。   今天处理矿场闹鬼,明天安排老宅风水,后天直接去陵墓里面转一圈,主打为全人类解决恐怖无解的诡异事物。   虽然地下冒险总是危险又惊悚,但好在他有一个漂亮老婆陪伴身侧。   老婆头发长又白,像丝绸;老婆眼睛浅又亮,像琥珀。   同事们都说他老婆漂亮的不像真人,顾行驰把这当做最高夸奖。   老婆的容貌、老公的荣耀!   一次地宫之行,失踪多年的前任研究员被发现在古墓壁龛之中。   他浑身上下苍白浮肿,没有心跳与呼吸,只剩一张被‘蛀空’的皮。   美人老婆站在人皮壁龛前,美丽生动的脸与面前狰狞苍白的死物形成鲜明对比,   他望着那张扭曲的脸,有片刻的失神:“我见过他,在三十年前。”   顾行驰沉默良久,郁闷提问:“他不是你前男友吧?”   美人老婆:?   美人老婆:重点抓错了呢宝宝^^   地下大舞台,够胆你就来   **   微恐,百分之四十的恐;   老夫老夫地下大冒险^^;   互宠;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惊悚 现代架空 异闻传说 大冒险   主角视角:顾行驰 白玉京   一句话简介:我老婆是下地捡的~   立意:不要畏惧黑暗 第1章   1994年,阳山矿场。   除夕的夜晚,矿场难得早下工。   随着哨响,升降机缓缓落下,丁三呼出口气,和工友一起走到矿洞口,脱下脸上的防尘面具。   “先别摘,我给你拍一张,回去拿给你爸看,他看见指定高兴。”同期的大何和他是老乡,前些日子不知从哪收了个二手的袖珍款尼康,天天摆弄,就连下矿都要带着,生怕被人摸了去。   丁三就没再动脸上的面具,老老实实让大何拍了几张,还好奇:“你咋带下来的?下矿的时候胡主任他们没搜走?”   大何没说话,半张脸都被挡在相机后。   丁三配合的站了一会,直到腿都发木才问:“好了没有啊?”   大何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他背后是空荡荡的地下空腔,矿井电梯发出咯吱的响声,在地下显出几分沉寂的压抑。   周围安安静静,工友们早就走光了,丁三捶了捶腰,他太累了,只想回宿舍去休息,于是抬手推了大何一下:“走吧,这又累又困的……”   砰的一声,大何向后倒去,身体犹如脆冰,摔成一块一块,相机和他的脑袋黏在一起,咕噜咕噜滚到了昏暗的角落里。   咔嚓轻响,袖珍款尼康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   漆黑矿洞里,丁三单薄的身影站在洞口,黑暗犹如潮水,缓缓将他吞没。   .   甘肃南部,阳县。   内陆地区,冬季寒冷无比。   顾行驰穿着笨重的羽绒服站在阳山金矿的办公楼前,保安刚刚放下电话,告诉他负责接待的胡主任还要一会才能到。   矿场外的街道十分萧瑟,没有人、没有车,甚至连树木都没有,只有被雪覆盖的黄色土路。   太阳快要落山了,天气预报显示今晚的气温降到了历史新低,顾行驰跺了跺发木的脚,缓缓呼出口气。   如果冻死在这能不能算工伤?顾行驰心想,他果然还是很讨厌冬天,只有捡到老婆的那个冬天除外。   雪越来越大了,在被雪淹没之前,办公楼前的电动闸门终于缓缓拉开,一个带着貂皮帽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是不太确定面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竟是他们请来处理诡异事件的专家:“顾先生?”   顾行驰快要冻僵的脸上缓慢浮出一个客套的微笑:“是我。”   胡主任呼出口气,直接手动把闸门推开:“快进来快进来。”   话落,他才注意到原来闸门旁还蹲着一个人,那人穿着厚重的白色大衣,几乎与雪地融为一色,但当他抬起脸来的瞬间,没有人可以不去注意他。漂亮到近乎失真的面容,浅琥珀色的清透眼珠,如丝绸般的白色长发,让胡主任一下想到了民间流传许久的雪地妖女。   “这、这是……”胡主任嘴唇直抖,满眼的震惊幻想在对方站起身的刹那骤然打破。   好、好高的妖女。   顾行驰对于胡主任的惊诧见怪不怪,淡定的给白玉京拍掉衣摆上的雪沫:“我老婆,放心,他不用另付钱,是自费的。”   胡主任看着面前高挑的男人,下意识重复:“你、你老婆?”   顾行驰脸上得体的微笑快撑不住了:“对,是我老婆,咱们不妨进去再细聊?我老婆快冻成冰雕了。”   胡主任这才回过神:“好好好,请进请进。”   闸门这才彻底推开,顾行驰拉着白玉京挤进院落。   院子里只有一座办公楼,猪肝色大门打开,热气一下扑面而来。   一楼是普通的楼梯和小厅,墙壁上挂着简单的壁灯以及一张有些年头的大合照。   顺着楼梯旋转向上,二楼温度比一楼更高,顾行驰脱掉厚重的羽绒服,白玉京顺手接过抱在臂弯,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旁。   二楼走廊只有左边可通行,右侧从拐角处便打上了一扇厚重的铁门,在暗淡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森。   “那边是总档案室,有些文件选择了纸质留存,需要锁起来。”胡主任说。   顾行驰点了下头,对胡主任道:“说下情况吧。”   胡主任带着两人走进左侧办公室,这似乎是一间监控室,里面有很多显示屏。   “从上个月开始,矿场的升降机就出现了问题。”胡主任道,“先是在停工期莫名其妙的自动升降,不久又在复工后出现制动问题,导致三名矿工受伤。”   胡主任拖出一段视频,神情有些凝重:“最后就是上周,整个东采区的矿井电梯全部故障,我们有派工人去维修,但是……”   他说着,屏幕上的监控视频开始播放。   昏暗地下,工人自巷道步行至东区,但就在即将到达副井底端时,监控录像突然出现大面积雪花点,等监控恢复,工人已经消失在屏幕内。   顾行驰又把视频拽到开始,放慢倍速重新看了一遍,边看边问:“我刚听你说到停工期,为什么会停工?”   “是我们矿场老板决定的。”胡主任显然不意外顾行驰的提问,但神色还是稍有尴尬,“上个月省里有些领导这边调研,现在都提倡绿水青山,我们当然也支持国家发展战略。”   顾行驰笑了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白玉京大衣上的圆扣:“阳山矿场可是在西北出了名的金矿,政府鼎力支持还来不及呢,上头来了人不带着参观反而停工闭户,骗谁呢。”   胡主任一哽,意识到眼前的专家确实对他们有些了解,只好带着人出了办公室,往右边走廊去。   右侧走廊前的铁门十分厚重,胡主任掏出钥匙,那是把古旧的黄铜钥匙,做工看起来很考究,不像现代工艺。   “两位,”胡主任拿着钥匙,又转头看了两人一眼,“我们老板吩咐过,凡是进了档案室的人就必须留在我们矿场,您两位要是处理不了,还有回头的余地。”   顾行驰笑道:“您多虑了,我们就是专门来处理这种事情的。”   胡主任这才把钥匙插进去,扭动几下,铁门缓缓打开一道小窗,他又输了一次密码,这门才算完全打开。   门后是一条昏暗狭长的走廊,两侧没有壁灯,只有尽头的门上立着一盏很小的油灯,随着门开风入,油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白玉京站在顾行驰身侧抬臂拦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说出了踏进这里后的第一句话:“难闻的味道。”   胡主任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白玉京是个漂亮的哑巴来着,笑了笑:“不常通风,确实有点霉味。”   顾行驰握着白玉京的手攥到掌心:“没事。”   胡主任不知道他俩在打什么哑谜,停在门口:“还进吗?”   顾行驰笑着点点头:“进。”   这座办公楼是八九十年代的建筑,但走廊尽头的门后情形看起来比办公楼还要老旧一些。   里面没有电脑,全部都是两人高的档案架,所有文件资料都是纸质,一旦损毁无法补救。这看起来不太明智,但有时候无法补救才恰恰是需要的补救措施。   胡主任从标着90的架子上拿出一本厚厚的文件盒,里面大部分都是照片。   “1994年阳山矿场留影。”   顾行驰一张张翻过去,里面大部分都是机器,矿道,还有一些矿工的合影。   “这个。”   修长手指伸出,点在某一张照片上。   白玉京指了指照片上的人影,对顾行驰道:“我看到他了。”   顾行驰看着照片上的人,虽然带着简易防尘面具,但能瞧得出年纪并不大。面具遮盖了他的表情,只露出一双睁大的眼睛。   “你看到他了是什么意思?”胡主任表情有些开裂,“他、他现在就在矿场里??”   白玉京点头:“监控,雪花点出现的前一秒,他在黑暗里。”   胡主任脸色霎时变得十分精彩。   顾行驰慢条斯理的翻完了照片,目光望过来:“你认识?”   胡主任嘴唇动了动,半晌,认命的叹了口气:“他叫丁三,是94年新工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所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顾行驰问。   胡主任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脸色有些难看:   “那是94年的除夕,矿上早下工,丁三他们按理说应该是最后一批出矿的人。但我们等了很久,直到矿场要拉闸,丁三那一批还没有从地下上来,我们只好坐电梯下去找人。”   丁三所在的位置是现在西三区的最南边,当时那一片区域被统一划归为第四带区。   胡主任声音发哑:“我们从最近的副井下去,绕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他们,谁成想在原路返回的时候,我们在第四带区发现了一台相机,还有一个冻得像冰球一样的脑袋。”   “我认出了那个脑袋,也是同批的工人,叫大何。”胡主任有些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们下去的时候,大何的脑袋根本不在那,不知道什么人把他放到了那个位置,而且只有他,那一批矿工我们只找到了他的脑袋,其他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全都消失不见了。”   顾行驰觑着胡主任的表情,意识到事情还没到最恐怖的部分。   “矿场为此停工半个月,老板给我们几个下去的人很厚的封口费,还找人做了场法事,但就在复工后,更让人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工人开始莫名其妙的消失,下去一班工人,再上来总会少一两个,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了,工人们集体罢工,说地下有鬼不肯下井……”   “后来老板只好给了这批工人安家费,又请了新一波的工人,但没想到,这一波新来的工人,丢的更多了!直到有个小子喝多了秃噜嘴,说矿场里有人拜托他们找东西,找到能给两块金条,所以工人们都特别积极下井,还专门挑深处暗处钻,就想找到那东西拿金条!”   顾行驰啊了声,像是猜到了什么。   胡主任搓了把脸,叹气道:“可能您已经猜到了,那个要找东西的人姓何,他要找的,是他的——”   “脑袋。”   “相机。”   胡主任一怔:“啊?相机?”   顾行驰点点头,目光打量着这间档案室:“普通人死之后尸体变成什么样都不重要,因为不会真正复活,所以能不能找到脑袋也不重要。”   “不过这个姓何的人身份有点复杂,他们家专门搞一些稀奇古怪的研究。”顾行驰说着,目光略过几排架子,定在密码柜上,“那个相机里一定拍到了他需要的信息,所以他们必须拿回来。”   “简而言之,你们这个矿井下面,有奇怪的东西。” 第2章   井底车场等候室内,白玉京瞧着想脱羽绒服的顾行驰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地下很冷,不可以脱。”   顾行驰下巴缩在羽绒服茸茸的毛圈里,神色无辜:“那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你推着我滚会比跑更快。”   胡主任把配好探照灯的安全帽递过来,犹豫一下,还是建议:“两位,不然咱们还是再多招募一些能人异士来?人多也互相有个照应啊。”   “照应?”   顾行驰接过帽子戴好,还是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即将进入黑暗的紧张:“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为了让你老板的损失减少一些,还是不要让多余的人来了,否则不仅没有照应,结果也绝对不止是停工这么简单。”   见他态度坚决,胡主任叹了口气,也不准备再劝,摆出一副深切表情:“那无论如何,顾先生,您一定先确保自己的安全,不行就撤,就算救不出来人也不要紧。”   顾行驰对此不置可否,很好心的没有告诉对方,人是肯定已经救不出来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别再搭进去更多无辜者。   最后检查了一下装备,顾行驰冲胡主任一点头,打算走运输巷到达第四带区。   “哦对了。”他突然一扭头。   胡主任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您还有什么需要的?”   顾行驰踩在巷道明暗的边界,冲胡主任微微一笑:“三天内,矿场不要留人,一个活人都不要有。”   “不然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大何。”   .   井底车场的主、副井储车线距离事发的运输大巷都有一段不近的距离,顾行驰顺着巷道走的溜溜达达,白玉京跟在他身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冬季,巷道里的安静气氛都透着一股子冷意。顾行驰走了一会就忍不住跺脚,回头看了眼神色淡淡的白玉京,非常羡慕:“冰美人果然不怕冷啊。”   白玉京伸手在他脸上碰了碰,确实凉冰冰的,于是把手摊开,问:“要牵吗?”   美人示好没有拒绝的道理,顾行驰愉快的把手放进对方温暖的掌心,任由热意包裹。   “这次我们没有后续支持哦。”   半路上,顾行驰对白玉京抱歉的笑笑:“我带着你接了个私活,其他人都不知道。”   顾行驰与白玉京都是隶属于027民俗研究所的研究员,经常会前往全国各地参与民俗项目的考察研究。当然,因为研究所内能人异士比较多,也常常会接到委托单,接手处理一些在普通人看来比较诡异离奇的事件。   这次顾行驰接手的矿场委托属于私单,研究所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所以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这矿场大概率就是两人的长眠地了,不过好歹是个金矿,睡起来也比较有派头。   但白玉京的注意力却只在带你这两个字上,他眼睛亮了亮:“只带我吗?”   顾行驰:“对。”   白玉京显然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他看着顾行驰,淡色眼珠在灯下像一颗漂亮的玻璃球,熠熠夺目:“我饿了。”   “啊?饿了?”   面对白玉京的想起一出是一出,顾行驰已经习惯,但还是忍不住挠头:“怎么这会饿了。”   他从腰包里掏出匕首,往指尖比划:“只能给你划很小一道,我怕血味重了会招来别的东西。”   白玉京的身份来历比较特殊,从外貌就能看出与常人不同,他对血液比较敏感,似乎还保留了一些野兽嗜血的本能,但顾行驰并不介意,甚至可以说是,纵容。   不过此刻白玉京却并不想要这个,他把匕首拿过来收好,微微垂下头,目光落在顾行驰那张形状漂亮的嘴唇上,重复:“我饿了。”   顾行驰愣了下,意识到美人老婆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冰凉的脸庞缓缓泛起一点热意:“这个不叫饿了。”   白玉京分不清,最开始顾行驰骗他接吻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说舌尖血最暖最热最顶饱,一滴更比五滴好。   于是到了后来,白玉京也学会了装傻哄骗,张嘴闭嘴就是饿了,至于是馋色还是馋食,得顾行驰自己分辨,即使顾行驰纠正过无数遍也依旧不听,时间一久便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小情趣。   “只能亲一下。”顾行驰搭上白玉京的肩膀让人低下头,又埋怨,“谁家老婆长这么高,亲一下都费劲。”   白玉京配合的低下头,嘴唇准确无误覆上那瓣柔软,微微吸吮一下,接着便露出锋利爪牙,像只野蛮的兽研磨啃咬起来。   顾行驰一开始还能忍着,但很快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呼吸声连带着闷哼时发出的颤音,在空旷巷道内无比清晰。   嘴唇到底还是被咬破了,白玉京舔掉猩红的血珠,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安慰人:“只有一点点血,不会招来别的东西。”   顾行驰哭笑不得,张嘴在白玉京下巴上留了个牙印:“不准再任性,我们马上就要到第四带区了。”   白玉京亲完很好说话,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巷道很长,但好在两侧都有矿灯,光线充足的地方压抑感会减弱一些。   顾行驰随走随抽鼻子,眉头渐渐皱起:“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冷了?”   白玉京摇摇头。   顾行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玉京蓦然一扯,头顶矿灯发出滋啦的电路短路声,整条巷道在瞬间陷入黑暗。   顾行驰心里微紧,下意识想去拍头盔上的探照灯,但手掌被人握紧,白玉京的意思明显,不要有光。   巷道里静悄悄的,顾行驰侧过身背靠墙壁,呼吸也下意识轻缓几分,他想问问白玉京到底察觉到了什么,但几乎就在张嘴的同一时刻,他听到身旁的白玉京笑了一下。   无比安静的空间里,笑声非常明显,顾行驰一愣,接着就感觉肩膀被人一推,有人示意他动身往前走。   长时间经验表明,在这种环境下听从白玉京的指令是安全的,顾行驰没再犹豫,迈步继续前进。   大概走出几十米的距离,肩膀上的推力突然消失了,整条巷道里唯一还能感觉到的只有源源不断的冷风,像是从四面八方吹来,刮得人脸生疼。   “白玉京?”顾行驰试探的喊。   几乎是在话落的瞬间,顾行驰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猛然自黑暗中探出,肩膀、手臂、甚至是头顶,都被飞快的抓握再松开。那些东西触感僵硬干燥,凉丝丝的好像冰块,激得他头皮发麻。   意识到不对劲,顾行驰立刻弯腰,躬身飞速往前跑,同时甩出拳头大小的闪光弹力球砸向刚刚位置,弹力球在落地一瞬炸开刺眼白光,昏暗中有什么东西一下被吸引,直接冲向弹力球的方向,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似乎是一个人。   说是似乎,因为顾行驰总觉得那东西好像缺点什么。   缺脑袋吗?顾行驰一边跑一边琢磨,但他很快被再次逼停。   黑暗中,剧烈的冷意扑面而来,好似无数只冰冷的手自四面八方扑来,顾行驰反应极快,立刻趴在地上,像蛇一样匍匐挪动。   身后不远处的弹力球因惯性滚动了一小段距离,直到碰到阻碍才停下运动,荧光色照亮了周围堪堪几厘米的范围。   但那也足够顾行驰看清了。   漆黑的巷道里,已经站满了人。   一双双苍白污脏的脚挨挨挤挤,将原本还算空旷的巷道塞得很满。   顾行驰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他甚至觉得只要抬头就会和那些大脚的主人来个亲密会面。白玉京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就连风声都变得不再清晰。   不能趴以待毙,顾行驰心里清楚,他心里默数了五个数,在五落下的瞬间翻身而起,弹跳屈膝收腿侧踹,一脚踢在了什么硬物上,小腿蓦地一麻,接着脚腕就被攥住,整个人和丢垃圾一样被甩在石壁上。   “草!”顾行驰忍不住大骂,小腿痛感瞬间蔓延,他咬牙侧身贴紧墙壁,反手掏出军刺左手出刀,却被人一把掐住手腕。   眼前一闪,灯亮了。   巷道光明一片,顾行驰跌坐在地,眼前是白玉京那张放大的俊脸。   “为什么对我出刀?”白玉京半蹲在他身前,皱眉不解。   顾行驰眼睛刺痛,半眯着眼瞧白玉京,不敢掉以轻心:“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白玉京虽然疑惑,但还是回答:“你很香。”   顾行驰一下子泄了口气,他揉着钝痛的小腿,有点委屈的问:“你刚刚在哪?为什么不帮我?你老公我都快让人摔成肉饼了!”   白玉京眉间拧得更紧,像是不得要领:“你在说什么?我一直在你身边,帮你什么?”   顾行驰一怔,眼瞳微微散大,他下意识去找那些苍白的脚,可巷道里空空荡荡,只有他和白玉京两个人。   白玉京注意到他表情不对,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似安抚:“不要怕,我在这。”   顾行驰眉心拧紧,刚刚是什么情况,幻觉?他以前也遇到过不少幻境,但刚刚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一双双脚掌透出的阴冷死气。   幻境如果太过真实会出现破绽,而刚刚的情况完全没有露怯的意思。   眉间微热,白玉京的手指覆上来,轻轻揉散了那褶皱,他看着顾行驰,轻声说:“不要怕。”   顾行驰抬眼看着对方,白玉京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预警的状态,那说明这片区域对他来讲是可控安全的。   “我——”他张张嘴想解释一下,声音却蓦然一顿。   不起眼的角落,躺着一颗失去光彩的弹力球。 第3章   顾行驰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弹力球的存在一下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经不起推敲。   白玉京的手指还搭在他的眉间,他可以感觉到来自对方薄薄皮肤下传递出的温度与鲜活,不似作假。   如果黑暗中的怪物是真实的,那为什么白玉京要抹去他们的存在;如果眼前白玉京才是虚构出的怪物,那他该不该选择硬碰硬?   这些猜测在顾行驰脑中一闪而过,仅仅一两秒钟的停顿,顾行驰就抬起脸笑了下,他拿下白玉京的手握在掌心:“我觉得这地下不太正常,需要你保持最好的状态。”   白玉京似乎对不正常三字有些微词,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我会的。”   顾行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你明白最好状态的意思吗?”   不等白玉京回答,顾行驰夺过军刺,反手抵在心口位置,目光一瞬不错紧紧盯住白玉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的,怎样才能做到最好状态。”   尖刃冷光夹在两人之间,随着顾行驰的逼近,光影自上而下为刀刃镀上一层灰蒙蒙的影子。   “你知道要怎么做。”刀柄缓缓往前送去,几乎抵在白玉京的掌心,顾行驰目光没有离开他的眼睛一刻,“刀给你,别让我太痛。”   白玉京垂眼看着刀,掌心翻上虚虚握住刀柄,苍白皮肤上绷起青色的筋骨。   “不会让你痛的。”他道。   顾行驰像是笑了下,在话落的瞬间猛然抬臂,手肘一下顶住白玉京的靠近,另只手死死扣住他握刀的手腕,锋利军刺眨眼变换了个方向,刀口直指白玉京咽喉,没有一秒犹豫狠刺下去。   砰——   头顶矿灯猛然发出爆炸声,整条巷道转瞬被黑暗完全笼罩。   顾行驰面前倏地一空,温热的存在一下消失,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冰冷的触感卷土重来。   不需再做任何思考,顾行驰瞬间前扑翻滚,滚出三四米远才跳起立身,同时掏出火机,在寒冷袭面的前一秒猛然打出火苗——   一张惨白的脸骤然被火焰映出轮廓。   浑浊的眼珠正死死盯着他。   顾行驰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他不敢移开目光,只尽量用余光观察,越看越觉得心惊。   这东西只有一半身子,整个左肩从肩头开始被完全劈断,右肩连接是三只大小形态极为相近的手臂。   这东西是怎么保持平衡的?危急时刻,顾行驰居然还能分出一缕心思瞎猜,这个形态走路难道不会一直往右偏?   随着火焰的燃烧,空气中的气流似乎被影响,出现细微的波动,尸体干瘪的脸庞上缓缓出现一道裂缝,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缝隙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四散成繁密的蛛网,自尸体脸上骤然炸开!   顾行驰只来得及闭眼后撤一步,干冷的皮肤碎屑便已经兜头砸来,黏在皮肤上一下融化,像蜱虫钻入血肉般疼痛难忍。   顾行驰低声骂了句脏话,就地一滚,手中军刺就要划破掌心——   啪嗒——   巷道内气流陡然一变,火机毫无预兆的爆炸,火花将身前的尸体骤然点燃。   飞出的皮肤碎屑也沾染火点,整个巷道内上演了一场‘打火花’大戏。   就在满天火点乱飞的刹那,有人一下从角落扑出来,抓住顾行驰就往前奔去。   从黑暗到明亮再到黑暗,顾行驰的眼睛一下受不了这么快的明暗变化,眼前浮现大片的黑影。   但他心中清楚对方是谁,于是直接喝道:“不要逃!打回去!”   这些尸体的出现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逼迫,矿井下的工人都是普通人,遇到如此恐怖情形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逃。   换而言之,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没有展现出直接的攻击取命动作,那他们的意图只有一个。   逼迫这些普通人去到什么地方,像驱赶猎物一样。   所以此刻,反向追击是他们打乱对方计划的第一步。   随着顾行驰的话,白玉京动作一下停住,随即弹跳跃起踩住一侧墙壁,直接飞跃到对方的队伍中间,军刺在他手里终于得以发挥出全部的杀伤力。   顾行驰就见前面几具尸体被直接从喉结处斩断,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大概倒下去四五个之后,后面的情况就有点出乎顾行驰的意料了。   这些东西开始逃跑了。   要搬救兵吗?顾行驰心想。然后他给白玉京打手势,示意追上去。   白玉京比他的手势动作的还要快,几乎是在那些尸体脚步转换方向的瞬间,他就已经跟了上去,看起来是有些在意尸体的去向。   顾行驰没有他的速度,也并不担心他,索性蹲下来掏出新的火机察看这些尸体的状况。   尸体可能需要分成两个部分来看,左边除了没有手臂,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正常人;对比之下,右边的三只手臂看起来就很有些可怖了。   顾行驰将火光靠近,发现这三只手臂都是通过缝合强硬连接到了这具身体上。   看到这些严密的针脚,顾行驰反而稍微松了口气,出现人为痕迹是好事,最起码说明这里的东西不是他以为的那种最糟情况。   尸体上的几只手臂手掌大小形态都极为相近,甚至每根手指弯曲的程度,手指关节粗细、甚至是指甲的大小,都明显看出经过细细考量。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半截哪吒吗?   顾行驰眉头微微蹙起,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些手臂的掌心里,应该原本都印刻了什么,但却被人刻意的连皮带肉抹去。   抹去的信息通常会指向身份,对方显然不想让他们顺藤摸瓜的找到什么线索。   白玉京也在这时候回来了,手里只拎着他的军刺。   “没追到?”顾行驰问。   白玉京摇了下头:“消失了。”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明显是想不起来太多,脸上的神情不像震惊陌生,只是困惑:“灯亮了,那些东西就消失了。”   矿场版关灯后吗?   顾行驰笑了下:“怕光吧。”   他又观察了一下白玉京的表情,示意对方不必强迫自己回忆:“超自然力量存在很多,这种无法解释的现象细想下去只会把自己绕进圈子,如果找不到逻辑和理论,那就只需要遵循它的规律,在它的规律里杀死它就可以。”   如果是以往,白玉京会很听话的说好,但今天的小白显然有点在意。他蹲下来看着那几具尸体,又指了指顾行驰手里的火机:“这里也有光,为什么尸体没有消失?”   顾行驰想了想:“或许尸体并不受光源变化影响?死物对光没有反应不是很正常吗?”   白玉京看起来不是很认可这个解释。   但对顾行驰来说,知道原理不是工作的重点,杀死他们才是目的。   “好了。”他站起来,把白玉京散乱的长发重新梳好,“他们刚刚是在哪里不见的?带我过去瞧瞧。”   白玉京带顾行驰走了很久,顾行驰隐隐感觉他们已经离开了第四带区的区域,不由感叹他老婆这两条长腿是真能跑。   头顶矿灯没有再熄灭过,直至两人走到巷道分岔口,都没有再发生意外情况。   白玉京上前几步,给他指了下左边的岔口:“在这里,矿灯突然亮起来,那些东西就都消失了。”   顾行驰打量了一下两边的巷道,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区别,但非要说的话,他感觉左边那条似乎更暗一点。   “所以,你希望我们走这条?”   白玉京却摇了下头,在他张嘴的瞬间,四周的矿灯飞快的闪烁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大概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   “我希望我们走右边那条。”   顾行驰听到白玉京说。   托关灯后的福,顾行驰现在对明暗的交替很敏感,但让他苦恼的是,他目前还无法分辨每一次的转变后,是否一定会出现变化。   比方说现在,离他不到两米远的白玉京就看起来很正常,四周也没有出现那些苍白诡异的尸体。   但他刚刚自己也说过,找不到逻辑与理论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先遵守规律,确保生存。   目前顾行驰已知的规律是:第一,黑暗里一定很危险;第二,明暗转变一次后,眼前的不一定是现实。   思索几秒后,他对白玉京道:“我们走左边。”   出乎意料,白玉京并没有对他的决定提出质疑,至多只是有些困惑,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信心确定左边的巷道正确。   顾行驰抬抬下巴,示意白玉京开道。   对方已经习惯了打头阵,毕竟他一直是顾行驰队伍里战斗力最高的一个。   “跟紧我。”白玉京说。   顾行驰点了下头。   一脚踩入左侧巷道,顾行驰发觉不是错觉,这条巷道内矿灯的亮度确实比外面要弱一些,而且随着越发深入,光亮越弱。   从亮度强的地方进入弱的区域,心理上会不自觉地产生压抑感。顾行驰慢慢呼出口气,在面前凝成一小团白雾。   这里的温度也更低了。   这些不同是不是意味着,他的选择其实是正确的?毕竟有时候出现变化对比一成不变来说是件好事。   巷道还在继续,顾行驰刚想快走两步跟上白玉京,却见对方突然转过身,面对着他,双手做了个很奇怪的手势。   顾行驰愣了下,将帽子上的灯调亮了一点,想再仔细看清,但白玉京却又不做了,只转回身继续往前走,仿佛刚刚的情形只是一场错觉。   顾行驰没有停,跟着他走,同时拿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固定住。   巷道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顾行驰沉默地跟了几步,就发现白玉京的手再次动作起来,这次他没有转身,只是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变换出各种手势。一会自然舒散,一会又手指捏和,看起来有点像街舞中的那种埃及手舞种。   “白玉京?”   顾行驰出声喊人。   前面的人闻声停下步,回头来看他:“怎么了?”   顾行驰打量着他的脸,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只好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白玉京一副没听明懂的样子:“我在做什么?”   他的语调和神态跟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他看起来就是白玉京。   顾行驰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回忆着那几个手势,忽然他意识到,这些特殊的手势与尸体上多出的手臂,似乎都指向了一样东西。   多臂观音。   为什么观音的形象会出现在这里,还被强制缝合到人类的身体上,而且这些手势,都代表着什么?   佛教手势种类繁多,顾行驰至多只能认出二十余种,但都不是刚刚白玉京做出的那些。   就当他思考之际,四周矿灯发出滋啦一声响,整条巷道骤然陷入黑暗。   这意外发生的也太频繁了吧?顾行驰心想。   他拍了拍帽子上的照明灯,在听到非常轻微的咯噔声后,头顶的照明灯亮了起来。   紧接着,他就看到原本白玉京站立的地方,站着一个奇怪的人。   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第4章   顾行驰第一眼其实根本没看清他的脸。   对方戴了一只造型很奇特的防毒面具,并不是现在常见装有3M滤毒盒的那种,而是多用于上世纪的□□防毒面罩。   □□面具并不是在1964年统一生产,而是在那一年定型——   两只玻璃眼,中间是碗大的、蜂窝状的单向阀。   这东西理论上来讲,在当时并不是民用级面具,它的出现往往代表一些有关国家的项目与意图。   换句话说,眼前戴□□面具的人,在七十年代可能颇有来头,知道更多有关阳山矿场的有用信息。   当然前提是,对方还可以交流的话。   顾行驰和面具男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了一会,他突然开始觉得困惑。   这个面具人看起来很熟悉,他似乎从哪里见过。   思索几秒,顾行驰试探开口:“何中秋?”   何家上一辈最小的儿子,027研究所记录在册的失踪人员之一,也是胡主任口中,那个掉了脑袋的大何。   顾行驰其实并不敢确定,同时也觉得特别奇怪。因为据他了解,何家人虽然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本质上来讲,这是一个很胆小谨慎的家族。他们获取信息的方式,通常是豢养掮客,而不是自己跑到地下,甚至把子孙的性命搭入其中。   这是个不符合何家人作风的行为。   面具人没有应声,只是僵硬的抬起手臂,给顾行驰指了个方向。   ——他来时的方向。   什么意思?   顾行驰再次陷入困惑之境,是提醒他走错了路?还是说警告他打哪来回哪去?   还没等他理出头绪,帽子上的照明灯开始一点点变暗了。   面具人的身影,也开始慢慢融入黑暗。   “等一下!”   顾行驰上前两步,离面具人更近了一些:“再多给点线索吧,你只抬个手后面的事让我很难办啊!”   面具人像是听懂了,两只手置于胸前,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拇指食指中指三指捏和,做出相同的手印。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缓缓消失在黑暗里。   巷道再次恢复平静。   顾行驰站在黑暗里没有动作,只回忆着面具人做出的手势。看起来应该是佛教密宗的某种手印,但还是那句话,他认识的不多,左右手的这个不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内。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他感叹,平时就应该多看点大部头书籍,而不是搂着老婆刷视频。   黑暗中一片安静,也没有怪物要出现的迹象。   顾行驰耐心等了会,确定既没有怪物来,也没有老婆到之后,掏出一颗弹力球,用小刀划破,挤出里面的荧光颜料在地上画了一个返回的箭头。   “何大爷。”顾行驰开始往回走,兀自嘟囔,“看在我小时候还给你上过香的份上,你可别坑我啊。”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他。   顾行驰拍了拍帽子上的照明灯,没亮。他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连摁几下开关都没有反应。   这条巷道好像在排斥光亮。   这不是个好兆头。顾行驰皱了下眉,继续掏手电,在连试三支都没有反应后,他只好认命地从包里掏出了一根应援棒。   这还是他上次带白玉京去看张学友小型演唱会时斥巨资从黄牛手中购得,结果进场才发现是人家公司年会,老板叫张学友。   不过白玉京也不懂这些,反而因为人多混乱好偷香而津津回味许久,即使顾行驰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回味的究竟是张老板跑调版吻别,还是自己因紧张而咬破的嘴唇。   应援棒质量很好,时隔一年还能亮起七彩光,顾行驰举着七彩应援棒在黑暗中走着,感觉自己好像芭比大电影里要去找彩色翅膀的芭比公主。   大概十几分钟后,顾芭比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他找到了彩色翅膀,而是他看到了眼熟的东西。   一个荧光绿的箭头。   白玉京不在身边,顾行驰需要谨慎许多,也有些束手束脚,他先是用弹力球滚到箭头旁,确定没有突脸式怪物冲出来,这才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打量。   地下温度低,湿度大,箭头上的涂料还没有完全干,应该就是十几分钟前,他亲手画下的那个。   鬼打墙吗?   顾行驰摸了摸下巴,觉得不妙。他站起身举着应援棒四处照了照,没看到有其他的分岔路口,但巷道里实在太黑了,应援棒又不是明亮的颜色,视觉中的自认为的直行在实际行走中确实可能会有一些偏差,从而走入一些不起眼但与主巷道十分紧密的小路。   顾行驰想了想,抹了下未干的涂料,将箭头的尾巴拉出一点,写了一个1。   随后他也不再心疼那点电池,把应援棒的灯光调到最大,左手摸着左边的墙壁,右手举着照明,再次走动起来。   这次他特意看了手表。   十七分钟后,他再次回到了箭头原点。而这一路上,顾行驰的手一直没有离开墙壁,也就是说,这一路,最起码在左边不存在任何岔路。   顾行驰盯着地上的箭头看了几秒,把应援棒换到左手,右手扶墙,开始新一轮兜圈子。   出乎意料,这一圈只用了十五分钟不到的时间。   但顾行驰知道,这不是他的问题。   一次迈步,无论是距离还是速度,接受过训练的人基本可以做到精准控制,比如一步只走五十公分,那他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是五十公分,误差极小。   顾行驰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对于自己的步子大小控制很精准,基本一步就是一米的距离,这个步距下匀速前进往往使他看起来走得不急不缓,但其实很快就能到达目标位置,所用时间会比别人预想中短很多。   所以言下之意,右边的路其实比左边的路要短。   右边靠近圆心吗?顾行驰心想,所以这个圆心要怎么才能走进去?   就当他琢磨着要不要放缓脚步,慢慢摸索着走一遍右边时,目光却在那个荧光箭头上陡然一顿。   就见原本的数字1旁,不知在何时又被拉出了一截荧光绿。   那是个清晰的数字2。 第5章   应援棒彩色的灯光下,数字2泛着莹莹的绿光,相当诡异。   顾行驰登时出了一背冷汗。   他离着几米的距离瞧着那个多出来的数字,足足看了两三分钟,大脑不停的运转思索。   首先这应该不是幻觉。幻觉这个东西比较基于人脑的活动,但他刚刚的思绪根本没有放到荧光数字上,如果真的有东西制造幻境,那应该给他多出一条路或者召唤出白玉京来比较合理。   其次在他刚刚行走右侧一圈的十五分钟里,灯光没有闪烁过,也就是说,如果先前的规律还在运作,那现在他身处的这个空间是没有变化的,不应该有什么东西跑出来闲的没事帮他写了个二。   那么眼下只有两种可能性最大。   要么,这里不只是鬼打墙,还是鬼的恶作剧。   这只鬼不仅想要困住他,还在适当施压,慢慢逼迫他精神崩溃。   要么,从一开始,他的背后,就跟着别的东西。   那东西悄无声息、如影随形,抱着戏谑逗弄的态度,像胜券在握的猫,让他这只小耗子在死前再给自己带来一点娱乐。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其恶意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眼下这种情况——拥有致死能力却不立刻结果对方,而是倨傲且恶趣味的逗弄调戏围困者,是最为恶劣的一种。   这样的狩猎者,是缺乏人性的。   有点棘手啊。顾行驰心想。   他站在原地没有行动,脑子里一会想到模仿观音的三只手怪物,一会又想到面具人做出的佛教手印。   整件事串联起来,其实指向性很强,大概是有什么人在地下人为制造千手观音。失踪矿工都被砍了手,重新缝制成‘观音’。他们先前看到那些怪物,应该是失败品。   那这里,是否存在一个成功品呢?   顾行驰思索了几秒钟,走到数字旁,用涂料写了几个字:   【你是谁】   对方既然知道阿拉伯数字,还懂得数字顺序,那就说明有常识有逻辑,可以沟通。   眼下既然无力强攻,那就只能智取或者迂回。   希望对方不是个文盲。   祈祷着写完,顾行驰后退几米,手掌按在腰间的军刀上,开始安静等待。   大概十分钟过去,巷道里都非常平静,没有突然杀出来的怪物,也没有出现会用涂料写字的观音。   风平浪静到顾行驰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绕圈过程中中了什么邪术,导致失去了一圈的记忆,让自己完全忘记写过2的事情。   难道有问题的真是我?   顾行驰蹲在几米外摸下巴,决心再等十分钟,如果观音还不现身,他就当场唱跳大悲咒。   但几乎就在他下定决心的同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很熟悉,在关灯第一次发生时他便听到过。那时候他以为是声音来源是白玉京,但其实不是,而是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模仿白玉京,就像现在这样。   真奇怪啊,到了这份上顾行驰还有闲心琢磨,为什么会模仿白玉京?难道这地下菩萨也有偶像崇拜?模仿也得挑个厉害的?   几乎是这个想法生成的瞬间,顾行驰直接侧身反劈,按在军刀上的手没动,他用的是举着应援棒的左手。这是他从白玉京那里学来的,攻击熟悉的敌人需要反套路。   如果黑暗中的东西真的在模仿白玉京,那没道理不模仿他的攻击状态。而白玉京是右利手,大多数的右利手左侧一定会出现破绽,顾行驰赌得就是这一分的破绽。   应援棒劈过去的一瞬,顾行驰余光就看见自己身后闪过去一个东西。那东西与他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混体通黑,在昏暗的巷道中根本看不清面容。   能出现就是好事,总比跟在背后当背后灵强得多,而且对方躲闪之后没有反击绞杀,而是再次跃入黑暗失去踪迹,这个举动让顾行驰明白,对方目前的目的应该并不是单纯地杀死他。   无论是出于戏耍或者其他什么理由也好,人只要不死,那事情的可操控性就会变多。地下诡物的强悍之处在于异于常人的战斗力和精神上的压迫,但要单论诡计,死人永远玩不过活人。   更逞论顾行驰这种善于智取的个中翘楚。   “你的诉求是什么?”思考一秒钟,顾行驰很公事公办的问道,“我可以接单哦。”   声落,巷道里许久都没有回应,十分安静,仿佛刚刚的一声轻笑与身影都只是顾行驰的错觉。   白玉京不在身边,顾行驰尽量不选择硬碰硬,他思索了一会,决定还是继续奉行自己的那套,在对方的规律里迂回苟活。于是他打开应援棒,像刚刚那样继续贴着墙壁行走,大概走出六七步的距离,笑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距离非常近,几乎就贴在了顾行驰的耳边。   顾行驰心中一紧,立刻反手劈棒,但手下依旧是一个空,他还是只捕捉到了那一抹黑色的影子。   顾行驰开始觉得不妙了,但面上并没有慌张,只是扫过黑暗一眼,而后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随着前进距离越来越远,顾行驰心底默数,在念到5的一瞬猛地回头。紧接着他就看到,身后不过半臂的地方,一个黑色的脑袋和弹簧似的一下从黑暗中弹了出来。   因为出现突然,顾行驰根本来不及避开,直接就和那脑袋打了个照面。   那东西形状四四方方脸上居然有三只眼睛,把顾行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摸刀横劈,没想到对方非常灵活,擦着刀刃蛇皮走位缩回黑暗,刀刃连根毫毛都没碰到嘭的剁在了墙壁上。   再一秒,那东西又笑了。   顾行驰心说不妙,立时收起应援棒躲进黑暗里。但紧接着,笑声又在耳边响起。   黑暗的巷道里一时间到处都是笑声。   一模一样的笑声,极像白玉京的笑声。   听得顾行驰头皮发麻恨不得马上就要跳起来发疯。   啪嗒,   安全帽的头灯突然亮了,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顾行驰微微偏头避开,眼神下意识撇向身侧下位,   只一眼,他整个人都差点僵掉。   就见膝弯后面的墙壁里,镶嵌着一个人脑袋。   那脑袋脸上三只眼睛两横一纵,纵目形状非常奇特,应该不是人类的眼睛,挤在两只人眼中间,导致五官比例严重失调,看起来感觉不怎么聪明。   三双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顾行驰看了几秒,倏然一笑,这个笑明显有模仿白玉京的成分在,传神又诡异。顾行驰直接被笑出一身冷汗,赶紧往旁边倒退两步,头灯随着他的动作转动,灯光偏移打向别处,顾行驰不自觉顺着灯光瞧去,只一眼就觉得浑身发凉。   这条巷道中,他四周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到处都挤满了这种三眼脑袋。   他们拥挤得镶嵌堆叠在墙壁里,在灯光的照射下,冲顾行驰慢慢笑了起来。   顾行驰以前不是没见过这种san值狂掉的场面,但眼下已经不能用头皮发麻来概括了,他甚至感觉自己就是一颗花椒。   对方头多势众,就算一头给他一口唾沫,顾行驰也能原地开启洗浴中心,所以此时他只能强忍住一句身心舒畅的‘卧槽’,尽量保持安静地小碎步往后退,假装自己是一台静音版扫地机器人。   如此安静的环境下,顾行驰退了四五步就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些头没有发动任何攻击,反而好像是在……说话?   声音小语速快,伴着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等等,顾行驰一顿,他们在吃什么?   嘎吱声渐渐停止,面前的脑袋咕噜一声,吐出来一截沾满黏液的白色头发。 第6章   顾行驰呼吸停顿了一秒,他盯着那截头发,第一反应是困惑。   这是他老婆的头发吗?说不定只是看起来有些像而已,毕竟奶奶灰爷爷白这种发色在小年轻里还是挺流行的。   随后他就发现,面前这一墙的脑袋都在观察他的反应。   那目光很阴险,又饶有兴趣,放在这畸形的三眼头上特别怪异。   顾行驰迟疑了大概0.1秒,一下扑到了那截沾满黏液的白发前,声音惶恐又做作:“老婆?老婆!”   周围的低语声一下大了起来,语速非常快,十分兴奋,有种嘴巴跟不上脑子的感觉。   顾行驰半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只能听清几个字,他不确定是汉语,发音大概是piheluo这样。除了这些很难再听出些什么,这些脑袋吐字时不仅会喷出味道令人作呕的黏液,而且还特别啰嗦,每说几个字就要笑两声,笑得顾行驰心里烦。   看到那截头发不担心是假的,他相信白玉京不会把命留在这,但不代表不害怕白玉京会受伤。   嘀嘀咕咕的低语还在继续,顾行驰趴在地上又假意哭喊了两声,突然猛地一甩手,防风打火机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燃起的火苗准确无误地砸中了面前的三眼头。   还不等顾行驰去摸消毒酒精,就见面前的火苗忽然蹿起一米多高,烧得这一溜的脑袋噼里啪啦滋滋冒烟。顾行驰愣了一下,没想到火势会蔓延的这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整面墙的脑袋都开始熊熊燃烧。巷道里渐渐泛起浓烈的焦臭味和一股食物腐烂的酸臭,顾行驰捂住口鼻,瞬间明白了那黏液中应该有酒,这才让助燃效果一级棒。   不过为什么要把脑袋在酒糟中泡一遭,这是什么西北风俗吗?   巷道里热浪滔天,头灯在火光中缓缓熄灭,顾行驰也不再迟疑,转身往没有着火的巷道深处狂奔。   火光遥遥从背后追来,身前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顾行驰什么都看不见,完全凭借之前绕圈两次的记忆与感知在黑暗中飞奔,明明之前还算平坦的巷道却突然变得十分崎岖,顾行驰在第三次绊倒连应援棒都脱手后终于回头看了眼那绊脚石。   居然是一只还在动的手臂。   他微一愣,一下明白了什么,连爬几步抓起应援棒猛磕一下,接触不良的应援棒亮起最后一丝七彩光。   满墙都是手臂。   苍白的,还在活动的手臂。   顾行驰骂了句脏话,但心底却松快不少,场景的变化最起码说明他远离了刚刚的数字怪圈,就算这不是正确的道路也无妨,能逃离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而且活动的手臂总比诡笑的脑袋要强很多,大不了他就当参观地下版海底世界,眼前是拟人化八带章鱼。   苦中作乐的自我安慰一番,应援棒的生命也走向尽头,忽地一下熄灭了。   顾行驰这次倒不是很紧张,尽量走在巷道中线上,两边的手臂不够长基本抓不到他。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琢磨:何中秋出现,头灯亮起又关闭,这是一次改变;三眼头出现,头灯亮起直到着火关闭,又算一次改变,那负负得正,他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原本的空间内?   还有何中秋给他指的那个方向……   何中秋该不是故意要他死的吧,小时候的香火真是都白烧了。   思及至此,顾行驰不由有点郁闷,两边手臂还在张牙舞爪的到处乱抓,他冷不丁让那手刮到了羽绒服,锋利的指甲一下将衣服划出道口子,绵软的鹅绒满巷道乱飞。   “得,又白干一小时。”顾行驰抓了把毛茸茸,心情更加不爽,隔着空气对着手臂乱打拳发泄几秒,最后还是穿着破破烂烂的羽绒服继续往深处走。   走过手臂区是人腿区,顾行驰掏出个荧光球举着,但还是看不太清腿,被突如其来的脚丫子踹了好几脚,最后不得已用国标舞的侧滑步S型前进,最终在鹅绒踹干净前走进了沉默的净土区。   好安静啊,顾行驰抽了抽鼻子。不知道是不是羽绒服绒都跑没了,突然觉得这一片区域特别冷,鼻尖都冻得发疼,他捂着鼻子脚下不停,很快走出净土巷道,眼前豁然开朗,空间高度一下拔高数米,这是个面积极大的空腔。   顾行驰举着荧光球费劲的仰头看了半天,只能瞧见头顶有一个巨大的圆形轮廓,看起来像是藻井,但中间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就只是一个漆黑的圆顶。   顾行驰看过矿井的结构图,地下这么大的空腔不多,基本都是工作面和采空场,但眼前这一处空腔并没有在图中标记出来。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渐渐听到了细微的声响,这次不是什么诡异的笑声低语,而是啪啪的击打声。   顾行驰左手搁在腰间军刀上,右手举着球缓缓向声源处走近,荧光球的亮度有限,他最先感受到的是空气的变化,随着走近,这里的湿度明显提升,甚至可以闻到潮湿的味道。   大概走了不到二十米,顾行驰终于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这个空腔的深处,是一片巨大的水潭。   此时水面并不平静,水花不停从中心向外扩散激荡,汹涌地拍打着石岸。   这个空腔难道是井下水仓?但这未免也太大了些。   顾行驰蹙眉眯眼盯着水面瞧了好一会,这里光线实在太差,他根本看不清水潭那边是不是还有东西,正想再走近一些,帽子上的头灯突然亮了。   空间很大,灯光一下扫了出去,反倒不刺眼,顾行驰抓紧时间观察眼前的一切,即使心里稍有准备,却还是有些吃惊。   这片水潭的对岸,居然是一道非常高大的黄金门。   这门大概有三米高,从上槛匾额到下槛踏跺全部都是金灿灿的颜色,距离太远,无法确认这扇门是否真的由黄金打造,但从颜色来看,这金色不算沉,说明至少外面一层是真金。即使只是包了一层金,也是相当豪横的手笔了。纵使顾行驰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但看到这么直接的富贵也是不由呆愣两秒,心中悲愤交加。   想他为民除诡这么多年,最大的收获就是个长得比他高掏出来比他大的老婆。哪像人家这富家大户都已经从地上富到地下,从吃穿用度富到桌椅板凳,甚至连个大门都得包金,这可真是,他奶奶的。   正当他抱怨老天不公时,目光却突然一顿,就见灯光照射之下,那黄金门被从内缓缓推开了一点,一只手从门缝中探了出来。   那手白皙修长,一看就是女人的手,轻轻地向着外面招了招,很快就缩回去,只留下那一道窄窄的,看起来还没有巴掌宽的门缝。   这什么意思?组织上给我的考验吗?   头灯已经开到最亮,照得整片水面都反射出阴冷的白光,顾行驰心里有点发毛,心说我可是有家室的好男人,美女你可以换个人sayhello。   他耐心等了几分钟,黄金门后也没再有什么动静,金门抠抠搜搜的开着一溜,静静地伫立在对岸。   距离太远,荧光球也扔不过去,顾行驰索性先把这边的空腔打量着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一定要下水吗?   顾行驰低头捡了块石头扔进水潭,水面激起一圈涟漪,很快就被来自中心的浪花拍散。望着波涛不断的水面,顾行驰缓缓拧起眉,他没有穿戴可下水的衣物,身上厚重的冬装过水后会变得更加笨重,而且在这种温度环境下,没有任何装备与后援贸然下水是十分危险的,眼前水潭的深度、状态都不太可能放过一个莽撞的下水者。   就当他犹豫之际,身前突然发出叮的电子音。顾行驰一愣,摸到前胸口袋,发现是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不由震惊。   这鬼地方居然有信号?!   手机还保持着录像模式,顾行驰这一路披荆斩棘都忘记自己还开了录像的事,赶忙保存后退出去看消息。   发信人是白玉京,问他在什么位置。   顾行驰眉间褶皱一散,心里的石头稍微落了点地,给白玉京发:【井下水仓。】   发完又觉得这描述太模糊,于是直接开了位置共享。   经过短暂加载后,很快一红一绿两个小点出现在屏幕上,依旧是在阳山矿场的位置范围内,距离并不算远。   小白老婆:【等我。】   顾行驰勾唇给人回了个飞吻kiss。   白玉京没有再回,但屏幕上的绿色小点飞速移动起来,看来是十分担忧顾行驰的安危。   眼下左右无事,顾行驰往后退了些远离水潭,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坐下来边等白玉京边看录像。   录像开始就是白玉京犹如鬼上身一般双手狂甩埃及手,一通手势做过去,顾行驰拖拽着进度条前后反复看了三遍愣是挑不出一个认识的。   真得学习了,他痛心疾首地想,地下诡物知识储备大幅度增长,这一对比他快成文盲驱邪人了。   进度条继续,很快视频内灯光一灭,何中秋马上就要出场。   顾行驰手指悬在屏幕上,已经做好了暂停的准备,他必须要好好确认一下对方到底是不是何中秋。   当时他之所以会试探着喊出这个名字,除了何大爷是研究所记录在案的失踪人员、阳山矿场是其最后的出现位置之外,还因为那个面具人的站立姿态十分特殊。   据说何家人每隔两三代就会出现一位奇人,他们本家称为‘古鳞虫’。古鳞虫的骨骼结构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似乎是脊椎有一些问题,不能长时间站立,但他们的水性都非常好,在水中一改岸上笨拙,宛如游鱼灵活自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起,西南好几个国家级水下考古项目都有何家古鳞虫的参与,直到近些年科技发展才渐渐被水下探测设备取代。   想到这顾行驰稍微一愣,抬头看了眼不远处不断泛起波浪的水潭。   古鳞虫在何家属于一级保护级别,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放到远离水域的内陆矿场来。何中秋之所以出现在这,恐怕是何家早就对这处有了解,知道这里的重点就在眼前的水潭中。   何大爷诚不欺我,倒真是给指了个正确方向。   顾行驰默默在心里为曾经骂过何中秋道歉,顺便起身离水潭又远了点。   视频继续,灯光熄灭后,顾行驰已经睁大眼睛准备辨别此中秋是否为何中秋,但没想到,视频画面陡然一转,一张无比熟悉的脸突然出现在了屏幕中。   顾行驰一下愣住了,花了足足几秒时间才辨认出——   那竟然是他自己的脸。 第7章   顾行驰和屏幕内的‘顾行驰’对视几秒,大脑一片空白。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拿起手机正面录像过。   视频还在继续,屏幕里面的‘顾行驰’看起来有些狼狈,整个人灰头土脸蓬头垢面,捧个碗往街上一站直接就能收钢镚。视频中能听到水花拍打声,说明‘顾行驰’所处的地方不是巷道,而是……他所在的这片井下水仓。   这是把两段视频剪辑到一起去了吗?顾行驰警惕起来的同时也依旧是疑惑,他什么时候来过这录过像还有时间把两段视频剪辑到一块去?   “不要进那扇门。”   视频里的‘顾行驰’陡然开口。   顾行驰一惊,差点把手机甩出去。昏暗的画面中,‘顾行驰’整张脸显得特别诡异恐怖,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面外的顾行驰,嘴巴一张一合吐出声音:   “不要下水潭。”   “不要相信白玉京。”   ‘顾行驰’出现的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非常短的一段,大概只有不到半分钟时间。后面又连接上了先前在巷道中的录像,只不过手机似乎是滑进了口袋深处,全部都是黑色的画面和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没什么观看价值。   顾行驰坐在地上,表情有些空白,他起身又把空腔转了个遍,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也根本不记得有过录像,更逞论说出这几句话。   什么情况?我被夺舍了?还是让人腿踹失忆了?   头顶照射灯依旧亮着,在宽敞的空腔中扫射出很远,水雾在白光中隐隐绰绰的飘着,有些冷寂渗人。顾行驰深呼吸一口气,在满鼻腔的潮湿霉味中重新点开视频,再次和‘顾行驰’对上眼。   这次他着重看向‘顾行驰’身后的背景,比对着在空腔里寻找录像地点,很快便找到了对应的地方,就在水潭不远,岸边的乱石堆中。   顾行驰仔细照了下,这里也没什么人类活动的痕迹,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这几块石头和周围石堆的凌乱不太一样,这几块的堆叠摆放就很适合坐下来歇歇脚。   于是顾行驰干脆在乱石堆的位置上坐下来,拖动进度条继续看那半分钟的录像。   “不要进那扇门。”   “不要下水潭。”   “不要相信白玉京。”   “不要进那扇门。”   “不要……”   反复看过三四遍,顾行驰略一停顿微微眯起眼,他把视频停在最后那句“不要相信白玉京”的话尾处,拖拽、放大、调亮。   就见乱石堆后面的缝隙里,隐隐约约露出来一双脚。   顾行驰立刻回头看向那个角落,头灯扫过去,阴仄的缝隙一下明亮了不少,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又看着屏幕,里面的‘顾行驰’好像也没有发现那双脚,只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整个人有一股冷漠的死气,直到画面暗下去。   顾行驰可以肯定里面这个‘顾行驰’绝对不是他,但问题是这个‘顾行驰’是怎么拿到他的手机录制这段视频的?   而且这不是普通的单个视频,这是一截剪辑插入过得视频,他手机里没有剪辑软件,‘顾行驰’是怎么做到的?   他还想再看几遍,但手机嗡的一震,没电自动关机了。   顾行驰叹了口气,找出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心中的疑惑与烦躁并没有随着黑屏的手机而一同熄灭。   那三个不要,是否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是,提醒吗?   前两个不要还好,但是不要相信白玉京……   这个‘顾行驰’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顾行驰心中烦乱,手指在头发中搅了又搅。   三年前中尼边界,顾行驰在阿里地区的苯教塔型墓中捡到了昏迷的白玉京。白发男人赤身裸体躺在雄浑古朴的圆殿中央,雪白无暇却又实在诡异。   随队医生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伤口,甚至没有一处磕碰的旧伤,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和心跳,他几乎就是一具逼真完美的蜡像。   白玉京苏醒后有非常明显的攻击意向,警惕、冷漠、攻击性极强,全队上下七八个成年男人没一个能按住他,镇定剂没一针能扎在胳膊上。   直到顾行驰归队。   当时顾行驰在救出白玉京后,又带领二队重返塔下,修缮被破坏的石砌祭坛。好不容易灰头土脸的爬上地面,还没站稳就被通体雪白的一大只撞到在地,白发美人拱在他的脖颈间,像小兽一样嗅了嗅蹭了蹭,轻声说‘你好香’。   那是白玉京说的第一句人话,在此之前队内研究员一直以为这哥们是人猿泰山只会嚎。   于是在顾行驰的陪同下,回到研究所后医生对白玉京进行了系统检查,除却疑似脑损伤造成的失忆,男人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问题,身体素质机能保持在一个令人咋舌的夸张水平上,医生半是玩笑半是提醒的总结为‘中国队长出现了!’   但顾行驰不觉得他是什么中国队长,充其量……充其量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大猫罢了。   对外界很高冷很警惕,对喜欢的人会蹭手会翻身露肚皮。   因为失忆,男人的身份来历成谜,顾行驰为了能让他在现代社会正常生活,便动用母亲家族关系替他办理了证件,在填写姓名时他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白玉京三字。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雪白的长发披落,顾行驰自上而下注视着对方那张苍冷漂亮的脸庞,纵使已经朝夕相伴数日,却依旧无法移开目光,男人身上那种缥缈懵懂的气质中和了面容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反而让人心生怜爱。   “白玉京是什么?”男人的脸挨在他的掌心里,歪头间长发落在顾行驰的指尖。   顾行驰轻声回答:“是从灵塔中醒来的仙人。”   仙人流落人间无处可归,顾行驰便成了他唯一的家。   在经过简单社会化教育和基础地下知识培训后,白玉京作为研究所编外人员开始频繁跟着顾行驰下地。一开始大家都对此颇有微词,直到一次川地之行,白玉京一人拧断七只白尸脖颈,带领其余人毫发无损归队,自那之后再也没人在白玉京面前说过一句不该。   但要说举双手双脚赞成认同这位队友,倒也不见得。研究所内一些核心机密区域白玉京永远不能踏入,甚至有不少老同志认为顾行驰也应该一并回避。   顾行驰本人对此并不在乎,白玉京是听也听不明白,只本能感觉到这些老年雄性并不喜欢自己,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顾行驰不想让人整天呆在那群老头的怪声怪气下,于是经常带着白玉京出外勤。   包括这次的矿场之行,也是因为那群老学究从首都开会回来,继续横挑鼻子竖挑眼惹人不爽,顾行驰才直接带着白玉京离研究所出走。   所以听到‘不要相信白玉京’这句话时,顾行驰第一反应是不是跟白玉京过去的经历有关。   毕竟在他看来,现在的小白只是一只无害的大猫。   想到这,顾行驰不由有点想撂挑子走人了,管它什么水潭金门的,有钱就能随便编排他们家小白吗?可就在他猛然起身的瞬间,余光突然看到身侧石堆后站着一个人。   在此之前,这里明明十分空荡。   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 第8章   顾行驰头灯扫过去,就见乱石堆后一下出现了一个人,对方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昏暗中,灯光只照出了一侧很窄的轮廓,但顾行驰还是很快就辨认出来,是白玉京。   “你躲那后面干什么?”顾行驰呼出口气,冲他勾勾手指,“给我吓到心梗你可就没有老公了。”   白玉京从石堆后面走出来,竖在脑后的马尾都歪了,看得出这一路奔跑匆忙。   “这么担心我?”   顾行驰看了眼手表,不到二十分钟,还挺快。   白玉京在他身边坐下,看向面前的水潭与金门,观察几秒后,说道:“我们需要进去。”   是个陈述句,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不容质疑。   在地下,顾行驰一般不会反驳白玉京的决定,他转头瞧了白玉京一眼,摸摸鼻子,往后挪了挪屁股,有点打退堂鼓的意思:“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白玉京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拖回来:“所有失踪的矿工都在里面。”   顾行驰道:“但他们都已经死了。”   白玉京略微一愣,他想了想:“死亡是必经之路,门后的人是自愿留在这里的,他们想要成仙。”   顾行驰表情没有变化。   成仙做神,是人类自古就刻在骨子里的贪婪与渴求,但他同时也觉得,这种想法不够与时俱进,或者说现在已经不够贴近普通民众。   上街随便找个人问问,你是想成仙还是想要一个亿,十有八九都会选择后者,剩下那两个会用看傻子的目光盯你两秒,然后选后者。   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大多数的普通人并没有成仙的闲心。   包括那些矿工。   一个整日在地下摸黑工作的汉子是不会想成仙的,他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有酒有肉钱不愁。   于是顾行驰摇了摇头,无情吐槽:“你觉得丁三会想成仙吗?还不到二十岁的人,这辈子都才刚刚开始,做什么仙。我觉得他许愿矿场年假休十天都比想要成仙的可能性高。”   更何况他也没有成仙,而是和其他大多数在地下失踪的矿工一样,成为了某些诡物成长壮大的牺牲品。   白玉京很明显对丁三的愿望并不感兴趣,他抓着顾行驰的手腕站起来,往水潭的方向走:“我们要进门了。”   顾行驰挣了一下没有挣动,只得无奈地跟着白玉京来到水潭旁,看着水波不止的水面束手无策:“一定要游过去吗?很冷的,而且你看这水里明显有东西。”   白玉京不为所动,已经走到了水潭边。   头灯把水面照得白亮,翻涌的水浪一层接一层拍在两人脚尖前。离得近了顾行驰才看到,这水潭稍深处有许多堆叠在一起的圆桶,上面布满了苔藓,桶上还趴着什么东西,正在啃食表面的水草。   是鱼吗?顾行驰头灯往那处照了照,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条黑影一下从那箱子旁蹿了过去,趴在箱子上的东西也在眨眼间就消失了。   “有东西!”   此时两人已经踩进浅滩中,水面堪堪没过脚腕,顾行驰强硬的站住身不肯再走:“你没看到吗?那东西能一口把咱们的脚咬掉!”   白玉京闻言停住脚步,顾行驰看着他,刚想开口,忽然余光似乎看到水面上多了什么东西,就在他扭头去看的瞬间,身边白玉京突然动了,伸手扯住顾行驰的手腕,迈步飞快地往水潭中心跑。   水面涟漪阵阵,浪花噼里啪啦的踢起又落下,顾行驰却似乎是早有防备,在对方迈步的瞬间直接伸腿把他绊了个趔跌,白玉京脚下虽一歪却并不松手,抓着顾行驰就要一起往水里摔。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蓦然从后面石堆里追了过来,速度非常快,像阵风一样刮到了顾行驰身边。   “转头。”   顾行驰下意识闻声照做。   砰!   安全帽上的头灯直接被刀柄敲碎,空间一下陷入黑暗。   顾行驰倒是没觉得疼,顶多就是敲击震得脑壳有点嗡嗡,但他立刻就感觉到,手腕上的抓力消失了。可惯性止不住,整个人还是在往水潭里倒,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果然下一秒腰腹就被搂住,整个人被向后一带搂进怀里,稳稳立住了身。   “来的很及时嘛老婆。”顾行驰松口气,有点开心。   白玉京微紧的手臂稍微松快几分,就这么箍着顾行驰的腰把人抱到岸上,上下摸索一番确定没有受伤,才把脸埋进他的脖颈间蹭了蹭:“嗯。”   怎么委屈了啊。   顾行驰反手摸摸小白脑袋,耐心地用手指将对方凌乱的长发一点点梳开:“我没有受伤。”   “我没追上。”   白玉京脸藏在顾行驰脖颈里,不肯抬头,声音闷闷的,但打在皮肤上的呼吸很温暖:“一转头你就不见了,我没追上。”   “这地下黑不隆冬的追不上不是很正常吗。”顾行驰继续搓搓大猫脑袋,鼻腔里都是白玉京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和刚刚那冒牌货散发出的阴冷潮气完全不同。   “好了好了。”他拍拍白玉京,先让自己从温柔乡里拔出来,“这不一定安全,而且我鞋子好湿脚好冷。”   话落他就被白玉京从地上拔起来,直接端到乱石堆旁放在高一些的石头上,然后鞋子袜子都被脱下来,冰冷的脚心踩在男人的毛衣上。   白玉京蹲在顾行驰面前,笨手笨脚地用毛衣给他擦脚。   “哎哟我的宝贝……”   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一下从心底泛了上来,那感觉有点酸涩,还混杂着甜,顺着心跳在身体里丝丝缕缕的荡开,震得顾行驰手脚都有点发软。   他实在没忍住,低头凑过去捧着白玉京的脸亲了口:“怎么这么贤惠。”   “我记住了。”   白玉京上半身不动乖乖挨亲,手下擦拭的动作也不停:“以后从水里上来要先擦脚。”   “倒也不用……行行行,以后踩到水就擦脚。”顾行驰被白玉京沉静的目光一盯,瞬间倒戈,还带着一点湿润的脚趾钻进毛衣里,踩在男人的温热的肌肉上,“听你的,再给我暖和暖和。”   白玉京嗯了声,按着顾行驰的脚背又让他往怀里拱了拱,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用肚皮给人暖脚。   顾行驰看他这么稳当就知道目前环境安全,伸了个懒腰:“你刚说没追上,那咱俩是在哪分开的?”   白玉京回答:“巷道分岔口。”   “居然那么早。”顾行驰微微一顿,“所以……你没有做那些手势?”   白玉京不解的歪头:“什么手势?”   顾行驰沉默下来,思索片刻后问他:“刚进入巷道第一次灭灯的时候,你笑过吗?”   白玉京别开眼不看他了。   他这幅样子顾行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哭笑不得地捧着人腮帮子把脸转回来:“那一声真是你笑的啊?黑咕隆咚的你笑什么呢?”   白玉京目光在他脸上落了两秒,眼神游移:“有点可爱。”   顾行驰:“啊?”   “紧张的样子。”白玉京手指点在顾行驰鼻头上,轻轻按了按,“像夹尾巴的小狗。”   顾行驰就作势要去咬他的手,咬到一半想起来他刚摸了脚没洗手,即使是自己的脚也有点嫌弃,不由咦了声:“什么小狗,你这一笑可让老公判断出错了知不知道!”   白玉京又笑了,手指掐着顾行驰两腮稍微用力挤了挤:“好可爱。”   顾行驰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又在对方肚皮上踩了两脚,接着就被按着脚腕往下放了放:“踩这里。”   鼓鼓囊囊的一团。   顾行驰触电般一下收回了脚:“白玉京!”   白玉京缓缓眨了下眼。   顾行驰愤愤揉了把他的长发:“不许闹了,说正事。”   “既然我们是在分岔口分开的……”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灯光有很短一瞬的闪烁,也就是说那其实也是一次改变,而灯光亮起后,他看到的白玉京却是假的。   想到这顾行驰嘶了声,心说不妙。如果巷道灯光下的白玉京是假的,那有没有可能,所有灯光下看到的,其实都是假的?   而矿井中真实的一面,其实是在关灯后。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情况,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灯亮的时候,‘白玉京’曾经对他出手过。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顾行驰把自己的分析同白玉京一说,白玉京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倒不是说不赞同,而是困惑……   这是下地后顾行驰第二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摸摸小白脑袋:“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应该听你把话说清楚。”哪怕是疑惑也好,或许也能给眼下困境提供一些新思路。   白玉京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以前好像遇到过这种情况。”   白玉京很少说起从前,他的记忆是碎片化的,只能偶尔有几个瞬间在脑海中漂浮一下,前后因果根本接连不上。所以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也不是很笃定,有点犹豫。   顾行驰很给面子,立刻坐好:“老婆请讲。”   白玉京摇摇头,一边给顾行驰拧干袜子一边道:“我记不太清,只记得一直走在黑暗里,有光的时候是不会走动的。”   他说着微微一停,眼神中浮现一丝不适的挣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光下……”   正说着,顾行驰脑袋上的头灯忽然亮了。   两人皆是一怔,白玉京刚才那一刀柄可是直接把灯泡打碎了,这还能亮??   白玉京因为蹲在顾行驰身前,眼睛直接对上了强光,淡色琥珀瞳骤然收缩,变成一道竖直的细线。   顾行驰见状赶紧歪头,光线擦过白玉京的侧脸,一下打在水面上,几乎是在同时,一道黑影猛地从水潭里蹿了出来。   顾行驰脸色一变,还没开口,白玉京已经单手抱起他退开几米,另只手还不忘提着他的鞋。   此时黑影已经飞快爬上了浅滩,灯光下顾行驰轻而易举地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特么居然是个人!还是个老熟人!   “何中秋?!”   何中秋的皮肤被水泡得惨白,瞳孔浑浊溃散,明显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在距离顾行驰两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四肢着地一动不动地趴在浅滩上,阴恻恻地看过来。   顾行驰身形微微有些僵硬,他的目光透过何中秋,看到那片水潭里出现了更多的黑影,全部都趴在浅滩与水潭的交界处,阴冷又诡异地望向他们。   那是何家所有的古鳞虫。 第9章   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古鳞虫?这水潭是他们老何家的祖坟吗??   顾行驰深吸一口气,看到远处古鳞虫像鱼一样一条条游过来,在浅滩边围成黑压压的一片。   “卧槽,何大爷这是拿咱们打窝呢??”顾行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现在转身跑应该来得及吧?”   古鳞虫在水里几乎是无敌的,他们绝对不能下水。   白玉京瞧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古怪,感觉他问这个问题有点匪夷所思:“可以跑,需要跑吗?”   顾行驰其实有点纠结,一方面逃跑不能解决问题,说不定只要再熄灯一次,他面前的人事物就又都变了;另一方面,何家的古鳞虫出现在这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最直接的一点就是——   这矿场下的异象,研究所内部绝对不可能不知情。   何家是研究所的主要资方之一,这么多古鳞虫都留在了这,说明研究所对这里一定十分看重,但研究所的资料库里却没有任何一条有关矿场的信息记载,以至于顾行驰在接到胡主任求救时才把他当成了一次旁人都不知晓的私人委托。   顾行驰回忆起最初看到的三手怪尸,那些缝合严密仔细的针脚,表示这地下的勾当一定有‘人’的手笔……   不过何中秋还在面前,现在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顾行驰小声问白玉京:“你有什么建议?跑还是干?”   白玉京很直接:“干。”   顾行驰也很诚实:“可我至多只能拦住一个何中秋。”   我真的不是战士流。   白玉京沉默了几秒,问道:“何中秋……是那条鱼的名字吗?”   顾行驰:?   顾行驰:“什么鱼?我在说浅滩上趴着的那个,何家上一辈的古鳞虫,何中秋。”   白玉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色更加古怪了,特别的费解。   顾行驰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他又看了眼何中秋,灯光下,就看到何中秋已经浑浊的眼珠突然一动,似乎是瞥了白玉京一眼,眼神中有一种算计的、非常人性化的情绪。   “那是条鱼。”白玉京对顾行驰道,“在浅滩上的,是条非常大的黑鱼。”   话落顾行驰一怔,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因为他能清楚地看见在白玉京说完鱼的瞬间,何中秋突然张嘴开始说话了:   “池杯仓。”   声音吐出来顾行驰才发现,他的舌头好像和口腔黏连在了一起,吐字十分含糊不清,但从他的眼神来看,他是知道顾行驰在听的,于是又说了一遍:“似池杯仓。”   “他都说话了。”   顾行驰感觉后背凉嗖嗖的,他拍拍白玉京:“你真的看不到吗?或者说你看就是条鱼吗??”   白玉京又很努力地盯了一会,确定点头:“是鱼,个头很大,但应该不好吃。”   顾行驰莫名被逗乐了一秒:“为什么这么说?”   白玉京语出惊人:“它头前面有很大一颗畸形瘤,像人脸,这鱼是吃人长起来的。”   顾行驰一下敛了笑。   什么意思,该不是这鱼把何中秋吃了吧。   他见鱼中秋只动嘴皮子没有其他进攻的意思,胆子就稍微大了点,拍拍白玉京让他把自己放下来,一边穿鞋一边不死心地问:“你真的看不到那是个人吗?”   白玉京摇头:“全部都是鱼。”   他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抓着顾行驰的下巴把人拉到身前,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眼睛,几秒后,神色一沉:“你眼睛里有东西。”   顾行驰一愣:“什么?”   “是虫子,贴在眼球上。”白玉京收回手,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焦躁,“我们要赶快出去。”   顾行驰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去揉,被白玉京一把按住。   “不要摸。”白玉京道,“碎掉会更麻烦。”   顾行驰自我感觉了一下,倒是没什么异物感,但光是想象一下也觉得不好受。   所以他看到的东西不一样,是因为这些虫子?就像弓形虫能够干扰老鼠的神经系统一样,这些虫子也能影响到他的视觉,而光恰好是一个触发点,或许在亮光条件下,这种虫子会更加活跃,从而他在光下看到的东西,应该都是受虫子影响模拟神经系统所出现的幻觉。   但模拟幻觉不应该是脑子出问题吗,寄生虫只附在眼珠上也有这种效果吗?   还有他是在什么时候中招的?顾行驰拧眉细细思索着,是在巷道打火花的时候吗?   那时半边哪吒在他脸前爆炸,身体四肢有衣服包裹,所以尸体上的寄生虫卵更多钻进了眼睛,又因为眼中的温度湿度都比干燥的皮肤合适,所以最先孵化出来。   白玉京此时已经提刀走向浅滩,看样子是准备直接掀翻何家老巢,灯光下他的背影拉得很长,斜斜的落在石子上。顾行驰看着,忽然发现他的影子有些奇怪。   那不是一个人形,而是一个很多只手的东西。   顾行驰愣了下,赶紧仔细去看,就看到那些手的形态不一,手中或提灯掌物,或掐指做诀。   俨然一樽千眼千臂观音像。   “白玉京。”顾行驰叫了声他的名字,在对方回头的一瞬间,那个观音像一下就消散了,地上的黑影飞速聚拢,变成了正常的影子。   “怎么了?”白玉京回头看过来,眸光沉静自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顾行驰甚至不用进一步询问,和白玉京对视的那一秒他就知道对方没有问题,但刚刚的影子确实也让他变得不安,于是直接跟上去抓着白玉京又退回乱石堆旁:“先不要过去,我感觉不对劲。”   白玉京蹙眉:“你的眼睛不能再拖了。”   顾行驰问:“你的计划是什么?下水杀鱼然后进门?”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告诉我,这三样都不行。”   说到这他心里也直敲鼓,如果说灯亮时眼前的一切都是寄生虫生出的假象,那虫子模拟出这些假象的依据是什么?   他不能自己莫名其妙就想出一个金门,想出多手观音,想出这些手势。寄生虫控制宿主也是需要模拟仿效宿主自身神经系统中的一些信号传导蛋白,从而才能进一步控制其思维和行为。   这些东西的出现,只能说明他脑子里本来就存在,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而还没意识到的,究竟是什么?   “我觉得我们不能下水也不能进门。”   顾行驰又想到之前的那段录像,虽然百分之百是假的,但也能说明一些问题,或许他意识深处已经察觉到了某种危险,只不过传达的方式有些不尽人意。   白玉京向来听话:“那我们原路返回?”   顾行驰点了下头,还没说话,身前的水潭忽然翻腾,那些古鳞虫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全部从浅滩退下,转头游向黄金门,想挤进那条巴掌大的缝隙。   在顾行驰看来,那古鳞虫可是一个个成年人,想挤进还没一块砖宽的门缝里根本不可能。   但就在这时,忽然吱的一声,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那扇门居然从内向外又推开了一些,   一只手从门里探了出来。 第10章   顾行驰盯着那只手,知道大事不妙,但更不妙的事还在后面。   越来越多的手从那条缝隙中探了出来,一只、两只、三只……随着出现的手,半个模糊的人影从推宽的门缝中缓缓露出头。   水潭倏然平静,空腔内变得一片死寂,顾行驰死死盯着那道模糊的人形,感觉几乎快要窒息。   八只手。   单单一边就有八只手!   这特么是蜘蛛成精了吧!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骇人,顾行驰实在控制不住表情,反手去抓白玉京的手。   手下一空。   顾行驰一怔:“白玉京?!”   就见白玉京已经踩着浅滩跃进水潭,他进去后发现水并不算深,最多只到胸部,但水质十分浑浊,脚下触感时软时硬,似乎是踩在很多的皮子上。   “白玉京!!”   岸上顾行驰看得可不是这么回事,他就瞧着男人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见了踪影,心脏都要蹦出来,“你给我回来!!”   这一声吼出去,白玉京还没动静,水潭却又再次翻涌,顾行驰就见黄金门口突然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无数古鳞虫一下从门缝中挤了出来,直冲白玉京消失的位置游去!   “操!”   顾行驰不知道眼前看到的是真是假,所以不由更加担心,心里一边骂白玉京无组织无纪律,一边冲进水潭双手不停地拍打水面想要吸引古鳞虫的注意,可惜却收效甚微。   他心里急得不行,但目前水下情况不明,自己的水性下去绝对是给白玉京添乱,思索两秒,顾行驰直接拔刀割开手掌,鲜血一下涌出来,顺着掌心往水潭里滴。   地下的东西对血十分敏感,随着血液在水潭里迅速漾开,本来还聚在黄金门处的黑影一阵骚动,几条古鳞虫调转方向开始往岸边游。   眼见有效,顾行驰便慢慢往后撤,想把古鳞虫都从深水区引上来,边撤边喊话:“白玉京!你赶紧给我上——”   话没说完,身后突然翻起一阵水花,一个黑影猛然从水里蹿了起来,一口咬住顾行驰的羽绒服帽子,叼着他就往水里拖。   白玉京那头已经上岸,他飞起一脚踹在推开的黄金门上,将门又给踹回去,严丝合缝的堵死。转头就瞧见顾行驰一头栽进水潭里,鲜血一下在水面上荡开。   琥珀色瞳孔骤然放大,暴戾冰冷的眸光随着水浪飞快掀起又拍下,白玉京毫不犹豫地扎进水潭游向对岸,鱼群伺机甩尾袭来,水下激起阵阵汹涌,却不多时就平静下来,一条条半人大的畸形黑鱼浮上水面,鱼鳃的位置都被捅出一个洞,腥臭的血液一时间染红了半个水潭。   不管是鱼还古鳞虫,在水中都力气极大,顾行驰被扯下水后就感觉脖子后面好像缀了个秤砣,一个劲的往下沉。他立刻就去扯羽绒服的拉链,这衣服本就已经破破烂烂,三两下就挣开了,顾行驰猛地往下一蹬腿,脱开羽绒服和黑影就要往上游。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裤子被什么东西拽了一把,紧接着四周倏地安静下来,汹涌的水浪,他扑腾起来的水花,全都变得悄无声息,整个水潭里一片死寂。   顾行驰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甩开膀子拼命往上游,但就在他划动起来的瞬间,有东西一下摸了上来,他的脚踝、小腿、甚至是大腿上,都感觉到了冰凉的触感。   冰凉且黏软,像案板上搁置很久的猪肉。   顾行驰下意识低头一瞧,差点就炸了,那居然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惨白的皮紧紧贴在他的脚下,两只柔软无骨的手缠着他的脚踝,不知道是想爬上来还是想把他裹进去。   而水潭底下全部都是这种皮子,已经闻到血腥味正在飞速往上浮。   见状顾行驰肯定不能坐以待毙,他眼神一阴,匕首直接捅进人皮嘴巴里,拧螺丝一样用力转了个圈。下一秒,就听到一种类似于哨声的尖叫。一般来讲,水导听力因为压力等因素传播起来会比在空气中差很多,但这声音非常尖锐,感觉已经不像动物能发出来的了,更像是某种特殊的高赫兹发声装置。   顾行驰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腋下就被人猛地一提,整个人和拔萝卜一样直接拔出了水面。   白玉京拖着顾行驰的腰把他带回浅滩上,确定呼吸顺畅后没有一刻停歇,背着人立刻往巷道跑。   他速度飞快脚下却很稳,顾行驰趴在他背上咳了好一会才感觉喉咙里舒服了点,勾着人脖子问要去哪。   “原路返回。”白玉京答,“那扇门出不去的。”   两人一路冲出空腔跑进巷道,两侧的探照灯全部都亮了起来,一时间巷道里灯火通明,顾行驰渐渐感觉到眼睛发涨,连带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不敢揉眼,只闭上眼搂着白玉京的脖子问:“能找到出去的路吗?”   白玉京稳声道:“可以,我记得路。”   顾行驰笑了下:“也对,你可是按照共享地图找来的,怎么可能不记得。”   白玉京疑惑:“什么共享地图?”   顾行驰嘶了声:“不是吧,聊天也是假的?”   也对,这鬼地方哪来的信号。   “那黄金门后究竟是什么东西?”顾行驰继续问,“我看到了一个八只手的怪物,是我的幻觉吗?”   分岔口出现,白玉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不知道,我看不到有什么,但本能觉得里面的东西不能出来。”   顾行驰是很相信白玉京直觉的,主要也是事实胜于雄辩,白玉京在地下总有一种近乎蜘蛛侠蜘蛛感应的能力,察觉危险规避风险可谓一绝。   眼睛越来越痛,顾行驰搂紧了白玉京的脖子,感觉到箍住自己大腿的手臂也越发用力。他在白玉京脖颈间蹭了下:“别担心,出去摇人就好了。”   白玉京没说话,脚下速度更快了。   沉默中,顾行驰估量着俩人又跑了将近大半个小时,白玉京的脚步才慢下来,顾行驰不敢睁眼,但能听到通风设备发出的声音,知道他们已经回到了最初的矿井等候休息室,松口气的同时压力一下就释放了出来,整个人都虚了,埋在白玉京的脸边上疼得直哼哼:“快去找胡主任,打电话叫人来封……”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这地下的情况研究所不见得不清楚,但却还是放任矿场运行,这是讲不通,除非……   除非研究所需要这些矿工,甚至说,这些矿工的失踪就有研究所的手笔。   想到这顾行驰沉默了,直到白玉京背着他走出矿井,冬季的冷风吹得他一哆嗦才回过神,叹了口气:“算了,先去找胡主任给我叫个120吧。”   白玉京嗯了声,背着人进了办公小楼,忽冷忽热的气温变化让顾行驰有些头昏脑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热,心说精神松懈后病痛果然很快就会找上门啊。   白玉京很快上了二楼,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的监控屏幕亮着幽幽的冷光。   顾行驰人乏不想动,趴在白玉京背上晃悠腿:“还没到吗?胡主任怎么不来迎接一下我们?”   说着他想起什么:“靠,我好像说过矿场内三天不要留人,胡主任真能这么听话??”   “不。”   白玉京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仰坐在椅子上的胡主任。   他的喉咙被完全割断了,监控台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   “他死了。” 第11章   办公室里气温很高,血液却也已经凝固了,胡主任的尸体上已经出现尸斑,死亡时间至少在两个小时以前。   顾行驰虽然看不到,但是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意识到,胡主任怕是死状凄惨。   “矿场已经不安全了。”他当机立断道,“在胡主任身上找找有没有资料室的钥匙,没有就去找车子,我们马上离开这!”   白玉京没有迟疑,在胡主任身上摸索一通,那把古铜色的钥匙早就不在,顾行驰也没抱多大希望,催促白玉京赶紧撤。白玉京抽走衣架上厚重的棉服给顾行驰披上,然后立刻下楼离开。他们刚刚下到一楼小厅,就听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后面矿场里传来,强大的冲击波几乎要将地面都震碎!   白玉京一把将顾行驰搂入怀里,钻进小厅的圆桌下,墙上的合照与墙皮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四周墙壁开裂露出内部的钢筋和木架,整间小楼在震动中摇摇欲坠。   而办公楼后面,矿场内最大的作业面已经完全塌陷下去,数十米厚的坚硬岩石直接被炸成碎片,仓库水仓全部被掀翻,矿山设备面目全非,浓烟与火光瞬间笼罩整个矿场。   “跑……”   顾行驰耳朵里嗡嗡直响,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刺鼻气味,是硫磺。   固体硫磺易燃,粉尘硫磺易爆,而且这东西的燃烧产物还是具有强刺激性气味的二氧化硫,有毒。   顾行驰忍不住国骂一句,赶紧对白玉京道:“不能留在这,就算房子不塌咱们也极有可能中毒,跑,必须跑!”   顾行驰的话白玉京向来是听的,他直接用大衣把顾行驰牢牢包裹夹在怀中,踩着崩塌的余波径直冲出小楼。   两人堪堪迈出矿场大门,场内便发生了二次爆炸,整片矿地烟尘弥漫火光冲天。矿场内的车全部被爆炸冲击波掀翻,仅存的几辆油箱都被破坏,汽油流了满地。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边不可能注意不到,顾行驰不想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一拍白玉京:“先跑吧,能跑多远算多远,放我下来!”   一句话白玉京只听进去一半,把人捂得更加严实,顺着来时的路跑得飞快。   天色昏沉,云层犹如密不透风的厚网,黑沉沉地压在头顶,大雪就要降临了。   顾行驰从大衣里钻出脑袋,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他脑子昏昏沉沉,身上也特别疼,但此刻绝对不能睡过去,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白玉京说话:“矿场爆炸,所有的证据和失败的试验品都会留在地下,有人不想让我们追查下去。”   说到这他想了想:“运气好的话,我们只是恰好撞上了对方毁尸灭迹日子,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运气不好的话,对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顺手也想把我们干掉,只是没想到我们会在矿井爆炸前上来。”   “你比较倾向于哪一种?”   白玉京不在乎,但他知道顾行驰需要回应,于是道:“第二种,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顾行驰笑了下,想说些什么,却先感觉到脸上一凉。   下雪了。   山路田野很快变成白茫茫一片,但顾行驰看不到,只能感觉到冰凉落在脸上又被同样冰冷的手轻轻拂开。   顾行驰没忍住笑,侧脸想去拱白玉京悬在他脸边的手,鼻腔里却先涌出一股热流。   白玉京的动作一下僵住,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擦他的鼻子:“流血了。”   顾行驰下意识一抽鼻子差点被血呛到,但还是先安慰小白:“鼻血而已,就是冷热交替刺激到毛细血管了,没事。”   白玉京知道顾行驰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拖了,两人的手机都因为进水无法使用,而最近拥有急救条件的卫生院在十数公里外的村县上。   雪越下越大了。   白玉京背着人在雪地中奔跑,顾行驰的情况很糟糕,他必须再快一些得到救援。白玉京从未感觉一条路有这样漫长,直到后来他才从电子地图上得知,原来这条路只有不到五公里。   滴滴——   荒郊野岭,突然响起一声鸣笛。   白玉京放缓脚步回头,看到一辆绿色的皮卡从身后岔路追上来。   车窗落下,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冲白玉京略一挑眉:“要搭个车吗?”   …   顾行驰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人在人民医院,眼睛里的寄生虫已经通过角膜异物剔除取出。让他意外的是,他不仅眼睛有问题,甚至身体里还有极重的毒素残留。   “所以那些寄生虫是有毒的?”病床上,顾行驰眼前蒙着纱布,张嘴咬住白玉京送到嘴边的苹果。   白玉京嗯了声:“这种寄生虫类似于蜱虫,会钻进皮肤里吸食血液,同时造成大量的神经毒素在人体内滋生和扩散。”   顾行驰了然:“不就和吃了菌子似的嘛,怪不得会看见那么多幻觉。”   说到这他又一停,不禁开始疑惑,如果一切都归咎于毒素幻觉,那他在黑暗和光亮下看到的是否其实都是假象?   一般来说幻觉都会出现bug,主要是因为流程逻辑不自洽,比方说看到鱼骑自行车蟒蛇织毛衣,基本都能意识到这是假的,因为你明白这两者不具备完成动作的条件。   所以让顾行驰觉得费解或者说是后怕的是,他在地下经历的这一切是没有破绽的。   除了最开始出现的那枚弹力球,后面无论是三眼头还是古鳞虫,逻辑全部自洽合理。   这是很恐怖的事情,幻觉一旦合理,人会被逼疯的。   “还吃吗?”   微凉的手指碰了碰他的唇角。   顾行驰回过神,抓过白玉京的手握在掌心细细摩挲着:“不吃了,你先别在这装乖,我还没和你算账。”   虽然知道顾行驰看不见,但白玉京还是一歪头,有点不解又有点无辜:“算什么?”   “你说算什么?”   顾行驰伸手晃了晃,白玉京就自觉地把脸靠上去,腮帮子被泄恨般狠掐几下:“无组织无纪律!说了别下水不进门,没一句听我的!”   白玉京声音含糊:“听了的。”   “哪一句听了?!”   “快点跑。”   “……”   顾行驰无语片刻,气笑了:“你诚心来找打的是不是?”   说着手掌在白玉京脸上轻轻一拍,是不是教训不好说,倒颇有几分轻薄调戏的味道。   白玉京任由他在脸上作乱,甚至纵容地又贴近了一点,脸颊枕着顾行驰的掌心蹭了下:“我错了,别生气。”   顾行驰向来吃他这一套,几乎是瞬间就没了脾气,但他又不想让白玉京觉得自己这么没定力,于是抽手靠回床头,努力沉下声:“就这?”   白玉京手撑着床沿倾身追上去,长发扫在顾行驰的手背上,像勾起的猫咪尾巴:“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气?”   头发扫得顾行驰心痒,他本想拨开发尾,抬手却是下意识地抓进了掌心,轻轻捻了捻:   “最起码……”   “最起码要叫我十天的老公吧。” 第12章   白玉京微微歪了下头。   坦白而言,这称呼他不是没叫过。   那时的顾行驰浑身颤栗,一边推拒一边摇头:“不行,白玉京……”   而他会俯下身去,吻顾行驰红透的耳垂和眼皮,声音轻轻地,像蛊惑:   “可以的,老公。”   顾行驰这个人又意志不坚定,一听见甜言蜜语就缴械投降,手也松了腰也搂了,哼哼唧唧地说最后一次。   太纵容了。   白玉京想,他都要被惯坏了。   “白玉京?”   顾行驰看不到眼前的情形,下意识往前凑了凑,想要得到回应。   白玉京没有立刻说话,看着顾行驰因为视线遮挡而不得不稍微侧头,好通过呼吸时波动的气流,判断身边人没有离开。他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又有点说不上来的乖顺。   “白玉京?老婆?”   顾行驰试探的在身前抓了抓,像学人握手的小狗一样,被白玉京牢牢接进掌心。   “我在听,老公。”   顾行驰一下就笑了。   那笑容特别明朗,那种愉悦的情绪一层层地、像水波一样,从他身上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即使蒙着眼睛,白玉京也知道,他很喜欢听这一句。   顾行驰喜欢的,白玉京也喜欢。   于是他又靠近了一点,抓住顾行驰的手挨在唇边轻轻亲了亲:   “快点好起来,老公。”   …   十二小时之后,顾行驰眼前的纱布被允许取下,除了后续需要滴点眼药水,就只剩下躺在床上挂消炎药。   “你不说是好心人给咱送医院的吗,人呢?”取了针,顾行驰又躺不住了,问白玉京,“人家是不是还给我垫了点钱啊?留联系方式了吗?说谢谢了吗?”   白玉京摇摇头又点点头:“他送到后就开车走了,我有说谢谢。”   “当代活雷锋啊。”顾行驰感叹一句,又摸摸小白脑袋,“你试试手机能开机吗?”   白玉京掏出两部手机,屏幕都还潮着,别说开机,感觉晃晃都能听见水声,显然没有得到任何补救修理。顾行驰在病床上的这些天,白玉京就好像一块被剥夺掉喜怒哀乐的冰,只会坐在病床前静静地看着他,任何事都无法分得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顾行驰:“……算了。”   他揉揉眉心又躺回床上。其实暂时断联也是个处理方法,毕竟他现在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矿场下的一切是否和研究所有关他不好下定论,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后续无论如何相处总会不如之前和谐自然。况且,研究所内部确实有些事情值得深思……   “老公。”   白玉京手指戳了下顾行驰的腮帮子:“给你看个东西。”   顾行驰听见这称呼就眉开眼笑,在床上占不着便宜床下当然得占个够本。   “什么东西?”他笑眯眯地翻身侧躺,手肘撑着床板冲白玉京眨眼,“是老婆给我准备的小惊喜吗?让我看看是羊脂玉扣是青花瓷器还是……”   “都不是。”   白玉京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截食指大小的木头。   顾行驰:?   他坐起来:“这什么玩意?”   白玉京指了指床下的登山靴:“被塞在了鞋里,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掉了出来。”   这木头三寸来长,混体紫黑,瞧着平平无奇,离远看和条风干狗屎似的。   顾行驰倒是没嫌弃,拿过来仔细察看,片刻后他冲白玉京一歪头:“老婆,帮我去护士站借个手电。”   手电借来,顾行驰打开最小光,镜片贴着木头边照边挪,就见黑木头在光下泛起一层一层赤金色的流光,像火山喷发时滚落的岩浆,随着光照在木头上一遍遍流淌。   “卧槽……”   顾行驰表情有点呆滞,他看着手里的这截木头,动作再不似刚刚随意,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捧好,深呼吸一口气:“老婆,收拾收拾准备忘本吧,咱们要发财了。”   白玉京看了眼木头:“很值钱?”   顾行驰点头:“这东西应该叫九脂金木,据说是古代人工培育的树种,树苗最开始都是长在金矿上,然后用掺金的特殊育料浇水施肥,一座山头的树到最后只能活九棵,取自‘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焉。’之意,这树粗看不起眼细看全是钱,而且和金丝楠木一样,耐腐避虫不易变形,是做棺材的好材料。”   九脂金木的培育方法早已失传,唐末有掘子军发现过一具九脂金木棺,里面葬得是北朝的某位皇帝,据说棺中人栩栩如生,没有一丝腐烂的迹象。后来这具棺椁在北宋时被成都府大户以万两黄金拍走,从此下落不明。   “九脂金木市面上几乎已经绝迹,我也是在研究所的资料库里看到过。”顾行驰比了个手势,“如果是真的,就这一截,至少这个数。”   “不过这玩意有价无市啊。”他说着又泄气了,“拿出来就知道是鬼货,要蹲局子的。”   白玉京定定地看着那一小截脂金木,半晌突然道:“我以前好像见过这种木头。”   “是吗?”顾行驰有些意外,这是白玉京最近第二次提起以前,他不知道男人回忆起过去算不算一件好事。   “好像是在一个很大的坑里。”白玉京缓缓蹙眉,看得出回忆艰难,“似乎是陪葬坑,里面是一棵……树。”   “树?九脂金木?长在地下吗?”   话落,顾行驰就看他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强迫回忆对白玉京来说不是件轻松的事,连忙安抚地揉揉眉心,岔开话题:“你说这东西是怎么放进我鞋里的?我可就在水潭边上脱了一次鞋,而且后来穿上的时候我确定里面绝对没有东西。”   这么大条木头,他除非脚底板子是钢打的,不然怎么都得有感觉。   白玉京摇摇头,他对此也不清楚。   顾行驰又检查了一下鞋子,确定里面没有其他东西,脑子里开始一帧帧播放回忆,脱鞋穿鞋进水潭……   等一下,他忽然一顿。   当时从水潭里出来的时候,他人都被皮子裹麻了,虽然后来想想应该是水里温度低冻麻的,所以很有可能感觉不到木头的存在。那难不成……这截九脂金木是在水里时,人皮给他塞进来的??   假如真是人皮干的,那为什么要给他塞截木头?真有眼色的就该塞点金砖啊!   他把想法给白玉京一说,小白思索几秒,又拿过木头借着光柱一点一点的挪动察看,很快发现这截木头其中一端大概有一厘米左右的宽度,任由光线如何照射都没有流光反应,这一厘米好像是一节完全普通的木头。   顾行驰和他对视一眼,起身找隔壁床大爷借了个打火机:“电视上都这么演,不是火烤就是水泡,绝对能出隐藏信息。”   两人就这么蹲在床边上拿火机烤了老半天,最后烤到金属片都烫手也没见有什么隐藏信息现世。   “那个,文学艺术和现实生活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哈。”顾行驰讪讪的把火机还给大爷。   白玉京觉得他难为情的样子有点可爱,笑着摇摇头,随便找了个塑料袋把九脂金木收起来。   隔天查房后,确定身体无误,顾行驰先去院门口的手机店修了手机,然后才能联网缴费办理出院手续,回来的时候看见护士正站在病房里和白玉京说着什么,那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怎么了?”顾行驰走过来上前一步,站在满脸茫然的白玉京身前,“还有什么事吗?”   护士无奈道:“隔壁床的大爷非说你俩精神有问题,觉得你们出去对社会有危害,不能出院。”   顾行驰:?   “为什么这么说?我俩什么也没干啊!”   护士目光十分复杂:“大爷说,你俩在病房里烤屎,给他火机都熏臭了。”   顾行驰:……   你这样我真的没话讲。   最后顾行驰又花两块钱买了个防风火机拜托护士转交给大爷,这才带着白玉京出院。   “简直是诽谤、污蔑!我们九脂金可是神木,哪里臭了!”快餐店等餐的功夫,顾行驰让白玉京把木头掏出来,一脸的不乐意。   九脂金木一直被白玉京收在塑料袋里,袋子大木头小,裹得里三层外三层,顾行驰光拆袋子都拆了五秒,好不容易找到袋口,刚一拉开,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卧槽,谁特么拉店里了?!!” 第13章   在引起群愤之前,顾行驰很怂的带着白玉京遁了,并发誓二十年之内都不会再来光顾这家包子铺。   两人最后跑到了小吃一条街的街尾,马路对面就是垃圾处理站,空气中飘荡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确定自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顾行驰这才鬼鬼祟祟的把塑料袋掏出来。   “怎么会这么臭啊。”   他想不明白:“明明烤得那会没味道啊。”   白玉京把袋子拿过来,让顾行驰捂好鼻子,这才抖开塑料袋,一股刺鼻又特殊的臭味直冲脑门。顾行驰隔着卫衣袖子都忍不住干呕,那味道语言都没法具体形容出来,像腐烂化脓的伤口,又像焖熟变质的熟肉。   袋子里的九脂金木已经分成两段,臭味是从其中较短的那头散发出来的。   顾行驰跑去边上废品站买了双手套,回来示意白玉京把东西先倒出来。   随着一大一小两截黑乎乎的东西落地,恶臭在街道上四散开来,不过因为空气流通性好,臭味被稀释扩散,倒是比闷在袋子里淡了些。   “这截是好的。”顾行驰带着手套把无味的九脂金木收起来,然后隔着塑料袋又去抓另一截,“这截是臭——咦!!”   一入手顾行驰就开始龇牙咧嘴:“这玩意怎么是软的??”   散发着恶臭的‘短木头’居然不是木头,这手感摸起来更像是一块……肉。随着他的摆弄,肉块居然再次分裂,掉下来一圈质地不明的外壳。   “我懂了。”   顾行驰捡了个草根挑起那层壳,外壳颜色紫黑,触感像树皮,还有点像伤口结疤时的那层痂,和九脂金木的颜色触感极像,如果只是这么看几乎没什么区别:   “这是给肉块套了个罩子,火烧的时候是把罩子烤热烤软了,肉在里面慢慢焖熟,后面又一直裹在塑料袋里不通风,所以才这么臭。”   “不过……”他说着又戳了戳那块肉,表情疑惑,“为什么树枝上会有一截肉?难不成这九脂金木其实是长在狮驼岭里头?”   白玉京观察了一会,有些不太确定道:“感觉像是块肉,人肉?”   “什么?!”   顾行驰差点连肉带木的直接扔出去,神情已经不是一星半点的嫌恶恶心了,一个劲在裤子上擦手:“我靠真的假的啊?!我之前还拿着它看了那么久!”   白玉京摇摇头没再猜,又去看那层痂。顾行驰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你可别告诉我这是层人皮啊。”   “不是。”   白玉京已经把那层痂完全摊开,里面既不是脂肪也不是皮肤纹路,而是一些不太好辨认的字迹,字形只有米粒大小,密密麻麻一整片。   白玉京表情有点意外:“是喃字。”   喃字是汉字型孳乳文字中的一种,曾经一度盛行于越南,但法国殖民后就已经不太使用,后期也渐渐被拉丁字母“国语字”取代。   顾行驰也凑上来看,他在研究所里系统学过不少语言,大概能翻译出这段文字:“感觉像是一个……传说故事。”   喃字笔画极多,字形又小,拥挤在一处让顾行驰看得很吃力,只能简略理解翻译:“大概是在说他们要感谢一位叫缚拏楼那的神,这位神带走他们的疾病,给予他们快乐,所以他们在这里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缚拏楼那。”   缚拏楼那?   哪个教派的神明?   名字听起来有些佛教印度教的特征,而且这两个教派皆是神位繁多,顾行驰也不好确定是不是其中之一。   “结束了?”白玉京问。   “还有最后两句。”顾行驰皱起眉,“我翻译的不太准确,好像是在说每一次他们祭祀之后,神明都会赐给他们一些东西。”   “赐给他们一些‘向神明靠近的东西’,他们很高兴,想成为神明的侍从,长伴神明左右。”   读完,顾行驰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思索着:“你说这个赐给他们东西,会不会是在指那些三手僵尸?”   三手僵尸猛一看是在致敬多手观音,但观音也是神明的一种,也许缚拏楼那也有类似的特征,而那些人为制造的古怪尸体,实际是一种变相的展示,展示这位神明确实降世了,也给予了他们馈赠。   白玉京不太明白:“但他们的手是缝上去的。”   这和神明的馈赠无关,全全人为。   顾行驰打了个响指:“我现在有两种想法。”   “第一种,这个神在很久以前降临过,祂给了信徒一些东西,并且这些东西真的发挥了奇妙作用。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可他没有办法再找到这个神,索性就开始模仿神赐,想安装手眼达到这个神的程度,所以一直在做实验,矿场下那些就是试验品。”   “第二种,这个神真的降临过,只不过祂的这些赐予仅靠自己是做不到的,需要人类侍从协助,就比如给人按个手装个眼珠子什么的,那扇黄金门后可能就是个神赐加工台。”   所以当初在巷道里那些三手尸没有对他赶尽杀绝,大概率是想把他驱赶到某处进行二次加工,成为被神赐的一员。   越说顾行驰越觉得有意思,因为坦白而言,如果那些三手三眼真是神赐的特征,那其实非常无用,尤其放在愚昧时代,多长一根手指都可能会被认成不详,更逞论多出一只手臂,被当成妖邪的可能性远比当成神明要高得多。所以这个神赐加工台肯定没有抓住重点,或者说,真相肯定不止是矿场下展露出来的那样。   矿场下的试验品是个幌子,真正的神赐他们还没有看到。   “而且是喃字的话……如果这个神最初出现的地方是在东南亚那片……”   顾行驰叹了口气:“1921年,研究所在广东落址建成,开始是为整理研究南洋民俗,随着发展才渐渐北迁,形成今天的规模。”   他说着有点头疼:“越说越觉得两者脱不开关系。”   白玉京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不想让研究所和这些事联系起来。”   顾行驰想了想,表情变得有些冷淡,他本身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大多数人在他面前都能放下警惕,但往往越是温和的人翻起脸来才越凶悍,底线越低的人触底反弹会越恐怖:“一旦扯上关系很多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说不准我们都不再是驱邪驱诡的职业人,反倒成了伤害别人的帮凶。”   白玉京明白他的意思,但又觉得好像不止是这样,顾行驰情绪的变动不止出于被隐瞒被欺骗的恼怒,还有一些白玉京无法形容的东西,他的感情太过匮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只好先安抚道:“这只是一种猜测。”   顾行驰点头呼出口气,那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冷意淡了淡,他继续翻弄这那层痂想找出更多的线索,但最后一无所获。   反倒是白玉京盯着那一小截肉,依稀看出点门道:“这好像不是块肉。”   “这像是块太岁。”   顾行驰不太相信:“真的假的?太岁熟了是这味吗?”   白玉京语出惊人:“长在肉上的太岁就会是这个味道。”   顾行驰一噎,心说这和是块肉也没什么区别啊。   白玉京像是想到什么,一拉顾行驰的手:“送我们来医院的那辆车上,可能有这东西。”   当时顾行驰情况不好,白玉京没有心情也没有习惯打量车内摆设,但一路上他总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不过毕竟是男司机的皮卡,冬天又不经常开窗通风,有点味道很正常,所以他也没在意,但现在想想,那味道和这肉块有点相似。   顾行驰闻言刚兴起来的冲劲又歇了,搓搓白玉京手指:“咱连司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何况他现在去了哪,知道他车上有太岁也没用,根本联系不到……这是什么??”   看着白玉京从口袋里掏出名片的一瞬,顾行驰有点傻眼:“他给你留联系方式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玉京一歪头:“忘记了。”   顾行驰眯着眼盯着他看,白玉京侧过脸欣赏热闹的垃圾站,只余光偶尔不经意和顾行驰对视一下,立刻就飞快瞥开,感觉是有点心虚,但不多。   “好吧。”顾行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轻轻揭过了,“让我看看……”   他瞧着名片上的字,沉默片刻:   “你确定这位专业修油烟机的李大锤先生车上能有一盆太岁??”   本着人不可貌相也不可貌名的处事原则,顾行驰还是给这位李师傅打去了电话,谁成想这号码居然是个空号。   顾行驰觉得不对劲,抱臂睨了白玉京一眼:“你老实交代,这个李大锤到底还和你说什么了?不会是在觊觎别人的老婆吧!?”   白玉京抽走他手里的名片,翻了个面又放回顾行驰手里:“在这。”   “哦哦。”   顾行驰这才看见名片背面一串手写号码,一边重新输号一边问:“李大锤为什么要给你联系方式,你真不打算告诉我吗?”   白玉京表情有点纠结,他越纠结顾行驰心越凉,心说这李大锤不会是老婆失忆前的桃花债吧??   电话拨去,漫长的忙音响起,直到自动挂断。   顾行驰看看未接通的号码,疑惑又无奈:“他耍人玩呢?”   白玉京没说话,只突然抬头看向顾行驰身后,目光锐利,像是一下抓住了什么。   “怎么了?”顾行驰跟着回头。   身后是隔着一条窄马路的垃圾处理站,垃圾车进进出出,环境有些杂乱。   “有人在看我们。”白玉京说。   几乎是同时,顾行驰手机嗡的震响,有短信进来了。   发信人是李大锤。   只有一个字:   【跑。】 第14章   顾行驰不知道李师傅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已经涌起不详的预感,这种毫无预警的指令是很吓人的。他举起手机想让白玉京看一眼信息,余光却忽然看到自己身边的绿化带里好像多出个东西。   就在他转眼去看的瞬间,那东西一下从灌木丛里冲了出来,身形动作非常利索,一看就是接受过专业训练。   “卧槽!”   对方突然扑脸给顾行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抬脚就踹,却被白玉京拦腰扛起,转了个半圆直接搁到身后。   刀刃擦着衣角砸下来,柏油马路好像都冒了两颗火星。顾行驰意识到对方不仅有备而来而且十分不善,那一刀是下了狠劲,要不是白玉京把他拎开,能给他小腿都砍断。   白玉京冷冷地看着偷袭者,在对方横刀再次劈来之前直接撑着顾行驰的肩膀跃起,膝盖猛力顶在对方腹腔左上方,那力道极大,对方几乎是瞬间就被他顶飞出去,重重摔进绿化带。   顾行驰看得真切,白玉京下了死手,直截了当冲着对方脾脏去的,就是不碎也八成是个破裂。但还不等他们喘口气,就见更多的人影从处理站里窜了出来,速度都非常快,明显是训练有素的一伙人。   “我靠,这李大锤不会是什么黑名单欠债人吧?”顾行驰歪头躲过一拳,抬脚踢在对方□□,趁着对面吃痛又甩了一耳光,“我特么觉得这事不对啊!”   那边白玉京已经挑翻三个,顺着侧翻的力道单手撑地又一脚旋出去俩,游刃有余地跟顾行驰对话:“我也觉得不对。”   顾行驰完全没觉到白玉京有疑惑,甚至还觉得他在这人群里左一拳右一腿打得挺开心,但在这浪费时间不是办法,如果再把警察招来更是乱上添乱。   想到这顾行驰冲白玉京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恰时又有人从正面扑袭,白玉京这下是连躲都懒得躲,直接抬手抓住对方肩膀,咔的一下像掰玩具一样卸掉了对方的手臂。   “杀掉我们这件事会结束吗?”   顾行驰扯过面目痛苦的偷袭者,单手掐住他的肩膀,手指间夹着那半截九脂金木顶在对方胸骨上窝的位置:“如果我现在戳穿你的气管,你觉得你的那个神救得了你吗?”   顾行驰这话说的很巧妙,他没有给对方任何辩解思考的余地,直接把偷袭者和那个所谓的神明打成一伙,这样问话的好处很明显,能从对方的反应中快速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比如他们是不是因为那个‘神’才惹来的杀身之祸,以及‘神’的洗脑已经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前者确定身份,后者确定等级。   低级的敌人不足为惧,但极端愚昧和聪慧的对手需要谨慎对待。   但偷袭者根本没有回应,对方目光全程都在白玉京身上,那种眼神让顾行驰出乎意料,   是嫉妒。   就当他疑惑不解之时,窄马路的拐角里忽然传出一阵发动机的轰鸣,紧接着一辆绿色的皮卡猛地从那巷里冲了出来,驾驶座上的男人半个身子跃出车窗冲两人挥手示意:“要搭个车吗?”   顾行驰和白玉京对视一眼,白玉京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皮卡方向盘打横,整辆车贴着路障甩尾漂移到两人面前,白玉京拉开车门,拥着顾行驰挤入后座。   车门嘭的关合,皮卡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男人显然对这一片十分熟悉,七绕八拐很快就甩开了后面那群偷袭者,然后就开始在大马路上兜圈子,直到顾行驰第四次看见那家二十四小时成人自助商店,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李师傅您有什么抽油烟机设备要从这家进货吗?”   男人从后视镜里瞧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笑了:“年轻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顾行驰没什么表情地同他对视了几秒,突然抱臂往靠背上一靠,冲白玉京扬下巴:“老婆,打他。”   男人一下就笑了,他冲顾行驰摆摆手,意思不闹了:“现在不论我带着你们去哪,那里的晚上都会遭殃,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街上闲逛。”   顾行驰蹙眉:“什么意思?我们晚上会被灭口吗?”   男人耸耸肩:“对于不敬虔之人,信徒们总是残忍的。”   顾行驰注意到了他的用词,明白对方是在向他透露自己知道更多的信息,但目前他并不了解男人的性格与实力,所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不紧不慢地和对方打太极:“李师傅信教啊?”   红灯亮起,男人慢慢停下车,回头看着顾行驰:“在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一件事。”   顾行驰见他面容严肃,以为是有什么惊天情报,也不由紧张一分:“什么?”   “我不姓李。”   “……”   顾行驰咽下这口气:“行,抽油烟机师傅。”   男人继续严肃:“我也不抽油烟机。”   顾行驰再咽就要真咽气了,徐徐把这口恶气吐出来,冲白玉京一挥手:   “老婆!帮我打他!!”   绿灯亮起,车子猛然加速冲出路口,把想动手的二人狠狠甩在后座上,男人听着后面传来的骂声,笑着摇头:“这么有活力啊。”   他说着方向盘一打,终于不在这几条街闲逛,车子换了个方向驶上高架桥。   “喂!”顾行驰对男人的举动有些不满,尤其在发现白玉京对男人的一系列行为并不是特别抵触后,这种不爽的情绪更是拔高,“没必要兜圈子耍花招,即使你现在不告诉我你的身份和目的,我也能查到。”   男人闻言却道:“我们后面会有很多时间来讨论这些事,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直到车子停稳,顾行驰看着眼前的建筑沉默两秒: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来机场做?开飞机吗??”   …   vip贵宾室里,顾行驰一脸麻木的喝着银耳汤,边上白玉京端了一盘子点心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个最喜欢的乳酪奶糕。   “吃巧克力吗?”   男人悠悠达达地从外面逛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板巧克力。顾行驰看了一眼,是个牌子货,不算便宜,不由讥讽出声:“你这不是挺有钱的吗,还要我给你买机票。”   男人耸了下肩:“柜台小姑娘送的。”   顾行驰噎了下。   平心而论,男人长得很不错,是那种八九十年代TVB导演最钟爱的混血浓颜帅哥款式,眉眼立体深邃,又成日勾着个吊儿郎当的笑,别说两板巧克力,就是给他开家巧克力工厂估计也会有一把富婆乐意。   顾行驰翻了个白眼,歪头叼走白玉京送到嘴边的点心。   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两个的互动,目光里有种探究的味道。   “如果你只是想看我们的恩爱日常,我会取消你的机票,留你在这看个够。”顾行驰抽过纸巾擦了擦嘴巴,冷淡说道。   男人笑了下,指了指白玉京:“我不是在看你们,或者说,我主要是在看他。”   顾行驰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你们以前认识。”   是个陈述句,他早该感觉到的。   男人还是笑:“我想不起来了,只不过觉得他很眼熟。”   想不起来了?   顾行驰目光在男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他一开始以为男人会是白玉京失忆前的某笔孽债,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同一批的苦主。但同白玉京相比,男人可没有仙人般雪白的长发和眼珠,至多只是个装腔作势的Bking男。   不过男人对白玉京似乎也不是很上心,只看了片刻就移开了目光,拉开椅子自顾自在顾行驰对面坐下:“候机还有一个小时,我上机要补觉,所以有什么想问的你现在问。”   想问的问题有很多,顾行驰思索几秒,开口:   “第一你的名字身份、出现在这的目的,以及你口中的信徒是什么;第二帮助我们在你的计划中吗,和那些信徒有关吗,你可以从中得到什么好处;第三为什么要飞往广东。”   男人笑起来,一方面觉得顾行驰得寸进尺,一方面觉得他很有意思,递进式和诱导式的问话,很主动也很有技巧的方法,能从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并大致了解对面人是怎样的性格。   不过就是稍微有点招人嫌。   他懒得和小孩计较,慢悠悠道:“我叫陆不识,身份吗……因为没能继承到李师傅修油烟机的衣钵,所以勉强做个掮客,替老板们跑跑腿。”   “出现在这的目的,来给这里的一位富家大户送寿礼。”   顾行驰闻言立刻追问:“一盆太岁?”   陆不识点了下头,又扬下巴示意:“你老婆不应该早就知道吗?车上那肉味熏得我想吐,他又不是没鼻子。”   顾行驰不理会这句,让他别磨蹭继续说。   “之所以知道他们是信徒是因为我曾经见过这群人,他们大概是信奉某个教派的忠诚走狗,至于帮助你们……”   陆不识摩挲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我个人更倾向于是我日行一善,你知道的,做我们这行的都短命咯,做点好事积点福气咯。”   他说话不急不缓姿态随意自然,显然很熟悉这种问话的节奏与走向,对顾行驰的诱导和咄咄逼人也可以做到毫不在意,油嘴滑舌滴水不漏。   顾行驰知道对方嘴里实话不多,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为什么要去广东?”   陆不识一下笑了,是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旧报纸,推到顾行驰面前。   报纸是广东某村镇的农村信息报,时间是2000年秋天,封面新闻大字加粗,写的是某村村民在自家地里挖出来一块将近20公斤的大红球,这东西看起来有一半木桩那么大,摸上去就像是煮熟的牛皮筋一样富有弹性,表面布满了类似于血管的突起。后来送到中医药大学鉴定,确认这东西就是俗称为太岁的肉灵芝。   新闻还配了照片,是村民抱着太岁的合影。   顾行驰看着那张照片,第一眼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像素问题,那村民虽然在笑着,但笑容非常诡异,唇角扯起的弧度很僵硬。   陆不识这时也插话:“合影第二天这老头就死了,被这颗太岁砸死的,整个脑袋都碎了,脸皮黏在太岁上剥都剥不下来。”   顾行驰脸色微微变化,他又盯着合影看了一会,掏出手机准备搜索一下这则新闻的撰写记者,却被陆不识晃着手制止:“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容易,这件事的当事人,你现在一个都联系不到。”   顾行驰抬眼:“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死了。”   陆不识平声说:“这张照片可是绝版,凡是和这颗太岁扯上关系的人,全都死在了那个村子里。” 第15章   顾行驰闻言有点意外,没想到结局居然是这种走向。   “死了那么多人,怎么没见有报道?”   “不是同一时间死的。”陆不识道,“最先死的是那个女记者,在村子里就死了,她们当天晚上住在村子里,她出来上厕所就再没回去,早上发现的时候人在鱼塘里都已经泡肿了。”   “和她住一个屋的采备助理疯了,刚跑出村就让车撞死了。”   “当时的那个记者团队一共五个人,剩下三个也在半年内相继去世。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几个人死后,家属全部都要求了二次火化,连骨头茬子都没剩下。”   顾行驰此时已经警惕起来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你说的拿货不会就是去那个村子?”   陆不识不答,只自顾自继续道:“记者团队出事后,那个村子开始闹各种各样的传闻,越来越多的村民被迫搬离,后来那个村子彻底没有人居住了,就被一位广州商人收购了地皮,整个村都变成了太岁养殖基地。”   事情有点复杂啊,顾行驰想。果然麻烦如果不被解决,后面就是更大的麻烦吗。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才抬头重新看向陆不识,问道:“你说你是掮客,所以让我去到那个村子,是不是也是你接受的委托之一?”   陆不识表情明显有点惊讶了,不止惊讶于话题的来回跳跃,更在于顾行驰此刻的语气。   笃定又冷静,看来他沉默的这几秒里一定在不停复盘刚刚的对话,从而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你的佣金是多少?我翻倍给你,告诉我委托人的身份和他这么做的目的。”顾行驰双手手指交叉置于腹前,身体向后轻轻靠在椅背上,双腿自然分开。整个人看起来舒展又放松,他在告诉对方,撒谎隐瞒是没有用的,我可以戳穿你。   陆不识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那意思,我守口如瓶的。   “那我为什么要去那个太岁村?”顾行驰笑了下,把报纸推回去,“这个故事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最多只能算是……悬而未决的刑事案件?那应该是公安局更头疼一些。”   他瞧着陆不识,表情很平淡。他在赌陆不识根本不知道他身上有一截曾经和太岁肉亲密缠绕的九脂金木。   没有九脂金木就没有太岁,没有太岁就不必理会什么太岁村,陆不识的故事就只能是茶余饭后的闲篇。   陆不识笑了下,换了更舒服的坐姿:“我不能告诉你委托人是谁,但是可以告诉你一些其他的信息,比如那些记者的尸体为什么会进行二次火化。”   “因为他们的尸体在死后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每个人的身上都多出了一只眼睛。”   顾行驰一怔,没太明白什么叫多出了一只眼睛。   陆不识拿出手机:“我这里有一段视频,你可以看一下。”   这是一段法医尸检时的视频,视频录得很全,开始是法医进行外部体表检查,顾行驰顺便看了下尸体,是具年轻男尸,正面没看到什么明显伤痕,直到法医把尸体翻过去顾行驰才看到,这人的背上有一个特别大的洞。   “树枝扎穿了脾脏。”陆不识插话道。   那死因不是很明显吗,为什么还要尸检?顾行驰有点疑惑,但没搭话,继续看下去。   尸检按部就班,医生先是在伤口附近进行了一些常规检查,很快就把尸体翻回来进行四个体腔的解剖。   变故是在颅腔解剖时发生的。   视频中,法医刚刚切开头皮和肌肉,正用电钻给颅骨开孔,突然就见那尸体猛地坐了起来,整个上半身九十度扭转,没有头皮的脸一下对上了呆住的法医。   别说法医,就是视频外的顾行驰也吓得不行,差点直接把手机丢出去。   他第一反应是这人难道没死?但看皮肤和伤口状态来说这明显就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任何人在这情况下都很难保持镇定,视频里法医明显被吓傻了,反应过来开始尖叫着往录像的方向跑。   那具尸体的头一直追着法医奔跑的方向缓缓转动,摄影机很快就捕捉到了尸体的脸。   顾行驰望着那张脸,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冲脑门。那明显是一张死人的脸,整张脸上充满极度阴冷的死气,但是他的眼神非常诡异,那不是人类的眼神,更是像荒山野岭小庙里的塑像。   阴险、诡谲、可怖。   顾行驰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具尸体,或者说这具尸体里面的东西,正在盘算着什么。   就在这个瞬间,尸体忽然爬了起来,一下扑出去砸中了法医的后背。它的速度太快了,别说尸体,就算是人也没有这么快的动作。顾行驰扪心自问,如果他是法医,百分之八十是躲不过去的。   随后法医的惨叫传来,他挣扎间踢倒了摄像机的支撑架,相机摔在地上,镜头阴差阳错直接拍到了尸体的脸。   只见那尸体整张脸上的肌肉和皮肤都不自然的扭曲着,甚至五官都有些移位,仿佛皮肤之下有无数条虫卵在蠕动,紧接着,顾行驰就看到有什么东西顶起了尸体眉心处的皮肤,极力想从肉中挣脱出来,离远看去,就像是尸体双眼中间又长出了第三只眼睛。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镜头下一秒就被踢翻,只能听见嘎吱嘎吱啃食东西的背景音,让人禁不住头皮发麻。   顾行驰整个人都有点僵住了,恐怖是其次,主要是一种不适,一个死物的脸上出现那样诡异的眼神,这种惊悚程度不是一般言语可以形容的。   “这个要钻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好一会,他才发问。   陆不识摇头:“没有人敢再进行二次尸检,外面的家属直接烧了整个解剖室,然后把烧焦的尸体拉去火葬场进行二次火化。”   顾行驰:“那个法医呢?死了吗?”   陆不识点了下头:“咬穿了颈部大动脉,当场死亡。”   顾行驰闻言不由诧异,要知道正常人的嘴巴张合程度最大不会超过10公分,而且脖子大动脉外面还有一层肌肉,想要咬穿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直接变异长出僵尸牙了吗?   另外更让他在意的是这具尸体眉心处拱起来的那只‘眼’,顾行驰看得清楚,那蠕动是竖向的,很容易让他联想到矿场下那一墙竖眸的三眼头,两者之间应该是存在某种联系,但在地下时有幻觉成分在,他不能确定那些三眼头是真实存在还是他自己的臆想。   不知道白玉京在地下时有没有看到呢?   想到这他侧头看了白玉京一眼,却发现对方正在非常专注地盯着陆不识的脸看,瞬间顾行驰就有些不爽,心说不就是段惊悚视频吗,要是喜欢他能从网上找出十版鬼影实录。   “说说你的想法吧。”顾行驰微微直了直身子,努力用半边肩膀挡住了白玉京的视线,“这视频看完你就没什么感觉?”   陆不识想了想:“我没有亲眼见这些尸体,所以也不好判断情况是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但我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   顾行驰不解:“类似的东西?这种三眼的玩意吗?”   陆不识摇了下头,问他:“你应该知道何家有些身形奇怪的人,叫做古鳞虫吧?”   “大约六七十年前,也有一种类似于古鳞虫的人,这些人情况非常特殊,他们大部分来自西南地区,身体里都养着虫子。据说这些虫叫做命虫,虫如其名,可以当做一条命来用,只要虫子不死,这个人就不会死。有很多西南的老把子会豢养一批虫人,让他们下地找东西或者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顾行驰皱着眉:“我完全没有听说过。”   陆不识一摆手:“你没听过是应该的,大概八九十年代那会,虫人就几乎死光了,这种虫子并不是会让宿主再活一次,而是直接接管身体的控制权,人死后再活过来的东西,就是视频里那种样子。”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就当顾行驰判断真假之时,陆不识倏然话锋一转,他看着顾行驰的眼神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和之前的目光都不一样,陆不识这会的目光即使是在喧闹的白日也依旧让顾行驰觉得特别不舒服。不太像人,而是有点黄皮子那种成精动物的感觉。   “什么?”他沉了沉心绪问道。   “如果视频里那个真的是虫人,而且没有被烧死的话,他可能真的能够再次活下来。”陆不识说。   这就有点夸张了吧。顾行驰不怎么相信,还没来得及说话质疑,却忽然看到,陆不识眉心位置的皮肤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缓慢地蠕动了一下。 第16章   顾行驰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越看越觉得这陆不识不像个正常人,尤其是对方的眼神,妖异至极。   手背忽然一暖,顾行驰低下头,发现是白玉京伸手罩住了他:“怎么了?”   顾行驰摇了下头,再去看陆不识,就见对方已经正常了许多,眉心间既没有突起,眼神也与常人无异。   陆不识笑意盈盈地和顾行驰对了下眼,抬手捋了下落到额前的头发,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手指轻轻擦过眉心。   顾行驰心头一跳,知道对方一定发现了自己的异常,甚至说,这份异常就是故意做给他看得。   但他不明白陆不识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相信真的有虫人这种东西吗?相信又有什么用?   顾行驰拧着眉又扫了身边白玉京一眼,小白没有任何预警状态,说明不论是目前环境还是陆不识这个人都是正常的,最起码在白玉京看来不需要防备。可顾行驰不相信白玉京没有注意到陆不识眉心间的不对劲,他刚刚明显就是在聚精会神地观察对方。   “还要吃吗?”   察觉到顾行驰的视线,白玉京自然地把点心送到他嘴边:“这个好吃。”   顾行驰叼过点心,不忘问:“你刚刚在看什么?为什么要盯着他看那么久?”   白玉京没有隐瞒:“他很奇怪。”   顾行驰:“你也这么觉得?”   白玉京点了下头:“他已经死了。”   顾行驰差点一口点心喷出来。   什么叫他已经死了?   青天白日的说这话合适吗??   “不是,老婆,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坐在这和我们说话吃东西??”顾行驰悄悄瞥了眼喝玉米汤的陆不识,压低声,“你是不是看错了?”   白玉京摇摇头,神情也不是那么笃定,有点困惑,但并不紧张:“他确实和活人不一样,很奇怪。”   顾行驰不知道哪里奇怪,趁着抽纸巾的动作装作不经意地碰了下陆不识的手腕,体温不高,但肯定不是死人那种冰凉。   抬眼,就见陆不识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被抓包了啊。顾行驰其实有点忐忑,不过陆不识也没做什么,只三两口把汤喝完,巧克力往兜里一塞,踩着机场播报声准备往登机口走:“再附赠给你一条小道消息。”   “据说那个收购太岁村的广州商人,姓邓。”   …   一路上顾行驰都有些心不在焉。   飞机落地广州后,陆不识在机场和他们分别,临行前他又告诉了顾行驰一些事,比如那些信徒来自于哪个教派,再比如甘肃的富商为什么不惜人力物力也要这一盆太岁。   “这帮人来自西南,很可能不是中国人,而是偷渡进来的越南人和老挝人,他们信奉一位来自雨林的古老原始神明,相信神会帮他们避开伤亡,获得永生。”   “能让他们对你出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在你的身上看到了神迹。”   陆不识说着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白玉京身上,半开玩笑半是提醒:“如果想减少麻烦,就不要让你老婆这么招摇,带他烫个羊毛卷染个荧光绿,我保证那群人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顾行驰却提问:“你也说了,那位神是雨林里的神明,那他们继续待在雨林里信任供奉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跑到中国来?”   陆不识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第一次见这群人就是太岁村刚挖出太岁那会,他们那会的状态怎么说呢,比较原始,也很冲动,甚至有人为了入境暴力冲卡。”   顾行驰闻言觉得不妙,这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教徒是很可怕的,这里一定有他们非常迫切需要的东西,也不知道二十多年过去,他们有没有找到。   “好了再来说说那盆太岁。”   陆不识道:“太岁据说可以维持代谢平衡、延缓衰老,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而且你也应该明白,人是很怕死的。”   太岁的原因顾行驰大概有猜到,此刻闻言便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陆不识却又笑了,伸手搭住顾行驰的肩膀,神神秘秘的:“你知道甘肃那老头多少岁了吗?”   在白玉京卸掉他的手臂之前,陆不识已经轻巧收手,语气轻飘飘地:“一百二十一,人老爷子出生的时候大清还没亡呢。”   “人的温饱解决了,才会想生活,生活质量大幅度提高了,才会想长久。”   陆不识最后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在太岁村要小心行事,毕竟在某些人看来,你很可能是块绊脚石。”   …   离开白云机场,顾行驰两人先去转动车到达云浮市,下车时已经是深夜,两人租了辆车,按照陆不识给出的地址开往那个村子。村子在云浮市与广西梧州市的交界线附近,离车站大概三个小时的路程,后半段基本都是山路,最近南方多雨,雨后裹着泥浆的土路崎岖湿滑,车子行驶得很艰难。   到了村子,顾行驰才终于松了口气,捶了捶已经僵硬的肩膀。   白玉京坐在副驾看着窗外,神色很专注,顾行驰解开安全带趴到他肩上:“在看什么?”   才下过雨,外面都是湿漉漉的,看起来有种朦胧的模糊感。   白玉京一边给顾行驰捏胳膊一边道:“村里有人。”   “有人?”顾行驰一怔,村民不都已经搬迁了吗?难道是太岁养殖基地的工作人员?   白玉京给他指了指停在村口坊门下的车,是辆黑色的越野,和他们租的这俩很像。   顾行驰轻轻皱了下眉。   白玉京坐在车上远远地看着村口,半晌转回头来,歪着身子脑袋在顾行驰脖颈间拱了一下。   “怎么了?”顾行驰摸摸猫头。   “我不喜欢这个村子。”白玉京说。   顾行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无奈道:“那不然你在外面等我?我必须进去看看,先不说太岁和那些记者的尸体,光是那个邓姓收购商……你知道的,咱们研究所所长也姓邓,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白玉京肯定不会放顾行驰一个人进去,但是家养猫吗,用撒娇获得主人关注是常态,他虽然对这个村子有些抵触,但如果顾行驰愿意多亲他两下,进去也不是不行。   于是他没起身,又埋脸拱了两下,头发蹭着顾行驰的下巴,很香很痒。   顾行驰哪能不知道他,哎哟一声下巴稍微用了点力气,抵着白玉京脑瓜蹭蹭:“这么不喜欢啊?那等回来我带你去粤潮楼吃潮汕菜怎么样?咱们没怎么来过南边,你应该没吃过。牛肉丸鲜嫩弹滑,粿条汤鲜香开胃,蚝仔烙外酥里——”   话没说完,尾音让白玉京吃掉了。   白玉京亲起人来就不像家猫了,顾行驰只觉得唇齿被一股强势的力量撬开,舌尖不由分说地闯进来,像兽类的獠牙,凶猛又粗野。他有点招架不住地往后倒去,被白玉京扣住了后脑勺,无法克制的闷哼与轻颤从唇舌间泄露出来,快感层层叠叠在身体里积攒冲撞。   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白玉京才稍微退开一点。顾行驰已经被他啃习惯了,这会也只是抿了抿唇,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开心了?嘶——”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嘴,一点血迹印在指腹上:“你这也是变相的牙尖嘴利,又给我咬破了。”   白玉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亲亲热热地挨上去,舌尖落在他的指尖,卷走那一点血:“这才是我喜欢的。”   顾行驰拍拍他脑袋,认真提醒:“好了,村子里情况不明,收收笑,重拾一下谨慎的状态好吗,老婆。”   白玉京亲亲他脸蛋,心满意足:“好的,老公。” 第17章   下了车,一脚踩下去半个鞋面都是泥,空气中有一股非常明显的霉臭阴湿味道。   两人拿上手电筒,一前一后向村门牌坊走去。手电筒的光线很足,顾行驰打着往上照了一下,看到额枋上写着:福禄吉祥。两侧对联一边是仙居十二楼之上,一边是大寿八千岁乃春。   “写什么福禄吉祥,这不明摆着缺一‘长生不老’的横批吗。”顾行驰看笑了,又见坊门花板上都是形态各异的神龟仙鹤不老松,更是忍不住吐槽,“这太岁村原名应该是长寿乡吧?”   “看这里。”   白玉京已经走进了坊门里,冲顾行驰晃了下手电。   顾行驰跟着进去,就见这额枋背面是一幅白描勾勒的千手观音像。   因为额枋宽度不够,所以观音画面其实不是很协调,身后手掌都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再加上掌心千眼,这种白描风的简练艺术在光下看起来写实又惊悚。   顾行驰被那些眼睛盯得有点起鸡皮疙瘩,搓着胳膊和白玉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这是不是证明太岁村和矿场有关的又一力证?”   说到这他觉得疑惑,古鳞虫把九脂金木塞给他,是为了让他找到这里来吗?那是不是无论陆不识有没有接下委托,他终究都会来到太岁村。   白玉京没有回答,只目光专注地望着额枋上的观音像。顾行驰有点看不下去了,再看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便移开了手电筒去照村里的情况。但就在手电光移开的一瞬,他余光似乎看到额枋上的眼睛眨了一下。   顾行驰立刻把手电打过去,但额枋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不敢掉以轻心,轻声问白玉京:“你在看什么?”   白玉京回答:“数眼睛。”   一般的千手千眼观音,“千”为虚数,表示数量极多,并非确指一千。国内大部分塑像都是中央两眼两手,左右各具二十手,手中各有一眼,共四十二手四十二眼。   但这幅观音像中,眼睛数量非常多,足足有一千多只。密密麻麻地让人非常不适。   “我感觉村民迁走可能不止是因为记者团队死在这了。”顾行驰搓了搓胳膊,拉着白玉京继续往村里走,“这村子地处低洼,给人的感觉又阴森压抑,风水就不太好,住久了八成会出事。”   而且这地方环境一般水流不畅,一般来讲植物长势也不会太好,太岁这种东西又对温度水质的要求都比较高,很难想象这地方居然会是什么太岁养殖基地。   “这里面没有一盏灯。”   白玉京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黑暗的村子深处,手电白光之下,他更不像个真人了,似乎连眼珠的颜色都更加浅淡几分:“这个村子很不对劲。”   顾行驰非常赞同他的说法,也觉得自己三更半夜进村不太妥当,便跟着走近,想带白玉京先出村,等明天天亮再进来察看。但还没走几步,他就看到白玉京停下脚步,身前的黑暗里似乎有一个特别高大的东西。   十秒钟之前这里有这个东西吗?   顾行驰一怔,又看向白玉京,发现他好像完全没看见一样,手电在照旁边的植物。   顾行驰又走近了一些,发现那是一尊很高的观音站姿石像。   这观音除却中央二手施无畏印,左右两侧各三手,手中各持物,分别是杨柳枝、宝戟、宝剑、金刚杵、钺斧和骷髅宝杖。   这些手持物基本都有除却病难、降服魔障的用意,放在这太岁村门口倒是也能说得过去。   顾行驰想招呼白玉京看一眼,但小白似乎对石像并不感兴趣,已经抬脚往更深处走去,他只好快步跟上。   村子里面非常荒凉,建筑房屋不多,而且几乎没有铺路,唯一还算能下脚的水泥路只有中心一条,其他土路上现在已经铺满杂草。看得出在因太岁出名前,这个村子应该没什么存在感,甚至连定点帮扶这样的补助都没有排上,整个村子看起来十分破败。   顾行驰照了下脚下的水泥路,这路估计是在太岁出名后和村门口的坊门一起修建的,投入使用的时间并不长,还没来得及出现太多磨损。   村子后面就是山,黑夜中看不太清山体,只能瞧见一片巨大的黑影沉沉地压在头顶。   顾行驰不喜欢这种感觉,倒不是说什么巨物恐惧症,只是这种压迫会滋生很多不必要的紧张情绪,太过紧张有时候会坏事的。   白玉京依旧面无波澜,对头顶黑压压的高山视若无睹。顾行驰有点害怕再发生矿场下的那种情况,眼睛时不时就要瞟白玉京一下,确定对方没做什么奇怪的事。   此时他们已经深入到村子内部,但不仅没有看到工作人员,甚至这里连一盏灯都没有,更逞论什么养殖基地了。   “我们是不是被陆不识骗了?”顾行驰有点郁闷,“毕竟他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鬼话连篇的样子。”   白玉京摇了摇头,还没说话,突然听见一侧农民房后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顾行驰继续打着手电往声响位置走,白玉京则关掉手电藏进他身后的黑暗里。   村子里建筑少,楼房并不密集,按理说站在路口应该就能稍微看到后方的情况。但顾行驰顺着小巷往房屋方向走了几步,却依旧看不太清后面的情形,一方面是没有光源的原因,另一方面是村里忽然开始起雾了,光亮扫出去就像被收进了网里,一点照不透。   这雾起得蹊跷,毫无预兆。顾行驰觉得不对劲,不过白玉京跟在身后,他倒不是多担心,继续打着手电往巷子里走,一直到尽头站定,眼前竟然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庙。   这是一座典型的汉传佛教寺庙,规模很小,南北中轴线布局,露台之后就是宝殿,建筑上还有龙船脊、镬耳顶之类的雕刻,能看出鲜明的岭南特色。只不过庙后面就是山,坐落在庞大的黑色轮廓前,弄得庙门像是什么通往黑暗世界的入口。   村子都已荒废,寺庙自然也已经许久无人祭香参拜。顾行驰穿过露台走到殿前瞧了瞧,就见这殿并无匾额也无对联,檐下空空荡荡的。殿中只供奉了一尊四十二手观音像,一张金供桌和两只六角塔式的千佛灯,其中一只千佛灯横倒在地,刚刚的声响应该是这东西倒地的声音。   顾行驰觉得有些奇怪,上前检查了一下,佛灯上虽然积尘不少,但底架并没有老化断裂,夜深无风,应该没什么理由让这东西突然倒地,难不成是老鼠?   宝殿并不大,只有前殿一间,四周都能一眼看到头,甚至面积还比不上一些寻常土地庙。   顾行驰又走到观音像后看了一下,基台是直接紧贴着后墙,没有其他的空间。他眉心微蹙,抬手对身后黑暗一扬,熟悉的身影很快站到背后。   “怎么了?”   顾行驰指了下这灯:“没有理由倒啊。”   白玉京视力在黑暗中并不受限,早已经将整个小庙巡查过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   顾行驰站到塑像前看着这尊观音像,不知是不是周围环境渲染,总觉得着菩萨没那么慈眉善目,身后密密麻麻的手臂给人一种不适的冲击感。   “这观音手里只握了一朵莲花啊。”   因为之前在矿场的经历,顾行驰最近几天恶补了一下佛教知识,知道莲花手一般有四色莲花,含义各不相同,不过这塑像也看不出什么颜色。   “这里的观音其他四十多只手都空着,村口那尊统共八只手六只都拿满了。”   白玉京闻言看向他:“村口没有塑像。”   顾行驰愣了一下:“不是真的杵在村口,要稍微往里一点,你当时在那打量树丛呢,兴许是没仔细看呢……”   这话越说越没底气,白玉京那眼神堪比瞄准镜,与其说他没注意还不如直接问他当时是不是间接性失明了。   果不其然,白玉京皱起眉,又重复了一遍:“村口没有塑像。”   顾行驰苦哈哈的摆手,那意思我知道了,是我那毒素还没过劲呢行了吧。   白玉京把人拉到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确定没有问题后也不由疑惑:“出院前我问过医生,你的毒素已经基本排出了,体内没有滞留,最多会有一点头晕,不会再出现幻觉。”   顾行驰关注重点有点歪:“你还去问医生了?”   不得了,我们i猫小白居然会主动cue人了啊。   白玉京还在转着圈地检查顾行驰,生怕他是又中了什么邪招,垂眼却瞧见顾行驰正盯着他,眼底是明晃晃的笑意。   “笑什么?”他伸手点了点顾行驰的鼻尖,感觉有点凉,也不伸手捂着,而是低头用嘴唇贴了贴。   这下顾行驰的笑容更是抑制不住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直接仰头和他嘴唇碰碰,被叼住唇瓣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我老婆的嘴不止会咬人了哈。”   顾行驰仰着脑袋让白玉京又蹭了两下,这才稍微错开一点,随意向后扫去的目光却是一顿:“老婆。”   “嗯。”   “那观音眼睛动了,”   “它在看我们。” 第18章   顾行驰以前见过在一些荒山小庙里,妖邪占神位吃香火的事情。那里的塑像大多看起来都有些妖异,眼神很像成精的动物,不正直慈爱,而是有一种特殊的诡异之感。   但这尊观音像不是,或者说不止是诡异,顾行驰看着它的眼神,一瞬间竟觉得有些难以形容。这种眼神动物是没有的,或者说没有思维能力的生物是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人的,如果眼前这个观音是被什么邪祟侵占,那也一定是人死后化作的邪物。   顾行驰被这么个东西盯着,直感觉寒毛卓竖,心说难不成是自己和老婆侮辱了佛门净地,不应该在观音前打啵?那我现在说对不起还来不来得及?   白玉京倒是没动,还在垂眼看着顾行驰,只问了一句:“还在看?”   “一直在看。”顾行驰老实道,“哦,现在还冲我wink了一下,咦好变态。”   白玉京闻言眉间拧了下,拔刀、转身、甩刀三个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内完成的。   顾行驰只听见叮的一声,那是匕首穿透外层石膏的声音。他眨了下眼探头去看,就见那把匕首不偏不倚正正钉在观音像的双眼中间,塑像脸部的石膏在外力下缓缓开裂,裂纹犹如蛛网一般一片片往下掉,直到露出里面狰狞腐败的面容。   这尊观音像里,居然是一具站立的尸体。   “卧槽,肉身活佛吗??”   顾行驰一惊,但随即他就意识到并不是这样。这个东西肯定不会是什么活佛,它的目光非常怨毒,有很大的恶意。   白玉京上前拔下匕首,顾行驰拦了他一下,小白摇摇头:“动不了。”   顾行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这尸体的小腿被水泥浇筑,完全与基台连为一体,想要动一下除非膝盖以下截肢。   为什么要把一具尸体塑在观音像里面,这难道是一种变相的占神位吃供奉吗?   顾行驰用手电筒去照尸体的脸,这具尸体显然发生了尸变,脸上已经长出了寸长的白毛。他左右挪动了几步,能看到尸体的目光明显在跟着他移动。   “只盯着我做什么?”顾行驰不明白,缩到白玉京身后,问小白,“它现在在看什么?”   话落,就听啪的一声响,随后是白玉京的声音:“什么都没看。”   顾行驰不信:“它刚刚一直在盯我。”   白玉京微微侧身,让顾行驰自己瞧:“什么都没看。”   顾行驰顺势探了探头,不由无语,确实什么都没看,因为这尸体的眼珠子掉出来了。   灯光照到尸体空荡荡的眼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飞速缩了进去,顾行驰眯着眼拍拍白玉京:“那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白玉京直接跃上基台,用匕首插进眼洞,把东西挑出来:“是虫子。”   这虫子又细又长,有点像铁线虫,但浑体呈现一种铁锈红色,看起来特别像一条血管。   顾行驰看这东西就觉得自己眼珠子后面的血管和神经跳着疼,赶紧让白玉京撇了,谁知道那缠在刀刃的虫子突然一缩一抻猛然弹射,和个橡皮筋似的冲着顾行驰的脸就扑。   顾行驰下意识往一侧偏头,但好在虫子还没到眼前就被白玉京出手攥住,他瞧见白玉京的动作想出声制止却晚了一步,就见虫子已经缠上了白玉京的手臂,呲溜一下非常丝滑的钻入了他的衣领里。   “这东西很有可能是寄生虫,脱衣服!!”顾行驰脸色骤变,一把拉开白玉京的外套拉链,熟练又迅速地扒下他的衣服。   随着白玉京最后一件背心被掀开,那条红色的虫子啪嗒一下摔进衣服堆里。   顾行驰直接飞起一脚连衣服带虫子踢出门外,又着急忙慌地把白玉京上下迅速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咬到哪里?!”   白玉京抬手摸了下下颌的位置,拿下来指腹上有一抹不起眼的血迹:“这里。”   顾行驰伸手一抬白玉京下巴凑近去看,就见他脖颈靠近动脉的位置有一处针头大小的红色小点,顾行驰立刻挤压伤口四周,先把不干净的血挤出来,不过看血液颜色倒是正常,不像有毒的样子。   顾行驰脸色还是很难看,又掐着白玉京的脉搏把了一会:“你感觉怎么样?”   白玉京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两人毕竟不是专业医生,而且这地方偏乡僻壤,就算到最近的县城医院开车也要半个多小时。顾行驰不敢耽搁,外套脱下来让白玉京穿好,接着半蹲到他身前:“上来,我们现在立刻出村。”   白玉京不明所以:“我可以走。”   顾行驰不让他浪费时间,抬手就去勾白玉京的膝弯:“万一有毒运动会加速血液流动毒素扩散,赶紧上来!”   白玉京只好哦了声,乖乖趴上顾行驰的背,还不忘在他耳朵上蹭一下:“我没事。”   白玉京比顾行驰高了将近一个头,身架也大,一身肌肉精悍又结实,刚把人背起来本来就有点重心不稳,让他一蹭耳垂顾行驰差点又一屁股坐回去。   “趴好了别乱动。”   他沉了沉语气,手臂用力把白玉京背得更稳,迈步出庙。   村子里雾气更浓了,空气中那股腐败的霉臭越发刺鼻,手电筒只能照亮眼前很有限的一片区域,更远的地方则是一片漆黑,浓稠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蠢蠢欲动。   顾行驰脚下生风跑得飞快,整片空间一时间好像只剩他粗重的喘息。白玉京第一次被顾行驰背还觉得挺新奇,甚至有闲心伸手抹去他落到眼睫上的汗珠,动作平稳从容,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   “你……你不舒服,要说。”   顾行驰呼吸急促,腿脚渐渐发沉,但他咬牙坚持着没有一点慢下来的意思,就这么跑了大概十分钟,顾行驰已经觉到了不对。按理说他们已经跑出去非常远了,但是目前为止别说村口坊门,就是那栋位于庙前的农民房他都没有看到。   四周幽黑且寂静,手电筒的亮光打进雾气中很快就散开消失,根本看不到前面任何情况,顾行驰甚至感觉自己是奔跑在什么虚浮缥缈的虚无空间里,这样没有尽头的环境会让人觉得非常崩溃。   白玉京微微挣扎了一下,示意顾行驰停下:“不要再跑了,雾气不散,我们出不了村子。”   顾行驰自然相信白玉京的判断,慢慢停下脚步,喘着气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白玉京扬起下巴凑到顾行驰面前让他看:“没什么感觉。”   顾行驰仔细瞧了瞧,伤口附近的皮肤颜色正常,也没有出现肿块或者凹陷,看着就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没变化就是好事。顾行驰安慰自己,他老婆身高体壮的,一般虫子杀不死他。   “这是鬼打墙吗?”   顾行驰调整了几分钟呼吸,想举着手电再往前走走看,却被白玉京揪着袖子扯到身后:“不要过去。”   昏暗中,白玉京的瞳孔显著变大,他盯着雾气中的一处,声音放轻:“有东西过来了。” 第19章   顾行驰一开始没发觉什么异常,但很快他就看到前面的雾气在慢慢向两侧退去,留出大概一人宽的空隙。   雾气一旦消失,可视范围就大大提升,两道人影很快出现在视线内。对方打着手电,一副警惕的样子,却在看清顾行驰两人后微微一怔:“小驰哥?”   顾行驰愣了下,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碰见研究所的同事:“小宋?”   宋知淇没有立刻卸下防备,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的女人却示意她看:“白玉京在那,骗不了人的。”   “也是,雪白的防伪标。”   宋知淇嘟囔一句,掏出一只小巧的激光笔向身后晃了晃。顾行驰发现这种能力相当集中的激光可以穿透雾气,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不由询问:“你们知道这村子里的问题?”   宋知淇没说话,看了旁边稍微年长女人一眼,在征求意见:“昭昭姐……”   顾行驰以为她们在顾虑委托单的问题,直言道:“我们没有接受委托,只是觉得这村子怪异才进来看看。”   “不是这个问题。”   沈昭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描述现下的情况,她看了眼白玉京身上明显小一号的外套,皱眉先问:“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我要说的事有点复杂,恐怕要耽误好一会时间,你们有需要先解决的事情吗?”   顾行驰点了下头:“白玉京被虫子咬了,我们在想办法出去。”   沈昭闻言脸色变了一下,宋知淇立刻掏出一个喷雾瓶,戴上口罩把瓶子架在脸前面。   顾行驰一看两人这幅紧张模样就知道事情不妙,猛地跨出一步挡在白玉京面前:“他没有问题。”   沈昭被他突然的动作逗笑了,僵持的气氛随之一松:“如果是类似铁线虫的那种虫子,需要重视起来。这虫子会产卵寄生在任何一处伤口里,伤口周围会鼓起脓包,包里有许多米粒大小的幼虫,炸开的时候很精彩。”   她自己带好口罩,问顾行驰:“我可以看一下伤口吗?”   顾行驰回头看了眼白玉京,小白微微抬了抬下巴。他个子高,神情又向来冷淡,这么仰着头不像是要给别人看伤口,反而有那么一点倨傲施舍的味道。   不过沈昭她们已经习惯了,白玉京对别人向来就是这幅样子。   沈昭稍微靠近了一点,手电筒打开去照男人的脖子。顾行驰自然而然伸手捂住白玉京的眼睛,不让强光扫到。   宋知淇举着小喷雾站在一边,严阵以待地同时还不忘吐槽:“怎么在哪都逃不过被你俩秀的命运。”   顾行驰神情无辜,根本没有在秀,我们老夫老夫平时就是这么相亲相爱如胶似漆。   沈昭这头前后左右绕着圈地给人检查了一遍,疑惑抬头:“没有伤口啊。”   “有的有的。”顾行驰扶着白玉京下巴让他侧头,露出那针尖大小的一点,“在这里。”   沈昭:“……”   “说真的有时候我真想给你俩一人一巴掌。”   她吸口气忍了忍,偏头示意宋知淇:“拿都拿出来了,给他来一下子吧。”   宋知淇哦了声,小喷壶在白玉京脖子上喷了两下。   “这里面是什么?”顾行驰好奇问。   “猫狗驱虫药。”沈昭冷漠地回答。   顾行驰噎了下,默默给小白拉拉链整衣领。   “沈岁怎么还没过来?”   沈昭回头看了眼雾气弥漫的黑暗,眉间凝起一丝担忧:“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话音刚落就有人从雾气中走了出来,看身形是个男人,提着个长条的东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不爽’的气息。   走近了,沈岁先是一眼瞧见了白玉京那一头白毛,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   顾行驰看到对方手里那长条居然是把半人高的大抬杆,微微挑了挑眉:“夫唱夫随咯,‘真理’都握在手里了,谁还能惹你不爽?”   沈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死基佬。”   他和这两人八字不合,命中相克,每次见面准没好事。主要表现为:第一次见面白玉京这风骚裸男给了他一拳差点打掉门牙;第二次碰头顾行驰这宠夫狂魔给了他一针害他睡了足足三天;第三次干脆就是把他当透明人两人你侬我侬按头打啵。   想到这沈岁脸色风云变幻,恨不得跳起来咬人:每次碰到这俩瘟神他都得遭罪,换成王母娘娘来了也得老三岁!   在场几人对沈岁的遭遇多少都有所耳闻,宋知淇年纪最小绷不住噗嗤乐了。沈昭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问他:“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还说呢,让老猫猴子追半天。”沈岁臭着张脸瞪顾行驰他俩,“我说怎么这么倒霉,原来是瘟神来了。”   “老猫猴子?”   沈昭很意外:“这村子里有大马猴吗?”   “不是。”沈岁似乎是衣领不太舒服,抓着揪来揪去,“浑身黑脑袋白,和这白毛似的。”   宋知淇歪了下头:“是白头叶猴吧?”   “我又不认识。”沈岁不耐烦,手指一直在抠脖子后面的地方,“反正那东西在我头上蹦跶了两个来回,让我一枪轰跑了。”   一枪轰跑了?   顾行驰眼神有些疑惑,他并没有听到枪声。大抬杆这东西用的是铁砂或者枣壳钉,杀伤力极大,五十米之内可以直接穿透人体。沈岁这把比寻常大抬杆短一半,即使杀伤力对半打折扣,十米之内也绝对能射得一片鸡飞狗跳,没道理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比起他的疑惑,沈昭则直接的多,一巴掌拍开沈岁抓挠的手,按着他的脑袋往下一扣——   血红的一片瞬间映入眼帘。   就见沈岁脖颈后面的皮肤上长满了红肿簇集的血性疱,密密麻麻一大片,整块脖子没有一块好皮肉,甚至不少大疱已经被他抓破了,血红的疱液顺着脖颈往下淌,将后衣领浸湿大半。   “我的天……”   这血疱远看就和一片平铺的血色马蜂窝一样,宋知淇看了一眼就觉得san值狂掉,弱弱举了举喷壶:“现在来一下子还有效果吗??”   “你特么怎么搞的?!”   沈昭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如遭雷击来形容,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蠢弟弟是怎么做到分开不到十分钟就把自己搞成这幅惨绝人寰的模样!?   “你没有痛觉吗?还抓!”   沈岁让他姐劈头盖脸一顿骂,一米八多的大小伙直接委屈成一大坨:“什么啊!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顾行驰很贴心地用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立即收获沈岁的扭曲表情包一套:“卧槽你们两个瘟神!瘟死我得了!!”   沈昭厉声喝他:“闭嘴!”   她扶额深呼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从担忧和气急中拔出来,看向顾行驰:“小顾,我想拜托你接下来和我们一起行动,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有关于这个村子的一切,也请你和白先生庇护我们直到出村。”   很划算的买卖,顾行驰没理由不同意,更何况大家同事一场相识多年,再怎么样他也不会放任几人在这自生自灭。   “那我们先找个地方给沈岁处理伤口吧。”他道,“看起来有些麻烦,要尽快。”   沈昭点头:“这附近有栋农民房是安全的,跟我来。”   …   沈昭所说的农民房在村子的西侧,起雾之后村子里的磁场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先前顾行驰尝试过使用专业的户外指南针,不过乱飞的指针昭示着设备已经失灵,所以此时他看着沈昭手里的还在正常运行的设备他有些好奇:“这什么?”   沈昭晃了下:“抗干扰导航设备,信号处理技术比普通导航先进,能对接收到的卫星信号进行增强和优化,比较适合这里。”   “高科技啊。”顾行驰想试用一下,“研究所新发的吗?我回去也领一台。”   沈昭语气轻飘飘:“自费,一万三。”   顾行驰悻悻地收回了手。   大概十分钟后,一行人到达了农民房,路上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变故,只是沈岁开始发烧了。沈昭对此应该有一些应对方法,先扶着沈岁去了厕所处理伤口。   顾行驰和白玉京留在客厅,他摸了摸小白的手,一直就是那种温温的温度,不凉不热,也感觉不出来他冷不冷有没有发烧。   “要暖手吗?”白玉京会错了意,冲他摊开手。   顾行驰摇摇头,但还是把手搁进他的掌心里:“牵一下吧。”   白玉京摩挲着他的手指一点点扣住:“好的。”   顾行驰又看他的脖子:“你没有不舒服吧?”   白玉京摇摇头。   顾行驰放心了些,开始打量这间客厅。   里面没什么家具,但是有一张非常讲究的红木供桌,上面是一只精美的佛龛,龛门是关合的状态。   顾行驰在那佛龛前站了会,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拨开了龛门,出乎意料,里面是一尊陌生的泥塑神像。   顾行驰没见过这个神,而且从外形特征和元素来看,这应该不是佛教的神仙,更像是这家主人自己创造烧铸的,能看到很多反复修改的痕迹。   这种经过多次加工的东西很难推测出原型,因为不仅会掺杂很多主观因素还会受到其他教派神像的影响,总之做出来的东西很有些四不像。   “这发型还挺独特。”顾行驰觉得有点搞笑,指给白玉京看,“是个娃娃头,这是八十年代的流行神仙吗。”   白玉京没说话。   顾行驰转头去看,就见白玉京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客厅西面的墙壁,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那面墙上似乎有一道灰黑的人形影子。 第20章   那影子几乎是一眨眼就消失了,等顾行驰再定睛仔细去瞧,墙壁上已经干干净净。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转头看向白玉京,面带迟疑:“你有没有看到……”   白玉京摇了下头,他很明显发现了什么不对,但是肉眼却看不到,所以脸上神情难得有些谨慎。   顾行驰指了一下墙:“刚刚这里有个人形的影子,但这会没有了。”   白玉京上前摸了摸那面墙,几秒后回头对顾行驰道:“砸开。”   顾行驰对他几乎没二话,去厨房找到了一把用来劈柴的斧子。砸墙的动静不小,宋知淇很快被声响吸引,擦着手走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顾行驰目光还盯在墙上,只嘴唇动动:“这墙有问题。”   “不能吧。”宋知淇也看向墙体,疑惑地挑起眉,“我们之前进村都是呆在这里,这栋楼可以说是村子里仅存的安全屋,不应该……”   轰隆!   话音未落,白玉京最后一斧子已经砸下去,墙面发出轰响,水泥浇筑的混凝土墙体就这么被他硬生生砸开了。   宋知淇把话咽回肚子里,心说随便吧,有这样的相好你想干什么谁还能拦得住。   她低头看了眼脚边的水泥碎屑,发现里面有一些类似岩棉板之类的材料,这间屋应该是进行过墙体加厚。   随着墙体砸开,顾行驰就看到这面墙之后还有一道墙面,他拿手电照了照,里面那面看起来比较老旧,应该是最初的房屋墙体,两面墙之间有一条大概四十公分宽的窄道,可供一个成年男人勉强行走。   宋知淇十分惊讶,她根本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能藏着一条窄廊。顾行驰已经探头往里瞧去,很快发出一声遗憾的轻叹:“死人了。”   就见窄道的尽头瘫坐着一具男性尸体,非常瘦小,嘴巴大张着,脸上长满了黑绿色的细小绒毛。   顾行驰又出去找了找,确定旧墙后面应该是客厅旁边的厨房,这里堆满了柴火,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搬开一部分柴火,一寸寸摸索着,终于在角落位置找到了一处极不起眼的小门,这扇门被刷成了水泥色,哪怕是凑近了也很难看出端倪。   “是个很好的藏身处。”宋知淇可惜道,“就是完全被柴火堵死了,他在里面肯定推不开,八成是困在里面饿死的。”   “也有可能是憋死的。”顾行驰道,“窄道里好像没有通风口。”   宋知淇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给自己留出后路?还是这些柴火是在他进去后,有人故意堵在这的?”   顾行驰也没法回答她。   两人再回到客厅,白玉京已经用斧子将那具尸体拖了出来,尸体的怀里抱了一尊神像,是木头雕刻的,也已经发霉了。   “一样的。”顾行驰看了眼佛龛里的塑像,很不解,“这到底是个什么神?”   宋知淇摇摇头:“这里的村民绝大多数应该都是信仰佛教,这家是例外,我们回去后也查找过资料,但是没找到任何有用信息。”   也就是说,这个被尸体恭恭敬敬供奉、死前抱在怀中祈祷哀求的神,极有可能是一个完全没有历史记载和文化仪轨野路子神仙。   面对这种来历不明的神仙通常会比较被动,因为你完全不知道祂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又该做出怎样的应对措施。   顾行驰突发奇想:“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尊神像在这里的原因,所以这栋楼才比较安全?”   宋知淇弱弱的啊了声,不太相信:“真的能有神仙显灵保佑这种事?”   顾行驰解释道:“不是说神仙显灵,只是这里可能存在某种我们没有注意到的规则或者现象,而这尊神像的存在误打误撞遵守了这里的生存规则,所以才会阴差阳错的出现这种安全的场面。”   比如说研究所里曾经有这么一个案例:大概二十年前,有个东南商富商里三个孩子先后在一年时间内染病,一开始是咳嗽,然后是急性炎症,最后浑身长疮十分恐怖。   富商请了很多医生来看,西医说是病毒感染,中医说是风邪入体,但无论怎样治疗,迟迟无法痊愈。这一家中只有最小的儿子幸免于难,于是被富商家族吹嘘成了家族金童病害不侵。   但后来通过调查发现,这四个孩子的床底下都放置了一种驱祟的荷包。这荷包里不仅装着家人求来的驱邪宝物,还有一些大型动物的骸骨,算是厌胜之术中压祟辟邪的一种。   但富商家地处南方气候湿热,时间一久,动物骸骨开始滋生大量的微生物真菌细菌,小孩长时间呆在这种环境里,想不生病都难。   而那个最小的孩子之所以没有生病,是因为他的保姆起了歪心思,看中了荷包中的宝物,遂偷走真荷包转而买了个相似的假荷包来以假乱真,这才让小孩逃过一劫。   所以就像顾行驰说的,有时候幸免于难不一定是神仙保佑,更有可能是误打误撞。   “我赞同你的想法。”   正说着,沈昭从厕所走了出来,沈岁跟在她身后,脸色惨白,整个人都蔫蔫的。   沈昭摘掉手套口罩,吩咐沈岁:“找个火盆烧掉,和你的那堆烂肉一起。”   沈岁萎靡不振的应了声,虽然他看起来马上下一秒就要晕倒,但还是坚强地拎着一袋子血糊糊的东西出了客厅。   宋知淇从包里找出酒精,沈昭微微张开双臂,任由宋知淇在她衣服上喷喷洒洒,她自己则是语气冷静地同顾行驰分析:“这个村子里信奉的教派比较单一,看起来似乎是佛教,但我认为佛教只是个幌子,他们供奉的实则是个非常邪恶的东西。”   半年前沈昭三人接到梧州市的一则委托,途中正好经过太岁村,那时沈昭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对。   “当时恰逢大雨道路湿滑,我们的车子陷在泥坑中开不出来,只好下车寻求救援。”   回忆缓缓铺开,裹挟着潮湿的雨汽。   当时村子的村长姓李,叫李炳忠,也是太岁养殖基地的负责人,平时主要负责太岁的喂养和水质管理。   这个村子的人很少,而且基本都是基地的工作人员,看到沈昭他们三人时,这些工作人员几乎都露出了同一种眼神。   是兴奋。   沈昭觉得很奇怪,但李炳忠说是因为村子里常年没有外人来到,所以大家都挺高兴,并且邀请他们一起去参观村子里的太岁养殖基地。   在这之前沈昭是听说过一些太岁人工养殖基地,似乎是在山东陕西那边比较多见,气候也更加合适太岁生长。但亲眼参观基地,对于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李炳忠长相其貌不扬,但是为人十分热情,甚至主动提出可以带他们看看最新的养殖成果,一颗将近八十公斤重的太岁王。   在看到太岁王之前,沈昭其实对八十公斤这个重量单位没太有感觉,但当她亲眼目睹那颗太岁后,唯一的反应只有震惊。   那颗太岁被浸泡在一个非常大的玻璃器皿中,血红色的饲养液源源不断地供给着,沈昭第一眼甚至觉得这东西不是太岁,而是一颗胚胎,一颗正在呼吸着的、非常非常巨大的胚胎。   “传统的太岁养殖方法已经过时了。”李炳忠眼底闪烁着诡异又疯狂的光芒,他站在那颗太岁前,像介绍自己的孩子一样骄傲,“普通植物提取物和碳水化合物根本无法提供足够多的营养供给,太岁的品质会因此受到限制。”   沈昭回过神来拧眉询问:“所以你们现在的饲养液材料是?”   李炳忠没说话,只看着沈昭笑了一下。   当晚他们留宿在村子的招待所里,沈昭回忆着李炳忠的种种行为,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天还没亮就叫醒了沈岁和宋知淇,准备先离开村子。   黎明前夕,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沈昭他们尽量避开了人多的中心道路,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整个人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所有的房屋空空荡荡,有的甚至连门都没有关。   沈昭虽然觉得奇怪,但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这时候,宋知淇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虽然她极力压制了,但颤抖的尾音依旧暴露了她的恐惧。   沈昭立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旁边农民房的三楼阳台外,挂着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上半截像油缸,又粗又宽,下半截则是细细瘦瘦的两条。   沈昭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就听哗啦一声响,阳台的护栏断开,那东西直接从三楼高的位置上摔了下来,正正好好砸在三人面前不足两米远的位置。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一股奇臭无比的黏液一下炸开,沈岁反应最快,拉着两人飞速躲到公示牌后,同时就听见周遭噼里啪啦一阵,好像在下冰雹。   沈岁把手缩进袖子伸出去接了一下,收回来脸色立刻就变了,就见他袖子上落了好几只指节大小的蛆虫,明显是活的,一直在蹦,差点直接跳进他的鼻孔里。   坏了。   一瞬间沈昭汗毛就立了起来,宋知淇挨在她身边,颤着声小声说:“昭昭姐,那好像是个长在人身上的太岁。”   人体上半身已经完全被太岁包裹吸收了,只剩两条细瘦的腿裸露在外。   也就是这时,农民房里又传来声音,是很多人一起念诵经文的声音。   沈昭拿出一面小镜子缓缓探出手去,想从镜子里观察一下身后的情况。很快她就看见,有人走进阳台,站在断裂的栏杆边缘往下打量。   是李炳忠。   沈昭心里咯噔一下,眼睁睁看着李炳忠抬起头,他的脸上长满了红褐色的黏菌,好像一颗人形的太岁,在镜子里冲她笑了起来。 第21章   顾行驰听到这已经开始觉得后背发凉,他知道沈昭没有夸大其词的必要,这个村子里的问题仅依靠他们几个恐怕已经无法解决了。   “后来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也比较关心这一点。   沈昭指了下头顶:“天亮了。”   顾行驰一怔:“什么。”   沈昭解释:“太岁厌氧、忌高温、不能暴晒,太阳出来后,他们全都会躲起来。”   顾行驰理解了一下这个他们:“你是说……包括李炳忠那些太岁人?”   沈昭觉得这个代称很贴切,点了下头:“这村子我们在白天的时候也来过一次,完全就是一座荒村,只有晚上或者下大雨天气潮湿的时候,那些东西才会出来。”   顾行驰继续询问:“那你说他们信仰的是一个非常邪恶的东西……难道是什么太岁神吗?就在之前我们闯入了一座庙宇,里面看起来供奉的确实是佛教的观音,只不过……进行了一些私人的改造。”   沈昭显然知道那座寺庙:“那原本应该是座雨仙庙,专门用来祭祀雨神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李炳忠带我参观过,但是……”   她顿了顿,眉头蹙紧几分:“后来我们白天再来的时候,那庙里原本供奉的神像就不见了。”   顾行驰呵呵讪笑:“我倒是看见了后来者,是个六臂多手的东西,只不过你现在去可能看不到完整的神像了……”   沈昭沉默了一秒:“其实我已经见过了。”   顾行驰没明白,等着她的下文。   沈昭却一时间没说话。   沈岁处理完那堆烂肉回来,被客厅里沉默复杂的气氛震了下,连忙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他姐,恰时迎上沈昭复杂的目光,一下冤枉得不行:“我就是去烧了个垃圾!”我可什么都没做!   沈昭终于天人交战完毕,深呼吸一口气,冲沈岁扬下巴:“脱衣服。”   沈岁:“哈?!”   沈昭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直接上手去扒他的外套,动作粗暴却又有些掩饰不住的颤抖。   沈岁察觉到她的异样,也不再抗拒,乖顺的抬胳膊让沈昭剥洋葱似的一层层把他剥干净,最后光着上半身屈辱低头站在客厅中央,像只被扒光了毛的公鸡。   顾行驰原本还不明白沈昭这一出的意义何在,但当目光落至沈岁后背,他呼吸下意识一滞。   就见沈岁的后背上,鼓起了很多条细长的红痕,不知是不是带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些红痕组合起来的图形,非常像顾行驰他们见过的那尊六臂神像。   “这可能只是皮肤划痕症。”顾行驰回过神来,安慰沈昭。   沈昭摇摇头,苦笑一下:“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三番两次的回到太岁村,就是因为这些痕迹。”   “这些红痕是活的。”   “我告诉过你,那些像铁线虫一样的虫子需要重视起来,这就是原因。”   顾行驰想上前检查一下,却被白玉京拦住:“不要碰。”   那双没什么温度的浅色眼珠落在沈岁脊背上,白玉京声音波澜不惊:“是讨厌的东西。”   沈昭立刻追问:“你知道那是什么。”   白玉京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拉着顾行驰:“天亮之后,我们出村。”   “白先生!”   沈昭上前一步挡住他,目光沉而幽深:“看在我和盘托出的份上,希望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庇护我们,你答应过的。”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空气中的气流仿佛在一瞬间凝固,逼仄紧促得让人无法喘息。白玉京琥珀色的眼瞳无波无澜,与生俱来的冷淡和压迫重重压在沈昭肩上。   沈昭心底不由一颤,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想起白玉京第一次做完心理评估后,医生对他的评价:   他本该是野兽。   但沈昭是姐姐。   “姐!”   沈岁一个箭步冲上来,强硬地站在恐怖的低气压涡旋中心,用身体隔开僵持的两人:“没必要和这种非人类较真。”   顾行驰阻拦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瞬不悦,但还是挽住白玉京的手臂:“天还要一会才能亮起来,我们先谈谈好吗?”   …   “你知道那些是什么。”   厨房里,白玉京靠坐着方桌的桌沿,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着顾行驰冲锋衣上的系带,看起来冷漠又漫不经心。   顾行驰站在他□□,双手扶在小白大腿上,语气还是温温地,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是不可以说的秘密吗?”   白玉京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张没有丝毫瑕疵的漂亮面孔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神情,似乎是,委屈。   “你要为他们说话。”白玉京说。   明明是没有任何语气起伏的一句,但顾行驰却感觉心脏仿佛被细小的电流轻轻刺痛了一下。他抬手按住白玉京的脖颈,缓缓把他按向自己,直到耳垂被细微的鼻息轻擦,才开口:“胡说八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灯下浮尘似乎静止了一瞬,片刻,白玉京收紧了落在顾行驰腰后的手臂,声音落在他的耳侧。   白玉京问,为什么。   那张年轻冷淡、总是给人一种漠不关心感觉的面容,此刻只有种心无旁骛的专注,这种一反常态的情绪并没有带来压迫和锋利,反倒是隐隐约约透出一些、无法掩饰的,期待。   他在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顾行驰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笑着反问:“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会径直冲进我怀里?”   白玉京闻言略微后退了几寸,视线落在顾行驰脸上。两人面孔相距咫尺,拥抱的姿势亲密无间,这样的距离下,所有的情绪都无处遁形,包括此时白玉京眼底划过的茫然。   思考并没有带来答案,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似乎是本能。   他当时是要离开的,但在看见顾行驰的一瞬却不自觉收起爪牙,小心又亲昵地埋进对方的颈窝,欣喜克制地呼吸着,恍若故人重逢。   “一时间想不到理由的,对吧。”   顾行驰摩挲着白玉京柔软冰凉的长发,笑了起来:“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不用问为什么。”   白玉京同他对视了几秒,低头埋进了他的侧颈,双臂紧紧环在顾行驰的腰后。顾行驰拍拍小白后脑勺,又在他耳尖上亲了一下,十足的安抚意味。   “很讨厌这里。”半晌,白玉京低声说,“虫子钻进身体里很疼。”   顾行驰闻言瞳孔瞬间放大,几乎立刻就想起身去查看白玉京脖颈处那道细小的伤口:“所以确实有虫子寄生了?你刚刚说没事是在骗我吗??”   白玉京紧紧掐着顾行驰的腰侧,不让他动弹分毫,像抓住了痛苦中最后一丝慰藉:“他们说虫子活不下去是不行的,虫子要在我的身体里活下去。”   “什么意思?他们是谁?!”   顾行驰挣扎着想去看白玉京的脸,却被不容抗拒地力道牢牢按住,死死扣进算不上温暖的怀抱中。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夜色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惨白的灯光一寸寸冻结在周围。   白玉京紧紧抱着顾行驰,依旧感觉到冰冷的气流裹挟着恶臭气息从四面八方扑来,穿着奇怪的人围绕在他四周念诵跪拜,眼神中充满狂热的虔诚。   ‘让我们见到祂吧。’   有人说着,割开了自己的手掌,让鲜血落在白玉京的头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这样做,白玉京感觉到血液顺着头皮不停地不停地往下淌,他下意识将怀抱收得更紧,不想让顾行驰沾上一点血。   直到血流突然停止。   白玉京慢慢抬起头,看到为首的人正用一种极度失望的目光注视着他,然后失望缓缓变作怨毒,变作仇恨,他一下子把手从白玉京头顶移开了,开始不断地用喃语念着什么,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最后的尾音几乎只剩尖锐又仇怨的嚎叫。   终于——   灯光猛地熄灭了。   人群渐渐散去,声音如潮水般缓缓远离:   ‘失败品的唯一用途,就是被祂享用。’   安静的夜色里,白玉京面孔苍白又毫无表情,他沉默地低着头,望着怀中安然沉睡的人,半晌,眼底竟涌起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世界开始崩塌下沉,四面震撼中,那人在他的笑容里慢慢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柔软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睛。而眼睛的主人像只幼崽一般亲昵地埋进他的颈窝,欣喜地喊他的名字:   “——”   “白玉京!!”   灯光骤然亮起,破碎的世界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   白玉京怔怔地看着顾行驰焦急的眼睛,有好几秒钟的时间脑海和表情都是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世界湮灭前相依的呼吸。   顾行驰还在等待白玉京的回应,却在下一秒倏然睁大眼睛:亲吻自上而下将他笼罩,毫无章法的入侵与扫荡强硬地让他将所有的担忧恐惧都抛之脑后。   世界摇摇欲坠,他只能勉强靠身后的手掌站稳身形,好不淹没在这猛烈激荡的洪流之中。   “顾行驰。”   白玉京的嘴唇贴着他的唇角,压抑的喘息一字一字落入耳畔:   “他们说我是失败品。”   “我是吗?”   分不清是呼吸还是心跳,如擂鼓般在顾行驰耳侧重重回响,他紧紧抓住了白玉京的肩膀,黑白分明的眼底蕴着柔软的水波,一字一句坚定地回答他:   “不。”   “你是我的白玉京。” 第22章   剧烈急促的呼吸许久才平缓。   两人紧紧贴在一处,连一张纸都无法插入他们之间,这样近的距离,炙热的跳动与勃发无比清晰。   白玉京埋头往顾行驰脖颈间拱去,喉间发出不满的轻哼。   “不准做到处发情的大猫。”顾行驰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不然带你去绝育。”   白玉京似乎是笑了一下,侧头在他耳后的软肉上亲了亲,笃定道:“你不会的。”   顾行驰话锋一转,捧了捧猫脸:“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说你是失败品?”   白玉京没说话,只垂眸凝视着顾行驰,浅色的瞳底隐隐约约有种浅淡的温柔。   顾行驰愣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在这种温和的情愫下缓缓平静,他托着白玉京的脸,小声又有点无措地问:“你有想起很多事情吗?”   “没有。”白玉京蹭在他的掌心,学他一样小声说话,“没有很多,只有一点。”   顾行驰不解:“那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白玉京声音还是很小,落在顾行驰的手心里,像一捧暖烘烘的棉花:“看到你,很开心。”   顾行驰一下笑了起来,眼睛亮莹莹的,像蕴着水色的光。   “可以了,别说好话哄人。”顾行驰别开眼把笑意强行压制几分,问道,“你到底想起什么了?失败品的事是和这里有关吗?你身体到底有没有事?”   白玉京眉头略微蹙起:“我没事,只是以前应该被这种虫子寄生过,但是虫子失败了。”   顾行驰理解了一下这个失败,伸手摸了摸白玉京的下颌:“所以这个伤口不用担心?”   白玉京点了下头,又抓着他的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从伤口进去的虫子是最低级的,真正厉害的虫子会在这里。”   “什么意思?”顾行驰没明白,“虫子最后会进入大脑?那沈岁……”   话音未落,他看着自己手指的位置忽然一顿,脑子里一下想起了在来时路上陆不识眉心拱起的那一道突起。   “你是说……虫人吗?”   白玉京点头又摇头:“太岁村的事应该和养虫人无关,李炳忠他们只是占据了这块土地,但不是为了重现当年的事情。”   顾行驰疑惑地看向他:“当年的事?”   白玉京没再回答,只定定地注视着顾行驰,眼神亮晶晶的,好像回忆起的那些破碎片段是什么蜜糖,只是回味就止不住地高兴。   顾行驰见状微微眯起眼,那意思,你好像有了小秘密哦。   白玉京看着他,并没有立刻解释的意思,但是目光很沉静,让人安心。   “算了。”顾行驰鼓了下腮帮子,把那点被隐瞒的不高兴重重吐出去,兀自嘟囔,“反正我会知道的。”   他说着又掀起眼皮睨了白玉京一眼,微微拔高声调:“对吧?”   白玉京点了下头。   顾行驰手指又一戳他,警告:“不许让我等太久。”   白玉京说好。   顾行驰这才勉强满意:“那有什么可以现在告诉我的,说说吧。”   白玉京嗯了声,抓过他发凉的手指,边揉搓边道:“太岁村的人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那些太岁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养虫子的。”   …   回到客厅,就见宋知淇正拿着小刀给那夹缝尸体验尸,沈家姐弟坐在角落一个擤鼻涕一个递纸巾。   “哟,我们救世主回来了。”沈岁抽着鼻子还不忘阴阳怪气,“能救我们这些普通人一回了?”   白玉京置若罔闻,走到墙角去看尸体。顾行驰觉得好笑,语气特别真诚的对他道:“这是冻哭了?不得不说你哭起来更丑了。”   沈岁气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鼻涕噎到,咳嗽间唾沫星子乱飞无差别攻击,这下就是沈昭都忍不了了,把纸巾往他怀里一甩,赶紧远离。   “小顾。”   沈昭一边用酒精湿巾擦手一边走过来,目光带着一点期待:“你和白先生商量的怎么样了?”   顾行驰想了想:“白玉京的状态你也知道,他记忆缺失,能记起来的东西不多,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这些虫子目前不会危及沈岁性命。”   沈昭注视着顾行驰的表情,瞳底微光闪烁,似乎在判断顾行驰此言的真假。半晌,她嘴唇动了动,轻轻吐出口气:“我不奢望你们能帮我彻底解决问题,只是如果你们知道更多的信息,麻烦请尽量告诉我。沈岁自从被虫子寄生后,已经出现了一些变化,最开始是频繁发烧咳血,后来是喜欢在夜间活动,最近这些天情绪也变得不稳定,我很担心他。”   顾行驰表示理解她的心情,但在搞清楚那些虫子为什么不会在白玉京身体内存活之前,他也不能透露太多,对沈昭的希冀只能选择暂时回避。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天亮了,我们先离开村子。”顾行驰真心实意地劝她,“离开后你们抓紧回研究所,我相信凭借现代科学技术,是完全可以把这些虫子取出来的。”   沈昭闻言短暂一顿,点了点头。   沈家姐弟俩自小就是研究所奖学金助学项目的受益者,从小到大也一直就读于研究所下设学校,按理讲他们对研究所的感情要比顾行驰这种大学毕业后才加入大家庭的后来者亲近得多。   但顾行驰觑着她的脸色,总觉得好像有些勉强。   难不成是准备辞职跳槽了?也没听说啊。   旁边,现场验尸的宋知淇也得出了结论。   “从牙齿磨耗程度来看,这人最少应该也有四十岁了。”她把小刀从男尸口中收回来,给尸体合上嘴巴,“身体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   白玉京则是比较关注尸体怀中的那尊木雕,他用小刀刮掉上面一层霉菌,仔细看着木雕神像的脸,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顾行驰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白玉京一时没说话,半蹲着盯着神像发呆。   霉菌刮掉后,木雕的形象就变得更清晰了一些,顾行驰跟着看了一会,忽然站起身离远了一些,好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小驰哥怎么了?”   宋知淇也在看那尊木雕神像,被顾行驰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顾行驰微微歪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只是突然觉得……这木雕长得好像和我老婆有点像。”   宋知淇先是被这句老婆噎了一下,有点震惊地来回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高体重三围,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小驰哥猛压一米九座山雕啊!   “小宋?”   顾行驰晃晃手:“说我老婆呢,你看我干什么?”   “哎哎。”宋知淇回过神来,干笑一下,连忙把目光转回去瞧了两秒,疑惑道:“像吗?这木雕脸都看不清,哪里像了?”   顾行驰啧了声,又站远了一点摩挲着下巴:“不是说长得像,就是感觉,感觉你明白吗?”   这尊木雕相较神龛中的泥塑神像没有那么多宗教元素,与其说是神像,不如说就是个单纯的人物木雕。不过因为时间久远,木雕整体磨损已经非常严重,尤其是脸部,已经无法看清。   但要的就是这份模糊。   无视掉面容五官,只单看身形气质,木雕与白玉京之间,有种非常巧妙的相似之感,像是把白玉京身上的某种特质强调放大,而并非在意外在写实。   顾行驰盯着木雕,心底隐隐有些猜测,难不成这神像真是以他老婆为原型塑造的?他老婆在村子里居然这么有人气?   想到这顾行驰微一停顿,眉间拧起几分。如果这神像真和白玉京有关,那不也代表着这栋农民房能成为安全屋和白玉京脱不开关系?那不就更意味着,这村子里那股邪恶势力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惧怕白玉京的?   旁边宋知淇和沈昭交换一个眼神,皆在对方眼底看了一种复杂又微妙的情绪。宋知淇干咳一声刚想说话,却见白玉京突然抬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屋内一下安静,众人骤然息声。   顾行驰随着白玉京的视线看向屋外,一开始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但不过一分钟,他便听到了淅淅沥沥的水滴砸落声响。   下雨了。 第23章   天空迅速阴沉下来,将露未露的晨曦被悉数笼罩吞噬,空气中潮湿的腐臭气味越发浓重。   要出事了。顾行驰立刻意识到了这点,示意沈岁他们远离门口,站到神龛附近来。   几乎是在他们刚刚站定的瞬间,门外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了几道人形的影子。   随着对方逼近,沈昭脸色逐渐凝重:“是之前的那些工作人员,但是李炳忠不在里面。”   顾行驰看着,感觉这几道人影走路的姿势都很奇怪,直到看清对方的脸与皮肤他才明白原因。   这些人已经完全‘太岁化’了,身上长满了红色的黏菌和肉丝状纹路,肌肉下似乎有非常多的水分,看起来囊泡泡的,完成行走这样的动作非常艰难,甚至还有一些皮肤碎屑随着他们的走动掉落在地,行动间扯出一道道黏糊糊的血色菌丝。   “好恶心。”宋知淇往沈昭背后躲了一下,“上次来的时候好歹还有点人样,这才过去多久啊。”   顾行驰问她:“你们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宋知淇回答:“两个月之前。”   旁边沈昭脸色有些发白,眼神止不住地往沈岁身上落,显然是担心傻弟弟不需多久也会变成这幅尊容。   太岁人逼近得很快,屋内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但令他们意外的是,太岁人到了门口就没了下一步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屋内,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雨在无声的对峙中越下越大,太岁人身上的黏菌和纹路也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有规律的张合伸缩,像会呼吸的毛孔,密密麻麻的一片特别恶心。   顾行驰瞧着感觉自己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但同时又十分困惑,这些太岁人在等什么?   两方僵持间,沈昭勉强辨认出了最前面的一个太岁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小陈?”   对方眼神微微动了动,倒是有反应。   沈昭思考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小陈目光忽然一动,落在了白玉京手里那个木雕上,他嘴巴动了一下,似乎是吐出了一个音节,但黏菌已经将他的舌头和口腔完全黏连在了一起,导致这个音节没能发出声音来。   顾行驰也注意到小陈的目光,感觉他是想告诉他们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小陈眼珠一翻,那些菌丝一下从眼底扑了上来,瞬间他的整个眼眶都开始肿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硬生生挤出来。   顾行驰心说不好,趁对方最后清醒的半秒追问:“这个木雕是不是——”   话没说完,白玉京突然动了,他一把捞住顾行驰的腰,猛然翻出门外,下一秒,整间房屋没有任何征兆的轰然坍塌!   地面仿佛被未知的力量凿开一个大洞,屋内沈昭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立刻就被下陷的泥土裹着掉了下去,砖头木块噼里啪啦地往下砸,灰尘和雨珠密密麻麻地纠缠在眼前,顾行驰一时间根本看不清眼前情形,只能抢过白玉京手里的木雕凭感觉冲着三人下坠的位置甩了进去:“抓住木雕!!”   农民房附近的地面开始迅速塌陷,白玉京扛着顾行一路狂奔,但是泥土下陷的速度太快了,眨眼塌陷区就扑到了脚下。白玉京抬头一扫,目光最后定在不远处的一棵高树上,箍在顾行驰腰间的手稍微用力——   “你他妈敢!!”   顾行驰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先一步喝道:“白玉京你敢把我自己丢出去你就再也没老公了!!”   白玉京手下一顿。也就是这一秒钟的迟疑,两人脚下蓦然一空,紧接着就随泥浆一同跌落,自由落体式重重砸进下面的泥地里。   “卧槽……”   虽然有白玉京这人肉软垫,但顾行驰依旧摔得够呛,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如来一巴掌拍进山里的猴子,胸腔闷痛好一会才喘上口气来。   白玉京垫在顾行驰身下,手臂一直护在他脑后,确定塌陷停止才慢慢收回手。   “老婆!”   顾行驰缓了两秒赶紧往边上滚,双手刨开泥土草根碎石,扒翻出被他压住的白玉京。   白玉京仰面躺着,脸上都是泥浆印子,他微微吐了口气,冲顾行驰摇摇头,示意没事。   顾行驰这才松了口气,瞬间就卸了力,往边上一歪揉着胸口看头顶的灰蒙蒙的天,人都傻了:“怎么好端端的地面突然会塌??”   白玉京坐起来按了按顾行驰胸口,确定他无事才扭头看向远处。   整片塌陷范围极大,中心塌陷区就是那栋木雕农民房,距离他们此时的位置大概有一两百米左右。两人沿着塌陷形成的地壑走过去,满地都是残石碎瓦,以及无数的太岁残肢。大块大块血红色肉块在湿软的泥土中一颤一颤地抽动,红色的菌丝黏液一泡泡流出来,甚至到了一脚下去会溅上脚背的地步。   这些太岁已经铺满了村子的每处角落,他们在地下做了一个巨大的、适合生存的巢。   白玉京微微皱了下眉,手掌从后绕前搭在顾行驰腰胯上,阻止了他前进的动作。   “怎么了?”顾行驰扭头瞧他。   白玉京没说话,只手臂用力箍着顾行驰的腰直接单臂把人举了起来。   顾行驰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的脖子,扒着他挪动几下才调整好姿势,“干嘛突然抱我?”   白玉京垂眸盯着地面:“有虫子。”   顾行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瞧见一条小指粗细好像尾巴的条状物呲溜一下钻进了泥地里,赶忙又将手臂搂紧了一些。   原本农民房的位置已经完全变成废墟,但这块区域没有太岁的痕迹,至多只是有些被泥土冲过来的残肢。   顾行驰被白玉京放在一截断开的房梁上,他脚一刚落就觉得不对,瞬间又抱回去了:“等等等一下!”   白玉京手臂堪堪搭上他的腰,脚下突然一滑,湿滑软泥竟然又开始往下滑动,那截横梁失去了最开始的平衡状态,被泥沙裹挟着一起往下跌,一瞬间两人脚下的位置仿佛变成了一个漏斗,四周所有的砂石泥土全都在往这个洞里漏!   “我草!!”   毫无意外,两人立刻就被潮水一般的湿泥拖了下去,砂石泥块劈头盖脸地往下掉,在这种情况下想逆流翻上去是不可能的。   顾行驰被白玉京紧紧按在怀里,感觉鼻腔嘴巴里全都是泥,他大脑一片空白,手指死死抓着白玉京的衣服,濒死的恐惧像泉水一样一股脑的从心底涌上来。自从加入研究所后,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生死边缘的行走与试探,但当死亡真正摆在眼前时,他才发觉对于死亡的恐惧是人类固有的本能。   这种绝望的情绪持续了大概十几秒钟,就在顾行驰以为自己真的要长眠于此时,却突然感觉到脸颊一凉,是一股非常明显湿润的水汽,这片塌陷区下居然是一条地下河!   下一秒,两个人径直砸进河中,顾行驰被冰冷的水浪拍得头昏脑涨,但好在立刻就被白玉京捞起。水流湍急,两人堪堪露出头就被水流裹着一路往下冲去,白玉京一只手死死抓住顾行驰的手腕,另一只手一直在尝试抓住沿边河岸湿滑的石壁,终于在河道湍流直下之前把手指卡进了岩石的缝隙中,勉强稳住身形。   “上去!”   白玉京托着顾行驰的腰把他往上撑,第一次声色俱厉:“踩着我,爬上去!”   顾行驰闻声立刻动作,努力控制自己从水流中拔出腿来,踩上白玉京的肩膀,用力把自己往上方蹬,同时双手扶住石壁不停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石缝立刻把自己的手塞进去卡住,赶紧低头:“我抓住了!”   白玉京这才放开支撑他的手,翻身从旁边爬上来。两个人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石壁上。   顾行驰嘴巴鼻孔里都是泥巴,咳嗽了好一会才感觉舒服点。他抬头向上望去,已经看不到天空,看来他们已经完全被冲进了地下水道。   白玉京向他这边靠近了一点,脚尖踩住岩壁,右腿膝盖垫在顾行驰悬空的脚下:“踩着。”   有了落脚点,顾行驰手臂稍微放松了一点,从腰包里摸出手电向上照去,光亮起的一瞬,他才看到头顶并不是光秃秃的石壁,而是成百上千只密密麻麻的悬棺。 第24章   顾行驰完全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这么庞大的墓葬群,一时间有些错愕。还是白玉京拍了拍他的腰:“先上去。”   顾行驰哦哦两声,叼住手电筒,脚下踩着白玉京的膝盖发力,又把自己往上送了不到半米,伸手去找上面可供抓握的捏点。这石壁十分陡峭,虽然缝隙不少可以完成攀岩,但因为湿滑很难落脚,整个攀爬过程苦不堪言。   悬棺在二人头顶大概二十米左右的位置,顾行驰哼哧哼哧爬了十几分钟才挪上去,期间白玉京一直护在他身下,看快到悬棺处才轻轻扯了下他的脚腕,示意慢下来。   离得近了,悬棺的细节也更加清晰,顾行驰很快就发现,这些悬棺全部都是木制,年代比较久远,受环境影响,棺板上附着着许多黑绿色的霉菌。   “这是原本太岁村的祖坟吗?”顾行驰有些疑惑,“悬棺这种葬式我以前在福建见到过,没想到广东这边也有这种习俗啊。”   白玉京让顾行驰留在原地,自己又往上爬了一段距离,动作利索流畅,完全就是个攀岩老手,在地下似乎没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白玉京随便选了一具悬棺,横移爬过岩面,单手抓住缝隙探身推开棺盖,在看清里面东西后,他眼底隐隐划过一丝嫌恶。   “里面是什么啊?”顾行驰在下面看不到干着急。   白玉京轻手轻脚地退回几步,直接伸手拎着顾行驰的后衣领,轻轻松松把人提到身侧:“太岁人。”   顾行驰被勒得腋窝有点痛,先是赞叹了一下他老婆这恐怖的手臂力量,然后才探头去瞧。   棺内情形并不意外,有非常多的菌丝,里面的太岁人已经看不清面容,只能勉强看出是侧卧着,从颈椎到肩胛骨都被一块红色太岁裹住,白玉京用手电轻轻碰了碰太岁,看到那些红色的脉络微微收缩起来,一点头:“活的。”   顾行驰示意他合上棺盖:“我先前就在想,这些太岁人要从哪里孵化出来才比较合适,这地下又湿又避光,确实不错,就是进来的时候有点费劲。”   他说着一下想到什么,开始四处打量起来:“这附近石壁上应该有能通往外界的通道,好能把悬棺和太岁人运进来,否则一个个这么爬上石壁钻进棺材不现实。”   这话确实在理,白玉京也表示赞同。   顾行驰指了指石壁,做了个分头行动的手势:“你左我右,有事喊老公。”   白玉京点了下头,几个眨眼就不见了人影,他的速度很快,只能看到他那只手电筒光一会在上一会往下,灵活的像只岩羊。   这片悬棺区的范围非常大,顾行驰稳扎稳打,挨着悬棺扫视察看,他的思路很简单,既然悬棺在这,那通道不可能太远。   大概十几分钟后,白玉京的手电筒在上方较远的位置打起了信号,看样子是找到了。   顾行驰见状也就把手电筒从强光调到普通光,能省一点电是一点,然后开始向着信号位置攀爬。但就是在手电光路转开的一瞬,他好像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太对,余光中有一口悬棺的位置似乎特别的暗。   光线由强到弱,眼前发黑是正常现象,因为瞳孔和视网膜都需要时间来适应光线的变化,但如果只有一块地方特别黑,那就不对了。   顾行驰立即把手电打过去,发现那口悬棺的棺盖居然是打开的状态,他愣了下,手电光没有立刻调亮,而是保持着刚刚的强度又停了几秒,而后才慢慢靠近了些,一直爬到离那口悬棺不到两米远的距离,期间也没有什么突然状况发生。   难道是先前小白打开察看没给人家关上?顾行驰伸手用力把棺盖推了回去,想了想,又从包里掏出墨线,线上面系着一只银色的小铃铛。   他把墨线简单在棺盖上打了个结,只要这棺盖被推开,墨线会立即被扯动,同时牵动铃铛发出声音。   做完这些,顾行驰稍微放心了点,抬头看着上面还在打信号的光点,继续往上爬。   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概只爬了不到五米的距离,顾行驰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铃铛的声音。而且是非常猛烈的一声,好像有东西在泄愤一样把铃铛重重扔了出去。   顾行驰一惊,飞速把手电照过去,就看到那口悬棺的棺盖已经被推开了,上面缠绕的墨线彻底崩断,铃铛也不见踪影,只有黑洞洞的棺材大敞着,像威胁,也像凝视。   这种情况下,傻子也知道要跑,顾行驰根本懒得去想到底又是什么妖魔鬼怪,拔腿就往上攀,同时不停地给头顶的白玉京打信号,表示:你老公要完球了!!   但更加不对劲的事情随之发生了。   首先,按理来说,别管是不是求救信号,只要灯光发生变化,那在白玉京看来就是出现了问题,他一定会以最快速度回到顾行驰身边,但此时顾行驰叼着手电一路向上爬了许久,也没见白玉京奔他而来。   其次,白玉京离他真的有这么远吗?   灯光最开始亮起的时候顾行驰估算过距离,撑死不会超过五十米,但就是这五十米顾行驰感觉自己爬了很久很久,无论他再怎么加快速度,白玉京的灯光还是在那个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好像从未靠近。   没道理不找过来啊。   顾行驰有些担忧的想,难道白玉京是遇到了什么更棘手的问题?还是他在不知不觉间又中招了?如果是后者那他必须要停下来,谁知道那些鬼祟会把他引到什么地方去。   想到这顾行驰犹豫了一下,放慢脚步呼出口气,做好了回头就撞太岁人的最坏打算,接着猛地回头去看那口悬棺。   幸好,最糟情况并没有发生,棺材依旧是棺盖打开的状态,黑洞洞的棺内虽然看不清情况,但好在没有东西要出来的迹象。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手电筒光晕照及的那一片悬棺范围,其他更远的地方皆是漆黑一片。顾行驰深呼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先往上爬,最起码先离悬棺区域远一些,这里的棺材太多了,万一真要打鬼闹出什么大声响,再把其他太岁人都给惊醒,那也不用白玉京救人,他直接投河吧。   做好打算,顾行驰重新选好落脚点,准备咬牙一口气先爬出个十米去。但就在他回身抬头的瞬间,一张白色的人脸忽然如闪电般迅速地贴到了他的面前。 第25章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充满极度死气的脸庞,几乎脸贴脸地和顾行驰对上,没有任何表情地注视着他。   顾行驰是真被吓到了,任谁在这种环境下忽然看到这么个东西突脸都很难不崩溃,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直接抡起手电就砸,没成想对方反应极快,飞速躲开了手电重击,手电筒一下落在石壁上,巨大撞击直接将镜片砸碎,玻璃碎屑瞬间飞溅!   顾行驰下意识侧头躲开尖锐的碎片,但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那张白脸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次应该不是幻觉吧?   顾行驰有点恍惚地看了看只剩灯泡的手电,慢慢地平复下心绪,在此之前白玉京一直在他身边,他根本没时间也没理由会中招。   可如果不是幻觉的话……   顾行驰仰头望进黑暗里,冷汗缓缓浸湿了后背。   这石壁上绝对有什么邪性的东西,速度很快,悄无声息,他讨不到好处。   想到这顾行驰果断推翻了先前的决定,不再执着于头顶上那颗仿佛永远都到达不了的信号光点,而是就近摸索寻找裂缝。这里的悬棺数量非常多,顶层与底端的距离跨越足有几十米,不可能只有一条通道。   事实证明他的思路没错,大概十几分钟后,顾行驰就在上层的悬棺附近发现了一条半米宽的缝隙,这条通道离头顶灯光闪烁处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顾行驰觉得奇怪,按理讲白玉京应该不会忽视更近的这条才对。   手电光扫入缝隙,里面是一道陡坡,看起来空间不小,光线无法照到尽头。顾行驰没有贸然行动,还是老法子先往里面滚了颗荧光球,球体在手电光照射下磕磕绊绊投入黑暗,大概只又滚出四五米的距离就停了下来。   顾行驰愣了愣,没想到这条通道会这么短。是通道转向了吗?还是说这里其实只是个空腔而并非通道?   不过不管是什么,总比挂在石壁上当蝙蝠强,顾行驰扣着岩缝快速把自己挪进缝隙内,落地的一瞬不自觉地呼了口气,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顾行驰开始清点身上的所有物资,这里甚至不比矿场,没有专业的升降设备和后援,找寻出路是个问题,他必须要确保自己身上能有维持生存的东西。   一根手电筒,十三个荧光球,七根荧光棒,匕首军刺各一把,还有两只万次打火机。顾行驰最后摸了摸贴身马甲,只掏出来一包压缩饼干。光荣粮啊,他啧了声,很好,出不去就饿死吧。   收拾好这些他回头再去看,缝隙外一片漆黑,惨白人脸不知所踪,空间里只有水流湍急的冲撞。   顾行驰想了想,在缝隙一侧刻了个左三撇右三撇的符号,白玉京肯定已经发现了异常,早晚会找过来,他需要给小白留下些信息。   做完这些,顾行驰打起手电往缝隙深处走,但堪堪只走了几步,目光却倏地一顿,就见到远处昏暗中,那个荧光小球突然动了一下。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外力,小球开始滚动,骨碌碌的冲着他的位置滚来。   顾行驰第一反应就是那白脸藏在这缝隙里,他不喜欢做被动的人,握紧匕首往里跟了几步,想看看能不能把那东西除掉,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这么个情况,随着灯光深入,整条通道豁然开朗,熟悉的人影也出现在眼前。   “沈岁?”   顾行驰有点意外,“你怎么会在这?也是被水冲过来的?”   沈岁没有理会,只背对着他,仰头瞧着前面。顾行驰顺着对方视线抬头看去,惊讶地发现阻挡通道的并不是墙壁,而是一道非常高大的石券门。   券门一般是指用砖石砌成的中铡形或弧形的门洞,往往主要应用在陵庙类或藏书类等特殊的建筑类型之中。   眼前这一道券门十分完整,券顶、平水墙、月光石上都布满石雕图案,门上带有汉白玉砖建造的门楼,整体造型宏伟极富气势。   有这样的石门在,后面的地宫规模绝对不会小,极大可能是把这石壁之后都掏空了。   顾行驰一时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下面就是个太岁养殖中心,但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座墓。   “喂沈岁。”   回过神,顾行驰有些警惕地又叫了一声。黑灯瞎火的在这面壁思过,鬼也知道姓沈的出问题了。   沈岁完全没有反应,一直在看那道门。   什么情况?魇住了?   顾行驰隔着几米仔细看了看他,头部没有撞击痕迹,身上也没什么明显伤口,应该不是站着死这了。   想了想,顾行驰踢了下那个滚回来的小球,小球受力再次冲着沈岁的方向撞去,在碰到沈岁脚后跟的一瞬间,对方终于有了反应,轻轻动了下,开始缓缓转动。   他转过来的姿势非常奇怪,先是身体往后转动,然后再是脑袋,整个过程缓慢诡异,足足四五秒钟,顾行驰才看到沈岁的脸。   手电光照射下,沈岁的表情特别奇怪,上翻着白眼,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完全不是人的状态。   中邪了?   顾行驰提防地看着他,在彻底看清对方脸部的瞬间,他一下子顿住了。   就见沈岁的脸侧,还紧紧贴着第二张脸。那脸形状奇怪,像一个矮圆的倭瓜,肤色惨白,脸上长满了灰色的水银藓。   此时被光线照射,脸皮也没有松开的意思,死死扒着沈岁侧脸的皮肤和头皮,和块膏药似的糊在他的脸颊一侧,冷冷地看着顾行驰。   这什么情况?沈岁这二皮脸终于现原形了?   顾行驰表情有点呆滞,但同时他也发觉,这张脸和他之前在石壁上碰到的那个白脸非常相似。当然,具体来说还是有一些区别在,石壁白脸没有沈岁这位的尸变严重,至少脸上没有这么大面积的藓斑。   所以这里不只有一个白脸吗?顾行驰蹙起眉,这里有一个贴在沈岁侧脸上,那石壁上的白脸会去了哪里?   想到这,顾行驰忽然顿了一下。   几秒后,他慢慢抬起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勺,入手不是毛茸茸的头发,而是冰凉黏腻的皮肤。   石壁上的白脸,居然一直贴在他的脑后。 第26章   这东西竟然一直神不知鬼不觉地贴在脑后,而顾行驰完全没有发觉。   他一边头皮发麻,一边居然还有闲心在意造型,心想现在自己这模样不得和哈利波特的奇洛教授有得一拼,幸亏没让白玉京看见,不然多有损自己在老婆心中的形象。   惊悚劲头缓过去,顾行驰开始试探的扯拽后脑勺上的东西,想把它弄下来。他记得这东西脸皮之下应该是有很锋利的爪勾,因此不敢太过用力,害怕再给自己扯成个地中海。   就这么收劲扯了几下,顾行驰隐隐感觉这东西好像并没有勾住头皮,索性不再犹豫,直接双手掐住滑溜溜的脸皮,用力往前一薅——   就听啪的一声,那东西竟然直接被他掀飞出去,和块飞饼似的一下子甩在了沈岁的脸上。   顾行驰瞧见沈岁一头三脸的造型,也忍不住愣了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怔住的这一秒,沈岁突然动了,整个人像被上身了一样,动作幅度特别夸张的往顾行驰身前扑,冲劲非常猛,跟个小牛犊似的差点把顾行驰拱进墙里去。   “沈岁!”   顾行驰喝了一句,但完全没用。   沈岁的脸被那两张惨白面皮左右夹击包围,只露出右眼上下很窄的一溜,三张脸皮就这么叠在一颗脑袋上,看起来特别惊悚。   连续几次躲闪后,顾行驰彻底没了耐心,在沈岁马上又要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一个侧身躲开,同时抬腿屈膝直接膝顶在了沈岁的胃部上。   到底也是个成年男人,顾行驰虽然力量比不上白玉京,但这样一击的力道也不容小觑。沈岁直接被顶得倒退几步,后背撞上券门,但他马上就直起了身子,再次向顾行驰扑去,动作快却僵硬,姿态有点像站起来的守宫蜥蜴。   顾行驰皱了下眉,发觉到对方的姿势问题,明白肯定是刚刚的撞击让沈岁身体的某个位置受伤,大概率是骨头,毕竟在中邪这种无法自控的情况下,只有硬件受到伤害,才会影响到动作。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瞧沈岁再次冲到身前,顾行驰不再犹豫,直接扬手横劈落在了对方的脖颈右侧,沈岁立时身子一软,倒在一边没了声响。   没死吧,他有控制好力道的。   顾行驰用手电照了下沈岁,看到对方胸膛还在呼吸起伏,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那两张脸皮还是牢牢贴在沈岁的脸上,顾行驰用手扯了下,看到这两张皮下的爪勾都已经勾住了沈岁的脸皮,惨白的皮子下都是沈岁的血。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行驰尝试着用匕首把这脸皮下的爪勾割断,但刀刃刚一用力,一声刺耳的尖叫登时从脸皮下炸开,顾行驰手下一抖,差点划伤沈岁的耳朵。但也是这一声尖叫让他瞬间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脸皮,这特么其实是只猴子!   在猴子社会中,叫声尤为重要。尖叫可以在猴群中传达丰富的信息,不同音高和音量的尖叫声可以传达不同的紧急程度。   顾行驰以前在四川做考察时曾不幸和猴群结怨,背包电脑让猴群抢了个干净,最后还是白玉京直接杀进猴王窝里,这才给他出了口恶气。不过自那之后不管是哪里的猴子,只要白玉京一靠近整个猴山立刻就会开始尖叫警告,那声音那响度,用穿云裂石来形容都一点不夸张。   所以顾行驰对于猴子的叫声特别熟悉,比如刚刚这拉长的一声,应该是警告。   想到这顾行驰瞬间提防地打量起四周,这里恐怕还有更多的脸皮猴,不能放任它一直这么叫下去。他抬眼扫了圈,直接抄起地上的石块塞进猴子嘴里,口腔挤满,声音瞬间小了八度,他这才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点皮子,拿手电去照脸皮下的缝隙。   这两只猴子的身体特别瘦小,可能也就只有成年人巴掌大,能够完全藏在这张大脸盘子后面。   猴子的脖颈是被完全拧断的,没有任何骨骼感,脑袋和身体之间只有一层皮肉连接,这层皮的韧性很好,能够保证它在脸皮朝上的同时身体一百八十度反身朝下,用四只锋利的爪子紧紧勾住沈岁的脸。   这东西能拧成这样肯定就不是活物了,顾行驰以前在厌胜之术中倒是看到过类似利用猴子下咒的邪术,不过那大多是要剥皮取猴脑或者是用猴头的头盖骨,把猴子养成这样的倒是第一次见。   任何能批量生产的东西,都一定有固定受众和成熟的使用方法,哪怕是这种脸皮猴也不例外。再结合这太岁村的背景和诡异的教派,难不成这猴子是什么宗教圣猴?   就在顾行驰想方设法给沈岁和猴子做拆分时,猴子的尖叫突然停止了。   整个空间一下陷入寂静,空气中的气流都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压住,顾行驰立刻站了起来,感觉到某种恐怖的威压正在逼近。   下一秒,刺耳欲聋的尖叫嚎声猛然爆发!   四面八方的墙壁缝隙里,全部都是尖锐高昂的嘶叫,那声音像无形的刀片,快要把顾行驰的耳膜撕碎了。   与此同时,原本歪倒在地的沈岁忽然猛地翻了起来,整个人开始不停地颤抖,嘴里念念有词地吐出声音,似乎是某种经文。   这可怎么办。   顾行驰强忍着高分贝带来的头痛恶心盯向沈岁,刚刚他那一下没用死力气但也绝对够沈岁喝一壶,真要再来一下就该把他打死了。   沈岁没有给顾行驰太多的思考时间,很快他就停止了颤抖,眼睛死死地盯住顾行驰,倏然发力朝他纵身扑来!   就在这个瞬间,一道黑影猛地从缝隙外翻了进来,抬手抓住沈岁的脑袋直接把人脑壳朝下按进了地面。   沈岁被狠狠砸进地里也不消停,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在地上发疯般扑腾,配上满墙的尖叫背景音,竟莫名有种荒诞的黑色幽默感。   白玉京单手牢牢扣住沈岁的脸,另只手插进脸皮猴之下,不由分说直接往上一起,硬生生把两只猴子从沈岁脸上撕了下来。   “不能留在这。”待沈岁不再挣扎后,白玉京抬头对顾行驰道,“听久了会出问题。”   顾行驰目光一直落在白玉京身上,确定他没有受伤痕迹才问:“那怎么办?”   白玉京看了眼前面:“进门。” 第27章   石门券顶上有非常多的壁画和石雕,顾行驰趁着白玉京开门的空隙看了看,他一开始离得远,看的并不仔细,粗扫过去以为是佛教典故或者八宝图案,但细看下才发现,这里的浮雕图案并不是佛教塑像,但是与诸佛形象非常相似,而且壁画内容也十分离奇。   顾行驰以前不怎么喜欢看壁画,因为壁画浮雕这种艺术作品,往往会带有非常浓重的奇幻色彩,尤其是中原国家的壁画,歌功颂德神化成分特别多,看起来通常会觉得扯淡。   但捡到白玉京的那座塔型墓里有非常多的浮雕,为了知晓白玉京的来历,他才硬着头皮学了小半年的壁画语言研究,研究到最后发现那浮雕和白玉京半毛钱关系没有,气得结业考都只考了62。   不过有了这62分打底,眼前的壁画到不那么晦涩难懂了。   壁画前半部分是在讲,墓室主人是某西南小国的皇子,整个国家作为中原的附属国,需要每年万寿节献上贡品以示朝拜。因为地处偏僻国家落后,所以当时这个国家没有办法找到非常好的礼物,比起蒙古的牛羊马匹、西域的奇珍异料,这个国家每年上贡的东西都非常朴实,或者说是寒酸,这就导致中原天子瞧不上这个西南小国,有点‘昔成王盟诸侯于岐阳,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的意思。   当时代国君去朝拜的皇子十分气愤,但国家整体实力摆在那,他生活的地方、生存的条件,都决定了近几十年来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可以与天子结盟的国家,所以生气归生气,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祝寿,然后灰溜溜地滚蛋。但他在回程的途中,遇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人。   这个奇怪的人在壁画中没有特别表示他的身份,只能从衣着来判断是一个中原人,唯一一点独特的地方,就是这个中原人的眉心位置,有一只闭合的眼睛。   顾行驰看到眉心眼睛的时候微微一怔,因为年代久远,壁画的很多细节其实都已经模糊,但是这个中原人的部分仿佛像是经过什么特殊处理一样,他的脸非常清晰,清晰到,让人觉得诡异。   而且从这个中原人出现的一刻起,壁画的角落里,就多出了一截矮小的树苗。   壁画对这个中原人的描绘不多,但能看出他是一个非常善于倾听,且容易让人卸下防备的人。他轻而易举知道了皇子的烦恼,并且表示,他有办法让皇子的国家得到中原天子的重视,甚至是从附属藩国成为兄弟国。   皇子非常惊讶,就问中原人该怎么办。   下一幅壁画让顾行驰有点意外,就是这个中原人眉心中间的眼睛睁开了,之后皇子的国家在第二年就为中原天子送上了许多奇珍异宝,至于这些奇珍异宝是如何得到的,壁画并没有描绘,只能看到西南小国上下都非常高兴,国君与中原人把酒言欢,甚至把他封为了大国师。   整个故事到这里马上就要结束了,然而最后一幅壁画内容却急转直下,出现了让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就在举国上下狂欢之后的第二天,整个国家的人忽然全部消失了。墙壁上只留下一棵非常高大的树,树干中心位置包裹着一道人形的影子,是那个皇子,他的眉心间,赫然多出了一只眼睛。   这什么意思,皇子最后被同化了?那其他的百姓去了哪里?   古代壁画题材往往都是歌功颂德、仙人羽化较多,大部分壁画的真实性其实都有待商榷,你要说完全造假也不然,但这中间必然少不了美化神化。所以顾行驰看这壁画第一反应就是,上贡礼物奇珍异宝都是幌子,实情是皇子和中原人联手干了票大的,给国家上下的人都搞死了。但这么做没意义,皇子早晚会继承皇位,百姓都搞死了他不就成光杆司令了。   而且还有一个地方比较吸引顾行驰关注,就是那个同中原人一起出现的树苗。   从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势必要许多年,但壁画中并没有体现出来,甚至感觉这棵树苗长大似乎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而且这棵树……顾行驰缓缓皱起眉,如果只是树倒还好,但再加上这墓主眉心间的眼睛,指向性已经太过强烈,线索很明确的东西,往往都是陷阱。   此时缝隙中的叫声再次拔高,石壁中应该还存在许多窄小的空腔,声音在空腔中回荡反射再传递出来,似乎还掺杂着一些发音晦涩的诵经声,变得越发邪性诡异。   沈岁已经开始不对劲,整个人在不停地发抖,白眼上翻得特别严重,可以看到他皮肤下有很多细长的东西在皮肉间游走。   “老婆,我感觉沈岁快死了。”顾行驰试了下沈岁的脉搏,“他现在浑身烫得能煎鸡蛋。”   白玉京已经将券门上下扫视摸索了一遍,手指最后落在石门的浮雕神像上,顾行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是一尊多手神塑,中央二手为莲花手,手持莲花,端容素雅。   但白玉京不是在欣赏塑像,而是直接用刀柄将塑像脸部击碎了,这居然是个空壳,后面大概是有自来石之类的机关,白玉京刀刃伸进去轻轻一挑,门后顿时传来一串机巧运转的声音,这个神像浮雕居然直接被从里面推出了半米左右的距离,露出了后面的墓室。   顾行驰把万次打火机丢了进去,见燃烧没问题便不再犹豫,赶紧扯着沈岁钻进了墓室里。   白玉京最后进来,不知道怎么在那门上捣鼓了两下,神像又开始往回收拢闭合。   顾行驰回头,就看到神像外面的空地上密密麻麻一片,全部都是那种白色脸皮的猴子,它们都没有跟进来,只是冷冷地看着墓室中的三个人,片刻后,迸发出更加尖锐兴奋的叫声。   高兴成这样,生怕他看不出自己羊入虎口了是吧?顾行驰幽幽吐槽了一下,看着塑像门完全关闭,把猴子门隔绝在外。   墓室内一片安静,有一股常年不见光的阴潮味。   顾行驰照了照身后,微微一愣。他们身后摆放着一具巨大的棺材,几乎沾满了这整间墓室。 第28章   棺材不是黄肠题凑那种繁杂规矩的形式主义,就是一口很大很大的棺。   顾行驰愣了一下,没想到这里居然直接就是主墓室,一般第一道券门后基本都是摆放神塑的天王殿,稍有规格的帝王墓更是需要经过四道石门才能到达放置棺椁的金券内,而眼前这种一进门就见棺和电梯直达别人家卧室没什么区别,有点太过直接了。   白玉京没有动作,只是先过来看顾行驰,着重摸了下他的后脑勺和耳朵。   顾行驰让人和撸狗似的揉搓了好一会,还纳闷:“怎么了?”   “我叫你,你没有听到。”白玉京说道,他点了点顾行驰的耳朵,“有东西捂住了你的耳朵。”   “啊?真的假的?”顾行驰下意识掏耳朵,他完全没感觉到自己有听力受阻的情况,“你什么时候叫我了?我从你给我打信号开始就找不到你了。”   他说着耷拉着脸,故意泛委屈给人看:“给你打信号也不理,老婆铁石心肠。”   白玉京看不得他这样,立刻就学着以前对方哄他的样子开始揉搓顾行驰的脸,轻声解释:“没有不理,我下来的时候你已经爬出去很远了,脸皮捂住了你的耳朵,你听不到我的声音。”   顾行驰听得有点头皮发麻,又摸了好几下耳朵,被白玉京握住手:“已经没事了。”   顾行驰自然是相信白玉京的,垂眸间又瞥见地上的沈岁,又有点担忧:“他呢?要真死这沈昭估计要哭死。”   白玉京眯眼盯着昏迷的沈岁瞧了一会,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听见嘭的一声闷响从前面的棺材里传来。   两人一顿,对视一眼,拎起沈岁退到了墓门边。   几乎就在二人刚刚站定的一瞬,庞大的棺身忽然猛地震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出来一样。   顾行驰两人都没动,贴着墓门紧紧盯着那具棺材。   这是一具典型的西南画像石棺,棺身和顶盖上雕刻有树枝形状的纹饰图案。棺材四周贴边放置了许多的泥塑小人,大概只有手臂大小,和巨大的石棺相比,非常渺小。   顾行驰回忆了一下壁画上的形象,感觉这些小人应该是这个西南国家的子民,这些泥塑全部都面对着这具棺材,看背影姿势是在行跪拜礼,非常虔诚,将这具棺材团团包围住。   如果这具棺材里葬得是壁画中的皇子,那看起来他还是挺受人爱戴的,不过壁画中也没提这位能长这么老大个啊,这是棺材吗感觉是把十八平大床直接给人摆上来了。   顾行驰默默腹诽了几句,期间棺材内一直没有再发出声音,整间墓室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他扭头看了白玉京一眼,发现对方的心思这会并不在棺材上,而是低头盯着昏迷不醒的沈岁。   “怎么了?”顾行驰也跟着低头看了沈岁一眼,一吓,“我靠,他要变异了??”   就见沈岁原本就满是血迹的脸上多出了很多条凸起的红色血管,就像静脉曲张一样,鼓起的非常明显,甚至能透过皮肤看到这些凸起内有东西在爬动。   “来不及了。”白玉京微微蹙眉,“他可能会死。”   “啊??”   怎么说也是同事一场,顾行驰闻言赶紧蹲下身检查沈岁的脉搏心跳:“我还给沈昭说过他目前问题不大。”   “之前石壁里的声音不对劲,音波震动频率会加快他身体里虫子的苏醒。”白玉京伸手按了下沈岁的眉心处,他整个人立刻缩成一团,几秒后又猛然抻开,表情非常痛苦,像被热水烫到的蚯蚓。   沈岁如果死在这,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尤其是在沈昭得知白玉京可能对这些虫子有了解的情况下,迁怒事小,上报给研究所才是不妙。   顾行驰正烦着,突然让人托着下巴抬起了头,目光被迫从沈岁身上移开。   两人四目相对,白玉京微微眯起眼,手指轻轻掐着他的下巴:“你很担心?”   顾行驰愣了一下,哭笑不得:“我是怕他死了给你带来麻烦。”   “沈昭和研究所的关系很亲密,但现在研究所内部已经不能完全信任了。”   白玉京闻言沉默了一会,用刀在掌心割开一道伤口,鲜血一下涌出来,落在沈岁的头顶。   “你干什么!?”   顾行驰一把攥住白玉京的手,眼含惊怒:“麻烦我可以解决,不需要你做什么。”   白玉京任由他按住伤口,低头看着满脸鲜血的沈岁,目光中有些探究:“我只是想试试。”   顾行驰飞快地撕了衣服给他堵住伤口,语气不怎么好:“试什么?”   白玉京口吻平淡:“试试我为什么会成为失败品。”   顾行驰顿了下,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的血液比较特殊?无法让虫子存活?”   白玉京蹙眉思索着:“我以前应该来过太岁村,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记不起来,但是坍塌农民房里的那尊神像上,有血的味道。”   顾行驰立刻明白过来:“所以这才是农民房成为安全区的原因?那尊木雕呢?是不是一个道理?”   白玉京也没法回答太多,只能先看沈岁的反应。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顾行驰把沈岁脸上的鲜血抹匀,看起来更加惨不忍睹了:“能不能活全看沈岁运气了。”   白玉京默默看着,脑子里碎片般的记忆一帧帧划过,那似乎是一段暗无天日的经历,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躺在地上看着各种各样的虫子钻进身体,痛苦变成麻木,麻木铸成空洞,他甚至一度无法感知自己的心跳与脉搏,更逞论时空的交替与变更。   直到他们把他带进那个空旷的大殿,   他躺在纯白的台子上,看到阳光从头顶很小很远的缝隙里落下来,很短的一瞬,遥不可及。   “老婆?”   顾行驰伸手在白玉京面前晃晃:“在想什么?”   白玉京没说话,只抓住他的手轻轻握了下。   顾行驰察觉到他情绪好像不太对,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余光看到墓室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立刻转头瞧过去,手电光下,发现也是一个泥塑小人,但这个小人不太一样,他不是面对着棺材,而是倾斜着身体,脚尖和身体姿态的方向都指向墓门,这是个逃跑的姿势。   顾行驰不太敢确定,问白玉京:“刚刚这个小人是朝向这边的吗?”   白玉京摇了下头,这里的泥塑小人数量太多了,他也很难注意到每一个。   顾行驰不敢托大,索性走近了两步去照这个小人的脸,随后他就看到,这个小人脸上表情并不是跪拜的虔诚,而是极致的恐惧。   他非常害怕棺材里的东西。 第29章   泥塑的表情生动逼真。   只是这样看着, 都能感觉到他几乎要崩溃的恐慌。   顾行驰想再去看看其他泥塑的表情,但泥塑群里其他小人都是很标准的跪拜礼,如果想要看到脸, 需要凑得更近弯下腰去瞧。   白玉京扯了下顾行驰,阻止了他上前的动作。   往往白玉京在地下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这种无谓会让人觉得安心,说明情况一直在他的可控范围内,但眼下白玉京扯住顾行驰的手掌握得很紧, 情绪似乎是有一些紧张,这不是个好兆头。   “怎么了?”   顾行驰侧头看了白玉京一眼, 看到他目光专注地瞧着棺身上的那些树枝图案的纹饰。   “感觉不太对。”白玉京皱了下眉, “这些树枝从纹路上看,和外面的壁画很像,但是非常妖异。”   树不是动物,怎么会有妖异这种属性?   顾行驰纳闷地盯着看了会, 渐渐明白了白玉京的意思,这些纹饰树干给人的感觉, 非常的不祥。   就像有些凶宅房屋,人一进去就会开始打寒战, 觉得压抑、难受,这是人的本能在提醒, 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好的事。   人类对于恐惧与危险的警觉是非常微妙的,大多数时候你可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身体已经在向你发出警告。   现在顾行驰就是这么个感觉, 这些树枝的纹路,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这具石棺里肯定有非常邪性的东西,所以才会让那个泥塑如此恐惧。   白玉京没说话, 对他做了个不要动的手势,自己上前几步去看那口石棺。   棺身图案除却树枝纹饰,还有一些抽象的图形,看起来应该是人物画像,比较有民族特色,穿戴的服饰让人物看起来像一只多头的怪鸟。除此之外,也看不出更多了。   白玉京想了想,退回来开始观察墓室四周的墙壁,这间墓室的面积不小,但因为棺材实在巨大,导致四周并没有留有多少余地,所以他也没有走出太远,一直就在几米的范围内摸索着。   顾行驰意识到小白应该是想找寻其他出路,目光也跟着左右晃了晃,但坚持了没一会便收回了视线,一是墓室昏暗,顾行驰的扫视速度跟不上白玉京手电筒移动的速度,看着晃眼;二是地上一直昏迷的沈岁突然有了动静。   沈岁脸上的红色血管并没有消退的迹象,但好在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顾行驰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些细长的虫子似乎停止了蠕动,只偶尔抽搐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白玉京的血起了作用。他嘴巴微微翕动着,吐出来的声音像呓语,声若蚊蝇。   顾行驰凑到他嘴边凝神听了几个音,感觉是bigeluo这样的音节,但发音听起来非常艰难。   顾行驰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捏住沈岁的下巴,迫使他慢慢张开嘴,突然就见一只手臂长短的红色长虫像条橡皮筋一样,猛地从沈岁的嘴巴里弹了出来!   幸亏顾行驰有防备,一下偏头躲开了虫子,但下一秒,沈岁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红色的虫子源源不断地从他嘴里往外喷!   “老婆!”   这下顾行驰可是躲也不好躲了,也顾不上沈岁的情况,猛地退了几米出去,“虫子在沈岁身体里打窝了!”   他脚下动作快,连蹦带跳的好歹离虫子窝远了些,恰时白玉京跑来救驾,顾行驰心下刚松了口气,一瞥眼心脏却又猛地提起来。   就见原本那些行跪拜礼的泥塑小人,不知何时全都调转了方向,身体面对着他们三个人,依旧是跪拜的姿势,将他们团团包围。   “行这么大礼?”   顾行驰后背一凉,觉得不对。这些小人又不是他们的子民,没有理由对他们行礼,除非……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抬头用手电去照身后,就见后面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倒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这东西外形很像券门上的那尊观音神像,有六只手臂,像蜘蛛的附肢一样,紧攀着墙壁。它的半张脸已经被虫子蛀空了,能看到很多蜂窝一样的空洞,红色的长虫在那些洞眼里钻进钻出。而被手电筒照到的一瞬,这东西竟然还笑了起来。   是活的。   顾行驰有一瞬间的傻眼,这么大的东西,是从一开始就在他们头顶上吗?那刚刚他们为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   尸体就像蜘蛛一样,攀着墙壁飞速而下,顾行驰注意到这东西的腿几乎不发力,感觉有点肌无力的意思,几只手似乎也只是用来转动方向,整具尸体感觉更像是悬空着滑下来的,甚至好几次手臂都没有碰到墙壁。   这是吊威亚了吗?好丝滑啊。   他一边被白玉京揪着往后退,一边思索打量着这蜘蛛尸体,几秒后终于发现了端倪。   哪里是吊威亚,分明是吊虫子!   这尸体身上到处都是虫眼,有的甚至有婴儿拳头那么大,虫子从身体里面钻出来覆在墙壁雕上,和荡秋千一样把尸体荡去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我靠!蜘蛛侠啊?!”   墓室就这么大地,还有个巨大的棺材占地方,顾行驰他们能够躲藏的地方非常有限,刚一转身蜘蛛尸就先一步荡到面前,对视一瞬顾行驰密集恐惧症都要发作。   太多了,这东西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虫眼?!   他一边崩溃一边极限拧身,硬生生来了个下腰动作,想从尸体的□□钻到对方身后。   但才刚矮身下去,脸前突然扑来一阵腥臭,顾行驰下意识用手电格挡,灯光下,又一张惨白的脸皮猛然从尸体屁股的位置贴了上来!   怎么屁股上还会长脸?!顾行驰人都傻了,感觉自己肾上腺素飙到极致,硬是在半秒内把自己缩成轮胎大小的一团,抱紧脑袋贴着白脸从尸体□□滚了过去。   尸体蹭着顾行驰的头皮滑到了墓门附近,顾行驰心说要糟,沈岁还在那躺着呢!   但出乎意料,它对沈岁完全没兴趣,两只手在门上推了一把,直接用屁股当脑袋,顶着那张白脸再次冲向顾行驰。   卧槽,逮着人欺负起来没完了是吧?   顾行驰一个轱辘爬起来,抄起腰后的军刺奋力向前一甩:“老婆!干它!!”   白玉京头抬手接住军刺,直接从后面一脚将蜘蛛尸脖子踢断,但对方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动作,而是停顿一秒后拖着折断的脑袋继续爬行。白玉京皱了下眉,立即凌空跃起踩住尸体的两只手臂,整个人完全站在它的背上,手中军刺直接切入它的脊柱,把脊柱关节撬断。   制止尸变,第一砍脑袋,第二断脊柱;这是唯二百试百灵的停止方法。   蜘蛛尸被一刀插入脊柱后,白玉京立刻从它身上跳了下来,跃到顾行驰身边,手掌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顾行驰正想说没事,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那具蜘蛛尸脸朝下趴在地面上,腰椎部位已经有了一个明显向下折断的角度,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再爬起来才对,但就在白玉京转头的一秒,尸体忽然像条蛇一样,紧贴着地面迅速从后面蹿了过来,仿佛一根离弦的箭羽嗖得滑到了白玉京的身后!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从尸体背后扑了上来,薅住蜘蛛尸的白脸开始往后拔。   顾行驰就眼睁睁看着尸体被沈岁越拉越长、越长越拉,到最后这蜘蛛尸的屁股被扯得足有半米长!就这样那白脸居然还没有拽下来!   “你俩别特么光看啊!!”   沈岁咆哮:“想想办法啊!这东西居然还会舔我手!!”   画面一时间惊悚又好笑,顾行驰也握着匕首从白玉京身后站出来:“挺住,这就来!”   说着他给白玉京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左右包抄,咱给它拉成捞面。   但白玉京好像没有看懂他的眼神,不仅没有战斗的意思,甚至还扯着顾行驰直接把人推到棺材侧面死角,嘱咐他:“蹲着,不要露头。”然后自己握着刀从侧面贴了上去,角度刁钻一刀嵌进脸皮下,和起啤酒盖一样往上撬脸皮。   白玉京力气大,顾行驰挣不过只得乖乖蹲在棺材后面当鹌鹑,同时又觉得奇怪,干什么把他排除战斗力行列,自己也没菜到连补刀协助技都做不了的地步吧?   犹豫了几秒,顾行驰还是决定按兵不动,毕竟听老婆的话能保命。   就这么乖乖蹲在石棺后等了几分钟,顾行驰开始觉得不对劲。   太安静了,整间墓室一点声音都没有。   最开始还能听到几声沈岁的国骂,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整间墓室倏然变得鸦雀无声。   这是打完了?那我老婆怎么还不来接我?   顾行驰有点懵逼,想站起来又顾忌着白玉京的叮嘱,做了好几个蹲起,才以一种半扎马步的别扭姿势稍微探出头去。   这一看却是一愣,人呢?   就看到石棺前的空地干干净净,不管是蜘蛛尸还是白玉京他们两个人,全部都不见了。   不是,我那么大个老婆呢?   顾行驰傻眼了,也顾不上太多,赶紧从石棺后面钻出来,但就在他起身的一刻,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笑。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就看到那具蜘蛛尸趴在高大的石棺上,正低头看着他,满是虫洞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距离很近,顾行驰能轻易看到尸体脸上的虫眼和寸长的黑毛,难免不被吓得一激灵,但同时他还发现,这具蜘蛛尸其中一只胳膊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个奇怪的疤痕,看起来特别眼熟,有点像卡介苗接种后留下的圆疤。   顾行驰一顿,有点疑惑。这种疫苗自七十年代起,我国才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接种,如果这疤痕真是卡介苗,那说明这尸体根本就不是古尸。但看它身上的服饰,却又很有古韵的味道,肩覆天衣,腰带束扎,挺标准的观音形象。   顾行驰一边思考一边就地一滚躲开蜘蛛尸的扑袭,大脑飞速运转,莫不成这又是个冒牌货?就像雨神庙里的那尊观音像一样,都是李炳忠那波人鹊巢鸠占?   不过这些都可以先暂时放一放,重点是我老婆又去哪里了啊??   顾行驰简直欲哭无泪,从地上爬起来边躲边找,恨不得把墙缝都抠开看看,但一圈下来不仅毫无收获,还差点让蜘蛛尸咬到屁股。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构造、什么纲目,都变成一条拉面了怎么还能跑?   顾行驰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了解这东西的本质也不是目的,保命才是关键,但问题是这地方就这么大,即使不找白玉京他们去了哪里,他自己又能躲去哪里?   就在他有点崩溃的时候,余光突然看到石棺旁边的泥塑群,有东西微微闪了下,似乎在故意吸引他的注意。   来不及思考太多,顾行驰一个滑铲擦着蜘蛛尸的手臂滚过去,发现是最开始那个表情惊恐的泥塑。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到了那些泥塑群里,虽然是跪拜的姿势,但是顾行驰能看出来,泥塑的眼睛其实在偷偷往一个方向瞥。   顾行驰顺着泥塑的视线往后瞧,是在石棺右侧,他刚刚被白玉京藏在了棺材左侧,视线根本看不到右边这个地方,竟然一直都没注意。   什么意思,这是在给我提示吗?哥们你大大的善人啊!   顾行驰也顾不上太多,立刻往那个方向跑,这地方的墙壁上原来应该是有一些壁画,不过因为氧气进来,已经被氧化掉了一部分,此时完全是斑驳的一片,猛扫一眼根本看不出什么有用信息。   顾行驰看着这片杂色的壁画,有点摸不着头脑,蜘蛛尸没有停顿地又从侧面扑过来,他只能先侧身躲开,翻到石棺上面去。   刚一站稳,他就感觉到了不对。   这棺盖太平了!   大部分的棺材,别管石棺木棺,基本都是一头大一头小、一头高一头低,四方整齐的棺材非常少见,哪怕只是高出或长出那么一寸半寸,多多少少也都要有一点不同。因为棺材四边高低大小一旦完全一致,那就变成了四方关一人,造成了一个‘囚’字,囚字的寓意表现都清楚,除了仇家正常人没人会用这种囚字棺。   而脚下的这具石棺,因为体积庞大,除非站在高处,不然谁都没有办法立时发现这东西的四面其实是规整的,再加上这棺上面的树枝纹饰,更是让整个棺盖看起来凹凸有致的,谁能想到它居然这么平?脚感上是一点高低起伏都没有。   怎么能这么百无禁忌?   顾行驰飞起一脚把蜘蛛尸的长屁股踢翻,又忙不迭从石棺上跳下来,继续边跑边琢磨,这墓室规格看起来逼格十分高,就说券门外面那壁画浮雕门楼怎么看都是大家大户,没道理面子工程做得漂亮却不管里面的死活。   思路快要乱成麻绳,顾行驰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跑到那恐惧泥塑面前,把泥塑薅起来带着一块跑,嘴里念念有词:“好哥们好哥们,再给点提示,我回头给你烧别墅超跑游戏机,羡慕死你那群土老帽同事!”   说完他就把泥塑举起来,盯着泥塑眼睛使劲看,注意力一个不集中,差点让蜘蛛尸一胳膊扫到墙上当壁画。   此时蜘蛛尸已经贴到了背后,张嘴后可以看到它的嘴巴里其实没有牙齿,而是满满当当的红色长虫和一块块腐烂的软肉,恶臭无比。   顾行驰看得脊背发凉,陡然间明白这东西为什么一会像蛇一会像人,因为它的皮肉血管里全部都是虫子,就算把骨头打断了,这些虫子依旧可以在肉里往前冲,连带着让尸体扑出去。   不过……   顾行驰看着近在咫尺的蜘蛛尸,突然冒出个疑惑,这东西算不算虫人?   如果算的话……   他没时间犹豫,电光石火间敲定主意,在蜘蛛尸扑过来的一瞬飞快侧身躲开,同时抬手抽出匕首一下扎进了尸体的眉心间!   时空仿佛骤然停滞,顾行驰看着几乎脸贴脸的蜘蛛尸大气不敢喘一下。就见尸体在僵滞一秒后开始猝然抽搐,红色的虫子像喷泉一样从它的嘴里喷涌而出。顾行驰立刻把之前给白玉京止血的衣服碎屑捂在脸上,果然没有虫子敢接近他一丝一毫,转而纷纷钻进地下,或者通过墓门上那个被白玉京凿开的口子四散而逃。   大概一分钟后,蜘蛛尸彻底瘫软下来,顾行驰静静等着,看它完全没有动静才用刀挑开它的口腔,看到里面只有烂肉,虫子所剩无几。   顾行驰没敢把匕首收回来,就那么搁在蜘蛛尸的嘴巴里。这刀刃上也被他提前沾上了白玉京的血,没想到居然真的这么管用。顾行驰心情一时有点复杂,一方面庆幸无比,一方面又开始杞人忧天,如果白玉京血液的情况被研究所的人知道,估计又是一场不好摆脱的麻烦。   他微微吐出口气,将纷飞的思绪归拢,抬脚想从蜘蛛尸身边绕过去,但刚一动作,这东西的手居然突然也跟着动了,它一把捏住了顾行驰的脚腕,力道大到几乎要将他的踝骨捏碎。   顾行驰一惊,立刻抬起被捏住的左腿,同时拧腰翻身旋转一百八十度,借力直接把尸体的胳膊从身体上炫了下来!   落地后也顾不得脚上还带着一只手臂,赶紧一瘸一拐躲到旁边,警惕地观察了一会,确定这东西没了虫子就是个只能在地上无能狂怒却根本站不起来的摆设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嘶——”   脚踝处的疼痛明显,顾行驰靠着石棺用刀一点点把这东西的手指撬断,这才拯救出脚踝。他按着脚摸了摸,幸好没伤到骨头,否则他一个瘸子独自闯荡地下墓穴这不是必死题吗。   蜘蛛尸的手臂被丢在一边,顾行驰又拖过来看了看,确定上面确实有一个卡介苗的圆疤。   看来不是老前辈啊。   顾行驰微微眯眼思索了几秒,又去到蜘蛛尸旁边打着手电观察,果然现在尸体只剩一根胳膊还能动,其他的四只都毫无活力的瘫在地上,一点没有刚刚张牙舞爪的气势。   所以这几个不动的是缝上去的?顾行驰啧了声,这不和地下矿场的那些半拉哪吒如出一辙吗。   这一南一北的两个地方,却出现了几乎完全一样的东西,唯一的解释只有人为。   顾行驰轻轻叹了口气,但现在细想这些无用,活着出去才是第一要务。他站起来抱着泥塑瘸着走到石棺右侧的壁画前,拎着泥塑晃晃:“老哥,你再给点提示呢?”   泥塑没有反应,衬着顾行驰像个自说自话的傻子。   他又抱着泥塑晃了两下,感觉这泥塑有点头轻脚重的,小腿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能听到一点叮当的声音,不过想要破开只能把泥塑砸碎。   顾行驰犹豫了一下,人家刚给他指了路,先不论对不对吧,他也不能这么过河拆桥啊。   想了想,他把泥塑放到了身后的石棺上,老老实实给人鞠了一躬:“您先歇着,我自己摸索摸索。”   这间墓室的墙面其实非常高,但是墓顶有一层类似于吊顶之类的东西,把墓室搞得有点压抑,再加上棺材又这么大,活动范围非常有限,呆久了会觉得逼仄压抑,有种蠖屈蜗潜的感觉。   此时壁画的氧化已经停止了,整面墙上图案斑驳凌乱,但是颜色还能看出鲜艳,顾行驰通过色块大概划了划范围,一共是上下两个区域,下面的颜色应该是赤黄色,看起来比较肃穆,而上面的颜色则要深很多,比没有壁画的墙面颜色还要深重。   顾行驰歪着头盯着瞧了会,总觉得这壁画色彩莫名其妙的,索性伸手摸了下墙,随后他惊讶地发现,这面墙居然是湿的!怪不得壁画会糊成这个样。   他上下仔细摸索了一遍,发觉壁画上半部分最为湿润,水汽感很足,下面赤黄色的部分要好很多,更像是水汽稍微渗湿,不怎么要紧。   墙体怎么会湿?外面地下河的水汽浸透的吗?但有什么理由只湿一半?   顾行驰有些困惑,同时也觉到了饥饿,索性靠坐在墙边拿出他那唯一一包光荣粮边吃边看边思考。   首先,白玉京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而且墓室就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到头,根本不可能藏人。   其次,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小白来不及薅他,肯定多少也会给他留下点线索痕迹才对,如果是遇到让白玉京都分身乏术的情况,那他基本可以考虑死同穴了。   最后,如果这具巨大的石棺不是棺材,那它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摆在这里?真正摆放棺材的主墓室又在哪?   问题接踵而来,顾行驰感觉自己脑袋眼珠一齐发涨,刚准备按太阳穴轮刮眼眶放松一下,突然就听身边啪嗒一声,放置在石棺上的泥塑居然自己摔了下来,就砸在顾行驰的手边,再往里一点就能给他开个瓢。   顾行驰一惊,赶紧往旁边躲,嘴里饼干都没咽下去,手电筒忙得先照地下泥塑又照上面石棺,不过什么都没照到。   怎么个情况?刚刚我没放稳?   顾行驰在旁边斜着照石棺表面,确定自己放置泥塑的地方是个平面,离那树枝纹路特别远,根本不存在没放稳这一说。   那这意思……老前辈又显灵了?   顾行驰没敢立刻上前,还是先隔着一米远用手电在泥塑面前晃晃,没什么反应。   撑死胆大饿死胆小,他呼出口气,大着胆子上前,把泥塑拎起来,又摆在石棺上,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您有什么提醒,请明示。”   泥塑这会又蔫了,立在石棺上不动。   石棺高度不低,这一摔泥塑身上的泥巴都有点裂开,顾行驰现在对这种裂开的塑像有阴影,生怕里面再是张人脸,不过这玩意也不大,真要裹什么东西最多就是小型动物,或者是……小孩?   思及顾行驰心里一颤,心说这特么可是作孽啊,这里老些个泥塑呢,得用多少个孩子啊!   正当他闹心的时候,眼前的泥塑一歪,又摔下去了。   顾行驰这回可看得真切,无风无浪无波无澜,这东西绝对是自己主动掉下去的。   干什么,这石棺上面有刺啊,怎么还不敢站住呢。   等一下。   顾行驰微一顿,不敢站住吗?   他稍微后退几步,离远了踮着脚看石棺,片刻后又走回来,伸手推了推棺盖,摸了下棺盖与棺身之间的棺材缝,表情越来越古怪。   这东西好像根本就不是个石棺。   顾行驰摸着那条棺材缝绕着石棺走完了半圈,最后终于断定,这玩意应该是座石台。   这棺材缝完全是虚的,根本没有往深处延伸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棺盖棺身其实根本就是故意雕刻出来的,它的本质是块浑然一体的石头!   但随即他又觉得费解,之前他们明明听到过石棺里传出来声音,如果这东西不是棺材自然装不进去东西,那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顾行驰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也没想出什么合理解释,他以前也经历过一些真正的灵异事件,有些东西可能就是得不出什么确切的答案和原因。不过他总觉得,这里的事应该没有那么玄乎。   这间墓室的存在虽然有些奇怪,但仔细来想其实也符合常理。   比如一般很少有大型地宫进门就是主墓室,而这里的石棺非棺,从而也就证明,这里不是主墓室,这就符合了一般地宫的布局。   再比如白玉京他们肯定不会莫名其妙的就消失掉,这里一定有能通往其他墓室的通道。   顾行驰重重吐出口气,把那些玄而又玄的想法都踢出去,就简单点来想,这里有个墓,他现在就站在第一间应该是天王殿的墓室里,那剩下的墓室无非就是继续往后,找到神道进去就是。   但这里四面墙壁他都已经仔细检查过了,确实没有能继续往里进的地方,如果是说什么机关的话,没道理白玉京在消失前不给他留下信息。   或者说,他已经留下了,但自己没注意到?   顾行驰想了想,墓室里唯一值得奇怪的点应该就是这面被水浸湿的墙壁,确实奇怪,这东西为什么会湿?   站在下面看不清最顶端,顾行驰直接爬上了石台,举着手电往上去照。   很快他就看到,这些水应该是从墓室顶部这层类似吊顶的结构中流下来的。顾行驰其实有点困惑,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层顶是干什么用的,说是高山流水装饰壁好像也不太对。   思索着他又往中间位置走了走,手电一路照着,片刻后终于在石台中心正上方的吊顶间看到了一点端倪。   白玉京留的记号,左两撇右两撇。   胡须不同,代表的含义也不同。   三撇是‘我在这里’,两撇是‘我进去了’,一撇最紧急,意思是‘我来不及多说有危险’。   顾行驰盯着那记号拧眉沉思几秒。   老婆你这是进到哪去了啊??   白玉京的记号肯定不是白留的,而且小白这个人某种程度来说很务实,不会做多余的事,更不会故弄玄虚,他的记号在吊顶上,说明他想表达的、进入的地方也绝对就在吊顶上。   顾行驰大眼看吊顶,非常茫然,这咋上去的??   即使是踩着石台,吊顶距离他现在的位置也至少有三米远,先不说白玉京吧,就沈岁那厮的居然也能蹦上去??   顾行驰在下面背着手仰着头又溜达了两圈,慢慢琢磨,如果下一间墓室真的是在头顶上,那这整座地宫还挺特殊,不是平面铺开,而是个纵向立体的竖坟,像座塔楼一样,一层一层的往上走。而且既然这里已经是深层,那他们一层层的往浅了出,最后是不是就能回到地面上去?   不过就算是塔型墓也是有规格布局的,顾行驰纳闷地想,这一层整个白石台子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横向墓进门第一间是表示对神灵尊敬的天王殿,那这纵向一间白石台子又表示了什么?光放个这蜘蛛尸在这,除了不人不虫能抻个两米远也看不出什么……   等等。   顾行驰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吊顶是怎么上去的了。   这蜘蛛尸身体柔软皮肉延展性好,屁股都能拉出两米远,那给它发射到吊顶上,自己抓着往上攀不就能够到了?   白玉京他们说不准就是抓着蜘蛛尸被拖拽到了顶部,无意间触碰到了什么让头顶二层打开了门,这才导致了二人莫名其妙的消失。   想通这点他立刻行动起来,首先还是老法子拿石头给蜘蛛尸的嘴巴堵上,防止偷袭咬人。不过过程稍微有点费劲,因为尸体皮肉几乎已经被虫子撑到了极限,太过松弛,完全就是一瘫没有任何弹性的烂肉,石头即使被塞进口腔也根本卡不住。   屁股上那张白脸倒是能处理一下,这也是一只白脸猴,身体是用粗的金线缝在蜘蛛尸上的,必须要用金线,因为耐腐蚀。   顾行驰把白脸猴的嘴巴堵上,又挪到蜘蛛尸下肢,尸体两条腿恍如无骨,就跟两根软面条一样耷拉着,细摸其实还是有些骨骼感,不过已经丧失了支撑的能力。   这具蜘蛛尸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一张被无数虫子操控的皮。   而且从皮肤的状态来看,这个人还很年轻。   顾行驰微微叹了口气,如果这个人能活到现在,顶多也就五六十岁,是个和他的长辈差不多大,能够提着鸟笼遛弯哼曲的年纪。   不过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顾行驰也不好评判太多,如果他是自愿留在这里成为这样一具尸体,那他追求的境界肯定和顾行驰这种凡夫俗子不一样。   可如果留在这里并非他所愿意的。   顾行驰抿了抿唇,丝丝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不愿意做共情过度的悲观者,但也不想无意间成为刽子手们的帮助犯。   上面应该还有不少墓室,或许还会有发现。顾行驰沉沉心呼出口气,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想办法打开吊顶上的门,和小白他们汇合才对。   尸体的皮肤摸起来十分滑腻,有点像放置了一段时间的猪肉或死鱼,还有一股很明显的腐烂味道。虽然顾行驰面对尸体的次数不少,但还是免不了心理上不适。   他强忍着恶心从边上的泥塑群里随便找了个塑像,用冲锋衣上的绳子把塑像和蜘蛛尸的脚踝绑在一起,做了个简易版流星锤。然后站到石台上,瞄准了白玉京留下记号的地方,把塑像用力往上抛去。   三米的距离,成年男人投掷的力量足够让塑像触顶,第一下砸到吊顶,无事发生。   顾行驰也不气馁,一接掉下来的塑像,往旁边挪二十公分继续往上抛。   就这么一扔一接丢了三四次,在第五次触顶的一瞬,顾行驰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轻响。   是那种类似于玻璃弹珠掉落的声音,非常轻,如果不是墓室足够安静根本听不到。   同时传来声音的还有这间墓室的地面,顾行驰垂眼去看,就看到地上那些塑像群又开始动作了,非常缓慢,但是很有秩序。几十上百个塑像每一个好像都有自己的路线规划,在完全躲避开彼此的同时慢慢地挪动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也就是这座石台的四周,将石台四面包围。   顾行驰站在石台上看着,半晌,隐隐明白过来。   这间墓室的四周应该有一个非常完整且庞大的机关组。当人在这个墓室里活动时,无意间碰撞到某一处产生的震动,可能就会引起四面墙壁中某一扇的开启与关闭。   同理,这些泥塑下面可能有相连接的轨道,可能是重量的砝码,又或者是一次机关起始的标志,总之当这个机关启动的时候,泥塑的位置也会发生一次变化,从而标志着某一扇潘多拉魔盒已经打开。   就像他们刚刚进入墓室时听到的来自石台内的那声闷响,那或许就是一次机关开始,四面墙壁也由此打开一次,蜘蛛尸才能通过这个突然打开的入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间墓室内。   这无疑是个巧妙绝伦的机关。   顾行驰不由为设计者的思路赞叹一秒,但同时也开始发愁,因为他发觉,在他的几次投掷碰撞后,要开的好像不是头顶的吊顶。   头顶上玻璃珠的声音只响了短暂的一秒,但石台附近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大概两分钟后,顾行驰听到石台内部发出了一声闷响,接着就看到石台正冲墓门的那一面被从里顶了出来,露出了一个足够容纳一人通行的入口。   真牛啊。顾行驰感叹,但随即又开始无奈,开错门了啊,我老婆进的不是这一扇。   就在他犹豫不决是重新开门还是进去看看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个入口深处传来一阵音乐声。   音乐节奏在安静的墓室里非常明显,顾行驰一下就听了出来,百变小樱主题曲,好像是宋知淇的手机铃声,顾行驰记得她非常喜欢这个动漫,还撞见过对方出小樱的cos装。   “小宋?”   顾行驰试探地询问:“宋知淇?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他,但音乐声一直不停。   “宋知淇?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无人响应让顾行驰不由有些担心,他用手电往里照,但这关键时候手电居然罢工了,倏地一下熄灭,无论他怎么敲打都不亮。   没办法,顾行驰只好掏出打火机,赤红色的火光亮起,但肯定不如手电的穿透力强,只能照亮周围一圈的区域。   这石台下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很多,尤其是深度,顾行驰眯着眼看了半天,最后还是丢了根荧光棒下去,才确定这下面至少有两米深。   “宋知淇?”他继续问,顺便试探地往入口内探了探身子。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黑暗的深处,那根荧光棒突然飘了起来。   顾行驰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应该是有人把荧光棒从地上捡了起来。   既然有人为什么不回话?   顾行驰有点纳闷,但也不再吭声,有样学样地开始沉默。   大概过去了五分钟,顾行驰忽然听见地下有人轻声问:“你听到了吗?”   他一下愣住了,   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第30章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不过有点有气无力,感觉比较虚弱。   是之前李炳忠那波人吗?顾行驰猜测着,但他为什么会待在这个石台里面?   见他没有说话, 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你听到了吗?”   顾行驰莫名其妙:“听到什么?手机铃声?”   几乎是他问出这一句的同时,音乐声就停止了。石台下的人回答了一句话, 但是顾行驰完全没听懂,似乎是东南亚那边的某种地方语系,和越南国语有点相似, 而且这个人的发音很特殊,有种舌头很笨拙的感觉。   “什么意思?”顾行驰有点纳闷, “你不能说汉语吗?让我们一起讲中国话OK?”   那人闻言似乎是叹了口气, 对他道:“你没听到,一旦你听到了,你就不会不理解我讲得是什么。”   顾行驰很烦这种故弄玄虚的人,他直接开口:“你是谁?在这下面做什么?”   对方沉默了一会, 对他说:“我在等。”   顾行驰不理解:“等什么?”   那人说:“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但我现在要呆在这里, 否则我就再也不能看到ta了。”   ta是什么?   顾行驰觉得疑惑,他又用火机在四处探了探, 没看到其他的东西,石台下面的空间很大, 两个人说话甚至能听到隐隐的回声,这就让照明更加困难,顾行驰根本看不到下面有什么东西, 包括一直和他对话的这个人,顾行驰完全看不见他的脸。   “那只荧光棒,你可以稍微掰一下。”顾行驰说, “这样会更亮。”   “你是不是在黑暗里待太久了?精神有点太紧张了?”他在入口旁边蹲下来,继续问那个人,试探着,“这里没有其他的东西,你可以用荧光棒照着看看。”   那个人没有动,荧光棒还是飘浮着:“我不能照,如果你听到了你就知道,我不能去照。”   顾行驰有点没脾气,问他:“那ta是什么?人吗?这下面还有其他人?”   这个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想见到ta吗?我有办法让你见到ta。”   他说完,地下那根荧光棒突然就熄灭了,整个石台内部瞬间陷入黑暗。   顾行驰愣了愣,还没站起身,就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一下响了起来,距离他非常近,似乎就贴在他的面前,甚至可以感觉到说话间空气的波动。   顾行驰吓了一跳,火机一直没有灭,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面前半米之内绝对没有人。   这个人是在哪里跟他讲话的?   “你听好。”那个人飞速地说着,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兴奋,他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你要遵守三条规则:第一,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前,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能回应。第二,你要留一样东西在这里,永远都不能带走。第三,如果你在这看到非常奇怪的东西,一定要相信,这是ta给你的提示。”   顾行驰默默听着,感到匪夷所思的同时又觉得有点意思,尤其是第三条,非常奇怪的东西,这个奇怪是怎么定义的?看见骑自行车的鱼算奇怪,还是看到死人复活算奇怪,而且这种事情要怎么相信?推翻进化论和生理学吗?   那个人说完好一会,顾行驰都没有答话,对方似乎有点焦急:“你有听到吗?回答我。”   顾行驰无奈:“不是你说,在听到这个声音前,无论听到什么我都不能回应吗?”   那个人闻言笑了一下,很满意的样子:“你很听话,但是没关系,我是ta的信徒,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顾行驰简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吐槽,这是什么草台班子,就三条规则还得随时查漏补缺。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信徒这个词,不由有些意外。这个词的出现,表示这里存在的东西、可能就是那个ta,肯定和宗教有关。这其实不是个好的迹象,因为从这间墓室的布局安排来看,这应该不是个被大众所熟悉的教派,这样的教派一定有非常明显的缺点或者封建性质,导致它的信仰教义不被允许在世俗内广泛传播,教派中的某些行为可能是比较诡异邪性的。   那个人继续道:“现在第二条,你要把一样东西留在这里。”   顾行驰说:“我不知道要留什么,你留了什么?”   对方倒是没有隐瞒:“我留了一枚戒指,你把东西留下,我就可以带走我的戒指了。”   任何交换本质上都是交易,需要承担风险。所以在清楚买卖双方的身份与目的之前,顾行驰不会做出任何决定,于是他问:“带走是什么意思?你的戒指现在在哪?”   那个人没有立刻回答,石台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翻找东西,而且这些声音非常的日常,如果你闭上眼听,会觉得自己好像呆在卧室里。   顾行驰没吱声,脚步开始缓缓往后挪,没发出一点声音。   石台下的翻找声在吱呀一声后突然停止了,仿佛有人拉开了某个抽屉,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顾行驰停下动作,等着对方开口,忽然,就见有什么东西从石台下面往上抛了一下,在火机的光亮范围内出现了很短的一瞬,然后立刻落了下去。   那东西掉下去的很快,顾行驰只能勉强看清是个圆环状的东西,确实很像戒指。   “你不把东西留下,我就没有办法带走我的戒指。”那个人说。   顾行驰理解了一下这个带走,意思是戒指不能离开这座石台吗。   他想到这稍微顿了顿,总觉得带走这个词用的有点奇怪,有一种戒指走不了,但这个人可以离开的感觉。   他想了想,问下面:“你带走戒指之后要做什么?你可以从这里面出去吗?”   对方的反应非常奇怪,他很疑惑地问:“从哪里出去?”   顾行驰敲了下石台:“这,从这石台下面出去。”   “我不在下面啊。”他说。   顾行驰愣了下,背后开始有点冒冷汗:“什么意思,你刚刚不是在下面捡起来我的荧光棒了吗?你到底在哪里?”   这句话说完,那个人突然笑了,是个很难形容的笑,笑声在黑暗的墓室里显得非常诡异。   “在这里。”   声音突然在顾行驰头顶的石台上响起。   顾行驰火机挡在面前立刻抬头望去,一下就看到,这个入口正上方的石台上,趴着一个非常瘦小的人。   这个人身形十分矮小,看起来像七八岁的孩子。但顾行驰看到他的脸后立刻就清楚,这是个成年人,而且年纪一定已经不小了。   他的眼眶内是全黑的,没有眼白。整个人非常瘦弱,四肢细长干瘪,手掌变形指甲特别长,看起来像黄鼠狼的爪子。   “要记得遵守规则。”他看着顾行驰说。   顾行驰傻眼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出现在石台上的。   但就在这个瞬间,手电筒忽然一下子亮了,刺眼的强光一下从他腰间的装备带上照射出来,一过性眩光让顾行驰眼前模糊,他飞速别开头侧身远离石台范围,抄起地上的泥塑用力往石台上砸去——   “为什么要打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行驰一抬头,就看到沈岁蹲在石台上抱着头嚎:“顾行驰你丫的为什么要打我?”   身边,白玉京也看着他,表情有点担忧:“怎么蹲在这?”   顾行驰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个,几秒后,猛地站起来。   “不对。”   他抽出手电去照石台:“那个人呢?!”   沈岁差点让他一手电晃到眼瞎,但也跟着激动:“什么人?你看到我姐她们了?”   眼前的局面非常糟糕,顾行驰看着他们两个,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脑子有问题。他把墓室四角照了个边,但都没有那个瘦小的人形,甚至就连石台下的入口都消失了,整座石台严丝合缝,完全没有可以打开的迹象。   “不对,这四面有机关,这个石台可以打开。”顾行驰踢了脚石台,眼见没反应又想去用塑像砸吊顶。   白玉京却先一步扯住他,眉间紧紧皱起:“这四面是有机关,但是这里没有人,你看到什么了?”   他说着指了指头上的吊顶:“门在上面,我被那具尸体带到了墓顶,上面有一个翻转门,一旦开启墙壁间的机关组会立刻运作,没有办法立刻重新开门下来。我在上面那一层看到了一些壁画,这不是石棺,而是一座完整的祭祀石台,这种石台要保证庄重与崇敬,不可能在上面开凿设置机关,你确定你真的有看到东西吗?”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因为顾行驰的状态实在不对。   顾行驰自己看不到,他整张脸都是惨白的,眼底红得吓人,像是熬了大夜,但白玉京一直有注意时间,他们分开还不到两个小时。   顾行驰沉默了几秒,不对劲,非常不对劲,石台入口打开之后发生的一切十分真实,根本不像因为黑暗和幽闭所产生的幻觉,而且……   他抬手摸进装备袋,脸色微微发沉,他的荧光棒少了一根。   沈岁蹲在石台上,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但那些凸起的血管还没有完全消退,灯光下看起来有些恐怖,他瞧着顾行驰的表情,试探着问:“顾行驰,你真看到东西了?是什么?”   顾行驰嘴巴动了动,正想回答,但他看着沈岁,突然间有点说不上来奇怪。   沈岁还在等他的回应,见视线望过来就又重复一遍:“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顾行驰没说话,目光又转向身旁的白玉京。   男人的白色长发在光下反射着幽光,注意到顾行驰的视线,白玉京像往常那样伸手蹭了下他的脸,问:“怎么了?想说什么?”   顾行驰心脏怦怦直跳,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哪里出现了问题,这两个人从头到尾每一句的结尾都是问句,他们是在等他的回答吗?   就在这个时候,顾行驰忽然又听到了声音。   百变小樱的手机铃声,再次在地下响了起来。 第31章   听到音乐声的瞬间, 三个人都愣了。   沈岁最先跳起来:“这不宋知淇的手机铃吗?她也在这!?”   音乐在墓室内并不算清晰,好像播放器受损,音质听起来有些奇怪, 发浑发闷,很像那种接触不良的老式录音机。   三个人息声听了一会, 发现这音乐声是从石台右侧的地下传出的,但很快就结束了,还没有唱完一遍。   顾行驰下意识掐表, 56秒。   白玉京一直站在顾行驰身边,没有上前察看的意思,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顾行驰脸上, 眼底担忧明显。   顾行驰心里也不好受,因为在他看来,眼前的人绝对就是白玉京,不需要证明什么, 目光一对他就知道这是他的小白。但刚刚发生的一切太诡异了,让他不敢轻易动作。   白玉京看着他, 几秒后突然凑上来,低头去贴他的嘴唇。   顾行驰一愣, 条件反射张了下嘴,但唇齿刚一打开, 血腥味瞬间涌进口腔。意识到白玉京是在给他喂血,顾行驰虽然疑惑,但也没拒绝, 温热的血液被抵着送进来,顾行驰喉结上下滑动,好一会才拍了拍小白示意可以了。   白玉京稍微退开, 唇角还挂着血迹,他垂眸看着顾行驰,蹙起的眉心凝着淡淡的急躁。他抬手擦掉顾行驰唇边湿润的血,轻声叫他:“老公。”   顾行驰呼吸还没平稳下来,闻言一下子笑了,笑着,心里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他仰头望着白玉京的眼睛,心脏一下下跳动冲击着,每一次的震动都稳稳落在白玉京的掌心里,思绪中所有的不安与惊惧都被温暖拢住,变作平缓稳定的依偎。于是他不再犹豫,捧着白玉京的脸,像往常那样温柔的应了声:“在呢。”   白玉京眉心肉眼可见的一松,不知道是撒娇还是后怕,脸颊挨在顾行驰掌心内不肯出来:“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   顾行驰主动亲了委屈大猫一口,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遂把刚刚黑暗中发生的事完完整整讲述一遍。刚这么捋完他就微微一顿,感觉自己好像被绕进去了。   那个人说,遵守这三条规则的结果是可以看到ta,但顾行驰完全不想见到这个ta,那为什么要遵守规则?   但是这个第三条规则又让顾行驰很在意,这里会发生奇怪的事情,那现在这个响起的手机铃声算不算?   两人腻歪的功夫,沈岁已经扒着墙根把墓室仔仔细细一寸一寸摸索了个遍,最后就站在石棺右侧、手机最后响起的位置,回头瞥着顾行驰他俩,忍不住吐槽:“都什么时候了,出去再亲行不行?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行驰正想说话,却被白玉京扯了一下。   “等。”他言简意赅。任何一道门开启都需要时间。   顾行驰眨眨眼,看向白玉京,感觉他是不想让自己和沈岁对话,所以……还是对刚刚自己描述的事有点在意吗?   察觉到他的视线,白玉京抓着他的手握了下:“要说什么?”   “……”顾行驰默了默,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问他,“为什么给我喂血?”   白玉京摇摇头:“不知道,只是感觉可能会有点用。”   他说着瞥了眼沈岁的脸,那意思,你看,这人还活着不就是证明。   顾行驰这下是真没忍住,噗嗤乐出了声。   沈岁站边上感觉自己莫名其妙被阴阳了一下,刚想开杠,忽然就听见他身后的墙壁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然后再一秒,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   声源位置再次发生了变化,好像这个手机的位置在一刻不停地移动。   但沈岁知道,手机不会动,动作的一定是人,所以是有人拿着手机,在这间墓室的墙壁里到处走动吗?   想到这他后背有点发凉,看了眼顾行驰他们:“这……怎么说?是不是有人拿着手机不停地在被机关传送到各个墓室去?”   顾行驰心说这墓室机关充其量就只是重力感应门,又不是魔方扭两下就能送走,想得太复杂了老哥。   白玉京本来就话少,非必要压根懒得搭理沈岁,他盯着手机响起的位置看了一会,看向顾行驰:“这次的声音要大一些。”   话落,手机铃声停止。   顾行驰看了眼时间,这次更短,只有20秒。   所以播放时长是无心,还是在有意控制?   如果是有意,这会不会是沈昭她们传递的信息?当然,也有可能是求救信号。只不过两个时间数字能代表什么?   顾行驰想了想,问白玉京:“你们上去的那个墓室里是什么样子?说详细一点。”   白玉京回答道:“宝殿,分上下两层平台,上层只有一间明间,放置供奉四十二手神像,四周放有漆嵌螺钿屏风。下层是一颗青白玉做底的树形玉雕,大概三人高,树枝上短下长,枝干枝叶的打得非常薄,能看到里面像水一样的流金。”   顾行驰一下意识到:“九脂金木?”   白玉京点了下头,补充道:“九脂金木的模型。”   顾行驰皱了下眉:“没有人吗?”   白玉京摇头:“没有人,但是有很多人形的塑像,有的是泥塑,有的是玛瑙或者玉石雕刻的,全部都是跪拜的姿势,越贵的宝石位置越靠近明间。”   宝石的价值代表身份吗?但能出现在这间宝殿里,即使只是个泥塑,恐怕也已经颇有来头。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就问:“上面有没有什么水池之类的?因为我看到这里的吊顶一侧在漏水,把壁画都浸湿了。”   白玉京还没说话,沈岁那边先开口,他明显是在担心沈昭,整个人越发急躁:“池子没有,但是那树被掏了个洞,我听着里面是有动静,不是你问这么些有用吗?我们就不能等机关冷却结束跟着手机铃声走?”   他正说着,手机铃声第四次响起,这次的位置是在头上的吊顶里。   沈岁也不管顾行驰他俩的意见,开始找东西捅吊顶,想把那扇翻转门再打开。   顾行驰拧眉盯着吊顶的方向看了几秒,又转头去看石台,他还是挺在意那个人形的东西,如果说黑暗中发生的一切是幻觉,那他的荧光棒去哪了?如果不是幻觉,那人形叮嘱他的三条规则遵守与否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就在吊顶翻转门再次打开的一瞬,音乐声再次停止,顾行驰看了时间,目光微一停顿,又是56秒。   这次他可以肯定,这两个时间,应该是对方想要传达的某种信息。   “那个,白、白先生,驰哥。”   沈岁那头蹦跶半天,最后摸了摸鼻子,别扭地一指上面:“搭把手给我送上去呗。”   顾行驰乐了下,看不出来啊,还挺能屈能伸的。   他也不是拿乔的人,毕竟事关同事性命,便冲白玉京点头:“我们先上去。”   有白玉京这最强外挂在,上个吊顶简直轻而易举,沈岁被白玉京一肩膀送上去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拉着上面先上来的顾行驰说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们那什么了。”   顾行驰又乐了,想回话又怕白玉京担心,最后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岁的肩,做了个我看好你的手势。   白玉京最后翻上来,翻转门在他落地的一瞬骤然关闭,地板下发出轻微的玻璃珠滚落声音,机关组再次冷却。   顾行驰打着手电照向四周,只一眼就差点被闪瞎,这间墓室面积极大,至少是下面那间的三倍,上层放置神像的明间位置稍微靠后,下层前殿的中心正是那棵九脂金木玉雕。   而四周的空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宝石塑像,逼真生动、惟妙惟肖,最前面的那尊塑像大概有小腿那么高,用一整块完整的孔雀石雕刻,塑像头上带着冠,微带紫的靛蓝色宝石,手电一照能瞧见如水波般粼粼的反光。   顾行驰完全看呆了,手电光下,这些宝石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整间墓室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各色彩光落在墙壁上,仿佛置身于虚幻的梦境之中。   但同时,他也听到了沈岁所说的声音,是一种撞击声,从那棵玉雕树下面传来。   顾行驰一下就想到了券门外的那些壁画,心说别真是这树里包了个皇子,这会打算出来跟他们见个礼。   三人走到那棵树附近,凝神听了好一会,片刻后,顾行驰发表想法:“我怎么觉得,像是水拍打石壁的声音呢。”   沈岁嗯嗯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之前我跟白玉京讨论,但他不搭理我,一门心思的只想下去找你。”   顾行驰心想你这话我是真没法接,我老婆不惦记我惦记谁。   玉雕树大概有四米高,树径差不多是两个成年人肩膀这么宽,线条凝练挺拔,色彩柔和细腻,下层枝丫粗犷,上层的窄短柔美,最尖端的枝叶微微向着神像的方向倾斜,似乎就要递到神明的面前。   而且这玉雕不知道具体采用的什么工艺,能看到除了支撑树身的主干之外,其他不少树枝都是中空的,玉石内壁里灌满了像是黄金的金粉,轻碰树身,就能看到满树的金色在光下摇晃,瑰丽壮观。   顾行驰绕着树走了圈,终于在树根处找到了沈岁说的那个洞,也就一个巴掌大小,看得他甚是无语:“你觉得这洞能把咱仨谁塞下去?”   沈岁挠头:“那声音不是从这洞里传出来的吗,说不准能通过这个洞交流呢?”   他说着蹲下身去,冲那洞里嚎了两声有人吗。   声音顺着树洞下去,很快就没了后续。   顾行驰无语又好笑:“你这……”   “——”   话没说完,就听他们身后的墙壁里传来一声闷响,很不清晰,根本听不清楚咬字发音,但听声调确实像沈岁那一声。   沈岁愣了,没想到自己居然猜对了:“什么意思?这树是个传声筒?”   顾行驰也有些意外,他又照了照树附近的地面,非常平整,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   “难不成要把树掘出来吗。”他摸了摸下巴,这可是个大工程,只凭他们三个得挖到猴年马月去,如果下面真的有什么东西,这附近多少应该会有些线索才对。   想着,他又抬头去看这棵树。   流光溢彩、美轮美奂,所有的人形塑像都跪在这棵树面前,可见他们对这棵树是十分尊崇敬畏的。但这棵树也只是在下层,它的上面还有一层摆放神像的明间。如果这树真的是传声筒,那它的作用是不是把下层凡人的心愿祈求,传达到上层的神明那里去?   想到这顾行驰对白玉京一挥手:“老婆,我们上去看看。”   在下面看没有感觉,但是上来上层之后才发现,这一层的面积其实比下面还要大,但是摆放的东西很少,一个白玉石台,一盏鎏金佛灯,比起下面那些耀眼的宝石塑像来说,这一层简直有些寒酸。   明间中心坐着那尊四十二手神像,非常像佛教观音像,但是从衣着打扮和宝相来看又完全不是。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神明。   顾行驰打量着神像,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觉得这个神明有点熟悉,但也可能神像是跟观音相似所产生的错觉。   神像坐落在高台上,中心手一手持莲花,一手手指向下触地。这里的莲花第一次有了颜色,是青莲花。   顾行驰想了想,上前几步用手电去照神像手指触地的地方,看到那块地砖上有一个莲花的浮雕。   白玉京也跟着上前一步,伸手按了按那神像的手指,突然发力,整个触地的手掌被他直接拧动,变成手指向上的姿势。   这下莲花浮雕地砖完全暴露出来,顾行驰用刀柄杵了地砖一下,感觉是松动的,直接一脚踩上去,地砖立刻往下沉了一寸,同时玉雕树旁传来沈岁的惊呼:“这里有一块石板打开了!”   闻言上层二人对视一眼,顾行驰退居二线,白玉京重重一脚落在莲花砖上,就听喀喀喀几声,整个砖块被踩下去将近十公分,地板下‘哐啷哐啷’的联动机关声音明显,四处的墙壁内也再次传来意味不明的声响。   此时回头再向下看去,玉雕树旁的石板已经完全打开了,手电一照,能看到通往下层的石阶。   三个人也没犹豫,一个挨一个小心翼翼地走下石阶。   这下面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整条通道都是倾斜的角度,一直往地下更深的位置去,通道内非常潮湿,能感觉到明显的水汽。   两侧的墙壁上画满了壁画,不过都已经被水汽浸湿长满了霉菌,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样,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些类似于飞仙之类的神仙轮廓,应该也是在讲成仙飞升的神话故事。   正前进着,倏然就听墙壁里再次传来了手机铃声,但这次的声音非常不清晰,能听到大量的回声杂音,而且整条甬道上下左右似乎都在发出声响,导致这一段音乐活像什么3d立体式声波攻击,嘈杂无比,耳朵听着十分痛苦。   顾行驰拧眉掐表:“20秒。”   56和20,什么意思?这两个数字有什么含义吗?   铃声停止后,3d立体环绕声也渐渐停止,大概十分钟后,三人终于走出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居然是一大片河滩,面前不远处就是奔涌的地下河。   这里应该是地下河的下游了,水流较之前更加湍急。   河滩的范围非常大,手电筒一下照不到头。三人踩着河滩走了一会,最前面的沈岁忽然发出一声惊喝。   顾行驰把手电调到最亮打过去,一下就惊呆了。   就见河滩的尽头是一处非常陡峭的高崖,石壁近乎九十度垂直的立在地面上。   而在这面石壁中,有成千上万个半人大小的洞窟,无数尸体坐在这些洞窟内,全部都是宗教打坐的姿势。那些信仰神明,想要成仙的人,先仆后继,全都在这里了。   这是一座由信徒搭建起来的尸山。   许久,顾行驰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用手电一一扫过洞窟,这里太过潮湿,里面的尸体大多已经腐烂长满霉菌,在这种地方千万不能受伤,否则伤口一定会感染溃烂,这种腐烂尸体的尸毒在救援不及时的情况下足够要人性命。   随着手电慢慢往上扫,能看到越往上的尸体穿着打扮越古朴,年代越久远,而且上面要比下面干燥,尸体明显保存的更完好一些。   “啊!李炳忠在这!”   沈岁惊喝一声,指着下面第二层的一个洞窟。   顾行驰手电照过去,就看到那是个中年男人,他整个人已经完全‘太岁化’,身上有大片的囊肿和菌丝,皮肉已经腐烂,皮肤表面布满红褐色的黏菌。   男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迷茫,而不是他谈论起太岁时的兴奋与狂热,可能在真正到达生命终点时,他也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永恒的生命。   沈岁呆呆地看了李炳忠一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姐他们……不会也在这里吧?”   手电光下,一个个洞窟犹如深渊,狭小,却也足够吞噬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沈岁望着成千上万的洞口,表情有些绝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了,他要带姐姐她们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56,20……”   顾行驰目光扫过一排排的洞口,倏然一顿,醍醐灌顶般顿悟:“是坐标!”   “沈岁,56,20,这两个数字你左右上下排列,你姐姐应该就在其中一个洞窟里!”   沈岁闻言不再犹豫,绑好袖口裤脚,用手巾捂住口鼻,开始从下往上爬。   顾行驰则是又从左往右数,指到其中一列,看向白玉京:“老婆,你速度快,你竖着找20这一列!”   白玉京不是很放心他:“你……”   顾行驰已经开始从上往下数56,边数边摆手:“放心,这里的尸体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有事我高喊老婆救我。”   白玉京迟疑了几秒,还是决定相信顾行驰:“我尽快,看完会来找你。”   顾行驰点了下头,目送着白玉京攀上尸山,三两下就超过了沈岁向上爬去。他也不再犹豫,绑好裤腿捂好口鼻,确定没有皮肤暴露,便攀上了石壁。   这尸山上有许多孔洞,大的是可以打坐的洞窟,小的只有拳头大小,最多能塞进去半个脚掌。虽然有落脚点,但是因为石壁非常陡峭,所以攀爬很艰难。   顾行驰精神和肌肉都绷得很紧,生怕一脚踩空直接掉下去。   手电筒的光亮渐渐暗淡,顾行驰把光圈打小省电,四周安静无比,漆黑的空间里似乎只有他这一束光,在黑暗中显得无比渺小。   虽然他刚刚跟白玉京说这里没有尸变的可能,但其实自己心里也在敲鼓,毕竟是一群疯狂的信徒,很难说会把自己修炼成什么样子。   就这么爬了二十多分钟,顾行驰终于到达了从上往下数的第56层,这些洞窟的外侧都搭建了一道木板,能连成一条木质栈道,应该是为了方便行走,不过大多数木头都因为年久而腐烂损坏,顾行驰一时间不是很敢落脚。   就在他犹豫该怎么横向寻找的时候,手电筒光突然晃了一下,与此同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直冲心头。   顾行驰一下意识到肯定是有事情发生了,他不能悬在外面,这种没有落脚点的石壁简直就是活靶子。   来不及犹豫,他直接手臂发力,荡进了最近的洞窟内。   洞口里的尸体被他撞了个正着,一下子翻倒在地。这里已经离地面很远了,水汽没那么足,尸体腐烂程度不是很严重。   顾行驰一骨碌从尸体上爬起来,仔细扫了下对方,看到尸体身上没什么霉菌才放心。   但就在手电移开的一瞬,他突然看到尸体手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是一枚翡翠做的戒指。   顾行驰微微一愣,与此同时,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忽然在洞窟内响了起来。 第32章   这个声音非常难形容, 浑厚又庄重,像撞钟一般,将黑暗中的一切都冲碎了, 只剩下一阵一阵深长的余波。   顾行驰半躺在洞窟内,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有无数菌丝一样的东西, 随着声音在半空中飘动,他有一种感觉,这些菌丝应该很想钻进他的身体里, 但是不知道在忌讳着什么,迟迟不敢动作, 只能这么虚浮的飘在空中。   这座尸山的墙壁里应该有许多类似于传声筒的金属装置, 声音在洞窟内响起后被管道传送到其他洞府,回声共鸣,如此循环往复,整座尸山在轰鸣中震荡, 好像一只巨大的铜管乐器。   顾行驰大脑一片空白,他怔怔地听着这个声音, 心底在叫嚣,这就是石台下的那个人所说的声音, 是ta的声音!   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声音的震动中消失了,石壁、古尸、震撼的尸山, 全部都不见了,周围一时间只有黑暗。顾行驰慢慢坐起身,在他抬头的一瞬, 四周的景象倏然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明显刚下过雨,空气中有湿润的泥土气味。他的视线在向前前进, 很快到达了一处泥潭边,有许多人站在泥潭的四面,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这个泥潭的中心露出了一个类似于塔顶的尖角,这些人在向这个尖角做拜礼。之后有一个像是祭司身份的人走入泥潭,站在这个尖角面前开始说话。   他讲得是很明显的南亚语言,但发音语调比较有特色,应该是有一些远古音调在,顾行驰完全听不懂。   这个祭司说完之后,四周的人开始低声诵经,具体是什么经文不好说,但不是佛教典故,而且这些经文听起来很耳熟,顾行驰渐渐想起来,应该是先前在券门石壁那里听到的经文。   经文念诵了很久,所有人都低着头,直到天色变暗,这场诵经才结束,四周亮起火光,祭司站在火光中,把手掌放到了那个尖角上。   下一秒,尖角开始下沉。   顾行驰愣了几秒,忽然一下意识到,这个祭司是要跟尖角一起沉进泥潭里去。   这是一场殉道仪式。   四周安静下来,只剩火光在黑暗中跳动。顾行驰默默看着,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殉道在信徒中并不意味着愚昧,反而是一种希冀和勇敢,但凡是存在殉道仪式的教派,都保留了一定程度上单纯的原始性,因为宗教活动发展到现在,能够用来和神明做交换的东西太多了,单用生命作为筹码已经是非常古早的认知。   但同时,真的能够做到这一步的教派实则少之又少,这样的信徒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向死而生、孤注一掷。   顾行驰最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因为他们没有欲望,或者说,他们的欲望凡人根本无法解决,所以沟通是完全无效的。   下沉一直在继续,但就在泥潭下陷到祭司腰部的时候,他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顾行驰直接和祭司对视上,他愣了下,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目光的落点就在他身上。   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顾行驰完全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声音带来的幻觉,但在这场如梦境中的幻觉里,有人真的与你相遇了。   祭司看着顾行驰,几秒后,嘴唇动了动,开始说一种十分陌生的语言,不是刚刚祭祀时所用的南亚语系,这种语言不符合任何的发音规律,顾行驰根本听不懂,但是当这个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时,却直接被大脑自动翻译了,   这个声音在问他——你什么时候履行约定。   顾行驰表情有点呆滞,他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什么约定?他先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说完这句话后,祭司就转回身去,慢慢和那个尖角建筑一起沉进了泥潭中。   火光渐渐暗淡,泥潭恢复平静,四周的人开始离开。   这时候顾行驰才注意到,在这些人的最前面,站着一个小孩。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三四岁,只有成年人腰高,刚刚被后面的信徒完全挡住了。   小孩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泥潭边又站了一会,一直盯着潭面,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直到后面有人轻喝了一声,他才慢慢转过头。   顾行驰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小孩脸上,下一刻,他不可思议地呆住了,震惊如同重锤无声却猛烈地砸进脑海。   眼前这个小孩,居然是年幼的他自己。   顾行驰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做何反应,他怔怔地看着幼时的自己说了句知道了,然后跑向那群信徒,和他们一起走远。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火光与年幼的自己一齐,如潮水般缓缓褪去。顾行驰睁开眼,看到手电筒晃动的光圈照在漆黑的洞窟顶部,像泥潭下陷时荡起的波澜。   洞窟内到处都是孢子黏菌,他的身上也挂满了菌丝,体感触感渐渐回归,他开始觉到喉咙和鼻腔发痛,不受控的呕吐出大块红色太岁一样的东西,鼻子也一直在流血。   头顶的光线一直在晃,顾行驰整个人昏昏沉沉,好一会才意识到,真正在摇晃的其实是身下的尸山。   他刚勉强撑起身体,洞口突然就有人翻进来,顾行驰感觉身体一悬空,已经被白玉京扛起来。   “这里要塌了!”   随着他的声音,尸山下倏然传来一声巨响,洞窟墙壁开始出现大片的裂痕,岩石从上层倾泻而下,整座尸山开始在颤抖中下沉。   顾行驰被白玉京扛着跃出洞窟,灯光闪烁间,他似乎看到洞窟内那具戴着戒指的尸体缓缓坐直了身,冲他笑了笑:   “要遵守哦。”   尸山外较高的陡坡上,沈岁正背着昏迷的宋知淇焦急地等候,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大雨,地宫穹层已经被山顶滑落的泥石冲垮,大块的泥土落在河滩上,头顶是乌黑的天幕,倾盆暴雨一刻不停地往下砸,河水开始涨潮,已经淹过了尸山最下面的两层,腐烂的尸体一具一具漂浮在河面上,又很快被浪潮冲走。   “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沈昭状态比宋知淇好一些,身上虽然也有大片的黏菌,但是意识还清醒,“你上去看一眼,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雨太大了,山体一旦完全塌陷比泥石流还要恐怖,咱们根本跑不掉!”   正说着,就见一道白得晃眼的身影从尸山高处一跃而下,沈昭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这样高的高度下来,关节和腿骨根本……   砰——   白玉京稳稳落地,背着顾行驰冲沈岁一扬下巴:“走!”   沈昭松了口气,被沈岁一胳膊挎住,几个人拼命远离尸山往河滩的方向狂奔。   但山体塌陷的速度太快了,外加瓢泼大雨,几乎将山上所有的东西全都冲了下来,瞧着只是一股一股的泥水,但这东西真拍下来足有几吨重,一旦裹进去,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怎么办?!”沈岁抹了把脸的泥水。   他们此时已经冲到了河边,整个河滩现在已经被泥水浸透了,泥土和石头像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往下滑,山体内里的岩层也在冲刷下暴露出来,能看到山石间有许多管道一样的东西,纵横交织地排列着,是一个规模非常庞大的传声装置。   “实在不行只能从河道走!”   顾行驰此刻终于从混沌中缓过神来,看着面前湍急的河流:“整座地宫都在塌,肯定不能原路返回,这里的河流比上游湍急,但河床没有变窄,下面应该坡度陡峭,如果正好遇上瀑布之类的断层,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掉进水潭里活下来。”   运气好的话。   这是最绝望的安慰了。   “等一下,那边是不是有船?”   手电筒扫过,沈昭眼睛一亮,惊呼:“有船!在那边的缝隙里!”   船的数量不少,但都是只能乘坐几人的小舟,看起来还很新,可能是李炳忠他们留在这里的。   此时小舟已经被泥水从石缝间冲出去一段距离,眼见就要滑进河水中,顾行驰立刻喊道:“上船!我们去船上!!”   沈岁一个人扯两个分身乏术,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顾行驰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大碍,忙不迭从白玉京背上跳下来,让他去背完全没有意识的宋知淇。   白玉京明显不赞同,但也拗不过顾行驰,只得牢牢抓住他的手,生怕他跟不上逃命的步伐。   到了河滩边,沈岁和白玉京跳下水去,一手扒船一手死死扣住岸边的石头:“上船!”   顾行驰几人立刻扑上船去,白玉京和沈岁最后翻上,用手臂当桨顺浪驶离河滩,一路向下游划去。坍塌的山体从后面追上来,滚落的泥石砸进河里,一时间河水更加汹涌,大浪接着大浪打上来,船身在浪花间直打转,好几次都差点翻过去。   “不对劲!”   沈昭抹了把脸上的河水,声音紧到发颤:“河水越来越急了,前面可能有——”   她话还没说完,船身忽然往下一跌。河道河床变低,坡度陡然变大,小舟船头狠狠往下一落,开始打着旋的加速下落俯冲。   顾行驰靠在船边,一下半个身子都被甩出船外,白玉京眼瞳骤然缩紧,但他在船头掌握方向,和顾行驰有一个身的间距,想要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间,忽然一只手伸出来,一下把顾行驰拉住了。   是宋知淇。   四周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手电光随波逐流到处打着旋的乱飞,顾行驰根本看不到宋知淇的脸,只能感觉到那只手像钢丝钳一样将他死死抓住。   “顾行驰!”   此时白玉京也扑过来,一把将人带进怀里。   顾行驰心脏怦怦直跳,还没感叹自己死里逃生,忽然就听上游传来闷雷一般的震响!几人回头一看,就见尸山已经完全坍塌,泥沙与石块迅速从河滩上冲了下来,几乎眨眼就把整片空地淹没,河水一下涨高,小船被猛地推了出去,在悬空一秒后像过山车一般径直加速疯狂向下坠去!   “不好!是断层崖!” 第33章   船瞬间往下跌去, 四周昏黑一片,几人就像在做跳楼机一样疯狂地下坠,裹挟着腥湿气息的疾风从四面八方扑来, 巨大的失重感让人几近失声。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抓不住船身, 直接从船上飞了起来,横七竖八的向下砸去!   这一刻,时间空间仿佛全都静止, 他们就像一滴雨水,像一颗飞尘, 被高高抛进虚空, 茫然着、呼啸着迎接未知的结局。   顾行驰被白玉京死死按在怀里,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不知道他们最后会跌落到哪里,可能是水潭, 可能是淤泥,也可能是岩石。   他可能侥幸存活, 也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在白玉京怀中。   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竟让顾行驰苦中作乐般觉到了一丝欣慰, 天为盖,地为椁, 老婆做棺,也是能视死如饴了。   但下一秒,他就听到沈岁在头顶大喝:“有戏!下面是湖——”   顾行驰一怔, 紧接着就让白玉京按着腰背调整了一下姿势,声音落在耳边:“闭气。”   砰!   巨大水花在湖面炸开,顾行驰被白玉京抱着脚朝下垂直扎入水中, 这已经是伤害最小的入水姿势,但高度摆在这,几十米跳下来水面硬的像石头,拍得顾行驰浑身疼,大概有十几秒的时间他的意识完全是一片空白,全靠白玉京箍着腰才浮上水面,剧烈咳嗽好久才把肺和鼻腔里的泥水咳出来。   “去、去找沈昭他们。”顾行驰深呼吸一口气,咳得太用力,喉咙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沈岁自己,捞不住两个。”   白玉京嗯了声,推着他爬上侧翻的小舟,这才向远处游去,不一会扛着一个拽着一个游回船边,身后还跟着使劲扑腾的沈岁:“拉、拉我一把!”   顾行驰扒着船沿把几人拽上来,宋知淇状态最差,沈昭撑着给她进行了将近三分钟的心肺复苏才咳出一口水,开始缓慢喘气。   还不等几人松口气,就听咔一声,小船一路冲撞,船底终于支撑不住开裂渗水,精疲力尽的几人只得弃船游水靠近湖岸。   顾行驰抹了把脸上的水,抬头环顾四周,天色昏黑,看不清全貌,但瞧着像是太岁村的后山。雨势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天上雷鸣一声接着一声,闪电从乌云间劈下来,紫光亮起的一瞬,顾行驰立刻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就见后山山体仿佛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狰狞的内里沟壑,泥石从山腰一直堆到村庄,到处都是淤泥断枝和比人还大的石头。   “我们的车停在村门口,一时半会根本过不去。”除却白玉京,几人体力俨然都已经要到极限,让小白一拖四显然不现实。   “村后面有车。”沈岁重重呼出口气,勉强撑起身体,“我姐就怕出出事,做了两手准备,我们是开着两辆车来的。”   车子就停在村子后山,这山以前应该是个果园,进出车辆硬生生压出一条路来。沈岁他们的车子就停在这条土路旁,已经被泥沙挤出去老远,但万幸还能点火发动。   坍塌的山体被甩在身后,像渐渐融入黑暗的怪物,车子在它的注视中缓缓远去。   顾行驰浑身酸痛,瘫在副驾上长长吐出口气。   活下来了。   车子一路驶出山野,踏上归途。   道路被泥水冲刷,行驶非常艰难,但白玉京和沈岁都是狠人,硬生生在崎岖山路杀出重围,两个小时候后到达离太岁村最近的乡镇医院。   因为泥石流爆发突然牵连面积甚广,当地不少居民游客受灾,医院里人满为患,他们几个满身泥巴倒是不显突兀。   宋知淇情况不好,被连夜转到城市中心医院,救护车只能跟两个家属,顾行驰都没打算上车,却被随车的医生一把薅住,直接上氧气:“你脸色不对,躺下!”   顾行驰就这么满脸懵着被按上了救护车,这下陪护家属别说沈岁,沈昭都快没地方坐了,白玉京就和长在顾行驰身边似的,医生赶都赶不下去。   没办法,沈昭只能指挥沈岁继续开车,一路跟着救护车到中心医院。三个人在救急中心门口从天黑坐到天亮。   “目前的指标来看,白细胞和血红蛋白数量都有问题,先前有没有既往病史?”   上午八点,查房,顾行驰才终于透过急救室小窗口看到白玉京。   他估计就洗了把脸,身上的外套既不合身也不干净,如果不是神情冷静一张俊脸能打,估计会被当成精神病直接赶出门去。   顾行驰冲白玉京笑了下,嘴唇动动比口型,让他别担心。   白玉京抿了下唇,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护士推到了一边:“麻烦让让,这有床要出去。”   白玉京后退了两步,病床从他面前滑过,盖着白色的床单,人形的轮廓像死寂的湖水。   “在这之前有什么不舒服吗?”医生继续问。   顾行驰回过神:“没有,最多就是有点流鼻血。”   他看不到白玉京了,心里有点急:“医生,我真没事,就是从泥石流下死里逃生有点情绪激动而已,什么时候能出院?我爱人很担心我。”   “什么没事,你昨天送来时其实已经出现心源性休克,不要因为轻度就不当回事。”医生见惯了不把身体当回事的小年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还需要再做几个检查,先给你转到门诊普通病房,暂时不能出院。”   顾行驰松了口气,不出院就不出院,只要能别再让他老婆当望夫石就行。   转到病房是十一点,乡镇医院不少患者都被转送到这里,病房加床加到挨肩迭背,白玉京老大个子挨在床边,背后雪白的长发被来往的行人磨得直起静电,几根竖在脑袋上,像时刻注意顾行驰情况的小雷达。   顾行驰看着好笑又心疼,拍拍床沿:“上来。”   白玉京摇摇头,只把小板凳又拉近了一点,去握顾行驰有些凉的手:“顾行驰。”   他低声说:“我很害怕。”   顾行驰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不用怕。”他深呼吸一口气,把酸涩的鼻音憋回去,抬手去蹭白玉京的脸,去捋他凌乱的发梢,“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   白玉京抬眼看向他,一时间没说话。病房内熙来攘往,不知道是哪床突然发生情况,监护仪开始滴滴报警,屋内瞬间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顾行驰听到白玉京在这片混乱中很深很慢地呼出口气,尾音像是轻轻发着颤,听不真切,只能看到他浅色的眼瞳闪过一瞬破碎的、颤抖的涟漪。   “好。”   白玉京的嗓音带着点哑,强忍的后怕和委屈随着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你答应我了。”   顾行驰抓紧他的手,心跳隔着皮肤碰撞相拥:“我答应你了。”   宋知淇和沈昭都在呼吸内科,和顾行驰这边隔着一栋楼,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细菌性肺炎。宋知淇更严重,在ICU躺了三天才转进监护室,和沈昭还不在一处,几个人想同频聊天都得建群。   “宋知淇这次是真害怕了。”   病房里,顾行驰张嘴接了白玉京喂来的草莓,看着手机直乐,“开始在这看保险了,百万医疗已经不能满足她的需求了。”   宋知淇从农民房掉下地宫时就落了单,准确说他们仨是谁都没和谁凑到一块,孤军奋战竭力苟活,到最后宋知淇和沈昭不幸被李炳忠那伙人逮住,不仅抢走了护身木雕还带进了尸山,美其名曰一起永生。   “宋知淇机灵,把她的手机绑到了脸皮猴身上,猴子带着手机满地宫乱窜,手机铃声到处响,在咱们听到之前,沈昭她们少说打了五十遍。”   白玉京不关心别人,只看他:“吃完了要不要睡觉?”   顾行驰果断摇头:“不要,吃饱就睡我五天长了三斤了!”   刚从急救中心出来的这几天是少吃不行,不睡不行,他一拒绝白玉京就开始耷拉眼皮,大猫耳朵都要垂下去,这下顾行驰还能有什么办法,养猫人就是看不得猫猫委屈。   果不其然,刚说完白玉京就开始垂眼抿嘴,明明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就是看起来有点可怜:“你需要多休息,医生说的。”   顾行驰看不得他这可怜样,但是又真的睡不着,只好转移话题:“对了我一直想着问你,当时在尸山上发生了什么?就算下了大雨,但是坍塌是不是也有点太突然了?”   白玉京没说话,盯着他拍了拍床。   顾行驰沉默一秒,认命地叹了口气,自己扒开被子钻进去躺好:“这下可以说了吗?”   白玉京给他掖好背角,开口:“不知道。”   “哟,长本事了居然欺骗老公感情?”顾行驰挑了下眉,伸手去捏白玉京的脸,“快说,不然我今天就叛逆不睡觉。”   白玉京有点无奈:“我真的不知道,上去后我先找到了宋知淇,她的情况很糟糕,黏菌基本已经将她完全覆盖,鼻腔和耳朵里都是虫子。我带她下去后先给她浇了点血,抬头就看到整座尸山有点不对劲。”   说着他皱了下眉,像是在想形容词:“我感觉,这座尸山是有生命的。”   “里面那些尸体与其说是信徒,不如说是这座山的养料。”   顾行驰一下想到自己在尸山内听到的那个声音,太岁村的地宫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而且……可能和他自己有关。   “你在洞窟内发生了什么?”白玉京按着他贴在脸边的手蹭了蹭,提起来表情还不太好,“你的身体状况,跟洞内发生的事有关。”   他语气笃定,如果不是顾行驰确定当时洞里就自己一个,还以为这大猫是偷摸跟着自己进去了,毕竟猫科动物做坏事都是不吱声的。   顾行驰想了想,他倒不是故意隐瞒白玉京,但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他自己也无法判断自己是被细菌感染产生了幻觉,还是在年幼时真的有这么段被他遗忘的经历。   “别的不好说,但是我觉得这座山里,或者这个地宫里,确实应该存在某种超自然的力量。”   片刻后,顾行驰才开口:“就像你说这座尸山拥有生命,信徒不会无缘无故选定某个地方,只能说明在这里修炼可能真的能得到些什么。”   尸山这种生长大量孢子黏菌的阴湿地方,也是细菌病毒繁殖的巢穴,长时间和这种东西待在一起,人会不可避免地被感染被侵入,损伤大脑产生幻觉,从而看到他们信仰中的神明。再加上山体间那么多传声管道,任何一点细碎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回荡,人长时间待在这种环境中,是很容易神志不清的。   但还有一种可能,是这里真的发生过什么人类无法解释的现象,而且是很多年,上百年,直到现在都无法解释勘破,因为尸山内有些尸体还很新鲜。   “李炳忠他们相信人和太岁的结合能获得永生,这种想法或许不是空穴来风,他们可能是真的看到过什么,只不过搞错了方向,以为事情发生的原因是在太岁。”   顾行驰蹙起眉:“我也在尸山里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必须要去验证一下。”   话刚说完,手机震响,是他们五个人的小群。   白玉京平日根本不用手机,自己有也不用,挤过来和顾行驰一块看。   是沈昭发的消息,还单独艾特了顾行驰:   【我在地宫里拍到了一些东西,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   顾行驰挑了下眉,发了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还给白玉京指:“像不像你?”,然后被人捏在下巴亲了一口。   图片很快发过来,加载片刻,三个堆叠在一起的倒三角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顾行驰眼瞳骤然缩紧,他认得这个符号。   这是研究所六七十年代所使用的符号,2000年时停用。这种堆叠的符号不止有三角,而是一组图形,椭圆、三角、正长方形,不同的符号有不同含义,也会标记在不同的地点。   其中倒三角是最早停用的符号,它代表着:危险弃用、无法解释、不得进入。 第34章   “你对这个符号应该不陌生吧?资料库里是有记录的。”   医院食堂小包间里, 沈昭叼着根棒棒糖,眉宇间凝着烦躁:“这组堆叠符号在研究所使用过一段时间,但是2000之后就全部停用, 你知道原因吗?”   顾行驰指指自己的脸,那意思, 我才多大啊姐,它停用我出生,我应该知道吗。   沈昭幽幽吐出口气:“因为死了好多人啊。”   “98年他们在南边发现了一座大墓, 这座墓涉及我国一段重要的历史,或许会把我们现在史书所认定的一些内容都推翻, 所以当时研究所大部分的骨干力量全部都赶往了那片山区, 但是只活着回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和沈岁的恩师,027研究所现任所长邓秋鸣,另一个也是个老教授, 叫徐本昌,说名字你可能不清楚是谁, 但要是说咱们所家属院一号楼,天天在地上爬的那个疯老头, 你应该有印象吧?”   顾行驰轻轻皱了下眉,一号楼那个老头他确实知道, 不仅知道,还印象深刻。   他刚入所的那年元旦,所里开了联欢会, 晚上他们几个年轻的留下来收拾卫生。那时刚下过大雪,外面得有个零下十来度,顾行驰去倒垃圾的时候, 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光着脚站在雪地里,离得远远地瞧他。黑灯瞎火大晚上,要不是他看见这人呼吸间吐出的热气,真以为是撞鬼了,走近了才发现,是个胡子头发都特长的老头。   既然瞧见了,不管是出于素质还是道德都不能把人扔这挨冻,顾行驰就想着把老头送回去,但是他靠近之后就看到,这老头在不停地发抖。   一开始顾行驰以为是老头太冷,冻得打哆嗦,就把羽绒服脱下来想着给人披上,结果刚站到老头面前,就听他大叫一声,然后连滚带爬地往后跑。   顾行驰也被老头这一嗓子喊得差点吓掉魂,主要是这喊声不是说故意吓人恶作剧那种喊法,这喊声明显是老头被吓到了,而且是极致的恐惧,尾音都撕裂了,马上就要失声,非常惊恐的惨叫。   喊声也惊动了其他同事,但等他们赶过来时,老头早就跑没了影,就剩顾行驰自己拎着羽绒服站在雪地里发呆。   他倒不是真被老头那一嗓子吓掉了魂,只是他在靠近后看到了老头的脸部表情和眼神,他觉得这个老头似乎是认识他。   或者说,这个老头认出了他。   然后惊恐发作,惨叫着跑远。   但问题是,在这之前顾行驰从来没有见过对方。   想到这顾行驰就问沈昭:“这个徐教授,为什么会疯掉?是在这座大墓里遇到了什么吗?那为什么邓所长没事?”   沈昭倒是没隐瞒:“老邓不是没事,他应该是根本就没来得及遇到什么。他出来的时候胳膊腿全断了,深度昏迷,是让徐老背着硬生生爬出来的。醒来后老邓的记忆就断片了,只能回忆起一些零碎的东西,徐老出来后就开始不说话,最初只是呆滞自闭,后来某一天忽然就疯了。”   顾行驰追问:“这个某一天是?”   沈昭道:“夏天,徐老的家人想带他去南边找专家看看脑子,正好赶上暴雨,火车暂时滞留在山林间,没多久徐老就疯了。”   “自那之后,这一组符号就全部停用,一是知道符号含义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二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些符号某种程度上就成了一种惨痛的象征,不得不停用。”   沈昭继续说:“南边的大墓也被封锁,所有的资料全部列为机密,无法秘密保存的直接就地销毁。老邓在国家相关部门呆了足足一年才放回来,他签了保密协议的,很多东西不能讲,当然我觉得,他知道的可能也不多,不然不会被放回来。”   顾行驰看着沈昭,感觉她的烦躁不止是因为出现了三角符号,而是还有些别的原因在。   “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   沈昭沉默了两秒:“太岁村既然出现这些符号,说明研究所很早就注意到了这里,但是内部资料库却没有一份关于太岁村的资料,这很不对劲。”   顾行驰觑着她的表情,意识到了她的担忧是和自己同频的。   “我怀疑研究所是想把太岁村这个地方刻意隐瞒起来,但是不巧被我们发现了。”   “如果尸山的坍塌不是意外,那会不会是有人想把我们同太岁村一起抹除掉?”   她虽没明指,但话里话外已经透露出对研究所的不信任。沈昭是邓秋鸣的得意门生,能有这份怀疑不由让顾行驰有些意外。   顾行驰是经历过一次矿场爆炸的人,就他自己感觉来说,这次太岁村的遭遇意外远大于人为,尤其是在和白玉京聊过之后,他更感觉泥石流的原因是这座山中的东西还不想被人发现,所以选择了金蝉脱壳。   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顾行驰对此还是非常茫然。   “我的建议是,近期先不要回研究所,就算回去,也要装傻。”沈昭直言,“白先生一直跟在你身边,就算有人想做什么应该也不敢摆到明面上,你要提防小人才是。”   顾行驰觉得这话有意思,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小人都有谁呢。”   他说着又看了沈昭一眼:“你是怎么打算的?不回去了?”   沈昭嚼碎了棒棒糖,表情因为用力有一瞬间的狰狞:“回去的,我会自己回去。”   “徐本昌死了。”   “不回去人道主义层面说不过去。”   顾行驰一惊:“什么?”   死了?这么突然?   沈昭嗯了声,掏出手机:“我也是今早刚得到的消息,徐本昌死在了老家的地下室里,护工在他屋子里没找到人就报了警,他儿子赶回去时想起老屋还有个地下室,打开一看发现人果然在里面,不过早就没气了。”   顾行驰觉得蹊跷:“怎么会死在地下室?护工居然一直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吗?”   沈昭摇摇头:“具体我不清楚,不过从徐家还能发讣告来看死因应该不会太离谱,最起码是能说的。”   顾行驰问了下徐本昌老家的位置,蒙东地区,和吉林交界。   他心下一动,对沈昭道:“我们和你一起去。”   沈昭蹙眉:“什么?”   顾行驰做了个手势:“你在明我在暗,看看会不会有发现。”   沈昭还想说些什么,包间门推开,沈岁和宋知淇端着饭盘一前一后进来了。   “沈昭!”   宋知淇直接抽走沈昭嘴里叼着的糖棍,不满地皱起眉:“你又抽——私密马赛姐姐我近视度数好像又涨了呢,哎哟闻起来还是菠萝味的给我尝尝?”   谈话被打断,沈昭也没再在小孩面前提这些,只冲顾行驰晃了下手机,那意思随时联系。   顾行驰想了想,低头先给沈昭发了个消息:【太岁村2000年左右地皮被收购,收购商姓邓。】   沈昭看着消息略微一顿,拨开和小狗似的拱着脑袋挤过来的宋知淇,冲顾行驰点了下头。   顾行驰轻轻挑眉,不太惊讶么。   白玉京不喜欢吃医院清汤寡水的饭菜,顾行驰谢绝了沈昭他们挽留,带着人出去开小灶。   等餐期间他一直在搜徐本昌的详细资料,不搜不知道,一搜就卧槽,这老爷子可是牛人,南洋历史专家,国家级世界级学术会议更是不少参加,而且那可是八九十年代,含金量比起现在得翻番。   “张嘴。”   松子玉米送到嘴边,顾行驰这才抬头,咬住:“给你点的甜口的,你不用老喂我。”   白玉京轻轻啧了声,手指搭上他的手机,按了下开关机键,手机一下黑屏:“先吃饭。”   “哎我还没看……先吃先吃。”顾行驰还想说什么,被小白轻飘飘扫了眼,立刻讪讪的把手机一搁,拿起筷子,“尝尝我老婆的最爱!”   说着又想到什么,歪着身子凑到白玉京身边,一副流氓样儿的香了他一口:“也尝尝我老婆。”   白玉京眼睛弯了一下,一点笑意在这张清冷森白的面孔上显得格外明动。   顾行驰哪受得住这个,当即就想兽性大发,还是让白玉京按住了:“先吃饭。”   他瞧着顾行驰,笑意明晃晃地落在眼底,漂亮又招人:“吃完饭,我都听你的。”   白玉京说听是真听,把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酒店房间温暖,玻璃上的白雾凝成水汽,摇摇晃晃哆哆嗦嗦地往下落,在地板上洇出湿润。   顾行驰躺在床上喘气,一只腿搭在白玉京腹前瞎蹭:“捏一下,要抽筋了。”   白玉京坐起身,一手握着他的脚踝,一手落到膝弯,顺着皮肉骨骼慢条斯理地往下捋,顾行驰虽然不是冷白皮,但长年不见光的皮肤也白净,力气大了会留印子,这会大腿上的牙印还没消。   顾行驰从床头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快要七点钟,两人闹了将近四个小时,怪不得他累得快要散架了。   期间沈昭给他发了消息,是个地址,应该是徐本昌老家的具体位置,还附言让他谨慎小心。   白玉京捏完又过来蹭他,手也没松,直接握着他的脚踝把小腿往肩上架,还很贴心地问了句:“这样会不会抽筋?”   顾行驰干笑一声:“我说会你就不弄了?”   白玉京半垂着眼嗯了声,雪白的头发落在两人胸膛间,如果只看眼神不看动作,真是乖得人畜无害,但偏偏脚踝上还在摩挲的拇指又暴露了那么点意犹未尽的野心。   顾行驰叹了口气,往床上一瘫:“来吧,最后一次。”   白玉京弯唇笑了,俯下身来亲他,亲吻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像猫科动物在舔毛一样,刮得顾行驰嘴唇乃至下巴都麻酥酥的,没忍住缩了下脖子。白玉京以为他嫌冷,扯了被子上来盖住两人身体,自己脑袋枕在顾行驰的胸口,挪蹭着找到舒服的位置,抱着没再动。   顾行驰眨眨眼,戳了下他的脸:“不弄了?”   白玉京抓他的手指,攥进掌心:“不弄了。”   顾行驰又开始心头发软,低头捧着大猫又亲又哄稀罕了好一会,把白玉京逗得都想继续办事了才忙不迭收手,装模作样地拿起手机接着看沈昭给他发的资料。   沈昭发来的资料比百度百科要详细真实很多,其中还包含了不少八九十年代的照片,照片里徐本昌看起来也就四五十岁,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背着手往那一站还挺有派头。   而且资料显示,徐本昌其实是湖南人,老家在益阳市,和蒙东地区一点关系没有,也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   “老爷子怎么想着跑北边养老的,冬天多冷啊。”顾行驰嘟囔一句,不过又想到他大冬天赤脚站在雪地里的情况,估计体感也不怎么正常。   正说着,白玉京突然伸手点了一下屏幕。   照片猛然放大,徐本昌严肃冷硬的脸一下占据整个屏幕。   白玉京盯着看了几秒,眉头慢慢拧起:“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35章   听到这话, 顾行驰愣了下,接着就想坐起来,神色严肃又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你确定?”   白玉京又看了几秒, 伸手在徐本昌耳朵的地方点了一下:“他这里有个疤,我记得。”   顾行驰放大照片看了看, 好像真的有,但像素摆在这,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不由有点复杂:“只是见过吗?称不上认识?”   白玉京抓着他的手把手机拉近, 上下滑动屏幕看着资料,眉间蹙得很紧:“不好说, 看他履历, 八九十年代一直在南边做考察,说不定是在那时候见过。”   而且应该是相处过不短的时间,徐本昌耳垂上的疤不算明显,不熟的人打眼一看根本注意不到。   这一点顾行驰显然也能想到, 他盯着徐本昌的照片沉默了一会,心情有些茫然, 如果白玉京真的和徐本昌有关,那是不是也和研究所有所联系?怪不得当时邓秋鸣拍板同意那么痛快, 原来是另有隐情。他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甚至怀疑当初在阿里地区的那场初见, 也并非意外。   这几天养病时,白玉京偶尔会说起以前的旧事哄顾行驰睡觉,他能记起来的不多, 大多是跟地下有关。所以在今天之前,顾行驰一度以为他和陆不识一样,是跟着老把子做事的掮客, 但现在看来这种猜测大概率是错的,而且白玉京为人处世并不圆滑,做掮客怕是要吃亏。   “看来蒙东这趟势在必行了,我这就订机票。”顾行驰无声叹了口气,点开APP,核对两人的身份订票。   “哎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盯着白玉京那张如雪似玉的脸瞧了一会,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你如果真的认识徐本昌……你俩年龄……不会……没差多少吧??”   徐本昌今年都七十多了啊!!   就算八九十年代那会白玉京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那也得有二十岁吧?那到现在……他老婆不会已经到了知非之年了吧??   当然第一他不是嫌弃他老婆年纪大,第二他对他老婆没有任何意见,第三他不搞任何年龄歧视,他只是有点,心情复杂。   白玉京没说话,只歪头瞧着忽然半坐起来的顾行驰,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坐起身,但也跟着挪动身体往前凑了凑,下巴抵着顾行驰胸膛中心,手臂在后环住他的腰背,安心又舒服地继续趴下去眯起了眼。   顾行驰一垂眼就是爱人雪白的发顶,暖灯下的白玉京浑身莹白,脊背腰线结实又漂亮,流畅的弧度一直向下延伸,直到埋进被单下,像被藏起的一捧雪。   算了。顾行驰伸手捻起白玉京落在脖颈侧的长发,悉心替他挽在耳后,深深地呼出口气,真爱无惧年龄。   “我应该比徐本昌要大。”   就当顾行驰已经自我开导结束,准备躺下接着抱老婆睡觉的时候,白玉京突然来了一句:“他很尊敬我,会叫我白先生。”   “哈???”   去机场的路上,顾行驰神情严肃认真,一直拿着手机反复打字搜索查阅,就连网约车司机都被他这份不苟言笑的郑重所感染,开起车来小心翼翼,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白玉京歪在顾行驰肩上,瞧着他的搜索记录,表情有点古怪。   【人妖恋需要注意什么?】   【人神恋需要注意什么?】   【世界上真的有人长生不老吗?】   【八十岁老人酷似二十小伙!】   【八十岁老人体检注意事项。】   ……   白玉京神色复杂,白玉京欲言又止,白玉京长叹一口气。   算了。   傍晚,飞机在赤峰玉龙机场落地,顾行驰又买了大巴票,和白玉京连夜赶往兴安盟科尔沁右翼。   冬季,蒙东地区寒冷干燥,徐本昌老宅地址在科尔沁右翼前旗,一个叫特尼格尔的村镇上。   半夜刚下过雪,温度非常低,雪落了厚厚一层,车子寸步难行,到了路口就再也开不动了,一车人都只能下车步行到村镇,等着化雪开路才能通车。   北边下起大雪来是真的很猛,野地里雪壳子得有半人高,土路上也好不到哪去,一脚下去直接淹过脚踝,路上都是自发出来铲雪的村民。   顾行驰拉下围巾透了口气,远处已经能看到房屋烟筒,白烟在雪间呼呼的飘,空气中除了冰冷的雪味,还有股酸菜炖粉条的味道。   “脚冷不冷?”   白玉京跟在他旁边,头发帽子衣服都和雪地一样白,瞧着跟什么雪地圣子似的。   顾行驰甩了甩脚:“感觉不到冷,已经冻木了。”   白玉京就走到他身前,蹲下:“上来。”   顾行驰也不矫情,直接爬上去勾住他的脖子,毛茸茸的围巾蹭在白玉京耳侧:“谢谢老婆~”   因为不是明面行动,顾行驰两个进了村后也没立刻往徐本昌老宅方向凑,而是先去了村镇上的招待所。这招待所条件不错,甚至还修了停车场。顾行驰进门前下意识瞧了瞧,看到几辆积了落雪的高地巴哈马越野车,可能是有自驾穿越雪场无人区的游客。他微微眯起眼,总感觉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   招待所一共四层,还有一个用来放菜的地窖,顾行驰在一楼登记入住时,白玉京一直在仰头看上面的楼梯。   冬季寒冷,这边的房屋墙体都格外厚实,楼梯也是木质的,不会摸起来冰手。   老板看顾行驰他们两个大男人,就道:“四层只剩一间空房了,其他四间都被包了,你们订三楼吧。”   顾行驰本来也不喜欢住顶层,这种温度下顶层不如下面暖和,但闻言还是有些在意,套话问:“看来是下雪都来玩了,生意很火热嘛,哎我们也想就地跟个团,老板你有那导游联系方式吗?”   老板直摆手:“那没有,而且人家也不是旅游团,可能是公司团建吧,我听着叫老板什么的。”   顾行驰哦了声,淡定地要了三楼一间大床房,惹得老板多看了他好几眼。   “在看什么?”   拿了房卡,顾行驰拉着白玉京上楼,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白玉京摇了下头,一直在往上看:“上去看看。”   招待所也不知道是怎么装修的,每两层之间那个半层的平台上都还有一扇黑色的门,顾行驰刚上来的时候还愣了下,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道假门,只是贴在了墙壁上,后面根本没房间。   他不由有点纳闷,往这块装个门是什么习俗啊?   白玉京倒是没太在意,只瞥了眼就移开了视线,继续往四楼的方向看。   “怎么了啊?”上到三楼,顾行驰抓着他晃晃,小声问,“难道这招待所有问题?”   白玉京唔了一声:“味道不对,有地下的味道。”   顾行驰顿了顿,还没说话,正好就听楼上有人开门,听脚步是准备下楼。   顾行驰瞧了眼手里的房卡,302,就拉着白玉京往里走了点,一边装模作样地开门一边偷偷向后瞧,结果刚落了一眼就让人抓个正着,对方眼神很冷,声音也没什么温度:“看什么?”   顾行驰一愣,感觉这声音有点耳熟,索性转身向楼上看去。   那是个年轻男人,体型偏瘦,眉眼漆黑苍冷,整个人像一把雪亮的刀锋,漂亮又凌厉。   但顾行驰没有被唬住,因为这人他还真认识。   “林如西?”   被叫到名字,男人微微皱起眉,盯着顾行驰瞧了几秒才下来,伸手想去扯他面前的围巾,手指刚落到脸前就被白玉京拍开,啪的一声充满警告意味。   “哎哎!误会误会!熟人熟人!!”   眼见对方脸色阴沉下去,顾行驰赶忙左三圈右三圈把捂得严严实实的围巾拆下来,凑过去一指自己的脸:“我,顾行驰!林少爷你不记得了?”   林如西一时间没说话,只定定地盯了他一会,缓缓吐出三个字:“你胖了。”   开玩笑!   顾行驰如受当头一棒整个人咔的裂开,怎么可能我可是一直保持体重140斤身高182cm的标准好男人!!   林如西已经移开视线,冷冷地打量着旁边的白玉京:“这你男朋友?眼光有待提高。”   顾行驰了解林如西,性格冷脾气烂嘴巴毒,要不是一张漂亮脸蛋撑着,早晚让人套麻袋揍一顿狠得。   不过白玉京更是目空一切的人,对于别人的意见评价压根不过耳,只又盯了对面一眼,对顾行驰道:“他身上有地下的味道。”   顾行驰闻言愣了下,大学毕业后他就再没和林如西见过面,算算也已经有两三年时间。大学期间两人虽是舍友,但林如西常年不住校,他们家应该是挺有钱,生意门路都广的很,林如西也整日天南海北各地跑,相处时间不是特别多。   话落林如西一眼扫过来,目光裹挟着几分锐利:“什么意思?”   “额……”顾行驰想了想,索性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林如西轻描淡写:“公司团建,来旅游。”   骗鬼呢!顾行驰默默腹诽,大冬天冰天雪地的你个少爷能愿意来这里?   林如西眯起眼瞧着他们俩,瞳孔近乎压成一线,看着寒浸浸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什么叫地下的味道?”   顾行驰觉得有点棘手,林如西这人可不好糊弄,于是半真半假道:“来参加葬礼,有长辈去世了。”   林如西哦了声:“那什么叫地下的味道?”   顾行驰卡了下,正想该用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抬眼间忽然就看见有道影子从林如西背后飘了出来,一下钻进了半层的那扇黑门里。与此同时,楼道间的顶灯突然熄灭了。 第36章   楼道走廊一下陷入黑暗, 顾行驰心里一惊,下意识扯住白玉京的手臂。   但出乎意料,白玉京十分平静, 没有一点预警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半层那扇黑门上, 有点疑惑,但很快又兴致缺缺地移开了。   林如西一直在观察他们两个的表情,见状心下似乎也有了盘算, 微微一点下巴:“先跟我来。”   顾行驰跟着他上了四楼,期间经过那扇黑门他还特地仔细瞧了瞧, 确实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防盗门, 应该是刚装上没多久,看着还挺新。他抬手敲了敲墙壁,绝对实心,后面没有空间。   但刚刚林如西身上的那道黑影是怎么回事?是自己眼花还是光影错觉?顾行驰拧起眉, 自己最近出幻觉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林如西觑见他的表情,以为是在忧心这里的情况, 倒是难得安慰一句:“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顾行驰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眉头微挑, 看来他这老同学也不完全是金贵少爷,毕竟白玉京在这方面的判断从不出错。   林如西的房间是405, 顾行驰特意看了,这层没有404,不少地方的宾馆酒店都会刻意避开这些数字。   405号房间是招待所内唯一一间套房, 进门是个不大的客厅,陈设有些老旧,但胜在干净整洁。   “坐。”   林如西也根本不和两人客套, 开门见山:“你们两个到底是做什么的?别把我当傻子。”   顾行驰有点好笑:“想要我坦诚你也得有点诚意吧少爷,说出来团建这话谁信啊?”   林如西语气轻飘飘:“没骗你,我现在自己单干,带人出来干活顺便团建。”   顾行驰微微眯起眼:“所以你的活是?”   林如西思索了两秒,手指轻轻点着膝盖:“我来找东西,我母亲的一些遗物遗失在北方,我需要找到它们。”   顾行驰顿了顿,语气略微抱歉:“我是不是不该追问?”   林如西摇摇头:“我其实已经在这个村子呆了将近一周,但是一无所获,这个地方有问题。”   顾行驰刚从太岁村苟活回来,一听这话条件反射就想走人,他这是变身地下版柯南了吗,怎么他人下到哪里事就出在哪里。   思考几秒,顾行驰决定先从刚刚的关灯和黑影说起:“这个有问题是不是也指刚刚的情况?”   林如西点了下头:“这个村子里的房屋,只要是二层及以上,在楼梯半层的平台上,都会有这么一道门。”   “这扇门叫堂门,是这边的一种习俗,有点类似于东北出马仙立的堂口,当然,肯定没有出马仙那么讲究,象征震慑的意味更多一些。”   出马仙一说顾行驰还是有些了解的,狐黄白柳灰、出马要设堂,堂口内又要设四梁八柱,细分成掌堂大教主和十位分堂教主。   这十个分堂里,其中一个分堂叫扫堂,扫堂属于安保部门,主要就是保证堂内的秩序,把堂内不好的仙家和看完事后滞留在堂内的外堂仙鬼清出堂外。   这堂门也有这个意思,它主要是负责把误闯进来的孤魂野鬼抵挡在外和驱赶出去,用以保卫家宅安宁。   如果主家的卧室设在二楼,这个堂门就会放在楼梯拐角,恶鬼无法上楼侵扰;如果主家是一楼小院一般就设在入门主厅旁,哪怕是贴个巴掌大的门型粘贴画也行,主要就是图个象征威慑的意思。   顾行驰听着就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招待所里的堂门,是不是有点过于多了?   林如西看出他的疑惑,淡淡地嗯了声:“就是你想的那样,这招待所里闹鬼。”   “每一次灯灭,就说明有东西进来了。”   特尼格尔这个村镇位置比较偏僻,在科尔沁右翼前旗内也不属于特别富有的村落,但是这个村子草地资源丰富,畜牧业发达,路上来时顾行驰就注意到了,这村子周围全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是落了雪的草原。   而像这种人烟稀少、土地面积却广大的地方,最容易闹出诡异传闻。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人类痕迹少,自然痕迹就会多,草木疯长怪石嶙峋视觉上就容易闹乌龙,而且这地方又是一大片雪原,世界上就没有哪处雪地没闹过雪妖,他老婆都漂亮成这样了,晚上要出去走一圈估计明天跳大神的就得到。   所以对于闹鬼这个事,顾行驰一般来讲是不太相信的,闹鬼事件的背后,往往都存在着特殊罕见的底层逻辑,人们见得少所以才会觉得恐慌。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话是林如西说出来的。   林如西绝对是顾行驰见过的最冷静的人之一,和白玉京不同,白玉京是属于完全没情绪,底色就是空白。但林如西的情绪底色是冷静,平时玩闹归玩闹,却从来不会自乱阵脚,他身上总有一种‘我见过比这更糟的事所以眼前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淡定,简而言之,林如西是个能在最后兜底的角色,他都用上闹鬼这俩字了,只能说明这里的事情真的有些棘手了。   顾行驰无声叹了口气,心想真是流年不利,等干完这一票立刻就带老婆回家,过个没有鬼全是人的吉祥年!   “所以,这个进来的东西是什么?”顾行驰想了想刚刚自己看到的黑影,询问,“鬼?”   “问题就在这。”林如西皱起眉,“我不知道是什么,这一周我从来都没和这东西打过正面,我的几个下属倒是见到过,但是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   顾行驰追问:“不一样的意思是?”   林如西想了想:“这么说吧,我有个家里信佛的下属,他来这第一天晚上就做了个梦,梦里佛爷带着他往西北走,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站在屋子的西北角,但是在这之前,他从来不会梦游。”   梦里的神佛哪能信,那都是野鬼伪装骗人的。顾行驰心里摇头,心说林如西这手下还得再锻炼,接着问:“还有呢?”   林如西继续:“我另一个下属,幼时有个对他非常好的太爷,但是已经去世快十年了。他来到这个地方后开始水土不服,发烧的时候看见了他家老太爷。”   那这不纯纯烧傻了吗!顾行驰就想劝他,别整这鬼啊神的了,先带人去看病吧!   但下一秒,林如西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串珠,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光泽鲜艳温润,漂亮极了。   “第二天他醒来后,发现这串珠就放在他的枕头边。”林如西把东西放到桌上,轻轻点了点,   “这是他太爷盘到死的东西,也跟着他太爷一齐下葬。他的房间我检查过,没有其他人进出的痕迹,这串珠是凭空出现的。”   天色已晚,顾行驰和白玉京听完这一通鬼故事,就先别过林如西回了302。   走廊上灯光照明已经恢复,一楼食堂已经开饭,菜香味顺着楼梯往上飘,下面人声鼎沸餐具相碰杂乱响亮,整栋招待所特别有烟火味,哪有一点闹鬼的样子。   回到房间,顾行驰也没急着收拾东西,往床上一躺开始放空。   徐本昌的事还没开始呢,又先闹出别的幺蛾子来了。如果不是距离徐本昌老宅这么近,他是真的不想管,但就怕两者之间有关系,毕竟徐本昌一个湖南人跑到蒙东定居,一定有特殊的理由。而且他刚看见的那黑影也属于‘进来的东西’吗?但这黑影于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含义啊。   白玉京坐在他身边,手里还把玩着那串串珠,这是串红珊瑚,纹理自然颜色鲜活,碰撞时响声清脆,哪怕不是特别懂行的都能看出来是件俏货。   顾行驰也撑起身,看着这珊瑚绕在他老婆指间,更衬得白玉京手指莹白,顾行驰歪着头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扣进白玉京的指缝,细细摩挲着:“我老婆手真漂亮。”   白玉京垂眸瞧着他,忽然笑了:“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顾行驰也跟着笑,倾身凑上,歪头靠在白玉京的肩头,自下而上望着他,暖光顺着纤长的眼睫垂落,积攒在眼尾,像极了昨晚那一捧氤氲湿热的水汽,“昨晚我说什么了?”   白玉京说起调情话来也不害羞,低头在顾行驰唇边亲了下,轻声说:“你说手指太长也不好,你都坚持不了太久就……”   “好了好了。”顾行驰忙不迭捂住他的嘴,“这话留着在床上说吧,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   白玉京眨眨眼,拍拍床,那意思,这不就在床上吗。   他这一拍,就听啪嗒一声,刚随手搁在床沿上的珊瑚珠顺着滑溜溜的床单掉了下去,这边招待所都是水泥地,冬天东西又都脆,等顾行驰再捡起来,就看到珠串其中一颗珊瑚珠裂了道痕。   顾行驰有点心疼这好东西,但毕竟老婆也是不小心的,所以啥也不能说,只得握着串珠摩挲了两下。   这不摸还没事,一模顾行驰就是一顿,翻过手来,看到指腹上多了一块米粒大小的碎片。   这珊瑚珠居然完全摔碎了。   白玉京看顾行驰不生气,也就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只伸手把串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珠子是中空的,里面藏了一块类似指甲的东西。   这指甲片细长,肯定不是人的指甲,但要说是什么动物的,又不太像,因为不够尖锐。   串珠里有这么个东西,路子就不太对了,毕竟一般来讲,像指甲、头发、牙齿这种东西,往往是用来下咒比较多。用来当法器的倒是也有,不过大多是在密宗中使用,更加违背伦理道德,现代人基本无法接受。   所以顾行驰看着这片指甲就觉得特别奇怪,心说难不成这其实不是珊瑚珠而是老太爷的舍利子?不然完全没法解释为什么会包了片指甲。   思索无果,顾行驰干脆把东西用纸巾包起来,往口袋里一揣,起身冲白玉京示意:“走,上去找林少爷问问,顺便还能蹭顿饭。”   白玉京向来指哪去哪,乖乖起身跟着出门。   刚走出房间两步,顾行驰一摸口袋:“手机没拿。”又折回去刷卡开门。   叮的一声,房门打开,顾行驰推门而入,屋外招待所的雪灯光亮透过窗户落进屋内,照得地面惨白。   顾行驰还没来得及插房卡,忽然就被白玉京扯着手臂拽到了身后。他一个激灵,瞬间就明白有事发生,条件反射地顺着白玉京的视线侧头看去。   就见床边那条被夜灯照得透亮的窗帘后,居然立着一道窄瘦的人影!   下一个瞬间,屋外楼内灯光骤然熄灭,窗外的人影一下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37章   人影和黑暗都来得突然, 顾行驰没有立刻追过去察看,而是抬手去抓白玉京,确定人在身边才安心, 调虎离山的伎俩他见多了,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分开。   白玉京反握住他:“要过去看看吗?”   顾行驰没动, 先把手机手电筒打开,往窗帘后照了照,果然已经没有东西了:“你觉得那是什么?会是人吗?”   虽然他们是在三楼, 但对于像白玉京这种身手矫健的人来说,爬到窗外应该也不是难事, 但问题是那东西的形体和人类不太搭边, 非常细瘦,特别像国外恐怖片中的瘦长鬼影,不过是矮版的。   白玉京摇了下头:“感觉不到气息,应该不是活物。”   顾行驰皱起眉, 刚来到这的第一天就有东西找上门,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如果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目的是什么?徐本昌选择特尼格尔的原因会不会和这些东西有关?   思绪翻涌间,楼下停车场内突然灯光大亮。   白玉京眼疾手快捂住顾行驰的眼睛往后一带, 刺眼的白光一下将雪地照亮,整栋招待所前瞬间亮如白昼。   “什么情况?”   顾行驰半眯着眼慢慢适应亮光, 拉开窗帘就看到光源不再是雪灯,而是停车场内那几辆体型庞大的高地越野。   林如西站在车队最前,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顾行驰的视线, 自下而上面无表情地望过来,锋利的眉眼在白光下清晰夺目,像白描中唯一一笔浓墨, 冲击力令人心惊。   他安静地和顾行驰对视几秒,嘴唇微微动了动,而后转身上车,四辆越野车很快驶出小院,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灯光远去,黑暗再次扑袭,只有几点手电光亮,应该是招待所老板出去察看情况。   顾行驰关掉手电退回床边,脑海中浮现出刚刚林如西的口型,他说的是:‘我看到了。’   什么情况,来这里一周都毫无头绪,他一来立刻就能和孤魂野鬼连线了?自己是什么信号接收器吗?   但要说林如西是故意逃跑了,顾行驰觉得应该也不是,毕竟在他林少爷人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落荒而逃这四个字。   难道是这次的的‘它来了’和之前的都有所不同?   顾行驰拧眉思索着。在此之前他没有见识过‘它来了’的威力,听林如西的描述,这东西似乎只会引人在梦里相见,留下些令人浮想联翩的饵钩。但这次却有所不同,这次他见到的东西出现在了现实中。而这是否也正是林如西得以看到‘它’的原因?   可是让‘它’变化的契机是什么?那片指甲?而且‘它’为什么会改变以往的出现方式,或者说,真的有改变吗?   想到这顾行驰倏然一顿,终于从繁杂的思绪中拔出来,抬头就见窗外的光点已经消失,整个空间内是一片漆黑的寂静。   “老婆?”   顾行驰察觉周围不对,连忙再次打开手电,就见房间内空空荡荡,白玉京不知所踪。   不是,他就愣个神的功夫老婆都能不翼而飞??顾行驰简直要被气笑了,房间就这么大,连个大点的衣柜都没有,白玉京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他也没沉思到连老婆离开都不知道的地步吧。   知道有问题,顾行驰也没坐以待毙,举着手机出了房间。走廊依旧漆黑一片,让他感到不妙的是,不仅楼上无声,楼下也是一片寂静,明明十分钟前他还能听到一楼饭厅喧杂的声响,但在黑暗再次降临后,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吞没,沉寂如死海。   顾行驰顺着走廊走到楼梯口向下望去,白日来往热闹的前厅空无一人,只剩一楼前台的电脑屏幕亮着,微弱的光亮笼罩台内一小块区域。   这么多人不可能同时间一起消失,那东西要真有这么大能耐就不会只在梦里勾人了。   顾行驰捻着口袋里的串珠思索片刻,决定先下到一楼去刚刚人最多的饭厅看看情况,经过半层平台的那道黑门时,他还特意用手电照了照,没有任何问题。   但就当他想接着下楼时,手中手机忽然震响,顾行驰愣了下,翻过手机一看,发现是一条视频短信,发信人是陌生号码,而且视频只有三十秒。   他想了想,先按了屏幕录制才点开视频。   镜头中画面在不停地晃动,奔跑与喘息透过声筒在空荡的招待所内荡开,大概有十几秒钟的时间根本没有人脸,画面里只有昏暗,偶尔能看到一闪而过的地面。   顾行驰觉得奇怪,但还是没有扯动进度条,耐着心看下去。   不寻常是从最后十秒开始的。   就见晃动的镜头终于平静,粗重的喘息也消失了,画面角度一下拔高,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人脸陡然出现在屏幕上。   是徐本昌。   顾行驰一下愣住了。   镜头里的徐本昌还算年轻,顶多也就五十冒头,但是整个人非常狼狈,头发蓬乱、脸色奇差,蓬头垢面的出现在画面里。他看起来非常惊恐,嘴巴蠕动着,似乎在说话,但顾行驰完全听不到,好像已经恐惧到失声。   顾行驰按大音量键,听筒搁到耳边,又再一次重新播放,这才勉强听到一点他的声音。   ‘我们都错了,会回来的,我们都会回到这里,ta会找到——’   视频戛然而止,后面一句没能录制进去,或者是被裁剪掉了。   顾行驰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眉心皱得很紧,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同时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在心底迅速蔓延,与其说是恐慌,不如说是紧迫,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些东西随着这一段视频而苏醒,在向他发出信号。   他看了下号码,归属地在云南。   巧合吗?当时徐本昌出事的大墓也在南边,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但眼下突然冒出一个来自南边的号码确实可疑。   顾行驰思索半秒,伸手点了拨号,给这个云南的号码拨了过去。漫长的忙音后,出乎意料的,电话居然被接通了。   顾行驰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接起,顿了顿才开口:“你是谁?”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   顾行驰也不急,一边等对方的回应一边下楼梯,在下到一楼大厅的时候,他忽然就听见电话里面隐隐约约终于有了声音,但不是说话,而是呼吸,非常剧烈的呼吸,声音逐渐变大,似乎是由远处靠近。   “你在听吗?”他皱了下眉,“是遇到什么麻烦才给我打电话的吗?”   几乎就在他话落的这一秒,电话内的呼吸豁然停止,转而传出一道年迈喑哑的男声:“我们回不去了。”   他的声音非常绝望,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他的万念俱灰:“何濛死了,宋问樵被那些东西从树上拽了下去,我听见他的惨叫,但是我救不了他……林观月不见了找不到了……只剩我和老邓,老邓的腿被他们拧断了,他跑不了,我背着他……可我们还能去哪……”   顾行驰完全呆住了,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陡然升起,他试探着去问:“徐本昌??”   对方没有回应,只继续自顾自道:“我们的研究是错的,不要来这里,不要做交易,不要回应,一旦ta发现你,你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这里不是神宫,是——”   声音停止,顾行驰拿下手机,看到电话被挂断了。他立刻重新拨打回去,但那头的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   屋外风似乎更大了些,黑暗中的山和树仿佛都要被厉风吹倒,呼啸的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落入顾行驰耳中却变成老人苟延残喘的呜咽。   那真的是徐本昌吗?不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顾行驰手脚发麻,扶着柜台好一会才换了个动作缓解已经僵硬的双腿,脑海中徐本昌的声音翻来覆去地出现,一字一句剖开揉碎了解读,却只有绝望。   当时的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南边的大墓其实是座神宫吗?   还有这几个名字……   顾行驰按住眉心,细细琢磨着徐本昌那颤抖的发音:何濛,宋问樵,林观月,邓秋鸣。除了邓秋鸣,其他三人全都是陌生的姓名,从未被研究所记录在册。所以是在南方大墓变故发生后,将当时的参与者全部抹去了?   顾行驰思绪一片混乱,脑海中有一根线若隐若现,从地下矿场开始,一直到特尼格尔村镇,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其中沉浮,但是始终没有浮上明面。   是那些状似千手观音的神像?还是那些诡异细长的虫子,或者是三番五次困扰他的幻觉。   想到这顾行驰忽然一顿,连忙点开手机相册,之前他在地下矿场时曾经有过一段录像,不过那时他被寄生虫寄生,无法分辨所看到的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后来又有九脂金木、虫人,各种事情接二连三的撞上,导致他始终没有时间恢复手机云盘数据,以至于将那一段录像忘之脑后。   但现在,这通电话、这段视频提醒了他。   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虫子,或许能发现不一样的东西。   进度条缓慢走动,数据开始恢复,顾行驰握着手机长长地舒出口气,靠着柜台揉捏眉心。   白玉京还没找到,其他旅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么多人凭空蒸发,当这里是漫威世界吗只需要一个响指。   顾行驰搓了把脸,想趁着时间进饭厅看看情况,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冷风从身后吹来。他心里咯噔一下,缓慢回过头,发现只是侧面的窗户没有关紧,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空气中还有雪的味道。   他绕进柜台内侧,抬手关紧了窗户,低头间看到这张老式柜台的玻璃下面压着几张旧照片。   因为时间久远,照片磨损严重已经有些掉色,但能看到照片上方的字体:《1995年留影于什巴苯城》   什巴苯是古代苯教较早时期的一种文化形态,比起后来的雍仲苯教,什巴苯时期则更加原始血腥,具有浓厚的巫术性质。不过什巴苯教活动范围较小,信仰辐射地区应该没有到达蒙东,而且大部分仪轨早已失传,更没有一个完整的村镇城池。   顾行驰心里有点疑惑,他把照片从玻璃盖下抽出来,上面六男三女,样貌都有些模糊,但其中一个还算清晰的女人引起了顾行驰的注意。   这个女人与林如西有五分相似。   这是林如西的母亲吗?顾行驰皱起眉,看来林如西确实没有说谎,最起码母亲的遗物是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之一。而他的离开,或许是真的找到了什么东西。   其他人的身份暂时没有办法知晓,顾行驰把照片折起收进了口袋,转身先往饭厅方向走。但就在转头的一刻,他倏然发现了不对。   招待所的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   那道窄瘦的人影就站在门口,冲他轻轻挥了挥手,声音随之落入耳中。   “顾行驰?” 第38章   顾行驰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昏暗的房间,床头夜灯的暖光落在被面,他正躺在被体温烘得温暖的床铺上。   “顾行驰?”   白玉京正坐在床侧, 表情看起来有点担心:“做噩梦了吗?”   顾行驰怔怔地看着白玉京,惊愕与寒意一下从心底蹿上, 他猛地坐起来,目光扫视着整间卧室,心脏狂跳不止, 惊惧和困惑似乎穿透了梦境将他紧紧缠绕。   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刚刚的一切都是在做梦吗?   “顾行驰?”   他脸色实在太差,白玉京担忧更甚, 手指一直在蹭顾行驰是脸颊, 擦掉冷汗,双手捂热他冰冷的皮肤:“梦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害怕?”   顾行驰呼吸还没平稳下来,却也顾不上回答,起身扑到窗口向外看去, 就见屋外雪灯明亮,停车场内空空荡荡, 林如西他们已经离开了。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闭眼冷静了几秒,顾行驰转头问, “在林如西他们离开之后吗?”   白玉京给他披上外套,表情也不好看, 弯腰把赤脚的顾行驰抱起来塞回被子里:“是在他们走后,你坐在床上想事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顾行驰按着他的手, 脑子里跟拉锯似的一阵阵钝痛,不能是梦境,视频、电话、徐本昌……不可能是梦境!   “我的手机呢?”顾行驰抬头询问。   白玉京从床头柜上拿过来递给他。   手心满是冷汗, 顾行驰按了好几下才打开指纹锁,他飞速点进收信箱,目光却一顿,只见最新的一条短信是电话余额通知,而并非那条三十秒的视频。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么真实的梦境?!   顾行驰不信邪再次点进相册,他录了屏,不可能……   颤抖的手指终于悬在了屏幕上。   相册内最新一张是白玉京睡觉时的侧颜,在暖光下,柔软、自在、毫无防备,与那条阴冷的地下视频毫不相干。   顾行驰完全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半晌才抬起头,目光茫然又无措的去寻求最可靠的依靠:“白玉京……”   白玉京轻轻叹了口气,把人抱进怀里,抖开被子像罩起一层厚重严密的防护网一般,将两人紧紧裹住:“我在这。”   顾行驰蹭在他的下颌,感受到温热的体温与呼吸才渐渐从那种无望的恐慌中稍微挣脱。他按着眉心一遍遍思索梦境中的细节,忽然想起什么,又点开手机云盘,发现数据并没有恢复的痕迹。   居然一直都是梦吗?他无声叹了口气,随手点下数据恢复,闭眼沉了沉心绪,才问白玉京:“你有没有听说过何濛、宋问樵、林观月这几个名字?”   本来顾行驰也没指望白玉京这失忆人员能提供什么有用信息,但出乎意料的是,白玉京在听到其中某个名字时,神色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顾行驰没有错过,一下坐直了身:“你知道林观月?”   白玉京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犹豫了一下。   “白玉京。”顾行驰从他怀里爬起来,双腿跨开撑在他大腿两侧,一副严肃审问的模样,居高临下盯着,“这件事不许瞒我!”   “没想瞒你。”白玉京勾住他的腰,把人重新拉进怀里坐好,“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顾行驰狐疑瞧他:“什么意思?”   白玉京想了想道:“林如西,长得和林观月很像。”   顾行驰愣了下,又想到了梦境里的那张照片,下意识伸手摸进裤兜,照片他当时是放进了口袋,不过碍于只是大梦一场,想必也不会——   动作忽然一下顿住,指尖上传来尖锐又冰冷的触感。   梦中的惶恐与冷意似乎卷土重来,顾行驰掌心内已渗出潮湿的冷汗,几秒后,他才慢慢从口袋中抽出手,指缝间夹着一张单薄发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字迹清晰:《1995年留影于什巴苯城》   它来过了。   这下不仅是顾行驰,白玉京的脸色也变了。他确定自己一直在顾行驰身边没有离开过,不可能有东西悄无声息地靠近顾行驰。   顾行驰微微吐出口气,示意稍安勿躁:“你能确定一直陪在我身边,但是能确定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秒钟睡着吗?”   他说着看了眼时间:“我记得咱们回来的时候是刚过七点,现在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将近五个小时,你一直都没有睡着吗?”   白玉京迟疑了。   一般情况下,他待在顾行驰身边总是很安心,即使没有睡觉也会放空自己盯着顾行驰的脸愣神。可这并不意味着警惕程度会降低。正相反,在这种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一旦察觉到危险,白玉京是会立即下死手的。   之前有一次下地考察,沈岁手贱,拎着条干了的死蛇跑来吓唬顾行驰,结果刚靠近就让在边上发呆的白玉京一脚踹出去两米远,蛇干断成两截,沈岁腰痛一周。   在白玉京放空时进行攻击是很愚蠢的行为,没有思维控制只有身体本能反应的情况下,白玉京和野兽并无二致。   所以他可以肯定,这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里,绝对没有危险的实体靠近顾行驰,不然结果只会和那条蛇干一样,断成两截。   但如果对方不是实体呢?   顾行驰拧起眉,觉得不妙了,实体危险非常好解决,沟通不行就上拳头,但面对非实体的东西,武力是最鸡肋的威胁。   而且让他还十分怀疑的一点是,真的有这么个非实体的东西存在吗?以前下地时他不是没见识过超自然的力量,但和现在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尤其是白玉京的反应,他没有察觉到危险逼近,但诡异的事却发生了。这是最蹊跷的事情。   思索许久都没有头绪,顾行驰索性先把注意力放到照片上,问白玉京:“你认识林观月?和这个什巴苯城有关吗?”   白玉京点头又摇头,指了指照片:“这个地方我没去过。”   “但是我听他们提起过。”   他们。   “所以这些人,”顾行驰手指在照片上圈了一圈,眼神微微闪动,“你都认识?”   白玉京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语速加快几分,飞速解释:“不,没有都认识,我是在看到林如西的时候想起来了一些,他的母亲林观月曾经在西南一带频繁活动,和徐本昌比较熟悉,我是被她介绍给徐本昌的。”   *   1990年,云南勐海县。   亚热带季风气候,长夏无冬,雨量充沛。   曼山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雨,雨水冲塌了村子的后山,露出来一座非常古旧的建筑,看外形像是座庙宇,但受损严重,浸泡在雨水中,摇摇欲坠。   村里有孩子好奇跑进去探险,却就此失踪。当地村民和山林救火队自发组织寻找营救,结果前后一共又丢失七人,全都在进入这座庙宇后失去消息,属于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曼山的村长意识到这件事已经不是普通人力可以解决的了,不过他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个村长具体姓名此处不提,只知道他认识一个非常厉害的缅甸法师,名叫谢昆拉。   谢昆拉据说是佛教著名禅师马哈希尊者的弟子,和他师父一样,谢昆拉对上座部佛教十分了解,教义历史烂熟于心。他到达曼山后仔细察看了寺庙的外围建筑,确定这其实是一座上座部佛教佛塔,依据建筑风格判断应该是在宋元时代建造,但塔身不高,只有不到三米,塔前照壁上有巴利语刻字,大意是:欢迎你们来到这里,求知的人。   这种话在佛教文献典籍里都很常见,所以谢昆拉并没有在意,但周围围观的村民里却有人忽然道:“这里还有一些字符,是用婆罗米字母书写的。”   谢昆拉有些惊讶,婆罗米字母是印度古代最重要的、也是使用最广泛的字母,但到近现代其出现最多的地方是梵文著作残卷,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字母看起来和鬼画符没什么两样。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人是一个女人,非常漂亮,五官有一些混血感,能一眼看出绝对不是云南本地人。   男人嘛,在漂亮女人面前卖弄是本能。谢昆拉闻言就饶有兴趣地问这个女人:“你能看懂写的是什么吗?”   女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警告。”   谢昆拉愣了一下,扭头去看那行字,但是很尴尬,他没能看懂。   正规的婆罗米字母是一种音节字母,字母上面、左面或右面还会另加不同的符号,这些字母都有拉丁字母转写出来的字母表,可以勉强阅读。   但眼前的这行字不是用来书写梵文著作的正规军,更像是民间加入口语化之后的地方用语,字母表对应不上了。   谢昆拉作为佛教法师,自然也是有那么些气度的,所以他很谦虚地询问女人,这些字母是如何阅读的,有没有能与之对应的拉丁字母。   女人很不耐烦地告诉他:“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也不要进去,不然就是白送。”   “我的朋友马上就要来了。”她说道,“现在,带着这些村民离开这里,不然夜幕降临之后,会发生恐怖的事情。”   谢昆拉看女人的表情很笃定,他想了想,让村长带着其他的村民离开了,自己则是留在庙前,开始祝圣水、祝护符之类的仪式。   女人也没有驱赶他,只是默默地看着。   仪式快要进行到最后的时候,有人穿过茂密的丛林来到了这里。   那是一个浑身雪白的男人,白发白脸甚至连眼珠颜色都浅淡,如果不是面无表情气质冷漠,谢昆拉几乎就以为是白象王菩萨现世。   这个男人来到后只是看了眼眼前的神佛塔,直截了当的告诉女人:“救不了。”   女人摆了下手:“带他们出来总可以吧?其中一个失踪者是我老朋友的儿子,我欠他一个人情。”   男人想了想:“那我欠你的人情也还完了。”   女人表情明显有些肉痛,觉得是亏本买卖,但思索后还是点了下头。   男人闻言就走进了庙里,什么都没带,没有任何装备和后援,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佛塔。   这一走就是四五个小时,太阳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树林间,后山完全被黑暗笼罩。   谢昆拉坐在庙外,觉得这个男人应该也是凶多吉少,虽然是一身白,但可能只是看起来比较能唬人。   他太年轻,又太自负,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去,任谁都无法保佑他。   谢昆拉之所以没有离开,一方面是他需要看到结果,好决定后面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另一方面,他已经准备好了送这个年轻人最后一程。   这期间,那个女人也一直没有离开,只不停地拨打着电话,一会用中文,一会是英语,还有其他更多谢昆拉听不懂的语言。   他通过这些语言的使用大概能猜测到这两个人身份都不普通,但再不普通也是无用的,有时候人确实是要保持一些敬畏之心。   时间走过,当满月置于头顶之时,谢昆拉站起身开始准备念经,但就是他刚刚捻起佛珠的瞬间,忽然看见一道雪白的人影出现在残垣断壁间。   男人毫发无损的走了出来。   月光落在男人头顶,顺着白发跌落周身,为冰冷森白的面孔镀上一层银霜。谢昆拉满脸错愕的盯着他,一瞬间竟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神。   但更让他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就见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串人影,不多不少八个,正是之前失踪的村民和救援人员!   谢昆拉完全傻眼了,他不明白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但很快他就沉下神,意识到当务之急是先检查几个人的身体状况,只不过他还没有走到那些人面前,就被男人拦下。   “不要看。”   男人对他说:“不要和他们对视。”   谢昆拉不明白,但是对男人的话有种本能的畏惧和遵从,于是他走到那几个人的身后,用布条围住了他们的眼睛,看向男人:“这样可以吗?”   男人收回了阻止他的手。   谢昆拉松了口气,开始去摸这几个人的脉搏,刚一上手他就是一顿,入手触感冰凉柔软,这是糅尸的手感。   谢昆拉心头一跳,不自觉缩了下手,却没缩成,有只手拉住他,阻止了他收回的动作。   那是只细瘦的手掌,比成年人的手足足小一圈。   谢昆拉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这是最初失踪在寺庙中孩子的手。   他后背一紧,下意识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那个小孩眼上的布条往下掉了一节,露出了他的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完全浑浊的眼睛。   是一只死人的眼睛。   那只眼睛定定地看着谢昆拉,半晌,缓缓地眨了下。 第39章   “那个女人就是林观月。”   白玉京看着顾行驰眼睛都瞪大了, 和只震惊小狗一样,没忍住低头在他鼻尖上蹭了下才继续道:“我当时能留在云南,应该是她一手操作的, 所以算欠她个人情。”   “不是,说到高潮了你又开始讲林观月了。”顾行驰都无语笑了, 揪着他领子直晃,“接着说,那个小孩是尸变了吗?谢昆拉没死吧?”   白玉京摇了下头:“不是尸变, 那些人全部都变成了虫人。”   *   谢昆拉在看到小孩眼睛的时候就知道不妙,但有意思的是, 谢昆拉在皈依佛门之前曾经是正统缅甸斌道的短期学徒。斌道, 即缅拳,是与古泰拳接近的武术,攻法凶狠凌厉,十分接近街头打斗的模式。   所以在这个小孩动眼的瞬间, 谢昆拉直接右肩后撤左臂抬高肘击,就听咔吧一声, 小孩脖子直接被肘击顶断了。   声响引来了其他两人的注意,林观月看着九十度抬头仰望天空的小孩, 既没功德也没道德地冲谢昆拉做了个揖:“大师好身手啊。”   谢昆拉惊魂未定,也顾不上林观月的调侃, 正想问这是怎么回事。但更恐怖的事随即发生了。   虽然小孩脑袋已经被完全折了过去,但谢昆拉立刻就看到,他的脖颈喉结的位置, 居然还有一张脸!   而这个孩子也完全没有因为脖颈的折断而停止动作,他整个人像一只守宫壁虎一样僵硬又迅速地向谢昆拉扑了过来。   谢昆拉完全呆住了,一方面因为这东西目前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另一方面这个‘孩子’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几乎是在他堪堪看清脖颈间那张脸的同时,‘脸’就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白玉京抬臂瞬间从侧面切进了尸体和谢昆拉之间,匕首从尸体的下颌插入,用力向下劈去,直接将尸体的脖颈完全切开!   谢昆拉就感觉一股腐烂的阴湿臭味一下扑面而来,他只看了一眼便直接干呕出声,尸体的脖子里全部都是虫子,这些红色的虫子已经将尸体的肉蛀空了,只剩一张柔软的皮和黏连着血肉残渣的骨头。   林观月过来看了一眼,嫌恶地啧了声,又看了眼一直在吐的谢昆拉,表情更嫌弃了:“都说了不要多管闲事,大师你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吧。”   白玉京则是割开掌心,将鲜血滴在尸体的脖颈间,很快就看到在鲜血的浸泡下,虫子渐渐失去了活力,缩成一个个指节大小的虫球不再动了。   他转头看向隐藏在黑暗中的佛塔,对林观月道:“封起来,不能再进人。”   林观月当时在云南的身份是某研究院的协助顾问,这是个称谓大于职责的岗位,没什么实权,说话没人会听她的。   但谢昆拉不一样,只要顶着马哈希尊者弟子的头衔,当时的缅甸政府和边境大部分佛教徒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这也是林观月留下他的原因。   “你也看到了,大师。”林观月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这地方不能就这么露着,封山吧。”   …   “谢昆拉听了你们的话让人把曼山封了?”顾行驰挠挠头,“但后来研究所有同事去过曼山村啊,没看到有什么特别警示不让进入的地方。”   白玉京摇摇头:“谢昆拉和村长商议后,将佛塔原址重新掩埋,又往前推进将近一公里,将附近三四亩地全都重新规划,建造了一座上座部佛教寺庙,将曾经的佛塔镇压在了释迦牟尼铜像之下,每年每月会有专人从缅甸那边过来察看。”   顾行驰点了点头,旋即又想到什么:“林观月说的那个老朋友的儿子……不会就是徐本昌的儿子?徐本昌他儿子那么早就死了?那发讣告的儿子是?”   白玉京就道:“死的是徐本昌的大儿子,他是当时云南研究院的助理,跟着第一批救援人员进入佛塔,但他们进得太深了,根本没有出去的可能。”   顾行驰啧了声:“老头中年丧子啊。”   徐本昌得到消息赶往云南,在看到儿子的尸体后十分崩溃,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林观月不允许他带儿子的尸体回去,必须就地火化。   “说真的老徐,你儿子能完整着撑到你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林观月指了下太平间后面的火化场,“其他几个本地人二次火化都结束了。”   徐本昌特别不理解,同时还有些埋怨林观月,那时候林观月才二十出头,还没生孩子,自然理解不了丧子之痛,所以徐本昌干了个什么事呢,他大半夜开车带着儿子的尸体,偷偷跑了。   徐本昌那时候已经是高级研究员,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知识分子,但骨子里的观念还是有些迂腐,非常讲究落叶归根这一套,尤其是他的妻子还在国外没能赶回来见儿子最后一面,说什么都不能让儿子就这么火化。   不过他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车技。云南本就属山地高原,山区地形更是复杂难行,徐本昌车子开出去没多远就因为不熟悉山路,直接从陡坡上冲了下去,连车带人掉进了密林。   雨季,茂林中泥土湿滑,所有的雨水都是加速下滑的润滑剂。徐本昌的车子顺着陡坡一直往下跌,直到被一棵巨大的黄果冷杉挡住,这才阻止了车体继续滑落。   徐本昌从昏迷中醒来时感觉到肩膀剧痛,侧头看到自己的左臂被树枝扎穿了,而且树枝还卡在了前后座的缝隙里,他一个人根本没法把树枝拽出来,这下是连下车求救都做不到了。   此时窗外又开始下雨,信号全部中断,根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徐本昌坐在车里后悔不已,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这,接连失去两个亲人,妻儿父母肯定无法接受,这对一个家庭来说宛若晴天霹雳,尤其这种悲痛还是因为他自己的愚蠢与固执才导致的,这让徐本昌内心更加痛不欲生,开始在雨夜中放声大哭。   但就是在他哭泣的同时,车外的茂林中忽然传来了声响。徐本昌一顿,一下息了声,也没敢呼救,毕竟是在深林之中,对面是什么东西也不好说。   他静静听着,这个声音很难形容、发音非常奇特,不像是人,但说是动物的嚎叫也有点勉强,徐本昌听着,渐渐发觉这个叫声是有规律的。任何有规律的声音,都可以看作是一种信息的传递。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声音不是单一的,周围还有东西在回应它。   徐本昌失血过多,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情况无论对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胜算,于是只安静地呆着,连呼吸都极力放轻。就这么待了一会,他开始感觉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他才猛然发觉,声音居然出现在了车子的后座。   不是一开始的叫声,而是后来的回应声,后座上有什么在回应林子里的东西。   徐本昌呆了一下,立刻回头察看,只一眼就开始后背冒冷汗。   后车座上只有徐本昌儿子的尸体,他临行前用裹尸袋仔仔细细包好,怕被雨水浸湿还在外层又套了一层防水睡袋。但不知何时,尸体身上的两层袋子全都被扯落,徐本昌儿子的脑袋暴露在外,浑浊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   “这我知道,他儿子也是虫人了,对吧?”顾行驰举手抢答。   白玉京抓住他的手亲亲:“对,真聪明。”   顾行驰斜了他一眼:“哄小孩呢。”   白玉京微微眨了下眼:“有吗?”不等顾行驰说话,他自己先笑了,眼梢弯着,似春水似桃花,只是这么注视都觉得深情,平日里旁人所见的冷漠,好像都只是一场幻觉。   “对我来说,你不算小孩吗?”他轻声问。   顾行驰愣了下,两人难得提到年龄,不过还是那句话,他老婆不觉得他幼稚就行,他绝对不可能嫌弃他老婆,再说他老婆美得和天仙似的,别说大三五十,就是大三五百也完全没压力啊!   “也没太小吧。”纵使脑内疯狂叫喊猴子荡树,但表面上顾行驰还是故作冷静,“小太多我怕你有心理压力。”   “什么压力?”   白玉京看着他,弯起的眉眼如新月莹莹:“觉得你是宝宝的压力吗?”   话落,就见顾行驰整张脸瞬间烧红,从耳根开始,红意蔓延的太过明显,白玉京轻易就察觉,一下笑了,意味深长:“原来你喜欢听这个,宝宝。”   顾行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熟,忙不迭去捂他的嘴:“没有,别说了。”   白玉京任由他捂着,目光却始终落在顾行驰脸上。   顾行驰现在脸红的时候太少了,前几年还会因为亲昵而脸颊泛起红晕,但现在早已进化成小流氓,就愿意和白玉京嘴一个,能红成这样属实不多见。   白玉京垂眸看着,微弱的光线下,顾行驰眉心微微蹙着,脸上的表情恼怒却生动,薄红自耳根一直向下蔓延至衣领里,窝在他怀中的动作却自然而柔软。   他是喜欢的,白玉京知道。   于是他低头去吻顾行驰蹙起的眉心,轻轻又叫他:“宝宝。”   暖黄光晕下,气氛亲昵又温柔,顾行驰去捂嘴的动作早已卸力,整个人都要被这种温和又柔软的氤氲气氛浸透了,迅速又彻底地深陷进去,无法反抗。   白玉京适时地低下头,轻轻去吻他的唇,几秒后又退开,隔着稀薄的空气和他对视,在看到对方眼底的喜欢后,再次义无反顾地贴上去。   顾行驰喜欢的,白玉京都会知道。   顾行驰喜欢的,白玉京都能满足。   因为顾行驰喜欢的,一直都只有白玉京。   亲吻并不深重,更像是亲昵的纠缠,湿润的鼻息微微颤抖,嘴唇被啃咬又舔舐。即使是这样的温柔下,顾行驰的呼吸却更加急促,心脏不受控制地急跳着,直到被手机的震动所打断,两人稍微分开,他才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没有在这样的厚重严密的温柔中溺毙。   顾行驰低头看了眼,   手机云盘数据全部恢复了。 第40章   顾行驰见状稍微后退一些, 扯过被子来想盖一下,有点不自然地拿起手机:“先做正事。”   白玉京按住被角没让他扯动,手指顺着滑进被单内, 声音慢条斯理,一点看不出被子下面的手在作乱:“好, 做正事。”   “白玉京!”   顾行驰忙不迭去抓他手,结果被握着手腕一齐下滑。   热意终于凝成氤氲湿润的一片。   白玉京手掌从后整个包裹住顾行驰的手,不急不缓地动作, 低头去吻他的耳垂、他的后颈,声音裹着笑:“你想先要这个, 对吧, 宝宝。”   将近一个小时,白玉京才起身去卫生间拿湿毛巾,顾行驰瘫在床上喘息,试了好半天才用无比别扭的姿势摸到手机, 还得指挥白玉京:“毛巾别太热,我皮疼老婆。”   白玉京在卫生间应了一声, 又去包里翻东西,找出之前在医院开得止血化瘀药膏, 手里端盆肩上挂毛巾裤兜里揣着药,贤惠又殷勤地回到床边:“抬腿, 宝宝。”   顾行驰啧了声还没说话,看见他的造型先乐了,抬脚踩在白玉京小腹上:“这么贤惠呢。”   白玉京抓着他的脚踝摩挲两下又往上滑去, 顾行驰小腿线条漂亮,骨骼关节也不突兀,皮肤手感特别好。白玉京手掌扶在他的膝盖上, 微微往两侧推开,低头盯着看了几秒,果然红了。   “别看。”顾行驰眼尾红晕还没完全推去,眼见又有烧起来的迹象,连忙不轻不重踩了他一脚,“快弄,我腿都冷了。”   白玉京抓着他温热的小腿也不戳破,应了声弯腰去洗毛巾。   见人确实老实了,顾行驰才轻轻呼出口气,精力终于能放在手机上。   他点开云盘相册,照片正在缓慢加载,最近也没什么时间拍照,所以矿场下的那段录像位置很靠前,十分好找。   窗外又开始下雪,屋子里的网络也时好时坏,录像文件不小,加载了将近五分钟才解压完毕。顾行驰呼出口气,按下开始,如果他没记错,开头应该是白玉京犹如鬼上身一般狂甩埃及手……   嗯?怎么会是黑屏?   顾行驰一愣,以为自己找错了文件,但是看看日期,确实没错,甚至还有位置定位,阳山矿场。   “老婆。”顾行驰伸手抓抓。   “怎么了?”白玉京抬手握住小狗爪,又把上完药的干净小顾塞进被子。   顾行驰裹着被子坐起来,和条蚕蛹似的拱到床边,脑袋靠在白玉京小腹上:“你看这个,能看到东西吗?”   白玉京弯腰去看,手下还捏着顾行驰的脸,指腹轻轻用力,和弹钢琴似的,一下一下按着:“没东西。”他看了一会,有点疑惑地伸手拍拍手机,“屏幕坏了?”   顾行驰莫名其妙被他萌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萌点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摇摇头退出视频,重启手机。   “重启能解决百分之八十的问题。”他道。   趁着这时间,顾行驰又去摸口袋,把照片掏出来问白玉京:“除了林观月,其他的人你认识吗?”   白玉京摇了下头:“什巴苯城我没有去过,她离开云南后,我们没再见过。”   顾行驰觉得奇怪:“既然你最初的活动范围是在云南,为什么我会在西藏阿里地区捡到你?”   白玉京蹙眉思考一会,还是摇头,神情不似作假:“没想起来。”   行吧。   顾行驰抬高手去摸小白脑袋:“能想起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别勉强自己。”   白玉京自然地弯下腰在他掌心里蹭脑袋。   “什巴苯城……什巴苯……”   顾行驰一边撸猫一边思索。   苯教分为原始苯教和雍仲苯教,而原始苯教又称为什巴苯教。   这是一个在鬼神崇拜的基础上形成的原生性、多神宗教。其主要内容是:‘上敬诸神、中调家事、下伏鬼怪’,有很鲜明的自然宗教特色。   而且因为是在藏族原始部落文化基础上逐步积淀演化而成的,所以什巴苯教具有非常明显的民间巫术性质,存在很多用来招福驱邪的仪轨,比如垛、堆、替身等等。*   什巴苯城这个取名方式比较特殊,相当于直接用宗教名称命名,地位可想而知,估计最不济也得是个宗教圣城,比如犹太教、基督教的耶路撒冷,比如佛教的蓝毗尼。   顾行驰对于藏族苯教文化倒是有一些接触,研究所内有老教授曾经参与过古象雄首都——穹窿银城的挖掘。古象雄王国是在吐蕃之前雄霸西藏高原一方的部落国家。王国的第一任国王叫敦巴·辛饶弥沃,敦巴是尊称,因为他同时也是雍仲苯教的创始人。   穹隆银城距今大约有四千年的历史,而什巴苯的时期还要更早。什巴苯城如果真的存在,绝对是非常惊人的存在,属于国际性大发现,会解开更多雪原之上的秘密,有关苯教的历史也会进一步完善。   但很奇怪,为什么只有这一张留影呢?   他们这行人既然已经到达了什巴苯城,而且还把留影带了出来,但为什么就此没了下文?   兀自猜测没用,顾行驰把照片收回口袋,决定等明天天亮去找招待所老板问问情况。他拿起重启完毕的手机,再次点进云盘打开视频。   和先前一样,依旧是黑屏。   “奇了怪了。”顾行驰拖动进度条,先快速往后过了遍,发现后面的录像居然全部都是黑屏,之前白玉京的埃及手不见了,后面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也消失了。   “什么情况啊……”顾行驰又点开其他的照片视频看看,播放十分顺畅,出问题的只有阳山矿场。   既然出问题的不是手机和软件,那只能是阳山视频本身有问题了。顾行驰叹了口气,把进度条拉回开头,放大声音耐下心来一秒一帧从头观看。   白玉京去卫生间倒了水回来,就看顾行驰瞪着眼睛披着被子聚精会神地坐在床头看手机。他瞧了眼时间,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宝宝。”   “顾行驰。”   顾行驰按下暂停抬头瞧过来,有点疑惑:“你叫我了?”   白玉京点了下头:“已经很晚了。”   顾行驰眨眨眼:“不看完我睡不踏实。”   白玉京闻言也不勉强,上床坐过来,从后面把人搂进怀里,下巴搭在顾行驰肩头:“一起看。”   顾行驰挪了挪屁股,自然地靠过去,点下播放,漆黑的画面继续:“你看,完全没有画面,也不知道……”   “顾行驰。”   顾行驰蓦然一顿。   白玉京就挨在他颈边,别说出声,就连呼吸都清浅,这声根本不是他发出来的!   他心底有点发毛,赶紧扭头去看白玉京,动作突然幅度又大,冷不丁差点撞上白玉京的鼻尖,后者往后仰了下头:“怎么了?”   顾行驰看他表情似乎没听到声音,于是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把视频音量开到最大,继续播放。   很快——   “顾行驰。”   “顾行驰。”   视频过半,顾行驰按下暂停,问:“你听到了吗?”   白玉京微微皱眉:“什么?”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而且这个声音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他肯定是在哪里听过,但是一下想不起来。   瞧着白玉京摇头的动作,顾行驰心脏微沉,白玉京听不到,所以这又是针对他一个人的陷阱?   白玉京则是微微眯起眼,浅色瞳孔近乎压成一线,像兽类受到威胁发起攻击的前兆。他抬手按住顾行驰的嘴示意先不要说话,而后下床在屋内四处察看,确定没有任何的发声装置后又回到床上,倍速将录像看完,确定后面全部都是黑屏后直接退出将手机关闭。   顾行驰看着他,一歪头,努努嘴巴,那意思,我可以说话了吗?   白玉京掐着他的脸蛋拉过来在唇上亲了下:“等一会宝宝,现在下楼,我有事要问招待所老板。”   凌晨三点半,一楼大厅里,招待所老板睡眼朦胧地坐在两个人对面,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手在小太阳前取暖:“出什么事了?早饭七点供应,空调不行先重启,更换床单叫阿姨——”   白玉京直截了当:“我们想去什巴苯城,你知道路线吗?”   “啥?”老板掏掏耳朵,“啥城?”   白玉京神色稍有些晦暗,又问了一遍:“什巴苯。”   老板摇摇头,表情还还挺纳闷:“这城是我们这地方的吗?我咋没听说过呢。”   白玉京打量着老板的神情,目光寒浸浸地,给人老板看得心里直发毛,也有点不乐意了:“不是我说兄弟,我们这就是个雪窝子,冬天就是没什么好玩的,都搁家猫冬呢,你要想找个啥景点的你接着往东北走啊,那哈尔滨吉林啥的不比我们这有意思。”   眼见对方语气有点冒火,顾行驰适时把话头接过去,笑着道:“您这话说的,没好玩的地方您这生意怎么做得这么红火?”他话说得中听,语气也平和,笑脸更是有亲和力,给老板顺了顺毛:“我们也是诚心想找这个地方,在这边转好几天了,天天冻得膝盖疼。”   老板连连摆手:“我真不知道你们那什么城,你们从哪听说的这么个景点啊?”   顾行驰看他神色不似作假,便摆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准备结束话题:“嗨,就是听父辈的人提起过,可能是我家老爷子记混地方了,害我们白跑一趟。”   “哎,等会儿。”老板像是想起什么,把柜台上的杂志一扫,露出玻璃面和下面的照片,“长辈说的地方……那就是以前的景点呗,没准我爸去过,不过他老人家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我最多帮你找找照片。”   顾行驰白玉京对视一眼:“您父亲去过?”   “对嘛,我爸以前干地陪的,总吹嘘说去过特别多遗址地穴,还说见过秦始皇呢。”老板边找边指指脑子,“老年痴呆啦,一个字都没法信。”   那可不见得哦。顾行驰心说,你家老爷子可能真就这么有能耐。   “奇了怪了。”   老板找半天快给自己找出火了,直接把玻璃一掀,趴在柜台上到处划拉:“我记得之前老多照片了,怎么就剩这么几张了,其他的呢。”   顾行驰闻言有点心虚,不是我,我这只有一张。   “哦对!”   老板一拍脑门,给自己无语笑了:“我给忘了,前段时间让徐家那小子拿走了,说老爷子写书要用,想拿来当插图。”   顾行驰一愣:“徐家小子?”   老板昂了声,一指屋外:“就村尾办丧事的老徐家,徐本昌啊!” 第41章   顾行驰闻言一愣, 徐本昌他儿子不是死——   “哦……”他旋即想到什么,松了口气,“你是说他小儿子吧?”   这下轮到老板纳闷了, 挠挠头:“啥小儿子?老徐家不就一个儿子吗?”   徐本昌大儿子死得早,他们又是最近几年才搬回的蒙东, 老板以为他家只有一个小儿子倒也正常。   顾行驰也没再多嘴,看了看桌上照片,确定没有有用信息, 才谢过老板和白玉京回到楼上房间。   对于手机视频里的声音,顾行驰还是没什么头绪, 想再听几遍却被白玉京拒绝。   “你在担心什么?”顾行驰不解, “只是声音而已,又不是贞子能爬出来。”   白玉京摇摇头,把他的手机收起来,脸上有很明显的抵触:“在古藏文的记载中, 苯教的苯(Bon) 有‘反复念诵’的意思,指的是重复念诵各种苯教的咒语, 这个声音你一定不要回应,否则可能会有东西立即生效。”   顾行驰看他面色严肃, 就点了点头,保证:“我不会回应的。”   话落他稍微一怔, 脑海中一下想起在太岁村时,石台下那个声音告诉他的三条规则:【第一,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前, 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能回应。】   难道那个声音说的情况就是指现在这样?对方竟然还是友军吗??   白玉京自然也能想到那三条规则,但他却并不认为提前的提醒是什么好事:“地下的东西的话, 一个字都不要信,它们都有自己的目的,绝对不是发善心帮助你。”   顾行驰对于这话倒是赞同,任何东西长时间待在地下,都会沾染上‘阴气’‘死气’,倒不是说封建迷信,而是地下环境本就阴冷压抑,只要是活物,不论人、动物甚至是植物,在这种环境下生长方向和精神状态都会出现问题,从而变得阴翳扭曲。   “我不会相信他们的。”顾行驰挨在白玉京颈侧亲了他一口,“我只相信你。”   白玉京显然对这话十分受用,蹭进顾行驰怀里黏糊了好一会,最后顶着一头糟乱的白毛哄人睡觉。   醒来已经快要十点钟,还不是自然醒,是被手机短信音吵醒的。   顾行驰睡得迷迷糊糊不愿睁眼,埋在白玉京怀里哼声:“谁?”   白玉京点开手机看了眼:“是沈昭,她联系不上你,消息发到了我这里,他们已经到达徐本昌老宅。”   顾行驰稍微清醒了一点:“他们?沈昭不是说要自己来吗?”   不过转念一想她身边那两个姐控,估计也是够呛能放沈昭一个人来这冰天雪地挨冻。   顾行驰打了个哈欠,往白玉京怀里钻了钻,懒洋洋地:“你给沈昭回,让她找机会偷拍一下徐本昌他儿子的模样,发来给我瞧瞧。”   白玉京一边打字一边问:“怎么想着要看他儿子的照片?”   顾行驰还犯困,闭着眼回话:“嗯……有点说不上来的在意,可能是老板提起他儿子的表情有点奇怪吧……”   白玉京看他昏昏欲睡的模样觉得可爱,手动给他捏住嘴:“先睡吧,不说了。”   可真让他睡,又精神了,毕竟人类向来就是如此叛逆。   顾行驰闭眼躺了一会,开始在床上蛄蛹,一会拿脑袋顶白玉京肩窝,一会脚尖不老实地在小白腿间瞎蹭。   直到被白玉京按着腰不轻不重捏了一把:“不睡了?”   顾行驰顺力往前一扑,在白玉京下巴上咬一口,坐起身:“不睡了,起床吃饭,咱们去徐本昌老宅那边看看。”   老宅在村子最北边,和前面规整的砖瓦房隔了一条排水沟,冬天,水沟早就干涸,盖了一层厚厚的雪,雪上还有不少白钱,看来出殡之类的仪式已经结束了。   顾行驰和白玉京沿着排水渠一直往上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看到老宅的正门,不由惊叹徐本昌这老头还挺有家底,老宅面积居然这么大。   宅门前挂了两个白灯笼,大门敞开着,依稀能看见灵堂,但是很奇怪,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都去送殡了?那也不能一个人不留吧?”   顾行驰有点纳闷,口袋里白玉京的手机震下了,是沈昭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是个胳膊上带着黑色孝布的年轻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正站在棺材前出神,应该是徐本昌的小儿子。   看照片里的光线,那会应该时间还挺早,怎么照片现在才发来?而且他们人跑哪去了?   顾行驰给沈昭拨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奇怪,人呢。”顾行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进门看看,别是再出了什么事。   白玉京抓着他的手又看了会照片,似乎有些在意。   “怎么了?”顾行驰问。   白玉京看起来有些疑惑:“徐本昌的小儿子和他一点都不像。”   顾行驰只见过发疯版本的徐本昌,胡子拉碴也看不出个五官模样,如果拿百度百科上的照片作对比,确实是没什么相似之处,顶多只能说是嘴巴下颌这块勉强能看出点血缘关系。   宅前的大铁门是开着的,两人走进去,看到院子里搭的临时暖棚还没拆,塑料座椅横七竖八摆放一地,纸杯里茶水冰冷,地上还有很多被踩了鞋印的白色纸币,甚至花圈也倒在一旁,上面的挽联没黏住已经随风吹到了大门口。   整个现场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忽然间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大家都一股脑地跑走了,根本顾不上尊重逝者。   小院后面直接就是主屋,一般是来招呼客家,不会停灵。门大敞着,顾行驰往屋里瞧了眼,连灯都没开,看起来阴森又冷清,还有一股烧炭后留下的呛烟味。   “这老徐儿子怎么办的丧事。”顾行驰眉头蹙起,看着混乱的场景,“人仰马翻的。”   白玉京已经走到主屋后面,这里自建了一道高墙,把后面的区域完全隔开了,只有一道小门,装得居然还是加厚合金防盗门,不知道是怕里面的东西出来还是担心外面会有人进去。   两人都没有贸然进去的意思,而是又屋前屋后察看一圈,顾行驰还特意出了老宅院子顺着来路往下走,大概百米的长度范围全部都被高墙围着,看不见一点墙里面的情形。   顾行驰正想着再给沈昭他们打个电话,忽然就看见水渠对面走过来几个人,应该也是本地村民,提着大包小包,看样子是刚从集市上回来,并不是来参加葬礼的。   瞧见有人过来,顾行驰就想上去问一句情况,结果还离着老远就见几个村民脸色一变,拐个弯就往别处走,根本不想和他搭话。   什么情况?顾行驰摸摸脸,心说自己这人见人爱的笑脸还是第一次遭遇滑铁卢。   “怎么了?”白玉京从后面跟过来,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水渠对面的目光,那目光倒不是说有恶意,而是有些讳莫如深的感觉。   “没事。”顾行驰摇摇头,带着白玉京往老宅走,“再回去看看,不行就报警,光天化日的还能把人丢了不成。   白玉京嗯了声,跟着走了几步,回头就看到那几个村民还在看这边,嘴里议论着什么,眼神里竟有种类似于畏怯的情绪。   顾行驰自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但这里既不是无人矿场也不是人去楼空的太岁村,特尼格尔村镇派出所离这里撑死十公里,正道的光打倒一切怪力乱神。   天色阴沉,大雪在云层后酝酿。   两人很快返回老宅,围墙前的房屋只有三间,一间主屋客厅,一间起居室,还有一间生火做饭的厨房。主屋里面有小太阳和火炉,但是炭火烧得烟味太重,不好关门,还有电灯也不是很灵光,时亮时灭,不过暴雪天电路不稳也算是常态。   白玉京忙着生火,顾行驰就在主屋里转悠,屋内面积不大,开窗也窄小,整个屋里不进光,呆久了只感觉十分阴沉逼仄。   顾行驰实在想不明白徐本昌怎么会在这地方养老,研究所的家属宿舍都比这强百倍,如果说是固守他那落叶归根的思想,可这也不是他真正的老家啊。   “没碳了,炉子烧不了太久。”   白玉京用火勾捅了捅炉膛,收回时意外带出来一条东西,虽然已经烧得碳化,但还能看出来应该是条手链。   顾行驰瞧着愣了下,从口袋里掏出那条红珊瑚手串,两相一对比,竟是像极了:“这东西是批发的吗?怎么哪都有。”   顾行驰用火勾拨了拨串珠,烧得太狠,已经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指甲了。   除了这条手串,炉膛里面炉灰不少,而且看残渣应该不止是碳块,应该还烧了其他东西,不过也都看不出原貌。   顾行驰啧了声,正想说话,忽然就见面前的白玉京猛地一抬头,目光盯着窗外。   “怎么了?”顾行驰下意识跟着看过去,但没看到什么东西。   白玉京走出主屋:“有声音,从屋后面传来的。”   顾行驰跟过去,两人几步走到屋后,就看到高墙上那扇防盗门居然被打开了,黑色合金门向外推开一条缝隙,风雪不停地往里灌。   两人对视一眼,白玉京轻轻拉开门,顾行驰在后向内张望。   出乎意料,门后既没有人也没有屋,而是一片面积非常大的坟场!   顾行驰一下愣住了,回过神先去厨房拎了把菜刀用来防身,又找了劈柴的石墩当门挡,这才跟着白玉京走进门后。   没了两侧围墙的遮挡,视线更加开阔,整片坟场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坟塚只有墓碑没有坟包,粗看过去得有几十个,排列工整有序,有点西式墓园的感觉。   白玉京绕到最前排的墓碑后跺了跺地,一摇头:“实心的。”   顾行驰微微蹙眉,衣冠冢吗?   他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齐望云,去世日期没有写明,但立碑日期是在三年前。   这名字很陌生,他没听说过,又挨着左右看了看,没一个认识的,不过立碑日期都是三年前,看来是徐本昌在来到蒙东后才定制了这批墓碑。但这老头不是疯了吗?怎么还会想着给其他人立碑?   就当他疑惑之时,兜里手机响了,是沈昭打来的电话,顾行驰有点意外,立即接起来:“你跑哪去了?”   沈昭那头乱糟糟,感觉是围了很多人,乌央乌央的:“别提了。”她头疼道,“在县医院,屋里烧炭取暖结果一堆人一氧化碳中毒了。”   顾行驰闻言简直无语:“我说宅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老徐这是想顺便带走一拨人吗?”   沈昭苦笑一声,接着道:“对了,我是想给你说,办葬礼的这个主事人好像不是徐本昌的儿子,而是他侄子。”   顾行驰一怔:“什么?”   “是,我听见他打电话了,人家有爸有妈的,肯定不是老徐儿子。”沈昭啧了声,也奇怪,“徐本昌葬礼让侄子来主持,他儿子去哪了?发讣告的可是他儿子啊。”   顾行驰觉到事情不对,就打手势给白玉京,示意先离开这:“我听招待所……”   话还没说完,顾行驰才堪堪转过身,忽然就看到身后那扇合金黑门的后面冒出来了一张人脸!   那张脸上的肌肉非常扭曲,整张脸已经完全变形,像一个长条茄子。它就这么看着顾行驰,眼神是极度的阴冷。 第42章   对视的一瞬, 顾行驰还没做出反应,就感觉后衣领被人一扯,整个人踉跄后退半米, 耳边一道劲风一下窜出去。白玉京简直比北风还要快,眨眼就已经落到了合金门后, 随即不见了踪迹。   等顾行驰追过去,就看到合金门后的地面上居然出现了一个一人宽的大洞,从上能看到下方蜿蜒盘杂的地道。   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有追上去,情况不明, 他不好下去添乱, 而且如果白玉京一时间没有追上也不会丢下他在这不管,肯定会回来找人。   退回到院子里,顾行驰没敢深入,只挨在齐望云的墓碑旁, 刚刚白玉京说这下面是实心的,应该不会忽然开洞漏下去。   顾行驰一边提防四周一边在网上搜了下齐望云的名字, 并没有百度词条,看来不是像徐本昌这样有声望的学者。他心里有些疑惑, 又搜了旁边几个墓碑名字,但都没有查找到具体信息。   此时风雪越发猛烈, 北风吹得脸生疼。顾行驰收起手机搓着手往外走,想去门后看看情况,刚走到门边上, 他就发现好像有点不太对,合金门打开的角度,似乎比刚刚小了些。   是被风吹得吗?顾行驰谨慎地用菜刀顶了下门,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响,向后打开,没什么异常。   顾行驰定了定神,心说别自己吓自己,举着刀跨出门槛,随手带上门,但几乎是下一刻他就看到,合金门的后面居然站着一个人!   这人穿着军大衣戴着个非常厚实的户外钓鱼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站在门后看着顾行驰,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顾行驰脑子里嗡的一下,这人是什么时候站这的?他完全没有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他到底是不是活人??   身体一下紧绷到了极点,顾行驰心说关你什么妖魔鬼怪,先下手为强!挥刀就要往下砍。   “哎,别冲动!”   刀刚落,面前人就动了,倒不是说攻击,而是手举起来做了个投降的无害姿势,一手去拉脸前的面罩:“是人!人!!”   面罩随之拉下,顾行驰看着那张脸一下呆住了,一瞬间仿佛浑身血液都被冻结,只剩震惊凝滞在脸上。   眼前这个人,居然是何中秋!!   顾行驰完全傻了,他看着男人说话间呼出的热气更是惊愕,这、这居然还是个活人?!   可何中秋不是死在矿场下了吗?尸体都要泡烂了啊!   “哎小兄弟,怎么不说话?”对面‘何中秋’冲他晃晃手,“回神!”   动作神态语气声音都没问题,活人一个。   顾行驰微微呼出口气,骤然发力,一个箭步蹿到‘何中秋’身边,单手直接扣住他的手臂往后一卡,菜刀紧贴在对方脖颈上:“你是谁?三秒内不回答我会立刻割断你的喉咙。”   “哎,怎么还突然动手呢!”男人慌了下,意识到顾行驰是来真的,赶紧道,“我叫何十五,是给老徐当护工的!”   顾行驰一顿,很是匪夷所思:“何十五??”   他思考了半秒,试探地问:“何中秋是你什么人?”   “额……”   何十五没立刻回答似乎是在犹豫,忽然间却猛地使了个巧劲一下从顾行驰的桎梏下挣了出来,但顾行驰早有防备,直接抬脚一绊,把人绊了个狗吃屎。   “还想跑?”顾行驰跟过来,用刀背点了点何十五的腰椎,“你们老何家有一个算一个,腿脚都不怎么好,你能跑过我吗?”   何十五确实是一幅腰腿不太好的模样,就这么趴雪地上拧了好一会都没转过身来,能感觉到他的腰部发力有问题,比起扭腰转胯,更像是在瞎扑腾。   “你是谁?”何十五面色警惕,“怎么会知道何家的事?”   顾行驰又盯着他看了会。   其实仔细来看何十五跟何中秋的长相还是有一些区别的,不过何中秋的脸在顾行驰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所以猛地一瞧见何十五他才差点吓掉魂。   知道认错了人,顾行驰讪笑一下,扯着何十五的军大衣把人拽起来:“我是徐大爷的远房亲戚,冒犯了哈。”   “呸,你少在这跟我胡扯!”何十五却一点不领情,甚至表情更差,看顾行驰的眼神像在看诈骗犯,“还远房亲戚,老徐三服内的亲属都没通知,你个远方的哪来的消息?”   顾行驰愣了下,没想到这葬礼宾客居然这么不安常理,一时间没想好怎么答。倒是何十五又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微一眯眼:“但我瞧着你是有点眼熟。”   顾行驰只好叫他:“何叔叔,我是顾行驰。”   何家祖上据说是满清进士何俊的后代,正儿八经的一品世家。他们家早年呆在苏州,建国前后北上,从经商转至从政,和顾家关系还算亲近。顾行驰小时候过年那会还会去给何家老爷子磕头,而且每次磕得都特别真心实意,因为何家压岁钱总是给得相当大方。   对于何十五这个名字,顾行驰是陌生的,但他的另一个名字顾行驰挺熟悉——‘我那个叛逆的儿子’。   至于是如何叛逆的,是说出来招笑又无语的程度。   何家古鳞虫因为骨骼问题,一般在出生的时候大致就能判断出来,何十五也是如此,所以他出生时何家老爷子非常高兴,知道家中迎来了这一代第一个古鳞虫。   但何十五这个人怎么说,性格非常轴,认定的事死不回头,撞死在南墙下都不回。他年轻的时候拥有了一个对于何家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的爱好,田径长跑。   一条鱼你想上岸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跑?   为此何老爷子没少跟何十五生气,最后放狠话,你不是想跑吗,只要你能拿个奖杯回来,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要不说人被逼狠了除了数学题什么都能做出来,何十五答应了,然后转头报名了残运会,甚至还真获得了一个不错的名次,差点没把老爷子气死。   后来年纪大了,何十五就退役去读书了。本来毕业后他是要跟着何中秋一起去西南参加那几个水下项目,但他不知道是不是田径练多了,非常不喜欢下水,自己改了分配志愿,跑去大西北挖遗址,又给老爷子气够呛。   自那之后何十五这个人就在何家销声匿迹了,连何老爷子都不怎么提起,说儿子也只说何中秋一个人。   顾行驰一直觉得,何老爷子对于何十五的绝口不提是一种失望,但在经历过矿场一事后才倏然发觉,这可能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旁边何十五在听到名字后也稍微一怔,眼底露出了一丝惊讶,他又盯着顾行驰看了一会,忽然问:“你是不是顾勤锋带回来的那个小孩?”   顾行驰猛然一听这个名字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勤锋是他小叔,不过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何十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坟场院子,冲顾行驰勾勾手:“过来过来,你不该来这里,你会出问题。”   顾行驰愣了下:“为什么?”   何十五啧了声,似乎没想好要不要解释。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地下那个大洞内忽然传出咚的一声,还挺响,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下去了。接着下个瞬间,顾行驰就看到白玉京翻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个白色的东西。   是那个长条茄子形状的脑袋。   但是看起来似乎比之前那个人影脑袋还要长一些,是个特别长的茄子。   白玉京落地后一眼就看到了何十五,同时何十五就像见了鬼一样嗷的一声拔腿就跑,白玉京没有任何迟疑凌空一跃膝盖直接顶在何十五后背,眨眼就把人按倒在地。   “卧槽,是人啊?尼玛吓我一跳!”何十五被按地上后反而踏实了,也不挣扎,重重呼出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以为他们跑出来了。”   顾行驰不解:“他们?”   白玉京指了下地上的脑袋:“下面是个迷宫地道,尽头有个类似地窖的空间,里面全部都是这样的虫人,不过门已经不结实了,用不了多久就都会跑出来。”   何十五看了一眼白玉京:“你居然知道虫人,西南来的?”   白玉京没理他,目光盯着地上的脑袋,表情有些奇怪:“这里的虫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因为这些根本就不能称为虫人。”何十五看着雪白的地面,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有一丝悲伤,“快走吧,你们根本不该来这里,尤其是你。”何十五指了下顾行驰。   “为什么?”顾行驰示意白玉京松开人,把何十五拉起来,“何叔,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何十五没说话,先示意两人靠边,接着蹲在洞旁摸索了一阵,忽然抬手揪住一根非常细的链子往上一起,就听一阵‘哐啷哐啷’锁链撞击声,洞侧面缓缓移过来一块石板,把洞口严丝合缝的挡住了。   何十五又把链子埋回雪层下面,捡起地上的脑袋看了看脸,起身走进坟场,目标明确径直走到了其中一块墓碑后,开始刨土。   顾行驰一下明白过来,坟场里这些人其实就是地下那些伪虫人。他们虽然还‘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一块像样的墓碑是他们作为人的最后的尊严。   他沉默了几秒,也蹲下身帮着用菜刀掘土,边掘边问:“你之前说你是徐本昌的护工,这几年一直是你在照顾他?墓碑也是你的主意?”   何十五点了下头:“老徐非常害怕下雨,尤其是暴雨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会很不稳定,这边雨水少气候干燥,他偶尔会比较清醒,会和我一起刻碑。”   土坑挖出丈深,何十五把脑袋放进去,静静地看了一会,他明显是认识这个人的,但表情并不悲伤,反而有些欣慰的样子。何十五谢绝了顾行驰的帮助,自己慢慢把土盖回去,把脑袋埋在了大雪下。   做完这些,何十五才重新看向顾行驰,对他道:“你不要留在这,他们都会觊觎你。”   顾行驰蹙起眉:“什么意思?”   何十五看着他,淡淡问:“顾勤锋没有告诉你吗?”   顾行驰有点无奈:“我小叔已经去世很久了。”   何十五闻言表情非常惊愕,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他死了?”   顾行驰叹了口气,猜测两人曾经应该是十分要好的朋友,那这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怪不得你会出来……”许久,何十五才喃喃道,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起身示意两人跟他来。   三人走到坟场的尽头,顾行驰就发现这里的围墙上也是有一道门,不过颜色跟墙体十分相近,离远根本看不出来。   何十五拿钥匙打开门,后面是个两进的院子,几间屋面积都不大,但明显比最前面的主屋有人气得多,甚至还安装了电暖气。   三人在屋里坐下,何十五给顾行驰他们倒了茶暖手。顾行驰四处打量着,就看到屋里有很多手工品,大部分都是塑像,还有没完工的木雕和珠串。   顾行驰看到几条眼熟的红珊瑚,就把口袋里那条也拿出来:“这是你做的?”   何十五扫了眼,摇头:“不是,这是正品,我这些都是假货。”   顾行驰:……还挺诚实。   “但你这个有点邪性。”何十五也不接过去,就这么隔着段距离看,“从哪来的?”   顾行驰就把住进招待所后的事情老实讲述一遍,末了问:“那老板说照片让徐本昌儿子拿走了,但我听说徐本昌儿子根本不在这,主持葬礼的都是他侄子。”   何十五砸吧着茶点了下头:“他儿子确实不在这。”   顾行驰有点意外:“去了哪?”父亲葬礼居然都不回来看看吗。   何十五淡声道:“就你说的那个,什巴苯城。他儿子去了那里。”   “为什么?”顾行驰很不理解,“那地方应该挺凶险的吧?老徐大儿子都折了居然还会放小儿子也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何十五闻言却乐了:“谁告诉你徐本昌有两个儿子的?”   “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儿子。” 第43章   顾行驰微微一怔, 既然只有一个儿子,那他怎么能又死在云南佛塔下又出发前往了什巴苯城,除非……   “他儿子当初在云南的时候, 没死?”   何十五啧了声,看向顾行驰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你知道的事不少嘛, 是你自己查到的,还是……有什么东西告诉你了?”   顾行驰注意到了他的用词,什么东西?不应该是什么人吗?不过他没露怯, 而是顺势反问:“我怎么知道的你不清楚?”   何十五一下笑了,那笑容有点调侃的意思:“别装了小子,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顾行驰很烦对方这种故弄玄虚, 也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他面上跟着笑,状似随手握了下白玉京的手背:“那可不一定,而且如果我想, 很快就能知道,你说是吧, 何叔叔。”   何十五敛了笑,却是摇头:“你不用威胁我, 这件事我没法告诉你,不是不想, 而是不能,说了我会死。”   顾行驰只当他夸大其词,拍了拍白玉京手背:“我老婆在这, 神来杀神佛来杀佛。”   话落,何十五觑着他的表情一下变了,非常古怪, 好像在纳闷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很大逆不道的样子。   “你不要再问我,我能活到现在很不容易,不想找死。”他站起身,在后面大堆的塑像里翻找着,“但是我可以给你一样东西。”   顾行驰随着他的动作看向这些塑像,仔细观察后有些惊讶,这些塑像风格和太岁村那栋农民楼里的泥塑风格很像,当然,这里的这些并不像白玉京,都只是些宗教形象,显然太岁村那尊泥塑还是独一无二的。   他想了想,问何十五:“这些塑像都是谁做的?你还是徐本昌?我以前见到过差不多的。”   何十五回答:“老徐做的,他发疯的时候给他块泥巴比吃药好使,他做了挺多,不过都送出去了,谁家怕鬼驱邪的就过来拿一个。”   顾行驰追问:“全都是神像吗?就没塑点别的?”   何十五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我认识他的时候他那手艺就已经很不错了,有不少商家大户想找他做塑像供祖祠都被拒绝了,他给我说过,泥塑立人这个东西是不能乱做的。”   泥塑最开始是用做殉葬,后来做佛像膜拜,近些年才开始做“耍货”玩赏。市面上大部分泥塑都属于粗货,造型夸张主供把玩。徐本昌的泥塑是细货,制作精良,多是艺术形象,比如佛道神像、戏剧泥人等等。   给真人塑像的情况不多,活人立像更是罕见,因为这东西一旦立起来就跟生祠差不多,属于是‘有功德于民’者才能有资格这么干,但很多人其实根本达不到这个程度,立起来就是扰乱荣誉体系,会被划进‘越份之祭’的淫祀范畴。   徐本昌作为国家级专家心底肯定也门清,但他还是做了个和白玉京特别像的泥塑把他放在了太岁村接受香火供奉,而且这东西确实起到了一定震慑驱邪的作用,说明他对那里、对白玉京的情况绝对是清楚的。   顾行驰盯着那些泥塑,像在看一个又一个复杂的谜团,这些谜团在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精心又刻意的安排。   “怎么了?”白玉京对顾行驰的情绪向来敏感,动了动手腕,反手扣住他的手指。   顾行驰看着他:“没事,就是一直以为咱俩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没想到是命中注定我爱你。”   白玉京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隐喻,但是明显很喜欢我爱你这三个字,抓住顾行驰的手牵到唇前亲了亲:“那不是也很好吗?”   顾行驰闻言微微笑了下:“是很好,你在的故事就很好。”   该他面对的谜团他不会胆怯,需要他承担的责任他不会推卸,和他有关的一切他会选择参与而不是逃避,况且,有白玉京在的旅程总归会让人安心。   他们精心策划让白玉京出现在他的人生中,但可能没有想到他竟然愿意和白玉京携手走完全程。   “哟,怎么又牵上了。”何十五回头就见两人你侬我侬,不由有点头疼,“找个男媳妇……嗨哟……”   顾行驰瞥他:“又不是你家的事,你操什么心。”   何十五啧了声琢磨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一点头:“也是个好事,何叔叔祝福。”   顾行驰一噎,倒是边上白玉京神色自然地说了句谢谢。   “给你,拿着。”   何十五递过来一把黄铜钥匙。   顾行驰愣了一下才接过来。他见过这种钥匙,在矿场的资料室,当初胡主任手里的就是这种黄铜钥匙。虽然有一些花纹上的细微差别,但是整体风格非常相近。   “这是哪的钥匙?”他垂眸敛了下情绪才抬头询问,“这钥匙可不多见了,老货?”   何十五坐回座位上捧着茶继续砸吧,不疾不徐:“这是顾勤锋宅子的钥匙。”   “什么?”顾行驰皱眉,“我小叔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顾家几栋楼都没有这种门锁。”   何十五呵呵笑:“你知道什么,拿着回去找就是了,他应该给你留了东西。”   顾行驰收了钥匙,抬头狐疑地看他:“你既然能有我小叔宅子的钥匙,那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为什么连他去世你都不知道?”   何十五有些遗憾:“我2000年后就再没出过蒙东,一开始和朋友们还有联系,时间久了就都淡了。”   “顾勤锋他……”何十五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音很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08年,那年办奥运,家家都想看电视看比赛,我们村子信号不行,他跟着通讯信号大队一起来的,还给我买了台新电视。”   他说着指了下面前的电视机,是那种比较旧的大头款式了,但是能看得出用的很爱惜,擦得非常干净,上面还摆了个福禄公的小木雕,就是雕的有点丑。   顾行驰默默听着,心底除却意外还有惊愕,千里迢迢来给人送电视,这能是他小叔干出来的事?   在他记忆中,顾勤锋和他爸很不一样,虽然是亲兄弟,但他爸是纯酸腐文人,讲情怀风骨,对顾行驰也是搞君子淡如水那一套,父子俩相处不温不火。   而顾勤锋是个脾气火爆性格大咧且没什么文化的糙汉,虽然也很疼他,但是顾行驰小时候也是真怕他小叔,犯错惹气了顾勤锋抄起什么算什么,一路能给他从院头抽到院尾,十个他爹都拦不住。   后来顾勤锋被国家特聘进了地质勘测队,一走就是数年,基本只有年节才会回来。直到顾行驰十四岁那年,噩耗从贵州传来,他小叔在一场泥石流事故中牺牲。   “顾勤锋在这呆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何十五盯着顾行驰手里的黄铜钥匙看了会,“这钥匙也是那时候他给我的,我出不了蒙东,你拿着回去看看吧。”   顾行驰闻言不解:“出不了是什么意思?”   何十五不愿多说,敷衍道:“你就当是我活下来的代价吧。”   顾行驰蹙起眉,神色稍有晦暗:“何叔叔,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故弄玄虚谁不会?看在我小叔的面子上,你也多少告诉我一些吧。”   何十五没说话,垂头捧着茶,徒劳而固执地坚守着让人无计可施的沉默。   就当顾行驰即将要失去耐心之时,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顾行驰。”   顾行驰一愣,下意识转头去找,余光却看到坐在一旁的何十五正给他摆手使眼色,嘴唇翕动着做出口型:   “不要回应。”   顾行驰一下怔住了。   何十五能听到。   那个声音又叫了两次才消失,和之前在招待所一样,都是喊了三遍顾行驰的名字。   屋内再次恢复安静,顾行驰看向何十五,那意思,没事了?   何十五点点头,继续呲溜茶水。   顾行驰目光落在何十五平静的脸上,半晌挑了下眉角:“何叔叔,你是信徒?”   何十五蓦然抬眼。   顾行驰的目光与他隔空对视,寒气似乎透过厚实的墙壁浸入室内,呼吸间的氧气都变得冰冷。   “我说过的,何叔叔,我不见得是什么都不知道。”顾行驰捧着茶杯又添了茶,微微笑着,“你有你的顾虑我理解,但是我也需要获得一些信息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何十五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几秒后才妥协般呼出口气:“你想问什么?先说好,我真的有很多东西都不能说,你既然知道信徒的事就应该明白,有些东西的存在已经超出了我们现在的认知范畴。”   顾行驰点了下头,也不打算为难他,先问:“2000年南方大墓的事你清楚吗?能说吗?”   何十五摇摇头:“我当时就已经在蒙东,但是1995年的时候徐本昌来找过我,带着他儿子一起,要去什巴苯城。”   他回忆着,脸上慢慢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他儿子当时的状况非常不对劲,很像虫人,但是比那还要糟,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我感觉他儿子根本没有人的属性,更像是一个怪物,披了一层人类的皮。”   顾行驰闻言就问:“什巴苯城到底在哪?真的存在吗?”   何十五轻轻点了下头,眼底划过一丝妖异的光亮:“存在啊,但是那个地方,活人是进不去的。”   “所有去过什巴苯城的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顾行驰心说胡扯,真要从世界上消失了,那照片上的人怎么解释?   何十五继续道:“什巴苯城是曾经什巴苯教的都城,是远古时期原始神明和信徒居住的地方,据说规模比穹窿银城还要大,整个城池玉石铺地黄金为门,堆放玛瑙珊瑚的库房比小山还要高,绿松石像无边的湖水一样多。城里有一棵齐天高的树,就像巴比伦塔一样,神明们都住在这棵树的最顶端。能进入什巴苯城的人都是通过所有考验的人,从此与神明建立联系,不会再被世俗的琐事困扰。”   顾行驰顺着问:“考验是指?”   何十五一摊手:“不知道,我没去过。”他说着手指指了圈四周,“但是我能听到,越靠近那个地方,声音会越大,所以勉强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我猜测,徐本昌当时想送他儿子进去,是因为他儿子的状态根本活不了多久,或者说根本不能算活着。与其在外面吊着个人形,还不如进去碰碰运气。”   顾行驰若有所思,看来在车子冲进山林之后还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徐本昌的儿子从‘死亡’的状态下‘活’了过来,但是徐本昌把这一事实隐瞒下来,对外宣称儿子去世,又捏造出一个小儿子,好应对不时之需。   后来就到了2000年徐本昌参与南方大墓项目,之后的故事顾行驰已经大致了解,想到这他突然问:“徐本昌的死因是什么?”   何十五回他:“心肌梗死。”   顾行驰拧眉:“在老宅的地窖里?下面关那些伪虫人的地方?”   “倒也不是。”何十五犹豫了一下,起身往门外走:“其实这老宅之所以占地面积这么大,是因为下面有座墓,墓主人身份比较特殊,为了防止有人误入地宫,才在上面修建了院落,算是一种保护。”   顾行驰他们跟着何十五走出屋拐进后面的小院,里面也是三间的布局,何十五进了右厢房,是间厨房,但是能看出来很久没有使用,灶台积了厚厚一层灰,灶膛也已经封住了。   何十五随手抄起锄头,一下砸上封灶的砖墙,尖头把砖块砸出一个小洞,里面是中空的,只垒了外面一层砖做伪装。   “搭把手。”何十五开始往外掏砖头。   顾行驰也跟着拿了两块,伸手时就感觉到明显的冷风,下面空间应该不小。   等砖头全部拎出来,就看到灶台下是个斜切着向下通道,何十五示意顾行驰二人跟着他下去。   通道不算长,只有二十米左右,落地直接就是墓室,墓室四周有一些壁画,这些壁画明显经过保护处理,精美完好,没有一丝氧化斑驳的痕迹。   顾行驰盯着壁画看,看到上面画得是一颗非常粗壮高大的树。   “老徐就是死在这里了。”何十五道。   顾行驰有些费解,打量四周一圈:“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难道温度太低才是诱发病因?   何十五唔了声,犹豫了一会才稍微往后退了几步,指了指墓室的中心:“这间墓室其实是虚冢,这下面还有一层,我那天发现老徐的时候,他是跌坐在墙壁前,目光死死地盯着中心的位置,表情非常狰狞,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东西。”   “我怀疑,他是打开了地下那层的墓室,然后看到了什么,被活生生吓死了。”   顾行驰一歪头:“那你打开啊,来都来了,正好我们下去看看。”   何十五一摊手:“问题就在这,在这之前,我和老徐都不知道下面这间墓室该怎么下去,我不知道他那天是怎么打开的,等我下来的时候,墓室早就恢复原样了。”   顾行驰闻言心中涌起一丝不安,他看着昏暗的墓室沉默几秒,缓缓开口:“既然如此,那有没有种可能,那个把徐本昌吓死的东西,也一直没有回到下面的墓室里去呢?” 第44章   此话一出, 墓室内阴冷瞬间翻倍。   何十五干笑一下,搓搓胳膊:“你小子别吓人啊。”   顾行驰摇摇头,问旁边一直在看墓室地板的白玉京:“老婆?怎么说?”   白玉京蹲下摸了摸地板的几块砖, 指了下雕刻的纹路走向:“这里有点奇怪。”   这墓室中心是四块大的青白玉砖,四处对角各有一对小砖, 做的是半圆切割,横砖竖放,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白玉京手掌在小砖和青白玉砖的连接处停留几秒, 又转身四个角挨个试了遍,目光最后落在右上。他接过顾行驰递来的刀具, 刀刃嵌进地砖的缝隙间往上撬起, 手指探进去摸索几秒向下一按,就听地板下传来一阵门轴转动的摩擦声,紧接着就见四块青白玉砖从中分开,啪的往下一敞, 变成了两扇石门。   何十五在后面惊呼一声,直说后生可畏。顾行驰听得想乐, 心说跟我老婆比你才是那个后生才对。   三人身上都没装备,顾行驰那意思要不要上去拿点防身的东西, 没想到白玉京却摇了下头,他低头看着漆黑的深层墓室, 表情微变:“这个地方我来过。”   顾行驰惊讶:“什么时候?”   白玉京想了想:“很早了,几十年前。”   顾行驰默默比了个stop的手势,再说下去他就要从老公变孙子了。何十五在后面听着, 不知道想到什么,再看白玉京的神色有些复杂。   白玉京完全不觉得自己又放了重磅消息,找顾行驰要了个火机点燃扔下去, 看到火点在空间内继续燃烧便道:“下去吧。”   下面这层墓室比上面的墓室高度要高不少,顾行驰找了绳子顺下来,何十五没跟着,留在上面看着绳子。   墓室空间很大,但不是主墓室,而是墓室前殿,分上下两层,跟当初太岁村下面的地宫布局很像。上面一层的明间是一尊多手神像,但是下面没有塑像小人也没有九脂金木,而是很多道类似屏风的一字影壁墙。   影壁墙是正对着大门作屏障及装饰用的墙壁,古时人们认为自己的住宅中会不断有鬼来访。如果有影壁墙正对大门的话,鬼看到自己的影子就会被吓走,从而不会进入住宅。   但在这放这么多墙干什么,把进来的盗墓贼吓走?顾行驰费解地瞧了眼白玉京,那意思,解释一下?   白玉京拉着顾行驰走近一些,打开手机手电去照墙壁。等人眯着眼适应了光线,他才缓缓调高亮度。就看到这些墙上有很多雕饰壁画,前后内容相连接,组合起来就是一片完整的壁画故事。   “额……这墓主还挺有个性。”顾行驰又照了下四周,果然墓室的四面墙很干净,而且用的石料很特殊,非常光滑,不仅灯光会反射,甚至还能隐隐照出人的影子。他不由感叹,“这真是走在墓室装饰前沿了。”   白玉京闻言却摇了下头:“有原因的。”他说着指了指两人面对的这面影壁:“这是背面。”   顾行驰愣了下,理解了一下他的深层含义:“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影壁墙的作用,是为了阻挡上层的那尊神像吗?”   下层内的影壁墙少说也得有十道,全部都是非常高大工整的一字型,做工十分考究,雕刻繁复石料贵重,能用这种规格的墓主非富即贵,但往往也是这种人更加迷信神佛,怎么能把神像拒之门外?   白玉京摸了摸离他最近的这一道影壁墙:“这一扇是新添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加一道墙壁,最前面那扇影壁墙应该已经破损严重,完全失去功能了。”   顾行驰闻言就用手电往前照了照,影壁墙一层一层重叠而立,看不太清整体,但是从檐头雕饰工艺来看,确实建造时间不一。   “为什么要设这些墙壁?”顾行驰好奇,“墓主人既然不想拜神干嘛要塑个神像在这?”   白玉京轻轻蹙了下眉,脸色在白光下有些苍白,发梢与眼睫都隐隐浸着寒气:“因为这尊神像不是墓主修建的。”   “它是自己凭空出现的。”   顾行驰没接话,以为白玉京没说完后面还得接点什么,结果左等右等就是没下文,白玉京还扭过头来瞧他,眼睫毛忽闪两下,那意思,怎么不回应我。   “没了?”顾行驰有点懵,“然后呢?这塑像肯定不能自己活动啊,真相是什么?”   白玉京回答他:“真相就是,它是自己凭空出现的。”   顾行驰嘴角抽抽,手电光照过去,在塑像上晃了下:“不是老婆,它说白了就是个石头人啊,石头怎么突然出现?孙悟空?”   白玉京摇头:“这里是科尔沁左翼扎萨克和硕亲王的陵墓,1665年下葬封陵。他的后人在定期检查陵寝时发现了盗洞,遂派人下来察看情况,发现主墓室前多了这个塑像。”   白玉京按着顾行驰的手,让手电光落在最远处的影壁墙上,可以看到墙壁上的壁画,整个壁画故事应该就是在讲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札萨克亲王是满清外藩蒙古世爵的第二级,与宗室爵位相似,基本都是蒙古部落的首领,墓葬规格非常高,而且在封建时代地宫中任何设置都是有着严格的等级区别。   所以当时下来的守墓人看到这尊神像的时候都惊呆了,因为从神像的规格尺寸以及材料来看,这东西应该属于大汗,根本不是他们亲王配用得上的。   消息很快传回王府,当时亲王的儿子,也就是二代亲王也傻眼了,心说这工匠真是要死了,老爹也是大胆了,这东西传出去绝对王府上下都要治罪,于是他私下招募了一批工匠和一位佛教高僧深入地宫,决定先把这尊神像请出来。   但等守墓人带着这批工匠下去的时候又呆了,因为这尊神像不见了。   二代王爷非常气愤,心说你居然敢耍老子玩?但守墓人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这墓里绝对有一尊神像,况且守墓一般是两人一组,下墓更是三人同行,没道理三个人都来骗人,对他们自己也没好处。不过来都来了,王爷就干脆让高僧诵经做做法事,给他老爹消消火,自己也不是故意弄来这么多人打扰他安宁。   壁画到这里已经过了大半,而且这些影壁墙年代都比较久远,看得出是在亲王时代建造的,剩下的几道墙就明显新很多,应该是后人补上的,可能就是白玉京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间。   为什么要补上影壁墙?后面出了什么事?   顾行驰耐下心继续看。   因为要给老王爷诵经安魂,仪式做得很大,二代王爷也亲自抄了经文摆上法坛,高僧在坛前站定,诵经声缓缓传出。   一开始声音很小,逐渐变大,从一个单一声线的诵念,到仿佛无数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二代王爷听着还觉得这高僧确实有几把刷子,一个人硬生生念出了梵音不绝的气势。   直到他听到啪的一声。   抬头去看,就看到是站在墓门的高僧手里念珠掉落。   高僧盯着墓门,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诵经声也停止了,仪式被迫中断。   二代王爷很不高兴,就质问高僧是不是故意的,怎么连经文都没有念完,是不是诚心跟他王府过不去。   高僧脸色十分难看,不是因为王爷的威胁,而是恐惧。他盯着墓门又看了好一会,弯腰去捡念珠,但是刚刚捡起寸许,串珠的络绳却骤然崩断,念珠洒落一地。   这下是连大师的体面都维持不住了,高僧立刻让王爷带人离开,并将整个地宫都封锁起来,二代王爷觉得奇怪,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高僧看着地宫漆黑的入口,半晌才开口:“经文不是我在念。”   “墓室里有东西,诵经声是从墓室里传出来的。”   “嘶……这么刺激?”顾行驰搓搓胳膊,感觉后背有点发凉,“所以是那尊神像跑到主墓室里面去了?”   白玉京点了下头:“主墓室是用封石完全封死的,王爷的人进去时都费了好一番功夫,也不知道那个神像是怎么进去的。他们进到主墓室后就看到老王爷的尸体被从棺材里拖了出来,跪在棺前的空地上,而棺材的位置,坐着那尊神像。”   顾行驰忍不住吐槽,这是什么强买强卖的宗教信仰,怎么连死人都不放过。   “高僧见状就建议王爷,把神像留在地宫中,他会日日来诵经做法,省得这尊诡异的神像去霍乱四周,也算是功德一件,老王爷定然转升天界往十方净土。”   高僧虽然这么建议,但二代王爷却不同意,心说这到底不是你爹的坟,把你爹和这妖魔鬼怪的放一块你能乐意?   没办法,高僧就又道,可以把这尊神像请到护国寺去,由千佛看护镇压。这个方案二代王爷还是同意的,于是便定了日子,请护国寺大师一同来做法请离。   但就在神像即将被请离地宫的前一天,二代王爷死了。   二代王爷死得非常突然,没有任何征兆,下人们发现的时候他是跪在床下,面冲西南,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但把人翻过来,就看到尸体的脸部十分扭曲,是极致的恐惧。   王府上下人心惶惶,新世袭的三代王爷也不敢再提把神像请离地宫的事,只得询问高僧该怎么办。   高僧就告诉他,这种情况,要么是这尊神觉得你们家地宫位置不错,祂就喜欢呆在这;要么是你们家祖上供奉祂和祂做过交易,但是现在祂没有拿到应有的报酬,所以不会离开,强行请走你们全族上下都要遭殃。   三代王爷闻言就有点心慌,因为他祖父喝多时曾提起过,他们家这个亲王位来历不正,当时的四大扎萨克亲王原本轮不到他们家,是他祖父不知道求了哪位才获得了现在的王位与荣华富贵。   于是他便道:“那祂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就是。”   话落,就看到这个高僧一下看了过来,眼神是无法形容的妖异。   “哦,这高僧和神像是一伙的?”顾行驰听得兴致勃勃,开始举手抢答,“还是被上身了?”   白玉京摇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这个高僧此后再也没有离开地宫,王爷一族上下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一人寿终正寝,全部都是因病而亡,且死状痛苦凄惨。”   顾行驰闻言就叹了口气:“世界上哪有免费的午餐,求来的东西早晚是要还的,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感叹完几句,顾行驰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你觉得那个把徐本昌吓死的东西就是这个神像?祂又活了,出去把徐本昌吓死了?”   白玉京点了下头。   “不能吧……”虽然壁画故事讲得很真,但顾行驰还是抱有怀疑,因为这东西怎么看都只是个石头雕的,这胳膊腿能打弯吗……   他一边嘀咕一边又用手电去照,却在光线落定的一瞬蓦然一顿。   就见原本放置神像的二层明间内空空荡荡。   那尊神像不见了。   几乎是同时,白玉京一扯他的手,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顾行驰察觉到他的视线变化,余光跟着扫过去,发现他是在看光滑墙壁上映出的影子。   他的、白玉京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灰黑的影子。   啪嗒,   一颗念珠忽然从头顶上掉了下来。   顾行驰无声地吐出口气,缓缓抬头去瞧。   就看到一个形似观音的东西,正趴在吊顶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第45章   顾行驰呆了一下, 冷汗立刻就下来了。仔细看就发现,这东西根本不是观音,只不过头戴头冠, 身上是发黑的僧袍,似乎是故事中那个诡异的高僧。   它的脸上已经长满寸长的黑毛, 指甲奇长,浑身上下有很多佛教佛宝,都是珊瑚玛瑙之类东西串成的串珠, 随着它的爬动的动作不停地往下掉。   顾行驰抬手挡住掉下来的珠串,心说这高僧怎么跟个散财童子似的, 走哪掉哪, 但是人别掉下来就行。刚想完,就看到高僧手一松,上半身倒吊着直接从天花板上一头栽了下来,身体像拉面一样拉出两米多长, 脚还在天花板上挂着。   这场景简直san值狂掉,顾行驰瞳孔地震还不忘揪着白玉京逃跑, 手掌刚落下就感觉触感不对,侧脸一看, 发现身边站着的早不是白玉京,而是一尊三米多高的神像。   卧槽这特么什么情况?!   神像微微垂着眼,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行驰。神像的脸完全没有宝相庄严的感觉,反而特别的诡异。因为它的面孔非常拟人化,但是你又能明白它根本不是活人, 所以接受程度会非常低,特别像那种面容逼真的机器人带给人的感觉,只有毛骨悚然。   顾行驰呼吸一滞, 就看神像眼睛弯了下,似乎是在看着他笑。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他下意识侧身躲开,同时高僧尸体已经扑到眼前,顾行驰就感觉后衣领一紧,被人拎着往后一滑,极限躲避,堪堪离开高僧的攻击范围。   “老婆!这什么情况?!”   白玉京带着人三两下跃回墓室入口,把绳子往顾行驰腰上缠紧:“很麻烦,高僧尸体要处理掉,你先上去。”   顾行驰知道他的能力,闻言也不添乱,只握了下他的手:“我在上面等你。”   回到上层墓室,墓室内空空荡荡,何十五不见踪迹。   顾行驰心说这老小子这么贪生怕死居然先一步跑路了,不过白玉京在下面他也不敢离开去找人,只蹲在洞口边上揪心地观察下方情况。   下层墓室内漆黑一片,白玉京单人作战的时候其实不需要照明,在完全黑暗中也能更好的隐藏身形,顾行驰也不好开灯察看战况,急得直挠头,却听啪嗒啪嗒几声,有东西从羽绒服帽子里掉了出来。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些蜜蜡玛瑙之类的珠子,应该是刚刚高僧身上落下来的,但其中一样比较特殊。   那是个军用识别牌,俗称狗牌,是一种身份识别物品,通常是部队现役官兵佩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行驰捡起来看了看,牌上有编号和血型,以及士兵姓名。目光落在姓名一行,他动作一顿瞳孔骤然缩紧,狗牌上的名字,居然是何十五!   顾行驰捏着狗牌,几乎是一下就意识到何十五这老小子肯定撒了谎。要么他们碰到的何十五根本不是真正的何十五,要么何十五曾经去过下层的墓室还不小心把狗牌留在了里面。   不管是哪一种,先前发生的一切肯定不会是何十五描述的那样。他和徐本昌,他们两个人应该都曾去过下层墓室,但徐本昌下去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来后死在了上层,可能是逃跑太急导致了心肌过度耗氧、受损坏死。   顾行驰摩挲着狗牌微微眯眼,心里有点不爽。就说何十五怎么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能说,估计八成都是在唬人,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当然,何十五是缺德辣,他老婆是又美又辣。   心底正骂着,眼前绳子一动,白玉京抓着绳子一下翻了上来,转身往地砖上一拍,两扇青白玉门开始往上合拢。   顾行驰向下瞧去,看到那尊神像就站在入口下面,正仰头望过来,脸上是无比诡异的笑容。   他被笑得头皮发麻,往白玉京身后躲了下,看着神像的身影在合拢的缝隙间越来越小,直到变作窄窄的一道。但还不等他松口气,倏然就见那神像脖颈猛地拔高,脸部紧紧贴在了门下,大张着嘴。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蓦然在顾行驰耳边响起:   ‘你什么时候履行约定。’   顾行驰一下愣住了。   地板门终于合拢,将神像隔绝在下层,声音也随之消失。   “怎么了?”白玉京看过来。   顾行驰回过神道:“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白玉京眉头蹙起,表情不太好看,说不上是烦恼还是郁闷,如果他有猫尾巴,这会肯定是在啪啪拍地:“为什么我听不到。”   顾行驰蹭着他的脸哄哄:“没事,我不会回应的。”   “你看看这个。”他把狗牌递过去,“高僧尸体上掉下来的。”   白玉京看了眼,也有些惊讶,想了想就摇头:“那具尸体虽然不是当年那个高僧的尸体,但肯定也死了十年以上,不知道是不是何十五。”   顾行驰闻言就问:“当年的高僧?这墓室真有高僧尸体啊?是被神像吃掉了还是同化了?”   白玉京摇摇头:“上次来的时候处理掉了,这下面最好不要进人,一旦出不去都会变成那种样子。”   顾行驰就感觉高僧尸体这个形态挺熟悉,和当时太岁村地宫里的那具蜘蛛尸有点像,而且那里也有差不多的神像,难不成太岁村的神像也是活的?   想到这他就问:“这塑像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还能跑能跳的?”   在下面时他也不小心摸到过神像,手感说石头也不是,更像是那种老硬的牛皮,似乎有一点弹性,但是肉眼看起来又完全就是石头雕刻的塑像,棱角和线条感很强。   白玉京想了想,猜测:“可能是树雕。”   顾行驰灵光一闪:“九脂金木?”   但也不对,就算是树雕它也不能活动啊。   “算了。”顾行驰这会想起那塑像的笑容还觉得后背发毛,也没那么多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他给白玉京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渍,“上去找何十五那老小子算账去,居然敢骗我。”   白玉京自然说好,目光却没立刻移动,还是低垂着望着地板。   “怎么了?”顾行驰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是在看中心那几块青白玉砖。   顾行驰故意逗老婆:“喜欢啊?喜欢撬下来给你带走。”   白玉京也笑,抓着他的手摩挲两下:“可能真的能撬下来。”   他说着指了下方砖四角:“不觉得砖角内的地板有些凹陷吗,这里原本应该也有一块半圆。”   他这么一指出来,顾行驰觉得似乎是有点问题,九十度的砖角内确实存在一个半圆的凹痕,很巧妙的和砖上的花纹图案融合在了一起,看着也不突兀。   “所以这里原本应该是三个半圆吗……”   顾行驰摸了摸下巴:“是巧合吗?三个半圆的符号……难道和那些三堆叠的三角是同一批?但我不知道三半圆是什么意思。”   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冲白玉京一扬下巴:“走,上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发给沈昭看看。”   回到地面上,顾行驰先去逮何十五,没想到屋里空无一人,何十五居然弃屋逃跑了!   “真行啊,亏我还觉得他一人枯守旧宅几十载不容易,和着这故事都是编来骗人的吧!”想着他又摸了摸兜里的钥匙,心说这黄铜钥匙不会也是何十五胡扯的吧?毕竟他小叔一直住在顾宅,名下好像也没什么房产,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宅子了?   正郁闷着,白玉京忽然一抬头:“前面有人过来了。”   后面这些无论是坟场还是墓室都不适合被发现,顾行驰让白玉京把墓室入口的砖块填回去做下伪装,自己则先往前面走看看情况。   刚走出坟场,顾行驰就看到有个身影正从前面主屋里出来,探头往这边瞧,他随手把坟场院门一带,过去一冒头:“哥们儿找谁?”   “哎卧槽!”   对方冷不丁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直瞪眼:“你走路怎么没声呢!”   顾行驰很无辜,走路轻也是错?他看这人有点眼熟,又盯了两秒,微一扬眉,这不徐本昌他侄子吗。   “你是谁?”男人惊吓过后开始疑惑,“刚葬礼上怎么没看到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行驰笑了下:“我是徐老的学生,来得晚了,在外面喊了几声没人应,就进来看看,送葬已经结束了吗?”   男人有些疲惫的搓了把脸:“还没有,敖包那边出了点事,我给何叔打电话拜托他过去看一眼。”   敖包是蒙古语,就是由人工堆成的“石头堆”,一开始只是道路和境界的标志,后来逐步演变成祭祀和祈祷的象征。   原来何十五不是逃跑了,顾行驰心说还错怪他了,又有点不明白:“送葬不是到坟地吗,去那干什么?”   男人解释:“这个村子没有公共墓地,人死了都是埋到敖包后面去,算是一种习俗吧。”   顾行驰哦了声,又问:“出什么事了?”   男人叹了口气:“我徐叔人缘可能不太好,村上没几个给他送葬的,来得都是以前的同事。我又不是本地人,不熟悉这里的丧葬流程,今天送葬才发现和村子里的祭祀时间撞上了,徐叔的棺椁一时半会不能入土,要先等祭祀结束。”   这确实是有点不道德了,但鬼神这种事有时候还真是个通行证,神权压在人权至上,自古以来比比皆是。   不过因为徐本昌选择在这个村子养老,所以顾行驰对这里的东西都有些在意,想了想,他问道:“我能去敖包那里看看吗?”   “可以啊。”男人给他指了个大概方向。   “不过……”他稍微一顿,神情有点复杂,“我感觉这里的祭祀有点奇怪,你过去要小心一点,不要犯到村子里的忌讳。”   顾行驰闻言就问:“什么忌讳?”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村子里每年的祭祀都要选一个人当他们的素勒,类似于代表他们迎接神降的使者,今年的素勒有点特殊。”   “今年的这个素勒,好像不是人。” 第46章   不是人, 那是动物吗?   顾行驰闻言倒是没有很惊讶。宗教活动中出现动物并不少见,比如印度教的牛,佛教的白象, 美索不达米亚的蛇。这些动物往往都会被认为是美好品质的象征、抵御邪灵的保护者,在宗教中有很高的地位, 神圣不可侵犯。   男人却摇了下头:“也不是动物,怎么说呢……反正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他说得神神秘秘,倒是勾起了顾行驰的好奇心, 等白玉京处理好内院墓室,两人便一同前往敖包。   村子里只有一条南北向的大路, 敖包在西边, 要走土路,路两边有一些造型奇特的石雕,似乎是石灯,但是石笼里没有蜡, 可能只起到一个造型的作用。   特尼格尔这个村子的地形比较特殊,西边靠近锡林郭勒盟的地带是丘陵地貌, 能感觉到西边地势比东边要高,整条土路呈现不太明显的向上坡度。   顾行驰两人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就看到前面出现了分岔路口,来往的行人也开始在这里分流。顾行驰之前在网上看到过, 这附近好像有个叫雪凇潭的景点,大部分游客来村子都是为了去这个潭拍照,据说拍狗都出片。   “等一会看完了咱也下去打卡呗。”天气冷, 顾行驰懒得伸手,就挨过去和白玉京蹭了下肩,声音闷在围巾里, 瓮声瓮气的,好像哼声撒娇的小狗。   白玉京不怕冷,伸手捂住顾行驰发红的鼻尖,又捏了下,说好。   经过分岔路口,两人继续向上,周边的行人一下就少了很多,偶尔经过两个,看打扮也都是村里人,目光落在顾行驰两人身上,似乎是纳闷他们怎么还在往上走。   大概又步行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一处坡度很缓的平台,往前就是雪林,没有路了,但也没看到敖包。   顾行驰四处张望了一下,心说难道走错路了?但也没见其他小路啊。正疑惑着,就看到有人从林子里面出来了,一老一少,瞧见顾行驰两人也是一愣。   年轻人先走过来,有点赶人的意思,摆着手:“雪凇潭在下面,你们走错路了。”   顾行驰就道:“我们不是游客,我们是来参加徐老葬礼的。”   年轻人面色松了松,感觉对徐本昌还是比较尊敬的,并不像徐本昌侄子说的那样人缘不怎么好。   “还要再等一会,我们的祭祀还没有结束。”他道,“你们两个小时以后再来吧。”   顾行驰闻言试探着问:“祭祀仪式……我们能参观一下吗?我和徐老师一样,都是搞民俗历史研究的,想了解一下村子里的各类民俗传统。”   年轻人愣了一下,扭头对身边老头说了句什么,是蒙语,可能是在请示。   老头头发花白,脸上都是褶子,眼皮耷拉着几乎看不见眼睛,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听着年轻人说话,目光却落在白玉京脸上,半晌才点了下头,说了句话,看样子是同意了。   “可以。”年轻人翻译,“但是你们只能在外围看,不能到敖包里面去。”   顾行驰有点纳闷,敖包不是个实心的石堆吗,怎么还分里面外面的。当然他的疑惑并没有表现出来,只点头:“没问题。”   年轻人便带着两人往林中走。   顾行驰注意到那个老头的视线一直落在白玉京身上,虽然不是恶意,但也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遂有意无意地落后一步,挡住了老头的视线。   进入树林后没多久,顾行驰就有点找不着北了,林内全部都是几丈高的松树,枝干上结满了冰晶,顾行驰掏出手机拍了两张,感觉在这也挺出片的。   “最好不要拍。”年轻人进林时做了自我介绍,他是蒙古人,叫达日阿赤,看见顾行驰的动作虽然没有阻拦,但并不赞同,“最多也就拍拍松树吧,一会进去不可以拍照的。”   顾行驰点了点头收起手机,有些仪式确实是会要求回避。   树林内松树高大枝丫结满冰晶后十分厚重,沉压压的耷拉在头顶,有些压抑,眼前虽然是白茫茫的一片,但给人的感觉更多是冷寂,并没有网红景点所说的那种如临冰雪仙境的美感。   “祭祀现在还在敖包外面,你们可以看一看,但是等素勒进到敖包里面去,你们就必须回避了,不能去看素勒的脸。”阿赤说,“徐先生的棺椁现在停在敖包外面,你们可以看护一下,等仪式结束,可以陪他的棺椁去敖包后面下葬。”   顾行驰应了好,想了想又假模假样地问:“素勒是什么?为什么不能看?”   阿赤回答:“是神明的代表,神会从我们中间选择一个人,降临在他身上。不能直视素勒的眼睛,那是对神明的不尊重。”   就是请神上身啊。顾行驰了然地点了下头,和中原大部分宗教祭祀也差不多。   他还想细问一下关于素勒的事,但林子已经走到尽头,面前豁然开朗,是一大片雪地,前方不远围着大批村民,能看到人群中露出顶端的敖包。   “一定不要拍照。”阿赤远远看着敖包,又提醒了一遍。   随着走近,祭祀场景也越发清晰,就见敖包顶端插着三根玛尼杆,前方有石制的贡桌,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祭奠用品,还请了穿着法衣的大巫来念诵,村民远远近近将敖包围在中间,马鬃和绸缎做成的缨穗随风飘舞。   现场的气氛没有想象中肃穆,村民们神情都比较放松愉悦。顾行驰在远处遥遥看了一会,在人群中发现两道熟悉的身影,是沈昭和宋知淇。   “小驰哥。”宋知淇摆手打了个招呼,拉着沈昭走过来,“你们来的还挺快。”   顾行驰道:“听说葬礼流程没安排好,就过来看看。你们这是刚从医院回来?”   “回来了,医院里一堆老头老太太,还没这清静。”沈昭闻言指了下身后的树林:“老爷子棺材在里面呢,说什么都要等祭祀完事才能入土。”   冰天雪地的,棺材放在外面确实不厚道。顾行驰觉得奇怪:“我听说来得都是老徐之前的同事,他家里除了那个侄子就没个人出面?”   沈昭耸了下肩:“没有,老徐家里人一个没来,就这个侄子还是远房的。”   这意思听着,他家里人好像是在特地避嫌。   沈昭掏出手机:“你们过来了我就让沈岁回来,给你打电话没打通,让他去宅里找人来着。”   顾行驰闻言掏出手机,抱歉道:“这冰天雪地的,手机不太灵光,铃声没响,刚拍照都差点卡死机。”   他说着想到什么,有点想笑:“你还敢放沈岁单独行动呢。”   沈昭叹了口气,弟弟不省心的家丑已经彻底扬出门去了。   “不过你说拍照……”她顿了顿,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村民,意有所指,“不要被他们看到,这里的仪式不允许拍照。”   “我知道。”顾行驰说,“只是拍了下外面的雪松林。”   沈昭摇摇头:“雪松最好也不要拍,如果想拍景可以去下面的雪凇潭。”   顾行驰不明白:“是有什么说法吗?”   沈昭啧了声,掏出手机:“也不是,就是在上面容易拍到奇怪的东西。”   她调出照片递过来:“像这种。”   顾行驰探头去看,照片上是白压压的密林雪松,近处可以看到凝结着枝丫上的冰晶,拍照人估计也没刻意找角度,但确实很出片。   “看这里。”沈昭伸手指了下。   顾行驰看着她指尖下的一小块区域,是较远的雪松林,冰晶枝叶已经看不出来,全部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但就在这片白色的枝丫里,居然有一张灰蒙蒙的脸!   顾行驰心中一惊,放大之后再仔细去看,就发现那不是脸,而是树枝错位的视错觉。   “不止是这一张照片。”沈昭又前后划了划屏幕,“几乎每一张照片上都有,但是放大看又没什么。”   顾行驰皱眉看着手机上沈昭和宋知淇的贴脸照,这张更是渗人,那张脸几乎就挨在宋知淇的肩膀后,可仔细看会发现其实是后面人呼出的热气,这种似诡非诡的氛围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我问了村子里的老人,他们说这是一种‘神降’现象,意思是在他们祭祀期间,神明会降临在敖包附近,所以很有可能拍到。”沈昭说道,“我本来只觉得是巧合,但是每张照片都有这样的地方,确实就有些不对劲了。”   顾行驰闻言就问:“这个神是什么神?草原上的……难道是长生天吗?”   沈昭摇头:“应该不是,这里的祭祀活动其实比较混乱,你还没来得时候已经进行了一些仪式,其中一项是每个人都要剪下一片指甲留在敖包上,这种祭祀路子太偏了,不是正神的祭祀方式。”   指甲?   顾行驰眼神微动,红珊瑚串珠还在他口袋里,总算是有线索了。   几人正说着,身后敖包外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喧哗声。扭头就看到村民在敖包贡桌前点起火堆,红色火苗一下蹿得极高,火舌烟雾随着禄马风旗一起在风中狂舞。   身着法衣带着面具的大巫手持大鼓,开始围着火堆跳起法步,四周还有带着浅色面具的神明侍从举着金铃随着法步挥舞,鼓声铃声与村民的欢呼交织在一起,现场气氛十分狂热。   “这火堆里烧的什么东西。”   火堆不止烧起一个,而是围绕着敖包一下点了五六个,白烟飘得满雪场都是,而且这烟的味道很奇怪,除却木头的焦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腥臭,像腌了很久的冻鱼解冻时的味道。   顾行驰皱皱鼻子后退一步,白玉京的手已经从后面捂上来,他单手捂住顾行驰鼻子,脸颊贴在他的耳侧,声音在混乱的狂欢中有些听不真切:“是讨厌的味道。”   顾行驰心下一动,扭头和白玉京对视一眼,那意思,这里果然有问题吗?   白玉京轻轻点了下头,没有收手:“尽量不要闻。”   沈昭和宋知淇见状也立刻戴好了口罩围巾,几人快步走到上风口,离那些烟雾远一些。   与他们的避之不及不同,村民们则是无比积极地围绕在火堆四周,甚至随着戴面具的神侍一起跳跃火堆,高声诵唱经文,就在这种疯狂的气氛下,大巫忽然举高大鼓,重重擂了一下鼓面。   咚的一声闷响,四周猛然安静下来,似乎连白烟也瞬间停止了飘动,雪原上的一切都随着鼓声凝固。   咚咚、   咚、   咚咚、   如此几个规律鼓点后,大巫再次重重一擂,静止一下被终结,村民们开始高声欢呼,踩着鼓点肩扶着肩围绕着火堆跳舞,所有人的面孔在白烟中都变得朦胧,只有呼喊的声音是清晰的。   顾行驰努力听着发音,感觉他们在喊的是‘道布登’。   这听起来是个名字,可能是这个神明的名字。   大概喊了几十声之后,所有人在敖包面前跪下来,虔诚的跪拜着,口中念念有词,不过距离太远,具体说的什么顾行驰他们已经听不清了。   “你们看敖包上!”   宋知淇突然小小惊呼一声,目光十分错愕。   顾行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敖包巨大的石块上,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对,因为这个东西的身形非常矮小,可能只有八九十公分。它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类似披风的东西,四肢从黑披风下面露出来,十分纤细,像未满月的婴儿一样。这东西脸上带着一张黑色的怒目面具,在白烟中特别显眼,能清楚地看到它正随着鼓声一格一格的从敖包上跳下来,随跳随停,像是某种法步一样。   顾行驰看了一会渐渐发觉不对,这并不是什么法步,这东西每一次的停止,其实是在吃敖包上的指甲。 第47章   敖包上的情况猎奇又诡异, 因为那东西脸上的面具有一张硕大的嘴巴,所以顾行驰也没法确定它是真的把指甲吃进了嘴里,还是只是做了个放进嘴巴的假动作, 但不管是哪种,看起来都很倒胃口。   “这就是他们今年的素勒吗?看起来确实不像人。”顾行驰稍微往后, 靠在白玉京肩膀上和他小声讨论,“老婆,你觉不觉得这东西有点像咱们在招待所看到的那个矮瘦人影?”   白玉京点了下头, 一直捂着顾行驰的鼻子没有松手,眉心蹙起:“这东西出来后, 味道更浓了。”   顾行驰拍了拍他的手腕:“松一点老婆, 我要窒息了。”   白玉京闻言手掌稍微松开一些弧度,但也没松太多,明显是一点都不想让顾行驰闻到。   天色渐暗,火堆烧到最后, 白烟愈发浓烈,矮瘦的素勒在欢呼声中跳到敖包最底层的石块上, 立刻被大巫和神侍们围到中心,大巫接过神侍递来的东西, 是一个只有手臂大小的坛子,矮瘦素勒一下就钻进了那个坛子里, 只有脸上宽大的面具露在坛口外。   白烟渐渐散去,大巫捧着素勒坛子转身走到敖包后面,神侍最后念完一遍经文, 仪式好像就要结束了。   顾行驰看得表情有点呆滞,怎么和马戏表演似的,居然还有钻坛子这种匪夷所思的祭祀仪轨。   北风刮起, 很快将狂热的气氛吹散,白玉京稍微松开手,问他:“有没有觉得很相似?”   顾行驰回过神:“什么?”   白玉京:“钻进坛子后留在外面的面具,像不像太岁村下的脸皮猴?”   顾行驰一拍掌,茅塞顿开:“对啊,我之前还纳闷脸皮猴是怎么搞成那幅模样,原来是这么做的。”   坛子看起来是有手臂大小,内里实际空间只会更加窄小,猴子的身体蜷缩在内根本长不大,只有和面具紧密贴连裸露在外的脑袋可以随着时间增长,最终才会变成脸皮猴那种上大下小的诡异体型。   “所以今年的素勒其实是只猴子吗,怪不得能悄无声息爬到招待所三楼又消失。但徐本昌他侄子的意思是以往的素勒都是人啊……”顾行驰不自觉摸摸下巴,却先摸到了白玉京的手,干脆抓住摩挲摩挲猫爪,“但不管怎么说,这里和太岁村果然是有关系的。”   “徐本昌从西南跑到东北不可能是一时兴起,这可能是原因,也可能是目的。”白玉京反手扣住他,握着他的手包在掌心里,“冷,别伸出来。”   空气中的腥臭味已经彻底消失,顾行驰终于呼吸自由,低头在白玉京手背上亲了口,扭头看他:“你的意思是,要么徐本昌知道这里也有南边的那种宗教,所以跑来在这继续研究;要么这里也适合发展南边的宗教,所以他把脸皮猴之类的东西都带来了?”   白玉京微微颔首:“问问这种祭祀仪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能知道是哪种情况了。”   祭祀已经接近尾声,四周的村民开始不约而同地跟着神侍往敖包后面走,没几分钟的时间,雪场上的人全都消失在了敖包后。   顾行驰看着空荡的雪场愣了下,心说这敖包还挺能藏人啊,四五十号人呢说没就没。   “要不要过去看看?”宋知淇看过来,询问几人意见。   顾行驰想了想:“我们过来的时候被叮嘱过,外地人不能到敖包里面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仪式彻底结束他们应该都会出来。”   沈昭也是这个意思,按了下宋知淇的脑袋,家里有一个不省心的就可以了,你老实点。   宋知淇鼓了鼓腮帮子,往沈昭身边贴了贴:“那我离你们近一点,总觉得有点瘆得慌。”   沈昭觉得好笑,但还是把她往身边拉了一把:“去敖包里看那些祭祀神鬼不害怕,在林子里站着害怕?”   “不是啊。”宋知淇指了指身后的位置,徐本昌的棺材就停在那里,“我总觉得老徐的棺材有点奇怪。”   顾行驰没有观察别人棺材的爱好,所以刚才过来也只是打眼一瞥,闻言便稍微走近了一些,看向棺材:“哪里奇怪?”   徐本昌的棺椁就是很常见的松木棺材,正面材头上画有鹤鹿松柏,棺材两侧的图案比较特殊,不是常见的八仙龙凤,而是金色的树枝纹路。   顾行驰看着这纹路倒是不意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徐本昌肯定和这一系列事情脱不开关系,九脂金木作为某种象征出现在这倒也说得过去。他盯着棺材看了一会,还是没觉到哪里不对,遂回头问宋知淇:“哪里不对劲?”   宋知淇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但是刚刚仪式快结束的时候,我听到棺材里面好像响了一下。”   “而且,我感觉棺材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看。”   话落,几人皆是一静。   顾行驰先问:“是不是有什么松鼠之类的动物经过,发出了声响?”   他其实是有点怀疑的,先不论他们刚刚所在的位置距离棺材至少有二十米,而且仪式过程中简直就是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这种环境下还能听见棺材那边的动静,简直就是顺风耳在世。   宋知淇也知道自己说的似乎有点扯淡,但她是真感觉不舒服,尤其是仪式结束后她余光瞥到棺材的一瞬,那种感觉太清晰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如芒在背。   沈昭安慰地拍了她一下:“我过去看看。”   “别过去。”宋知淇一把扯住她,面色很难看,语气十分笃定,“棺材那边一定有问题,最好都不要过去。”   “就算不提棺材,你们有没有觉得,雪场上安静的时间太长了吗?”顾行驰看了眼手腕上的电波表,手机低温罢工,但幸而手表还不受影响,“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那么多人,十几分钟里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这很不正常。”   “而且,”他看了沈昭一眼,目光有点复杂,“沈岁离开的时间也太久了,他步速应该没有这么慢吧?”   虽然很感动他出去找我们,但以后还是不了吧,因为十有八九还要再掉回头去找他。   沈昭摆了下手,示意安心:“自从太岁村走散一次之后,我们仨身上都带了定位器。”她说着晃晃手机,能看到红色小点正不断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   顾行驰悻悻的哦了声,安慰自己,他用不着定位器,他有人形雷达老婆,找他一样好使。   “不过雪场这里确实安静太久了,这么多人吸入不明气体然后聚集在这种小空间里恐怕会出事。”沈昭想了想,“这样,我和淇淇去敖包那里看一眼,反正没人给我们说过外地人不能过去看,不知者无罪。”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毕竟是两个女生,顾行驰还是叮嘱:“不要靠太近,我们去老徐棺材那看一眼,马上就去找你们汇合。”   徐本昌的棺材被安置在敖包侧前方的树林边,棺材置于棺架上,离雪地有一丈多高,棺材不会被雪水浸湿。   顾行驰绕着棺材走了一圈,一开始没发觉什么不对,但绕到材头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问题。   材头的棺钉少了一颗。   一般来讲,棺材上的棺钉数量通常为7颗或9颗,象征着“七星高照”、“九九归一”,也有说象征着北斗七星,总而言之都是有得到安息保佑后代的寓意。   但徐本昌棺材上,只有五颗钉子。   左右棺沿各两颗,棺尾一颗,棺材头上的钉子不见了。   顾行驰靠近了些仔细看,发现棺材上有明显的钉痕,说明钉子一开始一定是已经钉入木棺内,并不是故意少钉一颗。   “老婆,过来看。”顾行驰冲小白勾勾手,又弯腰眯眼细细看着棺材上的钉痕,片刻后面露困惑,“从这个痕迹来看,感觉钉子不是被羊角锤起出来的。”   羊角锤之类的工具起钉时一般都会在钉孔附近留下磨痕,眼前的钉孔十分干净,唯一的几条磨痕出现在孔内,看起来……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棺材里,一点点把这颗棺钉推了出来。   这推论有多扯淡顾行驰自然是知道,但一时间竟也想不出更合适的解释。棺钉是钉在棺盖与棺沿的木头上,就算里面真的诈尸,尸体也没必要捅开棺壁木头再去戳棺钉吧?真有这能耐直接把棺盖顶飞不是更干脆快捷。   两人又在附近寻找一圈,也没找到那颗消失的棺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雪场上只有惨白的月光,落在雪地上的反光让眼睛很不舒服。   白玉京拉住想要深入密林的顾行驰,不赞同地摇头:“先回去,等天亮了再来。”   顾行驰自然听话,拉着白玉京往敖包方向走。   月色惨淡,映照着雪原上格外空荡渗人,气温也在急速下降,北风像锉刀一样刮得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   顾行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一是因为安静,二是因为他忽然感受到了宋知淇所说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明明四周空无一人,但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黑夜中紧紧盯着他,更恐怖的是,他胳膊找不到一处视线的来源。   白玉京察觉到他的不自然,低声询问:“怎么了?”   顾行驰摇了下头,情况不明没必要硬刚,只拉着白玉京的手走得更快了些。   两人很快走到敖包附近,顾行驰先是试探地喊了沈昭两声,无人应答后他立即意识到出了事,拔腿就往敖包后方跑。   啪嗒,   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顾行驰低头一看,发现是沈昭的手机。   手机磕在了碎石上,镜头处受损严重,但幸而屏幕上定位器的三个红点都还在显示。离这里最远的是沈岁,剩下两个红点都非常近,几乎就挨在顾行驰的身边。   这么近,那人去了哪里?   顾行驰握着手机,和白玉京一左一右从敖包两侧包抄过去,就见敖包后并不是封闭的,而是一道两人宽的石门,门后漆黑一片。   他们俩身上都没有照明设备,沈昭手机的手电筒也损毁也无法使用,只有顾行驰手表的夜光表盘散发出一点幽幽的莹绿色光亮。   “沈昭?你在里面吗?”   就着这点荧光,顾行驰试探地往门内张望一眼,却瞬间吓得一个激灵。   只见绿色幽光下,一张惨白的脸正紧紧挨在他的面前不足十公分的地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而这张脸的后面,全部都是人。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敖包里,没有任何表情,像木头人一样,定定地盯着顾行驰。   顾行驰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但下一秒,手中的手机却忽然开始疯狂震动。   他低头一瞧,就看到屏幕上的红点数量正在飞速上涨,越来越多的红点出现在屏幕上,紧紧地将他包围。 第48章   屏幕上红点数量飞速上涨, 顾行驰握着手机一动都不敢动,冷汗黏着衣领,被寒风吹得透心凉。   这什么情况?他掉鬼窝里了??   手机还在震动, 能看到那些红点疯狂地聚集在他的附近,甚至多到根本没法平整铺开, 只能一个叠着一个,不停地往上叠加。   顾行驰看着数以百计的红点,又抬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人脸, 一瞬间竟感觉自己好像是爆火爱豆,看看这来自地下的人气, 谁能超过他。   苦中作乐半秒, 顾行驰轻轻呼出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是伸出右手背在身后做了几个手势,等待几秒后, 白玉京那边没有任何回应,他就知道又要开启孤军奋战的模式了。   同时顾行驰觉得很奇怪, 因为在他的经历中,任何诡异事件的发生, 都会有一个标志或者起点,从这个起点之后, 事情的走向才会不对劲。但在这一下午发生的事件里,顾行驰找不到那个诡异的起点在哪。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觉得进入这里后每一件事都很不对劲, 这件事情的起点,或许是在密林。   不过多想无用,处理眼前的事才是关键。   思索几秒, 顾行驰试探着把手表举高,去仔细照面前的人脸。   这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庞,皮肤粗糙,眼角纹路深刻,瞳孔对于光线完全没有反应的,就像死了一样,但是又能看到胸膛间呼吸起伏,对方整个人的状态似乎是被魇住了,对外界毫无知觉。   顾行驰举着手表在他脸前晃了晃,确定面前人没有反应,便大着胆子往敖包深处走。   因为四周都是人,行进的过程十分艰难,甚至可以用摩肩擦踵来形容。顾行驰往里挤了大概三米的距离,终于找到一块稍微宽敞的落脚点,稍作停顿。   他看了看手机屏幕,红点依旧存在,但不再疯狂上涨,几百个红点围绕着他,似乎也是跟着挤进了敖包深处。   顾行驰无声叹了口气,又发觉不对,屏幕上,属于沈岁的那个红点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靠近过。   他一直徘徊在外围。   顾行驰一时间竟无语到有点想笑,就说得掉回头去找人吧,沈昭居然还不相信。   但就在他走神的这一瞬间,头顶忽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顾行驰没来得及躲开,被那东西砸了下脸,不疼,感觉更像是被尖锐的小针刺了下。   敖包里太黑了,单凭一点绿光根本看不到地上掉下来的东西。   顾行驰一下警惕起来,挪开几分换了个位置站,同时摸进口袋反复按压手机按键尝试开机。   这个时候,他又听到有声音从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像猫狗之类的动物在磨爪子。   顾行驰顿了下,意识到刚刚掉下来的东西可能是指甲,但敖包上的指甲都被素勒吃掉了,所以是素勒在上面吗?   他皱了下眉,暂时不想节外生枝,还是以找到沈昭两人为主,至于其他细节等天亮后再来勘查也不迟。   但下一秒,指甲再次从上方掉了下来,这次不是一片,而是很多很多,和下雨一样,无数片指甲劈头盖脸地落下,带着令人作呕的臭气,压得顾行驰也顾不上旁边呆鸟般的村民,抱头赶紧挤进人群中躲避。   直到指甲片掉落的声音停止,他才缓缓抬起头。同时也就在这个瞬间,口袋中的手机蓦然开机亮起,白光一下穿透了布料,在黑暗中显得非常刺眼,顾行驰不得不别开头微微眯眼,伸手把手机掏出来,翻转着去照面前。   紧接着,他就看到他身前的位置上,蹲着好几个村民,最近的那个,离他只有一掌宽,无神空洞的眼睛直直望过来。他的身后是一圈一圈围绕的村民,前面的蹲着,靠后一些的半弯着腰,离得最远的则站直了身。   他们所有人,都改变了动作,围绕到顾行驰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这几年走南闯北有点见识,此情此景顾行驰真是能立刻厥过去。   他保持举起手机的动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硬是和前面面容呆滞的村民面对面硬抗了将近三分钟,确定对方没有任何攻击意图才慢慢站起身。   但随着光亮拔高,身前的村民们居然也开始动作,他们跟着顾行驰一起缓缓站了起来,脑袋往上仰着,眼睛在追着光源,好像某种拥有趋光性的飞蛾,整个过程无比渗人,像某种诡异古早的操控仪式。   见状顾行驰心下却微微一动,他弯腰把手机放在身前地面上,在村民们又开始弯腰围凑的时候迈步往黑暗中退去。   果然,这次没再有村民跟上他的脚步,他们都紧紧围在手机四周,一层叠着一层,很快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成功从人群中退出来,顾行驰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找了找,不仅是沈昭两人并不在这些村民中,那几个带着面具的巫师也不在。   敖包就这么大,还能跑到哪里去?   顾行驰思考片刻,忽然抬头往上看,这座敖包虽然体积不是特别大,但高度并不矮,有将近9米,沈昭她们会不会为了躲避村民,爬到上面去了?   微光下,顾行驰仰头瞧着头顶石块垒砌的空间,视线所及只有四五米的高度,再往上则是浓墨般的黑暗。   整个敖包的石块堆垒并不是工整的,而是下宽上窄的走向,所以石块基本都会错开,有许多的缝隙可以落脚,但同样因为这样锐角的造型,越往上角度越陡,非专业的徒手攀岩绝对是自寻死路,但除此之外也确实是没有其他去处了。   想了想,顾行驰开始沿着墙壁一寸寸摸索,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只有这一个方向可走,那就肯定有路。   果然,没摸索多久,顾行驰就在靠近敖包内部的墙壁上摸到了梯子。   他没有立刻攀上去,而是弯腰捡了块石头,在梯子旁垒砌的石块上刻了个向上的箭头,然后是左两撇右两撇,告诉小白他的去向。做完这些,才再去摸索梯子。   梯子是木质的,已经很有一些年岁,甚至几处蹬架都已经出现裂痕。顾行驰一路爬的心惊胆战,生怕一个裂开直接滑到地底。但幸而有惊无险,一直爬到五米多高,梯子依旧牢固。同时他也注意到,从这里开始,敖包仿佛被分成两半,下半部分还依稀可见光亮,但再往上却是漆黑一片。   顾行驰犹豫了一下,先伸出手臂举着夜光手表在面前晃了晃,确定没有东西突脸才继续往上,很快就进入了漆黑的上半层,手表的绿光范围也猛然缩小,只能堪堪照亮面前不足十公分的地方。   对于这种情况,顾行驰倒是有一些经验,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石壁,触感冰凉,但明显比下层的石块光滑,大概率是经过加工,很可能是涂抹了吸收光源的涂料。   知道原因,就没有那么紧张了,顾行驰微微吐出口气,继续往上爬,但爬动不足一米,他就被迫再次停了下来。   他面前再向上一层的蹬架上,出现了一双脚。   还有其他人在这架梯子上,就在他的头顶。   顾行驰掌心微微冒汗,他先辨认了一下脚上的鞋子,不是沈昭她们两个。这是双款式老旧的短靴,而且从鞋码来看,应该是个男人。   顾行驰举着手表看了一会,感觉有些不对,他试探着碰了碰对方的脚踝,上面却毫无反应。   见状他不再犹豫,直接掀开对方的裤脚,摸了下他的皮肤,皮肉萎缩、干枯贴骨,这是个已经死去很久的死人。   顾行驰觉得不妙,这人为什么会死在梯子上?真有什么危险来不及一格格爬下去直接松手跳不可以吗?这里距离地面最多七八米的样子,运气好落地姿势恰当可能最多只会是扭伤,怎么能死在这里?   而且更棘手的是,尸体趴在这,那他是继续往上还是打道回府另想法子?   纠结了一会,顾行驰决定还是打道回府另想办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尸体在这上面肯定有古怪,他自己八成就是白送,得找老婆来救救。   这么想着,顾行驰就准备往下踩,但刚一低头他就发觉了不对,明明几分钟前还能看到的下层微光,忽然间消失了。   现在的情况是,上层下层统一色调,漆黑无比,只有手表在黑暗中散发出莹莹的绿光。顾行驰立刻捂住手表表盘,生怕再把下面那些村民引上来。   没了绿光,这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视觉被完全剥夺,其他四感就会更加清晰。顾行驰很快就听到头顶的黑暗深处,隐隐传来诵经声。   这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之前做法大巫的声音,而且离他不算远,就像是头顶这具尸体发出的声音一样。   顾行驰顿了下,从口袋里摸出茶刀防备着,这刀还是在何十五那喝茶的时候顺的,他随手拿来防身用。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诵经声渐渐停止了。顾行驰不愿做被动的人,上面这尸体既然都已经成干了,那肯定不会尸变。他想了想,嘴里念了几句抱歉,抬手就去扯尸体的脚,想把尸体从梯子上拽下去。   可强拉几下他就发现,尸体根本拽不动,双脚和腿是可以离开的,但再往上却纹丝不动地卡住。随着他最后一下用力,就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尸体身上掉了下来。   顾行驰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发现是个巴掌大电话簿。   这东西现在可不多见了,顾行驰挺惊讶,表盘稍微露出来了一点,借着绿光翻开看了看,里面笔迹密密麻麻,完全就是个记事本。   顾行驰换了个姿势,一只手绕住蹬架拿着电话簿,一只手用手表去照本子上的字迹。就看到电话簿第一页上字迹凌乱,无数笔画重复堆叠在一起:   【别开灯】   【他在看你】 第49章   顾行驰一下没太明白, ‘他’是什么?人吗?有个人趴在敖包的黑暗深处看着他?   这种猜测顾行驰倒不是多害怕,毕竟刚在下面被几十个人围观太久,他已经快对人的视线免疫了。   但如果这个‘他’不是人呢?   顾行驰翻过第二页接着往下看, 因为表盘光亮非常小,他看得有些吃力, 阅读速度很慢,不过这样的好处是也能看得很仔细,基本没有漏缺内容。   本子第二页就恢复了电话簿的作用, 记录了很多号码,顾行驰挨个看下去, 很快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齐望云向导。   是老宅坟场里其中一块墓碑上的名字。   后面还有一些名字, 但只有一人还带有教授的头衔,其他都是名字+号码的组合。   顾行驰看了下这个名字,盛修文,他啧了声, 心说看也白看,根本不认识。   这一页上的号码足有十几个, 看来是把整一个小队的联系方式都记录上了,字迹很工整, 和扉页的凌乱截然不同,页尾边上写着:出发, 萨布格尔敖包。   基本上每个敖包都有自己的名字,通常是以所在地命名,但有些也有独特含义。   萨布在蒙语里是边界的意思, 但这里离盟旗交界还有一些距离,应该用不上萨布这个词,所以这里的边界是在指什么?   顾行驰继续往后看, 从第三页开始,就是每天的记录。   萨布格尔敖包并不是单个的小敖包,而是由七个敖包组成的敖包群,中间最大的为主体,左右还各陪有三个小敖包。   他们一行人两两一组,进入不同的敖包勘查记录,电话簿的主人则是和盛修文一起进入了中间最大的主体敖包。   后面的几页都是按日期记录的,时间是1996年的冬天,距离现在已经快有三十年,怪不得尸体都已经成干了。   顾行驰慢慢看着,连续几页都是普通的工作日志,可以看出电话簿主人和盛修文应该是宗教考古学工作者,每天的日常就是在敖包内外做调查勘测,对敖包附近的遗迹遗物祭坛祭具一一发掘研究。   工作确实是有点无聊,但记录者却是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每天的记录一丝不苟,偶尔还会出现不同的笔迹在他的日志上勾勾画画,应该是盛修文给他的批注。而记录者还会在批注下画小表情,有时候是握拳,有时候是哭哭,鲜活、又富有生命力的感觉,在黑暗中阅读起来,不由让人十分触动。   顾行驰感叹了一下,心情又觉得很复杂,死在自己热爱的地方,还是以这么诡异的方式,实在是造化弄人。   记录依旧在继续,直到第七天,本子上出现的不止是工作日志,还有记录者的疑惑:   【我总感觉,这里不止有我和盛教授两个人。今天做采集时,我又听到有人在说话。】   顾行驰意识到重头戏终于来临,忙不迭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认真看下去。   除却工作日志不提,只看记录者的日记:   第八天:【今天声音又大了一些。我告诉盛教授,他说是长时间在黑暗空间太压抑造成了幻听,放我半天假,我一下感觉好多了。】   第九天:【去三号包找小康玩,被吓到了,他状态好差,像被妖精吸了精气一样。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理我,我总担心会出事。】   第十天:【六号包的青雅病倒了,高热,齐向导带着她去村子上了,希望她能没事吧。今天还是能听到声音,好吵。但教授一直在安慰我,不会出事,还给了我几个当地人做的点心。】   第十二天:【齐向导和青雅一直都没回来,小康也开始发烧了。今天上工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明明看着血滴到了地上,但是低头就看不到了,好奇怪。】   第十五天:【小康死了。我偷偷去看他,他身上都是血。我看着他,他也在看我,他终于跟我说话,叫我快点走。我没忍住哭了出来,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第十六天:【齐向导回来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我很害怕,感觉敖包里的声音更大了,教授安慰我,我们都能存活,不要担心。】   第二十天:【勘察终于结束了,我去找齐向导安排车子出村,但他只安排了两辆车,我们这么多人坐不下。他看着我,很奇怪地说:“青雅、小康、还有盛教授都去世了,两辆车安排你们剩下的人足够的。”】   【原来盛教授去世了。】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   顾行驰扒着梯子已经出了一背的冷汗。   从记录来看,盛修文大概是在第八天就去世了,因为工作日志上已经没有他的批注了,但记录者的记录却表明,敖包里一直有东西以盛修文的口吻和他说话,甚至还与他分享了食物。   顾行驰不能判定是真的有这么个东西,还是记录者出现的幻觉,他继续往后翻,很快看到本子末页还有笔迹,这不过这次要把本子倒过来,这种记录方式是把末页当成了第一页,重新记录的。   扉页有个签名,应该就是记录者的名字。   顾行驰握着表盘凑近看了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盛修文。   不是,等一下,这什么情况??   顾行驰呆了下,忙不迭翻到前面去对比两处字迹,发现盛修文三字和那些批注的字迹十分相似,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   是这俩人合用了同一个笔记本吗?这么节约??   他表情有点懵,感觉自己的大脑要变大枣,捂住表盘缓缓吐出口气,小心翼翼活动了一下已经站到麻木的四肢,望着虚空发呆清理思绪。   下层的光亮依旧没有恢复,整个敖包内还是漆黑无比,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眼前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郁了,就连上层蹬架上的尸体也看不到了。   顾行驰不敢开灯,只手腕上露出一点绿莹莹的幽光,他趴在梯子上,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深海的防鲨笼中,被黑暗淹没,却无法逃离。   不过顾行驰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悲观者,小幅度活动着肌肉关节,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后,他再次打开了电话簿,从盛修文的那一页开始阅读。   这里的记录篇幅并不长,只有五页纸,但却是一段与正面记录完全不同又匪夷所思的经历。   通过盛修文的笔记,顾行驰得知他原本并不是勘察队的带队教授,而是科尔沁游牧研究所的研究员。因为勘察队的负责人在路上身体出了问题没法继续带队,他才被临时派遣过来充当负责人。   算上盛修文,勘察队一行共十二人,在当地向导齐望云的带领下来到萨布格尔主敖包,并在这里开展勘察工作。   盛修文主要负责主敖包的修复研究,他和这些学生都不熟,一开始也不好意思指挥这些学生干活,只偶尔会从其他小敖包叫个学生过来给他搭把手。   第一天过来的学生姓方,其貌不扬,但学习刻苦,不仅记录认真,还询问盛修文是否以后可以一直和他待在主敖包里。盛修文对于热爱学习的学生是欣赏的,自然点头同意。   就这样,小方没再去其他敖包帮忙,而是一直留在主敖包,和盛修文一起工作,偶尔其他学生过来问问题追进度,小方也从来不搭话,缩在边上整理自己的笔记。   时间一长,盛修文就渐渐品出了不对,感觉到小方在学生里似乎有些受排挤,其他人都不乐意和他呆一块。盛修文身为队伍的负责人,就找到这群学生里头头康同学,想问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因为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教授老师,盛修文问的也挺委婉,先问同学们进度怎么样,又问生活适不适应,最后才问到同学关系。   康同学虽然被问得有点懵,但挠挠头实话实说:“挺好的啊,学校里我们是同学,出门在外就是战友,那关系都很好。”   盛修文就问:“关系好你们怎么不带小方玩?他一直就待在主敖包,吃饭都是啃馕饼,从来不跟你们一起。”   他这么问完,康同学就更傻了,他看着盛修文,想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盛老师,我们小队里,没有姓方的学生。”   “而且我们每次去敖包里帮忙时,都只有你一个人在,从来就没有什么小方。”   看到这时,顾行驰就猜测,出问题的应该是盛修文,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幽闭压抑,他又幻想出了一个小方的人格陪伴自己,但这后面的内容,直接把他的猜测推翻了。   勘察工作在进行到第十五天,也就是盛修文找康同学谈完话的隔天,   康同学死了。   他被割开了喉咙,活生生把血放干,尸体被放在主敖包里,身上爬满了红色的虫子。   盛修文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对鲜血淋漓的死人,完全吓呆了。回过神来想赶紧报警,却在角落看到了蜷缩着的小方。   面对小方,盛修文内心其实是疑惑的,疑惑又恐惧,因为他无法判断是确有其人还是自己的幻想。   小方看到他后很自然地站起来,询问他今天要修葺的祭具物件,他的这份坦然淡定给了盛修文一点勇气,于是他指着尸体问小方:“这是不是你干的?”   小方歪了下头,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你在说什么,老师。”   盛修文几乎是咆哮出声:“还能是什么,人!康同学这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小方愣了一下,慢慢走到盛修文手指的地方——   干净的、空无一物的敖包中心。   “这里没有人啊,老师。”他望向呆住的盛修文,困惑地蹙起眉,   “而且我也没有康同学。”   “老师,你只带了我一个人来特尼格尔,没有什么康同学。”   看到这里,顾行驰感觉自己也要精神错乱了。   小方和小康,到底谁才是确有其人?!   顾行驰把本子翻得哗哗响,可再往后就全部都是空白页,笔记结束了。他感觉自己脑子麻麻的,仿佛看了一部悬疑电影,还是未完待续的那种。   沉沉呼出口气,顾行驰开始重新复盘,显而易见,如果本子上是两个人的记录,有些地方明显是说不通的。   比如正面记录者在第八天时盛修文的批注就消失了,后面也写明盛修文是去世了。   但是反面是盛修文本人记录的,他可一直好好活到了康同学去世的第十五天。   而且不论正面反面谁先记录,后者都能看到前者的笔记,这样的相悖错误自然也能发现,为什么会保留下来?   除非是,他们中有人希望后人能发现这些相悖之处,这些相悖的bug,可能是他们故意留下来的破绽。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破绽代表着什么?   顾行驰换了个姿势,呼了呼冰冷的手掌,重新翻阅着笔记,脑子里飞速列对比。   两面的记录各有不同,但也存在相同。   不同点在于,正面的记录出现了:1.别开灯,2.敖包内声音,3.队员高热,4.滴血消失,5.齐领队去而复返,6.青雅盛修文去世。   反面记录出现了:1.盛修文存活,2.不知真假的小方和康同学   共通点在于:康同学去世,身上很红,推测是血,被割喉说得通。   顾行驰手指点着本子,脑海中渐渐地捋出来一条线,他低头再次翻阅前后,发现这两个相悖的故事,如果不提记录者的身份,单纯当做是同一个人看待,其实可以前后连接成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是没有bug的。 第50章   假设这两个故事的主人公其实是一个人, 比如说人物甲,那这两个故事,其实可以这样连接。   人物甲是游牧研究所的研究员, 在萨布格尔敖包接手了一队前来勘察学习的学生,但在进入敖包工作后, 他渐渐能听到敖包里还有其他人的声音,并因为这些声音开始产生幻觉,比如看到手指受伤滴血但是没有血迹。与此同时, 队内也有其他同学也出现不良反应、高热发烧,队内向导齐望云就带走了病重的同学先去治疗, 人物甲则和其他同学继续研究工作。   随着听到声音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久, 人物甲的幻觉不再止步于血迹,他甚至虚构出了一个人物小方,不过康同学及时提醒了人物甲,这个小方是虚假的, 但很快,康同学就被杀害了, 小方也再次出现。这时齐望云及时回来带走了其他人,但人物甲却留在了这里, 或者就像正面记录的最后一句【盛修文去世了】,人物甲最终也死在了敖包里。   顾行驰把本子一合, 重重呼出口气。   这两个相悖的故事最后能拼接成这样他已经尽力,这也是勉强能让两个故事都合理的方法。如果这个拼接故事才是人物甲真正的经历,那诡异点最开始的发生, 就是人物甲听到的那些声音。声音会制造幻觉,并且幻觉还是以十分合理的形式出现,毕竟故事的最开始, 人物甲并没有察觉小方是虚构的。   可如果是想让后来者提防声音、提防幻觉,那为什么不能直接写出来?顾行驰觉得很奇怪,他重新看了本子,确实没有一句提及小心这里的东西,除了扉页上的一句‘别开灯,他在看你。’   思索片刻,顾行驰有两种猜测,一是幻觉的存在不能被戳破,否则就会像故事里的康同学,被立刻抹杀。   二是从声音开始,整个事情的走向都不能被摆在明面上写出来,因为黑暗里有‘他’在看,一旦被‘他’知道这个把戏已经被勘破,就会立刻改变这个幻觉故事的走向,前人的经验也会失去作用。   顾行驰摩挲着本子沉思,他不太能确定这个声音具体是指什么声音,但他确实在敖包里听到过不同寻常的声响,比如诵经声,再比如窸窸窣窣磨指甲,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幻觉早早就已经开始了。   想到这他低头看了看黑暗,心说难不成这些都是幻觉?他其实根本没爬上梯子也没有尸体在头顶?但是不对啊,这些都是幻觉的话那这个提醒他的故事又该怎么解释?   正疑惑着,下方忽然一亮,刺眼的白光猛然从敖包下层照上来,顾行驰毫无防备,差点被晃瞎,赶紧避开眼。   “谁在那?!”   下层有人厉喝一声,白光钉在顾行驰身上:“你干什么的?大晚上不猫屋里搁这干什么?!”   顾行驰好几秒才勉强适应光线,低头瞧去,就发现自己果然是站在一架木梯上,不过离地并不高,至多也就三四米,完全没有他以为的七八米那么高。   “说话!”   地面上的人很警惕,持手电的左手搁在脸前,另只手举着电棍。顾行驰一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感觉声音有点耳熟,抬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是游客,大晚上在雪林里迷路了,想着来敖包里凑合一晚上,明天出太阳了再出去,你又是谁?”   对方看到他的穿着打扮咦了声:“怎么是你?”   手电光筒移开,顾行驰这才看清对方的脸,一瞬惊讶:“阿赤?”   眼前的年轻人竟是不久前带他们进入雪林的达日阿赤。   “你怎么自己在这?同伴呢?”阿赤看起来有点无奈,他稍微放松了警惕,晃晃手电让人下来,“大晚上就待在石头屋子里,你也不怕冻死。”   顾行驰并没有立刻动作,攀在梯子上居高临下地瞧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赤晃了下胳膊上的红袖章:“现在天冷了食物不好找,晚上保不准会有野生动物跑进村里偷吃家畜,我们村子自发组织了巡逻队防止动物伤人,今天正好我执勤。”   这个理由倒是站得住脚。   顾行驰哦了声,但是脚下没动,不动声色地借着光线打量四周一圈。就见不仅头顶没有尸体,敖包内也没有那些诡异的村民,只有他的手机丢在地上,还被阿赤看到弯腰捡了起来。   “你确定是迷路了,不是来这干什么损事儿呢?”阿赤瞧了眼手机,问他,“白天给你说别拍照,你是不是拍照了?”   顾行驰听他话里有话,搭着梯子笑了下:“拍个照还能出事啊,我又不是间谍,又不泄露国家机密。”   “不是这个意思……”阿赤总是仰着脖子看他累得脖颈疼,不由招手,“你先下来,这梯子都多长时间没人用了,早不结实了,再摔你一个。”   顾行驰作势慢吞吞地往下落脚:“我这不是好奇吗,看这有架梯子还以为藏了什么东西在上面。”   “真藏东西也不能往这里面藏啊。”阿赤似乎是笑了一下,看顾行驰爬的慢,干脆伸手拽了他一把,“赶紧吧,外面又下雪了,把你送回去我还得去东边转一圈。”   顾行驰脚落了地,扶着梯子站了会,倒是也没发生什么事。阿赤把手机递给他,纳闷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顾行驰顿了下,顺着光柱看到敖包外,月光清晰地落在雪地上,白苍苍一片,恍似天明。   阿赤也看了眼外面,皱皱眉,把身上的防水雨披脱下来给顾行驰:“穿着,你这薄外套根本不顶事,走不出一百米就能给你压透了。”   顾行驰没接,婉拒:“没事,也不远,我这衣服能行。”   阿赤啧了声,倒也没勉强,只嘟囔:“犟着吧,反正不是我挨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敖包,踏出黑暗的一瞬顾行驰还有些不敢置信,他站在雪地中怔愣几秒,像第一次离开洞穴的幼崽,不知所措。   “走啊!”   雪越下越大,阿赤站在雪间裹着雨披冲他挥了挥手电:“快点!一会下更大了!”   顾行驰回头看了眼漆黑的敖包内部,又扭头看向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地面,脸颊被夹杂着雪沫的冷风刮得生疼。终于,他应了声,抬脚跟在了阿赤身后。   夜色中的密林看起来更加阴沉压抑,但今晚的月光特别亮,照得树枝上的冰晶反光在余光里时闪时灭,搞得顾行驰一路上都很紧张。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走出密林的一刻,顾行驰看着不远的主路和牵着狗的巡逻队呆了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就这么轻易地回到了人世间。   阿赤跑去和巡逻队队长说了句什么,对方一点头,把狗交给阿赤,自己打着手电走到顾行驰身边:“小同志,天太晚了,我送你回村里去,你是住招待所?”   顾行驰嗯了声,看向已经牵着狗走远的阿赤:“他去巡逻了?”   队长嗯了声,搓着手:“他年轻嘛,体谅我这种老头,就不让我跟着去东边了。”   说着他有些不赞同地看着顾行驰,伸手想给他拍掉肩膀上的雪:“哎哟你们年轻人就是不听劝,哪能就穿这么点跑出来啊,人都要冻透咯。”   顾行驰下意识躲了下,没让队长碰到肩膀,顺势做了个打喷嚏的假动作,让避开显得没那么刻意:“是有点冷哈,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对象还等着我呢。”   队长倒是也没在意,只又摇着头啧啧两声,带路往前走,还没走出五十米,顾行驰忽然就听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回头一瞧,来人竟然是沈岁!   顾行驰愣了下,看着沈岁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脸兴奋:“我离老远看着就像你,没想到真是你!”   顾行驰看着他,问:“你怎么会在这?”   沈岁犹豫一瞬,看了眼旁边的巡逻队队长,做了个稍后再说的表情。   雪越下越大,等彻底回到村子主路时,雪几乎已经大到密不透风的地步。时间很晚,村镇的冬季不像城市,电力供应有限,村子路边的路灯都是暗的。   队长手电往前一扫,给他俩指了下路:“顺着走就是哈,我还是得去东边看一眼。”说完就走,也没留别的话,也没干多余的事,特别干脆。   “你看什么呢?”沈岁冲他吹了个口哨,“回魂!”   队长的身影和灯光终于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风雪里,顾行驰这才回过头,打量着沈岁:“你怎么在这?”   “还说呢。”沈岁边说边打开手机手电照路,光亮映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   “这林子有问题,跟鬼打墙似的,我走了仨小时愣是没走出去,要不是他们巡逻队的狗听见我喊人的声音,估计我今晚就交代在林子里面了。”   顾行驰闻言挑了下眉:“这么邪乎?”   “可不是,要我说这地指定有点说法。”沈岁呼出口气搓搓手,“你又怎么回事?姓白的呢?怎么就你自己?”   顾行驰看着他,忽然笑了下:“你觉得什么情况下,我们才会分开?”   “那我上哪知道去,遇到危险了?”沈岁觉得莫名其妙,他身上衣服比顾行驰还单薄,冻得手直抽筋,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要塞给顾行驰,“喏,手机先借你,给姓白的打个电话吧,省得一会见面你俩又开始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顾行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也没接手机,只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沈岁啊,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沈岁没听明白,但冰天雪地他也懒得计较:“什么意思啊,神神叨叨的,你住招待所吗?边走边说吧,冻死了。”   顾行驰摇了下头,站在雪中看着沈岁几秒,忽然抬腿一脚重重踹在了他的手腕上!   沈岁毫无防备,手机脱手直接飞出几米,啪的砸进雪堆,光亮一下消失,只剩惨白的月光笼罩四周。   “我靠你丫犯什么邪?!”   顾行驰看着沈岁,对方明显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了,表情瞬间变得警惕,紧紧盯着他,提防他的下一步动作。   “你不应该让熟人出现在我面前。”顾行驰冷眼瞧着沈岁,“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吗?”   沈岁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甚至以为顾行驰是中邪了,皱起眉谨慎地往后退:“你在说什么东西?”   “沈岁这人虽然有时候是不太聪明,但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顾行驰看着他,看着对面沈岁疑惑的表情,“白玉京在地下救过他和沈昭之后,他一直称呼白玉京为白先生。”   沈岁简直无语:“那不是我之前叫他姓白的叫习惯了吗,脱口而出没过脑子,说出姓白的也不奇怪啊。”   顾行驰闻言却摇了下头:“那不是你脱口而出的问题。”   “是我想让你叫他姓白的,然后你真的叫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里的情况是依据我的思维来随时进行改变和应对的。”   其实在看到电话簿上两段故事时,顾行驰就有些猜测,之所以不能完整写出事情来龙去脉,极有可能是因为一旦明确知晓了对方的幻觉把戏,脑海中自然会产生提防,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幻觉的破绽。而幻觉把戏会立刻根据你的提防形成新的幻觉——这时往往是更高级的幻觉,能够轻易破解你的第一层防备,相当于你出平A而对方放了重攻。   想到这顾行驰轻轻呼出口气,因为他倏然意识到,他第一次产生提防并不是在将这个故事完整串联的时候,而是在徐本昌的棺材前。   “徐本昌的棺材少一颗棺钉不是吗。”他喃喃自语道。   这颗棺钉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但是幻觉没有把这个破绽补上,而是选择了其他方式——让白玉京把他带离了棺材范围。   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只有一个,这个破绽的出现幻觉无法干预,这是有人故意留给他的。   之后就是沈昭手机上飞速上涨的红色定位点,除非沈昭开始做定位器批发,不然雪原上不可能出现上百个点位。这是第二个无法补救的破绽,所以幻觉立刻用趋光的村民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接着是爬上梯子出现死人和电话簿。   想到这顾行驰缓缓笑了,是个有点自嘲的苦笑,甚至没忍住骂了句脏话:“白特么分析一通,就应该只看第一页。”   面前沈岁表情已经有点呆滞了,一副槽多无口的样子:“不是,你到底在自说自话地分析些什么啊?你没事吧??”   顾行驰抬头看了他一眼,慢声说:“你知道吗,沈岁其实是左撇子,是我一直在模拟强化他使用右手的这部分记忆,所以你才会一直用右手。”   沈岁揉着右手腕的动作顿了下,表情微变:“我其实左右手都可以用。”   闻言顾行驰一下笑了,他轻飘飘地看了沈岁一眼,那眼神中充满嘲讽与冷蔑:“我骗你的,我特么管他惯用左手还是右手,和我有什么关系。”   无视‘沈岁’骤然凝固的表情,顾行驰转身往密林方向走去,边走边闭上了眼,把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里,毫无畏惧地向前迈步。   “顾行驰!”   ‘沈岁’在后面大声喊他,声音尖锐到几乎撕裂:“你疯了!你不要往那边走!来我这里!来我这里!!”   顾行驰恍若未闻,脚下一刻未停,他已经感觉到身后有无数光芒亮了起来,是村镇,是路灯,是巡逻队长,是达日阿赤,是沈岁。   淡淡的腥臭味飘荡在空气中,   那不是他们。   那是‘他’。   “回到我这里吧好吗?”   ‘沈岁’的声音紧紧追上来,几乎就贴在他的耳后,尖锐的音调像指甲划在黑板上,令人无比不适,语气却是诡异的温情款款,“你应该留在我这里,拉以普,你不该回到他们中间去。”   顾行驰没有任何回答,依旧闭着眼,毫不犹豫地大步迈进了浓郁的黑暗中。   雪花的气息终于从四面八方扑来,冰冷的寒风渐渐充斥鼻腔。下一秒,顾行驰猛地睁开眼,看到自己正站在徐本昌的棺材前,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不要开灯。” 第51章   顾行驰这才缓过神来, 除了感觉到眼珠钝痛,鼻腔也在发热发酸,抬手抹了下, 果然又流鼻血了,他抿下嘴唇都能尝到血味。   “早就告诉过你, 在这里你会出问题。”   何十五从后面走上来,给他塞了包纸:“擦擦吧,让你老婆看见不得棺材都给我掀了。”   顾行驰闻言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我老婆他们呢?”   何十五努了努嘴巴, 指了下不远处的敖包:“那俩丫头在那里面呢,没事, 她俩好救, 一时半会死不了,至于你老婆……”他故意拖了个长腔。   顾行驰抬眼扫过来盯了他几秒,表情完全冷了下来,身上那种常态下的亲和与笑意全部消失了。   “我老婆怎么?”   顾行驰看着何十五, 他眼窝深,眼梢长, 往日眼底总蕴着笑,看起来只显自然友善, 会让人不自觉亲近。但当他面无表情时,那种天然的亲和一下就消失了, 深邃五官的攻击力随之凸显,即使语气并不重,也依旧让人感觉强硬不适。   何十五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我还说呢,顾勤锋怎么能把人养成那副样子,原来是你小子能装。”   他指了下密林方向, 耸耸肩:“你老婆醒得比你早,睁眼愣了会神又看了你一会就进去了,我可不敢跟进去,他那样子看起来想弑神。”   顾行驰微微吐出口气,迈步往何十五指的方向走,抽出纸巾把脸上的血擦干净,又对何十五道:“敖包里沈昭她们俩就拜托你了,何叔叔。”   何十五注视着他,在顾行驰即将踏进密林的一刻忽然出声:“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吗?你看他那副样子有哪一点像正常人?如果他真的和西南有关,你就更不应该和他搅在一起。”   顾行驰脚步没停,只转过头来轻飘飘地瞧了何十五一眼,傲慢又张扬地笑了:   “少恐吓我,我管他是什么,只要我喜欢,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白玉京。”   …   现实世界中夜幕也已经降临了。   雪依旧在下,密林间冰晶的树枝上又落了厚厚一层白,树林里十分安静,只有脚步落在地面上嘎吱的踩雪声。   密林深处,雪层已漫过小腿,就连脚步声都被吞没,   万籁俱寂。   顾行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开始他还能听到行走在雪地间踩出的玉沙声,但再往后,林间只剩他自己的心跳。   直到看到白玉京的一刻,心跳骤然停止,随他一起冻结在冰冷的潭水中。   夜晚,下弦月挂在天边上,银霜般的月光在雪中并不清晰,却把白玉京雪白的头发映得很亮,折射的光竟强烈到让顾行驰觉得刺痛,但不知道痛的是眼睛还是胸膛间颤抖的心脏。   “白玉京。”   顾行驰张了张嘴,声音轻到在雪里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看着白玉京赤裸着身体站在潭水里,像小舟漂荡在大湖中,撩起的水波只一秒就平静,什么都看不到了。   “……白玉京!”   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溢出来,那情绪太满,太杂,声带一时间无法承载,尾音都快要撕裂了。   水潭中的人终于闻声向上望来。   他像雪一样单调又洁白,却又像风一样凛凛又升腾,但目光在爱人脸颊落定的一刻,他只是白玉京。   “再等一下。”他说,“我洗干净,就来抱你。”   他的声音那样平静,可顾行驰却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无法忍受。   于是他迈开脚步,向潭水跑去,踉踉跄跄,和雪一起落进白玉京怀里。   “洗什么。”他闭着眼,脸颊埋在白玉京冰冷的肩窝里,指甲嵌入掌心,骨骼咯咯作响,   “你什么样子,我都愿意落在你怀里。”   冻结的心脏从中间开始融化,向四肢百骸蔓延,浓密的大雪一刻不停地从天空坠落,但他们此刻,只被温柔吞没。   白玉京收紧了麻木僵硬的手臂,轻声说:   “我知道。”   “我接住你了。”   …   两人回到敖包雪场时,何十五已经不见踪影,敖包里也空无一人,应该是先一步回老宅去了。   白玉京头发都湿透了,虽然带着帽子,但雪花还是在他的发梢眼睫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晶,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忽闪忽暗。   顾行驰时不时地瞥一下,倏然笑了笑,跟他说:“你好像冰雪公主。”   白玉京也弯眼笑了下,他一笑,眼睛里的冬意就消散了,雪花在融化。   “公主被王子带回家了。”他牵着顾行驰的手晃了下,如是说道。   顾行驰嗯了声,悠悠达达地补充:“从此生活在一起,过完幸福美满的一生。”   白玉京脚下一停,他看着顾行驰,忽然轻声问:“如果公主这一生,比王子要再漫长百年,公主该怎么办?”   混乱的、无趣的、荒谬的、漫长的百年,他切实拥有过珍贵温暖的东西,所以回忆不足以慰藉余生。   顾行驰也停下脚步,他注视着白玉京雪白的面孔,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开口:“当然是跟着我啊。”   “我知道相比起这里的一切,你最喜欢我,所以我带你走。”   白玉京闻言一下笑了,是个愉跃、欢喜,又心满意足的笑容,他早知道顾行驰会给他这样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给予奖励。   雪中的时间慢得离奇,顾行驰能清楚看到白玉京弯下腰来吻他的动作,一分一秒、一寸一毫,都没有错过。   隆冬迟钝,但心脏在一刻不停地奔涌。   徐本昌老宅距离雪场并不算太远,不过雪下的大,进屋时两人身上的外套已经湿透了,尤其是白玉京,他本来就在潭水里洗了个冰水澡,身上湿漉漉的就开始穿衣服,又从风雪里走了一遭,整个人现在是又冷又硬,没塞进帽子里的长发都结了冰,好像一根人形冰棍。   何十五果然已经带着俩姑娘回来了,还在路上捡了个差点冻死的沈岁,几个人正围着小太阳暖炉烤火,见到白玉京这造型差点没忍住唱两句‘let it go’。   “厨房里有水自己烧。”何十五吸溜着面条指了下,“没冻伤吧?有冻着的先拿雪水搓搓。”   顾行驰应了,带着冰雪公主去了厨房。   架上锅塞进柴点上灶台,慢慢煮水。顾行驰托着下巴看着跃动的火苗,语气有点淡淡的沧桑:“下次冒险,我一定要选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白玉京嗯了声,把几个盆都用雪洗干净,打开锅盖看了眼水:“差不多了,脱衣服。”   顾行驰哦了声,看他们家冰雪公主围着他忙前忙后。   “老婆。”   “嗯?”   “你在幻觉里都看到什么了?”顾行驰看着他,也用不着试探,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白玉京点头又摇头:“幻境里是出现了一些场景和事件,但是我不能确定真假。”   他想了想,把能确定的一部分说出来:“我出生在边境,母亲是阿尔泰人,因为我是天生白子,就是白化病,被当时的村镇看作不详,于是母亲就带着我离开了草原。”   当时家国动荡时局正乱,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生存艰难,但幸而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位从桑耶寺返程的佛教僧人,一路帮衬才到达关口。   白玉京的母亲很茫然,她其实不知道该带孩子去往哪里,因为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一处能接纳她的孩子平安生长。那位僧人见状便建议她:“不如来我寺中,我佛慈悲,总能给这孩子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白玉京的母亲想了一晚,决定听从僧人的建议,把儿子送往云滇境内的曼龙佛寺,毕竟相比中原地区,当时的西南内陆要安稳得多。但她那时也没想到,自己的决定会改写儿子的一生。   “到达云滇后不久,我母亲就染病去世了,我一直呆在曼龙寺内学习、受训。”白玉京道。   顾行驰有点纳闷:“受训?什么训?武僧训练吗?”   白玉京摇了下头:“当时的曼龙佛寺只是个幌子,这里面大部分都不是僧人,而是一伙来自东南亚的宗教信徒,他们信仰一位原始神明,没有具体的塑像,只有后院的一潭泥浆。”   顾行驰一愣:“泥浆?”   “对。”白玉京继续道,“他们每天会围绕在泥潭四周做早功晚功,初三十五等固定节日也会诵经禅修,信仰这个神明的人非常多,附近村庄的人基本都被发展成了ta的信徒。”   而白玉京也因为雪白的头发和皮肤被村民信徒所惊叹,曼龙寺则趁机将他往宗教圣子方向塑造,把他称作‘白龙’,曼龙寺也渐渐被叫作白龙寺。   年幼的白玉京就像一个被精美包装过的花瓶,摆在大殿的中央,日复一日,看遍喜怒哀乐、人生百态。直到他十四岁那年,曼龙寺的主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可以不用再做‘白龙’,因为真正的神,想要见见他。   “本来他们是要带我去越南,但是路上被当地的把头黑吃黑了。超过四十岁的人全都被杀,我们几个年轻人被关到了地窖喂虫子制成虫人。因为我看起来比较特殊,曼龙寺的人还叫我白龙,所以当地的把头以为我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铁了心的要把我制成虫人为他卖命。”   十四岁的白玉京在离开曼龙寺时,以为自己会拥有短暂的自由与喘息,不用再像提线木偶一般,一动不能动地坐在高台上。   但他其实只呼吸了短短几晚自由的空气,紧接着就被关入地下,饱受痛苦折磨,在阴冷与毒虫间苟延喘息。日复一日。   直到三年后,他们那一波年轻人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浑身布满青紫色的毒斑,骇人无比;眼睛也因为常年处于黑暗中,从而无法再适应白日的光线。但这更合了把头的心意,带他下地奔波出入险境,把他当做最后保命的替死鬼。   白玉京不会死,但会痛,可到后来,痛也不会痛了。   话音落下,屋内安静下来,门外北风凛冽,呜呜的,像哭声。   白玉京抬手想去擦顾行驰的眼角,却被他抓着手按进怀里。   顾行驰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很深很慢地呼出口气,但是太疼了,疼到呼出的那口气都在发颤。   “宝宝。”   白玉京心疼顾行驰红起的眼,握住他的手指不自觉攥起来:“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不会再疼了。”   顾行驰仰着头,眼神始终落在白玉京身上,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他看着白玉京,仿佛看见了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四周的空气渐渐变得厚重压抑,氧气越发稀薄,顾行驰说不出话,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双巨大的手按进了冰冷的雪层中,几乎要被冻透碾碎,连血管中温热的血,都变成苦涩的泪。   怎么能这么疼呢。   “顾行驰。”   白玉京双手捧在他的脸侧,向来沉静的眼底泛起波澜,那些早已褪去的痛苦好像短暂复苏了一秒,在顾行驰的眼眸中。   “没事的。”他低头去吻顾行驰的唇,尝到了除却皮肉之痛外,更加切身刻骨的痛苦,“已经没事了。”   “自你出现后,我再也没有痛过了。” 第52章   亲吻持续了很久, 直到痛苦彻底被温柔吞没,变作柔软却又坚定的东西。顾行驰稍微后退,用已经变暖的手去握白玉京的手背, 还带着一点鼻音,听起来心疼又可怜:“你遇到我才几年啊……”   白玉京闻言略微一顿, 没有立刻说话,在对上顾行驰疑惑的目光后才犹豫着开口:“其实,我应该是在很多年前就见过你了。”   顾行驰一下瞪大眼, 呼吸微滞:“什么?!”   白玉京语气并不十分笃定:“那时候你还很小,看起来至多三四岁的样子, 我……”   他说着抿了下唇, 有点懊恼:“但是我想不起来你是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那么小的你。”   其实早在太岁村的时候,他就因为虫子的出现回忆起了部分记忆,从而看到了沉睡在他怀中的、小小的顾行驰。但这片记忆太过单薄零碎, 没头没尾,他不知道顾行驰出现的缘由, 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回忆起来的迹象。   而且更重要的是,顾行驰没有认出他。   纵使不在意长相, 但白玉京也知道自己的外形特殊,如果真的相处过, 顾行驰的印象里,或许应该有一个雪白的像雪人一样的怪叔叔,但是没有, 顾行驰一点也不记得他了。   所以白玉京总是在怀疑,是他真的曾经这样拥抱过小小的顾行驰,还只是在痛苦之中幻想出一瞬柔软的慰藉。   “没关系。”顾行驰看他拧起眉心, 伸手去捋平,凑上去亲吻的动作很轻柔,“会知道答案的。”   白玉京垂眼看着他,半晌,低声说:“其实我不想知道。”   顾行驰微微一愣,有些错愕:“什么?”   “我不想知道答案,因为我不想你和我经历的事有关。”白玉京的眼底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复杂情绪,幽深、矛盾、难以言喻。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顾行驰的瞳孔,良久才一字字沉声道:   “那些记忆里,没有一件事是快乐的,我不想你出现在其中。”   顾行驰一怔,心脏好像忽然感觉到了某种细小却又尖锐的疼痛,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小而深的伤口,细碎冰冷的雪吹了进来。   “别说这种话。”   半晌,他才道:“我会难过的。”   白玉京眼底微动,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顾行驰,说不上是固执还是无言的沉默,很久,开口:“对不起。”   刚刚还被情绪装满的胸口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忽然就泄了气,酸涩的滋味在胸膛里缓缓漫开。   顾行驰摇了下头,抬手去抱白玉京:“我不是让你道歉,我只是心疼,心疼又生气,以后不可以说这种话,无论是不是快乐的事,我都愿意出现在你身边。”   白玉京闷闷地嗯了声:“我知道。”   所以才要道歉,因为明知他愿意,但还是会违背。   “好了,过来擦擦身上。”   顾行驰呼出口气,把人拉到盆边:“你也脱衣服,都是雪水。”   白玉京没动,还敞着手臂坐在灶台边上看他,表情有点呆呆的,还有点不高兴。   顾行驰被逗笑了一下,戳他下巴:“怎么不听话。”   白玉京握着他的手把人重新拽到怀里拢好:“不是在安慰我吗,要再抱一会。”   顾行驰一边哼他是大冰棍,一边老老实实挨在对方怀里没再动。   “老婆,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情况和之前都不一样。”顾行驰靠着白玉京的肩膀,微微蹙眉,“这里虽然没有直接致命的东西,但是在这里被针对的感觉特别强,他们似乎每一个都对我了如指掌。”   比如遮遮掩掩的何十五,比如幻觉里的那一声拉以普。   顾行驰其实非常茫然,因为在此之前他至多以为自己只是在童年时有些匪夷所思却不过忘记的经历罢了,但现在的情况看来,不仅是童年经历,他的来历好像也挺不同寻常。   想到这他就问:“拉以普是什么意思?我在幻境里有听到这个。”   白玉京摇摇头:“单凭一个发音很难判断语系,含义差别会非常大。”   顾行驰想了想,捧着小白的脸猛亲一口:“乖,赶紧擦擦身上,我有事要问何十五。”   隔壁主屋,何十五烤着火都快睡着了,突然被冷风吹得一激灵,睁眼瞧见顾行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没忍住吐槽:“真慢啊,不知道还以为你俩给我厨房翻修呢。”   顾行驰没理会他的阴阳,接过宋知淇递来的热汤,喝了两口才瞥了何十五一眼:“说说呗。”   何十五掀起眼皮:“什么?”   “还能是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顾行驰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清楚了来龙去脉我也好给您写个锦旗,就给你挂这堂屋中间,多有面。”   何十五不稀得听他这些没营养的,知道装傻也没用,揣着手慢慢交代:“其实没那么复杂,你们知不知道苯教有种仪式叫死替仪式?”   顾名思义,死替仪式就是给快要死的人找个替身,好把病痛伤害转移过去,免去死亡。   一般来讲,死替仪式必须要经过占卜,确定这人有生命之虞才能进行。除却必须的坛城、朵玛,还需要制作一个病人的俑像,俑像上要放置病人的头发、指甲,还有病人曾经穿过的衣服。   接着最重要的是,这场死替仪式必须要有一个活人扮做替身,负责搬运俑像替身和命主魔俑像,命主魔即是导致病人死亡的神灵。这个仪式中,通常会选择乞丐来扮演活人替身,因为大多数人对替身这种事还是有所畏惧,害怕自己真的招致命主魔,所以只有身无分文的乞丐会为了酬金选择当做替身。   活人替身会把俑像替身搬到路口或者村外,让俑像被飞禽野兽吃掉,然后就可以回到自己家去,而原本的病人需要穿新衣更改姓名,自此完成了一场‘欺骗死神’的死替仪式。   话说到这,几人都想起了敖包上的那些指甲,还有素勒身上奇怪的服装,一下顿悟:“所以素勒其实就相当于俑像替身?是要把全村人的病痛都转移到它身上去?”   那这素勒也太惨了吧?谁选上谁倒霉啊!   何十五摇了下头:“那不是素勒,戴面具的大巫才是素勒,你们说的那个是活替,一般会用特别训练过的猴子,可以做出对应的动作完成仪式,而且现在这项仪式早已化简,根本没那么多步骤,也只是走个形式。”   顾行驰听着,却还是感觉不对:“既然猴子是活替,那真正被转移了病痛的俑像替身是谁?那些指甲最后会到哪里去??”   何十五闻言笑了下:“你不是看到过指甲在哪吗。”   顾行驰一顿,一下明白:“红珊瑚手串?”   “什么红珊瑚手串?是在雪凇潭附近售卖的那种吗?”沈昭脸色也变了,“你们居然把这东西卖给游客?!”   何十五连忙摆手:“可不是我卖啊,再说这个指甲是单独一颗珊瑚包裹着,卖的时候商贩都会提醒一句,单独的一颗要丢到村外的第一个路口,表示丢去一身病痛,和活替最后的丢俑像一个道理。”   顾行驰嘴角微抽,指了指自己,那意思,怎么没人告诉我??   何十五啧了声:“我不早给你说了,你这个不一样,你这个是真货,你这串手串不是村民做的。”   顾行驰听出话外之意,抬眼向他看去。   何十五哼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你这个手串,是道布登给你的。”   话落,顾行驰挑挑眉,心说这不是道布登给的,这是林如西给的,当然,手串具体的来历是不是太爷和梦不好确定,但他确实是从大活人手里接过来的。   但他还是顺着问:“道布登是什么?村民们信奉的那个神?”   何十五点了下头:“你知道的,苯教神明体系十分庞大,而且早期多以自然崇拜为主,我听村里几个老人说,道布登有泥巴的意思,可能是在指这里的土地神。”   顾行驰心底微动,泥巴?是不是也有可能在指泥潭?但是从幻觉中的感觉来看,这个道布登怎么说呢,其实并不是特别厉害,最起码他挣脱出来了。研究所内有过不少关于幻觉的案例,真正厉害的东西,是受困者到死都意识不到这一切都只是幻想。   何十五扫了眼顾行驰的表情,眼神微微变化,但他也没说什么,拍拍手站起身赶人:“行了,故事讲完了,我这小屋可住不了这么多人,赶紧都各回各家去。”   故事其实并没有讲完,何十五显然是有所顾忌。沈昭也明白他赶人的意思,主动带着宋知淇两个站起身,看向顾行驰道:“我对你们之间的事不敢兴趣,我只想知道这里的事,徐本昌的事,和研究所有没有关系,你们只要告诉我这个就好了。”   她说研究所顾行驰才想起来,忙不迭掏出手机,把那三个半圆图案给她看:“这是不是也是三堆叠套组里的?”   沈昭对这些了解更多一点,毕竟是邓秋鸣的学生,点了下头:“大概是时常监查、保持原样的意思。”   “这样啊,”顾行驰摸摸下巴,“所以还是有关的吗……”   “027研究所曾经派人来过这里,大概在三十年前。”   有人倏然出声,但并不是何十五,而是白玉京。   顾行驰一愣,扭头看他:“老婆?”   白玉京依旧坐在暖炉边上,表情变都没变:“一行十二个人,十个被制成了活人替身,还有两个下落不明。这件事引起了上面人的注意,派了部队过来,死替仪式被彻底取缔,渐渐演变成今天娱神意味浓烈的普通仪式。”   他说完才抬眼,浅色的瞳孔里无波无澜:“你现在能查到的,研究所和这里的关系,只有这些。”   屋内一下安静,空气中却似乎有什么诡谲又难以言喻的东西在缓缓酝酿。   沈昭脸色稍变,几秒后才问:“那查不到的呢?”   白玉京眯起眼,瞳孔近乎压成一些,似乎是阴沉的警告:“查不到的,你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沈昭并没有被他的语气吓到,又或者说是,即使畏怯也没有选择退缩,反而语气也跟着变重,透出几分坦诚和强硬:“我和沈岁的亲生父母在二十五年前失踪,研究所没有记录他们最后的去向,档案里只有失踪两个字,所以任何与研究所有关的地界、信息,我都有知道的必要。”   眼见气氛变得涌动,顾行驰稍微一抬手,打断这场交锋,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什巴苯城的合影照片递给沈昭:“这里面,有你的父母吗?”   沈昭微一愣,接过来细细辨认,片刻,失望地摇了摇头:“没有。”   顾行驰嗯了声,收回照片:“那这里的事,大概率和你父母没有关系,他们可能是被研究所派去了其他地方。”   他想了想,对沈昭道:“研究所的事有些复杂,相信你从太岁村开始应该也能感觉到,我知道的不多,而且我也有自己的问题需要寻找答案,如果你有耐心可以在招待所等我一晚上,我明天早上会回去。”   沈昭和他对视几秒,慢慢点了下头:“好。”   三人离开后,屋内再次恢复安静,但空气中难以言状的暗涌并没有褪去。   顾行驰望向抱着手老神在在的何十五,微一挑眉:“现在可以说了吧?”   何十五微微睁眼:“什么?”   “别装。”顾行驰耐心快要告罄,他是真的很烦和这些老油条打交道,脑子动得比大学期末周还要累,“先把刚刚没说完的说了,为什么这串红珊瑚手串会是道布登给我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手串是我朋友给我的,和什么道布登无关,所以你直接说实话可以吗,何叔叔?”   “怎么会无关呢。”   何十五突然笑了下,看着顾行驰的目光直勾勾地,非常诡异。   他语气变化的很明显,顾行驰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被白玉京拦腰挡去了身后。   “怎么了?”顾行驰小声问。   白玉京瞧着眼前的人,眉头渐渐拧起:“别过去,他不对劲。”   顾行驰视线掠过白玉京的肩头看过去,就见何十五的脑袋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歪在肩膀上,他眼珠里的眼白越来越大,瞳孔只剩针尖大小的一点。   这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   ‘何十五’就这么看着他,慢慢地笑着说:“这是我在跟你打招呼啊。” 第53章   ‘何十五’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他脸上诡异的神情顾行驰根本描述不出来,那完全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看起来非常的古怪, 如果一定要形容,这一刻的何十五很像皮影戏里被操控的影人。   总而言之眼前人肯定不是何十五了, 或者说,何十五的腔子里装得东西根本没有人的部分。   这是个妖怪。顾行驰笃定地想。   他一直注视着‘何十五’,提防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但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何十五’的嘴巴根本没有动, 但那道声音却还是出现了。   “拉以普长大了。”祂说。   “你什么时候履行约定。”   怎么又是这一句?   顾行驰皱起眉, 他到底答应过这些东西什么事?   白玉京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觑见顾行驰的表情,就明白对方肯定又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骚扰,眼神不由微微变化,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几秒后, 他看着何十五突然说道:“是你。”   话落,顾行驰和‘何十五’都有些惊讶。   ‘何十五’惊讶时的表情更恐怖, 眼眶附近的肌肉似乎没有办法完全包裹住眼珠,两颗眼珠都是一副将掉不掉的样子。   “你居然还记得。”‘何十五’看过来, 眸底诡光不掩,他盯着白玉京看了几秒,忽然动了。整个人直接从暖炉后面扑了过来, 他的动作非常快,比起人类,起步动作更像一条蛇, 是直接弹射过来的。   对面白玉京稍一侧身,抬手一掌劈在‘何十五’后颈上,如果是普通人,这一下劈下去会瞬间昏死过去,但‘何十五’只是稍微一晃,立刻转身就想再扑。白玉京没给他再动作的机会,轻轻啧了声,抄起手边的衣服围巾直接三绕两绕把人捆了个结实,看着他像颗蚕蛹一样倒在地上使劲挣扎,整个过程连一分钟都没用到。   “他这是被上身了?还是中招了?”   顾行驰离着半米用火勾捅了捅何十五,一开始对方还能有点反应,后来干脆就不动了,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了。   “上身。”白玉京道。   顾行驰哦了声,看着何十五瘫软在地的样子莫名有点想笑。   无论是上身还是中邪,这种事其实只能吓吓人,属于气势上比较足的唬人派。不提电影小说这种艺术成分多的东西,现实中大部分人被上身后,身体本质其实还是处于‘人’的属性上。   是人,就会有身体素质差异,速度、力量、骨骼坚硬程度并不会因为上身而得到加强。   所以即使何十五被上身,他本质上还是一个五十多的小老头,让他去跟白玉京碰一碰,这不纯属茅坑里打灯吗。   “这一把老骨头,可别给人直接打死了。”顾行驰有点担心,“不然我小叔肯定得托梦骂我。”   “不会,我有分寸。”白玉京把顾行驰拉到身边,问他,“刚刚他在说什么?”   “他在叫我拉以普。”顾行驰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还在说约定的事,就是在太岁村时提过的那个约定。”   白玉京眉心蹙起几分:“你不知道是什么?”   顾行驰摇摇头:“不知道,感觉还是和我小时候的事有关,但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有,你说的‘是你’是什么意思?”他狐疑地看着小白,“而且他居然还回复了,说明他也确实记得你,你们之前见过?”   白玉京摇摇头:“我诓他的,你能听到这些声音,在小时候可能还与我见过面,所以我猜测,在很久前我应该也和他们打过交道。”   不过关于这些他的记忆是空白的,他的记忆似乎在2000左右就中断了,后面大概二十年的时间都是碎片,根本无法组成连贯的画面。   想到这白玉京啧了声,看起来有点烦躁,他四处看了看,转身就想出门。   “干什么去?”顾行驰拉住他。   白玉京拎起个盆:“装雪,把他泼醒。”   这个他显然是在指何十五。   “哎算了算了宝贝,给中老年人留一条活路吧。”顾行驰忙不迭把人拉回来按在小板凳上坐好,“好好坐着,我给你下面条,要不要吃鸡蛋?”   白玉京还是很听老公话的,双手搁在膝盖上,坐得像小朋友一样,闻言点了下头:“要,要两个。”   等何十五醒来时,就感觉腰酸脖子痛身下又硬又冷,再一抬头,前面小情侣正你一口我一口嗦面条,笑得特别温情脉脉。   “哟,何叔你醒了。”   顾行驰注听到地上呼痛的呻吟,赶紧把鸡蛋咽下去起身:“是我何叔不?”   何十五语气幽幽:“我是你小叔。”   “啊?!”顾行驰猛然瞪大了眼,扭头冲他老婆傻乐,“先别吃了乖,带你见家长了。”   “滚犊子!”何十五无能狂怒,“还不赶紧把我支起来,我老腰都要断了!”   顾行驰这才忙不迭把人扶起来,还辩解:“何叔你也别生气,主要是你刚刚那阵仗实在吓人,好好的人莫名其妙就变妖怪了,这搁谁看了不害怕。”   何十五揉着脖子道:“那不是妖怪,是这个教派的神。”   顾行驰就问:“道布登吗?”   何十五摇摇头:“不一定,这个宗教也是典型的泛神论教派,神明众多,来的不一定是哪个。”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有些事不能告诉你了吧?”何十五无奈地看了顾行驰一眼,“信徒和神灵之间的关系一旦确立,神灵是可以通过信徒短暂出现的,杀我简直轻而易举。”   顾行驰心说你这玩意真是有点神叨了,他想了想,微微眯起眼:“所以你们这些信徒信奉的也不只是一个神?而是这个教派里所有的神明?”   何十五又详细一步解释:“教派中确实存在很多神明,你可以理解为和印度教差不多,这些神明也有等级划分,但是高位主神只有唯一一位,我们叫他缚拏拉。”   缚拏拉?   缚拏楼那?   是不是在指同一个神明?   顾行驰想起九脂金木上出现的那些喃字,和白玉京对视一眼:“所以你们信奉祂,信奉这个缚拏拉,是为了什么?”   何十五沉默了一会,半晌,他忽然站起身开始脱衣服。   上身的棉衣脱掉后,顾行驰呼吸微微停滞,就看到何十五后背两侧肋骨的位置上,有许多密集的旧疤,疤痕很小,但是数量非常多,密密麻麻的一斜溜,看起来像是缝合的针脚。   “二十一世纪了,谁会莫名其妙就去相信这些东西呢。”   何十五盯着电视剧上的那个小小的福禄公,苦笑一声:“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   看到疤痕的一刻,顾行驰满目惊愕,震惊如同重锤狠狠砸入脑中,他怔怔地看着何十五穿好衣服,好半天才问:“你是……试验品?是矿场下那些、那些试验品中的幸存者??”   何十五摇了摇头:“其实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1996年我被研究所分配到云南进行日常的遗址维护工作,在巡查时受到攻击。醒来后已经在医院,几个来给我换药的护士目光都很不自然,后来在我的再三询问下才知道,当时医生从我的后背上取下了三只手臂,这三只手臂分别来自不同的三个人,但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下落。于是同年年末,我被带进了临沧市公安局。”   说来何十五也是倒霉,当时的云滇境内刚发生了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件,连续数月都有人惨死在旅馆内,死状凄惨恐怖,而关于凶手却还没有任何线索。   何十五一个伤口如此诡异的外地人,顺理成章地就成为了警察的观察对象,当然,倒不是认定他是凶手,而是觉得他可能和凶手打过照面,甚至还和凶手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连续半个月,何十五每天就是往询问室里一坐,警察轮流询问排查他来到云南后曾经接触过的人。   何十五那时候就只是个普通研究员,最常去的地方只有那一处遗迹,而且他也说明了,自己是在遗迹中受到攻击,至于怎么出来怎么进的医院他完全不知道。   那时候的监控系统还不够发达,更逞论遗迹地址这种穷乡僻壤,别说摄像头,连电路都不够稳定,所以最后刑警队决定派一组小队跟着何十五去遗迹地址走访巡查。   遗迹位于云南临沧市老别山附近,是一处距今约千年的古佛洞遗址。洞口高达20余米,宽至40米还多,洞口处有南宋时期建造的摩岩造像,一佛二菩萨,文殊骑青狮,普贤乘白象,走进洞内还能看到洞壁两侧有大大小小上千座佛龛,内置佛像形象逼真、形态各异,整个佛洞深度深不可测。   何十五进入遗址是在两个月前,他那时深入了不到五十米,接着就受到袭击,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一座高大的石刻观音坐像。   但是这次再进洞,他们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七十米,却始终不见那尊观音像。这就代表着,何十五的口供真实性出现了问题。   顶着警察们怀疑的目光,何十五自己也很困惑,难不成是他眼花看错了?可是那观音像十分高大,而且衣饰面容都很特殊,他不可能记错。   又前进二十米左右,他们到达了一处空腔,这间空腔的墙壁上有很多神龛,但里面放置的却不是佛像,而是很多简朴的泥塑神像。   何十五毕竟是专业的,一眼就看出这些神像和洞口的佛像明显不是一个时期,年代要更加久远。而且说句不太尊重的话,比起外面那些精美的佛像,这里的神像简直就像是工匠用脚捏出来的,倒不是说多丑,但是能明显感觉到粗糙,工匠的手法很不熟练。   他打量着这些泥塑神像,越看越感觉这些神像虽丑,但是非常真实,尤其是表情神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简直就如同真人一般。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洞穴内温度骤降,越发阴冷。几个警察商量了一下,感觉这地方也不像是会有凶手出现的样子,决定还是先撤出洞府,等到天亮再去附近村里走访。   于是几个人也没再深入,远路返回,但就在他们离开空腔一段距离后,走在最前面的警察忽然惊喝一声,其他人立时戒备,以为嫌犯出现,但随着手电筒的光照亮前方,他们脸上的提防缓缓变作惊愕。   就见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六七米高的观音坐像。   而观音的双脚间歪躺着一个男人,他嘴巴大张着,整个人十分干瘪,似乎只剩一层薄薄的皮。 第54章   如果说看到突然出现的观音像只是震惊, 那看到尸体就是怀疑了。几个警察立刻警惕地把何十五围住,觉得这小子是不是故弄玄虚,想把事情往诡事上引导, 从而洗清自己的嫌疑。   何十五见状也呆了,不止为观音像, 还因为上面这个死人,他还真认识。   此人姓刘,是附近山村的村民。老刘年纪不小是个鳏夫, 因为腿脚不便所以也一直没有正经工作,村子里就给他随便安排了一个闲职, 有事没事上山脚来转一圈, 确保没有烟头引发山火什么的。何十五找佛洞时就是老刘给他带的路。   但此刻何十五看着这个人,或者说这张皮,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他盯着看了一会, 终于发现了不对,老刘的腿竟然不瘸了!   老刘腿瘸是天生的, 右腿骨头比常人短一截,所以不仅是走路姿势, 就是平时躺、坐也能看出来他的右小腿是有问题的。可此时眼前的老刘半躺在观音脚间,两条腿的长度却是完全一致。何十五想上前确认一下, 却被警察制止。警察看着他眼神很警惕,说要让局里派人来侦查现场,带他回去录新口供。   录就录呗, 何十五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杀人,顶多就是再多坐两天凉板凳。只不过他对于老刘和观音像确实是有点在意, 跟着警察往外走的时候就忍不住回头瞧。但就是这一瞥他却突然看到,观音像的中央二手似乎轻轻是动了下。   顾行驰听到这和白玉京对视一眼,两人都猜到这个佛洞内的情况应该和老宅下面的札萨克亲王陵墓差不多,都是出现了‘活’的塑像。   想到这他就问:“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来到蒙东,一直留在这个村子里?”   真要亲王墓里出现状况,何十五毕竟是之前接触过,可能也有处理方法。   何十五闻言却摇了下头,示意听他接着说。   看到观音手动的时候,何十五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洞窟内昏暗,当时的老式手电也不如现在的户外手电专业,灯光容易发沉发浑,很容易产生视觉错觉。   但是随即发生的事就让他意识到,洞窟内绝对有问题。   他们找不到出去的洞口了。   前进将近百米,依旧没有看到洞外该有的月光,几个警察也察觉不对,但毕竟是做警察的,肯定不能往封建迷信方面想,几人就觉得这洞内是不是有什么岔路,他们走岔了方向,所以才找不到出口。于是便决定原路返回,到那尊神像附近再重新走一遍。   可当他们返回到神像出现的位置时,奇怪的事再次发生了。   神像不见了,包括神像身上老刘的尸体,以及留下来看守现场的两个同事,全都消失了。   这下几人是真的有点慌了,管他神鬼的,人丢了可是事实。于是当即便在洞窟内搜索起来,四处呼喊同事的名字,却始终没有答复。而且他们也发现,这佛洞里主路只有一条,就是他们进来的通道,根本不存在走岔的可能,两边墙壁虽然有一些自然缝隙,但是都十分狭窄,成年男人几乎不可能通过。   几人边找边喊一口气走回了神龛空腔,但是却没有任何收获,他们的同事就这样无缘无故和那个神像一起,莫名失踪了。   就当几人一筹莫展之际,其中一个女警忽然惊呼一声,让他们看墙壁上的神龛。   灯光照过去,何十五就看到其中一个神龛里的神像很眼熟,仔细辨认几秒,他一下就呆住了,因为他发现这个神像无论是神态还是长相,都非常像那个鳏夫老刘。   而且何十五无比确定,在他们第一次来神龛空腔时,这里绝对没有这个神像。   比起其他的神像,老刘神像的表情非常呆滞,不是愣神的那种恍惚,而是像精神病病患一样,眼睛死死盯着一个地方。   何十五下意识顺着老刘神像的目光扭头看过去,发现身后的神龛中间有一条比巴掌宽不了多少的裂缝,内里黑且深,不知道通向哪里。但就这么大小个缝隙,别说成年人,就是小孩也钻不进去。   何十五两相对比着看了一会,感觉这裂缝进出个神像倒是大小正好,难不成这神像是自己从这裂缝里跑出来的?   几个警察虽然也紧张,但是闻言还是很严厉地制止了何十五的发言,直说封建迷信不可取,不要散播恐慌情绪。何十五心说散播的前提是得能出去吧,都困在这里面了你还跟我扯淡呢。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洞窟深处温度特别低,几个人也不敢再到处乱走,就都聚在这个神龛空腔里,围成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每个人精神都很紧绷,但还是在互相安慰,之前的情况可能是洞窟内太过昏暗压抑造成的幽闭恐惧,等到天亮就好了。   何十五虽然年轻,但到底是研究所的人,也被高级研究员带着去过一些比较诡异的地方,而且他先前当过几年兵,在某些偏僻地方驻扎时见识过一些超自然的现象。所以此刻他知道这个洞窟内肯定有问题,说不定老刘神像就是个提示。于是他就拿着手电想去再照一下老刘神像。   但是灯光角度一变化,他还没看到老刘神像有什么问题,就先发现了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当时进入佛洞的加上他一共是六个人,除却失踪的两个警察,现下待在空腔里的只有四个人。   可此时的墙壁上,却出现了五个人的影子。   何十五呆了下,立刻回头看着身边人挨个对影子,很快他就看到最后面也是最靠近墙壁神龛的位置上,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警服,贴着另一个瘦高个警察坐在最后,微微低垂着头,似乎正在看着地面愣神。   何十五的手电光打到这个人的时候,其他三个警察都愣了,因为这个低头的警察就是之前失踪的两个警察之一。   所有人都呆住了,靠得最近的瘦高个警察下意识推了这个人一把:“你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这个人顺着力道直接歪倒在地,警帽掉落,露出惨白的脸庞,明显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故事听到这,顾行驰就已经隐隐回过味来了,尸体突然出现应该并不是什么灵异事件,更像是某种古彩戏法,所以要么是这洞里还有别人,而且还是高手;要么就是出了幻觉,不然没道理突然出现一具尸体而几个人都没有察觉。   何十五闻言哼笑一声:“你当我是你,幻不幻觉的看不出来,需要别人提示。也就是骗你的这个神不专业,不然你现在还在老徐棺材前喝西北风呢。”   顾行驰没听明白:“什么叫不是专业的?”   何十五就给他解释:“就跟咱们财神爷管发财、文殊菩萨保智慧一个道理,这个西南宗教里面的神仙也是各司其职。这次把你困住的神明看家本领不是制幻,不然我也没本事帮你制造破绽。”   何十五之所以能插手幻境,靠的是一种被称为‘垛’的仪式。《苯教词典》中记载,‘垛’至少有四种特点,其中之一就是解除‘gtod’的咒术,消除‘gtod’的势力。这里的gtod就是指苯教中的各种神明。   苯教垛术分三百六十种,仪式五花八门,何十五选择的是其中最为简单的煨桑,即燃烧柏枝,在白烟中与幻境建立联系,并丢入可以给予顾行驰提示的东西。   不过即使这个神明不是专业的,也依旧很棘手。比如何十五其实给顾行驰写明了有关幻觉完整的来龙去脉,但依旧被gtod魔改成了两个故事。   白玉京听到这顿了下,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三十年前那批人应该也是中了幻境,所以才不知不觉成为了别人的死替。”   顾行驰也就顺便问:“坟场里那些是什么人?不是那批研究员吧?人数对不上啊。”   何十五摇了下头:“那些人是从札萨克亲王墓出来的人。”   说到亲王墓顾行驰突然想起来,他这还有何十五的狗牌呢!于是斜了何十五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何叔叔不也去过那墓里,还从那墓里出来了。”   何十五听他语气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神色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我那不是看你老婆厉害吗,正好下去检查检查神像还在不在。我这老胳膊老腿了,下去一趟不是拿命搏吗。”   顾行驰眸光微动,看着何十五:“所以徐本昌的死,也是跟下面那尊神像有关?”   何十五这次是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呆在老宅里,真不知道老徐是因为什么去世的,按理说如果只是看见神像应该不至于,毕竟他以前肯定也见过,而且他儿子当年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都不怕,能怕一个神像?”   这话说的也确实在理,反正徐本昌的尸体还未下葬,不行直接拉到市里私人医院解剖一下看看呢。   不过……   顾行驰想到什么,问何十五:“徐本昌的尸体就这么停在敖包外不要紧?不会变成宅子下面那种虫人?”   何十五摇头:“不会,我已经把他的尸体处理过了,不会再发生异变,倒是我,”   他说着微微出了口气,试图凭借这个动作平息内心的迷惘和绝望:“等到我死了,那才是麻烦事。”   顾行驰虽然不愿意听这种话题,但心里清楚这些线索他必须要知道,所以还是问:“为什么这么说?”   昏暗中,何十五稍微抬起头,面颊苍白无色,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微微发抖。   片刻后,何十五才开口,声音轻而哑:“因为在那个古佛洞里,我做了一场交易。”   “交易一旦确立,不履行的信徒,下场是十分悲惨的。”   话音刚落,顾行驰忽然觉得鼻腔一热。   低头的瞬间,鼻血落了下来。 第55章   鼻血滴落的瞬间, 白玉京立刻抽出纸巾帮顾行驰止血,何十五而是看着地上的鲜血若有所思。   顾行驰拍拍白玉京的手背,示意安心:“意外意外, 您继续。”   何十五微微蹙了下眉,又看了看顾行驰的脸色, 但是没发觉什么异常,于是只好继续道:“那个人的尸体出现后我们都很紧张,不敢有一点松懈。”   但往往, 人越是在紧张的情况下,注意力越是不容易集中, 很容易被其他东西吸引。   何十五当时就是这种感觉, 他虽然确实很担心洞窟内的情况,也害怕尸体会出现问题,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另一样东西吸引。   那道裂缝。   老刘神像死死盯住的那道裂缝。   裂缝很窄,里面黑漆漆的, 不知道通往哪里。   何十五盯着那条缝隙,不知不觉就有些出神, 在这种似愣非愣的恍惚中,他忽然发现, 裂缝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一开始只是一道黑影,非常窄瘦, 像一只很大的螳螂,攀着裂缝的墙壁慢慢地往外爬,直到一颗脑袋探出裂缝, 何十五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脸,   是老刘。   他变得非常瘦长,四肢像竹竿一样连接在窄瘦的身体上, 慢慢地从裂缝里爬了出来。   何十五怔怔地看着老刘离他越来越近,想大声喊救命却连张开嘴都做不到,整个人处于一种鬼压床的状态,只能眼睁睁注视着老刘慢吞吞地爬到了他的身边,用一种非常模糊的发音问他:“你有想完成的愿望吗?”   何十五心说这是要让我讲临终遗言了?但是我动也动不了怎么开口?   老刘干瘪枯瘦的手指指了下空腔外的方向,惨白的脸皮上勾出笑容,他直勾勾地盯着何十五,继续用那种声音说:“告诉‘他’,实现你的愿望。”   他靠得太近,何十五甚至能闻到老刘身上阴湿的腥臭味,他觉得这个味道有一点熟悉,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就见老刘一下长大了嘴巴,几乎有半张脸那么大,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翻涌,马上就要吐到何十五的头上。   这下何十五立刻就被惊醒了,猛地坐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身前。   缝隙还是缝隙,但老刘已经消失不见了。   周围几个警察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   何十五就问:“人呢?”   “谁?”   “老刘啊!”   瘦高个警察闻言干笑一声:“你做噩梦了吧,我们都在这看着呢,哪有人。”   是梦吗?   何十五感觉后背都是冷汗,心跳非常快,他四处张望着看了看,确实没有东西出现的迹象,但是那种恐惧的感觉太真实了,一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鼻腔里还有隐隐的腥臭味。   不对,他抽了抽鼻子,发现这股腥臭不是错觉,这个空间里确实有股臭味萦绕。   他们很快找到了臭味来源,是那个死去的警察。   但这股味道不是尸臭,人类对于同类尸体散发出的味道是很排斥恐惧的,不过现在的这个臭味却勉强可以忍受,如果非要形容,感觉就像是处在海鲜市场,鱼腥味很重,但其中还掺杂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臭味。   何十五跟瘦高个壮着胆子凑近一点,拉开了死去警察脸上的帽子,就看到他的嘴巴大张着,几乎有半张脸那么大,嘴角已经完全撕裂了,喉咙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虫子进食发出的声音。   顾行驰明白了:“所以虫人是渐渐被虫子蛀空,只留下一层皮?坟场下面那些是虫人预备役,札萨克亲王墓里的东西是虫人最终体?”   他们在太岁村地宫里遇到的那个应该也是虫人完成时,那在矿场下面的那些皮,是不是也是一种完成体?   何十五想了想,解释:“其实成为真正的虫人也是需要筛选,不是所有人喂了虫子就能成为虫人,这东西考验个人体质,也看运气,当然,我觉得主要是看运气。”   顾行驰闻言一下就想到了白玉京的经历,十几二十个孩子,最后只能活下一个人,怎么不算是一种运气角逐。   “所以你是在老刘神像的引诱下做了交易?”他继续问。   何十五就道:“也不完全是,当时那种情况下脑子里根本想不了太多,一门心思就想逃命离开。我们在发觉尸体不对后就想赶快跑,但是无论怎样我们都找不到出口,而且后来,那尊观音像又出现了。”   走投无路的时候,神明就是最后的救赎。   无论信与不信,这时候祈求是他们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何十五看着高大神像,从未有过这样一刻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他站在神像前,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世间最微小的一粒。   长时间的黑暗压抑和氧气的匮乏让他的视线变得越发模糊,他双腿发软不得不跪倒在神像前,听到自己心中有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恳求:‘只要让我活着,我愿意答应一切。’   恍惚中,他看到神像的手指动了。   神像指了指身下。   何十五视线顺着望过去,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到了被吹动的浮尘。   有风。   神像身下的莲花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巴掌大的裂缝。   清晨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冰凉却新鲜。   他们跪在神像身下用手不停地去刨那条裂缝,指甲寸断手指鲜血直流也没有停下。   终于,阳光照到了何十五的手掌,很小一团,被他紧紧握在了掌心。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匍匐着、跪拜着,从神像的身下钻出了洞窟。最后被上山巡逻的护林员发现,自此获救。   何十五躺在担架上,被救援人员抬下山,他望着山,望着那个他亲手挖出来的洞口,隐约间看到老刘的脑袋出现在洞口里,他冲他笑了笑,很快缩了回去,洞口也随之消失不见。   事后他们四人全部被送往人民医院,但女警和另一名老警察还是因为肺部感染去世,何十五跟瘦高个活了下来,但也面临着一轮接一轮的审讯。   不仅是因为警员无故失踪,还因为警局后来派人封锁古佛洞进行地毯式搜查。结果既没找到他们说的那个神像和死去的警员尸体,也没有找到他们挖出来的那个洞。而且佛洞深处的墙壁厚度足有数米,单凭人力想要挖通难于登天,可几人手上的伤口却又证明他们确实经历了长时间的挖掘工作,整件事前后疑点众多证据相悖,一时陷入僵局。   更糟糕的是,不久后,瘦高个就疯了。   他总说自己身体里有虫子,甚至能听到虫子在啃食他内脏的声音。但是被带去检查,又没查出什么问题。直到离开洞窟后的第三个月,他用一把磨尖了的勺子划开了自己的肚皮。   精神病院的护士听到声音进门后差点被吓昏过去,就看瘦高个坐在满地鲜血里,抓着自己的肠子在一寸一寸的找虫子。   最后一个警员也死的这么离奇,相关部门就更不可能放何十五离开了。但那时何十五的身体也已经出现问题,他开始能听到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很难形容,没有任何来源,往往是突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而且还很熟悉。   这个声音最开始只是叫他的名字,后来开始不停地让他去一个地方。何十五每周有一天放风的时间,他就用这时间去查这个地方的资料,该位置最开始是没有汉语名字的,甚至是最近十年地图上才有了这个村镇的名字,是位于兴安盟突泉县附近的一个小村落,只有几十户人家。   何十五想去这个村子,但当时的情况不可能轻易放他走,不过很快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开始发现自己身上的皮肉变得越发松弛,能看到皮肤下有细长的东西在游走,甚至有一天在洗澡的时候,他将自己大腿上的皮肤完整的提了起来。   何十五终于明白过来,他要被蛀空了。   而前往那个村子,或许是唯一获救的方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了他,并出示相关批准文件,将他从被关押的地方带了出来。   这个人他十分熟悉,但却还是第一次见。   027研究院的院长,邓秋鸣。   “后来就是老邓把我带到了这里,让我一直看着亲王墓,后来老徐也来了,我就给他当护工照顾他,一直到现在。”何十五道。   顾行驰打量着何十五,他知道这老小子肯定有些话没说全,但是能讲出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线索,不过……   “你为什么没出事?”他问,“当时的警察死的死疯的疯,你为什么没事?”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是邓秋鸣当时跟我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何十五回忆着,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暗难测,   “他说,对不起。”   冰冷的办公室里,邓秋鸣那张严肃干瘦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他看着何十五,许久后才开口:“我送你去那个村子,但是从今往后,你不能再离开,就算出去最远也不能超出三十公里的范围。”   何十五当时也不过二十多岁,当然想问一句凭什么。   但邓秋鸣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所有疑问。   邓秋鸣问他:“你是想要清醒地死,还是糊涂的活。”   何十五没魄力没本事,何十五想活命。   “听到的那些声音,你绝对不能回应。”何十五语气严肃,不容悖逆的顾行驰说,“一旦回应就会被迫建立联系,就会像我这样。”   顾行驰点点头,最后问他:“拉以普是什么意思?”   何十五蹙起眉:“只有这个发音吗?我还真没听过,但拉一般是代表神,还是主神高位神的意思,拉以普或许也和这个有关系。”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室外温度已经降至零下二十几度、顾行驰和白玉京便没再返回招待所,而是留在另一间偏房凑合了一宿。   这间屋是徐本昌跟何十五的工作间,屋里大多都是制作木雕的废料和工具,摆放杂乱,只有个一米二的单人床垫,两个人躺很勉强。不过小情侣嘛,往床上一躺感觉和平时睡两米的床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抱在一处。   顾行驰一开始还拿着珊瑚手册和照片跟白玉京讨论,后来说累了就看着床尾木柜上摆放的小木雕出神。他小时候顾勤锋好像也送过他一些木雕,不过不是这种神像,而是一组小动物,兔子老虎什么的。   他望着那些木雕,直到困意来袭,思绪渐渐下沉,没入黑暗。   有光。   顾行驰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认了出来,这是顾家老院的庭院。   他抬头环顾一圈四周,在庭院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将近十平方米的泥地,这里原来是个池塘,不过自从顾行驰三番两次掉进去险些溺水后,顾勤锋便叫人把池塘填了。   正当顾行驰盯着泥地发呆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起。顾行驰吓了一跳,挣扎好几下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屁股:“折腾什么,都快踢到老子脸上了。”   闻声顾行驰骤然一顿,使劲回头去看,一张轮廓深邃的熟悉脸庞映入眼帘。   是顾勤锋。   顾行驰一下呆住了,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喊:“小叔。”   顾勤锋哎了声,问他:“你看这破泥潭子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少往什么水池泥潭边上凑,脏死了,你爹看见得把你放澡堂子里搓十遍。”   顾行驰轻轻呼出口气,从久别重逢、生死别离中稍稍脱离出来,仗着自己是小孩模样抬手抱住了顾勤锋,闷声闷气地说知道了。   顾勤锋还纳闷呢,抬手搓搓他后脑勺:“咋了,谁欺负你了,哼哼哧哧的。”   顾行驰说没有,下巴搁在顾勤锋宽厚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的泥潭,忽然间,他就看到那泥潭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泡,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活动一样。   顾行驰愣了愣,正想直起身子仔细看,但与此同时,他听到顾勤锋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家里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第56章   很奇怪?什么奇怪?   顾行驰有点没听懂, 在顾勤锋怀里环视一圈四周,没发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等一下。   他看着泥潭后的二层小楼,心底稍微有些疑惑。这楼里只有两扇窗户吗?   这座小楼算是他们家的图书馆, 他爸是个书呆,家里书多到普通书房都装不下, 只得收拾出小楼来放书。顾行驰不怎么喜欢待在图书楼,一是因为有些书保存要避光,所以小楼里采光不太好, 比较阴冷;二是因为他小时候在里面被吓到过。   是因为什么被吓到的?顾行驰微微眯眼,记忆有些模糊。他想问一问顾勤锋, 刚一扭头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太对。   余光里, 顾勤锋的脸非常白,白到没有一点血色,像一面刚刚粉刷过的墙。   顾行驰愣了下,但扭头的动作已经停不住了, 他的视线直接就和‘顾勤锋’对上,脑袋嗡的一下, 差点尖叫出声。   那根本不是顾勤锋,而是亲王墓里的那尊活神像!   神像不知何时取代了顾勤锋的位置, 就这么站在顾行驰身边,静静看着他, 似佛非佛的面孔上挂着诡异的笑。   顾行驰头皮都要炸了,距离太近,他根本没法躲, 只能拼命用手去顶开神像凑近的脸。但神像的脑袋非常灵活,像蛇一样流畅自如地躲开了顾行驰的手,脖子好似一截扯开的面条, 一下从另一个角度绕了回来,微笑着看着顾行驰。   顾行驰脑子里一片空白,大概十几秒钟的时间都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他知道这是梦,但眼前的神像太过真实,他甚至能闻到这东西身上淡淡的腥臭味,好似一滩潮湿的泥潭。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顾行驰和神像谁都没有动,而是处在一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平衡状态。   顾行驰渐渐从极度惊惧中恢复过来,他虽然觉得不自在极了,但是感觉出来对方似乎暂时没有攻击的意思,遂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四周,就发现这里已经不再是顾家宅院,而是一处非常宽敞的地宫。   说是地宫并不准确,这里的挑高非常高,看起来足有十几米,像是把一座小山掏空了,有阳光从头顶落下来,但室内依旧昏暗,并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   正瞧着,视野忽然变矮,是神像把他放到了地面上,如此同时空间内响起诵经声,但是视线内并没有僧人出现。   顾行驰觉得疑惑,听声音非常近,但为什么看不到诵经人?他悄悄抬头看了眼神像,看到对方的脖子已经收了回来,静静地端坐在一侧,又是一尊石刻的雕像了。   此时诵经声更大了些,吵得人头疼,顾行驰非常奇怪,不明白这声音到底是从哪来的,又觉得这种有些空灵的诵经声还有点熟悉,感觉是从什么地方听到过类似的发音模式。   回忆几秒,他忽然一愣,抬头看向四面墙壁,这间地宫的石壁并不是光滑完整的,而是存在很多缝隙,最窄的只有手指大小,最大也不过巴掌宽,袅袅佛音缓缓从墙壁中倾泻而出,声音在石壁缝隙里不停地反射回荡。   顾行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就往身边最近的墙壁缝隙里看了一眼,一瞬间,寒气直蹿后脑勺。   就见墙壁的缝隙里,一只眼睛也在看着他。   这些缝隙里,全部都是虫人的半成品,一个挨一个的挤在一起,一边诵经,一边看向顾行驰。   顾行驰浑身发麻,忍不住倒退一步,但就在这时,诵经声忽然停止,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卧槽!”   顾行驰浑身一颤,猛地醒了过来,睁眼就是白玉京雪白的脸,又吓得一哆嗦,差点抬脚给人踹下床垫去。   “顾行驰?”   白玉京抬手按住他的脚腕,俯身往前一压,把人牢牢按在身下:“怎么了?”   顾行驰惊恐未定,喘着气看了他半晌,忽然往前一扑,一头栽进白玉京怀里。他一身冷汗未消,肌肉筋骨都绷得极紧,扑在白玉京怀里好像一根水淋淋凉飕飕的木棍。   白玉京揉着他的后腰把人揽进怀里,温热的呼吸拂过耳侧,轻轻冲撞着顾行驰的耳垂和皮肤,将顾行驰唤回爱人温暖的怀抱中,也不自觉地生出一点被欺负的委屈,瓮声瓮气地告状:“老婆,那神像都追进我梦里欺负人了!”   白玉京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等着人缓下来,慢慢把梦境讲一遍。   听完,白玉京眉头蹙起几分,把人上下摸索一遍,重点是摸了摸鼻尖:“你没有回应他什么吧?”   顾行驰摇头:“没,他也没跟我说话,就是吓我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从我小叔变成神像了。”   说完他倏然一顿,脸色有些难看。   他小叔为什么会变成神像?是他最近这两天听到两者的次数太多,所以不自觉地联系了起来,还是当初他小叔的死,也有什么隐情?   而且梦境里看到的小楼和泥潭,也确实有些奇怪……   想到这顾行驰仰头在白玉京下巴上亲了下,从男人怀里爬起来:“收拾东西老婆,我带你回去见家长。”   顾行驰已经有段日子没回过顾家了,他小叔去世后没多久,母亲也因病离世。顾行驰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妻子去世后,他更是成日扎堆于书本研究中,对于儿子关心不足,父子俩关系越发浅淡。   顾行驰上次回顾宅还是刚把白玉京带回研究所不久,知道白玉京近期离不开人,索性回家报备安全,说明近期应该不会回来。他爸当时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甚至没有说过一句注意身体的寒暄。顾行驰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他爹一直就是个淡人,但不知道这次看他带个男儿媳回去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屋子里收拾了一圈,顾行驰摸着口袋:“老婆,那串红珊瑚呢?”   白玉京看了眼床铺:“没在床上。”   “奇怪了,怎么找不到了,”顾行驰摸索一圈,昨晚他睡着了这手串没握住,不过最多也就是掉地上,否则还能掉哪去,他挠挠头,“总不能是掉床缝里半夜让老鼠叼走了。”   他说着开门去找何十五,想问问这屋子里招不招老鼠,一开门正好和手里拎着粘鼠板的何十五打了个照面。   “靠,还真有老鼠啊。”顾行驰心说完蛋,这串子十有八九捞不回来了。   何十五好笑:“你这不废话吗,见谁家平房里没老鼠的,这也就是天冷,不然夏天还招蟑螂呢。”   顾行驰开始耍赖:“那我串子让您家老鼠叼走了,您得赔我。”   何十五嘿了声,就把粘鼠板往他面前一凑:“拿走!”   最后拉拉扯扯,顾行驰从何十五家顺了六个鸡蛋,都是自家养的土鸡,蛋黄都比外面卖的红,昨天吃面条的时候顾行驰就看出来白玉京爱吃,于是据理力争打着串子的幌子从何十五厨房里掏了六个。   “走了啊何叔!别送了!”   吃了早饭,顾行驰兜里揣着鸡蛋手里牵着老婆,淳朴又满足地冲何十五嘿嘿一笑:“等这事处理完了我再来找您玩。”   何十五没说话,揣着手目送他们走远。   “等一下!”   眼见人就要走到排水渠对面,何十五不知是想起什么还是怎样,忽然出声,向着两人小跑过去。   雪天路滑,他还差点没站稳摔一个,把顾行驰瞧着心惊胆战,赶忙迎上去:“咋了啊叔还用上跑了,一共两步路你喊一声我过来就是了!”   何十五嗯了声,他盯着顾行驰看了几秒,又别开眼,手塞在口袋里摩挲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雪地寂静,唯一的声响,是风飘融雪轻轻拂过脸颊的声音。   无数往事在风雪中闪烁,像飘忽不定地雪花,也像雪粒缝隙中隐约的阳光,最后都落在了掌心,缓缓融化了。   “没事。”   良久,何十五轻轻呼出口气,他抬头看着顾行驰,微微笑了下,“就是想说,你们注意安全。”   顾行驰注意到他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手掌松开了,布料隐隐透出轮廓,只有巴掌大小,似乎是一只木雕。   “快点走吧。”何十五拍掉他肩头的落雪,“这地方不好坐车,到县城里的车一天就三班。”   顾行驰和他对视了几秒,最后轻声确定:“您没有其他要交代的?”   何十五摇了摇头:“注意安全,你小叔带你回来很不容易,别早早地下去见他了。”   顾行驰笑了下:“不会。”   何十五点了下头,收回手,也不多说:“走吧。”   两道身影终于跨过了水渠,愈走愈远。   大雪之中,顾行驰没忍住回头看去,就见何十五还站在水渠边,静静地望着,没有离开。明明是很单薄的一片,却无比清晰,即使雪花劈头盖脸地扑向大地,也依旧无法将他吞没。   何十五从前在这里送顾勤锋,现在在这里送顾行驰。   永远都在离别。   特尼格尔的雪,细小又巨大,易逝而永恒,落在何十五的生命中,不知哪一日才会停。 第57章   顾行驰和白玉京回到招待所时, 沈昭他们正在一楼餐厅吃饭,看见俩人回来立刻添了板凳,眼神那叫一个求知若渴。   没办法, 顾行驰只好带着老婆坐过去,一边解疑答惑一边干下去一碗稀饭, 最后摸着鼓起的肚子表情呆滞又飘忽,好像怀了五个月。   “所以你接下来的行程是准备回家看看?”沈昭问。   顾行驰张嘴接了白玉京递过来的萝卜咸菜,咔嚓咔嚓的点头:“正好快过年了, 带老婆回去见家长。”   沈昭点了点头。   叔叔阿姨还是蛮开明的哦。   “你们呢?”顾行驰瞧了三人一眼,“要不跟我回去?人多热闹。”   沈昭摇了下头:“我们准备回研究所。”   顾行驰一愣, 看着她, 那意思,你认真的?   沈昭嗯了声:“回去找找我父母当年的资料,现在既然确定他们的失踪跟这个神、这个宗教脱不开关系,那可找的资料范围也扩大不少。”   顾行驰没多说什么, 只提醒她:“注意安全。”   沈昭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说研究所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 这么多队伍去接触这个神这个宗教,总要有一个原因吧?”   顾行驰其实并不太关心, 贪生怕死敛财重权,总有一个理由是适合的。人这种动物, 在欲望方面向来脆弱,是经受不住考验的。而且比起讨论这些,他现在更想知道这个宗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和白玉京有没有瓜葛,和家族有没有恩怨。   沈昭的表情不是很认同,但也没再说什么, 她站起身冲顾行驰一点头:“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   送走沈昭几人,顾行驰和白玉京上楼收拾了一下行李,便也坐着当天最后一班大巴车离开了特尼格尔。   两人从特尼格尔坐车到突泉县,然后租车一路开到通辽,行程大概不到五个小时,到达通辽民航机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当天飞往日照的航班已经售罄,顾行驰也是精疲力尽,索性开了酒店先睡一觉,预订了第二天的机票。但当夜通辽就下起暴雪,飞机航班被迫延迟。   翌日一早,顾行驰站在窗前看着屋外,大雪中能见度不高,远处机场跑道上都是白压压一片,大部分航班都已经取消,短时间内恐怕无法恢复。   白玉京洗过澡出来,头发也不吹干,湿漉漉的披着过来抱人:“饿了。”   顾行驰回过神,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今天外卖够呛能送,去酒店餐厅吃吧,早餐应该还没结束。”   手里的手机也是他在机场里买的新手机,只插了电话卡,原来有视频的旧手机还在白玉京那。   “头发也不吹。”顾行驰捻着他湿润的发梢,故意逗人,“大猫果然都不喜欢碰水吗?”   白玉京嗯了声,脑袋蹭在顾行驰颈窝:“不喜欢,所以以后要和我一起洗。”   顾行驰被逗笑,转过身来掐着猫脸晃晃:“长心眼了,坏猫。”   也许是刚洗完澡的原因,白玉京皮肤不再似平日莹白,蒸腾的水汽在他身上留下淡淡的红。他垂着眼,看起来驯顺乖巧,但紧掐在顾行驰腰侧的手却暴露了意图。   顾行驰自然也发现了,不自觉笑了下,就着这个姿势往前一凑,贴上对方湿热的胸口,手掌往后探,按住白玉京的脖颈,轻轻将他按向自己,直到两人间连一张纸都无法插入,才开口:“不是饿了?不吃饭了?”   白玉京垂眸凝视着他,目光从眼瞳缓缓向下,直到嘴唇,突然微微笑了笑:“是这个饿了。”   顾行驰这才反应过来,笑骂还没出口,亲吻已经落下,呼吸纠缠交错,水珠从白玉京的长发滴落到顾行驰的肩头,又被急切地抹去,最后化作更为黏稠的湿润,落在了别处。   雪一直在下。   寒风凛冽的时候,他们之间是没有距离的春天。   这场暴雪一直持续到隔日下午才渐歇,但是受到降雪影响,通辽市内几条高速公路全部实行禁止驶入的临时交通管制,通辽机场也发布暂时关闭通知。   顾行驰的酒店房间一续再续,这倒是合了白玉京的意,连着数日忙碌,连温存都是见缝插针,好不容易有了大把的时间亲昵,简直就是坏猫变饿狼,啃得顾行驰身上找不到一块好皮肉。   哪怕是顾行驰这么纵容他的人都有点撑不住了,抓着白玉京的头发把快种在自己身上的大猫薅起来,气息还不稳:“给我留口气吧宝贝儿,撑得难受。”   白玉京稍微坐起身体,看着顾行驰微微鼓起的小腹,眼底浓炽的欲望还未消散,他伸手盖住顾行驰的肚皮,喉结上下滚动,慢声说了句好,手上却故意用力,轻轻压下去。   “哼——”   顾行驰无法克制的哼出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耳廓一下烧红:“白玉京!”   白玉京垂眼看着,眼底聚起一点促狭的笑意:“不是难受?”   顾行驰这下是真想打他了,抬起酸痛的腿踢了他一脚:“我发现你自从记忆开始恢复后越来越浪了,还我单纯的小白老婆!”   白玉京抿了下唇,笑意淡了一点,他听话的没再使坏,只抓着顾行驰的脚踝摩挲着。   顾行驰见状倒是愣了下,撑起身体去抓白玉京的肩,拉着人往下躺:“我开玩笑的么,别不开心啊。”   白玉京侧身躺到顾行驰身边,浅色的眼珠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和,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晦涩。   “哎哟,我错了宝贝儿。”顾行驰靠近一点把人搂进怀里,嘴唇蹭过他的额角,“不管恢不恢复记忆,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特别喜欢,超级喜欢,宇宙无敌喜欢!”   白玉京的脸埋在顾行驰颈窝,闻言嗯了声,鼻音里泄露出一点无法抑制的笑意。   距离太近,顾行驰想听不出来都难,他捋着白玉京凌乱的头发,慢慢顺好,语气也松快了,调侃他:“卖可怜的坏猫。”   白玉京抬起头,轻轻吻他的嘴唇,很温柔、很依恋,没有任何欲望,只是单纯的爱:“坏猫也喜欢你。”   顾行驰根本受不了这个,主动翻身坐好,吃了顿慢摇自助。   第四天,大雪终停,航班恢复。   顾行驰拖着酸痛的腰腿踏上了飞往烟台的航班,落地后转动车到达连云港。下了车,顾行驰已经安排了人来接,上车靠着白玉京就是睡,再睁眼已经到达连云区,再往上一条街就能看到顾宅的老式檐顶。   顾家祖上是做玉石生意发家,不过两个儿子都没有继承家业的意思,反倒是顾行驰的母亲一直操持大小事务。   顾宅是间四进的老院子,面积挺大,但是老旧,是六七十年代顾行驰他爷爷结婚那会建造的,特意请了当时建设部的同志来帮忙设计,整间院落古朴典雅、传统气派。   不过他们回来的不巧,他爹顾勤琢去了东海县开研讨会,最早也得后天才能结束。顾行驰闻言倒是也不在意,先拉着白玉京去厨房大吃一顿,吃完就带人回屋睡觉。   白玉京还是第一次来到顾行驰长大的地方,不免有些好奇,坐在床上打量四处,神色没有拘谨,反而瞧着有点像……欣慰。   顾行驰洗了澡出来看他这表情不由嚯一声,毛巾直接盖在小白脸上搓搓:“你这表情,和我爷似的,还我老婆!”   白玉京任由他搓了好一会才抓着顾行驰的手腕按停,眯着眼从毛巾的缝隙里看着他:“我在高兴。”   顾行驰拿下毛巾擦头,坐在他身边摇摇晃晃的,看得出很放松:“高兴什么?高兴我住了个大房子?哎,其实我小时候不怎么喜欢住这,尤其是我爸事儿多,早上晚上都要去饭厅吃饭,冬天路上可冷了。”   白玉京站起身接过毛巾帮他擦头,手指轻轻顺着顾行驰柔软的头发,声音也轻柔:“在高兴,你过得很好。”   冬夜寒冷寂静,屋内蒸腾的湿气却柔软温暖,顾行驰微微仰头,后脑勺贴着白玉京的小腹,微笑地看着他:“我现在过得也很好,一直都很好。”   白玉京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低头轻轻和他接吻。   第二天起来已经不早,两人简单吃了饭,溜达到了最后面的第四进院,图书小楼就在这里。   之前的泥潭已经被围起来改成了花圃,不过冬天了,里面也没几棵活物,枯的枯黄的黄,看得出他爸在养东西这方面确实是没什么天赋。   “那边那栋小楼就是图书楼。”   顾行驰给白玉京指了下。   这小楼看起来比整间宅院还要老旧,顾行驰以前听他爸提过一嘴,好像这楼是原本地皮上就有的,当时整个建筑推倒重建时有高人给算过,说这楼立这安宅驱祟,他爷爷也就没动这老建筑,反正也不影响整体美观,就和留了个吉祥物似的把小楼隐在了第四进院的角落里。   顾行驰上次进这楼得是十年前了,还读书那会,偶尔会进来找找古文资料。这楼里的书架摆设都是老古董,年纪比他爷都大,书架布局也比较有趣,都是Z字型走向。   小楼钥匙一共三把,一把在顾勤琢书房,一把在顾勤锋那,还有一把是备用,在安保室。   顾行驰手里拿的是书房里那把,但不知道是锁芯有问题还是他拿错了钥匙,捣鼓了半天都没打开,于是只好让白玉京在这等会,他绕到前面安保室去拿另一把备用的。   安保室不远,顾行驰小跑着三五分钟就回来了。   进院时就看见白玉京正站在楼前仰头打量着小楼墙壁,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顾行驰还惦记着那个梦,走过去和白玉京一起看。   白玉京看着他走到身边,再扭头却微微一顿,伸手拦了一下没让顾行驰靠近。   顾行驰一愣,心说不是吧,他在这住了二十来年,居然真的有猫腻?   “怎么了?”顾行驰顺着白玉京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在看墙壁上的两扇窗户,“这俩窗户有问题?”   白玉京点了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在你进来之前,这面墙上,是三扇窗户。” 第58章   白玉京肯定不会拿这种事故意逗他, 他说墙上原本有三扇窗,一定就是三扇。   顾行驰看着小楼,表情有点呆滞, 他在顾家呆了二十多年,居然完全没发现过有什么不对。   图书小楼位于整间院落的最北边, 整栋楼朝向不是很好,只有下午三四点钟那会能进点阳光,所以无论是楼下花坛还是屋内绿植都是一副蔫蔫的模样, 随长随死、随死随种。顾行驰小学时参加植树节活动带回来一棵榆树苗,本以为这种适应性强的树种应该很好养活, 结果种在楼前不到两个月就开始落叶, 还没到夏天就彻底枯死。顾行驰那会怀疑过土怀疑过肥,甚至怀疑过阳光和水质,就是没怀疑过这楼。   白玉京拉着顾行驰往后退了几步,盯着楼打量一会, 又绕着四处看了看,忽然问:“这楼是不是装修过?”   顾行驰挠挠头:“没有吧, 我印象里是没有,我找人问问去。”   找人还是去的安保室, 这些年他爸身边一直跟着两个助理,一个负责跟着他爸搞学术, 叫边晟;一个主要处理顾家产业事务,叫孙一行。问小楼的事,自然是找孙一行。   安保室只是这么称呼, 但其实也是一栋三层的独栋小楼,孙一行和边晟都住这,但这会边晟跟着顾勤琢去了东海县, 屋子里只有孙一行在。   “孙叔!”   顾行驰敲敲门进了一楼,在楼梯下面喊人:“我又回来了!”   孙一行今年刚过五十,是典型的北方人,个子高嗓门大,往人面前一杵和座黑塔似的,特别能压得住场子,这也是顾勤琢让他负责顾家大小事务的原因。顾行驰小时候挺害怕他的,不过后来熟悉了也知道他孙叔是好人不是□□,开始喜欢坐人脖子上骑大马,闹起来能从西院一路笑到东院。   “又怎么了?”孙一行拎着个工具箱从楼上下来,先是看见顾行驰,接着又瞧见了跟在他后面的白玉京,心理感觉还是有点复杂。   顾行驰昨天就给两人互相做过介绍,他也不是不支持孩子自由恋爱,但咋找了个染白毛的啊,这大晚上睡迷糊了睁眼瞅见多渗人。   “还是四院我爸那图书楼的事。”顾行驰就问,“那楼以前是不是装修过啊?看着有点奇怪呢。”   孙一行搁下工具箱摘了手套:“这楼又怎么招惹你了,今天算是盯上不放了。”   他想了想:“图书楼好像是装修过,我记得有以前的照片,我找找。”   说着孙一行走进一楼书房,开始翻箱倒柜,边翻边状似无意地提问:“你不带你那、那朋友,出去转转?”   屋里暖气足,顾行驰脱了外套又去扒白玉京的高领毛衣,想也不想:“不出去,外面冷死了。”   孙一行嘿了声:“人家头一次来你不带着出去逛逛,小白是哪里人啊?冬天比我们这冷吗?”   顾行驰听出来他的意图,一下笑了:“孙叔,这就打听上了?他老家在北边,靠着蒙古呢,你说人家那有咱这冷吗。”   孙一行哦哟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看身架确实是北方人,不过长这么白,我还以为是个毛子呢,倒真没往蒙古那边想。”   他说着已经打开最下层的抽屉,抽出一本手掌厚的档案盒:“过来自个找,老照片都在这里头呢。”   顾行驰应了声,过去拿盒子,孙一行趁机压低声问他:“你爸知道你找了个男对象吧?别给他吓自闭了。”   顾行驰一脸淡定:“知道。”他给他爸发过信息了,只不过已读未回罢了。   孙一行闻言还挺惊讶:“想不到啊,老顾这把这么冷静。”   顾行驰已经翻开档案盒。里面文字资料不多,大部分都是照片。   顾家宅院原本的地皮上是清末太子少傅朱璐的别院,后久经炮火洗礼早已残破不堪,顾家买下时只能用断壁残垣来形容。   顾行驰翻着照片,前面几间主屋都是一片碎瓦残垣,倒是后面两院保存还算完整,其中就包括图书小楼。   “这楼确实和现在不太一样啊。”他指了下。   白玉京看到,表情微变:“这是抬肩煞。”   “这屋子不适合给活人住。”   抬肩煞,又称抬轿房,是指房屋中间部分较高,两侧较低的建筑格局。这种布局在风水学中被认为是不利的形煞,长久居住可能会导致家破人亡。   当时顾家的设计师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里的问题,所以把小楼两侧的侧间都拆掉了,主楼也改做四角攒尖顶,翼角起翘幅度不大,整体形态比例大方稳重,和整间宅院风格相得益彰。   “照片上倒也是只有两扇窗。”顾行驰问孙一行,“这屋的设计师现在还能联系到吗?”   孙一行摊摊手:“这都过去几十年了,人老爷子早归西了,不过图纸应该还有。”   他说着纳闷:“这楼怎么了?”   顾行驰也说不好,只是先问:“孙叔,你在家里这么多年,有没有觉得家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孙一行也被问住了,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都没想出来,也懒得再费脑子,把图纸找出来往顾行驰手里一塞,“奇不奇怪的你俩找去吧,记得中午过来吃饭。”   顾行驰拿着照片和图纸又一头雾水地回到了第四院。   白玉京给他指了下第三扇窗户的位置,在一楼窗户的正下方,面积只有两扇大窗的六分之一大小,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二十公分,与其说是窗户,更像是地库的通风口。   白玉京拿着钥匙去开了锁,门锁不是那种挂门的大黄锁,而是嵌在门内的C级老式门锁。白玉京插入钥匙转了两下,听见咔哒一声,打开了。   “奇怪了。”顾行驰走上来对比了一下两把钥匙,锯齿凹槽都是一样的,没道理书房这把打不开。   白玉京推开门,两扇做旧的雕花门保养的挺好,门轴没有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屋内安静,有淡淡的霉味,地上薄薄一层灰尘,看来顾勤琢也有一段时间没进来了。   一楼也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基本就是书架,而且因为架子都是Z字型摆放,可供行走的空隙比较窄,顾行驰以前年纪小人也小,不觉得这走道狭窄,但长大后再看就觉得整个屋内的布局有些过分紧凑了。   顾行驰没有贸然进入,拿着图纸站在门口看。   现在大部分设计图都是平面图,但图书楼是个二层小楼,所以是一套图,横向纵向平立剖面,甚至包括檐顶的细致结构,一应俱全。   顾行驰不是工科生,看这东西光觉得精美全面,但要论实际用途他是看不明白的。倒是边上白玉京盯着图纸啧了声:“长度不对。”   顾行驰没明白:“什么?”   白玉京指了下图纸上小楼地基的长度,再示意顾行驰看一楼大厅:“如果按照图纸计算,一楼不应该只摆这么几排书架。”   顾行驰大致估算测量了一下,一楼大厅四面都要比图纸上短将近六十公分的距离。这些书架之所以按Z字型排列,恐怕也是为了掩饰实际面积比绘图面积小的问题。Z字动线布局能很好的掩饰这一点短缺,让人的注意力随着行走而改变,再加上书架摆放紧密,一楼总面积也宽大,以及墙壁厚度之类的其他因素,导致这六十公分其实很难被注意到。   “所以可以理解成,这个小楼的四面还围了个六十公分厚的罩子?”   顾行驰想不明白:“做什么用的?”   白玉京也没有头绪,拿着图纸又看了看,但一无所获。   “楼是我爷爷那时候翻修的,但后来我爸又装修成了现在的图书楼,不过我小叔也经常往四院跑。”   所以他爸和小叔知道自家这楼外面还围了一层吗?如果是他们做的,那用途是什么呢?   顾行驰捏着下巴琢磨,忽然想起梦境中顾勤锋抱着他看向小楼时,他有一瞬回忆起自己幼时曾经在小楼中受惊,但具体原因是什么来着……   他一边思索,目光一边在室内漫无目的的打量,视线在落到靠墙书架顶端时忽然一顿,他记得,以前这上面应该放置过什么东西。   顾行驰盯着书架上方拧眉仔细回忆着,那会应该是刚上小学的时候,也是他难得对读书还有点兴趣的时候,放学后他跟着他爸进图书楼写作业。   当时顾勤琢绕到里面的书架寻找书籍,顾行驰小小一个趴在靠外的书桌上写口算题。   就在他掰着指头算数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什么声音?   顾行驰指节抵着眉心细细思索,尘封许久的可怕回忆被他亲手缓慢撕开。   那声音一会响起一会又消失,就好像什么人在调整自己的姿势一样,窸窸窣窣,扰的顾行驰心烦,就在他又一次因为声响放下笔抬头去看时,就见原本空无一物的书架顶端忽然出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完全干瘪的人皮。   顾行驰心脏怦怦直跳,冷汗已经出来了,他捏着眉心继续浸泡在那段遥远的记忆中,用幼时自己的眼睛去看。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   那人皮被刻意摆成了坐姿,出现在书架的顶端。   它有一张完全畸变的脸,   以及,干枯的、如杂草一般、雪白的长发。 第59章   顾行驰完全呆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一张人皮。   人皮的脸正对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怨恨绝望的目光。怪不得幼时受惊严重,哪怕是现在的他看到这样的东西也不由感觉毛骨悚然。这么想他小时候还挺心大的, 居然只是被吓哭一场,这要搁胆小的小朋友身上不得直接吓掉魂。   “顾行驰?”   白玉京见他动作长时间没变, 出声轻唤:“在想什么?”   顾行驰回过神,猛地一看白玉京白衣白发还有点遭不住,但随即又是一愣, 凑近几步去看他的脸,片刻, 摇摇头:“不可能是我老婆。”   白玉京没明白:“什么?”   顾行驰指了下书架上方:“想起来这里之前坐着张人皮。”   说着他略微一顿, 摸着下巴思索:“应该是人皮吧,反正姿势是完全垮掉的,皮肤坠感很强,如果是硅胶之类的东西不会是那种效果。”   白玉京看着他, 忽然问:“和我有关吗?”   顾行驰一怔,一下理解了他的意思, 有点无奈的把人搂过来:“别紧张好吗老婆,给你说了我小时候过得可开心了, 别老跟自己这么大压力。”   “而且那人皮八成应该不是你,他那头发跟杂草堆似的, 哪有我老婆头发又长又顺。”   白玉京被他按着亲了几口,表情也松快了些,闻言想了想:“头发很白的话, 那人皮年纪很大了?”   这可把顾行驰问住了,年纪大不大真看不出来,主要不知道是手艺问题还是原生条件就不好, 那张人皮的脸部是完全畸变的,很像《致命弯道》里那种畸形怪物。   “你说我爸他们不会也像研究所似的,在这小楼里搞什么秘密实验吧?”顾行驰故意搓了搓胳膊,“哇,BOSS竟是我自己。”   白玉京知道他是在自我嘲讽,摇摇头宽慰:“应该不是,这楼里没有那种讨厌的味道。”   他的话顾行驰自然是十分相信的,紧绷的身体也不由放松两分,但旋即而来的疑惑只增不少,既然这楼里不是搞什么丧尽天良的实验,那为什么会出现一张人皮?而且这东西是怎么出来的?   想到这他拖过一旁的书梯想上去看看,但白玉京动作比他快多了,踩着书梯借力一翻,人已经蹲在了书架顶端。   顾行驰见状默默收回脚,询问身手利索的老婆:“有什么发现吗?”   白玉京蹲在书架上敲了敲墙壁,听声音不像是有夹层的样子,他低头看着书架顶部的隔板,忽然一愣,又扭头看了看旁边书架摆放书本的位置,微微眯起眼。   “怎么了?”顾行驰爬上书梯探头看了看,咦了声,“这书架的进深是不是不太对啊?”   白玉京摸了摸书架顶部的木板:“这书架上面应该能打开。”   顾行驰想了想,招呼白玉京下来。情况不明,万一两人再一通蛮力把他爸的宝藏图书楼整塌那可就不妙了,他还指望着用小白乖巧的外表给他爹留点好印象呢,反正左右不差这两天,等他爸回来问问详情再开搞也不迟。   两人又在一楼转了转,没什么其他发现,就准备上二楼。   楼梯设在了一楼角落,木质双跑梯,转折平台下面会有一块空间,以前常用来放置顾行驰他们学校要求制作的大件手工作业,比如灯笼、风筝什么的。   屋内阴暗,这楼梯角还有点背光,顾行驰也没发觉什么不对,随意一瞥就想往楼上走,身后白玉京却拽了他一把:“楼梯下面有东西。”   “嗯?”   顾行驰打开手电照去,就看到楼梯下面低矮的空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半个书桌大小的木箱。说是木箱其实也不太合适,因为这东西非常瘪,也就两指那么厚,最多只能放点纸质文件。   木箱被放置在非常靠内的位置,紧紧贴着墙壁,要不是白玉京眼神好,来去几次都够呛能看见。   “这什么东西?”   顾行驰印象里好像没见过这东西,见状也有点懵,走过去想把箱子提起来,结果一拎提手居然没拎动,他怔了下,随即意识到这箱子是被粘在了地板上,还是说……这不止是箱子?   他仔细照了照箱子四面,不算意外,这箱子并不是密码锁,而是类似门锁的黄铜锁眼。顾行驰盯着那窄小的锁眼,倏然福至心灵般顿悟,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顾勤锋留给他的黄铜钥匙,轻轻插入其中,缓慢扭动。   咔哒——   箱子被打开了。   顾行驰微微呼出口气,抬手掀开箱盖,阴冷的寒风霎时扑面而来,箱内是黑洞洞的入口,不知通往何处。   顾行驰看着洞口一时间有些呆愣,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居然内有乾坤,而且再联系何十五的欲言又止,这下面八成也和那个宗教神有关,那自己这些天的辛苦追查和住在金矿上面却为三两碎银奔波有什么区别??   他这头还在愤愤,旁边白玉京已经探头在往下照,距地不算高,三米左右,手电筒能照到下层地面。   白玉京起身看了顾行驰一眼,那意思,下吗?   顾行驰恨恨磨牙:“下!等会。”   他比了个稍等片刻的手势,噔噔噔跑上二楼,不一会背着个包下来:“简易装备,以防万一。”   白玉京接了他递来的小应急包看看,里面东西还挺全。   “我小叔野外勘察时的装备包。”顾行驰道,“他走之后,不少玩意就放到二楼去了。”   说着他晃了晃头灯,发现还能亮,赶紧穿戴上,冲白玉京一扬下巴:“走着!”   楼梯是最简陋的直上直下式铁梯,稍有三十度的倾斜。顾行驰随着下就发现,这梯子上某些地方有厚厚一层灰尘污垢,但两侧的扶手杆和横架外侧的污垢则要少得多。   顾行驰嚯了声:“这上下方式很特别啊,从扶手杆滑下去的?”   旋即他又想到,只一张皮的话,从两边滑确实比踩横架快啊。   梯子不长,几个下落就到了地,头灯光照下,能看到这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只有不到一人宽,顾行驰还好点,白玉京肩头已经擦着墙壁,不得已脱了外套行走才自如些。   他们下来的地方是个中点,走廊前后都有路。白玉京目光看过来,征询他的意见,往哪走?   顾行驰把头灯调亮前后照了照,又在脑中模拟了一下当初出现人皮的书架位置,指了指前面:“这边。”   走廊狭窄,两人侧身换了位置,白玉京打头阵举着手电往前行进。走了大概不到二十米,白玉京忽然一侧头,手电跟着照过去,顾行驰就看到两人左手侧有个颜色很深的长方形轮廓,是扇铁门。   顾行驰试探着推了下门,居然轻而易举地就推开了。   屋内看起来是个工作间,整个房间有差不多二十个平方,几扇大书架上堆满档案盒,写字台上的钢笔还没有扣盖,就像是主人还会随时回来记录一样。   顾行驰抬头打量间看到了电灯,摸索着找到开关按开,但没想到非但头顶的灯光没亮,就听身后咔哒一声,铁门居然被锁上了。   他过去看了下,发现这上面的锁眼是个装饰,真正的锁芯其实是联电路的内置锁芯。顾行驰被无语笑了,感觉这地方怎么有种‘不想让其他人轻易使用我的房子’的感觉。   既然被困了,两人干脆既来之则安之,在房间内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资料。顾行驰这会长记性了,桌上台灯也不敢乱开,拿个档案盒都小心翼翼,不过还好没再触发其他机关。   房间内一共三个大书架,架子上贴了ABC,看样子资料种类应该不同。顾行驰先从A看起,打开盒子就啧了声。出师不利,这盒子里的资料都是加密文字,全部都是单个的无序字母和点横组成的特殊字符,这种东西需要对应母本,单猜根本猜不出来含义。   B类架子是设计图,这比文字好看多了。顾行驰仔细瞧了会,发现这些图纸并不是房屋设计图,而是……陵墓地宫的拆解图。   从地宫封门到主墓室标注的清清楚楚,不仅盗洞、岔路和机关都有挨个标记,而且还有十分眼熟的三堆叠标志,这样一份图纸必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这样的图纸这架子上粗数去竟然有几十份。   这什么情况,误入盗墓集团?   顾行驰杵杵白玉京:“怎么样?有眼熟的吗?”   他本意是开玩笑,没想到白玉京还真点了下头,指了指其中一个:“这是曼山佛塔。”   顾行驰一愣,思索片刻,目光在图纸间飞速寻找,很快就锁定一张:“你看这张像不像太岁村地宫外那片挂着悬棺的石壁?”   所以,和研究所有关的地下图纸全部都在这里了?   顾行驰眸色稍有晦暗,他不知道这里是小叔还是他爸的设计,但无论是谁,顾家都和研究所脱不开干系了……   呼出口气,顾行驰平复一下思绪,看向C类架,这上面不再是档案盒,而是许多铁皮盒子,有大有小轻重不一,但无一例外全部上锁,没钥匙根本打不开。   “地下图纸都不锁,这里面能是什么东西居然还要锁起来。”顾行驰拿起个小箱子晃晃,就听里面哐啷哐啷的响,物件应该不大,但翻了几个抽屉都没有找到钥匙。   这时白玉京那头晃了下手电,似乎是示意有发现。   顾行驰放下箱子转身去找人,抬头就是一愣。   白玉京居然不见了。   顾行驰立刻警惕戒备起来,这屋子就这么大,肉眼所见即是全部,白玉京那么大一个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他一边提防着四周一边走到刚刚手电筒晃动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很小的洗手池。顾行驰小心掰了掰水龙头,没什么异样。   正当他疑惑之际,余光忽然看到身后不远处,那扇漆黑的铁门竟不知何时打开了,   门外光影之间,立着一道狭长的人形黑影。 第60章   顾行驰现在的位置完全暴露在黑影的视线范围内, 根本没有偷袭的可能,而且他也没有白玉京那样的速度和一击必中的技巧,所以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对峙, 以及恐吓。   “别装神弄鬼。”顾行驰冷冷地看着那道人影,“不管你做出什么举动, 我的同伴都会在三秒钟内切断你的喉咙。”   门外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站着没有动作。   顾行驰看着人影,人影也看着他,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但人影站在门后远离光源的阴影里, 所以顾行驰看不到对方有没有在搞小动作, 一定程度上是有些吃亏的。   白玉京不在身边时,顾行驰往往就是坚定的保守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苟住就能无敌!   于是在又两秒的沉默对峙后, 顾行驰忽然动作,猛地一下扑到门口,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门后的人影,而是墙上的电灯开关!   开关按下, 锁体内置传感器立刻运作,铁门瞬间向后关合, 在半秒内咔哒落锁,将顾行驰和人影完全隔离。   看着关合的铁门,顾行驰后退半步重重呼出口气, 提防着盯着铁门。刚刚不知道是光影错觉还是他眼花,他似乎看到门外那人的脸上有一大片深色的瘢痕,像是被碘伏涂脸一样, 十分明显。   怎么会有那么大一片痕迹?是伤疤吗?顾行驰有些困惑,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发现已经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不仅仅是因为刚刚的情况急迫,更主要的原因是,门口人影带给他的不适,让身体不自觉警惕。   那是人还只是人皮?如果是人皮又是怎么立住的?顾行驰也想不明白。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白玉京。   他退回到洗手池旁边仔细观察,洗手池上能动的零件不多,而且他记得在白玉京消失前自己分明在这边看到了晃动的亮光。   顾行驰思索着,目光落到洗手池中央的下水器上,这是个弹跳式下水器,有婴儿拳头那么大,随着顾行驰低头,头灯灯光落在下水器的不锈钢面上,灯光有一瞬间细微的反射摇晃。   顾行驰微微一顿,想了想,伸手摸了摸下水器的封盖,随之轻轻往下一按——   “卧槽!!”   脚下地板忽然一抽,顾行驰毫无准备,一下掉入下层,但迎接他的并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柔软的怀抱。   “老婆?!”   白玉京就在下层,手臂接的稳稳当当,闻言嗯了声,甚至还能空出只手来擦去顾行驰额角的冷汗:“吓到了?”   头顶啪的一声,地板合拢,但顾行驰这会已经用不着紧张了,重重松了口气,往白玉京肩上一砸:“有点。”   白玉京摸摸他脑袋,手法和撸委屈小狗似的,安抚意味十足:“我知道你能发现,所以一直在下面等着接你。”   他一说顾行驰更想吐槽了,这地下机关也太多了,设计师到底怎么想的,这要哪天不小心按错了不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让老婆按着顺了顺毛,顾行驰舒坦多了,从白玉京怀里跳下来,边打量四周边把刚刚人影的事给他说了。   白玉京闻言有些奇怪:“深色的疤?”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疤。”顾行驰在脸上比划了一下,“但是一大片,看着有点渗人呢。”   白玉京想了想:“可能不是疤。”   顾行驰好奇:“那是什么?”   白玉京没看到实物也不好确定,只摇了摇头:“他没有攻击你?”   顾行驰就道:“没有,而且……”他组织了一下措词,“而且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呆,不过虽然呆,但是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好惹,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该怎么说呢……”顾行驰摩挲着下巴思索了好半天,找形容词,“有种琦玉老师的感觉,看着呆呆的,但是应该能一拳抡死我。”   《一拳超人》这动漫白玉京还真跟着顾行驰看过两集,闻言眨眨眼:“是光头啊。”   “呃不是……”顾行驰不由一哽,眼见越扯越远,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反正要注意,这地下有个狠角色。”   白玉京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顾行驰看他的表情并不多紧张,虽然往常下地小白大多数时间也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但今天淡定的有些不同寻常,他似乎是知道那个‘琦玉老师’没什么杀伤力。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顾行驰微微眯起眼,掐住白玉京下巴晃晃,“从实招来啊。”   白玉京任由他掐着,甚至低头趁机在他掌心亲了下:“没有,只是这里没有讨厌的味道,所以我感觉是安全的。”   顾行驰就很好奇,讨厌的味道这个形容词几乎每次下地都会出现,于是就问:“讨厌的味道是什么味道?潮湿味?尸臭味?”   白玉京摇摇头,他抓着顾行驰的手,目光从上而下扫视下来,浅色的瞳孔在白光下渐渐缩成一条竖线,在苍白的人类面孔上显得十分诡异:   “是祭品的味道。”   顾行驰一下呆住了。   反应过来就看到白玉京正歪头盯着他瞧,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眨眨眼,立刻就扑上去掐住:“白玉京!你居然故意吓我!还是在唬我?!”   白玉京把人接了个满怀,下巴上很快就多了个牙印:“没有骗你,有问题的地方,味道会很奇怪。”   顾行驰趴在他怀里,不明白:“什么叫祭品的味道?”   白玉京解释道:“这个说法不是很贴切,准确来说其实就是死人的味道。很多多神论宗教内都会有代表死亡的神明,有些信徒会格外崇拜这个神明,他们认为死神会多出现在墓地、天葬坑、陵寝中,会特意去寻找这些地方,将自己作为祭品奉献给祂,以此规避尘世间的消亡,获得神明维度上的永生。”   顾行驰听明白了:“就是找个尸体多的地方自杀呗。”   白玉京点头又摇头:“不止是自杀,任何死在这种地方的人都会成为祂的祭品,主动献上自己的信徒会,死在墓里的盗墓贼也会。”   顾行驰啧了声,捏了捏白玉京的鼻子:“你这天天乱闻些什么东西,小猫记住主人味道就行了,不许乱闻。”   白玉京就用鼻子拱他的手,鼻尖凉凉的:“记住了。”   既然这地方白玉京说安全,顾行驰也就放松了不少,开始四处打量。   下面的房间要比上面小很多,高度也不够,整体感觉很压抑,而且这间屋子是没有安装电灯的。   顾行驰头灯扫了一圈,看到屋子里是有桌椅板凳,而且他用手擦了下,发现上面几乎没有灰尘,明显是有人长时间居住。   “这里会不会是那个人影的住处?”顾行驰看了看,“但是没有床啊。”   白玉京手电扫到另一面墙壁:“有门。”   这道门就普通许多,只是寻常木门,甚至连把锁都没有,推开就是走廊。   下面这一层给顾行驰的感觉就是漆黑,非常黑暗,没有一处设置灯光,走在长廊里如果不是头灯能照明四处情况,顾行驰甚至感觉自己是走在黑洞里。   大概四五分钟的时间,走廊上出现了第二道门,两人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空间非常狭窄,是一个放置向下旋转步梯的楼梯间。   顾行驰探头往下看,灯光居然无法照达底部,光晕投射进黑暗中,变作一片松散苍白的虚无。他从包里掏出荧光棒扔下去,数秒后荧光棒才坠地,落成细小的一点,但估计因为是顾勤锋装备太过老旧的缘故,很快那点荧光就熄灭了。   “顾行驰。”   黑暗中,声音出现的猝不及防。   顾行驰抓着白玉京的手下意识一紧,被白玉京发觉:“怎么了?”   顾行驰没说话,指了指耳朵。   白玉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拉着他缓缓往门的方向退去,但几乎是同时,那声音再次响起来。   “顾行驰。”   顾行驰微微一愣,因为这次他能听出来,这声音是从旋梯下面传上来的,不是那种凭空出现的空灵音效。   但是看白玉京的样子,旁人还是完全听不到。   “我感觉这下面有东西。”顾行驰指了下,“我们下去看看吧,反正来都来了,你不也说这没有危险的感觉吗。”   白玉京犹豫了一下,没有危险的感觉不代表彻底安全,如果是他自己可以不在乎这一点危险的可能,但是顾行驰在这,白玉京只想要百分之百。   “我下去。”几秒后,白玉京做出决定,牵着顾行驰转身,“你上楼,我自己下去。”   “不是,”顾行驰简直哭笑不得,“有什么必要——”   话没说完,转身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顿,原本立于身后的门,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下好了。”顾行驰看着黑漆漆的墙壁干笑一声,“也不用谦让了,压根就没第二个选择。”   白玉京上前一步摸了摸墙壁,脸色沉下来,这是一块完整实心的石壁,不是刚刚有门的那一面。   顾行驰单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问题,灯光照了照其他几面墙,没有任何出口,楼梯间在眨眼时间内变成了无法逃脱的狭窄密室。   “如果不是闹鬼的话,那就是有人想让我们下去。”   顾行驰探头再次往楼梯下张望,也就是这个瞬间,他隐隐约约看到下一层的平台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就当他想仔细去看清时,头灯光线忽闪一下,就是这昏暗的一秒钟,那道人影忽然就从平台上消失了。   顾行驰一愣,伸手拍了拍头灯,灯泡在短暂闪烁后恢复照明,他在光照下继续去找那道人影,低头的瞬间,就看到一个干瘦的人形悬挂在他身下的栏杆上。   下一秒,黝黑的人脸如闪电般猛然蹿了上来。 第61章   顾行驰心叫不好, 立刻后退一步抬手阻挡,同时高声摇人:“老——”   话还没说完,黑脸已经一把揪住了他身前的背包带子, 猛地往下一扯,顾行驰瞬间头重脚轻, 一下翻过栏杆栽下了楼梯。   头朝下落地他不得脑袋开花?!   顾行驰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保护自己脑袋最重要。这里的楼梯间距紧凑,他两只手臂护住头, 被黑脸一路往下拽,胳膊腿不知道被栏杆撞了多少下, 就感觉满耳朵都是咚咚咚的撞击声, 不由出声大喊:“你丫的一会别让我抓住你!不然老子一定拿你脑袋当沙包!!”   几乎是话音结束的瞬间,人也落到了最底层,就当他快要砸向地板时,顾行驰明显感觉到那人影托了他一把, 这才没让他背部重重落地,不过即使如此顾行驰浑身上下依旧疼的够呛, 躺地上好几秒都没缓过来。   “卧槽……”   顾行驰脑瓜子嗡嗡响,好一会才坐起来, 抬眼就看到那人影站在离他不远的角落静静地望着。   “大哥,何仇何怨啊!?”   人影依旧沉默, 只是往身后的黑暗中缩了缩。   “顾行驰!”   身后落地轻响,白玉京紧跟着翻了下来,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触碰他, 尾音夹杂着明显的战栗:“伤到哪里了?!”   顾行驰哼唧一声:“哪哪都疼,但哪哪都没大事。”   白玉京下来的急,下颌被楼梯上的尖锐剐蹭出一道细小伤口, 顾行驰一眼就看到了,还没伸手去摸就先被对方按住。白玉京上手顺着他的骨骼一寸寸摸下来,那口紧绷的气才慢慢喘匀,随即蓦然抬眼,浅色的眼珠紧紧盯住黑暗中的某个方向,直接起身以一种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速度消失在了黑暗里。   顾行驰哎哎了两声都没叫住人,知道白玉京这是起了杀心,但他总觉得这人影应该还有点用,只好扶着腰慢吞吞爬起来,扶着楼梯栏杆又缓了一会才迈步去追两人。   从楼梯下出去,前面空间就宽敞不少,顾行驰一路走一路打量,很快就看到了新的房间,应该就是那个人影的卧室。他探头瞧了下,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小桌子,看起来很寒酸。   顾行驰没有在别人卧室久留的习惯,旋即退出来继续前进,很快他就发现这里虽然感觉总是在走来走去绕来绕去,但其实空间并不算特别大,换算一下应该就是第四进院的面积大小,所以这人影是一直生活在他们家院子底下吗?那他小时候看到的那张人皮也是他吗?   带着一肚子疑问,顾行驰很快走到了第二个房间,这次的门是带锁的,不过只是普通的黄铜锁,而且时间太久,锁梁和锁舌已经生锈,顾行驰用水果刀一撬就撬开了。   门轴老化,随着顾行驰的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头灯灯光落定的一瞬,顾行驰也愣住了。   这间屋内,居然摆放着一口石棺。   说实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哪怕这口棺里躺的是他小叔顾行驰都不觉得震惊了。他先看了看四周,确定这屋里没什么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才走进去,仔细观察棺材。   这棺材年代久远,看侧壁的绘画不像是中原风格,而且体积不小,感觉里面别说装一个人,就算是一家三口也绰绰有余。   顾行驰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等白玉京回来再开棺,一是这棺材体积摆在这,棺盖重量他一个人够呛能撬起来,二就是……他觉得自己有点地下柯南的潜质,开棺心里略微没底。   杵在棺材边上等了好一会,一直都没见两人回来的迹象,顾行驰不由纳闷,这地下面积也不大啊,猫鼠游戏怎么能玩这么久。   就当他忍不住想出去找人时,忽然就听身侧的棺材里传来一声闷响。顾行驰一愣,还不等他后退,就见宽大的棺盖被猛然顶开了一个角,一道漆黑的身影一下从里面跳了出来,居然是那个人影!   说时迟那时快,顾行驰抬脚就是一绊,手中背包用力抡起重重砸在人影膝弯。同时棺材里白玉京也翻了上来,趁着对方趔跌的间隙高高跃起,膝头重力顶在人影的脊背上,带着下坠的惯性直接把人怼进了地板。   咔吧一声脆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顾行驰看着白玉京膝头的着力点心里一惊,心说坏了,这人八成要没。   白玉京的反应却很奇怪,或者说是,警惕。他听到声音后也没松手,示意顾行驰去找绳索,把人影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这才站起身。   “怎么个情况?”顾行驰低头看向趴在地上毫无声息的人影,微微蹙眉,“这个不是死了吧?”   白玉京摇了下头:“虫人不会死。”   顾行驰闻言一愣,目露惊讶:“他居然是虫人?”随即又想到什么,“所以脸上那块类似疤痕的印记是毒斑吗?”   “别离他太近。”白玉京扣住想上前观察新奇物种的顾行驰,“会咬人。”   “啊?”顾行驰心情有点复杂,心说这攻击方式怎么听起来还没进化完全呢。   白玉京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的人影,语气冷淡:“身体里都是虫子,基本是靠虫子反应控制身体,现在就是在装死。”   顾行驰闻言就问:“没有思维吗?但是我感觉他是在故意引我们下来啊。”   白玉京想了想:“虫人最后的存在方式我不是特别了解,陆不识知道的多一些,但可以肯定的是,虫人身上属于‘人’的部分应该已经很少了,他做的任何一件事要么是出于本能,要么是被人为刻意训练成这样。”   顾行驰理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这个虫人可能只是个被训练出来的引路机器?”   那他是为了吸引谁的注意?他的?顾勤锋的?又或者是能来到顾家的某一位?可训练他的又是什么人?   而且如果是训练的话,总归应该有一些对应的口令吧?   思索片刻,顾行驰试探地开口:“稍息?”   地上的虫人没动静,旁边白玉京先笑了,很轻的一声,但还是被顾行驰听见了,立刻瞪人:“你笑什么?”   白玉京从后面揽着他,下巴蹭着顾行驰的后脑勺:“好可爱。”   顾行驰本来还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让他这么直白的一说反而不好意思了,转回身去嘟囔:“那我又不知道有什么口令。”   白玉京对此也不清楚,不过却道:“要我们下来一定有他的目的,不是要我们的命,就是希望我们发现什么东西。”   刚刚追逐战时他已经把这里摸了个透彻,棺材也是个入口,下层是一条漆黑的走廊,两边摆放了许多石碑,白玉京匆匆一瞥,只看到石碑上有很多图画,意义不明。   顾行驰赞同他的看法,思索片刻决定先下去看看,两人便一齐把棺材盖推开,钻入下层。   下面的温度比上层更低,顾行驰搓了搓手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白玉京所说的石碑,白玉京则是示意跟他来。   两人顺着漆黑的走廊步行了大概一分钟,期间温度似乎变得越来越低,顾行驰摸着冰凉的耳垂感觉自己简直是自讨苦吃,都回家了还得下地,难道不应该是搂着老婆睡大觉吗。   就当他默默腹诽之际,石碑也终于映入眼帘。   一块块青灰色的石碑立在走廊两侧,一块接着一块,灯光照过去,好像两列坟墓。   顾行驰多少觉得有些晦气,但是注意到上面确实有图案,便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看。   石碑上的图案很简单,像小朋友的简笔画,能看出来有人类、动物,看构图很像几万年前的洞穴壁画,属于人类的早期文明。   顾行驰边走边看,很快就注意到了壁画上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那是一棵极高大的树,树的顶端笼罩着一团雾一样的东西,不是他形容的敷衍,而是这东西画得就很敷衍,就像是一团热水汽,徘徊在树顶端。   但顾行驰知道这是什么。   他盯着那团水汽,微微眯起眼,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沉。   是什巴苯城。   这是一条能串联起来的线索,或者说,也有可能是故意抛出的陷阱。   两人一路看下去,走廊也终于走到了尽头,顾行驰见状微微有些惊讶,他在下面呆了这么久,看到的走廊几乎都是一条连着一条,拐角连着拐角,还是第一次看到一条走廊的尽头。   这里的尽头也比较特殊,不再是房间,而是一个很高的祭台。真的非常高,比顾行驰足足高出一个头,这种高度已经不是人类的祭台了。   祭台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看质地也不太像是普通石料,有点像是玉石。   顾行驰伸手摸了一下,入手冰凉,但是并不润,感觉是未经打磨的原石。   几乎是他触摸的这一瞬间,有声音忽然响起:   “你来了。”   顾行驰一顿,他回头看了眼白玉京,看到他就站在自己背后,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表示,应该是没有听到。   什么意思,是ta故意引导他们下来的吗?   也就是这个时候,白玉京忽然靠近几步,抬手来抱顾行驰。   顾行驰愣了下:“怎么了?”   白玉京瞧着他:“上去。”   “上什么?祭台吗?”顾行驰不理解,“这不太好吧。”   白玉京垂着眼,目光居高临下,不由分说地箍住顾行驰的腰,力道干净利落、不容拒绝。   顾行驰很少看他这么坚持,也就没抵抗,任由他抱着把自己抬高了一些,也自然看到了祭台的台面,紧接着他就注意到,祭台上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把原石打造的椅子。   这不是之前会动神像坐的那种椅子吗?白玉京不会也要让他坐上去吧?顾行驰十分困惑,回头又看了白玉京一眼,那意思,你真的要我去坐那椅子?   白玉京的目光淡淡的,隐隐有种不可悖逆的强势和傲慢。   顾行驰微微一顿,感觉这个眼神他好像从哪里见过。   也就是这一秒,他忽然冒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下到这口石棺下,真的是白玉京的意思吗?   他的目光顺着白玉京的脸庞缓缓向下移动几寸,略一停顿,   白玉京下颌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怎么不见了?   但停顿只是很短暂半秒钟,顾行驰没有打草惊蛇,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紧接着他就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祭台上,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第62章   那是个年纪很小的孩子, 看起来也就只有两三岁,背对着顾行驰,双手扶着石椅的扶手站着, 一动不动。   顾行驰也不敢出声,生怕这孩子转过身来还是个后脑勺, 就这么扒着祭台的边缘瞧。很快他就看到小孩微微侧过脸,似乎是在听什么人说话,然后摇了摇头, 声音很清晰地说‘不要’。   是活人吗?   顾行驰想了想,和逗小狗似的嘬嘬两声。小孩听见了, 转身回头, 四目相对地一瞬,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冲天灵盖。顾行驰不知道这孩子是谁,但却觉得十分熟悉,熟悉到让人害怕。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 小孩先出声:“你是谁?”   顾行驰反问:“你是谁?”   小孩歪了下头:“我是我。”   顾行驰噎了下,继续追问:“我是什么?”   小孩思考了一会, 侧脸看向旁边,似乎是在寻求什么人的帮助, 好一会才扭回头来:“是慈悲藏。”   慈悲藏?这是个佛教概念,诵持大悲咒之人, 即是慈悲藏,恒以大悲咒之力量救度众生,传递无尽的关爱与庇护。除此之外还有佛身藏、光明藏、妙法藏等等。   顾行驰一直感觉, 这种名词某种程度上来讲,更像是在表示一种诵念经法的‘功效’,你能诵持《大悲咒》, 就是大慈大悲的一个人、就能现出种种光明、就能把一切妙法收摄到一起。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不会理解这种概念,除非是神童转世。   所以此刻听小孩这么说,他就纠正他:“不是在说名词,我是在问你的名字。”   小孩看着他,表情有点困惑,似乎不明白名字是什么意思。   顾行驰只好换了个问法:“那其他人平时都怎么叫你呢?”   这个问题小孩知道,也终于有了他能回答的问题,于是开心地弯了下眼:“拉以普!”   顾行驰微微一怔,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就见小孩点了下头,转身往祭台的另一边走去,边走边对顾行驰说:“你不要去坐这个凳凳哦。”   他指了下祭台上的椅子,表情很严肃,眉头蹙着:“不要坐。”   顾行驰愣了愣,问:“为什么?”   小孩摇摇头,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ta说的,不可以再问了哦。”   小孩的身形渐渐隐入黑暗,顾行驰一急,伸手想去抓:“等等——”   身下忽然一空,一直支撑着他的那股力量瞬间消失了,他一下从祭台边摔了下去,屁股着地感觉尾巴骨都差点坐裂。虽然疼痛难忍,但顾行驰还是立刻翻起来,就看‘白玉京’已经不见了,他身后只有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两侧的石碑也不见了。   顾行驰一时间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又出现了什么幻觉,不过刚刚那个‘白玉京’给他的感觉太真实了,和普通的幻觉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接下来该怎么办?顾行驰有点犯难,他不知道眼前的是幻觉还是真实,如果是他被不知名的东西控制才来到这里,那是不是原地等待白玉京找到自己比较稳妥?   地下的温度非常低,顾行驰思考的这一会就冻得有些手脚发麻,而且屁股还在痛,他是真的怀疑自己一屁股把尾巴骨坐裂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下蹲,感觉到尾椎受力后疼痛并没有随着动作加剧才松了口气,但随即抬眼时他就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走廊上多出了一个东西。   是那个有着雪白头发的人皮。   顾行驰瞬间头皮发麻,因为就在前一刻他还没有看到,这人皮是突然出现在走廊里的。   身后就是祭台,避无可避。顾行驰提防的盯着人皮,同时鸭子步后退,直到贴着墙根才缓缓站起身,可就是他起身的这半秒,那人皮居然就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顾行驰看着再次空荡荡的走廊,表情有点呆滞,这什么情况,大变人皮?   他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依旧没有看到人皮的踪迹,灯光落在走廊里,空落落的。   顾行驰不敢托大,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没有听到任何机关运作的声音,没道理这东西会忽然消失掉,除非这东西依旧是幻觉。   僵持半晌,走廊内风平浪静。顾行驰耐心告罄,从包里掏出尖头锤子防身,贴着远离人皮位置的墙壁缓慢向着走廊另一头迈步,一直走到和人皮出现位置齐平的地方也没见有什么情况发生。   难道真的是幻觉?   他没敢松懈,视线一刻不敢移开,依旧死死盯着那块位置慢慢走过、走远,直到离人皮位置将近十米都无事发生。   顾行驰这下是真摸不着头脑了,心说难不成是刚刚眼花了?再次确定走廊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后,也不再犹豫,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离开了这条走廊。   下层的走廊比上层明显简陋很多,而且看修建痕迹非常粗糙,要么是时间久远,要么挖掘人数太少导致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搞装修。   顾行驰三绕两拐很快就跑进了新的走廊,这下面的布局跟迷宫似的,绕来绕去最后把他自个绕晕了,新换的水果手机信号不怎么样,但幸而GPS还能用。顾行驰回忆了一下他们下来的方位,打开手机开始找北边,随后他就看到,手机指南针的电子指针从左右摇摆渐渐发展成疯狂转动,像一只电子陀螺在屏幕上不停地转圈。   “我靠,这地磁场有问题吗?”手机开始隐隐发烫,指针却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顾行驰不得不退出软件,左右找不准方向,他索性也不急于这一时,站在原地拎着手机狂甩散热。   走廊内凉飕飕的,外面肯定已经到了晚上,地下的温度降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顾行驰这会是又饿又冷,偏偏还找不到出路,一时间有些烦躁,晃手机更大力了些,直接不小心脱手甩飞。啪嗒一声脆响,给他心疼的不行,赶紧跑过去捡手机,但就是他弯腰的一瞬间,余光忽然就看到身体后侧的位置有一大片白色,离他非常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是那张人皮。   人皮一直跟着他,从走廊尽头,来到了这里。   顾行驰几乎立刻就炸了,抬手直接把锤子砸过去,但就在他起身想跑的瞬间,那人皮居然又消失了!   锤子也明显没砸到什么,落在了不远处。他愣了下,不明白这是什么迅猛身法,就算是闪电也得见个闪吧!   事情发展到这步,顾行驰已经不是困惑了,而是觉得匪夷所思,他走过去把锤子捡起来,同时用余光向身后看去,但恐怖的人皮并没有出现。他又倒退回去几步捡手机,依旧无事发生。   闹鬼了?   顾行驰思索了片刻,打开手机照相机,点了录像模式,然后把手机竖着靠墙摆放好,自己则是把走廊当成T台,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接着拿起手机点保存看录像。   一开始还没什么不妥当,但很快顾行驰就看到,当他走过去之后,镜头里就会忽然有些模糊,不过模糊的范围并不多,换算成高度的话,大概直到顾行驰的膝盖。   顾行驰看着视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专注眼前,相机镜头朝下往自己前后空地上各拍了一张,然后点进相册,却发现只是有点模糊,并没有其他问题。   奇了怪了啊,顾行驰感觉头都大了,挠头挠了半天忽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扶着膝盖慢慢地蹲下身。   几乎就在他完全蹲下的一瞬间,一张惨白的脸突然毫无预兆地贴了上来!   离得太近了,这种距离就算是白玉京突脸他也会被吓一跳,更何况是一张面容扭曲的人皮!   顾行驰就感觉到一股潮湿的寒意从脚底猛地蹿到头顶,头皮紧绷到都要炸开,赶紧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离远几米后他就发现,这人皮身上有很多的涂料,颜色很浅和皮肤差距不大,有点像女孩子用的粉底。   是为了遮住什么吗?顾行驰毛骨悚然地看着人皮,心说这要他怎么办,上手刮开吗?当这东西是彩票吗??   他犹豫的这几秒钟,人皮再次贴了上来,但是没有攻击的意思,就只是趴在他身前半臂的地方。人皮的眼眶内空洞漆黑,但是顾行驰却有种感觉,这东西是在看他的。   “前、前辈。”半晌,顾行驰硬着头皮开口,“您是有什么事要我做吗?我做了您能不跟着我了吗??”   人皮是不会开口的,只静静地呆在他面前,一如十几年前呆在书架的顶端那样,沉默无言。   顾行驰缓缓呼出口气,摸出纸巾试探地去碰人皮上的那些遮盖物,见人皮没有反应他便擦得更用力了些,很快那层东西被擦掉,露出的皮肤上刀刻的一串数字‘2012111’。   这看起来像是一串日期,2012年吗?那时候他才刚上初中呢,能知道什么事?就当他有些无措地抬起头时,身前人皮却忽然开始抖动,下一秒豁然撑开,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皮子,兜头就要把顾行驰完全吞进去!   “我靠!!”   “顾行驰!”   顾行驰猛然惊醒,就见白玉京正蹲在他身边,手抓着他的肩膀,满脸焦急:“你怎么了?!”   顾行驰呆愣一秒,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具石棺房间内,而石棺完全没有被开启的迹象。   “怎么回事?”顾行驰感觉自己心脏咚咚咚的跳,心跳已经快到觉得恶心,缓了好一会才能勉强发声,“我是怎么上来的??”   “什么?”白玉京没听明白,“我去抓他,回来就看到你躺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顾行驰茫然地听着,随后也看到了被捆成粽子扔在房间角落的虫人,他抓着白玉京的手,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脸上,白皙下颌处那道红色的刮伤十分显眼。   这是真的白玉京。   真的白玉京不会骗他。   顾行驰死死抓着白玉京的手,许久才感觉心跳平复下来,就当他想开口之时,却忽然一顿,视线落及之处,是他身上穿着的那条深色工装裤。   恍惚一秒,他突然明白了那段录制视频里奇怪的地方在哪,   视频中,他穿的,分明是一条深蓝色的普通运动裤。   那是他初中时期的校服裤。 第63章   地下冰冷, 顾行驰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上下都快凉透了。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裤子看了半天,就当白玉京以为他又被魇住的时候, 顾行驰猛地抬起头上下摸索着口袋找手机,翻出来点进相册一看, 没有录像没有照片,所以刚刚……是在做梦?   “顾行驰?”白玉京按住他微微发颤的手,害怕他意识不清醒抓伤自己, 声音低沉,安抚意味浓厚, “我在这里, 没事了。”   房间内再次陷入安静,顾行驰掌心中已经渗出潮湿的冷汗,被白玉京抓着手腕一点点擦去,干燥温暖的手掌覆上来, 紧紧握住:“没事了。”   半晌,顾行驰用力眨了下眼, 仿佛要借着这个动作把自己从慌乱中挣脱出来,所有的异样和荒谬也终于被他接受捋顺。   “我不知道是在做梦, 还是我又看到了幻觉。”他沉沉呼出口气,指了指石棺, “刚刚我看到你们是从这个棺材下面上来的。”   说着顾行驰顿了下,因为他又看到了自己的裤子,那种心底发凉的恍惚感再次蠢蠢欲动。   为什么视频里他身上穿的是初中时期的校服裤子?2012年他也确实在上初中, 是这梦还带连锁反应,还是说——他在2012年确实来到过小楼之下,但是他忘记了, 是这个梦在提醒他,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还有那个叫拉以普的孩子。那是小时候的他自己吗?他们产生的对话是做梦还是确切发生过?   白玉京握着他的手,手指轻轻按着他的指腹,就像在安抚家里被噩梦惊扰的小动物:“没事,只是在做梦,我先带你上去。”   顾行驰盯着石棺看了会,忽然问:“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白玉京回答:“另一条走廊,这一层的走廊布局应该是某种复迷宫。”   迷宫大类上分为单迷宫和复迷宫,如果是单迷宫,有一种万能的解法,那就是只要沿着其中一面墙壁行走就一定能找到出路。   但白玉京在追逐人影的过程中就发现,这地下的走廊里出现了很多闭合的回路,即不回头就能走回原点。说明这里的布局是单个套单个的复合迷宫,这种情况下兜圈子比走进死路更糟糕。   白玉京没有想到下面是这种情况,立刻掉头返回去找顾行驰,刚到楼梯口就知道要遭,顾行驰果然已经不见踪影。   但就在这个时候,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道人影居然也跟了出来,而且似乎是在给他引路。就这样,白玉京跟着人影来到这间石棺室,发现了昏睡的顾行驰。   顾行驰身上没有任何外力伤口,呼吸平稳体温正常,躺在石棺前似乎只是睡着了。虽然如此白玉京也没法放心,毕竟顾行驰就算再心大也不会躺在棺材旁边睡觉,肯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就当他想把人带回楼上时,顾行驰嗷一嗓子惊醒了。   顾行驰听完也傻眼,和着他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中招了?这屋里是有什么迷药吗??   确定人没出事,白玉京也稍微放心,仔细看了看石棺,棺体没有打开的痕迹,棺壁涂料也是普通颜料,应该不存在什么致幻成分。   顾行驰则是看了眼时间,他们下来已经将近六个小时,早就过了约定好的午饭时间,也不知道孙一行有没有过来找人。   想到孙一行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初中时有一年寒假,他爸和小叔都出了远门,家里就他和孙一行两个人常住。那年他打雪仗贪玩着凉,高烧烧得昏天黑地挂水都不见降温,可把孙一行吓得不轻,甚至一度以为他是不是冲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烧香拜佛跳大神的请了好几拨,那段时间顾行驰院子里都是一股子香烛味。   之所以想到这件事,是因为在顾行驰的记忆中,只有这一段的记忆是不够清晰的,难不成是他烧迷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去到了小楼下层?   他把想法给白玉京一说,小白不是很认同:“如果按你说的生病那么严重,保持清醒都是问题,怎么还能找到下楼的方法?而且这下面布局复杂,单凭你自己一个小孩,一旦下去很难找到返回的路。”   说到这白玉京也忽然一顿,和顾行驰对视一眼,一齐看向蹲在角落当蘑菇的虫人。   当时虽然是虫人带他找到的顾行驰,但白玉京对其也不放心,捆了两道扔在了一边,本以为这东西会跑会挣扎,但没想到全程没动一下,呆的不行。   顾行驰没敢凑太近,离着一米多的距离盯着虫人瞧,白玉京则是猜测这东西是虫人,措词语调都和梦境里像极了。   “这些在梦里你也给我说过。”顾行驰扭头看了他一眼,“可能是我对他的身份有些猜测,于是在梦里就顺理成章的把这个解释权交给了你。”   白玉京刚想说话,脸色忽然一变,一把抓住顾行驰的肩膀把他往后带。   身后,就见那虫人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上半身像一条蛇一样抻得老长,脑袋使劲的往顾行驰身前凑。   那场面特别诡异,因为这虫人他不像蜘蛛尸完全没有人形,这东西不仅有头有脸而且还能跑能跳,和正常人基本无异,突然来这么一出就跟好人中邪似的,给顾行驰吓了一跳,一边往后爬一边蹬腿,脚都踹在虫人脸上了也挡不住对方硬要挤过来的脑袋。   “我滴妈呀……”顾行驰瞧着对方那长脖子长身体,声音都有点发飘,“这是什么在世女娲……”   白玉京倒是瞧出来点端倪,蹙眉看着虫人的动作:“他是不是在闻什么东西?”   顾行驰闻言也注意到了,虫人仰头凑近鼻孔翕动,确实是一副嗅味道的模样。   “你的包。”白玉京示意了一下,“他在闻你的包。”   顾行驰直接把包丢过去,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迅速转移,身体像皮筋一样慢慢的回缩,整个过程看得人直觉得腰疼。   这勘察背包是顾勤锋留下的,顾行驰下来前就检查过,里面只有些他在地质队时使用到的工具,比如地质锤放大镜之类的,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虫人没做其他举动,就只是抱着包嗅了嗅,又缩回角落不动了。   “他这是……认识我小叔?”顾行驰硬是从对方那搂包的动作中看出了两分可怜和思念,不由干笑一声,“我小叔还、还挺万人迷的哈。”   不是吧小叔你和十五叔不清不白也就算了,怎么家里地下还养着一个?养一个人我是小辈也不好说什么,但你咋想的养个说活不活说死不死的怪物??怪物也就算了可能是你自己的小癖好,但问题是你人都嘎了你把怪物留这了你道德吗??!   可能是顾行驰脸上的谴责与惊怒实在太过明显,白玉京也是好一会都没出声,直到顾行驰一扭头打了个喷嚏才开口:“先上去,地下太冷了。”   “至于这个,”白玉京看了虫人一眼,“可以问问何十五。”   “啊?”顾行驰一怔,“合适吗?”   白玉京摸摸他脑袋:“我不觉得虫人会有思维感情,这种东西其实和蛇很像,他对人类不会有认主的概念,最多只会觉得熟悉,觉得主人是一棵无害而安全的树。”   顾勤锋对于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片能容纳他存活的宽厚土地。   顾行驰明白他的意思,他自然也不会真觉得顾勤锋养虫人是什么诡异癖好,他气愤的重点只是在于顾勤锋的隐瞒。   不止是眼下的虫人,或许还有更多。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呢?   连他的身世一齐,隐瞒了这么多年。   在这一刻,顾行驰开始无可避免地怀疑,怀疑过去二十几年他的人生里还有多少是在隐瞒中度过的、怀疑顾勤锋的死又是否另有隐情、怀疑这一切是否是顾勤锋带他来到顾家的代价。   瞒着当事人去面对命运,是一种沉重的爱与牺牲。顾行驰不否认这份爱的重量,却也为这种牺牲而愧疚自责。   为什么不能让他一起承担呢。   他不是和神有关吗,难道还承担不起一个人类的命运吗?   白玉京自然察觉了他的情绪,按在顾行驰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了些:“先上去,下面太冷了,而且这些事,或许可以问问你父亲。”   顾行驰闻言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其实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我爸。”   从年少到现在,如果问顾行驰对顾勤琢有没有过埋怨,自然是有过的。谁家的父亲这般冷淡,甚至还不如顾勤锋一个小叔来的亲昵。顾行驰多年间一直安慰自己,父亲只是性格使然并不是不在乎他,但当在特尼格尔得知自己极有可能不是真正的顾家人时,顾行驰才陡然明白,能给予他一份来自顾家的庇护,给予他顾勤琢儿子的身份,已经是一种无比厚重的情谊。   他曾经一味埋怨委屈的那些关心与爱护,并不是理所当然的。这份迟来的顿悟让他觉得难过愧疚,又觉得胆怯难堪。于是只能在此刻选择逃避与沉默。   白玉京静静地看着他,落在顾行驰肩上的手微微收紧。他无法理解这种感情,但是他爱顾行驰。任何人在爱情中都只是普通人,会焦虑,会担忧,会心疼。   白玉京第一次为自己情感的匮乏而感到无力,他没有面对这种情况的经历,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黑暗的地下,和现在顾行驰所经历的、温暖柔软的这些,是不相通的。   他抿了抿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弯下腰把顾行驰搂进怀里,有些无措地收紧了手臂,低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顾行驰听出了他语气中沉重又心疼的意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知道。”   他说着呼出口气,站起身往白玉京怀里埋了下,声音闷闷的:“我相信我爸,他是把我当做自己孩子,认真抚养长大的。”   顾勤琢给他取了名字,带他参加过母亲和小叔的葬礼,每一年无论春夏秋冬都在顾家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等他回家。   他拥有过一些,所以才会贪求更多,又害怕失去所有。   “我也可以。”白玉京忽然低声说。   顾行驰愣了愣,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认真对待你、抚养你。”白玉京手指擦过顾行驰的眼角,声音轻轻地,“如果我们早一点遇见,我也会把你养大,会把你养的很好很好,会把你想要的全部都给你。”   顾行驰怔愣住,抬眼去看白玉京。对方的眼睛依旧是沉静的,但神情却很温柔,温柔又专注。顾行驰望着他,仿佛也跟着陷入一种很深的情绪里,周身的氛围跟沉默一样浓烈,却又像潮水一般柔和,久久无法被寒风吹散。   许久,白玉京听见顾行驰很深也很慢地呼出口气,缓缓笑了起来:“早一点遇见也很好,但是我不要你抚养我。”   白玉京看着他,手掌按紧了些,竟生出些莫名的紧张:“那你要我做什么?”   顾行驰踮起脚,下巴挨着白玉京的肩头,自然又亲昵的呼吸随着声音落在他的耳侧:“当然是,要你和我早恋啊。” 第64章   话落, 顾行驰先撑不住笑了,埋在白玉京肩窝里有点不好意思:“啧,怎么感觉我好像一遇见你就满脑子都是这种事。”   白玉京扒拉了两下没把他从肩窝里掏出来, 只好退而求其次的亲了口顾行驰的后脑勺:“不要不好意思,我比你还想——”   “停停停。”顾行驰赶紧拔起来捂住他的嘴, 低声警告,“不准胡说八道啊,小心法律制裁你。”   白玉京在他掌心亲了亲, 乖巧地换了话题:“上去吧,等到了晚上下面温度会更低, 你会感冒的。”   顾行驰却道:“我想开棺看看里面是什么。”   如果是尸体, 那他确实应该只是做了场梦,下层通道应该另在他处;但如果和梦中情况相同,那他就真得好好回忆一下2012年的事情了。   白玉京倒是没异议,虫人缩在角落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就是抱着包死活不松手,顾行驰想从包里拿锤子铲子都抽不出来。   两人没办法, 最后还是白玉京想出招,去楼梯上拆了根扶手栏杆拿来当撬棍。他把撬棍插进石棺的缝隙, 撬出一条更大的开口,顾行驰则是帮着推住棺盖, 两人默契合作,很快把棺盖推出一个倾斜的角度,虽然开口不大, 但已经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白玉京站得位置靠近棺头,自然也是先看见了棺内的情况,就见他稍微一愣, 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是不明白里面怎么会是这么个东西。   “怎么了?”顾行驰见状更加好奇,打着手电凑过来,也一下愣住了。   就见这棺材内躺着的,是一具‘观音’的尸体。   说是观音,其实顾行驰仔细看后就已经辨认出,这东西应该是地宫中三番几次出现过的神像,但那些神像除了石头形态就是妖怪模样,居然也会用这种‘人’的方式下葬吗?   白玉京把棺盖推开得更大些,更多的东西露了出来,就见这具观音尸体的身下铺着很多深色的皮子,顾行驰一开始以为是人皮,但用撬棍捅了捅就发现这玩意质地糙且硬,应该是树皮之类的东西。   顾行驰就突发奇想,问白玉京:“你说这些神像,会不会其实都是树雕的?传说什巴苯城里不是有一棵非常高大的树吗?这些神都生活在树上,会不会来到人间的化身也要用树制作?”   这个猜想虽然有道理,但树雕也是死物,不能活动自如。那些凭空出现又消失的神像显然是拥有‘动’这个属性的,与其说是树雕,不如说是树成精了。   观音尸体平躺在棺内,束发戴冠,上身斜披左袒式络腋,耳垂上佩戴有耳环,臂钏、手镯之类的首饰也一样不少,上半身还披挂着层层叠叠的璎珞珠串。除却这些饰品,尸体体侧的围腰和饰有四方连续纹样的长裙都已经腐烂,棉絮上有很多深褐色的胞状物,不过都已经干瘪了,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像藕洞又像疱疹,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什么东西?”顾行驰咦了声,嫌弃的不行。   白玉京看了眼:“是孢子。”北方冬天干冷,根本就不适宜这种菌类生长,基本已经全部冻死了。他用撬棍捅了下孢子,想把干瘪的菌丝往两侧拨开,但无论是孢子还是尸体干枯后都很脆,撬棍直接把尸体捅漏了,棍头一下怼在棺底,发出一声闷响。   闻声,两人皆是一顿,对视一眼。白玉京又换了个位置敲了敲棺底,听到声音后确定地冲顾行驰一点头:“下面是空的。”   顾行驰搓了搓手,稍微有点紧张:“见证梦境真假的时候到了。”   两人绕着棺材找了一圈,没发现能打开下层棺底的机关。顾行驰心说这难道是要把棺材给人家砸漏了?不太道德吧。而且听声这底板就很敦实,标准的石棺板,他们这就一根撬棍,怎么砸的动?   他站在边上盯着石棺想心思,抬眼间忽然微微一怔,靠近几步,看着石棺比量了一下,几秒后问白玉京:“这棺材是不是比最开始矮了点?”   他记得这棺材高度是能到他腰的,怎么这会先到胯了?   白玉京闻言像是想到什么,注意力从棺材移到棺材下的地板。房间和走廊里一样,都是普通的水泥板,有些裂纹,但棺材下的这块地面很光滑,四方露出来的地面手电一照都恨不得能反光。   他伸出手悬在地板上,四处换着位置摸索了一会,最后在棺材右上角停下,撬棍直接往下一砸,狠狠插进地板里。   顾行驰就听叮的一下,还以为白玉京是在用撬棍和地板硬刚,刚想说别用蛮力小心伤到,走过去垂眼就看见这地板原来是有缝隙的,只不过后来又被抹了一层水泥腻子,把这道缝隙藏了起来。   此时那层腻子已经让白玉京一棍子穿透了,撬棍插在缝隙里,阴冷的风呼呼往上蹿。   白玉京微微皱了下眉:“有风,下面的地道可能会有出口。”   顾行驰看这缝隙大小想了想,把手机打开录像模式,用卫衣绳缠好从缝隙里放了下去,耐心等了半分钟才拎上来。   不过打开相册一看他就拍了下脑门,忘了打开手机手电了,画面里黑乎乎的什么都没录上,只有呜呜的风声,只好打开光再放下去录一次。   拎着卫衣绳撑着下巴继续等,顾行驰百无聊赖中还趁机亲了白玉京一口。但刚亲完他就觉得不对,手里的卫衣绳怎么还转起来了。   “风有这么大吗?”顾行驰想把手机提出来,但没想到手机转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转圈,顾行驰几次都没卡准缝隙,差点让地板把手机卡掉。   “怎么回事??”   这下是傻子也知道不对了,白玉京眼疾手快猛地一下把撬棍整个从缝隙里捅了下去,就听砰的一声闷响,棍子似乎是打中了什么东西,手机转动幅度也缓下来,顾行驰见准时机赶紧把手机拎上来,一眼就看到手机后屏上多了一块黏稠的膏状物。   “这什么东西啊!?”顾行驰立刻皱起眉,这东西有股说不上来的腥臭味,和那个鲱鱼罐头似的,臭的熏眼,“靠我刚买的新手机!!”   白玉京用纸擦了下,脸色也不太好看:“像是尸膏。”就是尸体的肉和油。   顾行驰在裤子上搓了搓手指,十分嫌弃:“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下面一层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玉京点开手机相册,手电灯光惨白,录出来的画面也有些骇人,一开始手机只是因为下沉有些轻微晃动,但能看清画面中出现了一条狭长的走廊,廊道两侧有很多块半人高的石碑,碑上应该是有字或图案,只不过镜头摇晃看不真切。   不过很快,手机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抽了一巴掌,开始缓慢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像个陀螺一样,到最后整个画面都是混乱的白光,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什么情况……”顾行驰被这白色旋光晃得眼晕,把手机拿远些闭了闭眼,“我感觉眼都要瞎了。”   白玉京一双竖瞳盯着画面看了几遍,倏然一按暂停,指着屏幕给顾行驰看:“看这里。”   顾行驰探头去看,就见屏幕上出现了一大块白色的遮挡物,他猛然一瞧没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是灯光,前后拉着进度条看了看才发现这东西应该是有实体,最开始只在走廊最远处,白色一晃而过,但是不到两秒钟,这片白忽然一下就凑到了镜头边,速度非常快。   因为距离镜头太近,顾行驰看不出这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却不由发散思维:“你说这东西会不会是那张人皮?”   可旋即他又觉得困惑,人皮只是一张皮子,是怎么自己走到镜头这的?难道也和虫人似的,皮里面有虫子?   视频只录了很短的二十几秒,而且整体画面实在太过混乱,除了白玉京硬挑出来的一两秒钟,其他片段意义不大。   顾行驰又把之前录的那段全黑视频调出来,安静看了几秒后,他轻轻啧了声,把声音调大,果然听到视频里面不止是风声,还有一种很闷的啪啪声,这个声音很奇怪,感觉像是一块湿抹布甩在了墙上,一声接一声,离镜头越来越近。   白玉京自然也能听到这声音,想了想,问顾行驰:“像不像皮子爬过来的声音?”   顾行驰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大自在的搓了搓胳膊,但随即他就想到了什么,表情有点僵硬:“你说……这皮子回去了吗?”   “什么?”   顾行驰指了指身下,干巴巴的问:“这皮子,不会还贴在咱们身下的这块地板下面吧??”   白玉京皱了下眉,思考几秒拉着顾行驰起身:“先离开,等上去拿点装备我再下来。”   顾行驰听出他的重音在‘我’字上,不高兴地一撇嘴:“怎么还搞分头行动呢,不要这样嘛老婆。”   白玉京摇摇头,没有一点改变主意的意思:“你跟着下来我不放心。”   顾行驰切了声,小脸一耷拉,站起身来嘟嘟囔囔的去推棺盖:“我要不下来谁能跟你一起推棺材。”   他正在人背后嘀嘀咕咕着,突然莫名感觉有点不对劲,下意识抬眼。就见前面,原本躺在棺材里的观音尸,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第65章   顾行驰心里一惊, 浑身肌肉都绷紧,死死地盯着棺材里的尸体。尸体坐起后,也露出了更多的细节。顾行驰就看到尸体身上的骨骼走向十分清晰, 整具尸体已经完全是脱水状态,尸体的眼睛微微半闭, 这是一种内观像,在佛教中,闭眼观音的形象代表着菩萨在用心眼感应一切众生的苦难。   白玉京察觉身后不对, 也站起身看过来,在目及尸体的一瞬眸色微微变化, 示意顾行驰不要动, 自己走到棺前察看几秒,肩膀放松下来:“死物。”   顾行驰这才重重吐出口气,上前来询问:“什么情况?”   白玉京盯着尸体看了一会,直接上手摸了摸, 神色有些惊讶:“是假的。”   顾行驰也瞪大眼,假的??   石棺很大, 装三个尸体都绰绰有余,白玉京直接翻进棺材内, 翻开尸体身上的络腋,顺着骨头按了按:“比人骨硬, 可能是树根,或者石头。”   顾行驰把撬棍从地缝里拔出来递过去:“你杵他一下试试?”   撬棍头钝,无法割开尸体, 白玉京干脆一棍插进尸体的小腹,再抽出来仔细看着棍子上的碎屑微微拧眉,似乎有些不解:“有内脏。”   有内脏, 但骨头可能是树根,什么意思,真是树妖?   顾行驰盯着尸体思索着,半晌,忽然道:“如果是假的,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或许能雕出这东西来。”   白玉京看过去:“哪家的雕刻师傅吗?”   顾行驰点头又摇头:“是雕师,但准确说应该是雕尸,尸体的尸。龙头雕尸廖四海,你应该没听说过,这老头去世得有十来年了。”   廖四海是福建人,出身雕刻世家,幼承家传,刀法精妙,尤其擅长刻人,所刻人物因物赋形,栩栩如生。   白玉京有点不明白,先不说雕尸,光是龙头就不是很理解:“我只知道龙眼木雕,龙头是什么意思?做到最好吗?”   顾行驰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一左一右在额角比划了一下:“廖四海这老头天生骨骼生长异常,头骨额头这块有俩犄角,就跟那小龙人似的,所以后来出名了外界都叫他龙头雕师,既是尊称又有特色。”   “至于雕尸……”顾行驰犹豫了一些,不太确定的样子,“我也是听孙叔说的,七八十年代那会廖四海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招惹了商帮头目,被人追杀,誓死不休的那种。”   廖四海性格孤僻朋友不多,这般要好的朋友更是只有这一个,面临死亡威胁他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时候就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按照那朋友的样子雕个假的木雕出来,反正木雕不会说话喘气,往朋友家里一放,就当是人病死了,事也能了结。   说是容易,做到却艰难。首先木雕再怎么像人它终究也是块木头,别说捅一刀,就算是仔细摸摸也要露馅,拿木雕换人,这不是把商帮的人当傻子吗。   再者,那时候廖四海已经五十多岁了,木雕雕刻这种事需要聚精会神,伤眼累身,他那会眼睛已经出现问题,根本没法在强光下工作太久,想要在短时间内制作出一个完美的人形木雕根本不可能。   虽然廖四海极力运作自己的人脉帮助朋友规避危险,甚至把朋友送到国外,但对方还是没能逃脱,在北美被人围堵杀害了。   自那之后廖四海就闭关自省,再也不见客。他本就是孤家寡人,和外界失联后不少人都以为他去世了,直到一年有人前去拜访,发现廖四海并不是独身居住,他的客厅里还坐着一人,正是之前在北美被枪杀的朋友!   拜访者惊呆了,看着廖四海和朋友说话谈笑,好一会才瞧出端倪,这个朋友只是坐在椅子上微笑,但从不回应,表情也没有变化,就像……一尊逼真的蜡像假人。   趁着廖四海去倒茶的间隙,拜访者大着胆子上前摸了摸朋友的手臂,入手触感冰凉却柔软,绝对是人类的皮肤无疑!   拜访者人都麻了,看廖四海的眼神也渐渐不对,心说老廖不至于把人尸体从北美扛回来做成标本留纪念友情吧??   廖四海却笑了,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如果你有还想再见一面的人,我能帮你完成心愿。”   “那朋友自然是假的,是廖四海琢磨出来的人雕。”顾行驰神秘兮兮道,“据说骨头是假的、皮肉是假的,内脏牙齿全部都是假的。”   骨头可以用动物白骨或者树根石头,皮肉是用与人皮最相近的猪皮,内脏则是动物内脏,甚至连血管都可以被完美复刻,细致雕刻一一组装,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自此之后,廖四海又出名了,被称为龙头雕尸。好多被判了刑的黑老大都找他做过人雕,想以假乱真免除死刑。”   不过后来随着医学技术发达,人雕就渐渐派不上用场了,而且律法也越发完善,死刑犯也不能掉包了。据孙一行说,顾行驰小时候还见过廖四海,当然他本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毕竟他们家搞研究的太多了,从小见的白胡子老头不知道有多少个。   白玉京确实是没听说过这人,但是说到人雕时他却微微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顾行驰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就问怎么了。   白玉京就道:“当初在曼山佛塔的时候,我应该是见过这种人雕,不过不是很确定。”   顾行驰纳闷:“佛塔里面吗?”   白玉京摇摇头:“把失踪者从佛塔里面带出来,就要有什么东西放进去,这是一种交换,于是林观月就带了这些东西来。我只远远看了一眼,不确定是不是人雕,用黑布裹着放到了佛塔塔门外,一晚过后就不见了。”   顾行驰缓缓点头:“林观月认识廖四海倒是也说得过去……”   两人又仔细在棺材里查找一番,发现这个观音雕应该是个机关,尸体只有上半身能坐起来,下半身是和棺底焊在一起的,可能是他们触到地板上的机关,产生联动反应,这才让观音坐了起来。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尸体也是一种针对闯入者的威慑。   会有人闯进来吗?顾行驰看着尸雕又扭头瞧了眼缩在角落里的虫人,细细思索着,把这两样东西安排在地下,看来这下面八成是有什么招人惦记的好东西。是什么东西?又是谁安排的?   “可以了。”白玉京从棺材里翻下来,拉着顾行驰后退几步,在远离石棺范围后,观音尸体开始慢慢躺倒,又恢复成原来平躺的姿势。   两人把棺盖推回原位,尽量严丝合缝的关好。顾行驰看了眼角落里的虫人:“他怎么办?”   白玉京摇头:“先暂时留在下面吧,虫人不喜欢见光,在光下生活会很痛苦。”   知道他这是切身经历,顾行驰有点心疼,牵着人走出去一路都没舍得松手。   外面果然已经是黑夜,两人刚出图书楼就听前院十分喧哗,平日走廊不怎么打开的步灯一个个全都亮了,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完蛋完蛋!!”   顾行驰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不好,想躲又不能躲,紧张得狂咽口水。   “怎么了?”白玉京不明所以。   顾行驰指了指走廊上的吊灯步灯,表情十分凄苦:“你知道上次这两灯全开是什么时候吗?”   “是我初中和同学出去钓鱼,结果两人玩野了差点掉湖里溺水淹死的时候。”   “那一天,家里黑夜如白昼,我被揍得像条狗。”   白玉京心疼又忍不住想笑,搓搓他的指尖:“教训一下是应该的,但是这次你可以藏在我身后。”   顾行驰拍拍他的肩,心说你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要是我小叔还在,咱俩莫名其妙失踪一整天他能追着人从东院打到西街口。   “找着了!!”   两人正相对无言着,就听前面一声嚎,紧接着就看孙一行带着一堆人直直冲过来,边跑边撸袖子:“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去了?!让你来吃午饭到晚饭才出来,打电话也不接,家里大人都要急死了知不知道!?”   眨眼的功夫一堆人就把顾行驰他们围上了,有家里多年的阿姨,有院里巡逻的保安,甚至还有家里珠宝行的伙计,看得出孙一行是真着急了。   “哎哎孙叔!别打脸!脸!!”   顾行驰和个小鸡崽似的一个劲地往白玉京怀里钻,边钻边叫冤:“这是意外!意外!我手机没信号了!!”   孙一行逮了半天没把人逮出来,气得直磨牙:“你等着吧,你爹一小时之后就到。”   顾行驰哀叫一声:“哈?他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你人都要丢了你爹哪还能呆得住!两小时前刚给我发消息说上车了,”孙一行看了眼表,冷哼,“你至多还有半小时时间打腹稿狡辩。”   顾行驰瞬间心如死灰,一头栽进白玉京宽厚的胸膛间:“这都叫什么事啊……”   人群渐渐散去,顾行驰埋在白玉京胸前生无可恋:“怎么办啊老婆……本来还想让你给我爸留个乖巧懂事的好印象,这下好了,人还没见呢先给咱俩记一笔。”   白玉京摸摸沮丧小狗头,学他说话:“怎么办呢宝宝……”   “不然我们现在私奔!”顾行驰猛地抬头,四处瞧瞧,视线一定,眼睛一亮,一个坏主意应运而生,“我记得之前这里有个狗洞,我小时候还钻过!”   他边说边拉着白玉京往角落走:“找找——哎卧槽!”   脚下一绊,要不是白玉京拎着他准能摔个狗吃屎,饶是如此顾行驰也是磕到了膝盖,龇牙咧嘴的:“忘了这边台阶的事了。”   他说着给白玉京指了指眼前一片光秃秃的泥地:“这就是之前我们家那个池塘,去年我爸还种了点白菜呢,看来是白菜也没能活。”   白玉京倒是替老丈人辩解了两句:“既然有下层空间,上面的土层会很薄,植物扎不了根,普通作物还好,大型植物养活很难。”   顾行驰哟了声,那意思,这就开始努力挽回形象帮老顾说话了?   白玉京还以为他是不相信,估算了一下:“真的,这土层最厚不会超过两米。”   顾行驰眯起眼晃晃手指:“不信,我在这边可是种过树的,最少能有两米,打赌吗?”   白玉京好笑:“赌什么?”   顾行驰摸着下巴思索半天,最后一摆手,先跑去花园角落找来铲子:“欠着,先挖再说。”   白玉京自然也愿意陪他闹,拿过铲子一铲下去,翻起的泥土里却带出来了一样东西。   顾行驰也看到了,咦了声弯腰捡起来,抹干净上面的泥巴后,看着这东西竟一时间呆住了。   这居然是一串红珊瑚手串。 第66章   顾行驰看着手串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家怎么会出现这东西?是谁曾经带着手串来过这不小心遗失, 还是故意掉落?   顾行驰拿纸把红珊瑚上的泥土一点点擦拭干净,随后他就看到,这手串其中一颗珊瑚珠是不完整的, 明显缺了小半个,泥巴都嵌进珠子里面去了。   “老婆, 你觉不觉得……”   顾行驰表情有点难以置信,他看看珠子又看看白玉京,一时间竟然不由语塞。   白玉京拿过珠子仔细看了下, 确认地一点头:“是林如西给你的那串,珠子摔裂后的纹路我记得。”   难以言喻的荒谬随着寒风一齐吹进顾行驰的大脑, 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是他一直戴在身上却在检查时遗漏了, 还是有什么人知道他要来,故意拿走手串放到了这里?   花园陷入安静,久久沉默着。   顾行驰看着白玉京,背后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风中的冷意将每一寸空气冻结成冰。   半晌, 白玉京才缓缓开口:“顾宅安保怎么样?会不会有人能混进来?”   顾行驰深深呼出口气,摸出手机:“不好说, 家里玉器行珠宝行伙计的流动性比较大,但一般不会进后三院, 除非是跟着我爸我小叔他们很久的那几个老人,不过他们一般也不会进第四院。我先给何十五发个消息,问问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还有……”   顾行驰眼神微动, 瞳孔深处映着廊道明亮的顶灯,看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锐利:“去找孙叔,我正好有事想要问他。”   “关于12年前, 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我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   第二进院,孙一行正哼着小曲看今晚的菜单,顾勤琢回来管儿子他自然乐得撒手清闲,顾行驰这小子从小就皮,以前顾勤锋在的时候还能唬唬人,可惜现在……   他轻轻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刚一抬眼就被忽然进厅的两人吓了一跳。   “过来怎么不出声。”孙一行埋怨一句,发觉顾行驰表情不太对,不像是天塌了,倒像是要把天捅塌了,“这架势是要干什么,准备把你爹从顾家家主位置上撸下来?”   “那不能。”顾行驰几步过来,往八仙桌边上一坐,手在孙一行面前晃了晃,“孙叔,这是什么?”   孙一行就听当啷一声,低头一看,面前桌上多了一串红色串珠,还沾着点泥巴,看着脏兮兮的。   “哎哎,这是吃饭的桌子!”孙一行有点嫌弃地把串子拎起来,架好眼睛边看边嘟囔,“你这是又不怕你爹了,还有功夫到处扒翻东西,这又是从哪找出来的?图书楼里?”   顾行驰不答反问:“叔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孙一行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不过整天操持顾家事务,见多识广,看东西打眼也能瞧个大概。他看着手里的珠子啧了声:“老料子啊,这东西不错,哎哟,怎么是个残货,卖不上价了多可惜。”   顾行驰打量着他的表情,心疼料子归心疼,但没见过也是真没见过,遂道:“在图书楼那边找着的。”   孙一行听了自然想当然道:“哦,那八成是你小叔留下的,毕竟你爹收拾东西仔细,不至于整这么埋汰。”   他把串子还给顾行驰,表情稍微有点欲言又止。   顾行驰注意到了,便问:“怎么了叔?这串子有问题?”   孙一行微微犹豫了一下,他看看顾行驰,又看看对方身后如高塔般的白玉京,半晌还是开口了:“串子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还是别戴这种东西,看着和佛宝似的,你不要戴这种宗教意义的东西。”   顾行驰看着孙一行,心底猝然升起一丝不知道是寒意还是紧张的颤抖,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离真相似乎只有咫尺之距。   “为什么?”他尽量平缓住声音,询问,“为什么不能戴?”   孙一行随即说出的话却让顾行驰的颤意一下停滞。   “我觉得你八字有点弱。”他说。   顾行驰猛然一顿,声音一下拔高:“什么??”   “八字弱啊。”孙一行剥着橘子,神色如常,甚至还被顾行驰一嗓子弄的有点莫名其妙,总之看起来根本不是一副要说出惊天秘密的样子,“我不愿意说就是怕你觉得我封建迷信嘛。”   “你应该不记得了,就你小时候,十一二岁冻发烧那回。那不你爹和小叔都不在家,我半夜给你喂药去,结果一掀被子差点给我吓死,你小子人不见了。”   尤其是在院子里找寻一圈都不见人影后,当时孙一行的感觉简直可以用如坠冰窟来形容,家里祖宗失踪了,等俩大爷回来不得给他五马分尸了。   被紧急招来的其他伙计保安翻墙的翻墙、钻狗洞的钻狗洞,一个多小时把顾宅上下找遍了,愣是没找到人。   孙一行人都快哭了,心说祖宗你只要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以后我叫你爷爷都行,也就是他自个在花园里急着偷偷抹泪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一点声音。   很轻,窸窸窣窣哼哼唧唧,像什么小猫小狗。   孙一行循着声音,发觉这声是从图书楼侧面传出来的,等他走到图书楼的窗户下时,声音却又不见了。   三更半夜寒风刺骨,孙一行虽然不是迷信的人,但心里也有点没底,就想多叫点伙计过来一块看看情况,但刚拐过弯,就看到图书楼的门大开着,他那祖宗顾行驰正趴在门槛上睡得正香。   “我当时那叫一个又气又恨啊,但你小子穿着个毛绒睡衣趴在门槛上跟只小兔子似的,我一下又气不起来了。”   孙一行此时看着顾行驰的眼神也是又爱又恨,顾行驰这小子,贴心的时候跟个小蜜糖似的,哄人的话一句跟一句,叔叔叫得一声接一声,但惹起事来也全都是大事,也不怪顾勤锋成日拎着扫把追着他从东院打到西院。   “后来呢?”顾行驰很茫然,对于这一段记忆全无,那段时间他的印象就是天天睡觉,睡醒吃药,吃完睡觉,完全养猪模式。   “后来?后来就是问你一问三不知啊,你爹和你小叔一商量,觉得你可能是生病时气场弱,招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所以找了些跳大神的来给你驱驱邪。”   顾行驰一合掌,前后总算是对上了:“怪不得我印象中那段时间院里总一股子香烛味。”   “对嘛。”孙一行把橘子递给他,“我们也不会因为你发个烧生个病就往这方面想,肯定是有什么事啊。”   顾行驰心情复杂,说不上是泄气还是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下来,往白玉京肩上一靠,捻着珠串看起来有点蔫蔫的:“那孙叔,这段时间家里有没有陌生人来过啊?”   孙一行摸着下巴啧了声:“那还真不好说,毕竟临近年关,来拜访你爸的人不少。”   顾行驰就顺着问:“那有往四院去的吗?”   孙一行莫名其妙:“那肯定不能啊,来拜访你爸顶多就在前面喝喝茶,二院都不会往里让,怎么可能把人放到四院去。”   “不过。”他说着想到什么,忽然一顿,“倒是有个——”   “小顾,你爸回来了!”   话没说完,门外保姆阿姨一探头,瞬间打破了厅内安宁的气氛。顾行驰一秒起立,先给白玉京整了整衣领又给自己理了理发型,深呼吸一口气,仰天长啸:“爹啊——”   白玉京都看愣了,甚至难得生出几分无措,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也这模样的喊声叔,不难,就是略微尴尬。   “甭管他。”孙一行在旁边给白玉京递了个橘子,“从小就这样,闯祸惹事了先嚎一声再抱大腿,他小叔还在的时候两个人能对着嚎半刻钟,叔说叔有理侄说侄有理。”   果然,等两人走出厅去,就见廊下顾行驰正搂着一中年男人的肩膀晃来晃去,一会讨饶一会喊爹,活像只来拆家的哈士奇。   那中年男人不算高,身形也瘦,被顾行驰按肩晃着,像棵饱受狂风吹袭的文竹。男人转过身来,就看到他面相斯文,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声音偏轻偏哑,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又讲究,确实是典型的学术派。只不过此时被哈士奇儿子拱得眉间轻轻蹙起,说不上是闹心还是无奈。   看见白玉京他们出来,顾行驰也站直了,几步过去牵起白玉京的手,舔了舔嘴唇,肉眼可见的紧张:“那什么爸,他就是我给你说的,我对象,白玉京。”   白玉京先问了声好,声音很稳,站姿也舒展自然,但从他略微紧绷的下颌线条上还是能看出一点点局促,毕竟是见家长,白玉京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合。   顾勤琢先推了下眼镜,然后才仰头去看他这高大的儿婿:白玉京身上穿着顾行驰重金采买的防水防寒冲锋衣,脚蹬一双黑色登山靴,肩宽腿长气势惊人,再加上一头白发浅色眼珠更是特立独行,看起来说沉稳又凌厉,反正走在街上绝对是鹤立鸡群的类型。   “你好。”顾勤琢又扶了扶眼镜,下意识站直了点,好看上去更加挺拔一些,他礼貌地笑笑,“我是顾行驰的父亲,顾勤琢。”   顾行驰看看他爹又看看他老婆,感觉气氛有些微妙,索性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一起并排走进大门:“吃饭吃饭,我都饿了,孙叔刚还在念菜谱呢。”   孙一行做了个‘找打’的动作,趁着落座的功夫拉过顾行驰暗地一指:“那边那个,跟着边晟回来的小伙,说是边晟他侄子,这些天就他进过四院。”   刚光顾着介绍老婆和爸爸了,顾行驰都没来得及给其他人打招呼,闻言才往后看了眼,先冲一起回来的边晟一点头,目光才移向他身边,却微微一愣。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着比顾行驰稍年长,表情略微带着些冷淡,五官却生的不错,剑眉星目鼻梁挺拔,除了身上的疏远冷淡的气质,和边晟并不太像。   察觉到顾行驰的目光,男人视线也移过来,两相一对,男人眼底飞速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眉梢轻轻一挑,那股子冷淡一下消失,反而透露出些许熟稔的轻佻:   “好久不见啊,小驰。” 第67章   顾行驰对此人显然没有什么好久不见久别重逢的惊喜, 视线波澜不惊地在对方身上打了个转,很快就收回目光。   孙一行多机灵一人,立刻嗅出猫腻:“什么情况?老熟人?”   顾行驰摇头:“不算熟, 他叫边一杰,是我大学学长, 后来还做了同事,也是027研究所的人。”   孙一行嘿了声:“这还不叫熟?满打满算你们不得认识五六年了?”   顾行驰说起边一杰却没有一点熟人间的熟稔:“那也只是认识,而且他和我不是一个小队, 他那支队伍属于重点一级,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上次见他得是三年前了, 一直以为他死在哪个深山老林里了。”   闻言孙一行微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看过来,突然问:“你俩是不是有过节?”   顾行驰没有回避他探究的目光,只轻轻一笑, 转回身往厅里走了,声音从前面传来, 吊儿郎当半真半假:“是啊,他追求我未遂, 被我胖揍一顿,算不算过节?”   正房堂屋里, 顾勤琢已经开始点菜,问白玉京有没有什么忌口。白玉京摇摇头,随口说了两个顾行驰爱吃的小炒, 顾勤琢听见点了下头:“小驰也喜欢吃这个。”   “喜欢吃什么?”顾行驰端着茶盘进来,反手关好门,转身看见两人就是一乐, “相处的这么岁月静好呢。”   他先给老父亲倒了茶,这才坐到白玉京身边:“爸你这舟车劳顿的,不先去歇歇啊?”   顾勤琢抿了口茶:“开车的是小晟他们,我没累到什么。”   “倒是你。”他掀起眼皮,目光往两人身上一落,镜片后的眸光隐隐有些锐利,“又做了什么事,把你孙叔急得火急火燎。”   顾行驰本来还想替自己辩解两句,但一揣口袋摸到那串珊瑚珠,瞬间又说不出口了。他垂眸沉默了几秒,片刻后又抬头,看向顾勤琢:“我去了图书楼的地下,看到了一些东西,爸,你……你就没什么想告诉我的?”   顾勤琢垂下眼帘,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咔哒一声轻响,   他手里那件春风祥玉压手杯落在桌上,声音也在顾行驰心头轻轻一敲,使他下意识抬头——   就见顾勤琢也正看过来,眉眼间依旧保持着斯文的、温水一般的平和,语气明明也是平平淡淡,却显露出一种让他足以面对任何情况的冷静和缜密:“怎么想到要去图书楼?小书房的书还不够你看的?”   顾行驰胸膛间那股说紧张不是、说忐忑不算的气一下就散了,他有点无奈的拖了个长腔:“爸——你可真会避重就轻。”   顾勤琢神态自若:“不然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顾行驰心说我想听的可多了去了,不过对着老爹他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以开玩笑的语气道:“比如,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之类的。”   顾勤琢闻言眼神微微闪动,他意识到了顾行驰知道的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多,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好吧。”   半晌,顾勤琢往后靠在了椅子里,这是个自然放松的姿势,让他身上那种淡淡的防备散去了一些,他看着顾行驰,目光里的情绪有点复杂,“你是你小叔带回来的,我以为你这么多年你在家到处捣蛋,早就看到过自己的收养证明了。”   顾行驰一呆,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话音落下,大脑才将顾勤琢的话彻底捋顺,极度的安静瞬间占据整间堂屋。   虽然早就知道事实或许就是如此,但当至亲之人亲手将那层假象撕开时,顾行驰还是陡然一僵,感觉此时屋内的空气仿佛某种深海的威压,挤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你没有。”顾勤琢端起茶杯抿了口,悠悠出声,脸上隐隐露出些促狭的笑容,“因为是我瞎编的。”   “你是勤锋带回来的不假,但却直接入了我顾家族谱,自此没有收养一说,你就是我顾家的孩子。”   屋内没有声音,一时间只听几人各自的呼吸声。   顾勤琢喝茶的动作很慢,似乎是给足了顾行驰反应的时间,却在对方想要说话的瞬间先一步开口,截住了他的话头。   “03年那会,勤锋去西南考察,从中越边境带回了你。他跟我说你无父无母,被族群抚养,但你的族人大部分都是封建迷信的拥护者,甚至要送你去当什么童男童女,他看不下去,所以把你偷偷带了回来。”   顾行驰默默听着,眼神有些游离,这和他猜测的情况大致相符。   “勤锋为了让你和那些旧事彻底隔绝,几乎从来不在家里提起往事,他工作繁忙常年不着家,所以请求我抚养你长大。”   “图书楼的事,我只能说是知情,但具体的布置安排是勤锋的意思,我不知道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他说可以保护你,或者说是未来的你,所以我支持他的做法。”   顾勤琢语气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淡淡的陈述着:“我和你母亲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是他胎里不足,出生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是我和你母亲不够仔细,没有早早发现他的异常,没有保护好他。”   “你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到这里,顾勤琢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他目光没动,甚至更深更重了些,落在顾行驰表情僵硬的脸上:“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能知道图书楼下的事情,但是小驰,我希望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第一时间来问我。你小叔带你回来的初衷是希望你能平安长大,这也是我们每个长辈花费数十年时间和精力想要达成的目标,想得到信息的方式有很多,你不应该轻易让自己去涉险。”   顾行驰静静听着,在这一瞬,他才陡然明白过来刚刚顾勤琢目光中那丝复杂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那是责备。   是一个长年内敛寡言父亲的后怕与担忧。   门外寒风阵阵,房内落针可闻,顾行驰坐在父亲身边,感觉到内心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情绪瞬间就被轻飘飘地推倒了。   无论是现在的忐忑紧张,还是多年前的埋怨、甚至是委屈,竟全都在这一眼里缓缓散去,刹那而来的失重感一时间让他觉得头重脚轻,仿佛全身的血气都在往上顶,舌根无法抑制的泛起苦与麻,和千言万语一起哽在喉间。   许久,他听见自己嗫喏的声音。   他说,对不起。   顾勤琢摇摇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和处理方式,我只是需要一个有关你人身安全的知情权。”   他语气温和,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虽然你没说过,但是我大概能猜到研究所的工作不是文职那样安稳,你这次回家我很高兴,但如果孙一行没有晚上八九点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孩子丢了我会更高兴。”   平稳的寥寥几句,便将顾勤琢一路上的奔波与担忧全都揭过,他看顾行驰的目光平直又放松,将顾行驰身上那些敏锐的、忐忑的、将露未露的锋芒全部抹平了。屋内的沉默不再压抑,反而变得温柔,像某种水汽,温暖的让人窒息。   恰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可以上菜了。   顾行驰重重呼出口气,搓了把脸起身去开门,顺便将那些未出口的疑惑、感谢、歉意悉数抹掉。他们还有很长时间,此刻他先暂时享受这一秒钟的温暖。   随着他起身,顾勤琢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旁边白玉京的身上,几秒后他微微蹙起眉头。   “怎么了?”顾行驰回来看到两人大眼瞪小眼,还以为是在这眼神交锋呢,赶紧往两人中间一杵,“都是我的掌中宝,不准吵架啊。”   顾勤琢摇摇头,依旧看着白玉京,心底一种若有似无的异样感始终挥之不去:“我从开始就想说,这孩子你小叔可能见过。”   顾行驰蓦然抬头:“什么?”   顾勤琢继续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白玉京一会,才开口:“我不太确定,你小叔他们地质队因为常年在荒山野岭工作,早些年也没有现在这么智能的电子设备可以随时远距离通话,所以同事间就发明了一套灯语,用以简单交流。”   凡是这种需要依靠信号传讯的交流方式,其所能表达的含义都会有一定的局限性,顾勤锋他们当时为了能尽可能多的交流有用信息,在长短灯光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一些简单的组合光,晚上灯光交流起来整个山头上都忽闪忽闪的,远看和遭群雷劈了似的。   顾行驰闻言一顿,瞬间意识到图书楼地下那组A类架子上的加密文字,极有可能就是这种灯语!   他一下燃起希望,忙不迭地问顾勤琢:“爸你知道这些灯语的意思?”   很可惜,顾勤琢摇了摇头:“我没系统的学习过,只知道零星几个,是我看你小叔记笔记的时候偶然瞥到,他指给我看的。”   “那应该是他的工作日记,具体记录的哪一处地点我不知道,但是他给我指了几个字,一句是‘白色的人抱着孩子’,另一句是,‘在泥城中’。”   顾行驰心脏怦怦直跳,感觉自己离真相越发接近:“爸你知道现在还有谁懂灯语吗?”   顾勤琢想了想,似乎还真想起这么一号人:“你别说,小晟可能知道。”   顾行驰微微一愣:“你是说……边晟?”   …   一顿饭吃的顾行驰心情大起大落,等散了席送走他爸,他也再没正型,懒洋洋往白玉京肩头一趴,哼哼唧唧:“老婆我腰酸背痛脑袋胀。”   白玉京把人接近怀里,顺着他的脊骨一寸寸往下按,边按边开口,语气淡淡:“边一杰喜欢你。”   “嗯?”顾行驰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微微张嘴,“你咋听见的啊??”   他不是都背着人偷偷和孙叔讲小话了吗!   白玉京搂住顾行驰的腰稍微用力,轻而易举地侵入他的安全距离,强烈的占有和支配欲望让他看起来有些锋利:“为什么要瞒我?”   “不是瞒你。”顾行驰被掐的腰有点痛,调整姿势又往前趴了趴,和小白头挨着头,“主要是……我觉得边一杰这人有病,他对我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好奇。”   白玉京蹙眉:“什么意思?”   顾行驰总塌着腰有点累,索性直接起身坐到白玉京怀里去,搂着老婆脖子说小话:“给你举个例子:边一杰大学时选修宗教学,但是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很唯物主义的一个人,选修宗教的目的是为了推翻宗教信仰这种,很叛逆。他为了证实世界上没有灵魂,不会有什么转世轮回,去医院ICU蹲点,等人死了之后,再去太平间或者殡仪馆布置宗教仪轨,想看到人的灵魂到底能不能出现。”   “大晚上,他就自己一个人呆在殡仪馆里,不是守在外面,而是坐在尸体旁边,就这么干等着。”顾行驰说着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哇你想想那个场景,这尼玛不神经病吗!”   “还有,我听说他大学时退学过一次,选修宗教学这事是他第二次高考上大学之后才做的。他第一次高考后选择的是医学,大一寒假他没回家而是悄悄留校,去他们医学院的蓄尸池把所有大体老师都捞了出来,摆在解剖室里充作仪轨道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布置的整个仪式现场,反正当夜执勤的保安吓疯了一个辞职了一个,他也被勒令退学。”   顾行驰搓着胳膊继续道:“我上大一那会他已经大四了,因为有选课要求,我也选修了宗教学。当时期末有去附近寺庙的游学活动,我们就一块去了,白天的时候还好,但到了晚上的时候,边一杰突然来敲我的房门,开门后他也不说话,就盯着我看。”   现在回忆起这段,顾行驰依旧觉得无比毛骨悚然,脸色也微微发白:“我很害怕就想关门,但刚一抬手边一杰突然说话了,他盯着我,目光直勾勾地说‘他说的居然是真的,你在就可以。’”   顾行驰那时不明白,下意识就问:“他是谁?什么就可以?”   边一杰闻言动了动,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伸出来。   顾行驰低头一瞧,一下呆住了。   就见边一杰的手里,是一具只有手臂大小的婴儿尸体。 第68章   顾行驰那时候也就只有十八九岁, 半大小子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就傻眼了。   偏偏边一杰还和神经病似的,举着婴儿尸体一个劲地往他脸前凑, 嘴里念念有词:“你听到他说了吗?你听到了吗?你在就可以。”   也亏得顾家是既做生意又搞研究,顾行驰从小到大见过的怪事怪人也不少, 胆子也比旁人大些,很快就回过神来,飞起一脚直接给边一杰踹翻了, 骂骂咧咧:“我听你个锤子听!我这就报警把你这死变态杀人犯抓起来!!”   后来这事闹得不小,毕竟是在寺庙这种地步, 警车出入很显眼。   不过经过法医检查警察调查走访后, 很快就还原了事情经过:这婴儿是附近村庄遗弃的女婴,放到寺庙门口想让僧人收养,但当时正值隆冬,天寒地冻的这么小孩子待在室外根本受不住, 硬生生就给冻死了。   而边一杰虽然不是杀人凶手,但他也十分奇葩, 或者说是冷血。他目睹了整个遗弃过程,却没有选择报警求助, 而是就等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女孩冻死在雪地里。   “我知道她活不了。”当时边一杰是这么告诉警察的, “她身上已经有死人的味道了。”   警察们闻言面面相觑,觉得这年轻人多少脑子是有点问题,毕竟哪个正常人能在边上等着人咽气。   边一杰一直都很平静, 袖手旁观不犯法,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弃婴,他知道这些警察不能把他怎么样。   果然, 最后警察只对他进行了口头教育,寺庙附近也发布了通告认领尸体,但到底也没了下文。边一杰年后就去了外地实习,直到毕业也没有再回来。   等顾行驰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一年后。那时顾行驰已经成为了027研究所的一员,正和小队一起第一次前往邻市郊区考察遗址,研究所大门口一进一出,熟悉的人影瞬间映入眼帘。   “真的是你啊。”   边一杰比顾行驰更先反应过来,他已经戴起无框眼镜,斯斯文文、人模人样,瞧着顾行驰轻轻笑了笑:“好久不见,学弟。”   “哇你是不知道他当时那个表情那个语气那个神态,我鸡皮疙瘩起一身啊!”   顾行驰搓着胳膊啧啧好几声,“变态,标准的电影反派大变态!”   白玉京也跟着搓搓他胳膊,有点奇怪:“他怎么会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啊,而且我更没想到他居然和边晟是亲戚,毕竟边也不算小姓。”顾行驰捏着下巴纳闷,“以前那么多年也没见他来过,怎么偏偏今年来家里了?”   边一杰他们都没往厅里进,白玉京只在廊下粗略打量了一眼。单从样貌来说,边一杰相貌堂堂气质干练,戴着眼镜给人的感觉严谨又冷静,标准的学术派。旁人打眼一瞧第一印象八成都得给他打个高分,没人会把他往精神思维有问题的冷血奇葩方面想。   但这次,打眼一瞧他的人是白玉京。   某种程度来说,白玉京也是‘奇葩’,奇葩看人处事的态度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白玉京第一眼看边一杰这个人,感觉只有三个字,不舒服。   边一杰给他的感觉非常不适,不是害怕厌恶这种典型的负面情绪,不舒服是一个很微妙,且带有主观色彩的词语。能让白玉京这种情感感知匮乏的人感觉到不适,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正常来讲,一个人对某个人或某件事感觉不适,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三观相悖。但还是那句话,白玉京这种‘奇葩’,自己的三观还处于蒙昧阶段,要顾行驰时时提点,根本没资格也没兴趣去对别人的为人处世指指点点。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边一杰身上的某些特质,让白玉京觉得熟悉,熟悉到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经历过、不愿正视、刻意回避,当他面对边一杰的某一瞬,那些不好的回忆与感觉随之迸发,让他觉得无法忍受。   但是偏偏,边一杰太过年轻,白玉京经历那些旧事的时候他甚至连一颗胚胎都不是。所以白玉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年轻人身上有这样不适的感觉,他觉得困惑,又暗暗警惕。   “老婆,你这什么表情?”顾行驰捧着白玉京脸晃晃,“你是不是也觉得姓边的不是好人!”   白玉京抓着他的手,忽然问:“为什么你对边晟没有像孙一行那样亲近?”   顾行驰愣了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玉京会关心这种问题,但还是老实回答:“孙叔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嘛,边晟是我爸的学生,他来我家那会我都快上高中了,那时候青春期又叛逆,对这种干巴书呆子最看不上眼了,所以也不怎么和他打交道,而且……”   他说着一顿,绞尽脑汁尽量找点好听的平替词:“而且我觉得吧,边晟是个很无趣的人,他的外表也好性格也罢,都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特点,不像孙叔,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也不像我爸,斯斯文文锋芒内敛。边晟这个人像白开水,很没意思。”   所以当顾勤琢告诉他边晟可能知道灯语的具体含义时,他其实是惊讶的,因为在他看来,边晟这种温吞的人,是最不会和他小叔打上交道的。   天色已晚,顾行驰他们也不好去打扰舟车劳顿的边晟,只好先回了院子,准备明天一早再去拜访。   已经到了年根,不过近些年烟花管制严格,四面安静没有声响,顾宅也只是多挂了几盏红灯笼和福字添添喜庆。   顾行驰洗完澡趴在床上看那串红珊瑚手链,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这手串绝对就是他在特尼格尔得到的那串,居然跋山涉水不远千里跟着他一起来到了顾家,这简直就是当代惊悚故事。   白玉京出来浴室就看到顾行驰塌着腰趴在床上哼哼唧唧不知道嘟囔些什么,毛巾随手一搁,俯身压在他身上,在对方瘦削的肩头落下一个吻:“在看什么?”   比白玉京的吻更先靠近的是他身上好闻的香气,顾行驰抽了抽鼻子,微微起身凑到白玉京脖颈间嗅了嗅:“为什么你身上的味道和我的不一样,明明都是同一款沐浴露。”   白玉京被他蹭得脖颈又暖又痒,忍不住笑:“我是什么味道?”   顾行驰眯着眼笑,看起来有点蔫坏的调侃:“小猫味。”   白玉京也学着他低头,下颌蹭过顾行驰毛茸茸的头顶发梢,像只粘人的大猫:“那你是小狗味吗?”   顾行驰被他蹭得直仰头,眯着眼的模样愉悦又享受:“猫塑你一次就得狗塑我一次,小心眼。”   白玉京不懂什么叫猫塑狗塑,但是大概也能猜出含义,伸手轻轻钳住顾行驰的下巴,迫使他向后仰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不可以吗?”尖锐的齿尖挨在青色的血管旁,白玉京微微用力,留下明晃晃的印记,是此刻欢愉的标记,也是贪婪的试探,“小狗很忠诚,只会爱我。”   顾行驰微微一愣,瞬间明白了白玉京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没忍住一下笑了。他翻过身伸手搭着白玉京的肩膀,流氓做派地在人下巴上撩了一把,笑得眼睛弯弯:“还吃醋呢宝贝儿,你跟一变态较什么真。”   出乎意料,白玉京摇了摇头,他看着顾行驰的脸,半晌才轻微地垂下头去吻了吻,像贫穷的人第一次触碰到珍宝,小心翼翼、手足无措,许久才轻声说:“我是在嫉妒,是在后悔。”   “如果我当初真的拥抱过你,我不该放手。”   顾行驰一下睁大了眼,明晃晃的瞳光晃动着,好几秒才开口:“你是在说我爸说的那句,‘白色的人抱着孩子’?”   白玉京点了下头,他抬手擦过顾行驰的眼角,顺着皮肤与骨骼,缓慢往下落:“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们或许早有交集,不止是三年前。”   “顾行驰,我是不是曾经有机会亲手抚养你长大,但是为什么没有做到呢?”   顾行驰抿了抿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里仿佛堵着酸涩的硬块。能够早早认识白玉京自然是好的,能够带他远离那些痛苦的旧事自然是好的,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或许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当初他们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   想到这顾行驰微微呼出口气,试图凭借这个动作平息内心的迷惘和失落。他正欲开口,手机却先一步震响,居然是沈昭发来的一封邮件。   顾行驰一顿,和白玉京对视一眼,点开了收件箱。   邮件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段音频附件。   音频不长不短,将近三分钟。   开头就是沈昭的声音,有些模糊,声音放到最大才能勉强听清:   「这是一封定时邮件,当你接收到它的时候,大概率我们已经深入到那个任何信号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顾行驰愣了一下,继续往下听,但紧接着,音频后面出现了大段密集嘈杂的白噪音。顾行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网络问题,捣鼓了好半天才发现是音频本身就有这么长的杂音。   奇怪,顾行驰有些纳闷,沈昭他们携带的电子设备一向先进,居然还会出现这种杂音情况。而且这是封定时邮件,也就是说音频录制时她们肯定还没有深入到信号无法到达的位置,那为什么音频会无法顺利播放?   杂音将近半分钟才结束,沈昭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这次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清晰到仿佛沈昭就站在他们身边,急切地开口道:   「你不是音频唯一的接收者,要快,只有最快的那个人才能——」   声音再次一顿,话音结尾的几个字被白噪音吞掉了。   此时音频已经接近尾声,几秒嘈杂,沈昭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她念出了一段数字:「221410314」   下一秒,音频结束了。 第69章   音频结束的太过突然, 让顾行驰有些惊讶。因为从进度条来看,虽然确实已经接近尾声,但其实还有十几秒钟的剩余时间, 不过就在沈昭说完数字的一瞬,声音戛然而止, 连嘈杂的噪音都消失了,整段音频一下陷入绝对安静。   顾行驰微微蹙眉,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可十几秒的片段依旧鸦雀无声,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这是音频受损了, 还是设备出问题了?”   顾行驰不死心, 拖着进度条重新再听一次,心说这录音该不是用座机录的吧,什么音质啊。   三分钟的音频,很快便一刻不错的再次听完, 和第一遍情况没有不同,整段录音中充斥着大量的噪音和空白静音段, 衬得沈昭难得出声的几句话特别突兀。   “老婆,你怎么看?”   顾行驰看向白玉京, 有些纳闷:“沈昭她们不是回研究所了吗?怎么这么快又离开了?还有她口中那个信号无法到达的地方,是又接了什么委托单还是查到了有关西南宗教的线索?”   白玉京显然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他对沈昭他们的行动意图并不关心,只奇怪那串数字:“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日期?听起来不太像。”   顾行驰皱着眉,心里古怪的感觉越发浓重。沈昭为什么要录制这样一段音频?她又去往了什么地方?还有她口中的那句‘不是唯一接收者’……   是还有其他人也在追查宗教的事, 还是她主动将更多的人牵扯了进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没有沈昭这一封邮件,顾行驰后面的打算就是找边晟问出灯语,然后再次返回图书楼下翻译加密文字以及下至地下三层察看。但沈昭这一没头没尾的邮件让人忽然觉得时间紧迫, 被动着被未知的力量推动向前。   “先睡。”白玉京伸手拿走了顾行驰的手机,起身关了床头灯,“时间来得及。”   顾行驰靠进他怀里,还是忍不住问:“但沈昭不是说最快的人才能怎么样吗?”   白玉京垂眸凝视着顾行驰,浅色的眼瞳隐隐约约流露出某种温柔的情愫,他按揉着顾行驰的指尖,缓缓扣住:“你满意现在的状态吗?”   顾行驰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白玉京语气淡淡:“那最快就不见得是件好事,极有可能会改变现状。”   “明天先去找边晟问问灯语的事,我觉得图书楼下面的文件应该会提供一些线索,还有石棺下的通道……”   他稍一停顿,思索几秒,在顾行驰脸侧亲了口,有种卖乖的感觉:“我会下去看看,你在上面看就好。”   顾行驰眯了眯眼,掐住他腮帮子:“意思还是不让我下去呗?真奇怪,咱们去过稀奇古怪的地方也不少了,怎么这次你这么抵触?”   白玉京老实交代:“毕竟是在你家,害怕你出事,你父亲会担心。”   他对顾行驰这地下版柯南的属性多少也有所察觉,大过年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顾行驰一时噎住,半晌才悻悻道:“你这是个人偏见。”   白玉京笑了下,微微挣开他的手,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是个人偏爱。”   纵使顾行驰再不乐意,但等第二天醒来白玉京已经不见人影,他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嘟囔了两句要重振夫纲。   厨房今早上做的馄饨面,顾行驰喜欢吃这口,呲溜面条的时候顾勤琢也端着杯子进来了,顾行驰含糊地问了个早安。   “不早了。”顾勤琢给他指了下钟表,“都快十点了,小白今天七点不到就起来了。”   顾行驰哼哼:“他那是心虚,要背着我干坏事。”   顾勤琢犹豫一下,抽出椅子坐在顾行驰旁边,低声问:“你们这样可以吗?不行我找个靠谱的律师给你们写份合约。”   顾行驰闻言笑了,乐呵呵地问他爸:“咋的,白玉京对我不好就让他净身出户?他浑身上下袜子都是我给他买的,要真财产分割我不赚倒赔啊!”   顾勤琢多少能看出白玉京的‘异于常人’,但还是那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顾勤琢不可能不为顾行驰做打算。   “小白呢,身份来历是比较特殊,不过爸你要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在工作过程中人小白可是我的救命稻草,这要搁古代我都得以身相许呢!”顾行驰给他爹倒了杯茶,帮自己老婆说好话,“而且小白很照顾我的,你看他一大早就去图书楼下开工了。”   顾勤琢心说还用着搁古代吗,你现在不也已经以身相许了。听到图书楼又不解:“图书楼下又怎么了?我记得你小叔当初设计的应该不算复杂,不到两个月就完工了。”   顾行驰撇了撇嘴,还不复杂呢,光那走廊就跟迷宫似的,上下还三层,有这设计能力都能给顾宅大翻修了。   不过看顾勤琢疑惑的样子,只能说顾勤锋是保密工作做得确实到位,可究竟是怎样的秘密,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能知晓一点?如果不是边晟知晓灯语的含义,那在顾勤锋死后这些记录对于顾家人来说岂不是就成了几乎无法破解的秘密,还是说把这些记录带进棺材正是顾勤锋的本意?   饭后,顾行驰去了安保楼,今天孙一行去了珠宝行,小楼里只有边晟在。   顾行驰面对边晟自然就不像对孙一行那样自在,礼貌按响门铃。大门很快被打开,边晟看着来人微微有些意外:“小顾?”   顾行驰笑了下:“小晟叔在忙吗?有点事想请教你一下。”   边晟顿了顿,还是先把顾行驰让进来:“先进来吧。”   从玄关步廊走进客厅,顾行驰一眼就瞧见了沙发上的人影,眉间蹙起几分。   “小驰,早上好。”   边一杰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冷漠,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来坐。”   顾行驰拧眉看着他:“你在这里干什么?来我家又是做什么?”   边一杰也不在乎他针锋相对的语气,笑意盈盈的:“来给叔叔拜年啊。”   顾行驰盯着他:“早些年不来,偏偏今年来?”   “早些年工作忙,抽不出时间。”边一杰从善如流地回答,“小驰也不是每次年节都能回来吧?”   顾行驰微微眯起眼:“听说你前些天去了四院的图书楼,你不知道二院往后闲人免进吗?”   边一杰无辜地指了指楼上孙一行的房间,示意道:“我只是听说顾叔叔有些孤本手稿,想去借阅一下,孙叔叔同意过的。小驰你放心,我来做客自然不会坏了主人家的规矩。”   几番对话下来,边一杰句句有理有据滴水不漏,他脸上一直带着笑,和曾经那个阴翳冷血、旁观他人死亡的边一杰没有一点相似。仿佛那些对他的厌恶与疏离,只是顾行驰一场年少时的偏见。   顾行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气氛一时十分平静,空气中却似乎有某种复杂又诡谲的争锋在悄然酝酿。   一个人的本性可以改变吗?顾行驰看着斯文喝茶笑容淡淡的边一杰,心底有一秒钟的怀疑,但很快就被他自我否决掉。   人在成长中或许会发生某些改变,通常大部分人的改变都是在往好的、正常的、积极的方向发展,以至于长大后的人们往往无法共情小时候的自己。   但边一杰是这样的人吗?他也在五六年后终于认识到自己当初所作所为的冷血变态,从而转变态度成为温和有礼的大人了?   顾行驰觉得不是的,很多人所谓的成长,其实只是学会了掩饰。又或者,在边一杰成长的这些年岁里,他已经找到了比摆弄尸体更加有意思的事情。   边一杰见顾行驰不说话,遂主动开口:“你找我叔叔要请教什么?我能不能也跟着学习学习?”   顾行驰懒得搭理他,转而看向一直在旁边沉默的边晟,随口胡诌:“小晟叔,我爸那边有些资料想让我帮着翻译翻译,但是专业术语太多了我搞不明白,你跟我去趟书房呗?”   边晟点了点头:“我上去换个衣服。”   待人上楼,顾行驰重新看向边一杰,语气中冷意和警告意味十足:“我不管你来我家是为了什么,明天之前给我走人,否则我不介意叫人把你请出去。”   边一杰笑意微敛:“大过年的往外赶客,顾叔叔他知道你这么没礼貌吗?”   “他不用知道。”顾行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看起来有些近乎阴沉的锐利,“边一杰,从你举着尸体敲开我屋门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我不会对你有一分好脸色。”   边一杰唔了一声,神色稍有晦暗,同顾行驰对视几秒后,他忽然笑了,若有所指一字一句地开口:“那真是太巧了,因为我也是从那一刻起才知道,你就是我最后的研究对象。”   他说着站起身,逼近几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慢慢地开口:“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顾行驰冷冷一笑:“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再和你这种道貌岸然的装逼男有交集?”   边一杰闻言挑了下唇角,那是个胜券在握且高高在上的笑容。他仿佛没看到顾行驰闪烁着冷意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串数字:   “221410314,”   “就凭,这个。” 第70章   话音落入耳畔, 顾行驰瞳孔倏然缩紧,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里蹿起。边一杰为什么会知道这串数字?他也是接收者之一?沈昭为什么也会把他选为接收者?   如果边一杰从一开始就跟这些事有关,那么那串被放置在院中红珊瑚手串也有了理由。只不过这是威慑还是恐吓?又或者是主动暴露身份的挑衅?   想到这顾行驰掀起眼皮, 冷冷地打量着边一杰,本以为对方只是个可有可无匆匆过客般的小角色, 但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和西南宗教脱不开关系,那边一杰加入研究所的真实原因,恐怕也值得怀疑一番了。   边一杰微笑着伸手想来拍他的肩, 被躲开落空也没在意,耸了耸肩膀:“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疑问, 可以随时来问我, 我会随时恭候解答的,只不过……”   他的视线落在顾行驰脸上,瞳孔深处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只不过,我需要收取一点点报酬就是了。”   边晟换好衣服下来时, 客厅里只剩顾行驰一个人。他有些意外:“边一杰走了?”   顾行驰嗯了声:“他怎么会跟着你们一起回来?”   边晟倒是没隐瞒:“他最近也在东海县活动,应该是代表你们研究所去参加的研讨会, 碰巧碰上了。”   他看着顾行驰,轻声问:“你们之前, 是不是相处不太愉快?边一杰性格比较古怪,经常会招惹到其他人。”   虽然边晟和边一杰看着也不是太熟的样子, 但顾行驰也不会在他们自家人面前说人不是,只随意糊弄了几句,便和边晟出了安保楼往书房去。   路上边晟一言不发十分安静, 顾行驰虽然是个和煦性子,但跟边晟也确实没什么话聊,干脆跟着不出声, 气氛虽然有点沉默,但不算僵硬,两人各走各的很快到了书房门口。   边晟这时才开口询问:“老师要翻译什么?近期的文件我都已经整理过了。”   顾行驰把书房门一关,这才如实托出:“不是什么资料,小晟叔,你知不知道我小叔他们当初设计的灯语和符号?”   边晟愣了一下:“哦……原来你是想问这个。”   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叠白纸,抽了根钢笔开始写:“其实也不复杂,这些灯语也有一些规律,比如一个点就是闪烁一下灯光,代表一个人,两次及以上就是多个人出现。”   “如果是字母的话,有特殊意义的我会写出来,没有的就去翻找离灯语文字最近的一本书,第几个字母就是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也不难。”   顾行驰默默看着,忽然问:“小晟叔,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特意跟我小叔学的吗?”   边晟没有回答,气氛渐渐有些僵滞,空气好似被真空机抽干了似的,凝滞的低压让人渐渐觉得难以喘息,好像顾行驰提出的是个多么令人窒息的问题。   顾行驰抱臂靠在书案旁,垂眼看着边晟,心下除了疑惑还有一种微妙的复杂情绪。   边晟来顾家将近十二年,不仅是顾勤琢的学生,也几乎相当于顾家的半个管事。但顾行驰经常觉得他爸是在为难人,因为说句不好听的,边晟这个人其实没太有个人魅力,搞学术还好,做管理会十分困难,无法让手下人信服。   边晟刚刚从单纯学术转向顾家其他事务时,孙一行给了他一个古董小店练手,就这么间不足八十平的铺子、统共三个伙计,他管起来都费劲,磕磕绊绊将近一年才算拿到真正的话语权。边晟这种某种程度上来讲一板一眼到有些愚笨的人,是不会让顾勤锋交心的。所以顾行驰非常困惑,最不起眼的边晟为什么会知道顾勤琢都不知道的灯语,而顾勤琢不清楚灯语的含义,真的是因为他不愿意去学习吗?   “可以了。”   边晟手下笔一停,把几页纸递过来:“常用的能用到的基本都在这里了。”   顾行驰接过来道了声谢,也没再问继续追问,倒是边晟在沉默了几秒后倏然开口:“我学东西很笨,记东西很慢,这些灯语我当初背了快一个月才彻底记牢、不会搞混,但是我也只是能背下来,并不会熟练应用。”   顾行驰愣了下,下意识问:“不会用的话,为什么还要记呢?这只是我小叔自创的小暗号,又不是什么古文字。”   边晟摇了摇头,清凌凌的目光望着顾行驰:“我是在替别人记。”   顾行驰一怔:“什么别人?”   边晟声线始终平缓收敛,说出的话却仿佛一道急促猛烈的闪电直直打进顾行驰的大脑:   “顾勤锋说,往后的日子,谁来问我,我就是在替谁记着。”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顾行驰看着边晟,从表情到大脑再到心脏都被这句话震成无数碎片,错愕震惊让他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边晟垂着眼,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模样,一字字低沉道:“顾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资助我上学、挽救我的家庭,所以即使是为了报恩,我也会一辈子留在这,等那个人来。”   时间仿佛回到了12年前的冬天,边晟在得知考研成绩的同时也听闻父母忽遭车祸的噩耗,那是父母第一次离开那座偏远的小山村,想来到他的城市,看看他学习居住的地方。   那段时间边晟一个人打三份工,学校医院兼职地点三头跑,在联系导师时,他的自我介绍只有一句话:‘我的成绩很好,也需要很多钱。’   他是初试第一不假,但大佬导师们更多时候想要的是个一能潜心钻研的苦学者,而不是早早钻进钱眼的现实主义家。更何况一个学历史的文科生,即使有国家津贴补偿,也远远达不到很多钱这个水平。   边晟就像一颗烫手山芋在几个导师之间踢来踢去,直到皮球踢到顾勤琢这里,他看着边晟的简历,拍板定音‘这个学生,我来带。’   边晟不是聪明的学生,但是他足够刻苦,而往往刻苦努力的普通人是很可怕的,可怕也让人尊敬。所以即使是顾勤锋这样混不吝的天才,也愿意在边晟来顾宅学习时和他多说两句话。   边晟一直记得,那段时间的顾勤锋总是唉声叹气,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发愁,他不是多话的人,可顾勤锋平日对他也颇为照顾,所以忍不住多问一句:“你怎么了?”   顾勤锋就道:“我有一个秘密,本来想把这事带进棺材里,但是又怕对后人有需要,你说怎么办?”   边晟老实人一个,自然会说:“那就记下来啊。”   顾勤锋摇头:“可是我怕被不相干的人看见啊。”   边晟继续:“那就告诉一个信得过的人。”   顾勤锋继续摇头:“我怎么能确定这个人一辈子都会站在我这边呢?而且我这个秘密是很危险的,告诉别人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边晟觉得顾勤锋事多,但同时又忍不住好奇:“是什么秘密啊?”   顾勤锋瞧着什么情绪都藏不住的边晟噗嗤一声笑了,搭着他肩膀晃晃:“什么秘密?什么秘密也不能告诉你啊,你都不用别人详细问,两句就能露馅。”   边晟不服气,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守信用的,于是很认真的看着顾勤锋:“不会的,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可以相信我。”   顾勤锋定定地同他对视几秒。边晟说不好那几秒他在顾勤锋的眼底看到了什么,阴沉、复杂、摇摆不定、还有更多无法言喻的情绪。那一刻的顾勤锋好像一台飞速运作排算的机器,将往后数十年的未来一一猜测算尽。   直到最后,他长长呼出口气,对边晟笑了下:“好,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替我保守秘密,直到有人来问你为止。”   边晟答应了、记住了、遵守了,整整十年,直到今天。   话落良久,顾行驰才缓缓呼出口颤抖的气,他捏紧了口袋里的A4纸,想暂时凭借这个动作将心中的震惊、迷茫和不知由的悲哀发泄出来。   边晟也没有看他,只抬眼看向前方,远处天幕阴沉,快要下雪了。   “我知道我能力有限,为顾家做不了太多。”他微微吐出口气,是个轻而克制的动作,“但保密守信这种事还是做得到的。”   “还有。”   不知想到什么,边晟突然转头看过来,一字一顿道,“不要相信边一杰,他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边一杰了。”   顾行驰还未从上一波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目光微滞:“什么意思?”   边晟眉心蹙起:“边一杰不是我本家的孩子,我们只是偶尔见面。这孩子从小就阴沉,性格古怪,感兴趣的东西也比较渗人。我一直怀疑这孩子可能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不过这一次他给我的感觉很陌生,尤其是他看我时候的眼神,让我感觉,好像是他身体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在借着边一杰的眼睛观察我。”   “总之,对待这个人,要小心。”   …   离开书房前往图书楼的路上,顾行驰感觉自己脑袋仿佛快要爆炸,脑子里似乎有无数道声音和猜测在尖叫嘶嚎,可偏偏碍于必要信息的缺少,再多的猜测也是无计可施。   顾勤锋说的可能会要人性命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边一杰又在这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他与研究所又有怎样的关系?还有沈昭她口中那个信号到达不了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越来越多的疑惑,让顾行驰感觉疲惫又绝望,精神就快要透支到不想再做任何思考。   此时已经走到图书楼门口,顾行驰呼出口气把思绪排空,说不准看过顾勤锋的笔记一切困难皆会迎刃而解,不要早早地浪费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可就当他推门想进入时,大门却没能没推开,他低头瞧了眼,发现门居然是锁上的。   奇怪了,白玉京早上进去不是开门了吗?   顾行驰有些纳闷,不过他来时顺手带了钥匙,便插入开锁。锁芯咔哒轻响,顾行驰推了推门,还是打不开。一楼的门又出现了他们第一次进入时的那种情况。   但这次顾行驰没再去找备用钥匙,他垂眸盯着门锁,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再次将钥匙插入扭动,这次大门顺利的打开了。   顾行驰推门进入,直奔楼梯下打开木箱,看到了堪堪藏进木箱下的夹层木板和露出的下向竖梯。所以门锁其实是一道联动机关吗?他有点明白了。   后面的路顾行驰已经知晓,熟门熟路的下梯子进房间。白玉京不在,可能是去了下层,顾行驰还想着要不要下去给他打个招呼,不过敲了几下洗手池附近的地板,下层都没反应。   算了。他心说老婆大概是在忙,那他也不能落下进度。   书桌上有台灯,顾行驰小心翼翼试探按开,还好没再出幺蛾子。A类架上的笔记都有编号,他按顺序一一搬下来在桌上排好,然后四处搜寻笔记附近的书本,最后只在洗手台下找到了一本十几年前的卫生手册。   翻译工具和笔记都齐全,顾行驰在书桌前坐下,拿出口袋里的纸张,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翻开了笔记第一页。   入目只有两行字符,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居然真的多活了十几年,好小孩长命百岁。’ 第71章   看着翻译完的两句话, 顾行驰疑惑又惊讶,笔记封面上记录了时间,2013年, 距离顾勤锋去世只有不足两年的时间。如果这个好小孩指的是顾行驰,那这个多活十几年是什么意思?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据顾勤琢所说, 他是2003年初被顾勤锋从中越边境带回。而在此之前,顾勤锋已经停留在西南当地进行了半年左右的地质考察,也就是说, 他和顾勤锋极有可能在2002年左右就已经相识。   但当时他只是个两岁左右的小屁孩啊,话都说不利索, 怎么让人多活?   怀着疑问, 顾行驰继续往下看。   从笔记第二页开始,全部都是符号文字,图画记录非常少,仅有的几幅也都是手绘, 看起来应该是沼泽或者泥潭之类的环境,以及一栋尖顶建筑。这建筑猛地一看和天坛有点像, 上殿下屋重檐攒尖,一般这种建筑形态都有突出‘敬天礼神’的设计, 表达了某种程度上的‘通天’思想。   不过仔细看下来,顾行驰就发现这建筑有很多违和的地方, 首先就是瓦片。   顾勤锋在建筑一侧非常详尽的画出了檐上瓦的形状,这瓦片和中原建筑里普通的布瓦、平瓦、鱼鳞瓦都不相同,这瓦片是细长的, 一圈一圈缠绕着围铺在屋顶上,从高处看竟像是一条盘绕的蛇。   这种铺筑方式难道不会漏雨吗?顾行驰十分不解,又看屋上雕饰, 没有常见的八宝图案,而是树枝状藤纹。他啧了声心说这地方确实有点意思啊,果然不是中原风格吗。   接着往下看,后面依旧是大篇幅的字符,顾行驰一一对照翻译,因为不熟悉,进度很慢,将近一个小时才翻译出两三页纸。   能看得出都是顾勤锋的自述,专业用词不多,更像是讲故事一样在介绍当时的情况。   2002年,顾勤锋一行人到达金平县金水河镇,开展为期五个月的地质考察工作。当地地处哀牢山脉东南端,是典型的山区地貌,山高谷深坡陡,地形错综复杂。   也正是因为这种复杂的地势情况,顾勤锋他们才自创灯语,一是灯光比声音传播要远,二是害怕成日在林子里大呼小叫会招来野兽。   不过灯语也有失效的时候,就是在雾天或者暴雨中。   那是顾勤锋到达金平县的第三个月,对金平乃至整个云滇边境有了很大程度上的了解。   西南这种地方,自古至今存在许多短命王朝和中原人罕知的西南小邦,比如《华阳国志·南中志》就记载:“南中,在昔盖夷越之地,滇濮、句町、夜郎、叶榆、桐师、唐侯国以十数……”   所以在这片土地上、这座茂密的山林中,是存在非常多的古国古墓和民族遗迹的。甚至当地村民进行的部分敬天祈福仪式,也保留着浓厚的诡异封建感,仪轨和用具往往比起祭祀更像是某种邪术,对于他们这些中原腹地来的年轻人冲击很大。   顾勤锋的队伍中有两个年轻人和他交好,一个叫唐易,一个叫齐望云。   顾行驰看到齐望云三字时呆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翻译有误,指读着又对照一遍,确定就是这三个字,不由有些惊愕。   在特尼格尔老宅坟场里出现的人名,竟然也出现在了他小叔的笔记里。齐望云不是特尼格尔的向导吗?难道是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让他加入了小叔的队伍?那他后来又怎么会死在了蒙东?   他沉了沉心绪,继续往下看。   通过小叔的文字表述能看出,唐易和齐望云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唐易是被家里宠爱长大的小少爷,机敏聪慧,但性子跳脱活泼,经常想一出是一出;齐望云则是跟边晟差不多,家庭出身不是很好,不过性格沉稳,稳打稳扎。   这两人原本不是特别对付,但因为顾勤锋从中协调,三人在考察期间也算是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故事的起因是一场大雾。   当天他们从金水河镇出发,顺着县乡道行驶,大概十一点左右进入尤山村。这时路上开始下起小雨,随着海拔变化升高,大雾渐渐弥漫,在行驶半个多小时后,团雾已经完全阻碍视线,两旁的树木和指示牌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无线电似乎也受到某种干扰,只能发出嘈杂的白噪音。   唐易这时候已经不敢开车了,雾气太浓,他甚至连三五米外的情况都看不清,就建议原地停车,等雾气散去再重新行驶。   可齐望云却不赞同,他从小在深山长大,最知道某些山民的险恶,在雾中或雨中滞留的汽车,往往会成为他们眼中的肥羊,所以坚决不肯留在这。   顾勤锋夹在中间有些难做,因为这次两人不是斗嘴,反而都各有道理,走吧,怕翻车;停吧,怕打劫。确实难办。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勤锋突然发现右侧山间的雾气有些奇怪。按照他们现在的位置来说,这片雾气应该属于谷雾,即冷空气移至山谷时,暖空气同时在山顶经过产生了温度逆增现象,所造成的雾气往往可以持续数天。这时候的雾气从远处看基本是比较均匀的,雾气会像潮水一样将山林覆盖冲刷。   但顾勤锋却看到,右侧山间的雾气是打着旋的。出现这样的情况排除温差、风速等自然原因,最大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这山间出现了一个‘缺口’,雾气本就是往下走的,在出现缺口后有了高低差,雾气会涌进低处的缺口内,造成这种‘小旋风’的情况。   当然了,在山林间出现缺口并不奇怪,有可能是动物巢穴,也有可能是地宫盗洞,但顾勤锋眼见雾气旋风越来越大就知道不对,这已经不是一个自然缺口能造成的情况了,这样子像是人工在山林内制造了一个吸尘器。   简而言之,这山间有人。   与此同时,驾驶座上的唐易轻呼一声,车子猛地停下。顾勤锋抬头向前看去,就见原本空无一物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了火光,十数个穿着白衣的人从雾气中走了出来,他们举着火把排成一列徐徐地横穿过马路。说是送殡的队伍也不像,但这些人面无表情地样子还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车子距离人群并不远,大概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所以顾勤锋能很清晰地看到,凡是这群人经过的地方,雾气自然就随之消散了。   是因为火把的原因吗?他有些纳闷,但也不敢打扰这支诡异的队伍。安静目送着他们一个个走进对面的山林里去,直到末尾时,他忽然看到,队伍的末尾不再是高瘦的成年人,而是一个还没人腿高的小孩。   这孩子看起来顶多只有两三岁,走路都走不稳。虽然他没有拿火把,但这么小的孩子穿着长袍白衣走在雾里本来就很艰难,而前面的成年人全部视若无睹,任由小孩被袍子绊了一下又一下。   “怎么这样啊。”唐易最先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看这小孩细皮嫩肉的,别是拐来的吧?哪能这么对孩子。”   齐望云则是按住了想下车抱孩子的唐易,面无表情道:“可能是陷阱,专等你这种傻呵呵的好心人。”   这次顾勤锋是赞同齐望云的看法,也不让唐易下车,三个人坐在车上,看着这小孩磕磕绊绊,直到他走进雾气里的一瞬间,小孩忽然转过头,望车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顾勤锋恰好和他对上。   就是这一眼,一种奇妙的感觉忽然自顾勤锋心底迸发,他无法具体形容出来,但是那一秒钟他倏然无比笃定,他一定会再见到这个孩子。   果然不久后,他的想法应验了。   那时大雾过后的第二个星期,他们在尤山村往南的山脚发现了一处古墓遗址。他们几个都不是专业考古人员,只有一个齐望云稍微有点研究,大概看出这应该是唐宋时期的西南夷小邦葬式,规模很小,而且明显经历过盗墓贼光顾,从盗洞看下去能看到已经光溜溜的棺材。   顾勤锋拿不准这地方的发现在历史层面算不算重要,但他大哥顾勤琢可是行家,于是跑到林子外面去给顾勤琢打电话。   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唐易不见了,而齐望云站在一颗大树后面,冷冷地看着那座小型古墓。   顾勤锋心说这什么情况,吵架了?就想走过去问问具体情况,可刚刚迈开步,他就看到齐望云猛地转过头,冰冷地望过来,那眼神完全不像共处多年的同僚好友,而像是某种冷血动物,比如,蛇。   这下子顾勤锋就警惕起来了,他走南闯北见过的怪事也算不少,但头一次怪到自己身边来。   他思考了很短的一秒,绕了个稍远的路慢慢地走到齐望云身边,期间齐望云的目光一直盯在顾勤锋的脸上,冰冷又直勾勾的,让人头皮发麻。   顾勤锋最后在距离他两米左右的位置站定,问:“什么情况?唐易呢?”   齐望云回答:“出不来了。”   他说话语调逻辑是没问题的,很正常。但顾勤锋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奇怪了:“什么叫出不来了?唐易他跑进那墓里去了?”   齐望云点了下头。   顾勤锋就不理解,因为这墓并不深,站在上头的盗洞一眼就能看到下面的棺材,就这么个小墓怎么会有出不来一说?   齐望云没解释,他还在看顾勤锋。但这一刻他的目光是不同的,开始回温了,有了人类的情绪,而且顾勤锋明显感觉到,这一刻的齐望云是非常难过的。   顾勤锋此时就有点慌神,心说到底怎么回事,不行他去墓边上看一眼得了。可就在他堪堪迈开脚步的一瞬,忽听到身后有人脆生生的叫了一句:“叔叔!”   顾勤锋一怔,回头,就看到雾天里那个穿着白袍子的小孩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严肃地冲他摇了摇头:“不可以过去。”   白天来看,这小孩生得粉雕玉琢,和这山下的村民都不像同一画风里的人物。顾勤锋这老大粗对着小孩也难免掐嗓子说话,问他:“为什么不可以?叔叔的朋友已经进去了,现在叔叔们要进去找人。”   小孩闻言表情有些困惑,他走近了几步,看着顾勤锋,一字一句道:“没有们,只有叔叔一个人。”   顾勤锋愣了下,转头再看,就发现原本站在身边的齐望云居然不见了!   他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心说这什么情况,撞邪了还是碰鬼了,那眼前这小孩是不是真人?   正怕着,就看小孩伸手给他指了一下古墓的位置:“他们都在那里。”   顾勤锋下意识看过去,就见那座古墓的盗洞里不知何时探出了两个脑袋,   是唐易和齐望云。   他们的脑袋挤在那个不足一人宽的盗洞里,静静地看过来。   两个人的脖子变得很长很长,就像两条蛇一样。 第72章   看到这, 别说故事里的顾勤锋,就是故事外的顾行驰都冒出一身冷汗。虽然知道齐望云他们两个很大可能是变成了太岁村下那种类似捞面的长条尸体,但就这么看下来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躲被窝里偷看恐怖故事会的夜晚,心脏狂跳不止。   至于故事中的这个长袍小孩, 顾行驰基本确定应该就是小时候的他自己。这么一看他小时候还挺热心的,救下顾勤锋一命,难道也是因为这次提醒, 所以顾勤锋才说自己能多活十几年?   再往后翻译十几页,都是顾勤锋想方设法营救同伴的经历。   顾行驰看着, 感觉他小叔还挺有写书天赋的, 整个救援过程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只不过最后结局不太好,唐易彻底消失在了西南古墓之下,顾勤锋只带出来了已经发生‘异变’的齐望云。   所以齐望云后来也变成了‘虫人’的一员吗?但他为什么最后会出现在特尼格尔?是顾勤锋带他去的吗?   顾行驰看到这里有些猜测, 当时何十五说过,徐本昌老宅下的坟场里全部都是‘伪虫人’, 没有思维能力,只有攻击的本能, 属于变异不完全的类型。   但同时白玉京也告诉过他,人一旦进入虫人化, 整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只有最终成功和快速死亡两种结局。可伪虫人的状况显然在这两种情况之外,那么是否可以由此推测, 被送往特尼格尔的虫人,即使不能完全虫人化,也可以减缓死亡的速度, 只不过代价是会变成坟场里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顾行驰叩着下巴缓缓思索着,怪不得何十五会说,如果他死去会是一件麻烦事。先不论何十五本人会不会变异,光是地下那一群伪虫人如何处理就是个问题——只有攻击本能的怪物只会害人害己。   可为什么宁愿成为这样的怪物也不想短痛后死去,是怕死的本能,还是有什么人给了他们希望?   想到这顾行驰有些头疼,恐怕还是得抽空再去趟何十五那,趁着对方还是人的时候商量一下解决方法。这帮老头都太能藏事了,就该一人打一针吐真剂。   看到这里第一本笔记就结束了,顾行驰长长呼出口气往后一靠,盯着天花板出神,缓了一会才打开下一册。   第二本笔记中出现了一个顾行驰略微熟悉的名词——泥城。   唐易和齐望云出事后,顾勤锋开始在金平县到处寻找关于西南小邦的资料,在经过长时间的四处寻访后,他终于从当地村民的口中听说了一个叫做泥城的城市。   金平县下还是有很多的小村落,但不论是地图还是古本上,都没有这个叫做泥城的地方。泥城似乎是一座存在于当地村民口口相传中的神话宫殿,就像广寒宫像昆仑神殿,只闻其名未见其物。因为没有一个确切的特征,所以凡是在西南山地间出现的遗址古迹,只要无法确切辨认其朝代历史,村民们便都会不约而同的把其看做是泥城的建筑之一。   所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顾勤锋发现西南无名无姓没有确认文化归属的墓葬遗址非常多。这就代表着,如果这些无名氏墓葬真的都属于泥城,那这座泥城的面积绝对不小,甚至囊括了半个云滇和越南。   顾行驰看到这皱起眉,历史上在云南有这种规模的西南古国他一时间只能想到古滇。不过显然那座西南古墓和古滇没有关系,1956年云南就已经出土有名的滇王杀祭诅盟青铜器,如果墓穴真和古滇国有关,只要有葬具当时的顾勤锋就不可能辨认不出来。   于是,顾勤锋在笔记中罗列了许多关于泥城的猜测,他曾经一度认为泥城是古哀牢国的首都,但是在2012年时,云南大甸山遗址被挖掘,确认为古哀牢文化,出土墓葬将近200座。顾勤锋特意重返云南观察其葬式和部分祭祀用具,却失望的发现此处的遗迹文化和他之前遇到的那座西南古墓完全不同。   而随着现代考古挖掘的进步,越来越多的遗址被确认来自不同文化却有文字记载的国家,这也让顾勤锋将写在前面的猜测一一抹掉。   泥城到底是什么,核心地区在哪里,依旧是未知。   顾行驰搓了把脸,共情般感受到了笔记中顾勤锋的挫败,他翻过下一页,是一张地图。   顾勤锋用将近十年的时间将云南和越南部分地区一一排查,最后在云越边境划出一块区域,旁边写着:【泥城中心区范围。】   顾行驰目光一定,就是这里了。   他接着翻阅了后面几本笔记,关于泥城的文字记载开始变少,更多的是顾勤锋手绘的各地遗址图画。这些遗址有的是墓葬、有的是祭坛,还有小型土地庙,这些建筑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在顾勤锋笔记记录之前,没有得到任何证据能够确认其属于哪一支文明形态。   也就是说,用云滇民间的说法来讲,这些建筑统统属于泥城。   顾行驰捏着下巴默默思索,这种描述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好像泥城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城市名称,更像是……代表了一个国家,或者说,一个人。   笔记中还提到了他们在金平县道上见到的那群白袍人,顾勤锋发现这群人应该是有特殊的宗教信仰,他曾经偷偷跟踪过一次,发现每隔几个月他们会聚集在山林沼泽或泥潭附近,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   而且让顾勤锋震惊的是,已经到了21世纪,该群体居然还保留着残忍的活祭仪式,这不论是对于当地百姓还是政府管理,都是非常封建危险的。   他在笔记中写道:【一开始我只把这场祭祀当做不符合逻辑与正统的淫祀,但随着深入了解,我才明白,这种祭祀对于人类是残忍的,信徒们的目的并不在于保护同类,这是一场彻头彻尾抛弃人本位的娱神活动。】   【我问过小孩,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孩回答『每一个走入泥潭的人都是自愿的,这是他们答应缚拏拉的事情。』】   【缚拏拉是谁?他们信奉的神明吗?在信仰式微的今天,真的会有人愿意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即使是以生命为代价?】   后面将近两页纸都是顾勤锋和小孩的对话,当然,这些对话在顾行驰这里是丝毫没有印象的。他看着一边觉得新奇一边又有点感慨,直到看到两人最后的话语。   顾勤锋问小孩: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又为什么对这里这么了解?   小孩看着面前的泥潭,很慢的开口:因为我也要走到泥潭里去。   这一册笔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而几乎是同一瞬间,书桌上的台灯忽然熄灭了。   顾行驰一顿,条件反射把笔记本揽进怀里,然后顺势往书桌下一躲,先把自己藏起来。   四周静悄悄地,漆黑一片。顾行驰被这种安静的气氛搞得有点起鸡皮疙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这种感觉并不是四周的黑暗带给他的。   而是他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黑暗进到了房间里。   是虫人吗?顾行驰怀疑一瞬却又很快否决,他第一次下来见到虫人的时候虽然也吓了一跳,但是没有这么明显的不适感。   而且这种不适正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增加,似乎是黑暗中的东西渐渐逼近了。   就在顾行驰一咬牙准备直接起身就干的时候,忽然听到书桌前不远发出一声轻响。   顾行驰大概能感觉得到,那是洗手池的方位。   白玉京上来了?   下一秒,晃眼的白光自下往上照上来,突如其来的光线让顾行驰下意识眯起眼,但与此同时他余光中猛然看到,头顶的书桌案板上,竟然趴着一个人。   屋内光线不足,顾行驰又刚被光亮晃了眼,视线中一片昏黑,除了能看出一个大概的人形,根本看不清脸。而且对方反应极快,几乎就在顾行驰看过来的瞬间飞速起身逃离了房间。   是活的!   顾行驰一下意识到,立即招呼刚从地下翻上来的白玉京:“老婆!抓贼!!”   白玉京动态视力比顾行驰强很多,而且他不受灯光影响,轻而易举看清了逃跑的人影。   是边一杰。   “……”   看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奔进漆黑的走廊,顾行驰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这人是什么时候下来的?跟在他身后,还是一直就藏在地下?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也是他小叔的笔记吗?   想到这他连忙蹲下身数了数笔记,确定一本不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但就在这个时候,顾行驰忽然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余光所及范围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手电筒白玉京没有带走,被随手搁在了洗手池旁的地板上,此时正随着地板的合拢骨碌碌滚动,光线也跟着发生变化。   这一变,光照随之往斜侧方打去,照亮了洗手池附近的空间。顾行驰一下就看到,洗手池前面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通体浑白的‘人’。   这个人背对着顾行驰,正在照镜子。 第73章   手电筒还在地板上滚动, 随着灯光变化,顾行驰就发现面前这个‘人’的不仅身形怪异,站立的姿势也很奇怪, 呈现一种诡异的僵直感,但又因为身上的皮肉非常松弛, 导致整个人的姿态有点像那种将化不化的绿舌头雪糕。   顾行驰站在距离它不足五米远的书桌后看着,一边浑身冒冷汗,一边又有点不合时宜的想笑。因为这东西现在的状态就像烂泥硬扶上墙, 有一种努力硬撑的违和感,就算它下一秒哗得摔成一滩烂肉顾行驰都不会觉得意外。   屋内安静昏暗, 这个人就这么浑身赤裸的站在洗手池前, 微微侧着身,静静地照着池子边的那个小镜子,脑袋时不时往下点,似乎是看不太清镜子中的自己。   这东西是怎么出现的?顾行驰有些疑惑, 看它站立的位置,应该是从洗手池下翻上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极大可能是跟着白玉京上来的, 但这不应该啊,就他老婆这地下蜘蛛侠的感应, 不可能感觉不到身后跟着东西。   而且……   顾行驰的目光落在对方的头发上,微微蹙眉。   白色的长发,是巧合吗?   就这么僵持了一分多钟, 期间对面的‘人’一直在照那块小镜子,脑袋一点一点,感觉和照美了似的, 在这自我肯定呢。   顾行驰心说你丫一模仿我老婆的变态暴露狂在这美什么呢,有事说事不行吗,大过年的非得搞得人心里发怵。   他犹豫几秒,还是出声:“你是谁?”   话落就见那‘人’似乎是顿了一下,它这一顿顾行驰也愣了,居然能听懂?这是个正常的活人?但是感觉完全不对啊!?   也就在他惊讶的时候,对面的‘人’忽然动了,看起来是在慢慢往后转身。随着它的动作,地上的手电筒再次滚碌碌滚动起来,光线发生变化,打到了那‘人’的脚踝处。顾行驰这才发现,这个人双脚的关节处堆叠着厚厚一层皮肉脂肪,就像那种小孩戴的手臂游泳圈,反射出油润的光泽,看起来非常恶心。   顾行驰还没来得及疑惑这是什么造型,对面‘人’已经转过身来,他一下就看到了对方惨白的脸。   这种肤色绝对不是活人,顾行驰心里一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还没站稳脚步,忽然就见那个‘人’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脑袋随着这个点头的动作猛地从肩膀上掉了下来,把脖颈拉得又长又细,像一根即将崩断的皮筋!   顾行驰差点被眼前的场景吓傻,这特么什么情况?申公豹的飞头术吗?那也不能直接就这么掉下来吧??!   更可怕的是,脑袋掉在地上后,这个‘人’身体的转动并没有停止,它的上半身还在向着顾行驰的方向转,下半身却纹丝不动,仿佛没有骨骼脊椎,上下两截身体跟拧麻花一样就这么硬生生拧起来了!   “卧槽……”   顾行驰看得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是精神还是眼睛受到的创伤更严重,偏偏这东西还动作不停,就这么拧着身往前靠,同时顾行驰就听到一种轻微的窸窣声从它的身体里传出来,感觉有点像蟋蟀蛐蛐那种虫子翅膀摩擦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地板上的手电筒似乎是接触不良,忽然闪了一下猛地熄灭了。四周立即一片漆黑,地下房间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任何人在绝对的黑暗中都没法保持冷静。   顾行驰心脏一下就提了起来,但同时他意识到黑暗也是个契机,于是立刻抱起几册笔记本,猫着腰慢慢绕着书桌往大门的方向摸过去,记忆中这段路大概只有十几米,但在黑暗中这十几米就显得格外漫长。不过幸而房间的门是敞开的,走廊上的风徐徐从外面吹进来,越来越近了。   顾行驰循着风踮着脚慢慢摸到了门口,就在他脸颊已经能感觉到风的一刻,突然就听身下噗嗤一声,好像有人正蹲在他身前笑。   这声音一出顾行驰差点就炸了,也顾不上偷摸不偷摸了,抬腿冲着声源就是一脚——   下一秒就看到有个说圆不圆说长不长的黑影一下从他眼前向后嗖得飞了出去。紧接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给顾行驰熏得一趔跌,心说他是把化粪池盖子踢飞了还是怎么的,一会别再‘粪涌争先’把地下给他淹了。   此时走廊上的冷风已经近在咫尺,顾行驰也顾不上臭气和黑影,抱紧了笔记三两步往前冲,但没跑几步,砰的一声,他一脑袋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不疼,那东西是软的,又软又凉。   顾行驰摸了下脑袋,微微愣住,感觉手里摘下来的东西黏糊糊的,而且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   卧槽他大爷。顾行驰心里直骂,别特么是沾上屎了,那他今天就算是把这图书楼掀了也要和这东西同归于尽。   他心里还在骂呢,这时候,那噗嗤的笑声又响了,这次是在斜前侧,离顾行驰有了一段距离,他愣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这东西好像是在挡着他不让他离开房间。   都到这份上了,顾行驰再也忍不住,摸出手机镜头朝前一下按开了手电。   灯光亮起的一瞬,顾行驰就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形站在他面前不足一米的位置。   而且这个人,没有头。   噗嗤一声,又响了。顾行驰目光僵硬的顺声望去,   就见一个浑白的脑袋落在走廊上,眼珠在光照下,轻轻动了动。   “啊啊啊啊啊老婆!!!”   顾行驰大脑一片空白,人已经快吓傻了,怪叫一声一肩撞开面前的身体,什么也顾不上猛然扎进黑暗的走廊,不要命地狂奔。   “老婆!白玉京!救驾!救驾啊!!”   但还没跑几步,脑袋又撞上了,不过这次撞得有体温,顾行驰一摸那胸肌就知道是他老婆,立刻蹦起来考拉抱,死死箍着白玉京的肩膀:“老婆……特么的丧尸侵袭了!”   白玉京稳稳把人一接,原本困惑的表情在看到身后不远的无头身体后默默一顿,拍拍顾行驰肩膀,安抚意味浓厚,这么个造型,害怕也是应该的。   “老婆?”   见白玉京没动作,顾行驰撑起身体看看他又回头看看身体,发现那身体没动,定睛仔细一看,居然是在收脑袋。   身体的脖颈好像没有骨头一样,只有皮肉连接,所以收回的动作就像把一团拉长的面一点点按回去,看着san值狂掉。   “这、这是蜘蛛尸plus版本无骨牛筋面条尸吗??”看白玉京这么淡定,顾行驰也稍微安心了一点,只不过这么看着就觉得脖子疼,下意识搂着白玉京的脖子揉了揉。   白玉京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那张人皮。”   他说着忽然皱了下眉,凑到顾行驰脑袋前闻了闻:“宝宝,你身上怎么一股尸膏味?”   顾行驰一愣。   下一秒:“卧槽!老子要洗澡!!”   …   浴室外,白玉京已经等了将近一个钟头,在听见顾行驰又一次打开淋浴头后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把已经快搓破皮的小顾扛出来。   “我还没洗完!”顾行驰在他老婆肩上奋力挣扎,水珠甩了白玉京一脸,像只不让人省心的落水小狗。   “已经很干净了。”白玉京强硬把人往床上一按,浴巾裹住搓了搓,“很香了,宝宝。”   顾行驰甩着脑袋嗅了嗅,还是不放心:“不然我再洗遍头吧,总感觉——哎!”   话没说完,顾行驰就让白玉京按着肩推倒在床上,白玉京俯下身,不由分说地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顺着莹白一点点往上吻去,将喋喋不休兀自嫌弃的嘴唇封住。   顾行驰整个人被困进白玉京怀里,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两人身上的味道,散发着好闻的气息,像潮水一般将人吞没。   他呼吸渐渐不稳,双手抓住白玉京的肩膀才能勉强撑住发软的身体。后背被对方掌心牢牢按住,无法挣脱无法拒绝,直到顾行驰肺部的氧气即将被榨取干净,白玉京才恋恋不舍地稍微撤开,把剧烈喘息的人搂进怀里。   “是我说错了。”白玉京蹭了蹭顾行驰的脸,声音很低,似乎是在兀自懊恼,“没有味道的。”   顾行驰愣了下,旋即失笑,搭着白玉京的肩膀:“干嘛,我老婆说句实话都不行吗?我又不是恶霸。”   他把人拉近,额头挨着白玉京下颌使劲蹭了好几下:“我那不是心里膈应吗,闻闻,还臭不臭?”   白玉京埋在顾行驰发间,呼吸落在他的额角:“很香了宝宝。”他说着想起了前几天偶然刷到的土味视频,有点笨拙地现学现卖,“宝宝你是一块香香小蛋糕。”   顾行驰闻言噗嗤一声乐了,搂着人亲了好几下,稀罕地不行:“可爱死了老婆,你怎么这么可爱。”   白玉京见他不提再去洗澡的事也放了心,任由对方捧着脸亲来亲去,甚至还暗戳戳凑得更近了一点,方便顾行驰全方位无死角亲到位。   “对了老婆。”嘬了好一会,顾行驰忽然想起正事,“你说那东西是人皮?那是我小时候看到的那张吗?”说完他又忍不住心底吐槽,用张形容也是够离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豆腐皮。   白玉京点了下头:“也是地下三层撞击手机的东西,我随手把它拎上来了。”   他搂着人躺好,慢慢解释:“我不太确定这东西是不是我以前见过的那种,西北边境有一种俑像,叫尸皮俑像,一般是萨满巫师用来召唤四臂大黑天神的道具。”不过道具是死物,不会动。但图书楼下面那个显然活动自如。   “这张尸皮不是标准的尸皮,显然经过加工了。应该和蜘蛛尸是同一原理,身体里是虫子,可能是极大的叩头虫,所以才总是在点头。”   《异苑》中有记载:有小虫,形色如大豆,咒令叩头,又使吐血,皆从所教。故俗呼为叩头也。   叩头虫也不是什么骇人的东西,顶多算害虫,会吃农作物,不过一般只有指节大小。顾行驰之前去福建时见过巴掌大小的叩头虫,看起来就已经十分渗人了,不知道尸皮身体里的这个能有多大。   “而且我怀疑,这张尸皮可能不是真的人皮,而是别的皮子伪造的。”白玉京蹙起眉,“人皮没有这么强的弹性和延展性,这东西可能是牛皮做的,用来吓人的。”   顾行驰听到这啧了声:“你说又是虫人又是观音尸体又是尸皮,这小楼下面吓唬人的东西也太多了吧?是为了防止什么人下来偷东西吗?”   但是这底下有点价值的貌似只有他小叔的笔记,而且不懂灯语的人还看不懂,难不成是为了防边晟?那当初直接不告诉他灯语含义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布置这么多。   白玉京闻言稍微一顿,起身拿过手机:“地下三层有些东西,我想你应该看一看。”   他打开相册把手机递过来,入目是苍白的石碑,石碑上有简笔画般的图案。   顾行驰一怔,眉间瞬间压紧,和他的梦境对上了。   他慢慢划着照片一张张看过去,石碑图画内容丰富,大部分是人物,他们似乎是在跳舞,气氛十分狂热。但是顾行驰能看到,这些小人背后和上方的空气里,似乎还多出了一些人影。没有办法具体形容形状,因为这些多出的东西就像人们的影子,它们混在极乐狂欢的人群中,只有模糊的轮廓。   顾行驰心说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感觉和他梦里看到的不一样。   照片滑动着,很快到了最后一张,点开的瞬间,顾行驰微微一怔,因为他记得很清楚,梦里最后一块石碑上画的,是一棵十分高大的树。   但眼前白玉京拍到的照片里,石壁上画的是两个小人。   他们蹲在一片土地前,似乎是在找东西。   “你看他的手上。”白玉京放大照片,点了点其中一个小人的手,声音轻轻地:   “他的手上,像不像拿了一串珠串?” 第74章   虽然白玉京这么说, 但因为是简笔画,不会特别写实,所以小人手上的东西也没有办法确定是不是串珠, 只不过看起来是个类似手串的圆环。不过加上先入为主的观念,确实感觉到了几分跟红珊瑚手串的相似。   顾行驰后背有点发凉, 往白玉京怀里蹭了下,干笑一声:“什么意思,总不能这是块预言碑吧?”这还是中国吗, 都快给他干玛雅文明去了。   他想了想:“是不是有人跟在我们之后悄悄潜下去画的?我记得以前看到的不是两个小人……虽然不知道那是做梦还是真的确有其事,十几年前我看到的应该是一棵树。”   说到这顾行驰一下想起来那个人影, 心说真是洗澡洗太久脑袋进水, 都忘了那个逃跑人影的事了,忙问:“抓住了吗?有看到是谁吗?”   白玉京摇摇头又点头:“没抓到,但是看到了脸,是边一杰。”   顾行驰闻言一顿, 有点不敢置信地瞧了眼小白,小心翼翼问:“你没抓住?”   边一杰有这么牛?居然连他老婆都抓不住, 这小子几年不见是去练跑酷了吗?   白玉京倒是很坦诚:“没抓住,他有问题。”   顾行驰哦了声, 知道他并不是在找补,老婆说有问题肯定就是有问题, 于是翻了个身双手撑着下巴看白玉京:“怎么说?”   白玉京就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图书楼墙上有三扇窗户?其中一扇非常窄小,只有手臂宽, 像是通风口,应该也是图书楼的机关之一。边一杰就是从那里钻出去的。”   顾行驰眼皮一抽,原来这小子不是练跑酷而是练缩骨, 有这本事杂技团再就业啊,来他家作什么妖。   白玉京却摇了下头:“不是缩骨。”   他想了想,眉头微微蹙起来:“边一杰很奇怪,他好像不是人。”   顾行驰噎了一下:“啊?”   “我追他出去的时候,虫人出来拦了他一下,但随即就像受到了惊吓,立刻躲回了下一层。”白玉京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目光有些发冷,“按理说虫人是不会有惊吓这种情绪的,但能看出来,虫人确实很怕边一杰,或者说,害怕他身上的某样东西。”   顾行驰不明白:“虫人有克星吗?”   白玉京摇摇头:“完成式的虫人基本不会惧怕任何东西,因为他们既没有情绪也不会死,甚至连痛觉都因为长年累月的毒素积累而完全麻木消失。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思维,就不会有怕这个概念。除非……”   “除非是他们身体里虫子的反应,就像动物能提前感知到地震,虫人身体里的虫子很敏感,说不准是虫子感觉到了什么,控制身体跑掉。”   顾行驰闻言有点纳闷,动物能提前感知地震大多是因为气压、磁场之类的原因,但这些因素边一杰都不具备,他再怎么奇怪目前也是活人一个,难不成是他身体里的东西在作祟?   思及至此,顾行驰又想起边晟的话,边一杰的身体里,似乎藏着另一个东西。   或许是这个东西对虫人有一些压制作用?   那得是什么玩意啊?顾行驰心说可别跟何十五似的,动不动就请神上身,他又不是做驱邪的。   “如果边一杰身体里真的有某个东西在操控他,那他来我们家的目的是什么?把红珊瑚手串放在这?去地下三层画个画?”顾行驰想不明白,“意义是什么?”   白玉京却道:“地下石碑的画应该不是他画的。”   他把照片放大,能看清更多细节:“图画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是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和前面石碑上的描绘不是同一时期,但肯定不是这两天才画完的。”   顾行驰闻言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你说……会不会是我画的?”   白玉京一怔:“什么?”   “不是现在的我。”顾行驰看着石碑上的图画,昏暗中脸色被手机屏幕映得微微发白,“是十二年前的我。”   乌云从远方覆盖天幕,屋外北风更大了起来,空气中已经有了凛冽的寒冷味道,快要下雪了。   顾行驰定定地看着照片中的图画,脑海中一遍遍的回忆当年的旧事,却始终无法挖掘出一点蛛丝马迹。   那年冬天,他真的有病到日日昏沉毫无记忆的程度吗?为什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白玉京。”   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和猜疑在尖叫,顾行驰抬头去找白玉京的眼睛,声音微微发颤,“你说,我的身体里不会也有东西吧?”   “我会不会也像边一杰那样,被什么东西控制着,从而做出很多自己都没有记忆的事情?”   “不会。”   白玉京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顾行驰的惊惧担忧,他的目光与顾行驰隔空对视着,浅色的瞳孔冷静又笃定:“你只是顾行驰,我知道的。”   他的回答太过肯定迅速,将顾行驰那些还没来得及泻出的惊忧一下击碎,白玉京低下头,呼吸和吻一齐轻轻落在顾行驰的眉心,“你是我的顾行驰,我知道的。”   顾行驰心底一颤,呼吸急促了些,胸口间好像有一根细弦,被白玉京笃定又温柔的语气轻轻拨了下,铮鸣的余音顺着心跳荡在身体里,刹那间竟震得人浑身发麻。   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内安静下来,夜风趋于平缓,氛围在沉默中变得浓烈又坚定。   半晌,顾行驰忽然很轻很缓的呼出口气,他脸上笼罩的那层忧虑已经不见,转而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意从他眉眼间缓缓泛起。那笑容松弛又坦然,即使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也是在笑的。   但白玉京能看到他那一瞬的颤抖,   也愿意把这一丝颤意妥帖安稳地牢牢接住。   “不用害怕。”   白玉京将顾行驰搂得很紧,两人的身体靠在一处,密不可分。   “我很早就拥抱过你不是吗,我记住了你的味道,不会认错的。”   顾行驰笑了下,仰头去蹭白玉京的鼻尖,隐隐带着一点后怕的鼻音:“你真的是小猫吗,会记住主人的味道吗。”   “是。”   白玉京呼吸平稳,略微急促的心跳却随着动脉的震动清晰无比地传递到了顾行驰的胸膛间,   “会记住的。”   不会再忘记。   …   下午,阴沉多日的连云区终于落下雪来,雪不算太大,但时断时续,总不见停。   不过雪可挡不住年节,日子已经到了年二十七,马上就是新年,顾宅上上下下已经打扫过一遍,檐廊下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   顾行驰被白玉京哄着睡了会,醒来小白已经不在身边,他草草洗了把脸出门,正撞上带人来贴窗花的孙一行。   “哟,才起啊祖宗,晚上还睡不睡了?”   顾行驰打了个哈欠,看着孙一行身后一串人笑了:“贴个窗花而已啊叔,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孙一行摆摆手:“你爹安排的,让我多安排点人在院子里转转,年底了安保方面确实也不能懈怠。”   顾行驰还有点惊讶:“我爹还能想到这事呢?”   “那可不。”孙一行也乐了,“我就说你回来了你爹也高兴、人都精神不少,刚还看见他和你小对象提着个大袋子往书房去呢,也不知道抓得什么玩意。”   顾行驰闻言目光狐疑:“我爸?抓东西?他那小身板的能抓什么?”   “那我不知道。”孙一行耸耸肩,“反正老大个麻袋,而且那袋子里面肯定是活物,一抽一抽的动弹呢。”   孙一行的话可是彻底勾起了顾行驰的好奇心,本来还想去厨房先吃口点心也顾不上了,抬腿就往书房跑。   书房门紧闭着,顾行驰一推没推开,竟然还上了锁。   “爸?小白?”顾行驰敲敲门,“你俩研究啥小秘密呢,带我一个呗?”   屋里应了一声,过了会白玉京过来开了门,看到他一脑袋雪先一皱眉:“下雪了,怎么不知道戴帽子。”   “就这几步路。”顾行驰蹿进屋里,“你俩干啥呢?”   顾勤琢戴着副老花镜蹲在地上,面前放着孙一行口中的那个麻袋,看样子是正准备解开查看。   “我拜托你父亲安排了人,看看边一杰是离开了还是躲在了哪里。”白玉京道,“顺便把尸皮拿了上来,让你父亲帮忙看一下。”   顾行驰眼睛一亮,对啊,他爹可是历史民俗的专家,一家人不用白不用。   “辛苦老爸。”他笑眯眯地凑上去给顾勤琢捏捏肩,还不忘回头冲白玉京挤眉弄眼,小声夸奖,“我老婆就是聪明哈。”   身前身后两个人都撑不住笑了,白玉京走上来顺了顺他翘起的呆毛:“饿不饿?给你去拿点吃的?”   顾勤琢也道:“厨房下午做了粥和糯米糕,你要饿就去吃。”   外面雪下得越发大了,白玉京示意顾行驰在屋里待着,自己跑了这一趟。   “你这个对象……”顾勤琢蹲在地上解袋子,突然来了一句,“倒是知道疼人。”   顾行驰美滋滋道:“我们是互相奔赴。”   顾勤琢嗯了声,儿子的选择不需要他一个父亲来决定,他至多只能给予建议,不过眼下看小情侣过得不错也就没多话,只道:“那挺好,要互相帮衬才能走得长久。”   两人闲聊着几句,袋子也解开了,顾行驰让他爹做好心理准备,才把袋口一掀,露出里面的苍白的尸皮来。   这么大张皮猛不丁出现在眼前,顾勤琢自然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到底也是有几分见识的专业人士,他惊讶过后很快就镇定下来,起身从抽屉里摸出副手套小心翼翼翻动着尸皮查看。   “爸你小心点,这东西会动的。”顾行驰提醒道,“这尸皮里面可能有那个叫什么、叩头虫,会带着皮子一起动。”   顾勤琢细细看了一会,啧了声:“这东西你们从哪弄来的?”   顾行驰眨眨眼:“就图书楼下面啊。”   顾勤琢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是有点疑惑,他掀起皮子往里按着摸索了几寸,抽出手时手套上已经沾满尸膏,就这他还低头闻了闻,表情一变:“这不是尸皮。”   顾行驰一边惊叹于他爹钢铁般的嗅觉,一边疑惑:“那是啥?”   “反正不是尸皮。”顾勤琢示意了一下手套上的尸膏,“真正的尸皮尸膏不是这种味道,这应该是猪油或者牛油炼的。”   “而且你说里面有虫子……”顾勤琢显然是有点怀疑,“大部分昆虫寿命都不会太长,几个月而已,就算能活两三年,单凭一只虫子怎么可能撑起这么大的皮?”   顾行驰心说他还真见过靠虫子撑起身体的例子,还不是一次两次,不过这么猎奇的事也没必要给老父亲讲,说多了让人平添担忧。   “那爸依你走南闯北多年见识来看,这是个什么东西?”顾行驰把皮子完全从袋子里抖出来,问道。   顾勤琢想了想,伸手按着皮子,神情有些困惑:“我觉得这东西像个吓唬人的道具,但是——”   话没说完,就听门口咔哒一声,屋外忽然起了风,顺着未关紧的门缝蹿进屋内,把门栓拍得铛铛响。   顾行驰下意识起身想去关门,但就在他起身的这个瞬间,地上的尸皮忽然一抖,肚皮的位置又发出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还不等两人反应,就见尸皮嘴巴的位置猛地绷裂,狰狞扭曲的脸部像裂口女一样,一下吞掉了顾勤琢的半个手臂。   “爸!!” 第75章   那一瞬间顾行驰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什么也顾不上,抄起书桌上的拆信刀就要往皮子上捅!   “等等!”   顾勤琢骤然出声,对他做了个‘先不要动’的手势。   “爸!”顾行驰心急如焚, 生怕这皮子里有什么东西,再晚一秒别说是手臂, 怕是顾勤琢整个人都要被吞掉!   顾勤琢依旧摇头,拧着眉半跪在皮子前,几秒后忽然一抽手, 就听啵的一声响,手臂猛然从尸皮的口腔里拔了出来。   顾行驰赶紧凑上去捧着他爸的手臂一寸一寸的检查, 确定连手套都没破后才长长的舒出口气, 一屁股坐在地上,反复握了好几次拳头手掌才勉强不再颤抖。   “你吓死我了!”他瞪了顾勤琢一眼,“这就是个破皮子能有什么重要的?捅了就捅了,你还让我等!”   顾勤琢却不赞同地摇头:“这可不是破皮子, 我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了,这东西叫皮聚宝, 是用来藏宝贝的。”   皮聚宝是俗称,也叫尸皮宝袋, 这东西如今已经十分罕见了,据说最早能追溯到晚唐知名掘墓人华原贼帅温韬那会。   开平二年, 温韬聚众嵯峨山,大掠关中,并将唐十八陵全部盗掘, 盗得珍宝数不胜数。后因战乱,温韬先后效力于李茂贞、朱温、李存勖等主君,在李存勖统治时期, 温韬为保住自身,决定将盗帝陵所得的宝贝上交给中央,以表诚心。不过他这种老油条不给自己留后路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有谋士给他找来了这东西。   皮聚宝是用动物皮子制成,中间有两根软竹支撑形状,按照用途会在皮子里会缝嵌不同的东西,藏东西的用牛筋,吓唬人的就放置叩头青蚨之类的虫子,有时候也会用四脚蛇,主要就是起到一个恐吓作用,毕竟看见皮子追着人跑是个正常人都得吓够呛。   温韬当时就用了两张皮聚宝,一张藏宝一张吓人,但后来两张皮子都在流放德州的路上丢失了。   “这是个新货,看皮子颜色最多也就三十年,而且工艺不行,真正好的皮聚宝完全就是个人形。”顾勤琢给顾行驰指了下,“你看这皮子形状都已经坨了,脂肪已经堆下来,料子也不好,还有眼珠这。”   他说着伸手在皮子脸上扯了下,两个眼洞一下变了形,里面有指节大小的虫子窸窸窣窣的探出头来,猛一看和眼珠子似的。   “这东西也太水了。”顾勤琢明显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什么鬼货,没想到这么次。   顾行驰坐在地上气才刚喘匀,心说他爹可真行啊,这还鉴上宝了,和着刚才被吓到的不是他。   “怎么坐在地上?”   门口一声响,白玉京端着茶歇进来,看两个人姿势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顾行驰不好当着他的面数落自己老爹,只好简单解释道:“刚才皮子差点把我爸吞进去。”   顾勤琢拍了他一下,那意思,夸大其词。   白玉京一愣,放下东西走到两人身边,按了按已经瘫软下来的皮子,似乎有些惊讶:“吞进去?”   “是啊。”顾行驰撇撇嘴,“我爹说这东西叫皮聚宝,专门用来藏东西。”   白玉京闻言看了看顾勤琢,似乎并无大碍,于是追问:“东西呢?”   顾行驰一愣,没明白:“什么东西?”   白玉京指了指皮子:“不是用来藏东西的吗?东西呢?”   是啊,顾行驰眼睛微微睁大,转头看他爹,刚才光顾着着急了,东西呢?   顾勤琢略微无语:“不是给你说等一等等一等,就是感觉摸到东西了。”   顾行驰还委屈:“那刚才那架势谁能有心情等啊!”   父子俩还在这你一句我一句,边上白玉京已经伸手探进了皮子里。   这皮聚宝虽然是个新货,但多少也是有点工艺在里头,手一探进去皮子里的牛筋自然就贴上来,再加上尸膏,手感非常酸爽。   白玉京手指在皮子里一寸寸摸索着,很快就摸到了关窍,手感似乎像是铜线。他没磨蹭,抓住线丝缓缓往外拉。   这皮子内裹满了尸膏,铜线又太细,几次三番从掌心内滑走,饶是白玉京也花了将近三分钟才把铜线全部扯出来。   “这上面挂的什么东西?”   顾行驰拿抹布把铜丝上的尸膏擦干净,微微一怔:“钥匙?”   这条铜丝大概两米长,每隔十公分就有一把指节大小的黄铜钥匙,顾行驰数了数,足有十二把。   顾行驰盯着钥匙看了会,忽然一抬头,和白玉京对视一眼:“图书楼下的C类架!”   …   大晚上的,顾行驰和白玉京又跑了一趟图书楼。   白玉京一个个把C类架上的铁皮盒子搬下来,顾行驰就负责蹲在边上一个个试钥匙开锁。   咔哒,   开锁声一响,顾行驰手里的盒子啪的弹开,他都没反应过来,一股刺鼻的臭味一下扑面而来。   “我去!”   顾行驰被熏得一下干呕出声,盒子丢在一边,“这什么?!”   白玉京立刻把盒子一盖,带着人先出去换换气。   冬夜空气清凉,顾行驰蹲在小花园边上恶心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盒子:“这什么东西啊?生化武器吗?!”   白玉京刚才只粗略地瞥了眼,看起来似乎是泥巴。他让人在这缓着,自己绕到院子边上,缓缓打开盒子。   盒子四面贴有密封胶条,估计这也是一直没有泄露味道的原因。白玉京仔细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就见盒中不止是泥巴,还有一坨类似皮肉脂肪的深褐色物体,正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白玉京掰了截树枝戳了戳,惊讶地发现这玩意居然还会动,像贝类一样,一张一合的呼吸着。   这居然是块太岁。   白玉京有些惊讶,因为就他这两天对顾家人的观察来看,顾家几个都不是那种很在意寿命的人,不管是顾勤琢还是早逝的顾勤锋,对于寿命都是一种坦然的态度。   太岁这种延年益寿的东西,不管是否有用,应该都不在顾家人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图书楼下出现这盒太岁,饶是白玉京都不免有些意外。这是顾勤锋的私心,还是一种提示?   “怎么样?”   顾行驰那头缓过劲来,用衣服捂着鼻子走过来,看见盒子里的东西微微一怔:“这是什么?太岁吗?”   白玉京嗯了声,把太岁倒出来。不在封闭空间里,味道就还能忍受,而且风一吹,恶臭味道也消散不少,就是搞得院子里的味道有点像厕所炸了。   “上面还有泥巴。”   顾行驰也拿着树枝戳了戳太岁,若有所思:“你说,这太岁会不会是养在泥潭里的?”   泥潭既没有高温也没有日晒,甚至温度也适宜湿度也合适,和普通培育方法唯一的不同就是泡在了泥里而不是水里。   “泥潭不是养料,那些自愿走入泥潭中的信徒才是。”顾行驰盯着那一小块还在呼吸的红肉,只觉一阵恶寒从心底蹿起,“他们用人养太岁,再用太岁养虫子,最后虫子进入人体,把人变成不人不鬼的虫人,以此达到永生的目的。”   黑夜中,顾行驰的脸色异常苍白,寒气在眼睫与发梢落下薄薄一层白霜,看起来冷淡到有些近乎漠然:“原来这样就能成为他们崇拜的神。”   亘古至今,长生永远是人类永恒不变的贪求。但此刻,这堆烂肉一般的太岁,又何尝不是一种嘲讽。   两人在风雪中静立片刻,再次回到了图书楼下,一次次尝试,将C类架上的箱盒全部打开。   盒子里东西五花八门,正常点的有顾勤锋当年的工作服、犀牛角、鲁班尺,还有一尊手臂大小的木雕。   顾行驰看着那木雕一下愣住,这木雕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和白玉京极为相似,而且……   他看向白玉京:“你觉不觉得这个质地工艺,和太岁村那栋农民楼里的木雕非常像?”   不过这个明显要更精致更逼真一些,或许这尊木雕才是原版。   白玉京看着木雕很茫然,他脑海中是没有这段记忆的,完全不知道雕个自己出来是什么意思,至于雕刻者是谁更是无从记起。   “应该也是和西南有关,我小叔不会放无关的东西进去……吧?”   话落,顾行驰就从另一只大箱子里提出来一根棍子,表情一下很复杂,存根棍子干什么?这玩意能有什么特殊意义?   因为角度问题,白玉京正好看到了棍头,指尖在上面捻了下,看着指腹上的黑色颗粒了然:“这应该是信徒举行仪式用的火把。”   他说着稍微一顿,闻了闻手上的颗粒物,眉头蹙起:“有股药味。”   顾行驰哼哼两声:“致幻药吧,火把烧起来,药效散出去,不然哪个傻子能心甘情愿的赴死。”   这倒是也有道理,靠药物制造氛围是不少宗教的必备把戏之一,毕竟人在清醒状态下还是留有一定的理性,不好忽悠。   “哎,这里还有本笔记,应该是我小叔最后一册笔记了。”   顾行驰呼出口气,做好了继续翻译一晚上的准备,不过他打开笔记本就是一愣,出乎意料,笔记本里只有一张手绘地图和三行汉字。   没错,汉字,这一次顾勤锋没有用加密字符。   顾行驰的目光不由落在那些文字上,   是顾勤锋的笔迹,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我和大哥为你取名行驰,希望你快些跑,大步地跑,快活地跑,天地宽广,从此处处是自由。】 第76章   文字好像某一种气流, 轻拂过顾行驰耳畔,却比任何一种震动都更有冲击,撼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好几秒钟的时间, 顾行驰的脑海都是一片空白,心跳如同某种脚步, 奔跑过泥潭、奔跑过迷雾、奔跑过每一个黑夜与白昼,来到这个连文字都温暖的地方。   其实在发生这些事以后,顾行驰经常会梦到自己出现在那个泥潭旁, 他半夜总是惊醒,也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冷静镇定, 没有一步步探近秘密的平稳缜密。   他有时候觉得并自己不怕死, 但很多时候狂跳的心脏却提醒他,他舍不得现在拥有的一切,所以对死亡的态度远没有他自身以为的那样坦然。   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去独自承担命运, 因为爱你的人早在你意识到这点之前,就已经站在了你身边。   白玉京握着顾行驰的手, 看到他忽然笑了一下,抬眼望过来时, 眼底的湿润因为笑意在随之发颤。   “我小叔之前骗我,说我的名字是街尾老瞎子十块钱起的, 十块钱起一个十五能起俩,我和家里大狗一人一个名。”   顾行驰深深呼出口气,似乎想凭借这个动作平息内心汹涌的情绪, 可偏偏胸口在控制不住地上下起伏着,连声音都被染上战栗:“大狗叫行军,我叫行驰, 但大狗在我小叔出事那年自己悄悄出了门,被发现身体已经凉了,它吃了街道上的毒鼠药,自己把自己毒死了。”   “那时候我就想,小叔留在家里的、最后一点鲜活的东西,好像也消失了。”   顾行驰垂下眼,是个掩饰而克制的动作,但情绪却从他眉心的蹙起、眼睫的颤抖中泄露出来。   他一直以为顾勤锋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但今天他才突然发现,原来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他走出多远,他的名字里、生命里,总是带着一部分顾勤锋的期许,带着他的祝福和爱。   我们不会再重逢了,但你也从未离开过。   ……   冬雪未停,新的一年在雪花中来临了。   今年顾宅里人齐,顾勤琢兴致高,还特意开了瓶不常喝的白葡萄酒,度数不算高,但顾行驰酒量一般,宴席刚过半眼前就开始重影,被白玉京半扶半抱带到院子里醒神。   出来的时候孙一行给他们抓了把仙女棒,虽说现在禁燃,但小型烟花还是能偷着放一放。   院子里,顾行驰坐在廊下,看着白玉京拿着仙女棒有点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冲他招手:“过来,老公教你放。”   前两年过年都是在市中心,管制太严,连买烟花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孙一行买的这个还是高级货,皮瞧着不是皮芯看着不是芯,白玉京一时半刻更是有点无从下手。   “要这样。”   顾行驰先把外面一层粉红色的纸撕下来,又把长出来的一截棍往下掰了掰,然后低头找火机:“我演示的清楚吗老婆?”   “清楚。”白玉京扶住他微微摇晃的手,看着耀眼的银花在黑夜中亮起,像星星掉下来了。   顾行驰靠着他的肩膀,眯着眼看着花,没再说话。   花火在彼此的身前绽放交错、四处飘散,喧嚣又安静。   “我以前听人说,烟花这东西要和别人一起看才不会消失。”顾行驰握着白玉京的手,说话很慢很缓,带着一点酒后的哑,又轻又柔和,“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不会消失呢,明明烟花落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说着转过头,下巴挨在白玉京的肩上,瞳孔上是仙女棒明亮的反光,深处是白玉京的影子。   仙女棒烧到了最后,缓缓暗下去。   但白玉京依旧在,永远在。   “白玉京。”   顾行驰轻轻叫他的名字,在听到回应后弯眼笑起来:“新年快乐。”   ……   顾家没那么多规矩,也没什么亲戚要走。大年初一顾行驰睡到将近十点才起床,厨房里已经煮了饺子,玉米猪肉的,两人都很喜欢,吃了大半锅下去,给过来添饭的顾勤琢都看笑了。   “能吃好,”他舀了两个饺子,“能吃是福。”   顾行驰看见他爹赶紧把饺子咽下去,双手抱拳晃啊晃:“老爸新年快乐!红包——”   话没说完,顾勤琢红包已经塞了过来——   塞进了白玉京手里。   白玉京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俩红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放下碗拿稳了红包,轻声说了句谢谢。   顾行驰定眼一瞧,红包很厚实啊,他爸下血本了。   “新年快乐。”顾勤琢看着两人,“你母亲之前给你存了一批料子,等过两天你们去铺子里看看,给小白打个观音或者无事牌戴着吧。”   顾行驰自然应了声。   顾勤琢也没兴趣留下来当老号电灯泡,交代完就端着饺子出了厨房。   白玉京又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红包。   之前过年的时候顾行驰也给他包过,第一年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看着里面的钱币不解,只以为这是顾行驰给他的零花钱。   “这叫压岁钱,是我的心意。”   那时候,顾行驰和他呆在研究所狭小的单人宿舍里,挤在那张堪堪一米的床铺上,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同他道:“就是我希望你未来一年驱祟平安、一切顺利的意思。”   那是白玉京在时隔数年后第一次收到祝福,很珍贵,很温暖。他被这份心意包裹着,便也有了柔软的心脏。   “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白玉京忽然抬头,对顾行驰道。   顾行驰愣了下,被人牵着回了屋,看着白玉京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袋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木雕的平安无事牌。   很好的檀木料子,料质细腻,带些螺旋金星,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像承载了很多的爱。   “新年快乐。”白玉京把牌子递给顾行驰,目光和语气都认真,“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也是我的心意。你爸爸的心意我忘记准备了,但是我雕东西很快,走之前应该也能给他一份压岁钱。”   连续几日的雪终于停歇,顾行驰站在一片灿烂的日光中,感觉心脏一时间被撑得很满,阳光、温柔,以及汹涌的爱。   “我收到了。”鼻腔微微发酸,嘴角却忍不住现出明亮的笑容,顾行驰抬头看着白玉京,眼睛像星星一样,“谢谢。”   白玉京就很自然又很自信地伸出手:“我的压岁钱呢?”   顾行驰噗嗤一声笑了,转身去抽屉里拿出红包,不算厚,但挺有分量。他把红包交到白玉京手心:“新年快乐。”   白玉京打开,里面是一张‘平安顺意’的金钞。   “我让孙叔加班加点找铺子里伙计打的。”顾行驰道,“不过打完就觉得有点鸡肋哎,又不能随身携带。”   白玉京先低头亲了下顾行驰说谢谢,然后才把金钞放到贴身的口袋里,道:“可以戴。”   顾行驰又忍不住笑,伸手搭住白玉京的肩:“我没想到你会给我准备礼物。”   “其实去年就准备了。”白玉京说起来还有点委屈,“但是当时下地弄丢了。”   顾行驰回忆了一下,去年过年他们去了福建,本来是打算看游神,结果意外接了个委托单,白玉京明显有几天不太开心,当时顾行驰还以为是他不想加班,原来是因为弄丢了礼物。   “没关系。”顾行驰仰头亲了他一口,眼底泛着笑,“心意我已经收到了。”   白玉京想了想,问他:“心意只能说驱祟平安吗?”   顾行驰不解:“倒也不是……你还想说什么?”   白玉京垂眸看着他,浅琥珀色的眼珠在阳光下好似玻璃珠,漂亮又温柔,像一场美好又干净的梦。   “还想说,我爱你。”他在顾行驰明显睁大的眼角亲了一口,声音轻轻地,“新的一年也爱你。”   两人在顾家一直呆到初三,期间除了去了趟玉器行给白玉京打了个翡翠无事牌,两人就一直待在图书楼里研究他小叔的笔记和B类架上的设计图。   “我按照现在的国家地图对比了一下,我小叔最后标记的这块区域,应该是从现在的云南金平到越南莱州老街这两个省。”   他说着拧起眉,范围还是太粗,不说金平下设乡县,单是越南老街就有一市八县,还要快呢等找到地方黄花菜都凉了。   想到这顾行驰放下手里的地图册:“你说沈昭她们去的那个地方究竟是不是我小叔笔记里的泥城?还是说她们也找到了关于西南宗教的线索?”   白玉京闻言却一抬眼:“就算是西南宗教,不也是属于泥城的吗?”   顾行驰一愣,茅塞顿开:“对啊,凡是没有文明归属的都属于泥城,所以我小叔才会圈出这么大一片范围,因为这些地方肯定都有找不到记载来源的古遗迹,也就是说……这一大片区域,都可以是泥城。”   他说着眼神一动,一下想到了什么,低头在地图上寻找,几秒后微一挑眉,看向白玉京:“我可能知道沈昭说的那一串数字是什么意思了。”   “是他们进入泥城范围的详细位置。”   “那是一个坐标。” 第77章   大年初四, 两人坐飞机到达昆明长水机场,而后坐大巴去往金平县。   从长水到金平大概要开八个小时,车到金水河镇后, 二人在镇上修整一夜,而后租车一路向南到达乌丫坪。   乌丫坪驻地海拔1020米, 地处金水河镇西南方向,东、南与越南莱州省清河县接壤。村内没有宾馆,只有一家勉强可以称为招待所的空屋。   夜晚, 顾行驰站在院子里默默看着夜色出神。他不太来西南,小时候旅游家人更多带他去往北边, 看戈壁看沙漠看延绵不绝的雪山;成年后工作偶有分配才会来西南一两次, 但也不多停留,最多四五日便走。   西南于他而言是陌生的。   但这次他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白玉京站在他身侧,雪白的一身在黑夜中十分醒目。这里的城市并不发达,思想也不够开放, 白玉京下车时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偶尔能听见妖里妖气这类的词语, 但他并不在乎也从未在乎,只静静看着远处的山林,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行驰伸手去勾了勾他的手,两个人手指牵着, 站在黑夜中,看乌云从远处覆盖而来,遮住了月亮。   第二天一早, 乌丫坪下起了小雨,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的, 还是给出行造成了不便。村子附近都是泥土路,水一积就是泥坑,车轮陷进去好半天都挣不出来。   顾行驰不想出去挨冻淋雨,干脆就继续窝在空房里查资料看笔记,他们家在云南有一片玉石矿场,不过在保山附近,距离金平七百多公里,顾勤琢给他找了两个伙计过来帮忙,光坐车就得十几个小时,估摸着明天才能到。   在此之前顾勤琢三番五次强调,不要立刻行动,因为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应该是处于越南境内,没有专业人员带领很容易跨过边境线非法入境,而越南虽然全面禁枪,但民间仍然存在大量枪支,尤其是在边境附近,一旦遭遇持枪情况会十分危险。   顾行驰自然是听爸爸的话不让自己受伤,一整个上午都盘在被窝里没下床。   他在来前就把顾勤锋的笔记重新整理,主要是地图和地宫设计图都再次临摹记录下来,此刻正在逐篇翻看。   距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近的标注地,是一栋坐落于普角村附近的三层小楼。   普角村在乌丫坪的西北方向,开车大概要两个小时,不过眼下阴雨天,没必要涉险走山路。   顾行驰继续看着小楼照片,最初他看到时是有些惊讶的,因为这栋楼并非古建筑,而是一栋距今堪堪百年的民国小楼。不过整栋房屋的造型十分特殊,有点像客家土楼,是一个圆环型,中设天井,整座楼宇近看为椭圆形楼寨、登高远看则为八卦形结构,设计布局十分精妙。   但是再精妙这楼也是个近现代建筑,和西南古墓完全不沾边,还是说泥城已经现代化到连百年内的楼房也能划进泥城范围了?   门口传来轻响,白玉京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他刚去村子后面的山林外围里转了转,发现了一座有些年头的土地庙。一般来说,北方土地庙普遍较小,可能只有一间小屋,仅供摆放牌位。南方的土地庙往往被称为福德庙或伯公庙,规模较大,装饰供奉也更为华丽。   云南这边的土地庙更多为土主庙,距离金平不远的建水县就有一座十分有名的建水土主庙,占地三千多平,规模也较为完整。   相比之下,乌丫坪后山的庙宇就十分寒酸,只有不到二十平方,矮小的一间屋,供奉着本地土主,即本地神明。   “那土主有些奇怪。”   白玉京看到顾行驰招手便钻进被子,抱着小狗暖手宝蹭了蹭,“单头六臂,但看起来既不像菩萨,也不像云南比较信奉的大黑天神。”   顾行驰开玩笑:“那总不能像徐本昌老宅下面那尊会动的神像吧?”   白玉京看着他,沉默了。   顾行驰:……   “不是。”他都无语乐了,“是咱们线索确实没找错,还是这东西一路跟来了?怎么我走哪他到哪,暗恋我??”   白玉京拍拍他脑袋,安抚:“是个死物,不会动。”   他说着略微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顾行驰掐着他下巴晃晃,逗猫似的,“惹祸了要主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白玉京摇了下头:“只是觉得这里的人有点奇怪。”他想了想,“一部分人有点奇怪,可能是看到我吓到了,明天等天晴再看看吧。”   顾行驰闻言蹙眉,捧着猫脸猛亲一口:“不许胡说,什么吓到,我老婆好看着呢。”   白玉京根本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待他,但是大猫吗,在喜欢的人面前撒娇卖萌装可爱总是忍不住的。于是微微沉了沉下巴,雪白的脑袋搁在顾行驰的掌心里,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不会吓到吗?”   从顾行驰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小白眼睫微微闪着,浅色的眼珠好像琥珀,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明亮。   “不会。”顾行驰低头和他碰了碰鼻尖,凉凉的,“小猫怎么会吓人呢?”   白玉京就笑了,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嘴巴:“但是会亲人。”   顾行驰直接把被子一掀,将两人罩进狭小亲密的空间内,声音就贴在白玉京耳畔,轻轻地:“干嘛只亲一下。”   很多很多下也可以。   雨一直没有停。   顾行驰在屋子里呆了一早上,下午实在有些躺不住了,索性出门转转打探下情况。雨势见小,但也依旧是丝丝缕缕的毛毛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不过空气还不错,那空屋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霉味,闻久了鼻子总是发痒。   乌丫坪村是由八个村民小组村组成,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最靠南边的下寨村,村里只有不到八十户人家,雨中的村落安静非常,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   顾行驰边走就觉得奇怪,因为在他印象中,无论南北方,农村地区比起城市总是更有年味,城市连烟花爆竹都限制,但在乡下可以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况且今天才堪堪初六,年初六送穷鬼抢财神,各家各户正是放炮热闹的时候,怎么下寨村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随走随看,就发现这里的道路两旁的泥地里有很多高大的草本植物,足有两三米高,树根处结有深红色的果子,昏暗中远远看去有点吓人,像一颗颗婴儿的脑袋。   “这是草果,晒干能入药。”   白玉京毕竟是在云滇生活过一段时间,能认出这东西,但也是一皱眉:“怎么会长这么大。”   顾行驰打开手电仔细照了照那一堆堆深色草果,凑近后能闻到明显的味道,又香又臭的。   “这东西是不是该摘了啊?”他蹙起眉捂住鼻子,“不然都烂地里了,这都已经有臭味了。”   草果果期一般为9到12月,最迟不过一月中旬,但这眼见都已经进了二月,果子还在地里,确实不正常。   白玉京闻言就道:“今早上看到有村民蹲在这边地里,应该就是在摘果子。”   顾行驰盯着果子瞧了会,伸手想摘一个看看,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一转头,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穿着雨披,操着一口不伦不类的普通话:“外乡人,不准碰!”   顾行驰连忙缩手:“不好意思啊大爷,我就是好奇。”   小老头杵着个半人高的登山棍,上来和赶狗一样把两人驱到一边,脸色臭的很:“你们碰了,就不能用了!”   顾行驰闻言心思一动,就试探地问:“是做什么用的?吃吗?我们也想尝尝,多少钱一个?”   小老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看过来的目光像在看什么不自量力的蠢货,他也没有回答,只赶着两人赶快离开,嘴里一个劲的念叨:“下雨天不要出来,冲撞了就是你们自己找死。”   顾行驰没听明白,看了眼白玉京,那意思,冲撞什么?   白玉京微微冲他摇了摇头,目光示意了一下侧面。   顾行驰顺着看过去,就发现两侧的树木阴影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很多道黑色的影子。   他们站在雨雾之间,一动不动。   “快点走!”   老头又催促起来,推搡着顾行驰,手中的杆子差点打到他的小腿。   “好好好。”   顾行驰无意和他起冲突,拉着白玉京原路返回空屋,远远看到老头站在路口,身后的雾气中站着许多道灰黑的影子。   那些东西从林子中出来了。   顾行驰看得头皮发麻,赶紧关上了房门。   “什么情况?”他搓搓胳膊,“那些是什么东西?村民吗?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白玉京一直在往窗外看,顾行驰凑过去瞧了瞧,那老头已经不见踪影,但黑影们还在,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些影子似乎比刚刚更加靠近了一些。   “奇怪……”顾行驰拧着眉,“你刚出去的时候村民不都还正常吗?这是在搞什么,不欢迎外乡人的下马威吗?”   白玉京扯了下他,示意离门边远一些,神情微沉:“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   顾行驰虽然意外,但是听话,想知道原因也不差这一时半会,闻言立刻收拾了行李,背着包和白玉京走到厨房后门,刚想开门,忽然就听到停在院子里的汽车发出一声响亮的鸣笛声。   他顿了下,和白玉京对视一眼,收回了想开门的手:“怎么回事?”   院内车子警报不停,鸣笛一声跟着一声,在昏暗的夜色里吵的人心里发慌。   白玉京从厨房窗口向外看去,就见汽车前后灯一直在闪,通过灯光照亮能看出四周确实空无一物,没有人在院子里。他想了想,打算出去看看情况,但就在下一秒,警报声戛然而止。   两人又安静等待一会,没再有声音,院内恢复了寂静。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到车顶上了?”顾行驰走到窗边观察着。   院内很安静,并没有东西过来。   “我出去看看。”   白玉京说着伸手去开门,但就在他刚刚碰上门把手的一瞬,刺耳的警报声倏然再次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车灯一下亮起,站在窗边的顾行驰被吓了一跳,转眼的瞬间忽然就看到车前的地砖上,似乎有一道狭长的影子。 第78章   随着车灯闪烁, 那道影子也时隐时现,说不清楚在哪一次灯光的熄灭后,影子一下就消失不见了。车灯再亮起后, 地板上已经没有任何阴影。   大概二十多秒后,警报声自动停止。顾行驰和白玉京都没有动, 默契地等待第三次是否还会有第三次警报。   许久,院中一片寂静。   “结束了?”   顾行驰对白玉京做了个口型。   白玉京轻轻摇了下头,目光扫了眼窗外, 又很快抬头看向屋顶。   “什么情况?”顾行驰探着身贴着玻璃往外看,屋外的雨又大了起来, 院里水雾蒙蒙, 可视距离只有几米,再远的地方已经看不清楚了。   “我刚刚看到地上有一道影子。”他迟疑了一瞬,回头对白玉京道,“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很长,感觉像树枝, 但是现在不见了。”   白玉京闻言想说些什么,眼神却微微一变, 他抬起手,隐蔽的对顾行驰做了个手势——到我身边来。   顾行驰自然看到了, 虽然心脏一下提起来,但脸上表情不变,坦然自若地迈开脚步。   但就在这个瞬间, 窗外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是车子的车前远光大灯,直冲着窗户猛地照了过来!   顾行驰眼睛一刺痛赶紧别开眼, 余光中忽然就看到,厨房的地板上映着一道狭长的影子。   他愣了愣,下意识扭头,就见厨房那扇老旧的玻璃窗上,趴着一个长条形状的‘人’。   这个人是从屋顶上倒垂下来的,腰腹拉得老长,身上的皮肤和肌肉都是向下垂的走势,显得脸上的表情十分骇人。   顾行驰呆了半秒,反应过来立刻向后退,紧接着他就看到这个‘人’的视线在追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这是个活物!   白玉京一个箭步过来把人带到身后,与此同时,就听砰砰几声,厨房后门被猛然敲响!   “卧槽?还有同伙??”   顾行驰心里一惊,拎起地上劈柴的斧头,心说干他丫的,不就是长条尸体吗,又不是没见过。   可下一秒他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小老板!?小老板快出来!!”   “哎新奇了,这回的还会说话呢。”顾行驰愣了愣,“而且这称呼还有点耳熟……小老板……卧槽是我!我是小老板!外面是我爸找来的伙计!!”   白玉京并没有放松警惕:“确定?”   顾行驰犹豫了,毕竟伙计是他爹找的,他也不认识。想了想,扬声问外面:“你们是保山哪个玉石场的?”   “保山龙陵龙山字号!”   顾行驰一点头:“是我们家的场子。”   “小老板!情况不对,你快出来咱们得赶紧离开这!”   随着外面话音落下,就听哗啦一声,那面条人已经撞碎了玻璃,像条蛇一样一下荡进了厨房!   “走!”   白玉京拿过斧头一扬一甩,斧头刀刃狠狠下劈落地,瞬间扎透了面条人的腰腹,将它牢牢钉在地板上。面条人就像受惊的虫子,一下蜷缩起来,腰腹一圈一圈盘绕着斧头,直接把木头柄手拧断了。   趁着这几秒钟的间隙,顾行驰飞速拉开门,两人脚下不停奔出厨房,外面接应的伙计冲上来立刻抓住人就往外跑:“快走!他们过来了!!”   他们?   顾行驰顺着伙计的目光转头瞧去,就见屋顶和院落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数道狭长的身影。   全部都是那种面条人。   他们的身体被拉得很长,下半身匍匐在地,上半身完全立起,像蛇一样。   顾行驰呆了一下,忽然就懂了,原来他们在树林间看到的黑影,全部都是这种长条的蛇人!   “小老板!”   另一辆吉普停在院子后门,此刻正冲几人闪着灯,三人前后脚扑进后座,车子瞬间如离弦之箭飞驰冲进黑暗。   “卧槽,那、那是什么东西??”   顾行驰气还没喘匀,扒着车窗向后看,就见无数条黑色的影子从空屋的小院里冲了出来,僵直着上半身立在路口,像一根根旗杆,十分渗人。   “肯定不是人。”前去接应的伙计也惊恐未定,重重呼出口气翻到副驾驶,问主驾上的司机,“老金你怎么看?”   叫老金的男人看起来稍微老成一些,三十多岁,他摇了摇头,表情也有些匪夷所思:“之前听家里老人讲过蛇人的事,但见到还是第一次。”   “蛇人?”顾行驰以前好像听说过这个说法,闻言就问,“真有这东西吗?我好像从杂志上看到过……四川蛇人?”   说是有一小伙子其母在怀孕时不幸被蛇咬伤,后来不治而愈,但生下来的孩子头形尖扁,双眼凸出,行走步态为弧形、全身摇摆不止,还喜欢手足着地倒退爬行。平日喜吃生冷食物,甚至是老鼠、野兔之类的野生动物。总之习性非常像蛇。   顾行驰边回忆边摸下巴,心说如果他没记错这杂志还是他小叔给他拿来当睡前读物的。当年看完吓得他两三天晚上都没睡好,一闭眼就觉得地板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东西爬过来,一晚上得扒着床沿往床底下看好几次。   “倒不是那种。”叫老金的人边开车边说话,雨夜泥路湿滑,况且他们是在逃命,开车速度稳中求快十分专心,这让他的语速时快时慢断断续续讲着。   “是我们那边的一种妖怪,我不知道汉字怎么写,大家都是口口相传的,叫udunen,大意就是人头蛇的意思。”   顾行驰听到他说这几个字的发音时愣了下,这种熟稔自然的读音,肯定是有除汉语外的第二语言。   果然,老金又道:“我是苗族人,但是在红河那边长大,老家靠近山林妖里妖气的事情比较多。”   老金大名金乔海,是云南本地人,十八岁就进了龙山玉石场做事,算是顾家的老伙计。旁边副驾上的人叫尤满金,年纪稍小些,但也在龙山场里呆了三四年,而且这年轻人身手不错人也机灵,场里几个管事都喜欢带他出去跑生意。   金乔海继续道:“这种人头蛇据说是雷师公弄出来的,用来祭祀蛇神的。”   《天下郡国利病书》中就记载:「自古以南蛮为蛇种,观其疍家,神宫蛇像可见。」   西南考古遗存中的大量蛇形象表示,“南蛮”土著自古就在自然崇拜、图腾信仰中崇仰蛇文化。雷师公就是专门祭祀蛇神的巫师。   顾行驰听了好奇,遂问:“蛇神要怎么祭祀?把人弄成这种人头蛇就算祭祀了吗?”   金乔海摇摇头:“真正的雷师公已经很少见了,现在市面上的巫师大多都是招摇撞骗的神棍骗子。我听说正宗的雷师公会为蛇神立坛造硐穴,并在洞穴中封入一个蛋,上贴有「禁内有蛇」的字符,以示人蛇卵生有灵。洞中不仅有祭品,正中还会竖一根雕有人面蛇身的法棍,如同图腾柱。”   顾行驰听着就纳闷:“这和这群人头蛇也没什么关系啊,谁家祭祀不设坛?这不就普通祭祀仪轨吗。”   金乔海继续摇头:“那枚蛋是蛇蛋,法事做完后蛇蛋就会被封在洞内,再出来的东西就是人头蛇。”   顾行驰听完沉默两秒:“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   人再怎么样也是哺乳动物,怎么可能从蛋里出来??   金乔海笑了下:“这种传说传到现在肯定已经经历了很多版本,我阿嬷小时候听过的版本是法事结束后,会有童男童女两个孩子同蛇蛋一齐封入洞中。不过这样讲不就是太封建迷信草菅人命了,现在时代在发展,都不兴这么讲啦。”   顾行驰心说童男童女这版本听起来还稍微靠谱点,不过在经历过这么多之后,他对此也有自己的猜测:人头蛇和太岁村下的捞面观音尸极像,应该都是一种非完成式的虫人。说不准就是那祭祀蛇神的洞里有某种虫子,人进去会被虫子寄生吃掉,从而变成这幅蛇人的模样。和那些吃太岁变成的观音尸的太岁村村民异曲同工。   此时已经是完全天黑的状态,大雨依旧不停,他们已经开出去很远,那些蛇人似乎没有追上来。   尤满金旁边的车窗落了一道细缝,他也一直在看车外的树林,目光专注,又有些困惑。   “出什么事了?蛇人跟上来了?”   顾行驰看到白玉京也在向外看,精神不由有些紧绷,心说不是吧那些东西速度能有这么快?他想着也向外看去,但车外乌漆嘛黑,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车灯飞驰而过的白光映照着两侧树林,在地上落出无数道影子,根本看不出有没有其他东西。   “那倒不是。”   尤满金这人天生听力超群,龙山场的人都叫他尤谛听,听人听物听神听鬼。据说耳力好到连飞沙飞过都能听出来,场内不少玉石收到手最后一道辨别就是要过他的耳,赝品无论做得多真,吹一下听一声就知真假。   所以此刻尤满金听到了什么才会困惑不解,并不是蛇人贴地爬行的声音,而是另一道汽车引擎声。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就连顾行驰这听力最不敏锐的都能听到了。   但十分诡异的是,车声分明已经逼近,却没有灯光。   整条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前照出的白光,明晃晃的落在路间,衬得四周越发漆黑。   “什么情况?现在鬼都开始骑摩托吓唬人了?”顾行驰小声问白玉京。   白玉京摇摇头,眼瞳在昏暗中微微发光:“有东西过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就听一道刺耳的鸣笛在车子斜后方骤然炸开!   那声音就在顾行驰身后,他立刻转头向车窗外看去,就见昏暗中一辆摩托车紧紧追在吉普车后,车上人的面容在黑夜中看不清晰。可顾行驰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视线,紧紧地将他攥住。   摩托车上的人抬手轻轻敲了下头盔,声音在雨夜中不甚清晰:   “surprise。” 第79章   雨夜, 一切声音都被模糊,但对方的声音却像通过某种媒介,清晰深刻地落入了顾行驰的耳内。他一下就辨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一瞬间,荒谬的异样随着声音传进大脑。   “我们现在可以停车吗?”他问主驾上的金乔海。   金乔海目光从后视镜里和他对上:“如果不是紧急情况的话, 我建议再往前五公里,完全离开下寨村再停车。”   顾行驰点了下头,靠回椅背上。   金乔海的视角已经看不到他的脸, 只能看见衣领下微微绷紧的脖颈和肩背。   汽车的引擎、呼啸的夜风都被车窗隔离在外,安静的车厢内仿佛被真空机抽干了似的, 低压的气氛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大概十几秒钟的时间后, 顾行驰才从昏暗中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瞳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和刚刚不一样了。   他看着金乔海两人,语气温和又不容拒绝:“车子开到乌丫坪,然后你们就回去吧, 后面的事已经不是你们应该参与的了,谢谢你们来帮忙。”   金乔海两人对视一眼:“小老板, 就这么回去我们也没法给老板交代,而且把东家放外面自己跑了, 我们回了龙山场还混不混了。”   顾行驰却摇了下头:“我会给我爸那边说明情况,这边的事很复杂, 我不想让无辜的人卷进来。”   尤满金比金乔海圆滑,闻言就道:“那我们先跟着小老板去了乌丫坪看看情况?复不复杂的我们也自有判断,小老板放心, 咱们龙山场的人也是见过世面的。”   顾行驰明白,不论是顾勤琢交代还是自身负责,对方是铁了心的要跟着, 见状也不再多说,反正白玉京在他身边,大不了到时候直接把两人敲晕送走。   车子在黑夜中疾驰,十分钟后拐上县道,彻底离开下寨村范围。又开出将近二十分钟才在紧急停车带停下车。   “别关灯。”顾行驰长长呼出口气,他搓了把脸,手搭在车门上叮嘱金乔海两人,“别下车,就在车上待着。”   尤满金做了个OK的手势。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车外,摩托车停在吉普斜后侧,见人下车,摩托车手似乎是笑了声,风镜一开,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边一杰。   “当时跑那么快还以为是怕死,没想到这又主动送上门来找死。”顾行驰目光和他隔空对视,讥讽一笑,“特意跟到云南来,是喜欢这彩云之南的风水宝地?”   边一杰就笑:“不是我特意跟来,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   顾行驰毫无表情:“你能接收到音频,想来和沈昭也关系匪浅,但我并不关心。只是你无故潜进我们家地下室的事是不是得算算账?你从我们家拿走的东西什么时候归还?”   这句话是诈他的,边一杰在图书楼下做了什么顾行驰毫无头绪,因为在他看来并没有物品丢失,所以此刻说这些不过是想骗出些线索,以此分析边一杰一系列所作所为的最终目的。   而且……顾行驰盯着对方,心底有些疑惑,从边一杰自图书楼的逃跑方式来看,他八成也是个半成品虫人,但是眼前人外貌神态都与常人无二,难不成边一杰也成为了陆不识那种真正的成功品?那他的危险性简直是有了质的飞跃,必须要时刻提防。   边一杰闻言依旧是在笑的,但他的眼神很冷漠,像某种无机质的玻璃珠,灯光映在他的瞳底,好似结了冰,和满脸的笑意形成鲜明的对比,无比违和。   “你还不明白。”他道,“即使我和沈昭素不相识,那份音频也会发到我的手里,因为进到那个地方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那份音频是一份邀请。”   “被ta选中的人,都会收到的。”   ta?   西南位置的话……缚拏楼那吗?   顾行驰冷笑一声:“少在这装神弄鬼,有没有这个ta还不一定,指不定就是你们这一帮心术不正的人编造出来的伪神。”   这种例子他见过太多了,世界上真正的超自然力量很少,大多数都是阴差阳错的巧合或者心怀鬼胎的人为。   话音落下,顾行驰就看到边一杰的眼神一下变了,似乎是有些惊讶。顾行驰愣了下,他曾经在何十五身上也看到过这种目光,当时他不明白对方的讶异从何而来,但此刻的边一杰终于告诉了他答案。   “你不该这么说的。”边一杰望着他,目光从惊讶缓缓平静,转而化为一种类似悲悯的情绪,悲悯又可笑。这种眼神太奇怪了,奇怪到让顾行驰觉得心底发毛。   “你也有和ta约定的事,不要忘记了,否则会付出代价的。”   顾行驰心底微微一怔,面上却毫无表情地同他对视,几秒后,他突然开口,语气已经完全变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履行约定?”   白玉京闻言看了顾行驰一眼,稍微有些意外。如果他曾亲耳听见过那道询问过顾行驰的声音,此刻只会更加惊愕,因为顾行驰现在的语气语调与那道询问他的、来自虚空中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而前面的边一杰明显愣了一下,他打量了顾行驰几秒,几次呼吸的间隙后,才弯了下眼睛,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拉以普,好大的威风啊。”   他说着耸了下肩,回答了顾行驰的问题:“我现在不正要去履行约定吗?”   顾行驰大脑飞速运转,几秒钟的时间从阳山矿场到特尼格尔再到眼下的西南泥城,无数线索信息在脑海中飞驰,最后隐隐编成一股绳。他没有停顿,继续学着在特尼格尔听到的声音,阴恻恻的开口:“只来这里怕是不够,缚拏拉不会留给你太多的时间。”   话落,边一杰脸上那种游刃有余的讥讽笑意终于消失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顾行驰,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阴翳。   顾行驰毫无避意地同他对视,目光中看好戏的调笑与嘲讽显露的恰到好处。   几秒后,边一杰悻悻地挪开了视线:“我会自己处理,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顾行驰轻轻闭了下眼,挡住眸底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没再理会边一杰,转身示意白玉京上车。   “开车。”顾行驰在后座坐好,微微吐出口气,示意前面的金乔海,“导航一下,往普角方向开。”   刚刚两人的争锋金乔海听不清,但尤满金可是听得真切,闻言立刻一拍同伴:“走啊老金,咱要跟着小老板干大事去了。”   顾行驰笑着摇了下头,心下打定主意不准备让这两人掺和进来,面上却也没多说什么。   旁边,白玉京勾着顾行驰的手指晃了晃,像在吸引人注意的猫。   “下车再告诉你。”顾行驰明白他的意思。   白玉京闻言手指便不晃了,乖巧的埋进了顾行驰的掌心里。   山间夜路不安全,车子在开出县道后顾行驰便让人停在了简陋的服务区。乡下没那么多讲究,说是服务区都有点勉强,连家像样的宾馆都没有,只一排类似汽车旅馆的旧屋。   金乔海出门在外习惯睡在车里,顾行驰便只开了两间房。屋里陈设老旧,但好在床铺还算干净,进了屋关好门,顾行驰往白玉京怀里一扑,带着人摔在床里。   “老婆,我有一个猜测。”   顾行驰侧着头趴在白玉京心口,手指缠着小白的头发:“我觉得泥城不是我们最后的终点。”   白玉京按着他的脊背,从脖颈慢慢往下,一块块骨骼按下去,手掌紧紧贴着后背,全然的掌控。   “只有这一个猜测吗?”他声音轻轻地,看顾行驰的目光却很深。   顾行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讨好的蹭了蹭白玉京的下巴:“当时我也是在诓边一杰嘛……如果说更多的猜测的话……”   他略微停顿半秒,有点无奈的开口:“你肯定也已经猜到了,我和西南宗教脱不开关系,说不定我这个‘拉以普’还在教派内是什么有地位的人物。”   “而且……”顾行驰犹豫一下,有点心虚,“虽然这么说我小叔不太好,但我感觉,单凭可怜我的遭遇,不足以让他动恻隐之心把我带回顾家抚养,期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下定决心把我从西南带了回来。”   “那一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喃喃自语,“和我有关,和你有关,和小叔有关,也和我要履行的约定有关。”   可是顾勤锋没有记录下来。   又或者……   顾行驰忽然一顿,猛然抬头:“你说边一杰去图书楼下,会不会就是为了拿小叔的笔记?”   当时在地下突然熄灯后的黑暗里,是否有一本笔记被边一杰趁乱拿走?但他当时数过啊,分明一本不少。   难道A类架的笔记,从一开始就已经缺少一本?   边一杰是否在他们之前就已经进入了图书楼下,拿走了对自己最至关重要的一册?   顾行驰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假设他现在的状态是半成品虫人,那他总有一天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毕竟完成品的机率真的太小了。我想他来到泥城肯定是为了虫人的事。”   而顾勤锋的笔记里,或许有关于这些事情的记录。   边一杰想活命,就必须铤而走险进入图书楼下偷取笔记。而且依照他现在半虫人的状态,显然也有能力和图书楼下的虫人对刚。   但同时,今天边一杰的反应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他知道泥城绝对不是真正的救命解药,甚至真正能解决虫人的方法极有可能不在西南。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浪费时间?”顾行驰想不明白,“还有沈昭……她究竟是查到了怎样的线索才会进入泥城?”   疑惑接踵而来,搅得顾行驰脑袋发痛,他埋在白玉京的脖颈间,声音闷闷的:“老婆……”   白玉京拍拍他脑袋:“我在。”   他顺着顾行驰柔软的发丝,笨拙地替他捋顺:“无论去哪里,无论在哪里解决,我都会陪着你。”   顾行驰闻言笑起来,仰头亲亲白玉京的下颌,声音轻轻巧巧,又十分笃定、不可悖逆,但就是这份不由拒绝的强势,才让人觉得安心:   “当然,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要陪着我。”   …   夜雨未停,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沿。   顾行驰听着雨,能感觉到自己思绪一点点放缓放沉,不知道在哪一个瞬间,忽然就觉眼前一暗,耳边传来非常嘈杂的风声和落雨声。   好奇怪,他不是睡在屋子里的吗?   顾行驰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一片山林中,雨下得很大,天色昏黑,几乎看不清四周。他愣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但这感觉太真实了,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脸上,又痛又凉。   得找个地方躲雨,顾行驰迈开步,却觉得脚步十分沉重,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一套非常繁琐宽大的白色袍子。   他愣了一下,再看自己的手脚,都小小的,是小朋友。   这是……在西南时候的自己吗?   顾行驰顿了顿,随即兴奋起来,那有没有可能再次遇见他小叔?或者在梦境中回忆起更多的线索?   与此同时,就在他兴奋的这个瞬间,对面的山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闪了一下。顾行驰一顿,下意识往树后缩了缩,尽量不暴露身形。   对面的灯光没有停止,而是保持着一种有规律的频率闪动着,光源应该是那种老式的手电筒,灯光发黄发散。   顾行驰静静看了一会,忽然醍醐灌顶般顿悟,这是不是小叔他们的灯语?   他尝试着翻译了一下,随着灯光的变化一字字对照:   【小心身后,不要回头。】 第80章   翻译完成, 顾行驰愣了一下,心说是自己翻译有误还是怎么回事,这不有点悖论吗。   他不回头怎么提防着身后?身后不论有什么危险他肯定得回头查看一眼啊!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 对面山头的手电光忽然熄灭了。整片山林一下陷入昏暗,甚至连月光也没有, 四周只有风声和雨声。   顾行驰抹了把脸,思索两秒,决定听一次灯语的话, 他把身上繁杂的袍子撕掉下摆方便行走,而后没有回头, 尽量靠在树的阴影里向着对面的山头走去。   雨幕像墙面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开, 顾行驰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和头顶雨珠拍砸枝叶的声音。   大概五分钟后,他停下了脚步。   对面的手电筒再次亮了起来。   这次是很短暂的闪烁,一个字:【跑!】   顾行驰一愣,忽然就听头顶树上哗啦一响, 一下从高处跳下来一个浑身泥巴的人。那人伸手拎起顾行驰撒腿就跑,边跑边嘀咕:“你小子是不是真想活命啊?腿也太短了!五分钟没走出去一百米, 急死老子算了!”   顾行驰本来还在挣扎,一听这声音就不动了, 是顾勤锋!   他被顾勤锋夹在胳膊下狂奔了将近十分钟,就在他感叹小叔肺活量是真的牛逼时, 忽然身下一空,整个人被向前甩飞,突如其来的悬空感吓得他惊呼一声:“卧——槽??”   一道人影从草丛里斜冲出来, 一把揪住顾行驰的袍子接进怀里,带着他在泥地翻滚一圈、起身后二话不说继续跑!   “这什么情况?!”   他被对方扛在肩膀上,硌得肚皮生疼:“你们在玩什么接力游戏吗??”   身下人不语, 只是一味地狂奔。   顾行驰不仅没得到回应还被甩了一嘴泥巴,只好闭上嘴任人带着在山林里穿梭跑酷。   二次接力者也是一身的泥巴,顾行驰只能从对方耳廓没有沾上泥的皮肤从而判定对方应该是个活人,他虽然不明白这样接力的意义是什么,但对方应该是小叔的伙伴,而且看这奔波的架势八成是在逃命。   可是为什么要逃?山林里有什么东西?   他偷偷抬头往黑暗的树林深处看去,很快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距离他们大概十米远的一块区域,是没有雨水落下的。地上的草甸虽然湿润,但是上层完全没有雨珠继续落下的痕迹,这一块草甸好像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   顾行驰愣了下,以为是自己眼花,擦了把眼前的雨水再次望去,十几米的位置,依旧没有雨珠落下。   这是什么情况?顾行驰不理解,想出声询问时却忽然一顿。不对啊,他们现在是奔跑的状态,但那块无雨草甸距离他们的位置却一直都没有变化,不近不远……   有东西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在跟着他们跑!   就在他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后衣领被揪起,顾行驰迎来了第三次飞抛,这个泥巴人的力气明显要比顾勤锋大很多,顾行驰就感觉自己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很长的抛物线,而后准确无误地砸进了另一个怀抱。   “有东西!跟在我们的后面!”   趁着这一瞬的间隙,顾行驰立刻出声提醒新的泥巴人:“很近!一直在跟着我们跑!”   泥巴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提着顾行驰在雨夜中疾驰,他的速度非常快,而且动作迅猛,像一只豹子。顾行驰被他扛在肩上,感觉就像在坐过山车,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   就在他马上忍不住要呕出来的时候,忽然整个人方向一变,泥巴人把他从背后拎到胸前,身形骤然一矮,一个滑铲扑进了一片黑暗中。   因为惯性,顾行驰直接从泥巴人怀里扑了出去,但立刻就被旁人眼疾手快的接住,他惊魂未定抬眼一瞧,就见这人竟然是顾勤锋,他冲着顾行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紧张,胸膛剧烈起伏着却不敢泻出一丝喘息的声音。   什么情况?   顾行驰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目前个子实在太小了,小朋友现在能做的就是乖乖听大人的话,不添乱。   所以此刻,顾行驰只是缩在顾勤锋怀里,听着顾勤锋剧烈的心跳,无声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应该是一处半地下的洞穴,除了顾勤锋,暗处还躲藏着两道人影,应该就是刚刚接力赛的两个泥巴人。   地下几乎没有光照可言,顾行驰只能勉强看到两个人的轮廓,他盯着看了会就觉得特别奇怪,这两个人缩在那里,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顾行驰一时间说不上来,但是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他不清楚顾勤锋知不知道对方的异样,但他必须要提醒顾勤锋一次,让顾勤锋心中有数才不会被突然的情况打个措手不及。   他想了想,伸手在顾勤锋肩头按了几下,这是顾勤锋教他的简化版摩斯密码,虽然传达的含义有限,但在当下完全够用。   顾行驰手指按了好几遍,顾勤锋却都没有反应,顾行驰心说怎么回事?年轻的时候皮糙肉厚肩膀没感觉吗?   他有些疑惑地侧过脸瞧了顾勤锋一眼,发现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洞外,瞳孔内的颤抖非常明显。   在害怕吗?   顾行驰愣了下,顺着顾勤锋的视线看过去,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很快他就注意到,洞外的空地是平静的。   没有雨珠落下来。   但大雨一直没有停。   顾行驰愣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仰头抬眼往洞口的上方看去,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巨大的脑袋忽然从洞口上方探了下来。   …   “卧槽!!”   这场景太过惊悚,顾行驰一下就惊醒了,惊魂未定地看向身边。白玉京不在床上,屋子里空无一人。   此时天色还未亮,但阵雨已经停了,天边隐隐亮起白光。顾行驰走到窗边,就看到白玉京三人都在楼下停车场,盯着旅馆后的群山不知道在看什么。   而且不仅是他们几个,周围还有不少路人也在踮脚眺望,时不时议论着。   白玉京自然是最先看到他,冲他招了下手,顾行驰拉开窗户探出头:“你们在干什么?”   三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白玉京道:“下来看。”   等顾行驰披着外套下去,周围人已经散去,只留零星几个嘴里嘀咕着什么‘海市蜃楼’什么‘兵家战场’。   顾行驰听得一头雾水,就问白玉京怎么回事。   尤满金机灵,直接把手机递过来,刚刚的东西他都录了视频。   顾行驰道了声谢,接过来看,视频画面明显是放大后录制的,不算特别清晰,但画面几乎没有晃动,看得出录制人手上力量很稳。   画面一开始还比较昏暗,看时间是早上四点多,雨已经停了,但温度低,山间起了大片的浓雾。   凡是常年在群山中生活的人看到这种雾都会觉得不对劲,这种浓度和面积,即使是在雨后的清晨也是十分罕见的。   但很快,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   就见群雾之中,一座巍峨的城池渐渐显露出来。单从城墙门楼来看就知此城规模极大,甚至比得上目前已知的单体最大古城楼明中都鼓楼!   “这是海市蜃楼吗??”   顾行驰也傻眼了,但这附近根本没有可供海市蜃楼形成的条件啊!   金乔海摇摇头:“我在这边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海市蜃楼,不都说这东西一般出现在海上或者沙漠吗?咱们这山里没有这个条件,而且这附近也没有这么大的城楼建筑。”   此时浓雾早已散去,城池也消失不见。顾行驰只得把进度条拉到开头,又重新放大看一遍。   这一遍他看得格外仔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城楼上似乎隐隐约约有几道人影,但是距离太远了,看不真切。   白玉京站在他身后看着,忽然开口:“那是普角的方向。”   顾行驰一顿:“什么?”   白玉京指了指视频里的城池:“咱们去普角,车子就要往城池的方向开。”   顾行驰想了想,问他:“对这座城池,你有什么感觉吗?”   白玉京注视着远山,浅色的眼瞳一瞬不错:“城里有人。”   话落,尤满金和金乔海皆是一怔,那不是一座海市蜃楼吗?怎么会有人?就算有人肯定也是幻影假象吧?   但顾行驰了解白玉京,小白说有人肯定就是字面意思,他一定看到了除却视频中能展现出来的、更多的信息。   思考一秒,顾行驰决定道:“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开车靠近些去看看。”   旅馆里没什么像样的早饭,几个人买了包子草草果腹。不到七点钟便开车驶离服务区,向着普角方向驶去。   这次开车的是尤满金,金乔海则是坐在副驾不停地敲击手机:“我阿婆祖上是做理佬的,就是辅佐王的巫师,她可能会知道一些线索。”   顾行驰点了下头,和白玉京靠在一处继续看那段视频,他越看越觉得这城楼上是有人的,而且看外形轮廓气质还有点眼熟。   白玉京也垂眼看了一会,摇摇头,显然也是回忆不起来。   “是在哪里呢……”顾行驰绞尽脑汁回忆好一会,最终还是选择放弃,“算了,指不定等我不想的时候,这个人的身份就自己跳出来了。”   “有了!”   前面金乔海一拍手:“我阿婆确实知道!”   他点开语音,虽然是外放的,但那头的老人家一口地道的苗语方言,顾行驰根本听不懂,只能巴巴地看着金乔海等翻译。   但随即他就发现,金乔海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一遍语音放完,金乔海似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再次播放了一遍,几番确定后才开口翻译:   “我阿婆说……这是座死人城。”   “凡是死在这片地界上的人,灵魂都会被收到那座城池里。”   顾行驰闻言一怔:“那意思……我刚看见的人影……已经是死人了?”   话落他忽然一顿,电光石火间终于想起了那道身影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卧槽!那特么是邓秋鸣!!” 第81章   虽然身为027研究所的研究员, 但顾行驰对邓秋鸣这位顶头大boss并不是特别熟悉,一是他是半路出家,并非邓老的直系弟子, 不像沈昭他们和邓秋鸣早就相识;二是邓秋鸣平时不爱露面,他身体有旧疾, 据说是早年工作操劳中风,走路稍有跛脚,不能长时间行走, 也不爱让人看了笑话去。   不过后来沈昭告诉过顾行驰,邓秋鸣行走不便不是因为中风, 而是在西南大墓一事后受伤严重, 从而留下了后遗症。   顾行驰自打进入研究所后,见邓秋鸣本人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基本都是在会议室,百来号人呜呜泱泱, 邓秋鸣坐在最前他站在最后,极少有面对面交流的待遇, 至多只是远远地点头问个好。   唯一一次和邓秋鸣说上话还是因为白玉京,那时小白刚刚被他从中尼边境带回来, 想以编外人员身份参与研究所行动,程序走了将近一个月, 最后还是邓秋鸣拍板定音。   当时的顾行驰不明白,邓秋鸣一个比他爸年纪还大的老古板怎么会同意白玉京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入研究所,直到后来在特尼格尔何十五才告诉他, 或许邓秋鸣和徐本昌一样,跟白玉京,跟西南宗教, 跟整件事都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但此时此刻,顾行驰看着手机中雾中城池的录像只觉得惊愕。   邓秋鸣因为长年跛脚的缘故,身体平衡很差,下肢其实有些不协调,远看能看出他的整体姿态是存在问题的。   可是城池上的那道身影,别说跛脚,就是连点高低肩都没有,站姿笔直挺拔,像跟棍子一样,直愣愣地立在城楼上。所以别说是顾行驰,就连白玉京这么敏锐的人,都一时半会没把对方和邓秋鸣挂上钩。   至于顾行驰是怎么想起来的,还是金乔海的那句死人。从太岁村刚出来住院那会,顾行驰和沈昭几人在小群里闲聊,说起邓秋鸣前两年冬天犯病,身体又冷又僵,往研究所宿舍一躺跟个死人似的,把过去问安的沈岁吓了一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老爷子大喊恩师升天,硬生生给邓秋鸣喊醒了,特地把沈岁派去西北吹了大半年的风沙,让他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卧槽老婆,邓秋鸣这老头不瘸了?”   顾行驰暂停视频看向白玉京,比划着:“你还记不记得,这小老头走路有点一米七一米八?”   白玉京也有些惊讶。平心而论,邓秋鸣不是那种丢到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普通老头,毕竟是做领导的,而且多年下地考学、见多识广,邓秋鸣身上有种很从容的劲,能让人觉得这小老头不一般。   但是浓雾城池中的人影却完全没有这种气质,纵使白玉京也在顾行驰的提醒下辨认出这道身影确实和邓秋鸣极为相似,但却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冷漠的死气。   简而言之,在白玉京看来,这绝对不是个活人。   所以他只说城中有人,但不论生死。   “如果这是老邓,那沈昭她们就有进去的理由了……”顾行驰捏着下巴喃喃,“是老邓给了她们线索,也和她们一起去了坐标的位置……”   说着他又看向金乔海:“死人城,真的只有死人才能进去吗?”   他并不相信邓秋鸣会这么轻易的死掉,能从西南大墓活下来、还能帮助何十五苟活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这种老狐狸,肯定有最后保命的法子。   除非……他盯着视频画面,城池浓雾在瞳孔深处晃动。   除非是遇到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情况,又或者,进入这座城池就是他们的目的。   金乔海听到提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阿婆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但你要说我信不信,我肯定是不信的。”   “而且她年纪大了。”金乔海有点无奈地指了指脑袋,“很多事情都记不清记不全,常常会弄混,我也不知道死人城这消息保不保真,小老板你就全当给自己提个醒好了。”   顾行驰点了下头:“是很有用的线索,帮我谢谢你阿婆。”   车子走县道一路往西北普角村去,西南山间的道路不比平原,蜿蜒曲折,崎岖不平,纵使是常在西南跑货的两个伙计开起车来也是分外小心。   普角村是大的行政村,下面还有数个村民小组。村子地处哀牢山脉的东南端,典型的南亚热带季风气候,整片地区海拔高低悬殊大,气候类型也复杂多样。   车子过了金水河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太阳一出来,体感温立马上升。这附近好像有什么非遗文化村,来旅游的游客不少,看车牌五湖四海应有尽有。大概是旅游带动经济,这边的服务区就修的比较有样子,甚至还有几家不错的餐厅。   “先吃饭,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了。”   马上就要到达普角村,顾行驰也稍有些躁动,吃饭时也一直在看图纸平静心神。金乔海和尤满金两个人很懂规矩,主动去另一张桌子吃饭,保护顾行驰安全归保护,但东家没开口,那有些事就绝不能掺和。   “有点奇怪。”   顾行驰把B类架上的那些设计图纸一一对应一遍:“总感觉普角那栋圆楼有的地方设计的有问题。”   通常来讲,圆楼是一种准军事工程,形似堡垒,防御功能被放置到到首位。这种楼型结构使得三堂屋被隐藏,尊卑主次严重削弱,因为“圆不会亏一方”,所以圆楼中,平等是其重要的特性。当然,也因为这份平等,大家使用共同的楼梯,所以居住在同一栋圆楼里的各家几乎毫无秘密可言。   “嗯……虽然我个人认为,鸡蛋不能搁在一个篮子里,同部门也会出内鬼。”顾行驰指节抵着下巴,另只手敲了敲圆楼的设计图,“但这种楼一旦锁起来,一致对外倒是很坚固,如果大家齐心协力,保密工作确实会做的不错。”   “不过……”   他目光一转,指尖也指向单独房间的布局:“这个楼里面的房间很奇怪啊,按理讲圆楼内部的房间分配出来都是呈扇形,以土墙承重的外弧长,以木构架承重的内弧短。但你看这设计图,楼里明显有很多的四角房间,也就是说整座圆环楼至少它的外弧、以及房间与房间之间是会存在夹层的。”   白玉京闻言像是想到什么:“就像图书楼。”   他拿着两个一次性纸杯套在一起,演示了一下:“内外两层之间存在缝隙,墙壁就可以左右滑动。”   顾行驰一合掌:“对,就像两个套在一起的旋转门,内外门不一定能同时打开,如果只打开内门而外门不开,就会出现墙壁。”   白玉京点了下头:“图书楼里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那扇突然出现的墙壁,实际是墙壁机关在滑动,把有门的墙壁转走了。”   顾行驰又旋即疑惑:“如果外层是为了做滑动机关,那房间与房间的夹层是用来做什么的?密室吗?藏什么东西居然需要这么多密室?”   就当两人困惑之时,不远处金乔海忽然冲两人做了个手势,表情微微有些严肃。   顾行驰顺着他的手势往窗外探头一看,就见一辆熟悉的摩托车。   边一杰到了。   顾行驰微微眯眼:“老婆,边一杰的目的地,不会也在普角吧?他不应该直奔着坐标去吗?”   白玉京比他直接的多:“要做掉吗?”   顾行驰摇摇头:“暂时不,我还得从这小子嘴里多骗点线索。”   他说着冲金乔海两人招招手,示意:“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   到达普角村已经是下午七点多,山路难行,他们磕磕绊绊又绕了大半个钟头才找到那栋圆楼的具体位置,是位于普角村最南部的一个叫沙新寨的地方。   行政上讲,沙新寨归属普角管理,但是当车开到寨口的时候,几人就看到路口的位置立了一个大牌子,写的是本地语言,金乔海勉强翻译了一下,大意是:【普角一切在沙新不得通用。】   “这什么意思?”顾行驰不明白,“这地方和普角决裂了?准备自立村镇了?”   金乔海有点无奈:“小老板,我这么说是稍微美化了一下,真要逐字逐句直白翻译,很不利于团结。”   顾行驰这下听懂了,心说这沙新寨是疯了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想搞扯旗为王土皇帝那套呢?   “我感觉这里应该是出过什么事。”金乔海指了指那告示牌,“这写字的颜料看起来不太正常。”   顾行驰盯着那行血红的字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示意尤满金开车锁:“换人,你们先去上面村子里住,我和小白开车进去看看情况,真有什么事开车应该也能跑出来。”   尤满金和金乔海对视一眼,有些不太放心:“小老板,这地方不安宁啊,不行我打电话再叫点朋友过来?”   顾行驰摆手:“别叫朋友了,搞不好再成葫芦娃救爷爷。”   他晃晃手机:“三个小时后我俩要是没出来,直接报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能让这土地主困住。”   尤满金见状也不勉强,只道:“那我们就在外面等着,后备箱里有手持切割锯,小老板你带上用。”   顾行驰对这种武器很满意,点点头看着两人下了车。   此时已经是完全的黑夜,顾行驰两人在车上吃了口饼干垫肚子便开进了漆黑的路口。   这沙新寨里连个路灯都没有,车灯在泥路上明晃晃的,简直就是个移动的大靶子。   “我来开。”白玉京按下顾行驰的手,“我不需要开灯。”   顾行驰自然也不和他客气,跨过扶手箱和白玉京交换了位置。   车灯关闭,吉普在黑夜里不疾不徐地行驶。很快就找到了那栋圆楼,一路上没发生任何状况。   “这怎么个情况?准备瓮中捉鳖吗?”顾行驰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车上坐了一会也没见有土皇帝上来收保护费。   四周十分安静,两人先后下了车,空气湿润冰冷,呼吸到肺里像一口冰凉的湖水,胸膛间都是恍若溺水的不适感。   “太安静了。”顾行驰已经察觉不对,这种寂静和普通的安静不同,眼下这种无声往往只有一种形容。   死一般的沉默。   两人顺着圆楼很快找到了大门,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看来边一杰已经先一步到了。   顾行驰和白玉京对视一眼,后者一点头,缓缓往后退去,悄无声息隐进黑暗。   前面顾行驰则是打起手电,推开半掩的木门,一脚踏进外环楼内。   几乎是刚落脚的一瞬,顾行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脚下的感觉不对。   他稍一顿,稳了稳心神才低头去看,   瞬间,一张惨白的脸映入眼帘。   不,不止是一张。   顾行驰有些恍惚地抬高手电,   光亮所到之处,全部都是死人。   这是一座死人楼。 第82章   顾行驰浑身冷汗直冒, 手脚不受控制地发抖,太多了,太多的死人。外环楼通向内楼的道路两侧都已经被死人堆满, 整个场面惨不忍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   白玉京从暗处走上来察看地上尸体的情况。“不全部是人。”他安慰顾行驰, “有很多蛇人和伪虫人。”   顾行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地上不少尸体的脖颈或腰腹都被拉得很长,身体关节的转动程度明显已经超出了普通人关节的承受范围。   顾行驰略微呼出口气, 勉强冷静下来,跟着白玉京在尸体间穿梭察看。   虽然大部分尸体都并非人类, 但他们也在尸堆中找到了五六具人类的尸体, 这些人的脖颈被折断,全部都是一击致命。尸体躺在地上已经完全僵硬,着地的皮肤出现了大面积尸斑,眼睛已经十分浑浊了。   顾行驰按了下尸体的皮肤, 尸斑按压后稍有褪色:“死了至少八个小时。”   他说着抬头环顾一圈四周,外环楼进入内楼的廊道十分昏暗, 头顶的廊灯只是摆设,没有任何的照明作用, 单凭手电根本看不清远处环境。   “边一杰呢?”顾行驰脸色在灯光下微微发白,“他虽然我不认为他有能力干掉这么多人, 但是他来的早,车放在外面,人应该还在楼里, 当然,也有可能见势不对弃车跑了。”   白玉京没有动,他站在顾行驰身边看着远处, 脸上是一种可以称之为厌恶的情绪:“讨厌的味道。”   顾行驰一顿,也随之抬头看去,廊道很长,尽头的地方隐隐像是有火光燃起。   “走。”   白玉京拉起顾行驰,两人没有走进廊道,而是通过另一侧短廊的末端楼梯直接上了二楼。   刚拐上二楼楼梯口,顾行驰一下就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有点像那种山阴面很久不见阳光的烂泥潭,霉臭味中还隐隐裹挟着腐烂的味道。   二楼的走廊狭窄,木质楼梯已经很老旧,顾行驰落脚必须十分轻才能尽量保证不制造声响。   手电熄灭,可视范围很小,这对顾行驰这种纯靠肉眼的普通人很不利。白玉京走在前面,照顾着顾行驰的步速行动速度不快,但这样的谨慎也是有好处的,两人一直走出二十余米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成功的将身形隐藏在了黑暗里。   顾行驰边走边觉得奇怪,因为这将近二十米的走廊就只是走廊,没有房间,墙壁上只有许多好似图腾的绘画。   整条走廊长度大概有四五百米,而且圆形楼,只要一直往前走是可以走回起点的。   顾行驰他们就这么在二楼绕了整整一圈,最后又走回了上来的末端楼梯。期间没有遇见任何陌生人,而且顾行驰就发现整个二层居然真的一间房都没有,墙上只有图腾绘画。   “什么情况?”   顾行驰小声问白玉京:“这是把二楼当绘画展了吗?”   白玉京摸着墙壁,半晌低声回答:“后面是空的,但是墙上没有机关,如果想进去需要砸墙。”   砸墙那闹出的东西就太大了,非必要不可取。顾行驰想了想:“既然墙上没有门,那这整个二层会不会是那种大平层?门要么在头要么在尾。”   白玉京明白他的意思,两个人再次下到木质楼梯间的平台上。白玉京站在墙前打量了一会,表情渐渐有些凝重。思考几秒,白玉京上手摸了下墙面,没有细细摸索,很快就收回手。   “没有机关。”他言简意赅,“但是墙面有问题。”   顾行驰一下没理解:“那问题是……?”   他说着也想上手去摸,却被白玉京挡了回去。   “别碰。”白玉京的脸色在昏暗中十分冰冷,“是皮。”   “这不是墙,是皮龛。”   “皮龛是什么?皮子做的墙吗?”   顾行驰手指一下缩回来,心底瞬间蹿起一阵寒意:“这是什么皮,不会是人皮吧?但是纹理看起来不像啊。”   白玉京摇了下头:“这种东西都是烤制的,皮子最后会像树皮一样干硬,贴在墙上相当于覆了一层膜。这种龛式已经消失很久了,以前曾经用于某些镇压仪式,表示对墙内邪祟的镇压,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他说着拧起眉:“这是种邪法,属于以邪压邪,大凶。”   能从白玉京嘴里说出‘凶’这种字眼,说明这东西已经不是一般人可以对付的了。顾行驰不由对这栋楼的作用和下面那些死者的身份、甚至是整个沙新寨都产生了怀疑。   会不会整个寨子都是为了这一栋楼才想占山为王?沙新寨的人这么不友好不配合,想要与世隔绝,是不是也是跟这栋楼有关?   顾行驰想了想,问白玉京:“走廊上的墙壁也是皮龛吗?为什么要在皮子上画画?”   白玉京猜测:“看绘画形式可能是某种辟邪图腾,纹在皮子上应该是有让灵魂得到庇护的含义。”   顾行驰简直糟多无口:“皮都被扒了,这是得到哪门子庇护了?”   白玉京摇摇头,他看了看前后的走廊:“这一层没有门,如果想进去可能要从上层或下层垂直竖向进入墙后。”   这栋外楼面积不小,上下楼梯除了他们所在的末端楼梯,还有一个更加宽大的木质弧形楼梯。   刚刚他们绕楼一圈的时候顾行驰粗略打量过那弧形楼梯,当时看得时候没觉得不对,这会再一次走到跟前忽然咦了声。   “这个扶手柱头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顾行驰蹲下来仔细看了下,一怔:“这不是特尼格尔的石灯吗?”   眼前的楼梯柱头和当初在特尼格尔雪地看到的石灯极为相似,都是造型奇特的石雕做基底,上面是没有蜡油的石笼。   “我开始有点怀疑这东西的作用了。”顾行驰拿出手机给扶手拍了个照片,“一南一北能做到这种相似程度,绝对不是巧合。”   白玉京赞同他的想法,待人拍完照,才小心翼翼带着顾行驰摸黑往上走,刚一露头,就见一道火光从三楼走廊的中段亮起,有人从房间里出来了。   两人猜到楼中有人,早有防备,立刻矮身下去躲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就听门轴开合的声音,但没过几秒,那火光就暗了下去,门后的人似乎是没有出来,只是简单地开了下门。   这有可能是陷阱,毕竟他们的车还停在楼外,楼内的人不可能不清楚有人进来了。顾行驰和白玉京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动。   楼内安静非常,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白玉京对顾行驰做了个‘探路’的手势。   顾行驰想了想,摇头,目前这种情况不能分开,没有单独涉险的必要。   白玉京也没坚持,只转回头去继续看三楼的走廊,目光很专注,走廊里似乎有他比较在意的东西。   顾行驰想了想,手指在白玉京肩头划了几下,是顾勤锋教他的那种简易摩斯密码,他也教给了白玉京。   【有东西?】   白玉京没回头,只向后摸索着拉过他的手,指尖点在掌心:【味道不对。】   这楼里上下几层都是一股常年不见光的霉臭味,顾行驰轻轻抽了抽鼻子,没觉得三楼和二楼有什么不同,反正他是一点没闻出来。   难不成他老婆真是什么小猫小狗?鼻子这么好使?   正纳闷着,掌心的指尖又动了:【靠近了。】   顾行驰后背隐隐有些发凉,回复白玉京:【我们退下去。】   白玉京捏了下他的手,示意知道。   顾行驰微微吐出口气,脚步慢慢落到下层台阶,这些地板楼梯全部都是木质,年久老化,踩上去想要不发出声音非常艰难,很考验对腿部肌肉力量的掌控。   他往下踩了几阶,尽量控制着每一次落地的轻重,就当马上下到楼梯中间平台的时候,脚下的触感忽然有点不对劲。   顾行驰下意识低头,昏暗中看不真切,但是勉强能看到他的脚掌落在了一块白色的、绸布一样的东西上。   这是什么?   顾行驰怔愣半秒的同时,身体向下的动作没刹住,顺着惯性往下落了半个身位。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裸露在外的脖颈倏然一凉,整个人撞上了一堵冰冷却柔软的墙。   顾行驰心中一惊,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东西,当下也顾不上暴不暴露,张嘴就想呼救:“白——”   声音还未传出,那堵白色的墙骤然铺开,一下把他裹了进去!   顾行驰就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好像瞬间掉进了洗衣桶,随着黑暗不停地摇晃滚动,左磕一下右撞一把,眼冒金星脑袋发懵。好不容易摸到腰间的匕首想要自救,却忽然感觉身下一空,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啪的就被甩到了地上,摔了个结实。   “卧槽……”   这一下子是真磕狠了,顾行驰眼前发黑,但还是努力往角落处滚去,尽量保护住胸膛和脑袋做出防备的姿势。   大概足足过去一分钟的时间,他眼前的黑斑才完全退去,期间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四周昏暗无比,顾行驰缓过了疼劲,想了想,掏出手机照明,反正这东西攻击他,说明他们已经暴露了,那有没有光暂时也就无所谓了。   随着光亮照射,他就看到这是一间极大的房间,竟是一眼都没有望到头,房间两侧的墙壁上全部都是打到顶的神龛,一个个足有三四米高,这么看过去十分壮观。   顾行驰举着手机正想靠近,忽然就听身侧的角落里有声音传来:“你怎么不来的再迟一些?”   在这人开口前顾行驰根本没发现空间内居然还有人,不由吓了一跳,灯光立刻打过去,在看清对方后微一挑眉。   居然是边一杰。   灯光下,就见边一杰斜靠在角落里,从嘴角到脖颈全部都是血,整个胸腔已经完全凹陷下去,明显是有大量的肋骨断裂。   他快死了。 第83章   顾行驰没有上前, 只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边一杰。对方伤势不像作假,断裂的肋骨看起来似乎是已经插入了内脏,否则出血不会这么严重。   “赶在我还剩一口气的时候进来, 看来我的救命恩人一角非学弟莫属了。”边一杰说着又开始咳血,内脏的碎屑也随之从口鼻里喷出, 十分狼狈。   顾行驰没动,依旧站在原地,看边一杰的眼神很平静:“你快死了。”   “是吗。”边一杰脸上仍旧是那种带着笑的表情, 完全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慌,他就这么笑着摇了下头, 更多的血随着他的动作从鼻腔里涌了出来, “我不会死,至少不是今天。”   顾行驰闻言微一挑眉:“怎么,你觉得我会救你?”   边一杰就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图书楼下,为什么会来到西南, 带我出去,我都告诉你。”   顾行驰抱臂歪头瞧着他:“原来还是要求人, 我以为你身体里的虫子能庇佑你没病没灾活到一百八十岁呢。”   边一杰还是笑:“怎么这么阴阳怪气,那你听是不听?”   顾行驰虽然好奇前面的神龛里供的是什么东西, 但边一杰歪在这他也不放心把后背交出去,而且神龛就在那八百年也跑不了, 索性就和对方一人一边角落里对峙着,甚至还换了个比较舒服的站姿:“说。”   边一杰倒也不卖关子,张口就道:“其实我死过一次了, 但是被研究所想法子救了回来,不过再次醒来之后,我的身体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不能动, 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如果不信你可以掀开我的衣服看一看,我背部左右两侧肩胛骨下面都有当初手术留下的痕迹。”   顾行驰听这个手术位置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果然,边一杰下一句就是:“多给我装了一双手,可惜因为排异反应后来还是摘掉了。”   “可惜……”   顾行驰微微眯起眼,眼底有一层明晃晃的嫌憎:“能用这种词来形容一场丧尽天良的手术,你们这帮神经病真的都应该拉出去墙壁一百次。”   “丧尽天良?”边一杰弯起眼,那眼神里有一点不明显的轻蔑,“你以为随便宰掉一个活人就能做手术吗?不是的。三十年前犯过的错误,现在已经不会再犯了。”   “普通人是没有用的,是没意义的,如果死过一次后再次成为的还是普通人,那岂不是白死一次?”   顾行驰注意到了他口中的时间点:三十年前?是巧合吗,何十五当时在古佛洞的遭遇也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   而且……   他暗暗打量着边一杰,心说你丫装什么x呢,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难道就比普通人强?再说就看你现在这模样,也完全不见得有什么超进化的迹象。   但他面上不显,只顺着问:“哦,那你们用的什么东西,来给你插上一双新翅膀?”   “你知道勒乌吗?我们把其他宗教的祭祀者、巫师称为勒乌,是小神的意思。当然,勒乌的选择也十分苛刻,他们必须世代都是教派的祭祀者,父死子继,这种人据说会因为忠心从而获得一部分神的力量。”   因为重伤的缘故,边一杰说话语速十分缓慢,短短几句话停下来三次才说完,看起来虚弱极了。   顾行驰在旁边抱臂冷眼看着,神情里没有一丝怜悯和同情。   “学弟,我们好歹认识这么多年,没必要这么冷漠吧。”边一杰叹了口气,“还是你觉得我这副样子对你还能有什么威胁?”   顾行驰没理他,只扬了扬下巴:“继续说,你们把人家巫师怎么样了?”   “没有怎么样。”边一杰摇摇头,“任何虔诚的宗教人员,内心深处一定会有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贪念,缚拏拉能实现他们的愿望,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顾行驰举手打断一下,好像真的很困惑:“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你们把人家的胳膊砍下来装在自己身上,这种情况下人家巫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人都被分尸了,请问这种交易的公平性体现在哪里?   话落,边一杰的表情一下变了,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顾行驰的目光隐隐有些阴翳:“你还没有真正见过缚拏拉,你之前是在欺骗我。”   顾行驰完全没有骗人被戳穿的心虚,一扬眉梢:“你说没有就没有?这么主观能动,那我说见过就是见过。”   边一杰冷冷地盯了他几秒,片刻,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轻轻放下了:“无所谓,你接收到了那串数字,你早晚会回到缚拏拉身边。”   顾行驰瞧着他:“接着说,你们这公平交易是要做什么?”   边一杰歇了一会才开口:“你知道的,任何崇拜都会产生模仿行为,神明崇拜也不例外。”   “你应该已经见过那些神像,单头多臂,所以我们猜测,这是ta现世的一种法身。通过利用勒乌的一部分身体,能够获得与神交流的能力,而勒乌也相信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将自己的意识迁移到新的宿主身上,并得到与神见面的机会。”   他说着一顿,眼底有一种明晃晃的、顾行驰根本无法理解的狂热:“甚至是取代ta,成为ta。”   顾行驰看着他的表情,不由觉得困惑:“你是想做神的人吗?这不是你的人设吧?”曾经想推翻宗教的人皈依了?   边一杰就笑,笑得非常傲慢:“不,神明一旦可以人造,那就是彻底的推翻了,人人都可做人人都可立金身。”   顾行驰给他鼓了两下掌:“这个调调才对路。”   “所以你亲身上阵也是为自己的理想做奉献了是吧?不过……”他眨了眨眼,手指隔着几米的距离上下示意了一下边一杰浑身上下的狼狈样,“效果很一般啊。”   “研究所的能力就到这里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如果想要真的成为能够取代ta的神,我个人认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边一杰对此倒是很坦然,“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坚持,单凭人力好像就真的只能止步于此了。”   他说着突然笑起来,看向顾行驰的眼神诡异至极,让顾行驰不知为何一下想到了太岁村里的那尊肉身神像。   这不是人该有的眼神,边一杰一定隐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这么想着,顾行驰下意识向墙壁位置后退了一步,瞬间,就见有什么东西如风般猛地刮到了他刚刚站立的位置,落地几乎没有声音,但是弹性非常好,落地后飞速弹走,只在眼前留下一道深色的影子。   他吓了一跳,手电立刻照过去,但还不等光柱落定,一道白影忽然从最近的神龛里面冲了出来,那种速度根本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几乎就是一个眨眼,刀刃已经落到了身前!   嗡的一声,刀刃撞上了手电。   手电被直接打飞,顾行驰手腕撑不住力道猛地向下一折,整个手臂都被震得发麻。他没忍住暗骂一声,顺势往下一弯腰就地一滚,边滚边骂心说这是哪路的神仙能有这力道,简直能和他老婆媲美。   随着他的骂声,一道拗口晦涩的声音也蓦然响起。   顾行驰顿了半秒才意识到是对面白袍人在说话,不是汉语,听发音应该是东南亚国家的语言。   “不是老哥,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从刀刃下堪堪躲过,顾行驰立刻爬起来,右手臂发颤,手腕无力地垂着,他自己感觉了一下,最好的情况恐怕也得是脱臼了。   “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商量。”顾行驰紧紧盯着对方,目光没有一瞬移开。   对面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男人,典型的东南亚长相,身材瘦小,但从裸露在外的肌肉轮廓来看,顾行驰毫不怀疑这人一只手就能捏断他的脖子。   白袍人也在看他。   目光对上的一刻顾行驰心底暗叫不好,这种眼神不是普通的厌恶,应该说是,憎恨。   这个白袍人对他的情绪强烈到眼睛都已经快盛不下,眉梢间全部都是积聚不下的戾气和阴翳,浓烈到几乎犹如实质。   什么仇什么怨?!   顾行驰一塌腰躲过对方的长刀,往前一扑借力往墙角的位置滚,还没停稳就见边一杰忽然动了,随着他的动作更多的血从嘴里涌了出来。但边一杰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一般,直接从角落里扑了过来,死死压住顾行驰的肩膀,手臂像条蛇一样紧紧勒住了他的脖颈。   “抓住你了,拉以普。”   “抓你奶奶个腿!”   顾行驰忽然猛地一挣,右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一把细小的拆信刀,脱臼的手腕在刚刚滚地的一瞬已然接好,雪亮的刀锋眨眼就要刺穿边一杰的眼睛——   就在这个瞬间,顾行驰忽然看到边一杰弯起嘴角,轻蔑地笑了:   “蠢货。”   尖锐穿透皮肉的声音蓦然响起。   顾行驰手上的拆信刀扎进了边一杰的左眼。   他微微一顿,低下头,看到一抹苍白的刀锋从自己左侧锁骨下穿透出来,鲜血在雪白的刀刃上十分显眼。   “杀掉我也没有用的。”边一杰手指微微用力推开顾行驰持刀的手臂,血液顺着眼眶一点点往下落,可他脸上的笑意不减,那笑容胜券在握、高高在上,“我们的目标是你,死掉几个我,都不可惜。”   话落,刀锋猛地抽走,失去了对血管的压迫后,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顾行驰撑不住后退两步,靠在墙边,慢慢地往下滑,鲜血在墙上留下一道猩红的、狭长的痕迹。   他的脸色在昏暗中开始变得苍白,眼神慢慢涣散了。   “去找其他人,我们要带他回去见那木斋。”边一杰对白袍人道。他的声音很哑,随着说话又开始咳嗽,大量内脏的碎屑喷射出来,如果是正常人,早已经是回天乏术的程度。但边一杰只是摇晃两下,很快就站稳了身。   白袍人没有动,视线越过边一杰看向墙壁。   “怎么?”   边一杰有些疑惑,回头看了眼,就见顾行驰瘫坐在墙角,鲜血已经将衣领浸透了。   但他却是在笑的。   边一杰愣了一下,想上前检查他的情况,却和蓦然抬头的顾行驰瞬间对上。   两人视线隔空对视着,几次呼吸的间隙后,顾行驰缓缓弯起唇角,慵懒又嘲讽地摇头笑着:“蠢货。”   边一杰拧起眉:“什么?”   顾行驰的体力和精神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甚至连抬手去捂住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任由鲜血不停地流,血腥的味道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填满。   他看着边一杰冰冷的脸,嘴角讥诮的笑意始终未散,懒懒散散地开口:“让我受伤流血,到底是哪个胎神想出来的好主意。”   “我可真是太感谢他了。”   边一杰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顾行驰却闭上了眼,不再开口。   “什么意——”   话未说完,整个密室的墙壁忽然一震,下一刻,更加清晰的声响和爆炸从神龛之后猛然传来——   轰隆!   水泥加厚的墙壁被硬生生炸开了一道口子!洪流般的余波瞬间冲向四面八方,接二连三的爆炸直接炸飞了半面墙壁!地动山摇、空间震撼,无数碎石木屑在空中乱飞,尸体残屑爆了漫天!   边一杰根本无暇躲避,被狠狠拍在了乱石下,肋骨直接扎透了内脏。他感觉不到痛,却能眼睁睁看到自己的生命和这些鲜红的碎屑一起从身体里疯狂地、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他想要逃命,可某种未知的威压让他无法动弹分毫,只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恐怖的东西已经逼近。   烟雾散去时,边一杰的眼底也映出了一道雪白的身影,好像一道凭空出现的深渊恶鬼。   下一秒,顾行驰轻巧的声音随着颈骨断裂的声响一齐传进了边一杰的耳朵:   “surprise。” 第84章   2021年, 阿里地区,普兰县。   冬季的亚寒带地区寒冷无比,远处巨大山脉构成了高原的骨架, 崇山峻岭间被冰雪覆盖。而山上那些长年不化的积雪,经过自重密实和重复的融化、渗透、再冻结, 逐渐形成微蓝色且透明的冰川冰,一路色彩浅淡,美不胜收。   吉普车从霍尔出发, 向南一路行驶,左手边已经能看到颜色碧蓝的玛旁雍措湖。   “玛旁雍错在藏语中的意思是「永恒不败的碧玉湖」, 是为了纪念11世纪在湖畔进行的一场藏传佛教与外道黑教之间的宗教大战而得名的。”   顾行驰一边开车视线一边扫向副驾上的男人, 看到对方雪白的长发上反射出平静的光亮,就像不远处的湖水一样。   “你对这里有印象吗?”他问。   男人摇了摇头,视线依旧落在车窗外,随着那些飞翔的鸟群移动着。   顾行驰看着, 缓缓停下车,在男人疑惑看来时下车打开了车门:“下来透口气吧。”   男人没动:“我不是不可以出来吗?”   顾行驰做了个嘘的手势, 眼底透出一点笑意:“研究所的大部队还没追上来,我们悄悄的。”   山坡是观赏圣湖玛旁雍措的最佳地点, 居高临下望去,可以将玛旁雍措尽收眼底。   天气晴好、湖水蔚蓝, 白云雪峰倒映在湖泊上,随着水浪一圈圈荡开,越来越近, 好像触手可及。   顾行驰站在山坡上,很深很慢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他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就见对方的目光依旧专注,专注却又有些茫然地望着那些飞鸟。   想要自由吗?顾行驰疑惑地想,那为什么不跑呢?依照他的身手,想要离开研究所的监视轻而易举,他可以去往任何地方,而不是懵懂顺从地待在他身边。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顾行驰向他走近了一步,伸手指了一下湖对面,云层与雪山间,更远的地方:“我就是从那里把你带回来的。”   男人的视线并没有随着看向湖对面的山峰,而是微微偏过头,看着顾行驰的侧脸。午后阳光是灿烂的金色,被风吹拂着落在顾行驰的眼睛里,很明亮。   他摇了下头,声音很平静:“想不起来。”   “那怎么办呢。”   顾行驰想了想,忆起湖边四个方向各有寺庙:“如果你不想跟我回研究所,可以先去那些寺庙里做工,主持会收留你的,每年都会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来朝拜,来遇见,来还愿,也可以永远留在普兰。”   男人静静听着,半晌,忽然问:“你好像不希望我留在研究所里,为什么?”   顾行驰一下被问住了,因为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一时间只剩下喧哗的风,高原的风狂放又热烈,没有形状。   顾行驰站在风里看着远处的湖和光,看着那些好像能长长久久坠在湖面上的光点,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捡到男人的那座苯教塔型墓。   宽大的、古朴的大殿,却只能落进一束狭窄的光,甚至无法照亮一块巴掌大的地砖,像高高在上的施舍、像惺惺作态的怜悯。而男人就这样被昏暗笼罩,望着那一抹刺眼的光芒,日复一日地等待着。   不应该是这样。   顾行驰心底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看着远处在山顶聚散的云,又看着被光亮勾勒出形状的男人,忽然间感觉到胸膛好像被高原上那些没有形状的风撑得很满。   是风吗?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但顾行驰已经无暇分辨了。他抬手抓住男人的手,解下对方手腕上的电子手环。因为手掌有伤,绷带剐蹭着手环,有些笨拙。但他的声音却轻轻地,像风一样轻盈:“可能是因为,我想看你自由吧。”   男人低头看着顾行驰的动作,看着那个跟随了他多日的圆环就这么被缓慢却轻巧地摘除了。   “好了。”顾行驰把手环收进口袋,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重重吐出口气,冲男人弯眼笑了下,“要快点跑啊,研究所的车也很快的。”他说着看了眼表,“你大概还有十分钟……十五分钟吧,我能帮你多拖一会。”   男人没有动,他看着顾行驰的脸,这一次的目光没有茫然,只有专注,心无旁骛的专注。阳光投射在湖面上,碎金一样的光辉在他的眼底凝聚,汇成一小滩温暖的、没有形状的东西。   半晌,在顾行驰的催促声中,男人终于动作——   他伸出手去,把那支电子手环从顾行驰口袋里拿了出来,按在自己手腕上,递到顾行驰眼前:“戴上。”   顾行驰一下愣住了。   四周的风好像一下变成了某种固体,一点点压迫着顾行驰的呼吸,他看着男人安静的脸,很久,才问:“为什么?”   男人的目光沉静,裹挟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像被光包围的云:“想跟你走,也要理由吗?”   不等顾行驰说话,男人继续自顾自道:“如果非要说的话,你身上味道很好闻,我很喜欢。”   顾行驰一时间失笑:“就因为味道,就要跟一个陌生人走吗?研究所内有很多条条框框,你要接受一轮又一轮的问话和审核,因为你攻击过研究员,所以你可能还要接受很多复杂的安全评估,可能会待在一个小屋子里很久很久,即使这样,还要跟我走吗?”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顾行驰,背后华光远远追过来,为他勾勒了一层金色的光边,他就这么站在纯白的云和蔚蓝的玛旁雍错之前,像高原峰顶孕育出的神。   许久,神伸出手,勾住顾行驰裹着绷带的小指,轻轻缓缓地晃了下:“走吧。”   …   顾行驰缓缓睁开眼,感觉眼前的场景有些轻微的摇晃,他缓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天高路远的普兰,而是正趴在白玉京的背上。   “老婆……”   他哑着声贴在白玉京肩头,下意识想伸手去勾对方的脖颈,还没动作就被阻止:“左边手臂不要动,刚刚才止住血。”   顾行驰哦了声,用右手在白玉京下巴上呼啦两下,和撸了两把小猫似的,听到人轻声笑了才满足,脑袋趴过去,脸颊挨脸颊的凑在一处:“我们去哪呀?”   白玉京学他说话的腔调,声音也轻轻地,很温柔,像在哄小孩子:“你想去哪呀?”   顾行驰噗嗤一声笑了,左肩被笑带的隐隐作痛,他呼出口气,待阵痛过去才撑起身看了看四周环境,发现这是一片他之前完全没有来过的区域,不由好奇:“这是哪啊?”   白玉京就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疑惑设计图上四角房型的夹层里会是什么吗?是炸药,全部都是炸药,看外形还不是一般的□□,威力也很强。”   “我在闻到你鲜血的味道后,本来想把皮龛暴力破开,没想到误打误撞发现了里面的炸药,索性直接炸开了,整个圆楼右侧坍塌了三分之一,我们现在在左侧三楼。”   顾行驰在陷入昏迷前知道发生了爆炸,但当时只以为是白玉京找到了什么□□,没成想这栋圆楼居然还装备如此强烈自毁性质的东西,闻言就很震惊:“全部都是炸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小叔居然不标出来??还有这个设计图,里面四四方方的四角应该根本不是在指房间,而是在这那些神龛盒吧?我小叔怎么也不标清楚。”   白玉京想了想:“会不会那张设计图并不是你小叔制作的?”   顾行驰不敢确定,因为上面有一些简单的标注确实是他小叔的笔迹。至于画的图……恕他直言,就这么横平竖直的简单平面图,给猴子根笔估计也能画出来。   “算了,先不说图,边一杰他们呢?”顾行驰问,“还有那个白袍人,我听他们说好像要带我去找什么人,这楼里估计藏的人不少。”   白玉京平淡地嗯了声。   顾行驰凑近一点:“嗯是什么意思啊?”   白玉京侧过脸,脸颊在顾行驰鼻尖上蹭了下:“是知道的意思,没关系,我能带你出去。”   顾行驰继续追问:“边一杰他们呢?”   白玉京语气不变:“死了。”   顾行驰哦了声,下巴在白玉京肩头磕了下,倒不意外,只是可惜:“我还想问问他研究所的事呢,也怪我,光听他说废话了,没问多少重点。”   比如他们的这种造神手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矿场、太岁村、特尼格尔是否都是他们的手笔、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又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以及目前他最想知道的——邓秋鸣对这些是否知情,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南,出现在那座雾城中。   “不怪你。”   白玉京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似往日那般平静,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蕴在嗓音里:“是我没抓住你。”   “哎哟又说这种话。”顾行驰用完好的右手去捏白玉京的嘴唇,“小嘴巴、闭起来。”   白玉京吻了吻他的指尖,顺从地不说话了。   温热的呼吸落在两人耳畔,让人觉得安心。   “不过说到这,那个把我裹进去的是什么东西啊?”顾行驰有点纳闷,“感觉软塌塌的,像绸布一样。”   白玉京回答他:“是皮龛。”   顾行驰一下顿住:“皮龛?你不说那东西都是烤制的吗?都成干了啊,可是我碰到的那个是软的。”   白玉京就道:“你有没有发觉这里每一层挑高都非常高?大概有六米左右。皮龛最开始是要先阴干,不能见光,否则皮子会被晒裂。所以其实我们头顶的天花板上全部都是正在阴干的皮子。”   顾行驰听得头皮发麻,不自觉抬头张望,但肩膀有伤,能动的幅度有限,而且圆楼内采光很差,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实在是看不清。   他盯着瞧了半天,隐隐像是看到了一些绸缎帷幔似的东西挂在屋顶,不一会也没了兴趣,继续靠回白玉京肩膀上:“但是这个东西没有攻击我,只把我带到了有神龛的房间……对了,那个白袍人呢?也死了吗?”   白玉京语气很淡:“死了。”   瞧瞧,再能打又怎么样,不还是被他老婆一刀一个。顾行驰心里啧啧两句,又叹气:“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这哥们上来就给我一刀,那眼神简直是恨我恨的牙痒痒,但是又不能杀了我。”   他想了想,抻着脑袋问白玉京:“你说这个白袍人会不会是那些西南信徒的成员?他恨我是因为嫉妒我,嫉妒我是他们那个宗教里的拉以普,虽然我没感觉这身份有什么用吧,但边一杰他们好像都很在意的样子。”   白玉京正想回答,表情忽然一变,带着顾行驰飞速掩到一侧拐角后。   刚刚站稳,就见走廊尽头,有光缓缓亮起。   顾行驰趴在白玉京身后,小心翼翼地循光瞧去,呼吸随着越发明亮的火光渐渐屏住,眼瞳骤然一缩。   就见一群白袍人从楼梯处缓缓走下来,为首的人熟悉到让顾行驰觉得恐惧。   居然是边一杰。   他没有死?!   顾行驰呆住了,立刻看了眼白玉京,发现一向波澜不惊的小白脸上也出现惊讶的神色,瞬间就明白边一杰的出现也超出了白玉京的意料。   什么情况?死而复生了?   这群白袍人簇拥着边一杰向着楼下走去,一行人的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一道挨着一道映在墙壁上。   顾行驰下意识瞥了眼,忽然就发现,边一杰的影子,好像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 第85章   顾行驰盯着墙面一愣, 一度以为是光影的错觉,但那瞬不同很快就消失了,再看影子已经与常人无异。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消失让顾行驰一下蹙起了眉, 附近的光源并没有发生变化,墙壁上的光影不具备陡然改变的条件, 也就是说那东西并不是火把映照其他物体的影子。   那就是边一杰的影子。   待人群全部离开三楼,顾行驰才极小声问白玉京:“老婆,你有没有注意到边一杰的影子?他背上好像多出了一双手。”   那双手在他的肩胛骨位置, 向两侧微微张开着,猛地一看好像和平鸽的翅膀, 比较短小, 和正常人的臂展差距很大,所以才能一眼注意到。   白玉京微微点了下头,他没说话,伸手轻轻捂住顾行驰的嘴。   顾行驰愣了下, 就看小白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手指点在他的掌心:【ta在听。】   ta?谁?   顾行驰不明所以地皱了下眉。   白玉京手腕一转, 指了指楼梯口的位置。   顾行驰侧过脸,视线顺着白玉京的指尖看过去, 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不对,但随着眼睛重新适应黑暗, 眼前场景逐渐变得清晰。紧接着他就看到楼梯口围栏下方的空隙间,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半张苍白的人脸。   人脸的眼眶里全部都是黑色的瞳孔,没有眼白, 正直勾勾地看向他们藏身的位置。   顾行驰浑身瞬间绷紧,但立刻就被白玉京按住肩头平稳住。他硬生生将那句‘卧槽’咽回喉咙,憋着口气蹲在原地没动。   大概三分钟时间, 顾行驰就看到那半张人脸不疾不徐地从楼梯围栏下面升了上来。   他这才明白,原来刚刚是有人一直半蹲在楼梯台阶上,偷偷地窥视三层的情况,但是好像没发现什么问题,所以这才站了起来。   随着人脸慢慢露出全貌,顾行驰就看到这人似乎是边一杰,为什么说似乎,因为对方的五官面容虽然是边一杰的脸,但脑壳形状特别奇怪,是长条的,非常长,上宽下窄,像一个倒着长的倭瓜。   倭瓜版边一杰就这么在楼梯口站了好一会,期间目光一直没有动,定定地落在两人藏身的位置。顾行驰几次都以为他们的身形已经暴露,但白玉京的手一直按在他的肩头,一动不动,示意稍安勿躁。   就这么过了将近十分钟,倭瓜边一杰慢慢转过头,身形一点点矮下去,下到楼下去了。   顾行驰微一挑眉,心下不由惊讶:居然真的没有看到他们,所以刚刚整个过程都是在试探吗?   如果不是白玉京坚持不动作,普通人和这东西对上眼的第一反应就是被发现了需要逃跑,发出的声响或许正中对方下怀。   想到这顾行驰心底有点发凉,那东西到底是不是人?是怎么做到把人心和行为摸得这么透彻的?   有了教训,他这次也算是会举一反三了,又硬生生在原地蹲了五分钟,直到白玉京伸手想摸他屁股看看是不是长地板上了才站起身。   “啧,不老实。”顾行驰装模作样打了他一下,小心活动了活动蹲麻的小腿,有些纳闷,“边一杰不是死了吗?刚刚那是什么情况?但要说是死而复生我看着也不像啊。”   白玉京没站起来,蹲在顾行驰身边给他揉着小腿,也若有所思:“看起来像虫人,但是……”   他也难得犹豫了:“但是长得不像。”   顾行驰没忍住乐了:“他长得像个倭瓜。”   白玉京也跟着勾了下唇,最后又在顾行驰小腿上捏了两下才起身:“走。”   他语气比较强烈,是难得有确定目标的时刻,顾行驰不由惊讶:“去哪?”   白玉京目光落在楼梯口:“下去。”   小白似乎是对倭瓜边一杰感兴趣,这是顾行驰没有想到的。他趴在白玉京背上,纠结了老半天才问:“你是不是通过他想起什么来了?”   白玉京摇摇头。   顾行驰不解:“那为什么要下去?”   白玉京也不解:“下到一楼可以出去。”   顾行驰:“……”   顾行驰:“哦酱紫好的OK。”   白玉京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没忍住轻轻笑了。   “笑什么!”顾行驰故作恶狠狠勒他脖子,语气凶恶,“我这是在意你!”   “我知道。”白玉京微微垂头,下巴蹭在顾行驰的右手臂上,“我也很在意你。”   顾行驰感觉脸有点烧得慌,嘟嘟囔囔地往白玉京肩窝里埋:“好好下楼梯,不要开小差分散注意力。”   两人蹑手蹑脚跟着倭瓜边一杰下了三楼,刚到二层顾行驰就感觉有冷风迎面吹来,定睛一瞧发现圆楼右侧简直可以用满目狼藉来形容,不仅到处都是飞溅的残肢木屑,墙壁也被炸出了一个大洞,夜风呼啦啦的往里灌。   顾行驰啧啧两声,心说幸亏楼层中间还有个弧梯隔开,不然这爆炸不得和鞭炮似的噼里啪啦从头炸到尾。   因为左侧地板很大一部分面积都被直接炸穿,两人稍微蹲下身就能从二楼看到一楼甚至是院落中的情况。   就见一楼天井内亮着明晃晃的火光,一群白袍人四散站在院中,中间是倭瓜边一杰和一个矮瘦的老头。两个人一高一矮分站在一张白色的石桌两侧,老头似乎是在祭拜什么东西,边一杰则是呆呆地站在旁边,影子被拉得很长,背部那双短小的手十分明显。   因为角度问题,具体在拜什么顾行驰就看不清了,不过通过老头的动作可以看出十分虔诚。   随着他们的祭拜动作,四周的白袍人开始念诵经文,这经文顾行驰倒是熟悉,他不止听过一次,就是太岁村下墙壁里的声音,只不过此刻的经文没有了石腔的回荡显得更加清晰,他凝神听了会,感觉里面似乎有不少poheluo这样的发音。   他微微蹙起眉,这几个发音他不是第一次听,最早在阳山矿场下就已经听过,这西南宗教的影响范围还真是不小。   旁边白玉京轻轻拉了下顾行驰的手腕,示意他起身。两人轻手轻脚退出左侧,走到圆楼右侧才松了口气。   “边一杰那样子……真不像死人,”顾行驰实在纳闷,“而且其他白袍人又是什么情况?看到个倭瓜脑袋不会害怕吗?”   白玉京若有所思:“他可能是成功的,最起码成功了一半。你不觉得那双手如果再长一些就已经很接近那些活神像了吗?”   顾行驰闻言更奇怪了:“但是他的身上没有多的手臂啊!”   这手臂的影子到底是从哪里照出来的?   思及至此他倏然一顿,电光石火间回忆起了一件险些被他遗忘的事。   这种多手的影子,他曾经见过一次。   在矿场的井下水仓中,他曾经看到过一次多臂多手的白玉京。   顾行驰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白玉京,视线被立刻抓住。   “怎么了?”白玉京问。   顾行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在阳山矿场的时候,咱们在那个水仓空腔里,我曾经看到过很奇怪的影子……”   他话没说完,白玉京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猜测出来:“和我有关?”   顾行驰点头,但旋即补充:“不过没边一杰这个这么搞笑,你那个影子很酷的!就像真的多臂观音……”   他越说越觉得心里没底,泛起一阵阵寒意:如果边一杰影子出现变化是因为他曾经接受过‘造神’手术,也经历了死而复生……   那白玉京呢?他的影子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变化?而且看起来明显要比边一杰那小打小闹的两只小翅膀大气壮观。   想到这顾行驰下意识去握白玉京的手,小声问:“老婆,你不会也接受过什么手术吧?”   可话问出口又觉得不对,毕竟他都和白玉京坦诚相对多少次了,别说多出来的手,白玉京身上就是连道疤都没有,雪白无暇,漂亮极了。   白玉京摇摇头,在他能回忆起来的记忆中,只有毒虫实验,没有造神手术。   “算了,现在也不是细想的时候。”   顾行驰低头看着脚边的一截残肢,说是人体组织吧好像有点勉强,但要说是其他什么动物又更加不像,他有点担心,“那些神龛里是什么东西?炸开个洞,不会把什么妖魔鬼怪放出去吧?万一伤到附近村民那可就罪过大了!”   白玉京摇头:“应该不会,我看到的神龛里都是死物。”   顾行驰闻言好奇,想了想一楼的那些尸体:“死物?死掉的伪虫人和蛇人吗?”   白玉京没有立刻回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半晌才道:“很多,不止是你说的这两种。”   顾行驰更好奇了:“什么东西啊?我之前光顾着和边一杰对峙了,都没看到!”   白玉京见状便带着顾行驰重新回到末端楼梯处。   此时楼梯左侧已经被炸出一条半人宽的裂缝,两个人侧着身一前一后进入其中。   整个圆楼二三两层其实是被完全打通,如果从三楼进会有一个非常高的落差,没有防备的人会直接摔下去,五六米的高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有白玉京在,顾行驰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心,被人拦腰一抱,再一秒已经落了地。   左边的神龛大多都已经面目全非,尤其是木质龛室,被炸得只剩满地的木头茬子。但幸而这层密室足够长,总有炸药没有波及的地方。   两人从左侧一路往右侧走,快到弧梯位置时终于看到了还算完好的神龛。   龛盒前的供桌已经被爆炸余波掀翻,但龛室将神龛里面供奉的东西保护的很好。   顾行驰打开手电最弱光,自下而上照亮神龛,心里瞬间一惊。   这座神龛里,居然挂着一张人皮。   但更让他震惊的,是白玉京的反应。   就见他怔怔地望着人皮的脸部,半晌,有些恍惚地出声:“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86章   白玉京漫长的人生里, 有很多东西都是模糊的。他过去无所谓记起与否,那些好的坏的都已经无关紧要,漫长无趣的时间足够让他对周围一切都麻木。   遇到顾行驰的最初, 白玉京是任性的不想记起。他遇见了很好的现在,拥有了过去不曾设想过的人生, 这样好的日子,让他的一切过去似乎都不再重要。春意降至,何忆隆冬。   但是直到这一秒钟, 白玉京好像才突然发现,所有刻意与否的躲避, 其实都有偿还的那一刻。   人生并不是所有的时刻都在向前。   顾行驰仔细打量着白玉京的脸色, 握紧了他的手,片刻后才开口:“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白玉京却摇了下头:“有关系。”   他看着顾行驰还有些苍白的脸,半晌,目光再次转向那张人皮, 身上一瞬间有种让顾行驰十分陌生的气质。   “如果我早一点记起来,或许也会想起自己曾经可能来过这栋圆楼, 会在进入圆楼的第一时间就向你预警。”白玉京面无表情,但语气又完全不是无波无澜:   “你本不该受伤的。”   顾行驰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自责, 有点无奈:“干嘛总是怪自己。”   下地受伤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而且现在科学技术发达装备医疗水平都越发进步, 伤亡率已经大大降低,哪怕是受伤也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他们所里的老前辈早些年下地可是还要签各类文件,有种已知风险生死自负的意思。   白玉京侧过身注视着顾行驰的眼睛, 这样近的距离,无论情绪清晰与否,都已经无法再隐藏, 变得鲜活而明烈。   他就这样望着顾行驰,缓声开口:“因为你很珍贵。”   “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最珍贵的。”   顾行驰闻言一下哑然。   白玉京说‘最珍贵’时的眼睛很亮,将爱意直接又清晰地传递过来,只是这么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顾行驰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或者说,这一秒钟的心跳弥足珍贵,任何话语的回应都是一种浪费。   于是他扶着白玉京的肩仰头踮脚,轻轻地吻在他如雪般的眉心。   夜幕中的风声、树枝的枯响、院落中不停的诵经,全部被隔绝在外,成为这一幕模糊的背景音。   顾行驰抬眸望着白玉京的眼睛,感觉好像不止是这一刻,似乎早在千万年前,他们就已经像两颗细小的星辰泡沫,在宇宙中相遇。这样想着,一种鲜少出现过的情绪无法抑制地从顾行驰心底缓缓泛起,如此强烈,越发汹涌,像是要把外壳撕碎,赤诚坦荡地落在白玉京的掌心。   许久,他凝视着白玉京,慢慢说道:“有时候我觉得,或许我经历这些瑰丽刺激的探险,都是为了在某一刻遇见你的铺垫。”   在此之前,顾行驰从不相信命中注定一说,可当这一瞬间,白玉京说出珍贵的这一瞬间,顾行驰忽然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被珍贵的爱护了很多年。   “这爱河坠的,完蛋啦。”顾行驰不由笑起来,那笑容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像一种妥协,又像是实在抑制不住的高兴和满足,“我真的会爱你很多很多年了,可能要比一辈子还要久。”   白玉京轻轻嗯了声,学他的样子去吻他的眉心:“无论多久,我都陪你。”   顾行驰被他这幅郑重其事的样子搞得有点眼眶发热,赶紧干咳一声别开视线:“好了好了,出去再说这些,这人你再仔细看看,尽量清晰一下时间点,缩小身份范围。”   白玉京闻言,目光便又落回人皮上,半晌,轻轻一挑眉,语气有种复杂的情绪:“我见过他,在三十年前。”   三十年?   时间跨越还不小。   顾行驰听着白玉京的语气,心说好像还挺熟啊,怎么有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他看着那张人皮,非常完整,但是一看就已经是老皮子,保存很一般,神龛内外的环境根本就不适合这种皮脂类物品长时间的保存,脸庞五官都已经模糊,辨认十分困难。但都成这样了还能说认识,肯定是交情匪浅。   顾行驰故意幽幽问道:“这都能认出来?前男友?”   白玉京愣了愣,一下笑了,他捏了捏顾行驰的脸:“当然不是,还有,宝宝,你的重点是不是有点跑偏?”   顾行驰呲了呲牙:“那他是哪位?”   白玉京就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之前在曼山的时候,有人形的东西被运进了佛塔里?就是他和林观月一起,把人雕带到了云南。”   顾行驰纳闷:“你不是只远远看了一眼吗?就这一眼隔了三十年还能认出来??”   白玉京拉着顾行驰往神龛侧面走了一步,站定后抬手往上一指:“他肩膀上有个大黑天的纹身,当时看到有点惊讶,印象就比较深刻。”   顾行驰顺着看过去,就见人皮右肩处黑乎乎一大片,他没有白玉京那样的夜视能力,手电光也不敢调的太亮,怕这千疮百孔的圆楼指不定哪里就透光,再给照到下面惊动了那群白袍人。所以只得眯着眼仔细瞧了半天,最后像模像样地一点头:“看不清。”   白玉京闻言没说话,只抬头打量了一下神龛结构,忽然一脚踩上前面的木雕装饰,三两下攀到了人皮前,动作灵活的像一只豹子。   顾行驰一怔,赶紧上去帮他把神龛扶住:“做什么?这龛盒看起来不结实,快点下来!”   白玉京掏出手机在人皮侧面拍了张照片,翻身跃下来:“看,大黑天神。”   顾行驰反应过来骤然失笑,很给面子地凑上去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哇!还真是大黑天!我老婆眼神和记性都好!”   白玉京有点无奈地捏了捏他下巴:“不要胡思乱想。”   顾行驰搂住老婆腰贴贴:“没有,我就是惊讶,没想到这里会有你的熟人。”   他说着想了想:“如果真的是他负责把人雕送到曼山,那说不准这位仁兄和廖四海也挺熟,再加上大黑天纹身……”   话一顿,顾行驰想起什么,摩挲着下巴:“哎,我记得之前在研究所看到过一些旧档案,其中有个姓丁的前辈,他特长一栏就写着雕刻技术,当时大家都传他是廖四海的徒弟,而且年龄和曼山那会也能对上。”   “不过这个丁前辈后来也是失踪了,好像还是和沈昭她父母是同一批……”   顾行驰抬眼看向身后空间内数座神龛,脸色空白,像是表情一下没能跟上大脑飞速运转得出的结论:“所以这些人皮……会不会都是研究所里失踪的研究员??”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两人定定地看着一片疮痍的圆楼房间,呼吸仿佛都有些颤抖。   这么多人皮,这么多人。   研究所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又怎么能够坦然赴死,辞世后又如何愿意被当做展示品一般放置于房室中,不见天日、不得安息。   许久,顾行驰缓缓吐出口气,将心头凝聚的怀疑与沉重勉强压下,对白玉京道:“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白玉京点了下头,两人在废墟中翻找半晌,一无所获。   这里只有苍白的人皮,没有失踪的研究员和他们的姓名。   “没有了。”   白玉京看向顾行驰:“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行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凝视着人皮空洞的眼窝,沉沉地嗯了声。   两人没有在神龛房间停留太久,这楼里白袍人太多,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没时间伤春悲秋,还是先离开为妙。   神龛房间占据了二三两层,但是二楼并没有进入的大门,只有角落一架极不起眼的竖梯通往三楼。   二人一前一后爬上梯子从三楼离开房间,再下到二楼时,就看到院落中的仪式已经结束了。白袍人不知所踪,火光也全部消失,整个圆楼陷入浓墨般的黑暗。   顾行驰自然也早就关闭了手电,冲白玉京做了个手势,那意思,不要节外生枝,先走为上。白玉京点头,半蹲下身,这种漆黑的环境,他背着顾行驰显然速度会更快一些。   顺着来时的末端楼梯,两人很快下到圆楼一层,因为先前进来大门正好被炸飞的墙体挡住,他们不得不重新选择离开路线。   圆楼通常都是中轴线设计,一南一北会有两扇对应的大门。白玉京背着顾行驰踩着青板路悄无声息跑得飞快。   顾行驰趴在他背上没事做,但还是眯着眼努力观察四周情况,直到身下白玉京忽然一停,他惯性鼻尖撞上了小白的后脑勺,轻轻一抽气,立刻就抿住了唇,手指点在白玉京肩头:【怎么了?】   白玉京直接开口了,但声音很轻:“前面不对劲。”   四处昏黑,顾行驰根本看不清,只能透过月光勉强看出这应该快到了圆楼南面,两人刚刚一直沿着廊道跑,白玉京速度极快,此刻大概已经到达了圆楼后门的位置。   “什么不对劲?”   随着顾行驰的疑问落下,面前不足十米的距离,一束火光忽然亮了起来。   紧接着他就看到,前方廊道尽头的外檐上,吊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第87章   随着两人走近, 顾行驰就看到外檐上挂着的是一个死物,菱形、青铜材质,中间有十字花, 把菱形的一面分成了四等份,但是并不彻底断开, 背面依旧相连接着。   这东西有成年男性两只巴掌大小,被一根鱼线吊在廊道外檐上,能看得出这东西是实心的, 且分量不轻,没有随着枯叶一齐在夜风中摇晃。   顾行驰感觉这东西有点眼熟, 但是没能立刻想起在哪见过, 目光又随之落在一旁的火光上——   四周无人,只有火把插在廊道尽头的扶手柱上,遇风即燃,和火折子一个道理。   “这东西瞧着有点眼熟, 我应该是在哪见过。”顾行驰趴在白玉京背上,低声和他说小话, “还有这个火把放在这,是什么意思?燃起来让我们看到这个菱形大挂坠?”   白玉京目光落在火把后的黑暗里, 眼神幽深。他不知察觉到什么,忽然回头, 就见他们一路来的廊道两侧,已经亮起了数只火把,每只火把相距至少十米, 离他们最近的那只有大概五六米的距离。   这些火把的放置位置很巧妙统统在廊道柱一侧,过堂风根本吹拂不到,换句话说, 只有人行走时带起的风才会让火把燃起。白玉京的速度又太快,带起风后空气的流动速度提供了氧气,使火把上的易燃物质与氧气充分接触,反应加剧,从而立刻燃烧起来。   过风即燃,这是一种很直白提示,告诉设置者,有人走过这里了。   亮起的火把指明了他们逃跑的道路,那些白袍人只需要在黑暗里,等待某一处的火光亮起。   这是个很简单的机关,简单到他们根本没理由现在才发觉中招。   这不对劲,顾行驰盯着身后的那些火把,抬手揉了揉眼睛,这么多火把亮起,他们根本不可能感觉不到光亮,但在刚刚他们的行进过程中,在最后一只火把亮起之前,四周确实是浑然的黑暗。   等等。   顾行驰一顿,扭头又看向廊道外檐,刚刚出现的不止是火把,还有这个菱形的青铜。   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有人过来了,很多。”   白玉京的目光一直落在廊外的黑暗里,眼瞳在火光中微微发亮。话落他没有犹豫,径直翻出廊外,隐身在黑暗中向着门的方向跑去。但很快就发现,那扇门仿佛一片海市蜃楼,永远无法抵达。   出问题了。   顾行驰意识到这点,要么附近有什么戏弄人的装置,要么他和白玉京在不知不觉间一起中招。后者可能性比较小,毕竟那是白玉京。   眼见白玉京就要冲出廊道范围,顾行驰飞快地一拍白玉京的肩:“带上那个菱形青铜!”   白玉京闻言一踩廊柱装饰,高高跃起轻而易举摘下青铜,随后像一只鹞子身形一晃立刻躲藏进了内楼檐下的阴影里。   几乎是同时,顾行驰就看到廊道里的火把似乎是晃了一下,随后很快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十几个白袍人已经从外楼的两端冲到了廊下,院子里一时间到处都是混乱的光线,照到楼体上再反射回来,眼花缭乱一片。   因为这些反射的光弧,顾行驰才发现圆楼内外两栋楼的墙壁上挂了许多的装饰物,似乎是铜镜,还有一些网格状的器物,这些网大的得有半人高,小的只有手臂大小,看起来比较像捕梦网,零零散散地悬挂在圆楼的各个楼层外檐墙壁上,昏暗中看起来有点渗人,像一个个飘荡的游魂。   顾行驰看了几秒,忽然一个激灵,猛然想起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就听身下白玉京低声道:“抓稳。”   下一秒,顾行驰就感觉整个人被带着扑了出去。   白玉京刚刚一直在观察四周的黑暗,此时趁着白袍人被火光吸引的空隙想从后方离开,但就在他堪堪动身的瞬间,只听一阵破风声,一道白影倏然从斜侧冲了过来!   那白影速度非常快,如离弓之箭一下掠到了二人眼前,白玉京一手反揽住顾行驰的后背,一手勾住廊柱,直接从檐下翻了出去。   还不等落地就听身后一声巨响,一楼的房间门整个下半截被那白影硬生生撞凹了进去,但白影仿佛没有痛感,立刻就从门里弹了出来,盯准白玉京的方向再次飞扑袭击。   白玉京落地后直接把顾行驰推到一旁假山后的角落,撂下一句“闭气噤声”,接着整个人一闪,直接抓住飞扑来的白影,两道影子齐刷刷撞进了黑暗中。   顾行驰蹲在假山后的狭小视线盲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怀里还抱着那个菱形的青铜器,凉飕飕的,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周围四处到处都是火把和是手电筒的照明,顾行驰为了不暴露,只得努力把自己的身体往假山的缝隙中缩,但脊背刚刚碰上假山的石体,忽然就感觉背后一空,他一声惊呼都没能出口,整个人已经倒栽葱式向后摔去。   假山内部被凿开了一个大洞,连接着地下完全是空心的,顾行驰根本刹不住,连滚带爬往下滚了好几圈,直到卫衣帽子被石壁上的乱石勾住才勉强刹住车。   摇摇欲坠的黑暗里,顾行驰人都是懵的,过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开始剧烈咳嗽,刚刚滚下来的时候没有防备吃了一嘴的土,这会才感觉到肺里嘴里都是土腥味。   怀里的菱形青铜早不知道摔去了哪里,但幸而手机一直被他塞在有拉链的口袋里没有甩飞。   顾行驰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四处照了照,发现这是一个很小的区域,只有两三平方的样子,如果刚刚不是被石头勾住了帽子,他会直接一头撞上前面的石壁,说不定脑壳都得撞凹进去。   这么想着顾行驰还挺心有余悸的,下意识手电往斜上方打,想看看勾住自己的救命石头,但光刚落过去他发现不对。   怎么没有洞口?   他愣了下,立刻调转身形往下来的方向爬了一步,直起身去往上摸。   是实心的。   让他摔下来的那个洞口不见了。   什么情况?   顾行驰有些傻眼,一寸寸摸过去,别说洞口,头顶上就是连条缝都没有,好像他是凭空出现在这个地下空间里一样,根本没有来路。   不、不止是来路。   顾行驰飞速扫过四周,这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也根本没有出路,他被困在了地下深处。   意识到这点后顾行驰心下不由有些慌张,但他旋即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空间太过狭小,氧气有限,在找到法子出去前必须先保证能够呼吸。   沉下心神,顾行驰开始一寸寸打量摸索四周的墙壁。   地下空腔的形成往往是因为长期振动、地质构造运动或者流水侵蚀,但这里的墙壁十分干燥,附近也没有大型的水源,基本可以排除后者,至于前面两个……   顾行驰觉得可能性也不大,地质地壳造成的空腔不会只有这么小;地表长期振动导致的地下裂隙和孔隙大多会造成进一步的坍塌,但这个小空腔却十分□□,目前没有要塌下来的迹象。   排除所有的自然原因,那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置信,都是人为的结果。   想到这顾行驰微微松了口气,既然是人做的,那就能用人类的方法解决,总比毫无头绪的超自然力量要强。   空腔十分狭小,能够活动的体积大概只有普通衣柜那么大,还是横版的,顾行驰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塌着腰察看四周的情况。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菱形青铜居然在身后的墙壁里,估计是他滚下来后甩飞了,正好卡在了这个位置。   顾行驰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青铜拔出来,还好卡的不紧,没有造成上方土层的下滑坍塌,只稍微落下了点松散土粒。   他摸索着青铜上的十字花,心下有了判断。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苯教巫师用以征服妖魔、捕捉鬼魂最常用的法器之一「那姆卡」。   一般来讲,「那姆卡」是一种蛛网状的编织物,用彩色丝线编织缠绕十字骨架而成,中间会形成一个黑色的菱形眼睛图案。   按照苯教的描述,魔鬼的来去行踪普通人是无法看清的,它们就像鸟雀蛾虫一样在空中飞,只有用这种网状法器才能捕获。*一般大的那姆卡常放置在寺院周围,小的则放在宅院的门口,或者房屋的高处。那姆卡的体积越大,说明要捕捉的妖魔越厉害,   用青铜制作那姆卡顾行驰是第一次见,他本来不太确定这东西的用途,直到看见圆楼外墙上挂着的其他丝线编织版那姆卡才确定下来,这东西应该也是起到一个捉妖的用途,异曲同工。   他翻着青铜看了看,就见青铜没有十字花的背面有一个圆形的凸起,离远看有点像一只眼睛,如果放在苯教中讲,这个圆形应该就是代表神灵的眼睛,看到妖魔、抓住妖魔。   顾行驰拎着青铜不由有些奇怪,这地方瞧着也不像什么风水大凶之地,有必要挂这么多捉鬼的东西吗?还是说是为了抓住那些被制成皮龛的受害者的灵魂?那可真是缺大德了。   再者说到捉鬼,顾行驰微微眯起眼,他记得小白把这东西从外檐上拽下来的一刻,廊道内的火光似乎是闪动了一瞬,不过那晃动太快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视错觉。   这么想着,顾行驰下意识拿着青铜晃了晃,眼前平静,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啥玩意啊……”   顾行驰有点泄气,把青铜往口袋里一塞,准备再想想其他办法。但刚一抬眼,他余光中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稍微侧了下头,就发现身侧的墙壁下方多出了一个洞。   顾行驰一怔,意识到这应该是青铜拔出来后留下的洞眼。   居然能有个洞,所以这后面其实还是有空间的吧?顾行驰连忙凑上前去观察。这洞眼只有两个指节大小,别说他了,就是只兔子钻进去都费劲。不过……他伸手在洞前探了探,隐隐感觉到了微弱的风。   有戏!   顾行驰瞬间激动起来,打着手电往洞里照去。   对面十分黑,好似堵着一面墙,光照过去没有任何的散射,完全被堵死了。   不应该啊,明明有风。   顾行驰挠挠头不死心,又把手电调亮了一些,再次照过去。   很神奇,这次他看到了东西,对面也是一个空腔,看不清具体面积,但应该比他现在所处的空腔要大。   还不等兴奋,眼前忽然一黑,那堵墙又回来了,他再一次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行驰啧了声,纳闷这是什么情况,他看看手电又摸摸自己的眼睛,又盯着那个洞眼沉思几秒,开始摸索身上口袋,最后找出来几张随手画的设计图纸,用砂砾把图画完全糊掉,撕成条拧在一起,一点点往那个洞里探去。   纸条很快就探到了对面的空腔里,顾行驰没再动,举着手电蹲在一旁耐心等待。   大概十几秒后,纸条倏然一晃,一下从洞眼里抽了过去,顾行驰立刻把手电往洞眼里照,同时眯眼去看。   只一眼,他头皮都差点炸开。   就见对面的空腔里,也蹲着一个‘人’。 第88章   顾行驰头皮发麻, 后背全是冰凉的虚汗。他根本没想过这地下不止一个空腔,更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   反正此时已经暴露了自己,顾行驰也没有立刻关闭手电, 而是保持着这个动作沉心屏气继续看去。   对面人肯定是知道他的存在,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依旧蹲在洞眼旁边,低着头,似乎是在看被抽过去的纸条。   他的头发很长, 长且杂乱,低垂脑袋时能完全遮盖住脸庞和肩膀,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这个人的头发,也是雪白的。   顾行驰盯着对面,越看越觉得对方眼熟,眼熟到让他觉得心底发凉。   这个人是白玉京。   他无比确定对方的身份, 一定是白玉京。   但问题是,对方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的小白。   顾行驰通过洞眼观察着, 对面的‘白玉京’身形瘦弱,看起来还是少年人, 浑身赤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很多深褐色的瘢痕, 像是淤血,但覆盖面积太大,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   只是这么看着顾行驰都觉得揪心, 对面白玉京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兽,受伤到近乎麻木,对于外界给予的刺激也有些迟缓。   是在西南被抓去做虫人的那段时间吗?   顾行驰猜测着, 看年龄应该差不多,身形骨架大概是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可那个时期的小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行驰很疑惑,他是莫名其妙穿越了还是又一不小心中招了?如果是中招的话,这是幻觉吗?时间跨度是不是有点大啊??   思考两秒,顾行驰决定先开口试探一下:“白……”   话没出口,顾行驰就是顿住,他还不知道这时候的小白叫什么,要叫他白龙吗?感觉白玉京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犹豫两秒,他试探地唤道,“……弟弟?能听到吗?”   对面人仿佛毫无察觉,依旧低垂着脑袋。   他蹲坐的位置有些偏,顾行驰在这边看不清楚情况,只得不停地调整位置,一边动一边说话,和哄骗小孩似的:“弟弟你听我说,哥哥不是坏人,哥哥是……”   顾行驰顿了一下,他想说自己是来救人脱离苦海的,但转念一想,现在的他,最起码这一刻的他,是做不到的。   虽然于他而言,对面的白玉京极大可能只是一场幻觉,可即使这样,他也无法做到欺骗。   这一刻的顾行驰,救不了数十年前的白玉京。   他不再说话,对面的白玉京反倒抬起头来,那是张与现在白玉京相差不大的脸,浅色的眼瞳、雪白的头发,只是眼神并非冷淡,而是麻木,与尸体的区别仅仅在于,他的瞳孔还没有浑浊。   顾行驰定定地看着他,手电的白光刺得眼睛生疼,疼到有种想流泪的酸涩,却还是没有移开眼。   听白玉京诉说那些过去,和亲眼所见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他知道白玉京过去过得不好,过得艰难,过得麻木且痛苦,所以他总是对白玉京没有底线,没有脾气,接纳对方所有的要求和情绪,因为他知道,这些来之不易,这些鲜活的白玉京,何其珍贵。   但当此刻他真的和过去的白玉京对上眼时,顾行驰忽然发觉不够。   他所给予的和白玉京所遭受的,怎么还是不成正比。   好像无论他怎样弥补白玉京那些过去人生里所遭受的痛楚,却总还是差一点,总还是会有他设想不到的疼痛从细枝末节里跑到他眼前。   爱是常觉亏欠不假,可他只有一百年。   该怎么覆盖白玉京这漫长的人生呢。   对面的白玉京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顾行驰兀自崩溃了一会,抬起头努力平稳了声调:“我是来陪你聊天的。”   白玉京依旧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   顾行驰也安静了几秒,又开口:“我是来陪你坐着的。”   白玉京又垂下头去,又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空气好似被真空机抽干了似的,寒意没有了载体,沉重地砸在两人之间,冰冷的沉默好似冰碴,让人只是呼吸都觉得胸膛间被剌得生疼。   顾行驰看着白玉京头发杂乱的头顶,唇角微微发抖,好几次呼吸的间隙才能再次开口,尾音止不住的发颤,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了:“我是来陪你的。”   但白玉京听到了。   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顾行驰一眼,又低下头去,几秒后,就听洞眼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过来。   顾行驰连忙伸手去接,等了一会才看到有个手指大小、黑黢黢的东西从洞眼里爬出来。   居然是只独角仙昆虫。   这东西学名叫双叉犀金龟,无毒可食用,雄性成虫因其独特的额角受欢迎,常被当作宠物饲养,也会制成标本或者其他工艺品。   顾行驰有些意外,不明白小白玉京为什么要给他塞过来一只甲虫。他倒也不怕虫子,何况这东西也没毒,干脆就捧在手里冲对面晃晃:“给我的吗?”   小白玉京点了下头,但是别着脸,没有往这边看。   顾行驰很惊讶,惊讶又惊喜,他捧着那只独角仙,像捧着什么礼物,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但出乎意料,小白玉京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哑、粗粝、像干涸河水里最后的细流,勉强又微弱:“你陪我。”他说,“没有人陪我。”   顾行驰心头重重一跳。   他透过洞眼,看着对面的白玉京也是小小的一个,渺小到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   顾行驰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空气仿佛一双巨大的手,紧紧按压着他的肺腑,挤压着他的身体,要他窒息,要他痛苦。   许久,他才用颤抖的声音,现实着,又残忍着问:“如果我只能陪你这一刻呢?”   “如果就连这一刻都只是一场梦呢?”   “如果你还要自己走很久才能和我见面呢?”   小白玉京一言不发地蹲在那个小小的洞眼旁,隔着那个狭小的空隙,隔着数十年漫长的时间,也隔着不知何时才能跨越的千山万水静静地望过来。   半晌,他开口:“我有很多只独角仙,下次见面,再送给你。”   顾行驰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独角仙,感觉刚刚装满了各种情绪的胸口像是一下被昆虫的利爪戳漏了,忽然泄了气,化成了一滩无比苦涩的水,顺着心脏的跳动往四肢百骸流,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除却皮肉之外的疼。   “下次见面,真的要很久很久以后了。”   顾行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哭声堵在喉咙里:“很久,你知道很久是多长时间吗?是十年、几十年,在此之前,你都要独自一个人了。”   小白玉京默默听着,他的脸在昏暗中不甚清晰,似乎马上就要被黑暗吞没了。   可就是在黑暗完全袭来的前一秒,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和黑暗的地下格格不入,浅淡、模糊,却又如此深刻,像一场绮丽到即将破碎的梦。   “原来,我可以活那么久啊。”他说。   “那你可以晚一点来。我不会生气的。”   撕裂般的哭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顾行驰喉咙里溢了出来,小白玉京的脸、手中的独角仙,都随着眼泪在视网膜中变成了大团大团模糊的色块,他想努力再看清一次,但眼泪一直再往下掉,不停地掉,怎么也抹不干。   “白玉京……”   心脏仿佛被刺进了一根烧红滚烫的铁钉,痛得痉挛成乱七八糟的一团。顾行驰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想伸手去摸白玉京苍白的脸。   但下一秒,手电光骤然熄灭。   黑暗降临,白玉京消失了。   失去的瞬间让顾行驰觉得慌张,觉得惊恐,觉得痛苦,他惊慌失措地往前扑,扑进黑暗里,想去找白玉京的身影,但四周一片昏暗,无边际的寂静中,只剩他一个人了。   那一瞬间顾行驰竟觉得,他才是那个被丢下的人。   被时间丢下的人。   …   浓雾般的昏暗渐渐散去,手电亮起的一瞬,眼前的场景也发生了变化。顾行驰看着手里的老式手电筒,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先一步被人抱了起来。   “玩个手电还能哭,照到眼睛了?”   一听这声音,顾行驰瞬间一激灵,猛地抬头——   果然,是顾勤锋。   他再低头看看自己,小手小脚,又回到了小时候。   “老顾,外面雨下的太大了,不行就让老齐他们两个进来吧。”   身后响起声音,顾行驰循声望去,就见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应该是没见过,没什么印象。   顾勤锋摇摇头,抱着顾行驰走到营帐床边,把人往床上一搁,用衣服擦了擦他脚丫上的泥水:“不行,唐易现在的状况太差了,老齐得看着他,不然我怕出事情。”   大胡子走到营帐门口,神情有些担忧:“我前两天还和唐易说话呢,怎么今天就……”   顾勤锋摇摇头:“我听这的老人说,让虫子咬了也分急缓,急一点的可能当时就不行了,缓的过个三五月才显症呢。唐易其实前两天就已经不太对劲了,一直看着泥巴发呆,还总盯着这小子。”   他说着拍了把顾行驰的屁股,语气是开玩笑,但脸上表情却很苦涩:“你小子当心啊,别哪天让那俩长虫给你吃了。”   顾行驰捧着手电装模作样地摆弄着,心里却在琢磨,让虫子咬?长虫?这会的时间线是在顾勤锋他们发现那个西南小邦葬式之后吗?看来这会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唐易和齐望云身体出现的异变是因为虫子,但听起来,此时的唐、齐二人还没有完全虫人化……   正想着,就听帐外雨幕中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口哨声。   帐内两人一下站了起来,齐刷刷扭头看向外面,顾勤锋冲大胡子点了下头,后者撩开门帘出去了。   顾行驰想了想,尽量用比较稚气的语调问:“外面怎么了吗?”   本来一直在看帐外的顾勤锋忽然一顿,扭头看过来,目光十分奇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几秒后,他倏然出声询问:“你是哪一位?” 第89章   话落, 顾行驰猛然一愣。   什么叫他是哪一位?暴露了?这么快??   可顾勤锋看他的眼神虽然陌生,但又并不是全然的警惕,这个眼神很奇特。顾行驰的理解是, 听说过,但没见过, 大概就是这样的含义。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顾行驰嘴唇动了动,想再嘴硬一下, 但还没出声,门帘忽然被人撩开, 有人探头冲进来:“出事了!”   那是个年轻男人, 看起来顶多三十岁,留着寸头,左边眉角处扎了两颗藏银的眉钉。   他看着顾勤锋指了指外面,语气急切:“唐易把老胡拖走了, 齐望云去追了!!”   顾勤锋骂了句脏话,站起身刚跟了两步, 又回头看顾行驰:“你怎么办?”   顾行驰愣了下,试探着问:“我……跟着去?”   顾勤锋身后把他往背上一抗, 披上雨衣奔入雨幕:“抓紧。”   西南的雨季,暴雨如注, 天地间雨水飞溅,到处都是模糊的一片。   顾行驰紧紧抓着顾勤锋外套上的绑带,躲在雨披下看着昏暗的山林, 雨下的太大了,山上所有地方都是雨水汇成的细流,这样的情况太容易造成山体滑坡, 顾行驰意识到留给他们找人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紧迫。   “小……顾叔叔!”   顾行驰的声音在雨声中不甚清晰,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声:“来不及的!一旦被寄生!都会发生异变的!!”   “来得及!”   顾勤锋的声音也是吼出来的:“老徐他儿子没死!来得及!!”   顾行驰闻言一怔,老徐他儿子……徐本昌那个前往什巴苯城的儿子??   顾勤锋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从那里何十五……   “抓稳!!”   顾勤锋一声厉喝,将他的思绪打断,顾行驰抬眼就见前面有什么东西在手电光里蓦然一闪,直直地冲了过来,又快又猛,像一头棕熊。   顾勤锋反应很快,反手扣住顾行驰的同时另只手抓住了高处的树干,三两下就窜到了树上,动作灵活的像只猴子。   顾行驰紧紧搂着顾勤锋的脖子向下看去,但雨夜昏沉,他眯着眼找了好半天都没看到袭击他们的东西在哪。   刚刚不是有东西扑过来了?那东西体积不小,现在他们还在山体外围,这附近除了他们身下的这颗高树,其他矮灌一眼就能望见,不足以藏身,那东西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   顾行驰也不敢出声,想了想,伸手在顾勤锋肩膀上按了几下,顾勤锋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疑惑。   顾行驰一顿,倏然明白,他小叔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整理出自己那套简易版摩斯密码。   他想着指了指嘴巴,比了个口型,示意能不能说话。   顾勤锋没回答,他觉得这个时候并不安全。   两人就这么蹲在树上,山间的泥土被雨水冲成溪流,到处都是水和泥巴汇成的泥龙,如果大雨一直持续下去,他们身下这棵树也极有可能会被冲断,这种情况下还想上山无异于找死。   顾行驰不知道那个被拖走的老胡于顾勤锋来说是否十分重要,但这种天气下他绝对不允许再搭进去一个顾勤锋。   顾勤锋似乎也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某种警觉的意味,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微微蹙了下眉头,雨下得太大了,这样下去就连他们山下的营帐也会被冲垮。   “丁卯一个人绝对不够用,我必须和他一起留在山上,我让齐望云把你送到村子里去。”顾勤锋抹了把脸,压低声问顾行驰,“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这词太郑重了,根本不适合用在一个小孩身上。顾行驰有些惊讶,但也来不及追问,立刻就道:“虫人化是没有办法逆转的,异变如果不可控,直接拿刀扎进它们的眉心。”   他想了想,又道:“我不敢百分百确定致死,但能拖延时间,这东西你们不能再用常人的思维去判断他们,不要心软。”   顾勤锋闻言瞧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但最后只点了下头。   他没在多说,手挨在唇边打了个呼哨,声音尖锐短促,像某种夜鸟,和之前帐外响起的那声极像,是某种信息的传递。   顾行驰心说他小叔还挺花哨,又是灯语又是口哨还有后来的摩斯密码,整得这么全面,真不怕自己记混。   “你刚刚在我肩上按得是什么意思?”   这空隙,顾勤锋就问:“是暗语?”   顾行驰点了下头:“简化版摩斯密码,刚刚的意思是「怎么办」。”   顾勤锋回忆了一下,很快就顿悟,笑了:“哦,首字母短语吗。”   顾行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那意思,你很上道哦。   “再教我两个,好用。”顾勤锋道。   顾行驰就随便给他按了两下,一个是「跑」,一个是「不要动」。   “最实用的两个。”他笑道,“我经常用。”   顾勤锋静静地看着他,几秒后,忽然开口:“过得很辛苦吗?”   顾行驰一愣,好像没明白:“什么?”   顾勤锋就笑:“又是跑又是不要动的,总不见得是在玩什么木头人游戏吧?”   暴雨如鞭,每一滴雨点都坚硬,就这么直直砸进顾行驰的脑海,好似没有形状的重锤,激起滔天巨浪。一个荒谬到几乎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想法随着巨浪被猛然冲至心头,顾行驰定定地凝视着顾勤锋的眼,几秒后,颤声开口:“小叔……?”   顾勤锋一下就笑了,他张张嘴还没说出话,身后的树梢忽然猛地一抖,一张惨白的脸猛然从顾勤锋的背后蹿了上来,瞬间就和顾行驰对上了眼。   那是双已经开始发浑的眼珠,瞳孔和眼白的界限明显已经模糊了,怎么看都不是活人。   顾行驰吓得一个激灵,本来已经冲到胸口的情绪瞬间哽住,转变成如鲠在喉的惊吓。   光是惊吓还不够,顾勤锋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更让顾行驰胆战心惊——   他直接把顾行驰交到了对方手中,厉声叮嘱:“带他下山,确保他的安全。”   白脸人手里捧着小小一团的顾行驰,说不出的违和和诡异,他盯着顾勤锋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开口:“你会很危险。”   这人一说话顾行驰更有点起鸡皮疙瘩,他的声音也不对劲,发音很模糊,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连着声带完全黏连在了一起,每吐出一个字都十分困难。   顾勤锋摇了下头:“他说过我还能活十几年,死不了。”   他?谁??   顾行驰很茫然,发现顾勤锋的目光明显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他,又有些飘忽,很快就移开了。   白脸人闻言也不多话,拎着顾行驰的后衣领,像只豹子一样瞬间落地,毫无声息,顾行驰没反应过来先被雨水糊了一脸,等抹干净脸,眼前已是一片昏黑,刚刚他们藏身的那棵高树已经看不到了。   顾行驰一边担心顾勤锋安危一边忍不住抬头瞟头顶的那张白脸,他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是齐望云:已经发生异变,但明显还在控制范围之内,甚至还可以控制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他见过齐望云的墓碑,被立在了特尼格尔,当然,如果那不是一个衣冠冢的话。   白脸人的速度非常快,昏暗和湿滑都不会是他的阻碍,整个人像豹子又像蛇,飞快地在山林间穿行,没有一刻停顿。   顾行驰看着他动作,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汽车旅馆做的那个梦,梦里和顾勤锋一起接力扛着他到处跑的两道人影,是不是就是唐易和齐望云?怪不得当时他感觉两个人的姿态那么奇怪,因为他们的坐姿是完全垮掉的,肌肉和骨骼都撑不住,那是死人的坐姿。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顾勤锋是不是就已经意识到了,那时候的他并不是他?   想到这顾行驰浑身一僵,内心一丝一丝涌起冰凉的困惑,或许有些事,都不只是在单纯的做梦。   拉以普为什么是拉以普,是因为他拥有让任何信徒都嫉妒又恐惧的能力吗?   如果他真的拥有这种无法解释的能力,那是否说明所谓的交易也一定会有履行的那一天?   无措的惶恐在这一刻陡然升至顶端,顾行驰下意识攥紧了拳,交易和约定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和谁做过交易,更逞论交易的内容。他害怕自己还在没有意识到珍贵的时候,便将那些宝贵的东西当做筹码交付到了他人手中。   阴冷潮湿的雨汽落在皮肤上,仿佛成了某种犹如实质的灰沫,也将顾行驰的心脏紧紧包裹住,密集又沉重。   他无声呼出口气,由衷地希望自己没有做过这种傻事。   大雨未歇,此时他们已经到达山脚,远处隐隐可见村头摇晃的电灯。齐望云把雨披给顾行驰盖好,声音含糊:“我不能进村。”   顾行驰点了下头:“我知——”   话没说话,他倏然被齐望云拦腰抱起重新扛到肩后,眼前场景摇晃翻飞,顾行驰大头朝下,感觉自己好像又坐上了过山车,足足十几秒钟的时间,随着两人重新隐进山林,他才被重新摆正。   “什么情况?!”   他这幅身体太小,根本受不住这种滚筒式行进,头晕得不行,趴在齐望云的肩头差点吐出来。   “他又出现了。”   齐望云的声音是没有情绪的,但顾行驰还是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他顺着齐望云的视线抬头望去,就见一道雪白的人影正站在前往村镇的必经之路上。   那道身影他何其熟悉,   顾行驰浑身一震,差点失声喊出口。   是白玉京。 第90章   白玉京怎么会在这?2002年的时间线里到底还有谁在?!   顾行驰看着那道熟悉的雪白身影, 脑子里一片乱麻。   白色的人,抱着孩子……对,顾勤锋的笔记里出现过白色的人, 应该是代指白玉京吧,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94年曼山之后, 他也一直都没有离开云滇吗?   疑惑一个接着一个,顶得顾行驰脑仁生疼,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跑到白玉京面前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一刻的白玉京认不认得这一刻的顾行驰。   但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齐望云按着他肩膀的手很紧, 顾行驰能感觉到对方手掌里的骨骼感很弱, 取而代之的是像猪肉皮脂一样厚重黏软的东西,沾着雨水十分冰冷,纵使他知道对方目前的异变可控且没有恶意,但依旧忍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不要过去。”   齐望云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白玉京, 随着虫人化,属于人的情绪会越发浅淡, 但这一刻的紧张来源于本能,哪怕是身体内的虫子, 也在害怕白玉京。   “他快死了。”   齐望云目光一瞬不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音节:“他很危险。”   “不要相信他。”   不等顾行驰惊怒,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最后这句声音和齐望云的声音完全不同,空洞、清晰、无比漠然,更重要的是, 这道声音凭空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   顾行驰心底一惊猛然回头,就见身后的高树上不知何时倒吊着落下来了一张巨大的脸!   这张脸大到什么地步,如果它张开嘴, 顾行驰会毫不怀疑自己能被整个囫囵着吞进去!   顾行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动不敢动地盯着眼前的巨脸,很快他就发现,这张脸好像不是活物,因为倒吊后它脸上的皮肤纹路完全没有变化,肌肉也并不松垮,这东西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石雕人脸像。   但它明明发出了声音。   顾行驰十分疑惑,随之又开始怀疑,难不成刚刚出声的并不是这东西?那能是什么……   滴答——   有水滴从头顶滴落在顾行驰身前的水洼里,泛起阵阵涟漪。   顾行驰看着水洼里的波动,是血红色的。   他缓慢抬起头,就看到茂密的树梢见,攀着一个人形的东西,那东西长手长脚,脖颈上顶着一颗蛇类的三角脑袋,头骨的奇特形状把眼睛向下拉得很长,眼神是极其的诡异。   …   “卧槽!!”   场面太过惊悚,顾行驰一下就被吓醒了。   睁眼的瞬间立刻又被头顶高处悬挂的东西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就被人拥进了怀里。   “不害怕。”白玉京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很轻柔,“不害怕。”   顾行驰呆呆地埋在白玉京的长发里,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只条件反射般抓住了他雪白的发梢,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白玉京?”   白玉京嗯了声,低头看过来,慢慢捋开他额前的碎发,呼吸落在他的额角,很真实:“我在这里。”   顾行驰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三五秒,这才慢慢吐出口气,像小兽般依恋地窝进他的怀抱,疲惫又思念,还有一点淡淡的委屈:“都在吓唬我,连你也在吓我。”   白玉京不明白,但不妨碍他说抱歉,反正不论怎样,顾行驰总是没有错的。   顾行驰在白玉京怀里窝着,温暖又柔软的触感,和梦中黏腻又冰冷的雨幕截然不同,不、那或许并不是梦,而是他真的短暂地回到了2002年。   空间轻微的摇晃唤回了顾行驰的思绪,他愣了下,撑起身看向四周,迟钝的发觉他们已经不在圆楼,而是在一节宽大的车厢内,不由有些惊讶地看向白玉京:“什么情况?金乔海他们来接应了?”   白玉京摇了下头,抬手指了指头顶上悬挂的东西。   顾行驰顺着他的指尖瞧去,车厢是房车结构,有照明,但并不算亮,不过清醒状态下也够看清了,那是一张白色的面具。   这面具是个长条形,猛一看像蛇头,但细瞧就会觉得更像是一张人脸,苍白的、诡异的人脸。五官扭曲,眼睛的位置被拉得老高,非常狰狞。   顾行驰心中一惊,直拍白玉京的手:“我见过这东西!就是刚刚做梦的时候!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长成这样!!”   白玉京嗯了声:“戴上面具的人会成为各蒙,受那木卜拉的召唤前来,处理这里的阿细。”   话落,顾行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老婆你被夺舍了?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白玉京把他往怀里揽了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慢慢开口:“其实问题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你我都没有意识到……”   顾行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招出现幻觉的,并不是在看到那个青铜菱形那姆卡出现之后,而是在廊道里第一支火把亮起来的时候。   在顾家图书楼时,顾行驰他们就注意到C类架中、顾勤锋留下来的那支火把上,有明显的药物残留。当时他们认为,既然已经有了提防,那么如果看到火把燃起,一定会有所戒备。但事实上,当火把真的亮起时,他们其实根本无从意识到这一点。   早在白袍人在院中举行仪式时,大批燃烧的火把便已经产生了致幻作用,不过屋外空气流通,只要不是一直燃烧,药效总归会消失。可即使是部分的药物残留,也依旧会对人产生影响。   对顾行驰来说,是产生幻觉,以为自己掉入地下空腔,并看到了年少时的白玉京,以及做了一场回到了2002年的大梦。   对白玉京来说,他这种非常人的身体素质本不应该受到药物影响作用。但致幻剂不同,任何致幻剂本质上来讲都是神经系统药物,会对中枢神经产生影响,即影响人的脊椎和大脑。白玉京被影响后,他的视神经出现了问题,导致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身后廊道两侧亮起的火把,任由两人在再次因燃烧出现的致幻药物中浸泡多时。   不过白玉京的身体状态到底是和普通人不同,自身代谢非常快,药物影响很快就消失了,随即也发现了顾行驰中招,不过不等他采取措施,那群白袍人便先制止了他的唤醒行为。   顾行驰听到这一愣,心说白袍子好大的能耐啊,还管到他老婆头上了,而且更令人意外的是白玉京居然真的听进去了。   白玉京看出了他的疑惑,捋着他的头发,细细顺好:“他们说,只有阿细都被收服,拉以普才会醒过来。”   顾行驰心说这不纯扯淡,之前也没见有什么阿细阿宽的,他不照样也能被吓醒,但闻言还是好奇地问:“阿细是什么?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各蒙什么卜拉,都是什么东西?宗教称谓吗?”   白玉京点了下头,指了指面具:“在西南宗教中,戴上面具会获得一部分神的力量,作为神在人间的分身,叫做各蒙。”   然后手指悬空着画了个圈,示意:“游荡在圆楼中的亡魂,叫做阿细,阿细是恶鬼,会伤害人畜,圆楼内外有很多针对他们的魂网。”   顾行驰点点头,知道他在说那些那姆卡。   “还有,那木卜拉。”   白玉京的目光越过顾行驰看向车厢的最后。   那里有一张巨大的白色毛毯被放置在座椅上,毛毯下隐隐有一个人形的轮廓,但是没有活物的气息。   顾行驰愣了一下,又看白玉京。后者点了下头,确认那个看起来毫无生机的人形就是那木卜拉。   “那木卜拉是称谓,意思是大祭司,他们叫他那木斋,是尊称。”   顾行驰了然:“原来他就是那木斋,我听边一杰说过。”但同时他很不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们告诉你的?你给他们打服了??”   白玉京一时间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车厢中的空气闭塞寂静,仿佛盖上了一层被冷水浸透的纸,压迫又窒息。   顾行驰心跳开始缓缓加速,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正是这份未知,才永远让人心生恐惧。   “你知道拉以普是什么意思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玉京忽然开口。   顾行驰没说话,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抬起眼时神情已经变了,稍有些冷,并不多,不过他常年对白玉京和颜悦色软声软语惯了,此刻哪怕只是一分的冷硬都显得格外鲜明严重。   白玉京临出口的话语一下就顿住了,表情看起来有些无措,他第一次面对这样无声的对峙,根本来不及硬起心肠就先破了功。   “对不起。”白玉京小声说。   顾行驰那严肃表情也只持续了三秒钟不到,见大猫蔫了立刻就心疼,把猫搂进怀里:“不要道歉,我知道不论你做了什么选择肯定是为了我好,但以后要先和我商量好不好?我不想太被动。”   白玉京垂着眼,脸上的表情在阴影中看不清,只能看到他的眼睫在细微的颤抖。   “来不及。”   几秒后,他闭上眼把自己往顾行驰的怀抱里埋得更深了些,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当时一直在流血,止不住,太多的血,我没有办法……”   顾行驰闻言蓦然一怔:“……什么?”   “拉以普一词来源于早期的亚非语系,翻译成现代汉语,是‘神明回溯’的意思。”   白玉京慢慢蜷缩起身体,整张脸乃至上半身都极力埋进顾行驰的怀抱中。他双臂紧紧箍在顾行驰腰后,十指交错着,死死地扣紧,好像害怕顾行驰会无声无息地从他的手臂间溜走,像一阵风一样。   “据说每一任拉以普都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以此拯救那些身处苦难中的忠诚信徒,改变他们命运的轨迹。”   “但所有的能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没有时间了。” 第91章   车外的寒风卷着砂砾与枯叶, 发出沙哑却刺耳的呜咽。   顾行驰听不清是风声还是哭声,只感觉心脏都在这声响中痉挛成了一团,连呼吸都忘记了, 只本能的去吻白玉京的脸颊,去吻他的眉心, 酸楚苦涩倒灌进喉咙里,却还是挤出一句‘没事的’。   “对,会没事的。”   白玉京紧紧抱着他, 在顾行驰看不到的阴影中,浅色瞳底暗光闪过, 好似火山口裂开的岩浆纹路, 一触即发:“去到泥城里,会有解决办法的。”   泥城……   顾行驰心下微紧,下意识看向窗外,晨曦的光亮已经从天际遥遥追来, 好像一切都在华光中有了新的希望。   “为什么要去泥城?那些白袍人说的吗?”可他依旧觉得不安,情绪像风中的落叶, 无法平静:“神明的回溯到底是什么情况?是我以为的那些梦境吗?”   白玉京点了下头:“那木卜拉说,拉以普在小时候会通过缚拏拉的指引, 才能很好的使用回溯的能力。但是你没有,你很早就离开了西南, 还没有来得及学会使用它,你的每一次梦境,都有回到曾经某一个时刻的可能。”   顾行驰静静听着, 连日来的猜测终于落到了实处,心底却并不平静,甚至是觉得荒谬。   白玉京的意思是,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他以为的梦境,其实都有可能是后来的他穿越回过去,短暂地上了过去自己的身。   比如他梦到在图书楼前抱着自己的顾勤锋、比如梦到图书楼下穿着校服裤子的他自己、再比如雨夜中疾驰奔跑的虫人组,那些时刻都有可能不是梦,而是他真的暂时地回到了过去。   这个认知让顾行驰觉得荒怪不经、无法接受。   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区分单纯的梦境和神明的回溯?他根本无从分辨两者,也不知道已经发生的回溯对他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改变和影响。   现在的生活是已经被回溯影响过后的吗?他有些茫然地想,本来的日子该是怎样的?更好还是更坏?   他不知道。   白玉京摩挲着顾行驰的后颈,动作很轻,很眷恋,语气却截然相反,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他们说拉以普本该一生留在缚拏拉身边,侍奉缚拏拉左右,离开缚拏拉是一种背叛。因为没有神明的引导,回溯能力也会失衡,转而变成以生命为代价的透支。”   “但泥城里有解决办法,每一任拉以普都是从泥城里出来的,那里会有解决的办法。”   顾行驰闻言回过神,蹙起眉:“这些都是白袍人告诉你的?他们虽然是信徒,但也绝对有自己的私心,我不相信他们的话。”   “可以相信。”白玉京却道,“这少在这件事上,他们不会骗我。”   顾行驰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笃定,恰时车子一晃,刹车停稳。顾行驰听到驾驶室开关车门的声响,再一秒,后面的车门被敲响:“小老板?”   是尤满金。   顾行驰有些意外,白玉京解释道:“他们一直待在沙新寨外,开了车来接应。”   说着他略微一顿:“不止是他们。”   顾行驰疑惑:“还有谁来了?”总不能是他爸亲自上阵吧?   白玉京没回答,只扶着他站起身,缓缓推开了车门。   霜风席卷着寒夜的余韵,随着车门的打开掠进车厢。顾行驰微微侧过脸,别开后车车窗上折射的晨光,几秒后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随即就是一怔——   宽大的房车后,是数辆吉普越野车,为首的三辆一白两黑,车头上有个龙头标志,是顾家在龙山场的车子。   顾行驰微微睁大了眼,这并不是龙山场普通的走货车,这种车叫哨子。白车白哨,黑车黑哨,白车负责明面上过生意走阳关,黑车是主保护收拾阴货走暗桥。一般顾家人出去做生意都是一白一黑两辆车跟随,生意顺利敞亮便只有白车伙计下车,但要碰上玩阴招或者来截货的蛇头,黑车也不是吃素的,刚柔并济、恩威兼施。   金乔海从前头跑过来,他在最前面开着辆白哨带路,此时见到顾行驰形神如常也松了口气:“小老板,我看这也不是寻常人力武力能解决的事,就把龙山场的哨子要过来了两辆,这样做事也方便。”   顾行驰点了点头,心说自己这是晕了多久啊,车子都从龙山开过来了,怪不得小白一直抱着他不松手。   金乔海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感慨,嘿嘿笑了声:“其实从乌丫坪接上您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有点不简单,当时就叫了人,紧赶慢赶总算是过来了。”   顾行驰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没晕太久。   哨子车后面是两辆丰田普拉多,这车顾行驰熟,这是他们研究所的出行配置,心下不由一凛,心说现在就要对上吗?可再看下车的中年人,他有点疑惑,并不是熟人,不过感觉应该是从所内荣誉栏里看见过这张脸。   中年人冲他点了下头:“宋问渠。”   顾行驰一怔,这名字好像有个同款……宋问樵是他什么人?兄弟吗?   宋问渠没有多解释,只招呼着其他几个下了车的研究所同事,把一些地址勘测仪器搬进前面守林员的屋子,看样子并不是来找他清算的,和边一杰口中那些做出丧尽天良手术的研究员也毫不相干。   顾行驰正疑惑着,就听最后面车喇叭一响,车窗一落,男人的声音大咧咧的、粗犷浑厚:“再往前走点,我这车轮都快陷泥坑子里去了!”   对上眼的一瞬,顾行驰一下呆住了。   这五官、这嗓门、这胡子拉碴的模样……   这不是顾勤锋的同事老胡吗?!   他们刚刚、不、他们在二十多年前见过的!   “哟,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老胡冲他嘬嘬两声,和逗小狗似的,看起来新奇又挺高兴。   顾行驰自然叫人:“胡叔叔。”   老胡乐了,他一笑,眼角的纹路也暴露了年龄,没有猛一看时的莽撞年轻了:“真还记得啊?当时就那么小一个蹦豆子,记性还挺好。”   顾行驰瞧着他的车子,标准的山地越野,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由疑惑:“胡叔叔怎么会来?”   老胡手指往后一勾,指了指后座上:“唐易给我说的嘛,他一来报信,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来啊。”   顾行驰呆了下:“唐、唐易?”   他不是已经彻底虫人化了吗??   后座车窗上贴着纯黑的防窥膜,顾行驰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老胡啧了声,探手往后车座一摸,拎着只干瘪的手臂拽到前面,冲顾行驰晃了晃:“在这呢,这个你肯定不记得了,不过你小时候他还真‘抱’过你。”   那只手臂干瘪、绵软,好似没有骨头一样,像条软毛巾在老胡手里晃来晃去,皮肤上大片的黑斑瘢痕清晰可见。   顾行驰盯着看了一会,忽然觉得对方袖口的那截衣角颜色十分眼熟。几秒后,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缓缓冒起:“他是不是我们家图书楼下的那个、那个虫……人??”   老胡就很自然地应了,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些:“是啊,在你家得待了得有个小二十年?零五还是零六年那会我和你小叔进藏给他弄回来的。”   顾行驰感觉自己声音都有点发飘:“你和小叔、进藏、弄回来??”   “对嘛。”老胡还想说什么,手里那截手臂忽然猛地抽了回去,吓了他一跳,赶紧把车窗往上升了升,“一会进屋说,你也知道,虫人都不喜欢见光。”   顾行驰呆呆地哦了声,目送老胡开着车带着人往前停到了木屋旁。下车后他从副驾拿下来一个巨大的毯子,展开,往后座里一扑,几秒后抱着个蜷缩着的‘球’站起身,冲顾行驰一扬眉:“进屋!”   顾行驰下意识应了声,在原地静站了几秒才拍拍脸呼出口气,一牵白玉京的手:“进屋。”   …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普角以南,靠近南科村的地方,这边临近国家自然保护区,山林河流颇多,面积广大,又近边境,如果没有个靠谱的向导,别说到达泥城,就是行走过夜都十分危险。   守山屋里,顾行驰暗暗打量着眼前几人,要说他完全能信任的,估计只有唐易这一个虫人,其他无论是老胡还是宋问渠,要么不熟,要么毫无交集,心底多少都有些打鼓。   “小老板。”尤满金从外面进来,压低声,“外面有车子过来,跟了一路了,白先生说不用管,但我怕把咱们围了不安全。”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是不是那伙信徒?”   白玉京点了下头:“不用担心,那木卜拉在我们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顾行驰不知道自己昏迷后白玉京都做了什么,但就看现在他们的配置,外面信徒的数量再翻一番也不足为惧。   这么想着,顾行驰冲尤满金一扬下巴:“去跟他们说,来个能主事的,我有事要问他们。”   尤满金应了声,他是黑哨出身,比起金乔海,面对这种场面更加游刃有余。   顾行驰回头看向屋内,他逆光而站,让人看不清神情,但单听语气已经感觉不到刚刚的和煦:“不管各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还是很感谢你们现在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他沉稳地平视着屋内的几人,声音轻,略带沙哑,但每个字节都很清晰,听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沉着气场:   “第一件事,沙新寨的那栋圆楼,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92章   屋内一时安静, 只有仪器调试的声音。   顾行驰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中没有特别的指向,但目光落点有很明确的目标。   他在看宋问渠。   虽然边一杰的话不能全盘相信, 但至少有一半的可能和研究所脱不开关系,而宋问渠又如此适时地来到云滇, 目的实在让人怀疑。   更何况……   顾行驰眉心微微压紧,那栋圆楼中不论是人皮神龛还是一楼死去的伪虫人,数量都太多了, 而且从状态来看绝对不是近几年、单个人能够完成的,势必是多年的积累。   大部分普通人的能力和时间都太有限, 能专门开辟出沙新这样一个村寨, 保存豢养那些虫人这么多年,这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的能力上限。   宋问渠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是有些犹豫,但还没开口, 就先听旁边的老胡突然啧了声:“这个沙新寨,是不是以前的尤山村啊?”   顾行驰眸光微动, 尤山这个地方他曾经在顾勤锋的笔记里看到过,当时顾勤锋一行人就是在那附近发现了西南小邦葬式, 也因为大意从而导致了唐易和齐望云的中招。   老胡这个人神经比较粗,虽然隐隐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 但懒得细想,尤山村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有心人往前查个二三十年的行政规划都能找到, 遂直接就开口道:“云滇内古迹遗址不少,除了大甸山,就属尤山附近尤其多。”   他拍了下蜷缩在角落里的唐易, 示意道:“我这一路开车过来就觉得有点眼熟,不过二十多年没来了,变化还是挺大的,但小唐熟,当初那座尖顶塔也是他先找到的。”   顾行驰蹙起眉:“什么尖顶塔?”   “原本圆楼的内楼不是现在的模样。”   仪器后,有声音倏然响起。顾行驰看过去,就见宋问渠站在四四方方的显示器后,抬眼瞧过来,声音平淡,一股公事公办的味道:“现在的内楼是推倒重建的,原来的内楼是一栋重檐攒尖的古塔楼。”   重檐攒尖?   顾行驰一下想起,那不是顾勤锋笔记里的第一幅手绘建筑图纸吗?他还记得那小楼的屋顶十分奇怪,是细长的蛇瓦,再联系上各蒙的蛇头面具,系出同源吗?   “2006年,研究所派人来到金水河镇,很大程度上促成了行政村的重新规划,将尤山划进普角范围,圆楼前后十公里单独设立村寨,方便对遗迹的保护与研究。”   宋问渠推了下眼镜,脸上毫无表情:“当然,官方层面是这么解释的,实际上,研究所在古塔内发现了大量的蛇头人,这个塔本身就存在问题,并不是单纯的古建筑,这是座祭祀缚拏拉用的墓塔。”   祭祀仪式进行时,信徒们会围绕在墓塔四周念诵经文,各蒙则是在经文声中捕捉阿细,将阿细送入墓塔中,以免其伤害人畜。   这里必须要申明一点,所有的各蒙,本质上其实都是带上蛇头面具的人。有的是信徒,有的是信徒们从西南地区里选中的普通村民。他们之所以会表现得似乎有如神助,其原因主要源于制作各蒙蛇头面具的皮子。   皮子的材料,是蛇人的皮。   顾行驰他们来时居住的第一个村子,乌丫坪的下寨村,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个蛇人孵化基地。里面那些婴儿脑袋大小的草果和太岁村的太岁同源异流,都是寄生虫的温床。前者吃了变蛇人,后者吃了变太岁人,异曲同工,都是看似活得长久,实则毫无人样。   蛇人制成的面具,皮子里会存有许多寄生虫的虫卵,当人戴上面具,虫卵也会随之进入人体,在适宜的环境里飞快孵化,异变也随之开始。   顾行驰听懂了,眉头也蹙得越深。   所谓各蒙根本不是神明的分身,只是一群无辜的受害者。在捕捉阿细的仪式结束后,所有的各蒙都要去到那座祭祀塔中、回到缚拏拉身边去,即,赴死。   这是一种毫无人性的、残忍的欺骗。   “研究所接手时,塔内全部都是已经异变的蛇人,足足有上百个,大部分已经完全成为只会攻击的怪物,只剩极少一些还残存人类的意识。”宋问渠继续道,   “于是当时研究所决定,塔内所有异变完成的蛇人和整座祭祀塔一齐就地销毁,而剩下的蛇人则留在圆楼内,留有专人看守。”   所以一楼死去的那几个人类,是看守蛇人的研究员?顾行驰眉头微微拧着,还是很疑惑:“你知不知道你和边一杰所讲的根本就是两个版本?你们是早就打好了商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宋问渠表情没有变化,既不意外,也没有被戳破后的心虚,他好像一台运作精密的机器,依旧连语气都平平:“当然会是两个版本。”   他看着顾行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因为自始至终就是两拨人,两个派别,两种手段。”   “自然也促成了两个版本的故事。”   话落,顾行驰瞳孔骤然一缩。   空气似乎凝结成了刺人的冰碴,冰冷的尖锐一路窜上心头。   守山屋内再次陷入安静,顾行驰的掌心中已经渗出潮湿的冷汗,半晌,他才缓慢开口:“从三十年前开始用普通人做实验,到现在用勒乌做实验的是一波;从二十多年前从太岁村培养用太岁养虫子,到现在南北各有虫人基地的是一波。如果第一波的老大是邓秋鸣,那另一波的顶头上司是谁?你吗?”   宋问渠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几秒间隙后,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是徐本昌。”   仿佛一道闪电从头顶打入五脏六腑,顾行驰霎时呆住了,平缓的声线猝然变调:“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是在装疯卖傻吗?!”   宋问渠摇了下头:“他脑子里有瘤子,但是很奇怪,他一直没有死,只是精神状态不稳定,正常的时候可以与人交流,犯病的时候会一直重复着要去神宫。”   神宫?那是什么地方?   宋问渠耸了耸肩,显然也不知情。   顾行驰觉得很头疼,本来一个泥城就已经是一件麻烦事,现下怎么又刷新出来了新名词。   “所以你现在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徐本昌死了,没了主心骨跑来找邓秋鸣投诚?”顾行驰冷冷地问。   宋问渠的神色这才浮现出了一丝复杂。   “不是投诚,我是来找人的。”他垂下眼,呼吸和语气都放轻了一些,“我是来找宋知淇的。”   顾行驰微微一愣,他虽然和宋知淇算熟悉,但也没熟到打探家庭信息的份上,只知道宋知淇和沈家姐弟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行动,至于父母家庭,向来鲜少谈论。毕竟沈昭沈岁他们两个怙恃双失,平日闲聊自然而然会避开痛点。   看宋问渠的年纪,应该是宋知淇的父亲,长相上似乎也有半分相似。但很奇怪,他没有介绍自己和宋知淇的关系,难道只是本家的叔伯?   顾行驰无意掺和别人家的私事,只道:“宋知淇他们都在泥城,包括邓秋鸣。”   说到这他蓦地一顿,忽然觉得奇怪:如果徐本昌是选择利用寄生虫来达到某种永生的第二波,那为什么会是邓秋鸣出现在泥城内?   不,不能这么下定论。顾行驰细细思索着,除了沈昭的音频,他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泥城内有人的存在,包括雾中城池里浮现的身影,这种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幻光影也不能当做邓秋鸣本人确在城池中的实证。   “小老板。”   尤满金在门外探了下头,打断了顾行驰的思绪:“人带来了。”   顾行驰回过神应了声,看他表情有点奇怪,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尤满金挠挠头,“就是对面过来的是个小孩,感觉不怎么靠谱。”   小孩?   随着尤满金话落,一道瘦削的身形忽然从他身后闪了出来,速度非常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扑到了顾行驰面前,手中尖锐的寒光直接扎刺,动作狠厉又果决。   顾行驰承认,对方实力是强悍的,这种速度下,他根本无法躲开,但对方也是不幸的,因为这里有白玉京。   就在瘦削身影突刺过来的同时,白玉京已经到了他的身后,直接抓住他的衣领向下一惯,对方向前猛冲的力道被瞬间扼住,倒栽葱向后摔去,下一秒就被白玉京卸掉了四肢。   “有没有事?”   白玉京站起身摸了摸顾行驰的肩膀,刚刚有躲避的动作,他怕他扯到伤口。   顾行驰拍拍他的手:“他离我还有半米远呢,怎么可能有事。”   尤满金也吓了一跳,追过来的动作虽然快,但远比不上白玉京,此时已经出了一背冷汗,脸色微微发白:“对不起小老板,是我的失误。”   顾行驰低头看着地上的人形,摇了下头:“这东西你挡不住。”   如果他没看错,这应该是个伪虫人,只不过虫人化才刚刚开始,还保留了大量人的属性。   白玉京也在看:“这是圆楼里那个袭击我们的各蒙。”   顾行驰有些惊讶,仔细打量着。对方年纪看起来很小,至多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即使已经是砧上鱼肉却依旧不怵,瞪过来的眼神十分凶狠,嘴里骂骂咧咧:“nopanbp!”   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顾行驰没兴趣听,只冲伙计一扬下巴:“去房车里把我们的那木斋请出来。”   伙计立刻应下声,很快把整个沙发都抬了出来,就摆在守山屋前。   那木斋便是举行祭祀仪式时那个和边一杰站在一起的老人,看起来苍老得很,得有八十岁了,满脸的褶子。他自始至终都靠在沙发上,没有动弹过分毫,胸前毫无起伏,好像已经死了。   但顾行驰知道,他还活着。   “我没有太多的耐心,也没有太多的时间。”   顾行驰走到门口,打开黑哨车的后备箱,拿出一瓶液体扬手浇在那木斋的白袍上,一股化学混合物的味道瞬间扑鼻而来。   他从尤满金手里接过打火机,滚轮滑动,火苗瞬间蹿起,距离那木斋的白袍咫尺之距。   顾行驰抬头看向不远处缓慢靠近的车辆,表情已经完全冷下来:   “再耍花招,老子这就烧死他。” 第93章   顾行驰说这话语气不算太重, 甚至有些轻飘飘的,好似在开玩笑,但平日里那种温和的感觉却一下子消失了, 和前一秒完全是两种状态,称不上凶悍, 但非常让人不舒服,不仅是对那木斋生命的轻视和掌握,还有一种, 非常明显的恶意。   烧死是一种痛苦的酷刑,初期火焰会迅速烧焦皮肤和衣物, 随后是肌肉和骨骼的碳化, 即使是最快的明火燃烧也至少需要几分钟的时间,这是一种漫长且恐惧的折磨。   任何折磨,无论有什么样的借口,本质上都是带有恶意的。   在场几人都愣了一下, 似乎完全没想到顾行驰还有这样一面,而且看他神情也不似作假。打火机距离那木斋的白袍只有不到寸许, 甚至不用顾行驰伸手,只要再来一阵风, 瞬间就能把座椅上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点燃。   远处的车已经开得很近了。顾行驰静静看着,面无表情。   几秒后, 车子完全停下,就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顾行驰忽然松手, 点燃的打火机一下从掌心滑落,准确无误砸进了那木斋层层叠叠的繁杂白袍中。   “namotute!!”   一团白色的东西瞬间从车门里扑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接连滚下来四个白袍人后, 他们才发觉不对,一群人摔在泥坑里,呆呆地看着那木斋。   火焰没有燃烧起来,只在那木斋胸前亮了很短一瞬,接着就熄灭了。   顾行驰看着浑身泥点子,好像滚地狗的一群人,高高挑了下眉毛:“死亡也只是结果,并不是折磨。但我也有很多种折磨你们的方式。”   “都给我老实一点,别再耍花招,明白吗。”   他说完示意了一下尤满金:“给他搬屋里去。”   尤满金下意识点了下头,回过神来,他低头看向地上那瓶已经倒空的塑料瓶,并不是他以为的化学助燃剂,而是一瓶不可燃性的水基清洗液。   尤满金看着,很短促的笑了一下,把瓶子捡起来扔进后备箱,招呼伙计把那木斋抬进了守山屋。   …   屋外发生的事屋内人自然都看了个清楚,老胡就笑,说像不像三分样,顾行驰虽然不是顾勤锋亲生的,但身上还真有点顾勤锋的影子。   说话间几个白袍人也走了进来,都没顾得上骂顾行驰,目光一直落在那木斋身上,看人确实还有点人样才松了口气,转头过来盯着顾行驰的目光十分不善。   “nopanbp!”   顾行驰啧了声:“都到我地盘了少摆谱,说点能听得懂的。”   他打量着这群白袍人,有些意外,几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最大的那个瞧着至多也不过三十岁,剩下几个都是二十冒头的愣头青,也只有那个三十岁的男人会说一点汉语。   “放了那木斋。”男人明显有些紧张,但表情上在竭力逞强,保持一种色厉内荏的狠劲,“缚拏拉会惩罚你们。”   尤满金从后面进来,听见这话笑了,手里打火机一上一下地抛着,语气里威胁意味很浓:“那什么拉惩不惩罚我们不知道,但你们的那木斋一定活不到那个时候。我们小老板心善,但手底下疯狗恶人还是不缺的,识相就赶紧交代,不然一会就给你们串串烧!”   他边说边打量着几个白袍人,暗地冲顾行驰比了个手势,那意思,都是小货色,可以随时动手。   尤满金常年做黑哨,看人第一眼先看眼神,第二眼就看身体素质。对面除了那个最开始来的急速小子,剩下这几个明显都不怎么能打,大腿还没他胳膊粗,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在这叫嚣。这要是放龙山场里,他连车都懒得下,直接一脚油门带过去,风都能给人刮出去两米。   顾行驰自然也看出来对方的不堪一击,所以他很奇怪,对方在这里叫嚣的自信源于何处,那个所谓的惩罚吗?他们好像笃定自己一定会受到什么严苛的刑罚一样。   “缚拏拉不会抛弃我们。”   男人盯着在场的众人,目光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狂热和恨意:“你们强占了我们的koongthuh,缚拏拉会记住你们所有人!”   老胡这会听出点发音来,摸摸下巴:“听着像越南语啊,北部方言吗?”   顾行驰看过去:“胡叔知道什么意思?”   老胡有点犹豫:“感觉是祭祀这种含义,我不敢确定。”   顾行驰微微点了下头,祭祀的翻译是合适的,毕竟那圆楼以前就是西南教派用来祭祀的地方。   他想了想,看向男人:“做个交易,带我们去泥城,我尽力让你们都活下来。”   话落男人愣了一下,用看傻子的目光望着顾行驰,好像在说什么叫活下来?他们现在难道都是些死人吗?   顾行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看最开始来的急速小子:“你们难道没觉得这小孩的身体素质水平已经完全超出常人了吗?”   男人立刻就道:“那是缚拏拉的神赐!”   顾行驰摇摇头:“得到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各蒙不是神赐,是忽悠你们这些傻子的糖衣炮弹。”   男人汉话虽然一般,但能看懂顾行驰眼底的怜悯,当即恼怒:“你是最没有资格说缚拏拉的人!缚拏拉给了你最好的一切!叛徒!!”   “最好的一切?”   顾行驰闻言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但那笑意中却没有分毫的亲切友善,而是明晃晃的讽刺:“即使真的有神明,那在祂们眼中,凡人也不过漫漫天地间的一只蝼蚁,为什么要给一只蚂蚁最好的一切?你会给一只蚂蚁最好的一切吗?”   “就算获得了神赐,获得了最好的东西,但高维度向低维度的俯视永远只有一瞬间,那只是一秒钟的垂眸,连好奇和怜悯都算不上,但低维度的人却为了追随那一眼,付出了不可控的代价。”   顾行驰声音不大,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场,瞬间就把所有的恼怒和憎恨都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冷冷地看着这一群白袍人,视线冰冷锐利:“我还有一路的时间,足够让你们明白你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说着冲尤满金一扬下巴,“空出一辆车,把他们几个连同最开始那个小孩一起关起来,一路上都不许下车,车内不用留司机,拖车绳拖着走。”   尤满金立刻就应了好。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一路是要去哪,但也自觉地不多问,和几个伙计一人抓一个,直接把人丢进了黑哨车厢内。车子都是特别改装过的,车外可以落锁,对付住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完全没问题。   “用不用让小唐跟一下?”老胡看着车厢里吱呀怪叫的几个,还稍微有点人性,“别闹出人命来。”   唐易披着那件大毯子缩在角落,也没什么反应。   “不用。”顾行驰摆了下手,“不会出大事,但要真一点事都不出也不行,不利于瓦解他们的意志。”   老胡啧啧感叹两声:“这些小屁孩,一个个年纪不大愚昧愚忠的。”   说着他哎了声,似乎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你别说,我怎么觉得这帮子人从二十年前就都是小孩呢?”   顾行驰皱眉:“什么意思?”   老胡就道:“之前我和你小叔他们不也在西南这边嘛,见过这些信徒,不过肯定不是这一波,应该是上一代了,那些人年纪就都不大,最大的估计也只有三十来岁?”   他指了下半死不活的那木斋:“这老头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老头。”   顾行驰思索着,又看了眼唐易,慢慢说道:“有没有可能,年长的人都已经不是人了呢?”   老胡愣了下:“你是说,已经异变了?”   顾行驰看向屋外茂密的山林,微微眯起眼:“就他们这隔三差五举行仪式的频率来看,或许每个信徒都会在某个时间成为各蒙。”   老胡一下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很感慨的拍了拍唐易的肩:“二十年前就在和这东西打交道,二十年后还得打,他奶奶的。”   顾行驰目光落回唐易身上,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还没开口,就听宋问渠先道:“有发现。”   几人闻言纷纷凑过去,看着宋问渠的显示器。他带的设备齐全又专业,包括无人机。通过无人机搭载的高精度3D扫描仪获取山林的三维数据,再利用算法和计算机视觉技术对这些数据进行处理和分析,最终在显示器上生成精确的三维模型。   顾行驰一直盯着屏幕,就看到整个山头被一块块清晰的扫描显示出来,好像一片片拼图,感觉有些奇妙。   “这个地方。”宋问渠指了一下,“有道门。”   顾行驰点了下头,同时看到了一个明显的高度落差,微微蹙眉:“在断崖下面吗?”   宋问渠则是看了眼时间:“向南不到五十公里,最多三个小时。”   顾行驰回忆了一下顾勤锋笔记上最后标出的区域,感觉和这道门的距离应该相差不会超过百公里。不过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非常靠近边境线,再往南一些,就真的不好说了。   “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向导。”他问,“这附近还有什么村子吗?”   宋问渠点点头,指着屏幕下方:“这里看起来是有个村子的,虽然居住人口不多,但是有人。”   顾行驰盯着屏幕上村落的建筑瞧了一会,末了一点头:“出发。”   …   路上顾行驰和老胡坐了一辆车,主要是想问问他上次回溯时被齐望云送走后还发生了什么。   老胡也很无奈:“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顾勤锋当时和另一个同事丁卯把我救了回来,唐易则像条蛇一样钻进地下不见了,过了没两天他又自己跑出来了,看着好像正常了点。”   “后来老顾就说他听朋友讲藏区说不定有办法处理小唐的情况,我们就一齐把他送到了西藏,过了两年又接回来,哎你别说,还真不攻击人了。”   老胡说着又揉了揉唐易脑袋,后者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也不反抗,垂着脑袋缩在后座,像个破布娃娃。   “我家里地方没有老顾家里大,而且老顾主动说要把小唐带回去,说是什么为了以后做打算。”老胡摊了下手,“有人愿意带他自然是好的,我就准备回家了,不过临走前一天晚上,老顾给我践行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他以后可能会去找你’。”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给老胡说懵了,本来喝了点酒脑瓜子就不灵光,这下更不明白,迷糊着问:“谁?”   顾勤锋就说:“还能是谁,唐易啊。”   老胡心里直敲鼓,心说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这是提前说明白以后会弃养变异同事?老顾应该不能这么不仗义吧?   顾勤锋也没再说话,几秒后,忽然抬手给老胡又倒了杯酒,压低了杯口敬了他一杯,姿态摆的很低,给老胡吓了一跳,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勤锋看着他,平日那张平缓和煦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目光重若千钧。   “我想求你一件事,如果唐易在未来的某一天找上你,请你一定要跟他走,一定要跟他走。” 第94章   顾勤锋这个人, 平日总是强硬的,属于那种打眼一看就觉得不好相处的刺头,纵使他待人处事方面其实十分自然、随性、接地气, 可大多数人见他第一眼还是会认为这家伙身上有一股很蛮横的狠劲。   顾家铺子里收债的活计从来都是顾勤锋带着人去,平常做生意只要是他出门黑哨的人几乎都不用下车, 二老板自己一个人往那一杵就特别有魄力。顾勤琢常常感谢国家把弟弟收编进了地质队,满山遍野撒欢奔跑消耗精力体力,不然总担心这浑小子一个拎不清被送进去吃牢饭。   所以顾行驰在听到顾勤锋的请求后非常惊讶,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顾勤锋极少有所请求。   “我老家在山东, 不过这几年也是天南海北到处跑, 要不是过年回老家,小唐还真够呛能找到我。”老胡道。   顾行驰回过神来,听见这话下意识瞥了眼唐易,觉得十分匪夷所思:“他这样……还能坐火车过安检??”   “自驾啊。”老胡解释, “我感觉应该是你小叔提前在你们家知会过,小唐是被你们家珠宝行的伙计开车送过来的。”   顾行驰估算了一下时间, 他们是年二十七发现了图书楼下别有洞天,大年初四的时候离开顾家, 期间六七天的时间唐易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地下,最后两天干脆就没看到他,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离开图书楼去通风报信了?   想到这顾行驰有些困惑,这是顾勤锋提前留下的某种保护机制吗?自己一旦发现图书楼下的秘密,就代表着该机制开始生效运作, 或许不止是唐易和老胡,后面还会有更多……   “小老板。”   对讲机轻响一下,金乔海的声音传出来:“有车过来了。”   顾行驰抬头看向前面, 老胡的车在车队后方,最前面一黑一白两辆哨子探路,距离他们大概有两三百米的距离。   “车?”他一顿,很纳闷,“什么车?”   据顾行驰了解,南科村统共才不过一百五十多平方公里,整个村子堪堪实现四通,村委会拥有的农用运输车仅有3辆、汽车更是只有1辆,更逞论是南科下辖的村民小组。不是他觉得这地方落后,而是就这典型的山区地貌开车是真的很不方便,路况摆在这,他们在乌丫坪时就看到村民日常出行使用最多的交通工具根本不是汽车,而是摩托和三轮。   金乔海声音隔着听筒听起来有些失真,明显很警惕:“是三辆越野。”   顾行驰瞬间意识到了有问题,立刻叮嘱:“尽量不要发生冲突,不是我们的地盘,小心行事。”   金乔海应了声,旋即中断了对话。   白玉京看顾行驰神色微微发紧,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去看看。”   “不用。”顾行驰摇了下头。   有白哨在前面,他们并不缺与人沟通的技巧,而是却一个能够掌控全场的杀招。顾行驰扭头看向最后的唐易,目光在后视镜中跟老胡一对,后者心领神会,把毯子一收,打开车门:“去,小唐,帮帮小朋友们。”   唐易立刻就从座椅上滑了下去,路边草丛微微一晃,很快就恢复平静。   顾行驰看着,表情里透出几分不可思议,心说唐易这是有被他小叔训练过?不是没有常人思维能力吗,怎么还听话得好像小猫小狗。   老胡察觉到他的疑惑,就道:“这就是西藏的力量,你知道的,都说进藏前是一个人,回来后是另一个人,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顾行驰没听懂,但能意会一下:“西藏有虫人训练营?”那何十五那一地的伪虫人还留在老宅里干什么,都送去训练营啊!   老胡听乐了:“可能差不多吧,老顾说西藏有个什么神宫仙宫的,人是进不去的,只有小唐他们这种情况才能找到入口。如果能从那里活着回来,就可以永生了。”   他说着把毯子折了几折,捋着毛毯上的褶皱,手指微微用力,好像也想如此轻易地抹平眼角的纹路:“你说的很对,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小唐可以活很久的。”   以虫人的样貌、形态、生存方式,存活很久。   但唐易想要长生吗?   老胡不知道。只觉得可惜。   唐易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完全可以拥有幸福圆满的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人的属性都快要消失掉。   车厢内一时间有些沉默,直到对讲机再次响起,金乔海的声音明显已经放松很多,甚至听起来还有点无奈:“车子里没其他人,就几个当地村民,有一个甚至连开车都不会,后面一辆越野是被前面两辆拉回来的。”   顾行驰心下稍松:“问问什么情况。”   金乔海他们常年做生意,套话问话都很有技巧,没费多大功夫就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们说半个月前村里来了一支考古小队,还带着上头特批的红头文件,要在这块进行古遗址挖掘保护。他们几个是当时带路和帮忙的村民向导,说是看那小队半个多月没回来了,十有八九是出意外了,就想把他们的车拖回来卖掉换钱。”   考古小队?应该是邓秋鸣和沈昭他们。   顾行驰听得无语:“人没回来不知道报警?就算这里没有派出所,那村委会总有吧?”   金乔海就道:“他们说一开始是想过报警,但这支考古小队来的时候就跟村委会交流过,他们的具体行动是完全保密的,还让村委会这边签了免责文件,话里话外都是不允许当地插手的意思,和沙新寨的情况差不多。”   顾行驰想了想:“跟他们说,让他们带路去考古小队驻扎的地方,我们雇佣他们做向导,给钱。”   那边原话复述,但很快就遭到拒绝,快到金乔海都觉得意外:“小老板,他们不肯去,说那地方闹鬼。”   顾行驰根本不信:“不会开车都能想办法花时间把车拖回来,就算有鬼恐怕也吓不到他们,加钱。”   金乔海交涉几句,很快就道:“小老板,只有一个人同意带我们过去,要三万块,而且只能把我们带到山脚。”   划算买卖,顾行驰没犹豫:“答应他。”   此时已是正午,山林间雾气已经散去,虽然空气还是潮湿冰冷的,但是太阳一照,给人的感觉就很踏实,比晚上强很多。   顾行驰在守山屋留了两辆车两个人以及宋问渠带来的一个研究员,作为距离外界最近的驻扎点,其余人也不浪费时间,开车直接跟着向导一路往西南驶去。   宋问渠跟顾行驰坐一辆白哨,期间一直在看无人机传回的画面,看顾行驰探头也给他指了指:“方向是对的,也是去往断崖门的位置。”   顾行驰点点头,还没说话,就见宋问渠忽然皱起眉,手里遥控器操纵的幅度稍大一些。   “怎么了?”顾行驰问了句。   “传回的画面有问题。”宋问渠盯着显示器。   此时显示器上的画面绿莹莹一片,猛一看还以为是大片的树林,但其实全部都是绿色的雪花点,映照着宋问渠脸上一片绿光,看起来有些骇人。   “是不是进入自然保护区了?”顾行驰看了看外面,“有些地方无人机不允许拍摄,会干扰信号。”   宋问渠没说话,只盯着屏幕看,手里遥控器操纵着无人机拉高,还是不行,屏幕上没有任何变化。   “信号丢了。”宋问渠看了眼顾行驰,“不知道是人为,还是山里确实有点问题。”   顾行驰啧了声,心说出师不利啊。他这趟来云南之前拜托他爸给他找了些相关部门的专家,批了份考察研学的文件,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让人当成间谍给逮进局子去。   这时车子一刹,最前头金乔海下车跑过来:“小老板,向导不肯再往前了。”   顾行驰降下车窗看着不远处的山头,微微蹙眉:“加钱也不行?”   金乔海苦笑:“我都开到十万了也不行,说什么都不肯再进山了。”   “算了。”顾行驰就道,“在山下设第二个驻扎点,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山上。   金乔海应了声,去招呼伙计布置。宋问渠也下了车,去研究所的车上捣鼓设备。   顾行驰有些疲惫地呼出口气,终于有时间往白玉京肩上一栽,哼哼唧唧:“老婆……”   白玉京轻轻应着,抬手揉着他的太阳穴:“好辛苦,宝宝。”   顾行驰眯着一只眼瞧他:“知道我好辛苦还不给我香一口。”   白玉京就笑,边笑边歪头挨着他的脸颊,从下颌一路亲到耳垂,呼吸又暖又痒,顾行驰忍不住往他肩窝里钻得更深了。   “老婆,其实我回溯的时候,看到你了。”   顾行驰靠着白玉京,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话,忽然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在2002年,你也在这片山林里。”   白玉京微微一怔,但看起来不是很惊讶:“可能我那时候还没有离开吧。”   顾行驰抬眸看着他,目光里有种白玉京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情绪:“但是你后来离开了,不然我不会在阿里捡到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吗?”   白玉京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抗拒,不太想听这个答案。他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顾行驰的唇角,想把回答堵在他的唇间。   但顾行驰却好似没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仰头靠得更近了一点,声音在唇齿交缠间,很轻,却很清晰:“因为,那时候的你快死了。”   “就像老胡说的,西藏那种地方,你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是另外一个人,但总归是能回来的。”   “能在二十多年前这样笃定藏区能让你活下来的人,只有现在的我。”   顾行驰目光落在白玉京白皙的侧脸上,看他整齐干净的眉梢,望他深邃浅淡的眼睛,即使再努力的想要沉稳开口,却还是被颤抖的呼吸暴露了山呼海啸般的感情:   “白玉京,你猜测的没错,我们一定早有交集。”   “我遇见你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要早。”   他声音轻轻,轻且温柔,不知道再说给哪一瞬间的白玉京听:   “我没有太晚到的,小白。” 第95章   四周一瞬间十分安静, 阳光在车窗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白玉京怔怔地看着顾行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顾行驰别开眼没再和白玉京对视,他眉眼轮廓深, 不笑时其实显得有些冷冽,但稍微急促的呼吸又暴露了情绪的波动。   “小老板。”   车门被蓦然敲响,车外金乔海询问:“已经差不多休整完毕,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顾行驰应了声,俯身过去飞快地在白玉京脸上亲了下, 开门下车:“现在。”   …   上山的路更加崎岖, 而且这边的山都是野山,没有完全开发,车子行进十分困难,邓秋鸣他们的越野也是停在了山腰以下, 再往上的路只能靠步行。   顾行驰在山下留了人和车作为第二营地,一旦上面出了事, 可以随时接应。   金乔海被他留在了营地里,跟着宋问渠来的两个年轻研究员也没有上去的必要。顾行驰最后看了看老胡和唐易, 唐易他要带走,但老胡……   说实话, 他已经不想让更多无关且无辜的人掺和进来了,更何况,老胡曾经搅进来但又离开过, 这很不容易。   老胡这次来还带了两个伙计,年纪不大,都被他安排在山下, 自个则是背着包站到了顾行驰身边,瞧着一脸犹豫的人一笑:“别这么看我啊,我肯定得跟着,不然多对不起你小叔。”   他说着冲不远处树林里打了个呼哨,树梢哗啦响了下,似乎是回应。   “甭担心。”老胡冲顾行驰一挑眉,“人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九,栽不了。更何况小唐也在呢。”   顾行驰又想起顾勤锋的请求,他既然能舍下脸把老胡搬出来,那对方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最起码老胡是当年地质队里难得的善终人,这份独一无二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上山前,顾行驰又叮嘱了金乔海一番,顾家毕竟是做生意的,而且场子支的这么大,势必就像黑白哨子一样,各处都有些人脉,伙计办事能力也都很强。   “龙山场第二批支援今天早上就已经出发了,最快晚上就能到。”金乔海道,“这边信号不好,一会我会让人下去南科村联系大老板,看看能不能找找这边上层关系,运送更多的物资过来。”   顾行驰思考一会,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掏白玉京的手机,拿出来点开联系人,翻到【李大锤】一栏,把号码抄给金乔海:“不要牵扯太多人,这里的情况普通人应付不了,如果我们出事无法联络,给这个号码打电话。”   “还有这些白袍人。”顾行驰看了眼,“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放他们下车,如果有问题,也可以问李大锤。”   金乔海不解:“小老板,你不带他们上山?”不是要让他们领路吗?   顾行驰摇摇头:“人只有陷入真正的绝望才会说实话,在那之前,我不会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他们手中。”   金乔海很干练,也熟悉这种需要大批人马调度协调的场面,整个二号营地安排布置的十分妥当,最起码顾行驰不会有后顾之忧。   短暂休息后,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出发前往山林断崖。   顾行驰带了两个伙计上山,一个是尤满金,一个叫苗阿华,后者也是云南本地人,三十多岁,他应该是有点混血,比起云南人更像缅甸或者越南人,身形非常剽悍。   苗阿华是龙山场的场头之一,属于沉默寡言那一挂,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基本都在探路。   从山脚登上山腰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算上唐易,他们一行七个人,只有宋问渠一个是纯文人,走路稍微慢些,而且这山里几乎没有路,满地都是半人高的草和张牙舞爪的树木断枝。随着深入,气温开始出现变化,铺天盖日的山林间长满了苔藓和地衣,湿滑无比,行进非常艰难。   老胡多年地质勘察,天南海北到处驻扎,经验丰富。他告诉众人,眼前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因为看目前树林中的温度、湿度,以及地面苔藓的生长情况,附近应该存在沼泽。   沼泽地常年受积水浸泡,加上草木茂密,水分难以蒸发,泥巴滑且黏,过沼泽地就像过浮桥,每走一步都会很吃力。而且丛林沼泽是毒虫的天下,在场的除了唐易,其余几人都是肉体凡胎,都不用多,在污泥水里泡一个来回小腿就能被蚂蟥咬穿。   顾行驰自然知道老胡不是危言耸听,但幸而尤满金他们带来的装备齐全,几人在上山前就换上了轻便防水的衣物,包里也背着防毒面具,能尽量防止沼泽瘴气中毒。   一行人继续往深处进发,行进一个多小时,并没有遇到特别大的沼泽地,但顾行驰注意到,这山间有非常多的泥潭,面积都不大,只数量极多,他们从山腰上来,一路至少已经经过了十来个。   “这地方真是有点奇怪啊。”老胡也道,“山林面积这么大,但是几乎没见有什么动物,兔子都没有,就更别提大型野兽了,这地方应该是有点说法。”   一般来讲,山林都是动物聚集地,尤其是山脉地形,几乎同时都是大型动物自然保护区,但他们所处的这一片山脉非常平静,没有生机,这是非常危险的,说明山脉深处存在问题,动物完全无法生存。   随着海拔升高,靠近山顶的树木开始变得稀少,枝繁叶茂的阔叶植物逐渐消失,留下的都是一些枝丫狰狞、怪物触须一般的怪树,和其他植物一样,都长得歪七扭八,看起来让人感觉特别不舒服。   大概前行又半个小时后,头顶渐渐开始变天,乌云从远处覆盖而来。没有阳光的山林越走越阴冷,从脚底板往上直蹿寒气。   宋问渠一直在看GPS,忽然停下步:“磁场有问题,信号被干扰了。”   他话刚刚落下,一直缀在队伍末尾的白玉京突然扭头看向身后深处的丛林,   开始起雾了。   顾行驰立刻收紧队伍,取出登山绳:“这上坡雾来得太奇怪了,空气中湿度根本不够,都系上绳子,别走散了!”   几人都明白情况不对,也没有异议,迅速向顾行驰靠拢,登山绳挂住腰间的登山扣,这样不至于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雾气中。   雾气蔓延的非常快,也越发浓重,可视范围迅速缩小,到最后几乎没有两米,他们只能确定自己身边有人,但再远一点的情况完全看不清了。   顾行驰包里倒是有加强版强光手电,但就怕路还没照清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正犹豫着,白玉京拍了他一下,让他看前面的绳子。   就见原本还算松弛的登山绳正在一点点绷紧,好像最前面有人在慢慢远离队伍中心。   “谁在最前面?”顾行驰立刻问。   老胡摆了下手:“没事,可能是小唐。”   他顺着绳子收紧的力道往前走,身影很快就被雾气吞噬,但依旧能听到登山环扣轻微的撞击声,不多时雾气中发出一声惊呼:“你们过来看!”   老胡走出去的时间其实还不到半分钟,按正常步速不会超过五十米,更何况这是在大雾中,速度会不自觉放慢,行进距离至多只有三十米。但雾气太浓,顾行驰总感觉自己走了得有半个足球场那么远才看到老胡的身影。   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黑影,静静矗立在浓雾之中。   是一座尖顶塔。   顾行驰几人站在塔前,谁都没有出声,更没有进入。   因为在雾起前,这里分明没有任何建筑。   这座塔是凭空出现的。   “怎么说?”   老胡最先开口,他晃了下手上的登山绳,上面挂着一个被掰断的椭圆扣:“小唐应该是进去了。”   宋问渠低头看着GPS重新亮起的绿点,有些惊讶:“这附近有信号。”他说着慢慢走近,绿光闪烁渐缓,信号趋于稳定。   白玉京此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抓住塔檐翻了上去,几秒后下来,把拍照的手机给顾行驰看。   就见照片上塔顶的檐上瓦也是细长型瓦片,略微有凸起,一圈圈缠绕着,猛一看像一条蟒蛇。塔尖一侧竖着个长条状的东西,居然是个船用桅杆卫星天线,一般船用卫星都是追踪型,会更适合远距离且恶劣的通讯环境。   顾行驰放大照片看,就发现这座塔顶上有一些深色未干的泥巴,连卫星设备上也有,不知道是怎么甩上去的。   “看来这里应该是邓秋鸣他们的营地。”   顾行驰说完又觉得奇怪,因为据那几个村民所说,邓秋鸣小队的据点是设立在半山腰的,但他们来时特别留意过,山腰处并没有驻扎的痕迹,难道走得不是同一条线路?   他这边还在看着,前面宋问渠忽然啧了声,听起来还有点嫌恶。顾行驰抬眼看过去,就看到他肩头多了一坨泥巴,应该是从屋檐上滑下来的。   这些泥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上面?   顾行驰很疑惑,他看了看四周的地面,虽然湿滑,但绝对到不了泥潭沼泽那种程度。而且就算是沼泽也没道理让泥巴出现在塔顶吧?又不是从沼泽里长出来的。   等等,长出来?   顾行驰一顿,忽然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梦中的泥潭里,确实有一个尖角式的建筑……   雾气没有消散的迹象,顾行驰思索片刻:“我和小白先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颗脑袋倏地从塔门里探了出来,给前面的尤满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唐易。   唐易这会是完全匍匐的姿势,脑袋搁在塔门门槛上,全黑的眼珠幽幽地望着几人,真的很像一条蛇。   他就这么盯着几人看了一会,身体一拧,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扭转身形,又回到塔里去了。   “小唐应该是想让咱们进去。”老胡搓了搓胳膊,感觉有点后背发凉,“娘的,怎么有种跟着白素贞进雷峰塔的感觉。”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自家大猫也没有炸毛的迹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遂和白玉京一起,打头进了尖顶塔。   塔内面积不大,大概只有十来个平方,角落处有楼梯,按照塔高来看上面应该还能有个两层。   顾行驰没停脚步,和白玉京继续上二楼,他们要暂时留在这里等大雾散去,需要确保整座塔的安全性。   二楼的窗户全部都是封死的,漆黑一片,顾行驰堪堪打开手电,前面的白玉京却突然停住了。   顾行驰被他挡在身后,手电光没能扫射出去,他稍微往旁边靠了一下,光从白玉京肩侧扫出,紧接着他就看到正冲楼梯口的地方,背对着他们跪着一个人。   两个人都没有动,和那个人保持着不到两米的距离,静静观望着。   几秒钟后,顾行驰凑到白玉京耳边低声问:“那是不是个死人?”   白玉京点了下头。   顾行驰就有点纳闷:“那为什么不过去?”单纯的死人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啊。   几乎就是在话落的同时,顾行驰就看到那个人的脑袋忽然动了下。   好像要转过头来了。 第96章   怎么还会动?   顾行驰愣了下, 从对方身上服装来看,这是个现代人,穿着冲锋衣, 腰间挂着装备带,极有可能就是邓秋鸣那一队的队员。   难道是还没死?   顾行驰怀疑了半秒旋即否决了猜测, 毕竟小白的判断不会出错。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间,那人的脑袋忽然猛地转了过来——   就见那张脸上,挤满了无数指节大小血红的脓疱, 最大的疱疹已经有掌心那么大,皮肤被撑得几乎透明, 依稀能看到薄薄皮肉下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在游蹿。   顾行驰脑子里嗡的一下, 视觉冲击甚至还没传递到大脑,忽然就听啵的一声,尸体脸上最大的疱疹居然被撑破了!黄色血红的流脓随着大小不一的白色虫卵一齐迸溅,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卧槽!!”   顾行驰瞬间就毛了, 但还不等转身迈步,忽然尸体脑袋一歪, 一条手臂长短的红色长条物从尸体的衣领里钻了出来,那东西形状奇怪, 头部像章鱼的触须,不知道是吸盘还是细毛一般的牙齿, 在尸体那些浓疮上蠕动着。尸体的身体开始鼓胀,衣服被撑起弧度,越来越多的虫子从布料下探出了头。   “走!”   白玉京反手一把将顾行驰扛在肩上, 三两下跃下楼去,塔外几人见两人冲出来都是一愣,顾行驰被白玉京扛着一颠一颠地喊道:“跑!这塔里有寄生虫!不要被寄生!会很麻烦!”   怪不得唐易没有预警反应, 这些虫子在他看来就是同类,肯定不会觉得有危险!   一行人飞速远离尖顶塔奔进浓雾中,这种紧急关头,也没有保持队形的必要,任何情况下,保命永远是第一要务。   顾行驰随手扯住了身边最近的一人闯进雾中,边跑就边听身后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越发剧烈,扭头一看就见宋问渠提着他那个设备箱子,跑得几乎要断气。   这种山地速跑可真要了老宋半条命,本来就是成日坐办公室敲键盘看资料的体格,普通爬山还好,真这么不要命的跑起来不说身体肌肉,单是心脏也承受不住。   顾行驰看着他的脸色,知道再这么跑下去还不等寄生虫寄生,人就先猝死了。   白玉京回头看了眼,到处都是雾气,尖顶塔已经看不到了。   三人稍缓了脚步,扶着宋问渠找了个隐蔽的矮坡,藏在后面稍作休息。   “不知道那些虫子会不会从塔里出来。”   顾行驰还是有些担心,白玉京把附近的枯枝落叶清理了一下,确保地面上干净,如果有虫子出现最起码能很快发现。   “塔里有个死人,应该是邓秋鸣小队的队员,居然在这就折了一个,邓秋鸣带人上来不多做点保护措施吗?”   顾行驰他们的衣领袖口以及鞋袜都是束紧的,一是防毒虫蚂蟥,二就是怕会遇到这种寄生虫。   宋问渠还在喘气,声音断断续续:“我不清楚,我已经很久没见邓院了。”   “很久?多久?”   顾行驰上次见邓秋鸣还是去年夏天,有个公招的活动邓秋鸣去露了个脸,不过也只是远远看着。   宋问渠道:“夏天,端午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那也就是前后脚的事。顾行驰思索几秒,盯着宋问渠:“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宋问渠的那个设备箱子上,若有所思:“东西带的这么全,说明你知道这里有可能会出现哪些问题,但是你又和邓秋鸣不熟……所以,是谁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了你?”   宋问渠没有立刻回答,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同顾行驰对视半晌,忽然开口:“我可以相信你吗?”   顾行驰不会打包票:“那要看是哪方面了。”   宋问渠沉默几秒:“研究所内部情况混乱,我不知道哪些是邓秋鸣的人,也不知道谁是徐本昌的人,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顾行驰一顿,旋即皱起眉:“你不是徐本昌一支的吗?如果我没记错,宋问樵应该和徐本昌关系不错吧?”   白玉京闻言垂眸瞧了他一眼,看到对方轻轻扬起的眉梢就知道又是在诈人,遂抬手把顾行驰脑瓜上翘起来的碎发按下去,这才又移开视线继续提防四周。   宋问渠自然不知道对面的小心思,一下怔住了,看顾行驰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你是从哪知道这个名字的?”   顾行驰似笑非笑:“我当然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就跑到这里来,所以如果你想和我说什么秘密最好不要撒谎,我会戳破你。”   宋问渠一下沉默了,似乎是在考量顾行驰这话的真实性。但宋问渠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心眼的知识分子,和边晟有点像,大脑里面学术知识占据百分之八十,剩下二十不足以再分辨顾行驰的话是真是假。   更何况,现在的他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你能知道一些也是好事,我也不用再费力向你解释说明。”   宋问渠抬眼看着顾行驰,神情严肃:“我不知道邓秋鸣为什么会涉险来到这里,但我认为,这里是个陷阱。”   顾行驰眉间蹙起几分:“怎么说?”   宋问渠掏出手机,点开一条录音给顾行驰听。听音质应该很早了,说话人是个陌生人,但看宋问渠的神态他是知道对方身份的。   不知道是录音本身的问题,还是录音设备质量不好,整条音频的声音非常模糊,只能勉强听出几个字眼,大意是在说:他们在这里发现了真正的秘密,如果你也想知道一定要快点来到这里。   这段音频非常短,只有不到一分钟,飞快地就要结束了。顾行驰一直静静听着,直到录音接近尾声,他忽然一顿——   录音的最后是一串数字,   和沈昭那段音频的数字一模一样。   “这是邓秋鸣二十年前收到的。”   宋问渠道:“发出人叫何濛,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号人,但按理说,他在2000年就已经去世了。”   “这段录音的接收时间是在2004年,何濛去世的第四年。”宋问渠摘下眼镜来擦了擦水汽,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神更加复杂,“邓秋鸣这个人生性多疑、非常谨慎,他不会单凭一段录音就以身犯险,但也不会放过这个线索。所以他当时派了一队研究员到达云滇,小队调查后发现了与西南宗教有关的沙新寨圆楼,也促成了后期沙新寨的区域划分与保护。”   顾行驰听到这就问:“被派来的小队是谁?圆楼里的那些尸体吗?”   宋问渠摇了下头:“圆楼里的研究员都是每五年一换,当初被派来的小队一共七个人,都没有回来,其中就有沈昭沈岁的亲生父母。”   顾行驰表情微滞,心底有些惊讶,没想到沈家姐弟的父母会命葬云滇,怪不得他们两人会查到这里来,但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他们的?邓秋鸣吗?   “那邓秋鸣二十年后带着沈家姐弟两人重返云滇是什么意思?总不见得是寻找父母遗骸,而且……”顾行驰顿了顿,对邓秋鸣的目的十分怀疑,“他不是做手术的实干派吗?为什么要来云滇进入西南宗教的活动范围?难不成是来抓人家大祭司的?”   宋问渠也没法回答他。   顾行驰只好再问:“那你为什么会说这是个陷阱?”   宋问渠拧起眉,说出的话如当头一棒直接把顾行驰砸蒙了:“因为徐本昌没死,沈昭姐弟俩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是他透露出去的。”   “你说什么?”   顾行驰几乎不敢置信,他去过徐本昌的老宅,看到过徐本昌的棺椁,甚至还有何十五打包票表示已经处理过尸体……   徐本昌怎么可能没死?!   “据我观察,其实邓秋鸣近些年对于肢体利用再生的手术已经疲乏了,他已经不相信这种手术能够带给他想要的东西。人类身体结构和机能总是有限的,除非向机械外骨骼发展,否则无论身上多几双手,其本质依旧还是人类,肉体凡胎。”   宋问渠说着打开设备包,拿出平板电脑,里面有非常多的扫描手写资料:“但徐本昌的方向不一样。”   顾行驰看着那些手写的草稿,是大片的实验数据,以及关于寄生虫的实验记录。   “我们做了非常多的实验,这种寄生虫最多能长到玉米蛇那么大,也就是一米左右。没有视觉器官,或者说大部分感知器官它都没有,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来源于体表细胞和肌肉,这点有点像蚯蚓,典型的链状神经系统生物,即使摘除大脑,其运动也不会受影响。”   “一般来讲,大部分的寄生虫是无法骗过免疫系统的。其进入人体后无论是物理性损伤还是进入脊柱上到人脑都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这期间还极有可能被免疫系统发现向身体报警,从而被现代医疗技术杀死。”   “但这种寄生虫很神奇。”   说到他的专业领域,宋问渠整个人一改呆滞,十分兴奋,“它的腺细胞所分泌的黏液内有一种很特殊的物质,可以麻痹抑制部分神经,神经末梢的痛觉感受器不会被激活,所以当它在人体内移动的时候,很大程度上来讲人类是完全感觉不到的。”   顾行驰闻言一下想起了沈岁在太岁村时那一后脖颈的脓包血疮,怪不得他完全没有感觉。   “而且最令人意外的一点是,这种寄生虫的寿命非常长。”宋问渠给他看照片,“这是徐本昌从他自己身体里剖出来的、也是研究所开始研究的第一只寄生虫。那时候是2002年,到现在这条寄生虫依旧还活着,即使是理论长寿最长的猪带绦虫,实际上也很少又能活过20年。”   “所以他才觉得身体里养虫子能活得长久。”顾行驰了然,但又觉得非常荒谬,“你们难道不知道寄生虫在体内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吗?人体这个大的载体承受不住,里面寄生虫能活多少年有什么用?而且我知道的虫人到最后没有一个不是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当然,除了我老婆。顾行驰默默腹诽,我老婆天赋异禀。   “对,这种寄生虫利用的弊端显而易见,所以徐本昌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解决方法。”宋问渠语气无比笃定,“我个人认为,他什么时候彻底消失,那消失地点一定就存在解决办法。”   顾行驰想了下,照他这么说,徐本昌最后的出现地点是在蒙东特尼格尔?   不对。   顾行驰思索着,既然宋问渠这么笃定徐本昌没死,那蒙东发生的一切真实性已经大幅度降低:要么是何十五也有问题,帮着徐本昌骗过了他们;要么何十五也被蒙在鼓中甚至已经遭遇不测。   顾行驰个人比较倾向于何十五没有说谎,而是徐本昌欺骗了何十五。可他为什么要欺骗何十五?因为何十五曾经被拉去做过肢体利用手术,所以徐本昌认为何十五是邓秋鸣的人?   这么敌对提防吗?那徐本昌怎么可能好心透露给沈昭他们线索?这样说来,这里确实有极大的可能是个陷阱。   正琢磨着,边上一直没出声的白玉京忽然动了,按着顾行驰的肩膀猛然往下一趴,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   顾行驰立刻拉住宋问渠顺势趴倒,伸手在白玉京手臂上点了几下:【什么情况?】   白玉京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盯着几人藏身的矮坡上方,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解释。   顾行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去看,一开始满目只有浓雾,但渐渐地,他看出了一些若隐若现的轮廓。   好像是一群人。   他们全部低着头,站在距离矮坡不到十米的位置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第97章   顾行驰愣了一下, 全身汗毛立刻竖起,这些人的出现没有任何声响,完全是凭空出现在了浓雾中。   旁边白玉京目光一瞬不错地盯着一群人, 他似乎是有什么发现,但是并不敢确定。   顾行驰手指在他肩背上按了几下:【活的?】   两边人的距离太近了, 这样近的距离,除了白玉京,一旦发生任何冲突, 顾行驰跟宋问渠都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他默默数了数对面的人数,六个人。全部都低着头, 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顾行驰想了想。抬手在白玉京肩上轻按:【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白玉京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眼神看起来有些复杂。   顾行驰一怔,不明白对方的犹豫从何而来。现在这个距离,他没有明确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同时也没有办法明白对面人的意图,这会非常被动。白玉京的身法在浓雾中偷偷摸过去, 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你可以过去,我在这里等你。】   顾行驰在白玉京肩上按着。   白玉京犹豫了一下, 把登山绳在两人腰间缠好。而后对顾行驰做了一个不要动作的手势,这才慢慢贴身伏地, 像一只猫一样,从侧面慢慢抄过去。   林中的雾气没有散去的意思,几秒钟的时间, 顾行驰就已经看不到白玉京的身影。他明白小白是一定是选择了更远的位置进行观察,尽最大程度不被对面人发现。   但为什么要这么谨慎?顾行驰有些不明白,以白玉京的能力, 他甚至可以在对方视力范围内而不被察觉,这次是怎么了?   随着腰间的登山绳慢慢收紧。顾行驰的心脏也逐渐提起,终于,登山绳一晃,接着有规律的晃动起来,顾行驰这才猛地松了口气,对宋问渠道:“我们过去。”   确定安全,两人直接从矮坡往上爬,很快走到了一群人站立的地方。等到离近了,顾行驰就发现这一群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六个人形石雕。他稍有放松,走上去和白玉京一起查看。   这些石雕大小不一,但基本都是成年人身高,每一个都被厚厚的青苔所覆盖着。空气中的湿度很大,这些雕像表面的青苔上还沾着水汽,隐隐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臭味。   白玉京示意他往后看,顾行驰顺着瞧过去,就发现这六个人形雕像只是开始,在他们的后面还有更多的石雕,比人形要更加高大,隐在雾气中一时半刻看不清楚具体形象。   这些石雕是谁制作的?为什么留在这里?顾行驰盯着雕像默默思索,这些东西是不是泥城的一种代表、一种呈现?他们是否已经进入了泥城的范围?   他不敢随意断定。   因为如果换个场景的话,这里的石雕看起来更像是园林造景的一环。只不过此时雾气浓厚、天色昏沉,石雕看起来被一种浓郁的诡异感所覆盖,让人非常不舒服。   顾行驰稳了稳心神,拿出匕首,开始刮其中一座雕像上的青苔。   这上面的青苔非常厚,而且经过多年的腐蚀,即使把青苔剥去一些,石雕表面也早已显得模糊不清,但能隐约看出,这是一张人脸。   非常标准的人脸,最起码能看得出三庭五眼。   顾行驰皱了下眉,把其他几个石雕脸上的青苔也一一刮去。随后就发现,这六个雕塑真的全部都是在雕刻人,而且是没有任何异变的纯人类。   这是非常奇怪的,因为在很多早期宗教类遗址中,塑像大多都以塑造神明形象为主,主要体现出一种象征性,象征着人类对于超自然力量的敬畏,以及对于祖先或神灵的崇拜。   泥城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一个宗教城市,就像那座圆楼中原本的祭祀塔一样,更多表现的是宗教含义。大部分情况下,早期人类在宗教当中是卑微的,处于崇拜者地位,所以顾行驰不明白在这里出现人形塑像的意义是什么。   他看着这些人物雕像,注意到他们全都是在低头往下看,便也下意识学着雕像的样子低头看了看地面。但地面上只有厚厚一层的枯叶,一切正常。   白玉京走过来把地上的枯叶扫开,发现这些枯叶之下居然是一条石板路,路面经过数百年的磨损,已经看不清当时的花纹,不过顾行驰家里是做珠宝行的,能看出这石料相当不错,应该是青白玉。这种玉石料子清代都是拿来做宫廷玉器的,没想到泥城这么豪横,居然拿来铺路。   等一下。顾行驰一捏下巴,玉石铺路,怎么感觉这个描述好像从哪里听说过……   他垂着眼想心思,同时也有点不明白,几个人形石雕站在路口看着这条玉石路是什么意思?   白玉京先一步往前走去,这些人形石雕之后还有更多的高大雕像,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随着两人走近,他们就发现这些庞大石雕上全部都粘附了泥浆,这是人形石雕上所没有的。   顾行驰挨个看过去,后面的石雕体型越发庞大,甚至能有两三人高。最后一座雕像至少得有四米高,已经快要赶上两层小楼的高度。   也正是因为这座雕像高度足够,上方水汽没有那么浓厚,所以青苔并没有覆盖全脸,顾行驰能够辨认出,这是一座站姿多手观音神像。   顾行驰愣了一下,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曾经见过类似的观音像。在太岁村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候白玉京并没有看到,所以他也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但现在看来,雕像是确实存在的。   那白玉京为什么没能看到?   三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这座观音像应该是一种象征,或者说是一个标志。从观音像往后,他们应该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地界,或许就是,泥城。   白玉京站在观音像前静静仰头看着,目光不是专注,他很明显不是在打量这座神像,而是在思考其他什么东西。   顾行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不由有些奇怪,走上前去询问:“出什么事了吗?”   白玉京摇了下头,他转身看向顾行驰,眼底有一些说不清是懊恼还是无措,让顾行驰十分意外:“到底怎么了?”   白玉京沉默两秒,慢慢开口:“这里有什么东西让我的身体警戒在不停地下降,我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   顾行驰愣了下,旋即立刻伸手握在白玉京的手腕上:“还有呢?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手下脉搏的跳动与往日无异,白玉京反手扣住他的手,示意不用那么紧张:“没有,但后面的路你要跟紧我。”   顾行驰这才吐出口气,捏了捏他的指尖:“所以你看到那些人形石雕的时候才会犹豫?”   白玉京就道:“准确来说,是在进入那座尖顶塔之后就出现了问题,我当时没感觉到二楼那具尸体有什么不对。”   “没事的。”顾行驰捧着沮丧猫脸揉了两把,声音沉稳,安抚意味十足,“就当体验一下普通探险者的世界吧。”   白玉京蔫蔫的,神情说不上是挫败还是担心:“不该在这里失效的。”他道,“在这里你需要更多的保护。”   “没关系,你的身手完全够用,别那么紧张。”顾行驰又撸着猫哄了两句,心里却纳闷,白玉京的反应机制为什么会忽然失效?是不是泥城内的磁场存在某些问题,才会对白玉京的身体造成干扰?   三人在原地稍作休整,等待其他几人前来汇合。不过雾气一直没有散去,他们刚刚四散而逃的方向都不同,所以此刻顾行驰也不能确定其他人能不能找到这里来。   宋问渠则是认为,既然观音像是这里的最高点,那只要靠近这片范围,即使是在雾气中应该也能看到观音的头冠。人在迷失中,出现任何标志性建筑物都会成为其前进的方向。所以其他几人找到这里,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人在观音像前等待将近20分钟,却始终没有其他人影出现。尤满金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路口的位置依旧只有几个人形石雕,并没有其他人靠近的迹象。   顾行驰想了想,猜测到会不会这里不止这一组石雕,可能在雾气中存在其他的石雕组。而其他人通过不同石雕的指引,已经进入了泥城之中。   宋文渠觉得这个猜测也不无道理。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在观音像下用石头垒起一个标记,代表他们前进的方向。而后将登山绳一头连接在观音像其中一只手臂上,慢慢往观音像后行进,先在泥城外围勘察一番。   登山绳被慢慢拉起,大概前进二三十米之后,观音像在雾中就已经十分模糊了。三个人靠得很近,确保如果发生意外,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异样。   天色昏沉,阴郁满溢,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   顾行驰心下犹豫,不知是否该继续前进,还是在目前的位置扎营、暂作休息。毕竟在这种天气下呆在野外是十分危险的,他们不知道这片林子里是否还存在其他的威胁。   犹豫片刻,顾行驰转头对两人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赶路,最好前往泥城的范围之内。这一片山林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怕有意外发生。”   白玉京两人都没有异议,三人打定主意继续往泥城深处走。行进大概两分钟左右,走在最后的宋问渠突然停了下来。   顾行驰立刻回头看他,就见宋问渠伸手去摸着登山绳,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顾行驰问。   宋问渠扭头看了一眼,强光手电不敢开到最强,怕照引来其他东西,微弱白光下,根本看不清楚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慢慢回答道:“我感觉刚刚好像有人晃了一下绳子。”   此时他们已经前进百米多,顾行驰准备的这一款登山场有300米长,他刚刚把绳子的一端打在了观音像的手臂上,就是害怕一旦发生意外、迷失方向,还可以回到观音像的位置。   顾行驰当时打的是双套结,这种绳结最大的优点是:打好后易于调整保护者和保护点之间的绳索长度,并且不需要手动解开,除非绳端负荷消失,这个双套结绳才会自动解开。   刚刚宋问渠的感觉是整个绳子往下轻轻一坠,摇晃的感觉并不是非常明显,以至于在中间的顾行驰都没有感觉到。   他沉默的看着身后的黑暗,想了想开始尝试拉动登山绳。大概十秒钟后,就见绳索的另一端被从黑暗中完全拖了出来。   顾行驰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除却人为,绳结被解开,只有一个原因——   被他们当做固定点的观音像,消失不见了。   也就在这个瞬间,宋问渠腰间的对讲机忽然滴的响了一下,随后就是尖锐的声响,这是语音自激啸叫现象,说明附近还存在其他对讲机,而且两个机器挨得非常近,互相干扰了信号。   顾行驰三人皆是吓了一跳,他们三个的对讲机只开了宋问渠这一个,附近应该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但是手电扫至之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此时对讲机又轻响一声,里面突然传出来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有些模糊,似乎受到了某种电磁波的干扰,导致其说话断断续续,有很强的白噪音。   对方汉语讲话很一般,带着明显的西南的口音,听起来非常累耳。顾行驰仔细听着,感觉他说的应该是「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顾行驰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在他的队伍中,即使是云南本地人的苗阿华汉语也非常不错,并没有这种奇怪口音的队员。   宋问渠则是按键回问:“你是谁?在哪里?需要我们帮助吗?”   对方没有回答,依旧在重复那句话,声音越发急切: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不对劲,对讲机对面极大可能并不是他们认识的人,但他是怎么加入到他们频道中的?   就在这个时候,白玉京倏然抬眼,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目光往黑暗中看去。   与此同时,对讲机的里的声音忽然被一下掐灭。   大概十几秒,完全的寂静。   几人面面相觑,就当宋问渠想开口询问时,对讲机忽然猛地一响,一道更加清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看到你们了。」 第98章   顾行驰愣了一下, 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看到在他们三个人身后,出现了一个非常高的影子。   那影子瘦长, 像一条站立起来的蛇,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雾气中, 顾行驰看不清楚那个东西的面容,只能觉得那东西非常白,和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   顾行驰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下意识猛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白玉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忽然起身, 一下从他们身旁冲进黑暗中。他的速度太快了,等顾行驰再看过去的时候,白玉京和那道瘦长影子都已经消失不见。   宋问渠被两个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问顾行驰:“你们在干什么?”   顾行驰盯着白玉京和白影消失的方向, 还有些惊魂未定:“刚刚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你没有看到吗?”   宋问渠明显有点懵。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黑暗, 瘦高的长影早已经不见了。   三人之间还系着登山绳。顾行驰并不担心白玉京跑得太远,他拉着宋问渠往后退了退, 躲在一棵高大的七叶树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蛇人吗?但感觉和蛇人有些区别, 那东西身上好像没有人的属性。   宋问渠听着顾行驰的描述,沉默几秒后,忽然问:“那个东西会不会就是对讲机里说话的人?”   顾行驰闻言心说你是没看见, 那东西像是能说话的样子吗?即使是有巨人症,至多也就长到两米多,那东西的高度简直快要和之前的观音像媲美, 怎么可能还会是人?   等一下。观音像?   顾行迟忽然一顿。开始回忆刚刚的那道瘦长的影子。   高度上来看确实和观音像十分相近,而且那东西头上似乎有一个棱角状的头冠,只不过他刚刚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没有办法确定。   两人在树后安静等待几分钟。登山绳忽然一晃,就见白玉京从两人身后的位置猛然翻了上来。   宋问渠被吓了一跳,连顾行驰也是一惊,因为刚刚白玉京离开的方向和他现在翻回来的方向完全相反,而他们的登山绳并没有这么长,根本不够支撑白玉京绕这个大圈。   白玉京的表情非常严肃,手里的军刀已经出了刃。情况应该非常复杂,至少是白玉京暂时无法解决的状况。   “怎么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顾行驰问。   白玉京摇了下头。表示他追出去一段距离后,那东西忽然一下消失了。而他继续往前走,却在前方看到了本应该留守在后的顾行驰两人。于是他随即意识到,这里应该是存在某种方向感知问题。   是鬼打墙吗?这种让人失去方向感的方式,在山林中并不少见。有时可能是因为地磁对人神经传导与神经递质的释放有影响,进而影响到了感觉、运动和认知功能;有的时候则确实是因为一些超自然力量。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人为。   顾行驰曾经在东南地区见过一种人为制造的万花筒密林迷阵。建造者利用雾气中的水汽以及光的作用,因地制宜在密林中制造了一个仅需要自然力量就能完成的迷宫。   虽然顾行驰并不觉得这种迷惑肉眼的迷宫可以困住白玉京,但小白说过,他的地下版‘蜘蛛反应’在缓缓失效,可这失效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想到这他看了白玉京一眼,心脏又提起来。   白京似乎察觉到了他眼底的担心,微微摇了下头,示意不是这个问题。这里给白玉京的感觉很奇怪,刚刚有一瞬间他明明离那个长条影子非常近了,但雾气忽然被风吹了过来,只一瞬间,那道影子就不见了。再抬头,他只能看到躲在树后的顾行驰两人。   这片林子和雾气肯定是存在问题的,顾行驰想了想,又看了看身边的七叶树,对白玉京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一个制高点?最起码上面的雾气能淡一些。”   白玉京想了想,先看向宋问渠。顾行驰明白他的意思,要把这里战力最弱的人先送到安全点上。   于是他对宋问渠道:“你先上树。”   宋问渠没有异议,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用处不大。于是把设备箱子背好,手脚并用爬上了七叶树。   顾行驰让他关掉对讲机,打开了自己腰间的那个。频道内十分安静,连白噪音都没有。反倒是刚刚爬到树上的宋问渠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顾行驰听出来这是被吓到了,立刻站起身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宋问渠的声音好一会才从上面传下来:“上面有个死人。”   顾行驰一愣,死人?   他立即问:“什么样的死人?大概死去了多久?能分辨出他的身份吗?”   树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宋问渠的声音传下来:“应该是邓秋鸣的人,我看到了他的设备箱,上面有研究院的logo。”   这个死人卡住的位置很高,距地至少有五六米的距离。这棵七叶树枝叶茂密,但侧枝不多,顾行驰担心其承重能力,也没有贸然上树,先对宋问渠道:“你看能不能搞明白他的死因,记得小心寄生虫。”   宋问渠沉默了一会,好半天他才开口道:“有点说不清,你上来看一看吧。”   顾行驰觉得奇怪,一具尸体而已,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在研究所的时候,宋问渠接触的尸体一定不少,甚至做过大量的解剖实验,怎么可能看不出一具尸体的死因?   就在他觉得疑惑还想再问的时候,身边白玉京突然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不要再说话。顾行驰顿了一下,对上对方的眼神,冷汗立即就出来了。他明白了白玉京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再继续询问,宋问渠不对劲,上面和他们对话的东西,很可能已经不是宋问渠了。   顾行驰不说话,上面的宋问渠的声音却没有停。他继续对下面的顾行驰道:“你上来看一看吧,这具尸体真的很奇怪。”   顾行驰皱起眉,‘宋问渠’似乎非常想让他们上这棵七叶树。   这棵树有二十多米,树冠是圆伞形、枝繁叶茂,生长的非常好。他们在下面看,甚至连树桠间的人影都隐隐绰绰,更不用提其他细节,很难看清。   顾行驰一直没有回答,上面的宋问渠便也没再说话。沉默一时间在黑暗中荡开。   这样的僵持不是办法。顾行驰想了想,对白玉京做了个向上的手势,同时开口:“你说的奇怪是什么样的奇怪?总要给我一点心理准备吧?”   白玉京理解了他的意思,在顾行驰开口说话的同时,迅速爬上树枝。他的动作非常轻,像爪子有肉垫的猫科动物,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树上,‘宋问渠’也迅速做出回应,但声音有些迟疑:“你确实需要一些心理准备,而且我真的认为,这具尸体还是你亲自来看比较好。”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奇怪,有一种沉重的肃穆感。顾行驰心底咯噔一下,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这样说就可以,我要先做一下心理准备,再决定要不要上去。”顾行驰继续拖延着时间。   上面,宋问渠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这具尸体,好像是白玉京的尸体。”   顾行驰闻言猛地一怔,心说你小子说谎居然也不打草稿?刚刚白玉京可就在他身边,上树也堪堪不过三五秒钟。   宋问渠的声音越发急切,像是害怕顾行驰不相信一样:“真的,你真的需要上来看一看,我没有欺骗你,你身边那个——”   说话的声音忽然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蓦然掐断了。   顾行迟知道应该是白玉京得手了,连忙在下面询问:“情况怎么样?上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树上无比安静,一直没有传来回音。   顾行驰心脏一下提了起来。他仰头看着树上,非常安静,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但白玉京出手的话,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剧烈的搏斗,宋问渠一个文人,可能只要一下,就能让他完全安静下来。   沉默在树上,也在树下。   死一般的寂静。   顾行驰浑身冷汗直冒,知道一定出现了问题,但让他恐惧的是,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起点在哪。   思索几秒后,顾行驰心一横,心说就算要死也不能留白玉京一个人死在树上,于是立刻开始手脚并用的攀登上树。   七叶树树皮粗糙,落脚并不难,连宋问渠都能爬上来,顾行驰自然也不在话下。他往上攀了大概三四米后,用手电照了一下四周,什么都没有,宋问渠跟白玉京都不在这附近。   这是爬得有多高?顾行驰不由纳闷,连个人影都没有,尸体又卡在了哪里?   四周十分安静,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响。   还要再往上爬吗?顾行驰心里直敲鼓,有点拿不准主意。可他又实在放心不下白玉京,尤其白玉京现在的状态并不是无敌的,小白当地下霸王的时间太久了,顾行驰总是担心他适应不好会轻敌受伤。   犹豫两秒,顾行驰呼出口气,叼住手电继续往树冠的方向攀爬。但刚迈出一步,忽然头顶就听头顶上传来滴的一声。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距离头顶大概四五米高的树冠里,有一个红色的光点正一闪一闪,是对讲机的指示灯。   有人在用对讲机说话。   顾行驰一下顿住了。   从他这个角度看,根本看不清上面有什么。与此同时,腰间对讲机忽然一响,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   「我看到你了。」   顾行驰心下一慌,立刻关掉手电调整了姿势,一只脚踩在树干上,一手手电,一手拿着匕首,把自己隐藏在树影中仰头往树冠方向看去——   就是这一抬头,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刚刚明明还在树冠深处的红点,似乎距离他更近了一些。   同时,对讲机再次发出声音:   「我看到你了。」   顾行驰开始浑身冒冷汗。不对劲,这树绝对有问题,他不应该上树的。意识到这点,他也顾不上暴露,双手双脚一圈树干,开始飞快地往树下滑。   腰间对讲机又是一响:「我看到你了。」   顾行驰心中暗骂一句脏话,抬头去看,果然,那个红点离得近了,但是他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他一下意识到,这种缓慢的逼近是一种狩猎方式,是一种猎手对猎物胜券在握的戏弄。   不能这么被动。   顾行驰思索两秒,继续装模作样地往下爬,同时心底默数五个数,但就在「5」堪堪落下的时候,腰间的对讲机忽然发出一声啸叫!   他猛地抬头,瞬间就看到树干背面,有一个深色的影子正趴在昏暗的阴影里,那东西的脖子像泥鳅一样,一下绕过树干,直接突脸到了他面前。 第99章   说来也是心酸, 大概是顾行驰被突脸惊吓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已经被磨炼了心性。他没有立刻被吓傻,而是定定看着眼前这张白色的脸, 甚至还有心情细细观察。   这张脸的形状很奇怪,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 看起来像一个圆面。如果非让顾行驰形容的话,他感觉更像是猛地从树后伸过来了一个长柱子,而现在这个柱子顶端的圆面只隔着不到寸许的距离, 和他脸对脸。   受到惊吓的次数太多了,顾行驰知道一味躲避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而且白玉京也教给他了一套应对这种突脸袭击的应急措施。   没有犹豫, 顾行驰立刻侧身往阴影中一躲,同时微微含胸保护住自己的胸前跟脖颈。然后立刻伸手、匕首打横,迅速猛力劈向那个长条人形的颈动脉。虽然他也不能确定对方还有没有颈动脉这种东西,但这种情况下, 不能选择一味的躲避,否则猎手只会把你当做更加好拿捏的软柿子, 采取更加过分的袭击方式。   这套动作他被白玉京训练过很次,已经十分熟练。只要他的手能挨到对方的脖颈处, 那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根本不会让人溜掉。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顾行驰匕首横劈过去的一瞬间,那个白色的东西突然往前一凑,直接从他的匕首尖前滑了过去, 动作行云流水、无比丝滑。   顾行驰一怔,下意识就想反手格挡,但他的速度根本没有对方快, 就觉得嘴上忽然一疼,居然被那东西一口咬在了嘴唇上!   顾行驰直接懵了,心说这是什么袭击方式,怎么还带咬别人的嘴巴的?好特么变态!   下一秒,眼前忽然一亮,那个白色的东西一下就消失了。紧接着他就听到了白玉京的声音:“没事了。”   顾行驰心下一松,循声抬头就想哭委屈,但先感觉到一阵湿润的风吹在了脸上,他眼前倏然一黑,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顾行驰再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几乎是他一动,身旁就有人反应,伸手把他扶起来,是白玉京。   小白并没有立刻让他坐起身,而是抬手护在他眼前,等待顾行驰适应光线后才轻轻挪开。   “怎么回事?这是哪?”顾行驰下意识打量四周,发现他们现在的位置非常高,是在一处佛塔的塔顶上。   他立刻往后挪了挪,生怕从塔上掉下去,同时也有点疑惑,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最后的记忆,还是那白色的长条突然窜过来咬他嘴唇。   想到这顾行驰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摸着嘴唇给人告状:“那到底这是什么东西?流氓还是变态?怎么还往别人嘴上咬呢?!”   边上有人轻轻笑了一下。宋问渠面前支着笔记本电脑,抬眼来看他,眼里有一点调侃的笑意,他指了下白玉京:“咬你的是他,你说他是变态还是流氓?”   顾行驰愣了一下,先是看了一眼白玉京,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一下子明白过来:“昨天树上窜下来的那个白色长条是你?”   白玉京点了下头,伸手碰碰他的嘴唇:“还疼吗?”   顾行驰其实感觉不到多疼,这会哼声也是告状成分居多,不过既然是自家大猫咬得,那就没什么好计较的。只不过他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好像是从他衣服上传来的。抬手摸了摸,好像也确实有些血渍。心说这得是被咬了个多大的口子,他老婆下嘴还挺狠。   白玉京给他指了下远处:“昨天那种情况必须要疼痛才能恢复意识,不然会一直困在那片林子里。”   顾行驰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就见昨晚的山林已经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他们现在停留的这座塔并不是之前遇到的尖顶塔,而是一座十米多高的曼塔式建筑。整座塔主体以红砖堆砌,塔身上刻有类似湿婆神的浮雕,塔面四周也雕刻着各类佛像。   “这里已经接近整片林子的最高点,在这里不容易受到雾气影响。”宋问渠说。   顾行驰扶着白玉京小心翼翼坐起来,就看到下方山林间的雾气已经散去,此时能够看出整片林中树木并不算多,大多都是七叶树和高山榕。而且能明显看到树木与树木之间的泥土非常湿润、颜色深沉,这表示林中泥潭的数量非常多,几乎遍布整个山头。   “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行驰纳闷,“我是中招了还是中邪了?”   宋问渠把电脑屏幕转向他,顾行驰只看到了满屏幕的数据和曲线。他不是专业研究人员,对上这些数字只觉得头疼,摆了摆手:“你给我解释就行,看不明白。”   宋问渠闻言便道:“简单来说就是这里雾气和空气都有问题。”   “你也看到了,这里存在非常多的泥潭,而这些泥潭中都有一种类似死藤的草本植物。死藤你应该知道吧,它是亚马逊河流热带雨林中的一种药用植物。在很多的信仰萨满教的部落中,他们的族人经常会使用一种名为死藤水的植物汤药来治疗疾病。这种死藤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当中含有的二甲基色胺,能够使人产生强烈的幻觉,所以常被印第安族的巫医拿来进行宗教仪式。不过也有研究表明,死藤水可以用来治疗抑郁症,或者治愈一些精神疾病。”   “你现在看到的所有泥潭中,都有这种草本植物,植物中的二甲基色胺因为常年浸泡在水中,也溶解在水中。一般来讲,雾气中携带的二甲基色胺含量极低,被人吸入的含量也极少。但问题就在于这里的泥潭太多了,导致DMT达到了有效剂量,而我们又在雾气中暴露的时间太长,所以引发致幻效果。”   顾行驰明白过来:“所以说我们昨天晚上经历的那些都是因为出现了幻觉?”   宋问渠闻言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白玉京。后者静静的坐在顾行驰身后,半垂着眼,心神都在顾行驰身上,并没有说话。   宋问渠点了下头:“如果需要一个科学解释,是这样的。”   顾行驰看得清清楚楚,心说你俩在这拿我当傻子呢,有啥猫腻啊还藏着掖着。于是转头看白玉京:“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白玉京点了点头,用手碰了碰顾行驰的脸:“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行驰感觉了一下,摇摇头:“就是总感觉身上的血腥味有点重。”说着他开玩笑的看向白玉京,“我老婆真是好牙口。”   白玉京也笑了,抓过他的手挨在唇边亲了亲:“没事就好。”   顾行驰总觉得白玉京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是具体说哪里奇怪,他一时半刻又形容不上来。他就这么盯着白玉京看了一会,半晌,忽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是眼睛。白玉京的眼底居然出现了红血丝,这是先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他瞬间就坐直了身,抬手去捧白玉京的脸:“你眼睛是怎么回事?!”   白玉京好像不明白:“什么?”   宋问渠在他身后解释了一句:“昨晚他一晚上没合眼,一直在守着你。”   不,不只是这样。   顾行驰明白,以白玉京的身体状况,哪怕是几个晚上不睡觉,也不会有这种身体疲惫的表现。他抓着白玉京的手,声音尽量放轻,却止不住担忧:“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一直在下降?”   白玉京摇了下头,示意他不用紧张:“昨天晚上的雾气对我也有影响,但并没有什么大碍。”   宋问渠也说:“如果他的身体综合水平在渐渐向普通人靠拢的话,那我建议他还是需要休息一下,毕竟一晚上没睡身体肯定会出现一些疲乏症状。”   顾行驰闻言连忙坐好,拍了拍自己大腿:“过来。”他按住白玉京的肩膀,不由分说的让人躺下,“我盯着你,你必须给我睡够一个小时再说其他的。”   白玉京倒是没有反抗,只要顾行驰没事,让他做什么都行。于是乖顺的躺在顾行驰的大腿上,抓着顾行驰的手指闭上眼。   顾行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了大概十几分钟。看白玉京眼睫不再轻轻颤动,这才小心翼翼掏出手机,对宋问渠示意了一下,两人打字交流:   【昨天晚上还发生了什么,一字不差的都告诉我。】   宋问渠倒是也没有犹豫,打字道:【昨天晚上你晕倒后,状态很不好。你可以闻闻自己身上有没有血腥味,你昨天晚上在断断续续流鼻血。如果不是他扶着你,你随时有可能会被自己的血倒流进气管呛死。】   【我想白玉京不告诉你,是怕你心理上受影响,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更大的负担。但是我认为,你需要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一个准确的认知。】   顾行驰没有说话,他看着宋问渠发来的消息,又垂眸去看白玉京的脸。白玉京这会是真的睡熟了,这在以前是从未没有发生过的情况,他的身体机能一定下降到了一个顾行驰无法想象的水平。但就是这样,白玉京还是坚持着把自己带出了那片山林,并且看护了自己整整一晚,一刻都不敢闭眼。   好辛苦啊,白玉京。   顾行驰盯着白玉京看了很久,最后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发梢,小心翼翼,像在触碰一件出现了裂纹的瓷器。   白玉京似乎有所感觉,下意识往顾行驰小腹前缩了缩,露出来的一小片侧脸白得惊人,没有一点血色。   顾行驰指尖有些不易察觉地发抖,他收回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直到捂热了,才轻轻贴了贴白玉京的脸。   虽然很不想打扰,但宋问渠还是忍不住给顾行驰发消息:【现在的情况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   顾行驰顿了顿,眸色有些阴沉。   泥城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白玉京的身体机能和自己的状况会在这里下降到从未想象过的冰点?   如果泥城是一个城邦、一个国家、一个尊卑次序明显的宗教城市,那顾行驰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泥城主人的心理。   好像在这里,泥城主人必须是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东西可以成为和他比肩的同类,否则一定会被动削弱实力,就像白玉京一样。   所有来到这里的人就像站在那条玉石板路最末端的人形石雕。恭敬的、卑微的站在最外围。   最渺小,也最势弱。   而他们面前,是一层一层比他们更加强大的东西,泥城的主人,或许站在最核心,站在制高点,居高临下、怜悯施舍地望向他们。   这种没有道理可讲的压迫让顾行驰愤怒,但同时,来自上位者的施压也让顾行驰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在泥城主人看来,他们是存在威胁的,也就是说,泥城的主人,并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神。   而任何时刻,只要人类所面对的不是全知全能的超自然神明,那人类就永远都有胜算,   永远都有可能翻盘。 第100章   顾行驰长长地呼出口气, 那张清晰冰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和缓。他能感觉到泥城主人在外围的处理方式有一个鲜明的指向,那就是ta认为自己和普通人之间是必须存在区别的。   这种处理方式明显不是正神的套路。因为就顾行驰遇到过的超自然力量来看,真正的神明从来不会和人类做对比。只有越是心虚的人, 才会越想去证明什么。   而且白玉京肯定也意识到了这点,虽然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 但他毕竟常年经历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具有多年生活在西南的经验,对于这些情况所产生的任何变化肯定早就有察觉, 但是他并没有十分紧张,也并不畏惧, 说明他认为这种情况早晚是会结束的。   想明白这点, 顾行驰渐渐稳下心来,微微坐直了身,继续问宋问渠:“这一路上还有没有出现什么其他的东西?”   宋问渠给他指了下身后:“你身后山丘上有一个很庞大的古佛洞。”   如果想进入泥城,那里大概就是入口。   顾行驰腿上枕着白玉京, 不方便回头,他只粗略看了眼宋问渠拍的照片, 捏着下巴想心思。   云南有非常多的古遗迹,其中就包括大量的佛洞遗址。曾经何十五就在临沧市发现过一处佛洞, 也在那里看到了会活动的观音像。   顾行驰看着宋问渠拍摄的照片,山壁上的洞口十分显眼, 已经不是普通单人能力可以挖掘出的盗洞,更像是有组织队伍进行开采建造时所产生的矿洞。能看到洞口的两侧有神像造像,比较眼熟, 但具体的建造细节、年代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断定。   顾行驰看着,其实是觉得有点奇怪的。因为他们在山下使用无人机对整片山林进行扫描时,并没有发现这一处佛洞。这个洞口非常大, 至少能有一层楼那么高,没道理在无人机扫描所建成的模型中没有展示出来。   “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顾行驰打字询问。   宋问渠毕竟是专业人员,他想了想,晃了下手机:“这里的磁场有些奇怪。我现在怀疑,无人机反馈回来的大部分画面,其实都是受到一定干扰后的呈现。”   听起来有种幽灵信号的感觉啊。顾行驰想。   宋问渠用专业设备将照片放大,照片上洞口深黑,内里应该还有极大的空间,如果按照洞口面积估算体积,甚至可以把远处整座山丘都掏空。   单看照片无法获得更多的线索,顾行驰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腰胯,幸而没有吵醒腿上的白玉京。他找出户外望远镜,向洞口位置看去,先着重看了看洞口深处,不过山洞内光线有限,没什么另外的发现。   再看洞口两侧的造像,肉眼所见和照片呈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顾行驰观察了一会,能基本断定这里的神像和之前特尼格尔老宅下那种会活动的神像是同一种类型,但是好像又有一些不同,具体描述的话,这里的造像看起来比较‘死’,是完全的死物,应该不会‘活’过来。   顾行驰慢慢挪动着镜头,继续在洞口四周查看。很快就看到其中左侧的造像上好像贴着一张类似封条的东西,猛地一看还以为是刮过去的塑料袋,非常突兀,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莫名其妙出现现代文明的东西会显得十分诡异。   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东西?难不成是以前有政府部门来做过勘察?   顾行驰转动望远镜的调焦轮,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但就在目光落到洞口的一瞬,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骤然出现在了视线内。   顾行驰一怔,并没有挪开视线,他不能因为惊吓错过任何可能是线索的东西。   随着视线聚焦,他就看到那应该是一个人,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对方身上黑色的外衣,他站在洞口处,好像是发现了这边的观察,竟抬手轻轻地冲顾行驰晃了一下,而后身形猛然向后一缩,消失在了洞口深处。   顾行驰手臂有些发麻,好一会才把望远镜拿下来。宋问渠见他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顾行驰缓了缓心神,扭头看向宋问渠,又想到刚刚那个黑衣人的脸色,神情有些古怪地问:“人贫血到什么地步,脸才能白的像一张纸一样?”   宋问渠被问的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回答他:“血红蛋白浓度在60-90g/L就已经达到中度贫血标准,这种情况下患者会出现面色苍白的状况。真到惨白如纸那种程度,血红蛋白浓度估计已经到了30以下,应该只有死人了。”   顾行驰了声默默点了下头,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淡淡说道:“那我刚刚可能撞鬼了吧。”   两人说话间,白玉京已经醒来,他的身体机能到底还是比普通人强出许多,即使休息也不需要太久。两人刚刚的对话他悉数听见,闻言撑起身抬头望向刚刚顾行驰观察的佛洞方位,几秒后皱起眉:“那不是鬼。”   顾行驰这才实打实的哆嗦了一下,苦笑一声:“你还不如告诉我就是撞鬼了。”毕竟有时候人要比鬼可怕得多。   不过……   他突然疑惑,扭头张望:“你看到了?他刚刚不是缩回洞里去了吗?”   白玉京没有回答,而是突然站起身,抓着顾行驰往身上扛,直接跃下佛塔。   顾行驰一惊,第一反应担心他的膝盖:“你身体承受不住冲——”   话没说完,两人先落了地,声音依旧很轻,大型猫科动物总是悄无声息的。   顾行驰抹了把脸,心说就算被削弱他老婆也不是纸糊的,随即抬手冲上面无语凝噎地宋问渠招了招:“能爬下来不?”   …   等到宋问渠好不容易落了地,白玉京已经检查好了顾行驰的背包,登山绳连在两人之间,打的活扣,不会影响活动。   宋问渠还有些懵,不明白白玉京为什么会突然下塔。顾行驰倒很淡定,反正他老婆不会出错就是了。   三人收拾好装备,迅速向古佛洞的位置前进。或许是因为处于阳面的缘故,这一段路程比先前轻松很多,三人很快就走出山头,距离佛洞只剩一两公里。   稍作休息时,顾行驰就问白玉京:“那个佛洞口可以直接进入泥城吗?”   白玉京没有立刻说话,他思索着,等拆分开手里的肉脯后才说:“我不知道。”   “但是这里有讨厌的味道,越靠近佛洞,味道越浓。”   顾行驰一顿,他记得白玉京曾经说过,讨厌的味道是祭品的味道,如果这句话属实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佛洞内存在很多的……人祭残留?   他顺着风向使劲嗅了嗅,但什么都没闻到,抬头就见白玉京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面冲着佛洞位置,目光没有移开。   这是还在闻吗?顾行驰抽了抽鼻子,感觉满鼻腔里只有一股泥土味。他靠过去刚想一搭白玉京的肩,但余光里忽然感觉斜前方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就见佛洞前山阴面的位置,忽然出现了很多道站立的人形。   那些人的脸色十分苍白,在光下像一具具白色的石碑,但他们确实是人,就这么僵直的站在佛洞前,一动不动。   顾行驰一下愣住了,心说这是什么?难道要闹僵尸了吗?那他们三个人也不用再有其他心思,直接躺倒等死吧。   “去看看。”   出乎意料,白玉京并没有紧张,而是起身带着两人往那些白色人形的方向走。   顾行驰自然是相信他的判断,但宋问渠难免有些抗拒,毕竟就这么看着那些东西肯定不会是活人了。   “你的身体警戒不是一直在下降吗?你怎么确定对面不会对我们出手?”   白玉京连话都没有回一句,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为。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   顾行驰抽空看了后者一眼:“那除此之外,你觉得我们还能怎么办?原路返回吗?你根本无法在太阳落山前走到山下,依旧会被那些雾气困住。即使有防毒面具,你也无法保证自己没有其他破绽。”   宋问渠一下哑然,跟着走了几步才开口,声音略带沙哑:“我不能死在这。”   顾行驰没回头,语气倒是比刚刚温和了一些:“谁都不想死,我相信白玉京,无数次的事实也证明相信他确实没有错。”   宋问渠没说话,只抬头看着白玉京雪白的后脑勺,几步后还是背好了装备袋跟上了两人脚步。   他们步速不慢,很快到达白色的人形前。   一到近处顾行驰就发现这些人非常特殊,看起来确实是人的模样,但是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直到白玉京抽刀一下捅进其中一人的胸膛,顾行驰看着他抽出来的内脏碎屑,瞬间恍然大悟:“这些居然是人雕!”   人雕表面应该是上过油,材料才没有在风吹雨淋中快速开裂腐烂。虽然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大批量人雕,但说实话,出现这东西总比出现一群鬼或活死人要强。   这批人雕相貌各异、栩栩如生。顾行驰挨过看过去,并没有哪一个眼熟,只其中一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他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觉得跟沈昭有三分像。   虽然保护得很好,但人雕身上或多或少裹着泥浆,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一样,而且事实也确实没有差太多,它们确实是突然一下冒出来的。   顾行驰想了想,问白玉京:“这会不会也是一种置换?有人把他们的尸体拿了出来,然后把人雕放了进去,换进了这座佛洞里。”   白玉京点了下头,他看向前方的佛洞:“这应该跟曼山是同一种情况。”   这里距离白玉京所说的曼山,还有将近五百公里。泥城的范围确实已经大得超出他们的想象了。   这时宋问渠忽然出声,让他们往后看。   此时他们所处的山坡位置几乎已经到了最高,转头看可以俯视大半个山头。顾行驰就看到整个山间的泥潭,其实是可以粗略划分成两条,就像两条带状的深色河流,纵穿整片山林,直到在佛塔前汇聚。   他依稀记得,这应该是一种风水布局,俗称坐天门。天门又称天关、上沙,是指穴场水流的入口处。都说山管人丁水主财,天门通阔畅为贵。这块地界是一处风水大穴,如果下葬,墓主一定是极度显赫之人。   想到这顾行驰微微抽了口气,感叹佛洞中的东西应当是不得了啊。   当然,越是不得了的东西,能得到的反馈也就越多,说不定确实能解决他身体目前的状况。说起来他也有一阵子没听见那句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了,尤其是在进入云南地界之后。难道是离得越近,对方也就越以为他是来履行约定的,所以才停止了对他的呼唤?这是怎么感觉到的,在他身上装雷达了?   他有些疑惑,思索间看见小白正在看远处的佛洞,神情非常专注。白玉京有这样专注的时刻不多,因为往往在地下他并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精力就能掌控全局,所以露出这样的神情,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白玉京对进入佛洞并没有表现出抗拒,虽然有不喜欢的味道,但他并不排斥,所以情况应该也不会太糟吧。   顾行驰想着,把背包收紧,系好腰间的背包辅助带,冲两人一挑眉:“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第101章   对面的佛洞看着离他们很近, 但其实要到达那个位置,顾行驰三人还是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在这期间,顾行驰一直在观察白玉京的反应, 就见他神色中并没有提防和紧张,而是一直专心致志的看着那个古佛洞。顾行驰心中疑惑难免, 白玉京看起来还挺期待走进这个佛洞里的,为什么?   白玉京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侧过脸和他对视了一眼, 眼神中带着询问。   顾行驰想了想,问他:“你有在隐瞒我什么吗?或者是自己还不能确定的东西?”   白玉京摇了下头, 他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巨大佛洞, 轻轻皱了下眉,而后才说:“如果有问题,我会告诉你的。”   既然白玉京能够做出保证,那顾行驰也自然相信。他抓住两人之间的登山绳微微晃了下, 和拉钩似的:“骗人是小狗。”   白玉京眼底透出点笑意,学着他晃晃绳子:“骗你是小狗。”   又五分钟之后, 三人才终于到达古佛洞前。在距离还有十米左右的位置,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佛洞近在咫尺, 这样近的距离却不觉得壮观,反而是觉得恐怖, 从近处看,佛洞显得更加庞大,像一个深邃巨大的黑洞, 似乎会将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吞噬掉。   三人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先在外围察看左右两尊神像造像。远处看感觉不强,但离近了就发觉这两尊造像也十分高大, 至少得有四米高,都是站姿观音像,其中左侧神像的中央二臂上挂着一张白色纸条。   白玉京爬上神像拿下纸条,就发现这确实是张封条。不过虽然确实是我国的封条样式,可上面写得却不是汉字,而是越南的国语。这种文字在1945年越南独立后才成为法定文字,在此之前,民间大多使用喃字记录。纸张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淋,能够看清的文字非常少,只能勉强看出「老街北怜」几个字样。   宋问渠想了想,猜测:“这可能是越南老街省政府执法机关贴出的,如果按时间推算,可能是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那会。”   不过几人转念一想又有些奇怪,对越自卫反击时,老街市曾经一度被解放军占领,口岸也一度关闭,都是中国人,怎么反而会贴了一张来自越南政府的封条。   顾行驰想了想,就道:“这座山上荒无人烟,下面的村民对这里也是一副避之不及、讳莫如深的样子。所以会不会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导致本地村民根本不会往山上跑,但是越南人不知道,所以当时他们想翻山偷偷潜入我国境内,可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全部都死在了古佛洞附近。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发生,就有人用越南人能看得懂的文字将这里贴上了封条。”   这个猜测倒是也有几分合理,不过经过长时间风吹日晒,这封条上的字迹早就无法辨认,他们也无法从中得到更多的内容。不过能被贴上封条,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十里不同天,此时他们站在洞口外,能看到远方云层正逐渐压境覆盖,天色再次阴沉下来,看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三人紧了紧背包,走进洞窟。   洞内空间很大,光照范围非常有限,只往里进了大概不到10米,整体感觉就已经非常昏暗。而且这佛洞顶部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悬雕,一个挨一个压在头顶,呆久了给人的感觉其实是有些压抑的。   洞内的情况跟顾行驰想象中差不多,两侧和头顶都是大量的佛教造像。不过年代已经久远,不少造像已经有明显的缺损。墙壁上的壁画也已经剥落,色彩淡到几乎完全看不出了。   三人在洞窟内转了一圈,很快就走到了尽头,这是顾行驰所意外的——   整个佛洞没有可以继续深入的通道,只是一味的塑像,半个足球场大的区域里全部都是神像。   这里的造像风格比较有特点,审美倾向总体丰腴饱满。塑像的脸庞大多圆润,上身袒露至腹,帔帛斜挂,下穿罗裙,腰间有束带。顾行驰看到这些佛像心中大概有数,这应该是初唐时期所建造的佛像,其仍旧保留着隋代的风格,造型大多比较丰肥饱满,而且头部略微偏大,身体稍短,离远了看,其实体态是略微有些头重脚轻的。   宋问渠没有深入,而是站在洞口处研究着神像,手电晃动间顾行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一抬头,白玉京呢?   他的手电立刻往洞窟深处扫,一开始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冷汗立刻就下来了。但随着光柱移动,很快他就看到白玉京不知何时翻到了洞窟顶部,正攀着一具大概七八米高的观音像察看。   顾行驰看见人才松了口气,在下面问:“老婆,看什么呢?”   白玉京手掌撑在观音像和墙壁的连接处:“有风,这后面应该有一条通道可以去往其他的地方,但是被佛像挡住了。”   顾行驰有些惊讶,白玉京攀爬的高度可不低,距离地面得有个三五米。他走过去用手掌贴了贴,完全没有感觉到风,也就是说,通道一定是在上半部分,而不是在下面,不由纳闷:“你是怎么发现的?”   白玉京动作不变,却语出惊人:“因为我刚刚看到,上面有一只眼睛在看我们。”   顾行驰瞬间打了个激灵,什么叫有一只眼睛??   白玉京指指缝隙里:“这里有一具尸体,但是被观音像挡住了,我也没有办法把他拽下来。”   顾行驰立刻抬手阻止:“暂时没必要节外生枝,而且既然是一具尸体,那他的眼睛应该不是在看我们,而是恰好在死时保持那样的姿势吧??”   白玉京点了下头,但随即他好像又发现了什么,抬手往缝隙通道深处摸去。   顾行驰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这尸体忽然活过来给白玉京一口。但幸而没有意外发生,白玉京十分顺利的拿到了缝隙深处的东西,跳下来拿给顾行驰看。   别说,这东西顾行驰还真认得,这是一本工兵记录平时施工日志的记工簿,顾勤锋地质队里也发过类似的本子,他小时候都拿来当演草纸用。   打开后本子里面文字依旧是越南国语,不过现代科学技术发达,翻译设备已经十分方便,甚至不需要联网也可以使用。记工簿是被尸体紧紧握在手里,封皮上还能看到一些尸液痕迹。顾行驰赶紧翻开去看里面的文字记录内容,随着翻译机的显示,几人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记录者姓陈,应该是叫做陈某福,但越南姓名中还有一个用来区分宗族不同分支的祧字,这个字不太好做具体翻译,在此便称呼他为陈阿福。   陈阿福是高台教的信徒,已经做到了主教的地位,在宗教层面来说是一个比较虔诚的信徒。他当时来到云南并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当时这里的一个村子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他是被村中的占婆引荐过来,想要协同处理村中的怪事。   一开始是村中的孩子在后山玩耍时,挖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神龛。这个神龛并不是普通常见的龛盒形状,上面的元素非常杂多,看起来更像是几种宗教意识的融合。而且这个神龛上面还粘着了很多奇怪的东西,有泥巴、指甲,还有一些昆虫的壳以及蛇蜕。   当时村子里进行扶乩的占婆就说这东西是一个邪物,要他们把这个神龛埋到后山去,但是当天晚上负责掩埋神龛的两个人都没有回来。直到几天后,村民发现他们的尸体被吊在后山的树林里,身上裹满了泥巴。   占婆一看到两个人的尸体,脸色当即就变了,立刻让人去请她在高台教的师兄,也就是这个陈阿福。占婆在信中告诉陈阿福,这个村子里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有东西要将他们整个村子都献祭。   顾行驰听到这就意识到了一点,在身上裹满泥巴这一个行为,可能是泥城对于其信徒的一种选中,凡是身上沾染上泥巴的人,应该都会被带入泥城中。   记录继续。   这个陈阿福确实是有一些能力在身上。在到达村子后,他立刻就发现了这里的气场奇怪,尤其是村中的村民,不知是不是受到惊吓的缘故,一个个双眼黯淡无神,面色无光,俨然一副快要入土的模样。   他来到村子的时候,进行扶乩的占婆已经死了,就死在向他求救的第二天。村长带着陈阿福去看了占婆的尸体,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占婆身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指甲掐出了大小不一的血痕,致命伤是在胸腹前,有六个深三寸左右的尖锐伤口,鲜血都已经流干了。   这种情况下,正常人不可能不求救,但占婆就是独自死在了自己的小屋里,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村医在进行检查过后,对众人做了个那种含义的手势。表示占婆在死亡前夕,她的子宫呈现收缩状态,宫颈口扩张。也就是说,占婆在死前,正在分娩。   众人闻言都惊呆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当时的村子里有一个规矩,就是所有的占婆都必须是未经人事的处//女,这表示了一种极阴,未经结合的极阴,旧时人们认为只有极阴之人才可以与神鬼进行交流。   而且还有重要的一点,如果占婆真的进行了分娩,那生下来的孩子去了哪里?   他们找遍了整个院落,都没有发现婴儿的痕迹,如果真的有这个孩子,它却凭空消失了。   当时的陈阿福就已经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但是他没有办法具体判定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天晚上,他睡在占婆家隔壁的院子里,那是一间比较陈旧的土砖瓦房,两层高,还带一个很小的阁楼。陈阿福睡在二楼的侧卧里,窗户正对着占婆家的院子,靠着床头就能看到占婆的房间。   夜里十分寒冷,陈阿福冻得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稍有困意,但就在他半睡半醒间,却忽然听到楼上阁楼里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婴儿在地上爬。 第102章   陈阿福作为高台教的主教是真的见识过一些比较离奇的事情, 所以此刻他并没有十分慌张,而是静静的躺在床上,细听这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他一开始以为声音是来自楼上的阁楼, 但仔细听后就发现,声音好像不是从阁楼内部发出, 而是从外部,简而言之,这个声音来自屋外, 这间砖瓦房的外墙上。   陈阿福觉得很困惑,第一当时正值冬天, 即使是在较为温暖的西南地区, 隆冬夜中的体感温度估计也有零下。这样的温度里,成年人都会觉得冻手冻脚,更何况一个小孩?   第二就是陈阿福所居住的这间土砖瓦房,因为实在太过老旧, 所以其实整个阁楼是完全废弃封闭的。他白天时看过阁楼外层的瓦檐,即使是十来岁的小孩, 也根本无法站立攀爬,人的重量一旦压上会跟着瓦片一起掉落。但目前声音所呈现的状态是, 确实有人攀在阁楼之外,而且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其实说实话, 陈阿福当主教这么些年,最不喜欢处理的事情无非两种。一是胡搅蛮缠的主家;二是随机无理由出现的超自然力量。   在陈阿福看来,这个村子所遭遇的厄运是完全没有理由的。首先, 这个村子有自己的占婆,这就意味着村子里是有仙家的。只要供奉得当,一般仙家会保佑村子长宁和平, 甚少会被邪祟钻了空子。   其次,从挖出这个神龛开始,村子里的人没有做过任何有大过错的选择。即使他们看到了这个神龛,也没有破坏它,反而把它小心妥当的放置在后山。如果说是报复的话,这个报复来的毫无理由。   但这时的陈阿福依旧太过悬浮,他自小就被收养在高台教内,后来地位越发崇高,见过朝拜的人也大多毕恭毕敬,所以他这时候还没有明白,很多时候,恶意这件事,其实从开始就是不需要理由的。   后面内容不多赘述,陈阿福起身打开窗子想看看外墙上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一开窗外面的东西就被惊动,他只看到一个像蜘蛛一样很多条腿的东西在房顶上爬。这个东西下半身体型硕大,但头颅很小,只有婴儿脑袋那么大,一被惊扰就迅速消失在了黑夜中。   后来就是陈阿福采用高台教的仪式,包括诵经焚香以及开坛颂唱之类的方法,想要将这个侵占村子的邪祟驱逐走。他甚至一度请来了教内更加厉害的大主教,以及教内的高层神明,一起想要将这个事情处理掉。   但事情的处理不能说没有任何起色,却依旧达不到村民们的预期。村子里备受信赖的占婆去世,这对整个村子的打击是巨大的。   在当时,落后地区的封建色彩还十分严重,他们认为村中没有了占婆也就缺失了神明的保护。而且更加让他们绝望的是,占婆这一族的血脉已经断掉了,这就意味着短时间内他们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   当时的村长是个十分封建之人,封建又有一些奇怪的执念。他觉得村子里必须要有一个保仙,这是不能动摇的传统。于是他和陈阿福商量,既然这个邪祟如此厉害,也向我们展示了他的能力,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转而信奉这个邪神。   其实在最开始的神明体系当中,正邪两派之神的分类并不是那么清楚。而且对于底层祈求者来说,神的派系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所有的祈愿者想得到的只是神明完成他们的心愿。一旦达成所愿,那信奉的是正神还是邪神,其实对他们来说区别并不大。   但是陈阿福作为高台教的信徒,十分不赞同村长的想法。因为很多邪神在本质上并不能被称为神,祂们的邪性占比非常大。这种邪神身上是有恶劣因子存在的,往往是以掠夺为最终目的。   只不过他在村子中并没有什么话语权,那时候村长一职大多都是世袭,村长一家在村内有很高的地位。而且更让人意外的是,村长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当晚就做了一个梦,诡异的梦到了那个古佛洞。村长认为,这是神明给他的一种指示。于是第二天他就带领村中众人前往了梦中佛洞的位置。   陈阿福因为放心不下,也跟着偷偷前去。也正是因为这个决定,让他见识到了一生中最为恐怖的事。   那个佛洞中,佛教造像非常多,哪怕是陈阿福这样的信徒也一时间看花了眼。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佛像本质上来讲并不是佛,跟正常佛教塑像有一定的差异。但要他说这种相似和差异是致敬还是模仿,明显又都不是。   在陈阿福看来,这种相似,其实有一种更加贴切的解释——   取代。   佛洞内不仅有本村人,他们还遇到了这个神像的其他拥护者:有一些也是从山下其他村落赶来的普通村民,还有一些是穿着白袍看起来更加严格正规的信徒。   这些信徒告诉他们,如果想要通过祈愿来获得成功,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这是一笔跟神明之间的交易。   这些白袍信徒带着他们走到了这个佛洞的最深处,那里有一尊数十米高的神像,这个神像跟千手观音像非常相近,而且祂真的做到了可以拥有上千只手和眼睛。   陈阿福在下面看呆了,上千只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也不是大慈悲的象征,而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佛像的背后,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手臂和眼睛,铺满了整个洞窟。   这时站在最前面的白袍人就对他们说,村子里原本的占婆已经加入了他们,成为了他们的信徒之一。占婆想要达成的目的就是让全村人日日活在无尽的惶恐中,而她做出的交易是,她愿意为这里,诞生出一个新的拉以普。   顾行驰看到这里已经完全傻眼了,随即就是抑制不住地寒意从心头猛然窜起。   诞生一个新的拉伊普。   原来西南宗教的孩子就是这样得来的吗?   当然按时间推算的话,这个拉伊普肯定不是他,应该是他的上一任。想到这顾行驰居然还苦中作乐,心想自己果然也是人生的,虽然不知道父亲是什么东西,但最起码不是从石头缝里、泥巴潭里蹦出来的。   陈阿福接着记录写道:这个占婆的家族确实是有一些通灵的基因在,几乎世世代代都是村内的占婆。但她其实并不想做这份职业,她年轻时是读过两年书的,想去看外面更宽广的天地,而且也在学校里有了爱人,所以不想被困在村子中。   但当时的村长不同意。在中原的很多法术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血脉传承。这是很多其他体系所不看重,但是威力巨大的一个特点。村长为了让占婆留在村中,联合村内其他几家元老,把占婆的心上人杀死吊在了后山。他告诉占婆,这就是她想逃跑的代价。如果她不愿意留在这里,那下一个死的就是占婆的家里人。   所以占婆对村内人的感情其实并不是保护,而是憎恨,深切的、彻骨的恨意。   看到这,顾行驰不知是觉得可悲还是可恨,村长他们一生所依赖信奉的保护神,其实是最想杀死他们的人。   占婆很早就知道了古佛洞中的神像,也跟神明做出了交易,只要能让全村人生不如死,那么她愿意为神明诞下拉以普。   至于向陈阿福求救,纯属是她不想帮助村民而找到的借口,只是她没想到陈阿福真的来了。   知道真相的村民们自然十分惶恐,争先恐后的上前祈求神明免去他们的死亡,同时也知晓了要付出的代价。陈阿福也自然地被带到了这尊神明神像前。   当距离足够近的时候,陈阿福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站立。在高大的、具有毁灭性的高维度存在面前,任何人类的手段都是没有意义的。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遵从,以及竭力想办法警告后人,不要重蹈覆辙。   于是,他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希望这个佛洞被封闭起来,不要再被人发现。」   话落的瞬间,他看见头上的佛像似乎动了,祂低下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那一眼太快了,但陈阿福知道,那绝对不是错觉,因为他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寒意。   举行仪式的白袍人似乎也有些意外,但既然陈阿福说出了愿望,按流程神像就要帮他实现。白袍人示意陈阿福上前跪在佛像前,用手指触碰神像的脚尖。很快,陈阿福就听到了一种根本无法形容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你的代价是,永远留在这。只要看到你的人,就会来到我面前。」   …   顾行驰几人看到这里完全怔住了,因为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个神的交易确实达成了——他们看到了陈阿福,也确实想要进入这个佛洞的深处。   顾行驰想了想,问白玉京:“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这一趟一定可以见到这个神?”   白玉京闻言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想要进入这个通道,必须要把面前的佛像移开,可单凭他们三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顾行驰自然也明白他的想法,三人分开在洞窟内仔细寻找,但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道路。   此时洞外乌云密布,黑沉沉的云层压在头顶,空气中已经能闻到湿润的泥土味道,就要下雨了。   三人一时间想不到其他办法,于是只好先在洞内生火,暂作休息。   大雨很快倾盆而下。   洞外雨幕连天,这场雨来的又急又大,肉眼所见之处,几乎到处都是雨水汇聚成的河流。   顾行驰撑着下巴坐在火堆旁看着洞外。半晌后,他忽然奇怪的咦了声。   白玉京边给他捏着小腿边抬头看他:“怎么了?”   顾行驰指了指洞外远处他们曾经栖身过的那座佛塔,拿手比划了一下:“这佛塔是不是比之前矮了一些?”   话落的瞬间,就见白玉京忽然一摆手,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几秒的安静后,他猛地回头,手电同时往洞穴深处扫去——   就见原本被观音像挡得严严实实的缝隙,不知在何时,露出了一个可供一人爬行的通道。 第103章   三人看着那个通道, 一时间都非常意外。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提防的观察着。   几秒后, 顾行驰微一挑眉,他有点看明白了:这里的佛像跟洞外的佛塔是一个道理, 都向下沉降了大概半米左右,所以才能露出了后面的缝隙通道。   是因为下雨了吗?他转头看了一眼洞外,雨幕连天, 大雨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这样大的雨在他们到来后,在这片山区里至少降下了两三场, 但是整座山完全没有山洪泥石流的迹象。他看着地上汇聚出的雨流, 心里隐隐明白过来,这座山的地下应该有一个非常大的排水装置、或者是地下湖泊,雨水可以顺着地壳的缝隙渗透流入。当然,如果是排水装置的话, 极有可能是一个大型墓穴,或者现代防空洞。   剩下两个人也不是傻子, 自然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白玉京看了眼顾行驰,是询问的意思, 要不要进入缝隙中看一看?   此时,随着他们的思考, 顾行驰就看到那尊挡住通道的观音像再次往下沉降了一点,这次他看的清楚,观音像底座四周的泥土仿佛突然变得松软湿润, 无法再承担观音像的重量,所以才缓慢向下沉去。   顾行驰并没有立刻让白玉京上前查看,而是先走到观音像附近, 用手电往上照。   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这一看,还是陡然一惊,就见一张黝黑狰狞的人脸从缝隙中探出来,一只手呈现向前抓取的状态,整个动作透着挣扎与扭曲,恐怖又绝望。   这具尸体,就应该就是陈阿福。   三人在观音像下等待将近半分钟,确定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缝隙通道里跑出来,观音像也没有复升的迹象。顾行驰这才冲白玉京点了下头,后者三两下翻上观音像,攀着观音的头冠钻进通道内,不一会探出头冲下面两人道:“可以进入。”   顾行驰和宋问渠也没有犹豫,在下面飞快把他们的装备收拾好,火堆熄灭尽量掩埋掩盖起来。   攀爬观音像倒不多费劲,尤其观音附近全部都是大小不一的悬雕,有非常多的凹凸和棱角,找到攀爬点并不是一件难事。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爬上了观音像的高处。此时白玉京已经进入通道内,这通道只有一人宽、半米多高,成年人想要进入,只能选择爬行。   陈阿福的尸体还算完整,并没有腐烂的迹象,他的身上也裹满了泥巴,皮肤摸起来还算柔软,有一点鞣尸的状态。此刻为了方便进入,已经被白玉京吊起来挂在通道外。   顾行驰在陈阿福尸体前拜了拜,心说谢谢你的记录告诉我们这些事情,而我们也确实是要去见这个佛像,你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通道低矮狭长,顾行驰三人依次进入,慢慢爬行前进。   通道两边的墙壁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的装饰与壁画,这跟大部分佛教洞窟遗址是完全不同的。   三人小心翼翼向前爬行,大概十几米的距离,通道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从顶端掉落的碎石块。继续向前爬行将近五十米,依旧没有到头的意思。   顾行驰用手电仔细照了照四周的石头,看石头的形状,这条缝隙更像是天然形成的,没有后期人工加工打磨的痕迹。通道中会出现凸出的石刺,甚至有的石刺凸起能遮住半条通道,他们必须手肘侧撑吸气收腹才能勉强通过,整个爬行状态苦不堪言。   这种情况下,顾行驰心下不由觉得有些不妙,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太过武断,天然的洞穴不像人工开凿的洞窟通道一样,这种洞穴很有可能长达几十上百公里;也有可能在下一个石刺后就是完全的堵塞封闭。前者单凭他们三人,别说找到尽头,甚至有可能在半路就要累死了,后者那更是浪费时间体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且看陈阿福笔记上的描述,村民们似乎并没有走太长的道路就到达了神像面前。当然,带领他们的是那些熟悉地形的白袍人,他们有可能带着陈阿福和村民们抄了近道,也有可能举着那些拥有致幻成分的火把,药物作用让陈阿福等人无从分辨到底经过了多长时间。   总之,现在的情况是,前方的道路似乎没有尽头,未知的黑暗与头顶低矮的压抑每一刻都是对他们精神和心理的双重考验。   在攀爬大概又二十分钟后,最前方的白玉京也停下了动作,他回头看了一眼顾行驰,目光中有询问的意思。顾行驰摆了一下手,最后面的宋问渠已经明显爬不动了,在他身后将近五米远的地方疯狂喘气。这里的洞窟太过狭小,手脚无法伸展,躬身爬行的动作十分累人。再这样下去,估计还没有到达佛像前,人就要先累死一个。   “我觉得这样不行,这条通道好像没有那么简单。”顾行驰上身支撑的力量微微放松,侧趴在地上调整呼吸,“我不相信陈阿福他们真的能走这么远,而且这座山根本没有那么大那么长。”   白玉京闻言微微摇了下头,他伸手摸了摸墙壁,开口道:“这条通道其实是有坡度的,我们一直在往下走。”   顾行驰愣了一下,也伸手摸了下,坡度太缓,估计只有几度的样子,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出来。他心中慢慢估算,就照他们现在的攀爬速度和时间来算,最起码应该走到了山顶之下的位置。这条通道的坡度倾斜程度不够,目前的状态肯定还不足以支撑他们爬到山腰,但是如果这条通道一直不停的话,他们会爬到哪里去?难道是整座山的下面吗?所以这个神像宫殿的本质其实还是在地下,是一个地宫,那它在上面建立这个古佛洞的意义是什么?   两人在原地休整,顺便等着宋问渠跟上来。可是四五分钟的时间过去,后面依旧没有动静,顾行驰开始觉得有点不对了。   他在攀爬时一直注意着宋问渠,毕竟老宋是个纯文人,做这种长时间攀山涉水的体力活肯定会吃不消。在停下脚步前,顾行驰还能听到宋问渠设备箱子剐蹭石壁的声音,按照声音估算距离,宋问渠最多离他们不过五米远。   顾行驰当时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能看到宋文渠的头发跟手臂的影子被光线投射在了一侧的墙壁上。但怎么就这点儿距离,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跟上来?   通道太过狭隘,两个人根本无法并肩而行,白玉京在最前面探路,想要翻到后面得和顾行驰叠罗汉。顾行驰嫌麻烦,统共几米的距离,他就道:“我去看一眼。”   白玉京不是很放心,顾行驰晃了一下他们腰间的登山绳:“没事,有这个东西呢,如果有意外发生,我会立刻晃绳子。”而且宋问渠身上连接的登山绳也一直没有绷紧或者摇晃起来,大概率应该还在后面,估计是累歇菜了。   说着顾行驰手电往后照了一下,这里的洞壁上怪石崎岖,强光手电的照射会受到一些阻碍,他们刚刚拐过一个半人宽的岩角,宋问渠可能就停在了岩角后。   通道内无法转身,顾行驰只能持着原姿势目光向后张望,一点点倒车,慢慢往后退。在他拐过半人宽的岩角后,果然发现了宋问渠的设备箱。但令他惊讶的是,箱子在,人却不见了。   顾行驰倒退到宋问渠箱子旁,看到了被他解下来的登山绳扣。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不对,出事了。   这个绳扣并不是从铁环上摘下来,看绳口的断裂,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割断的。想到这他立刻摇动登山绳让白玉京退回来,登山绳那头也很快给予他回应。   顾行驰盯着那一截断裂的绳头思索几秒,越发觉得这应该不是被什么东西外力扯断,而是被刀刃一类的尖锐物体割断的。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宋问渠自己把绳子割开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想要单独行动吗?   顾行驰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里的通道两侧是密闭的,完全坚硬的石体,只有前进和后退两个方向,难不成宋问渠是悄悄退了出去?   打退堂鼓了吗?顾行驰觉得应该也不是这种情况,毕竟如果宋问渠感觉害怕,他完全可以选择在一开始就不跟着他们上山,而是拜托顾行驰两人把宋知淇带回来。毕竟同事朋友一场,顾行驰没有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宋问渠在经历迷雾以及一夜逃窜后都没有提出要下山,那怎么就在攀爬通道后突然放弃、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明显是讲不通的。   他正琢磨着宋问渠的去向,腰间的登山绳忽然剧烈晃动起来。顾行驰心里一惊,能有这样大晃动的幅度,白玉京是在前面跟人打起来了吗?   “白玉京?”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下一秒,腰间的登山绳倏然停止了晃动。   这个表现非常诡异,明明前一秒还在大幅度摇晃的绳索忽然一下趋于平静僵滞,就连停止摇晃后惯性的小幅度晃动都没有,整条绳子猛地垂落到了地面上,好像绳子那头的白玉京骤然消失了一般,绳索因为没有能攀附支撑的东西,所以一下就掉落了。   顾行驰心里有些慌张,但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先露怯,他不知道前面白玉京发生了什么状况,也不敢再出声提问。不过他看着手里的手电筒,心下一动,立刻运用在顾勤锋笔记里使用的灯语,让光柱在墙壁上打出不同的频率来。   【发生了什么?】顾行驰用灯语问。   岩角前一片安静,顾行驰心脏直跳,紧张得手脚冒出了冷汗。在大概一分钟的平静后,终于又一道手电光陡然亮起几秒,又迅速熄灭。   【关灯】   顾行驰一愣。   这是白玉京的意思吗?   在这种封闭幽深的通道内,没有光线,人的心理压力会非常大。更何况他们现在三个人都落了单,要把光源也熄灭吗?   如果对面真的是白玉京,那顾行驰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听从他的意见,但现在让他两难的是,他不知道对面那个东西还是不是白玉京。   想了想,顾行驰把光线稍微调弱,但依旧坚持着最后打出一串灯语。   是四个数字,   【2021】   岩角后紧接着就有光柱打在了墙壁上。   只有两个数字,2和3。   顾行驰见状,没有再犹豫,立刻关掉了手电。   大概十几秒钟的时间里,整个通道内无比安静,没有任何的声音。   顾行驰心说这是在搞什么?暴风雨前的平静吗?就当他十分疑惑的时候,忽然就听身前两三米左右的位置,传来咔嗒一声,是打火机被点亮的声音。   随着火光的出现,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面前原本空无一物的通道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形。   这个人距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和他头对头的趴在地上,脖子贴着地面,明显是已经折断了。   顾行驰脑子里嗡的一下,因为他发现,这个人居然是陈阿福。 第104章   顾行驰大脑一片空白,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人,看到他身上穿着的法衣,确定是陈阿福无疑。   打火机的光亮很快熄灭, 通道中一片黑暗,但是还能勉强看清陈阿福的尸体。顾行驰脑中思绪狂飞。陈阿福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已经死掉了吗??   进入通道时陈阿福的尸体被白玉京留在了通道的入口, 这也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威慑,如果后续有人误闯进这个佛洞,希望这一具尸体可以吓退他们。   顾行驰当时检查过尸体, 那确实是一具骨骼脱钙软化、体积已经缩小的鞣尸。看起来至少在泥潭中保存了数十年,浑身皮肤完全呈现紫黑色。在这种状态下, 尸体肯定没有自如行动的能力。绝对不会从通道口跑到他们面前来, 除非是诈尸了!   当然,现在的情况下,顾行驰还不至于往这么匪夷所思的方面想,他更多是倾向于陈阿福的尸体中存在那种西南寄生虫, 能够牵引着尸体活动。   如果他的这个猜想是正确的,那他现在的处境其实很危险, 毕竟他不知道寄生虫会不会忽然从陈阿福口鼻中跑出来。而且有一点让顾行驰觉得非常奇怪。假如说陈阿福的尸体是从他们进入通道后就一直默默尾随。那白玉京会没有感觉吗?   后面的宋问渠累得半死感觉迟缓也就罢了,可现在这陈阿福的尸体都已经跑到他前面去了, 也就是说,尸体肯定是从他们头顶或者是墙壁上爬过, 这样近的距离,他和白玉京怎么会没有一点感觉?   想到这,顾行驰开始琢磨白玉京打给他的关灯二字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这种鞣尸是在关灯后才会出现?他们一直开着灯爬行, 期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这是不是就说明了,开灯的情况下人眼是看不到这个东西的?   这样想着, 一个令人背后发凉的猜测陡然从顾行驰心底升起。他慢慢呼出口气,稍微撑起身子,大着胆子回头望去,只一眼,心脏差点停跳!   就见他身后的通道里,头顶和两侧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像陈阿福这样的鞣尸!   这些尸体皮肤呈现酱色,全部都低着头趴在墙壁上,一个挨一个层层叠叠挤在一起,堵在顾行驰身后。这场景简直和在寂静岭里碰见成群的护士姐姐没有任何区别。   顾行驰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往前爬,但一转头就看到,陈阿福的尸体离他更近了,刚刚明明他们之间还有半米的距离,现在几乎是脸贴脸的对上他,甚至可以看出陈阿福狰狞面孔上皮肤的纹路和毛孔。   我靠,这难道是什么一二三木头人游戏吗?!   顾行驰此刻是进退两难,他不知道开灯后这种东西是会消失,还是只是肉眼看不见,但依旧存在。如果是后者,那他现在要做的就不是开灯,而是必须要想法子逃跑了!   还有,刚刚点燃打火机的是不是白玉京?是的话,他老婆为什么还不来救他狗命!!   顾行驰就这样和陈阿福僵持了十几秒钟,期间陈阿福也没有做出任何过激举动,就只是静静的趴在他面前。   顾行驰此时注意到,陈阿福跟后面其他尸体的形态有所不同,他的脖颈是被完全折断的。但后面鞣尸的尸体状态是正常的,至多只是低着头,没有和顾行驰对视。   为什么的脖梗是断掉的?顾行驰有些疑惑,难道是他身为高台教的主教,是其他宗教的信徒,所以受到了更加严苛的对待?但从陈阿福的记录来看,神像对于所有人其实是一视同仁的,祂把这些人都当做自己的信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照与区别。   顾行驰盯着陈阿福的尸体,忽然就发现,在尸体后衣领的位置,有一张黄色的符纸。顾行驰陡然一顿,忽然就想起有一种说法叫做肉身庙。   据说一些宗教大能信仰者,会在身体内供奉一种神明,他们把自己的肉身当做庙宇和祭台,这样供奉出来的神仙能力更加高强,而且还可以时刻请身上神。这样的大能者在死后,他们的肉身也一般不会烧毁。而是往往铸造金身,直接成为他体内神仙的金身庙。   而陈阿福后衣领处的这张黄符就相当于一个请神贴,在信仰者需要神明出现的时候,就会把这张符纸拿开。等到上身结束的时候,会再把这张符纸贴回去。   顾行驰盯着那一张黄色的符,这符纸数十年都没有消失,甚至就连符纸上符文的纹路都没有消退掉色。难不成这东西是真有什么作用?陈阿福是不是想让他把这张符纸拿下来,好短暂的请神上身,完成一些事情?   顾行驰有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陈阿福身体内到底有没有这个东西,也不知道一旦把符纸拿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思考几秒后,他决定还是先开灯看一下,万一这东西在开灯后就消失了呢,那他就不必再做那么多的无用功。   这么想着,顾行驰缓缓呼出口气,一手拿刀,一手轻轻推开了手电筒的开关。   光亮一下亮起,只是最微弱的一档,能照清眼前的一两米的范围。果然,就在光亮起的一瞬间,面前的陈阿福瞬间不见了。   顾行驰微微睁大了眼,心下觉得不可思议,这是魔术还是魔法?一具尸体怎么能凭空出现又消失?   不过当下他也顾不得太多,立刻就想往前爬,可几乎就在他动身的一瞬间。忽然就感觉到脚踝的位置被什么东西一下抓住。   顾行驰浑身一颤,立刻扭头去看,但身后的通道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一下明白过来,那些尸体是存在的,他们依旧在墓道中,只是开灯后顾行池就看不到了!他现在几乎可以想象出身后那个毛骨悚然的场景,漆黑的洞通道深处,有无数人像蛇一样低头向他爬过来,手指冰冷,向前来抓他的脚踝。   顾行驰瞬间就毛了,他也不敢再往前,只一下关掉灯,看着骤然出现在脸前的陈阿福,抬手就揭下了对方后颈上的黄符。   几乎就是那一瞬间,脚腕上的抓感陡然消失了。顾行驰小心翼翼回头去看,就见那些鞣尸开始拼命往后退。好像一只只蜈蚣,手脚着地、竭力退开,躲进了通道的深处。   顾行驰见状并没有松懈,因为他明白这些尸体的退让,应该是一种本能的恐惧,能让一具尸体因为恐惧而退缩,那只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顾行迟」   声音陡然在身前响起。   顾行驰一顿,缓缓转过头,就见陈阿福的脸已经完全变了形状,眼睛上挑,几乎要到眉梢,整张脸被拉的很宽很大,像一个沉甸甸肉感十足的佛头。   他就这么看着顾行驰,忽然开口:「你是来履行约定的吗?」   顾行驰没说话,却一下就懂了。   原来在陈阿福身体里供养的神明,其实就是那尊神像。   陈阿福成了那尊神像的肉身庙。   惊讶和恐惧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秒钟,顾行驰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手中的匕首猛然往前一劈,直接削掉了陈阿福的耳朵。   面前的陈阿福受到攻击,表情一下变得冷厉且狰狞。这尊神像被人供奉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忘记了有人对他不敬是什么样的感觉,而此刻,受到人类攻击的神像显然觉得自己被挑衅,立刻伸出手就要抓穿顾行驰的脖颈。   但他忘记了一点,现在,他的肉身庙是一个人。   而人是不可能不会被杀死的。   所以这也是顾行驰敢于直接挑衅的原因。人对神不敢抬头的恐惧与威压是无法改变的,但是人对人,胜率是可以平分的。   虽然通道狭小,不足以施展全部,但仅动用上半身来说,空间是足够的。顾行驰立刻抬手接住陈阿福攻来的右臂,侧身往右面一拽,反手一狞,同时重重一掌劈在尸体的肘关节上!   这招简化版反抱琵琶他也是从白玉京那学来的,如果是白玉京出手,正常人挨在身上,整个手臂会直接被相反的力道拧断。顾行驰虽然没有那样的力道和连贯度,但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力气足够使对方小臂脱臼。   当然,陈阿福现在已经是鞣尸状态,身体骨骼已经脱钙变软,所以他这一技能做到的就是将陈阿福的手臂像拧麻花一样,拧成无法伸展动作的一坨。   与此同时,就听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喝:“侧身!”   顾行驰下意识照做,就感觉一阵冷风突然从陈阿福身后的角落中蹿了过来。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顾行驰身前,他低头去看,发现那竟然是陈阿福的脑袋。   白玉京直接把陈阿福的脑袋,整个切了下来。   “这边!”   白玉京一拉顾行驰,看起来竟是要往身边坚硬的石壁上撞去。顾行驰虽然心里有点发怵,但是他相信白玉京的判断。果然,在两人一头撞向墙壁的瞬间,整面墙壁突然一翻,两人直接摔进了墙后的空间。   顾行驰被白玉京抱着,囫囵着滚动数圈,感觉是从高处滚到了低处。不过有人肉垫子在下面做保护,顾行驰倒是不疼,等到再睁眼,除了有些头晕眼花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不适。   白玉京依旧是先看顾行驰的情况,上下摸索一番,确定没有受伤,这才放心。顾行驰想坐起身,但手臂往下一撑,居然摸了个空,赶忙用腿夹紧了白玉京,稳住身形。   手电在刚刚的打斗中丢失,白玉京先摸出打火机点燃,就看到他们是停在一处高台上,两人刚刚滚下来的地方是数层石制阶梯,看起来得有十米左右的高度,而他们目前所处的台阶之下,大概还有三四米的落差,单凭打火机的火光已经不足以看清。   顾行驰找出新的手电筒,打开向下扫去,就发现高台下面,居然是一间非常大的地宫。 第105章   这地宫的面积大概有一整个足球场那么大, 但并不空旷,因为地宫中间的位置有一颗看起来像树一样的东西,高且粗壮。   顾行持手电照过去, 就发现这竟然真的是棵树。树四周的地砖都是镂空的,树干生长的地方被非常巧妙的设计出镂空花纹的形状, 和树干保持大概半米的距离。这样看着,这棵树就好像是从地下长上来一般。   顾行驰盯着这棵树,总觉得有点眼熟, 似乎是有些像太岁村下那一棵树形玉雕。   两人从石阶上下去,离近了看便觉得这东西更加庞大了。顾行驰仰头去看, 就见上面的天花板也是镂空型, 可以方便这树的枝干穿过地板。   这树的体积非常庞大,每根树枝上都放置着一只椭圆形的黑瓮,离远了看就像一只只黑色的灯笼。这些瓮器几乎每个都有半人高,看起来沉甸甸的, 分布错落有致,远远望去合理又美观, 并不会让人产生密密麻麻的不适感,就是不知道是用来装什么的。   两人在四周绕了一圈, 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里建造这么宽敞的地宫, 仿佛就是为了放置这一棵灯树。   顾行驰二人并没有立刻采取下一步行动,而是先在台阶下暂时休整,顺便找找宋问渠跑去了哪里。   顾行驰一边给白玉京擦他衣服上沾到的尸液, 一边问:“那通道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玉京就道:“通道中应该有很多的菌丝,在普通光线照射下,人眼是看不到的。但是当关灯之后, 用火机火苗燃烧,是可以听到滋滋的烧灼声。”   那些菌丝极有可能随着呼吸进入体内,或者在睁眼时贴敷到眼球上,可能对他们的视觉或感觉造成一定的麻痹,让三人无法立刻察觉身后的异样。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毕竟西南山林菌丝并不少见,但让顾行驰依旧不解的是,陈阿福都已经变成那种鞣尸的状态了,他是怎么能跟着爬进来的?   白玉京闻言摇了摇头,也不太确定,只道那些村民的尸体和陈阿福的尸体状态是一样的,可能是尸体中有大量的寄生虫,得以操控尸体前进爬行。不过刚刚打斗混乱,又没有光线,他也没有看到具体的情况。   说到这顾行驰像是想起什么,凑到白玉京跟前微微眯着眼笑:“原来你还记得哦?”   白玉京手背蹭掉他脸上沾到的灰,眼底也跟着泛起几分笑意:“什么?”   “日期啊。”顾行驰又膝行着往前靠近,直接窝到白玉京怀里去,他自下而上望着白玉京的眼,“我在阿里地区再次遇到你的那天,是2月3日啊。”   白玉京自然地箍住他的腰,把人彻底搂进怀里,低头在顾行驰的额角贴了贴,声音轻轻地:“那天是立春啊。”   立春乃万物起始、一切更生之义也,意味着新的一年、新的轮回已经开启。   是个很好的日子。   顾行驰眨眨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笑了。他靠在白玉京的肩头,声音小小的,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之前还查过那天的老黄历,说是适合祈福嫁娶的好日子。”   白玉京呼吸略微急促了些,他好像已经知道顾行驰想要说些什么了。他垂下眼看着怀中人黝黑的眼睛,凭借近乎本能的直觉轻轻吻在顾行驰即将开口的唇角,将他的话堵回口中,自己先一步开口:   “如果你来娶我,我愿意嫁给你的。”   顾行驰怔怔地看着白玉京,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随着这句话皱了起来,变成了一颗酸甜掺半的热带水果。他很深很慢地呼出口气,抬手抱住白玉京的肩膀,唇角碰了碰他略带紧张的眼睛:“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愿意当我的新娘。”   他说着想起什么,上下摸索一番,却又懊恼地蹙起眉。   “怎么了?”白玉京问。   顾行驰两根手指圈在他的无名指上:“要带戒指的。”   白玉京歪了下头:“是什么象征吗?”   顾行驰也说不清楚,想了想:“代表,我把你圈住了?”   白玉京就去抓他的手,十指相扣着:“那不用戒指也可以。”   不用戒指,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顾行驰又笑了,眼睛弯起来,亮盈盈的,像蕴着水色的月牙。他侧过脸在白玉京肩上蹭了蹭眼角,余光瞧着昏黑的地宫,不由又后悔:“我靠,这是求婚的地方吗,我真是……”   白玉京倒不在意,他本来也不懂这种仪式,想说喜欢自然就说了,想要嫁人自然就嫁了,才不管是在地上还是地下,不管有没有戒指圈住一生。   他喜欢顾行驰,有没有这些都喜欢。   “等出去后——不行,不能这么说。”顾行驰抿了下唇,看着白玉京疑惑的目光啧了声,“这种flag和金盆洗手后就怎么怎么样一个道理,说了绝对得出事。”   白玉京道:“那就不说。”   “不说感觉又差点意思……”顾行驰琢磨了一会也没想到两全法,最后一眼瞥见旁边一直瞧他的白玉京,看着小白那懵懂好奇的浅色眼瞳瞬间色心大发,搂着人嘬了好几下,“但老婆你肯定懂我意思的对不对?既然暂时整不了仪式,那先嘴儿一个!”   白玉京一下失笑,怀里好像瞬间拱进了一只撒娇小狗,他眯着眼被顾行驰连亲带啃黏糊了十好几下,看表情享受得不行,如果真是大猫,估计这会惬意的呼噜声得响彻地宫。   …   两人在地宫中休整片刻,期间也一直希望宋问渠能突然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但可惜,直到最后整个地宫内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问渠的设备箱子留在了通道中,如果他落了单,在这种缺少装备的状况下可能会有些麻烦。   白玉京想了想:“通道中这样的翻转墙应该还有不少,他腰间的登山绳是自己割断的,可能是发现了通道中的问题,通过其他翻转墙逃脱,只不过就是不知道被翻到了哪里。”   宋问渠不是傻子,他不可能留在那里等死,最起码会搞出些声响来呼救。但顾行驰他们并没有听到呼救声,说不定是在他割断绳索后无意触发了翻转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反转到了另一面。   想到这顾行驰抬头往上方滚落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四面墙壁严丝合缝,已经完全看不出他们下来的那条通道了。他叹了口气,不由有些担心:“又丢一个,也不知道胡叔叔他们怎么样了。”   不说别的,就光山林中的雾气就够他们喝一壶,也不知道老胡他们能不能安全找到进入地宫的路线,或者干脆打道回府,下山离开这座山林也是好的。   休整完毕,两人走到那座树灯之前,细细打量。   这棵灯树的体积真的非常大,即使是在这样大面积的地宫里,也依旧显得有些突兀。   顾行驰用手电上下照了照,除了枝干上的黑瓮,这座灯树上还挂有许多琉璃、纱绸、彩珠之类的装饰物,整体看起来十分奢华。而且他有注意到,这些放置黑瓮的树枝竟然就是真正的树木,这棵树与其说是工艺品,不如说是一件巨大的树木标本。   灯树的每一只树干上都精雕细镂着一些图案。顾行驰一一看过去,就发现这些图案并不只是单纯的装饰图雕,而是跟壁画差不多,有一些讲述故事的作用在,每一只的树枝上都有画面。   顾行驰看着离他最近的这支,上面的画面比较简单,有点像早期文化遗址中那种简单的火柴人壁画。但是这种壁画也有好处,通读易懂,比起大多数歌功颂德的后世壁画来讲,没有飞升、神明之类的元素,反而更加的贴近生活,更加朴实。就和小学生的看图说话类似,顾行驰更喜欢看这种可以很快领会的画面。   这条树干上应该是在讲一个人的遭遇。这个人原本是西南一带一个普通的鹰匠。在现代生活中,也依旧有这个职业的存在,一般是为了驱赶城市中聚集的大量聚集的鸟群,以便解决粪便和噪音问题。但在这个壁画中可以看出,鹰匠应该是专门为皇家豢养鹰鸟猛禽之类的职业。   壁画中的鹰匠有一只非常喜欢的老鹰,这只老鹰他从小养到大,性格比较温顺也亲人,同时也是当时这个西南邦国皇帝最喜欢的一只鹰鸟。   有一日,鹰匠带着老鹰跟随皇帝一起外出打猎。老鹰是第一次进入真正的山林,有些兴奋,很快就自己捕食了一些野兔和蛇类。当时的皇帝还很高兴,觉得他的鹰鸟勇猛善猎。可很快,鹰匠就发现老鹰变得有些不对劲。   一开始时只是不爱动,总是无声的呆在鹰架上,任凭鹰匠怎样驱赶诱惑都不肯扇动一下翅膀,而后是开始性格大变,变得易怒,甚至差点啄伤了前来看它的皇帝。   鹰匠觉得特别奇怪,因为这只老鹰平时真的称得上温顺,从来没有发生过伤害人的事情,他觉得问题就是发生在老鹰吃掉捕猎到的食物之后。   当时他们所落脚的围场里有一个本地向导,他就偷偷告诉鹰匠,说在他们这里有一种蛇是不能吃、不能打、不能杀的。这种蛇被称为神明的化身,村民们见到都是毕恭毕敬,甚至还要奉上食物。   那蛇通体血红,看不到眼睛,身体非常的柔软,好像没有鳞片。鹰匠一听就觉得不妙,因为那只老鹰吃的正是这种蛇。   向导闻言也慌了神,说凡是对于这种蛇做出不敬的人,都会遭到神明的惩罚。当天晚上,向导甚至顾不得杀头之罪,连夜就从围场逃跑了。鹰匠被向导的话影响,一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鹰匠就发现那只老鹰死了。他觉得有些难过,想要把老鹰的尸体掩埋起来,但是一提老鹰的尸体就发现不对,这尸体太轻了,就像一个浸过水的麻布袋子。鹰匠是见过别人杀猪的,也买过猪皮,他瞬间就明白,老鹰的尸体之所以这么轻,是因为它的身体里没有内脏了。   这下鹰匠也相信了那个向导的说法,连滚带爬就想离开围场。可当他冲出营帐之后就发现,整个围场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用了附近三四根树枝来描述。顾行驰看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可如果想要继续看,就必须要往上或往下攀爬,才能看到其他树枝上的故事。   顾行驰有些拿不定主意,就看白玉京:“我们是往上还是往下?”   白玉没有立刻回答,他一直在盯着这棵树看,准确说是在看树枝上那些黑瓮。   顾行驰捏了捏他的耳朵:“怎么了?这黑瓮是有什么问题吗?”这话说的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么奇怪的器皿被放置在树干上,里面八成装着奇怪的东西。   白玉京盯着这些黑色的器皿,几秒钟后说道:“我可能见过这棵树。”   顾行驰一愣,回忆片刻后想起白玉京确实说过他见过一种树,是在他们刚得到那一小截九脂金木的时候。想到这顾行驰立马把手电打到强光去看树干,但结果让人失望,这些只是普通的木头。   白玉京依旧在盯着树想心思,几秒之后,他对顾行驰道:“我们往下走。”   顾行驰有些意外:“怎么说?”   白玉京指了指上层的树干:“上面的树干比中间这些略微短两寸,也就是说,这棵树很有可能是下宽上窄的三角结构。如果我记忆中那些十分庞大的树枝真的就在这里,那这里树干的大小粗细还不够,必然越靠近下方,才能越跟我记忆中的场景吻合。”   顾行驰闻言也没有犹豫,立刻跟着白玉京爬上了树干。刚上树的时候顾行驰还担心这树年代久远,估计够呛能撑住他们两个人的重量。但随着攀爬,他就发现这棵树似乎并不是一棵枯树,最起码这些树枝不是中空干枯的,完全可以承担成年男性的重量。   两人小心翼翼穿过镂空的石板,踩着枝干一点点挪到下一层空间,手电光扫开黑暗。待看清下一层的情况后,顾行驰略一挑眉,这一层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见。 第106章   这一层的地宫中出现了许多跪拜姿势的人俑, 看起来跟太岁村下那些朝拜树形玉雕的俑像十分相似,这应该也是同一种祭拜仪轨,显然两者同出一脉。   顾行驰见状不由咋舌, 这西南宗教的辐射范围也真是够广,南边几个省似乎都有受其影响的地方。   两人攀着树干小心翼翼的落到第二层地板上。此时再自下而上仰头看去, 就发现下层的树枝确实比上层要更加宽粗,白玉京推断这里是三角形结构确实没错。   相比起太岁村里各种玉石玛瑙昂贵之物雕刻而成的人俑像,这里的人俑则显得朴实的多, 全部都是木质雕成,以灯树为圆心向四周一圈圈扩散摆放, 每一只的姿势都十分虔诚。   顾行驰看到这不由有些奇怪, 问白玉京:“这些人到底是在拜这棵树,还是在拜神?他们不是信仰神像吗?为什么总是会对这棵树如此恭敬?”   白就想了想就道:“从太岁村下的地宫表现来看,这棵树的最顶端才堪堪能够到神像之前。如果按照太岁村下那样的结构方式,人们在这里祈求供奉, 是已经默认了一种低位的姿态,而且这个宗教显然是认同‘通过树才能把自己的心愿传达到上层的神明那里去’这种观念的。”   听到这顾行驰开始好奇:“所以这棵树的最高层对面, 会不会就是陈阿福口中那个巨大的神像?”   那他们是不是应该往上爬去?   但顾行驰旋即又否决了这个想法,以目前他们的战力来说, 还是得偷偷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尽量避免正面冲突。   白玉京想了想:“还有可能是什巴苯城。”   对, 还有什巴苯城,这座传说神明生活在通天神树上的城市。   但其实每次想到什巴苯城顾行驰心里都是有些奇怪的,明明这个宗教的发源地以及辐射范围几乎都是在南方, 但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位于北部,甚至是高原之上的什巴苯,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关系?   在大殿内搜寻一圈, 除了俑像之外,这一层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两人便准备回到树上继续向下攀爬。   但就在手电筒扫过墙壁的一瞬,顾行驰忽然一怔,他看了看白玉京,又看了看墙壁。后者询问怎么了,顾行驰就稍微往他身边靠了靠,给他指墙上的影子:“你看这里,这个是我的影子,这个是你的,然后这些圆形的黑影是树枝上的瓮器,但是……”   他说着一顿,指着大厅一角的位置,语气稍紧张:“这个长条状的是什么??”   几乎就是在他话落的瞬间,白玉京忽然一把扯过他的手臂,直接将人推到了身后。与此同时,一道白影骤然从天花板上扑了下来,速度非常快。顾行驰只来得及看清是一条白花花的长影,简直就像什么弹跳恶搞玩具一样‘嗖’的一下便扑到了两人面前。   白玉京反应速度极快,他甚至不需要刻意用眼睛去看,立刻就锁定了对方柔软的脖颈,抬手直接掐住,硬生生止住了对方突袭的惯性和力道,重重往下一掼!   对方被按在地上,像是被摔蒙了,毫无声息,甚至连挣扎也没有。顾行驰赶紧凑上去,心说这是一下就给摔死了?战力这么弱?但等凑近了看他就发现这居然是个老熟虫。这道白影,居然是唐易。   “我靠,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顾行驰连忙示意白玉京把人松开,白玉京却略微摇了下头,让他去看唐易的眼睛:“他现在情况不对劲。”   顾行驰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就见唐易的眼珠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整个眼洞空荡荡的,能看到里面有虫卵在爬。他心叫不好,立刻退开一定距离,防止被虫卵寄生。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泥城这个地方会加速虫人的异变程速度?但按道理讲,唐易是从青藏回来的,老胡说他在那里已经得到了解决方法,不应该再受到这里影响才对。   思考间,唐易忽然猛烈挣扎起来。顾行驰看着,发现他其实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一味的拧着身子,看样子只是想从白玉京的手掌下挣脱出来。   顾行驰见状便示意白玉京,让他先松开一些试一试,看看唐易到底有没有攻击意图。   白玉京虽然不太赞同,但闻言还是照做,依旧提防着让顾行驰后退到树旁,离得远远的,而后才缓缓松开了手。   桎梏消失,唐易立刻从地上翻起来,然后迅速向顾行驰这边靠拢。顾行驰有些疑惑,心说自己身上也没带什么招虫子的东西。他盯着唐易的动作,提防着这虫子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随着唐易越来越近,顾行驰的精神也越发紧绷,脑海中大量关于虫人的资料习性经历纷纷闪过。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白玉京曾经跟他说过,虫人这种东西,是没有感情和情绪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依靠本能。   本能?   唐易有什么样的本能,让他需要向我靠近?   顾行驰缓缓蹙起眉,虫人的本能是什么?   只有一个,那就是规避危险。   可这里的危险是什么?   顾行驰目光慢慢移动,细细观察着唐易的行动路线,看着他直退到树边,距离白玉京最远的地方,动作才渐渐缓停。   原来他不是想要靠近顾行驰,他是想要远离白玉京。   顾行驰的手隐隐有些发抖,他的潜意识里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并不愿意这么快去承认,可随着他的目光落向白玉京的位置,情况已经避无可避,就见小白落在墙壁上的影子,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一尊千眼千手的观音像。   顾行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表情不变,依旧用平常的语气对白玉京道:“他似乎没有恶意,不用太紧张老婆。”   白玉京没说话,依旧蹙眉看着,看表情他似乎并没有理解顾行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行驰一边安抚,一边目光不住地往墙壁上瞟去。就见这一次那尊观音像的影子并没有立刻消失不见,而是长时间地留停留在了墙壁上。当然,这影子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慈悲佛性,反而因为手臂数量实在过多而显得十分诡异。   这可实在不妙了,顾行驰手心冒出冷汗,白玉京是他们这里的最强战力,一旦他出现问题,那他们在泥城的存活率会大幅度下降。   两个人一前一后对视着,顾行驰还要时不时提防墙壁上那个突然出现的观音影子。他看着那东西,感觉十分的不舒服,原本还算平静的大殿,在这个观音影子出现之后也开始变得不对劲,给人一种非常强烈且不适的体感。   大概对视了一分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顾行驰明白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影子的出现对于白玉京本人会不会有影响。   于是他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举动——   他径直走到了白玉京的身边,和他站在同样能被光线打到的位置,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影子被投射到墙壁上。   影子很快出现。   顾行驰盯着墙上的灰影,想看自己是不是也会变出成千上百只手来,但事情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发生,反而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自己的影子瞬间就出现在了墙壁上,但并不是成年人,而是一个看起来只到他小腿高的孩子。   顾行驰愣了一下,旋即认出了这道影子,这是小时候的他自己。   为什么会是年幼的他?顾行驰不明白,这影子的意义是什么,一种象征吗?   也就在这时候,他余光中就发现这些匍匐在地的人俑影子似乎也有些不同。他们刚下来时,因为手拿手电,和现在手电放置在地上的高度是不同的,所以照到物体所投射的影子大小形状也不一样。   此刻,手电被放置在地,高度是与这些俑像几乎平行,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几乎可以全部映在地面上。顾行驰最先观察到离他最近的一只俑像,看俑像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富商大户,但这个人投射到地上的影子,居然是一只狗。   继续看左边的人俑,这是一个女人,具体看不出职业,但应该也出身不凡,看衣着十分华丽。她的影子落在地上,看起来更加奢华繁杂,能看到层层叠叠的衣衫和非常多的珠串,有一些宗教味道,比较像部落宗教的祭司。   顾行驰不明白眼前这种状况是如何发生的,影子是光的直线传播,而现下的变化在物理学上是完全讲不通。如果一定要解释,估计只能往玄学上靠拢,比如前世今生这种宗教理论。这种影子和人形象不同的状况,可能就是对于人前世或者是人本质的一种投射。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走,那现在是什么意思?他的本质上还是小孩,他老婆的本质就是个神?   而且现在更严重的问题是,白玉京似乎是被魇住了,完全不动,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顾行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在他胸前戳了两下:“解!”   没反应,还是没反应。   白玉京依旧在定定地看着那棵灯树。   树有什么问题?   顾行驰扭头看过去,本来只是随意一瞥,但就这一眼间他确实发现了不对。就见枝干上几只黑色的瓮器,不知在什么时候居然出现了裂纹,而且那裂纹还在一刻不停地撑大,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瓮器中出来了。   久呆不妙,暂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先带着人跑。顾行驰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影子不影子,转身就要背起白玉京先行离开。可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忽然感觉自己肩膀上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压住了他,让他无法转动。   顾行驰一顿,几乎只是一秒钟的时间,他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只剩下眼珠,这种对自己身体失去控制的感觉让他瞬间变得恐慌。难道这里又有那种看不到的菌丝?他在不知不觉间被麻痹了?   还不等他再次尝试控制身体,不远处唐易突然动了。他缓缓地爬过来,推动手电,手电在地板上滚动几圈,分毫不差的停在了顾行驰两人的斜侧方,影子也随着光线变换改变了投射方向,落在了右侧的墙壁上。   此时顾行驰的余光勉强能够看到新的投影,但只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就见墙壁上观音影子的千只手臂正死死地压在他影子的肩膀上,桎梏如牢笼般无法挣脱分毫。   与此同时,他们面前最低处的树枝上,那只黑瓮终于完全裂开。   随着一声器皿破裂的声响,顾行驰下意识落眼看去,最先看到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那只黑瓮中滚出来,他定睛去瞧,居然是几只大小不一的玛瑙珠子。   紧接着,一只无比瘦长的手臂从那黑瓮中伸了出来,惨白手臂上还挂着层层叠叠、已经腐烂的丝绸。   顾行驰心里一凉,瞬间明白过来,这黑瓮里装的,是那具女人俑的影子。 第107章   瓮器中原本盛满了浑浊的液体, 看起来像是泥浆,此时已经全部顺着树干流淌到下层。女尸泡在里面已经完全鞣尸化了,但皮肤还是白色的。身上的大袖纱罗已经完全腐烂, 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不过能看到编织时所使用的丝线竟是纯金的金丝, 只不过在泥浆中浸泡许久,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因为黑瓮的大小有限,所以瓮器破碎后, 能看到女人俑像个球一样蜷缩在狭小的空间中。顾行驰眼睁睁看着,她就像一朵缓慢绽放的花, 四肢仿佛在模仿花开的过程, 一瓣一条的慢慢展开,四肢十分瘦长,完全放开后好像螳螂成精。   也正是随着她的绽开,顾行驰就发现这女尸不只有一双手臂, 她的背后还被缝合了四只不属于她的手臂,使用的应该是某种金属丝线, 但不是黄金,普通金属受到泥浆的影响比较严重, 金属表面发生的腐蚀也影响到了尸体,使得尸体背部的皮肤看起来分外狰狞可怖, 而且因为这些丝线中间被泥浆填充,无法收紧,所以女尸背部的几只手臂看起来都十分松垮, 没有半分震撼可言,反而像被折断了翅膀的苍蝇。   随着女人俑尸体的出现,其他的瓮器也有了破裂的迹象, 相信不需要太多时间便会有更多的尸体从瓮器中爬出来。   顾行池没有办法动作,心底十分慌张。如果这具尸体对他发动攻击,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同时在他余光中,依稀看到有许多黑影从天花板的位置倒挂下来,距离他们二人越来越近。看模样好像是鹰匠故事中那种浑身通红的蛇,从影子来看,这蛇有手臂粗细,一颗蛇头至少也有成年人拳头大小。但这些蛇只是悬挂在天花板的四周,并没有下来攻击的意图。   可顾行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这些蛇出现后,他总感觉空气中气流的波动似乎有些细微的改变。他屏住呼吸,用余光小心查看那些寄生蛇虫的状态。很快就发现寄生虫尾部的晃动越来越快,似乎是在通过晃动自己的身体来传达某种信息。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一声铮鸣,仿佛琴弦一下子挣断。下一秒,顾行驰就看到他面前的灯树上,数十枝树干的黑瓮一个接一个全部裂开,数条白色的鞣尸从破碎的瓮器中展开了手臂!   这些尸体背部全部都缝合着多只手臂,但因为缝合工艺与材料的问题导致这些手臂看起来都十分松垮,好像折断的翅膀搭在他们的后背上。   除了一只。   顾行驰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只瓮器上,那瓮中装的依旧是一个女人。她身上的服装居然是近代装束,看起来最起码是近几十年内的款式。而且更重要的一点,这个女人背后的手掌是完全立住的,她就像一尊真正的多手观音,没有任何的排异反应,手臂和整具尸体浑然相融。   随着这个女人的出现,其他尸体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开始慢慢转头看向站在树前的两人。离得最近的自然是那具是女人俑,这样近的距离,顾行驰甚至可以看到对方浑浊的眼珠。   他浑身僵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具尸体距离他越来越近,就在尸体几乎要碰到他的瞬间。顾行驰忽然感觉腿上一紧,就见唐易像一条蛇一样,从他的腿部开始往上爬,仿佛把他当做了一根树枝,紧紧缠绕着向上爬行。   直到唐易的脸挨在了顾行驰的肩膀上才缓缓停下,他们两个现在就像没来得及拆分的连体婴,一体两头,一齐注视着已经爬到身前的女人俑。   女人俑原本是在直勾勾地盯着顾行驰,所以当她看到旁边的唐易时,动作微微顿住了,顾行驰竟从对方犹豫的那一瞬间里看出了一丝疑惑。   唐易对着女尸张了下嘴,他的嘴巴里早已没了舌头,而是探出了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女尸见状嘴巴张开,口腔中有无数条像红色血管一样的寄生虫,非常细小,盘踞在她的嘴中,密密麻麻一片。   两只蛇人就这么静静对峙片刻。   半晌,女尸闭上了嘴,开始慢慢往后退。顾行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抬头却见站在最后的那一具多臂女尸正在用一种非常奇特的眼神望着他,女尸脸上有一种莫名的表情,像是在笑的,但是非常阴森,这种笑容出现在一具尸体脸上已经不能单纯用恐怖来形容,更多的是毛骨悚然的寒意。   在那一刻,顾行驰心脏猛地一提,也几乎是同一瞬间,就见原本已经后退的女人俑突然飞速冲了上来!她的嘴巴张开,无数条血丝一样的寄生虫直接喷射出来!   顾行驰根本无法躲闪,立刻就感觉自己满身满脸都被那种寄生虫覆盖了个遍,虫子顺着他的鼻腔和耳道一下就钻进了他的身体里。那感觉、那味道,好像被人兜头抛了一桶已经发酵的泔水。   但也就是在寄生虫进入他身体的一瞬,顾行驰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能动了!他直接抽刀砍断了离他最近的女尸脖颈,然后没有任何停留,一把拽过旁边的白玉京往树的方向跑去。   让他意外的是,那些尸体并没有再靠近的意思,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每一具尸体的脸上都是那种阴森的笑意。   顾行驰被尸体笑得头皮发麻,背着白玉京飞速跃入下层。人在恐惧紧张中,肾上腺素会大幅度增加,甚至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来维持身体的高机能需求。顾行驰感觉就像一只猴子一样灵活,抓着树干完全用手臂的力量就把自己和白玉京荡到了下方。   如此三五重复后,他终于看到了平坦的地板,顾行驰手一松,两人重重跌在了下一层的地宫中。   此时顾行驰顾不上其他,立即开始往鼻腔中灌水,想要把那些通过鼻腔进入他身体的寄生虫冲出来。一直到他冲得头晕眼花整个大脑嗡嗡作响,才慢慢才停下。地上的一大滩水渍中有很多红色的东西在扭动,猛一看好像无数根牙神经在水里面跳舞。   顾行驰知道这里肯定不是全部的虫子,这种寄生虫恐怕在进入他身体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从相连的腔隙通道进入身体器官,这东西寄生的可能性非常高,他变成虫人极大概率只是时间问题。   顾行驰看着地上的寄生虫,心情一时间十分复杂,竟有种屠龙少年终成龙的悲凉感。垂眸间他看到躺在身边的白玉京,旋即想到白玉京的血似乎可以抑制这种寄生虫的存活生长,于是立刻掏刀划破白玉京的手掌,挤出血来俯身去舔舐。   一般来讲,因为血液中含有大量的血红细胞铁离子,所以会导致血液有很明显的铁锈味,但白玉京血液的味道很奇怪,他的血竟然是苦的,像某种药材。   顾行驰又尝了几口,越发觉得苦涩,感觉整个舌面都麻木了。就在他砸吧着嘴起身想给白玉京包扎伤口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他下意识抬头,和垂眸看来的白玉京一下对视上。   白玉京的眼珠可以移动了。   但顾行驰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发现白玉京的眼珠不对劲,小白的眼珠虽然还浅色,但整个瞳孔不知在何时缩小到只有针尖大小,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顾行驰,整个人的眼神和情绪状态都有问题,给顾行驰一种异样又不适的感觉。   这不是白玉京。   顾行驰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来不及犹豫,身体的本能让顾行驰一下翻了出去,就在他起身的瞬间,白玉京也动了,他的速度比顾行驰快太多了,直接跃身扑袭,像先前抓住唐易那般,手掌掐住顾行驰的肩膀重重往下一掼!   砰的一声,顾行驰瞬间落地,就感觉自己的肩胛骨都要被撞碎了,与此同时,那种无法形容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他的耳畔:   「你来履行约定。」   “白玉京!!”   顾行驰只来得及猝然吼出一句名字,立刻就被‘白玉京’再次拎了起来,下一秒整个人被轰然摁在了坚硬冰凉的墙壁上。   顾行驰被撞得头晕眼花,胸骨好像都被撞断了,巨大的痛楚让他眼前一时间全部都是黑色,还没能撑起身就被死死箍住了脖颈,瞬间剧烈的窒息感让还没褪去的黑色卷土重来。   「你来履行约定。」   ‘白玉京’居高临下的摁着他,指尖几乎掐进了顾行驰脖颈的皮肉里,他已经能闻到鲜血的味道。   「你曾经欺骗了缚拏拉。」‘白玉京’说,   「你逃跑了。」   顾行驰几乎无法发出声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甚至已经依稀听见自己颈骨发出的轻响,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能被‘白玉京’活活掐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顾行驰无比清楚这一点,而且他心底还有一个更加声嘶力竭的声音——他绝对不能死在白玉京手里,他愿意和白玉京一起接受死亡,但绝对不能因为眼前这个白玉京而死。   极度缺血缺氧造成的眩晕已经快要将他完全吞没,顾行驰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马上就要脱离□□的束缚,他竭力抬手,不是挣扎,而是去摸白玉京的脸。   “白……玉京……”   他的手指颤抖到已经无法落定,只有指腹虚虚的触碰到了白玉京的眼睫,但就是这一秒钟的触摸,让脖颈间的力道倏然一松。   而顾行驰需要的,就是这一秒的松懈,他的目光掠过白玉京的肩膀,落在他的身后,冲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身影轻轻眨了下眼。   ——砰!   泥浆腥湿的气味突然袭来,白玉京一偏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是谁,瞬间就被撞飞出去,整个人被从侧面袭来的力道直接撞飞两米!   但他的身体素质太过强悍,被附身后几乎不需要恢复时间,随即翻身抬头盯准偷袭的唐易,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死一般的平静。   唐易一击过后立刻退离,纵身落地一滚缠住还在疯狂咳嗽的顾行驰就要往下一层去。但白玉京的速度已经快到常人无法理解,最起码顾行驰完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闪身扑袭到他的面前,事已至此顾行驰也已经不能心软,收腿提膝凌空飞踹正中白玉京胸口!   成年男人的力量足以使其胸骨错位,但白玉京只是略微一晃,旋即就追上来,浅色眼瞳在看到顾行驰唇边的血迹后有一瞬间的扩散,但立刻就被什么东西强行按压下去,重新归于麦芒针尖大小,手掌一翻直取顾行驰咽喉!   也就在这个瞬间,顾行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手肘向下猛力一砸,将白玉京袭来的手臂重重砸落反手拧住,同时另只手臂奋力一圈白玉京的脖颈,往身前一拉,缠肘锁喉直接把人锁进了怀里——   “往下走!!”   随着顾行驰厉喝吼出,唐易再次扯住两人的身体,像一条海蛇紧紧缠绕住二人顺着灯树与石板间的缝隙往下层扑去!   这下面应该就是地宫的最后一层了,两层间的高度差比起上面几层都要大,时间仿佛凝固了,下坠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格外漫长,这样长时间的纠缠,顾行驰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到最后手臂的圈紧仿佛已经形成了某种与意念连接的条件反射,完全是凭借紧绷的精神在和怀中挣扎的白玉京僵持。   直到他的耳边传来闷响,随后是身体被冰冷液体浸湿的触感,力竭的疲惫让他的反应迟缓,几秒后顾行驰才意识到,他们摔进了水潭中。   地宫的最后一层,是一片死水湖。   嘭的一声,水潭中渐起一米多高的水花,顾行驰紧紧圈住白玉京的手臂渐渐松开了,高处落水的作用力让他胸口疼得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张嘴吐出一连串的气泡,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仿佛随着这一串泡沫水花飞速游上水面,而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交代于此的时候,突然身侧传来一股力道,席卷着水花一齐把顾行驰奋力拥出了水面,   是白玉京。   “咳咳咳——”   新鲜空气终于冲上喉头,顾行驰的身体触电般开始颤抖痉挛,趴在白玉京肩上狂咳起来,但他很快就撑不住了,上半身往下滑去,又被白玉京强硬颤抖的扯回来。   “顾行驰……看着我顾行驰……看着我!!”   白玉京紧紧捧着顾行驰的脸,冰冷的吻落在他的唇角,又很快移开,转而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竭力往潭水中心游去:“有办法的,坚持一下,求求你,坚持一下……”   顾行驰闭上眼睛,他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能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白玉京强硬又坚定地箍在掌心,如果那只手没有在颤抖的话就更好了。   胸膛间的疼痛已经麻木,但血腥味却一刻不停地从喉头涌上,鲜血一点一点从鼻腔里流出来。   顾行驰眼帘微合,感觉到鼻血止不住一般不停地往下淌,好像流下的每一滴血都带走了他身体里鲜活的一部分,眼皮变得越来越沉,一个绝望的想法缓缓成型。   要来不及了。   他从缚拏拉身边逃走,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到这,顾行驰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抓紧了白玉京的手,一寸一寸的摸过对方的骨节:“还没给你买戒指……”   他的声音微弱细小,但落在白玉京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又重又凉地捅进心脏。白玉京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死死握住顾行驰的手指,固执又徒劳地扣紧了:“出去买,你给我买。”   顾行驰似乎是笑了一下,左手从脖子上扯下了一根红绳,上面挂着的,赫然是白玉京送给他的那只木雕无事牌。   他哆嗦着手,慢慢地把红绳缠在白玉京的无名指上,而后与他十指相扣着,看着缠绕在两人指间的红绳,恍惚地笑了:“白玉京,你愿意嫁给我吗?”   白玉京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将水面砸出一道道水花,他的声音再也无法平静,战栗地几乎连不成句。   他想说我不要,我要你出去再问我一遍,我要你给我买最贵的戒指,我要你给我买黄金钻石的戒指,我要你给我买那种能圈住一生的戒指,   我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   可到最后,他开口却是:“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顾行驰。”   我很愿意。   顾行驰无声地笑起来,尽管那笑容已经虚弱到完全看不见了,他的脑袋挨在白玉京的颈侧,视线泛起一阵阵模糊。他看着那根缠绕在两人指间的红绳,直到一切颜色都在视野间褪去,变成全然的黑暗,顾行驰的声音最后响起,轻不可闻:“太好了……我好开心啊……”   全身重量终于压上爱人的脊背,地宫中只剩白玉京尖利到破音的哀吼:   “——顾行驰!!” 第108章   耳边传来滴答的水声。   意识开始慢慢恢复。顾行驰睁开眼, 目光所及之处漆黑一片,但周身确却是全然的暖意。   “怎么还哭了?做什么梦了?”   熟悉的声音。   顾行驰循声侧头去看,只一个轮廓也足够他认出对方, 是顾勤锋。他正窝在顾勤锋的怀里,像小时候每一次瞌睡时那样。   慢吞吞地坐起身, 顾勤锋看到自己小小的手脚,心知这是又回溯到了2002年的时候。他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不知道这一次的回溯意味着什么, 是惩罚来临前的自救,还是惩罚已经开始后无法容忍耐的又一次逃跑。还有2025年的他怎么样了?应该……还活着吧?希望不要吓到小白了。   “别睡了, 估计一会唐易他们就能下来了。”顾勤锋拍了拍他的肩, 又小心的觑了眼角落的位置,嘀咕着,“再不上去,这人估计真就要折在这了。”   顾行驰刚刚清醒, 没能听清楚顾勤锋这一句低喃。他抬头看着头顶,除却漆黑, 在距离他们很远很远,那个极高的位置上, 依稀能看到一束清淡的光。   是月光。   顾行驰努力抬头,想看清楚月光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那束光实在太远了,又远又模糊,仿佛是某种光影形成错觉, 他们就好像生活在地下的地心人,永远也触摸不到那束月光的存在。这样想着,这束月光并不再像给予人希冀的神迹, 反而太过克制,太过刻薄。   “别担心,”顾勤锋见他不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唐易拖着老胡上去了,他们会找人把我们救出去的。”   顾行驰闻言,意识到上面月光透出的孔洞应该就是整座地宫的出口。但是这个出口距离他们实在太远了,可能得有上百米高,再没有专业设备下,单凭普通人力是肯定爬不上去的。   顾勤锋看着他的眼睛,也意识到此刻怀中的小孩又换了人。于是便也多解释了一遍:“这里是一处非常高的断崖。”   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打火机点起一瞬就熄灭,为了省油。但也已经足够顾行驰看到对面那座庞大的轮廓,几乎有整座断崖那么高。   顾勤锋轻声说:“这就是那尊神像。”   他们和神像之间隔着大概二三十米的距离,这里本应该有一座桥梁,但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为炸毁,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走到神像面前去了。   “这里距离我们下来的地点,应该已经偏移了至少五到十公里。老胡他们如果能出去,一定会想办法带人下来救我们。”顾勤锋道。   顾行驰轻轻点了下头,旋即又意识到,二十多年后的他们如果想要出去,除了原路返回,大概率也会从这个断崖处离开。所以顾勤锋才一定要让老胡来吗?因为只有他还记得这个出口的准确位置,也只有他是一个正常的活人,能够与后面的大部队交流。   想到这,他抬头看着顾勤锋,低声说:“小叔,二十多年后,我还要再从这里爬上去。”   顾勤锋愣了一下,他看着顾行驰沉默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一刻的顾行驰与先前见过的那些都不同,这一刻的顾行驰是悲伤的,从来没有见过的悲伤。   短暂的沉默后,顾勤锋轻声说:“没关系,小叔会来救你的。”   苦涩瞬间冲上喉头,顾行驰想说好,但他知道,二十年后,顾勤锋没有办法来救他了。   “忘记了,二十多年后,小叔没办法救你了。”   下一秒,顾勤锋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又忽然开口,他揉着顾行驰的脑袋,苦笑着安慰,“不过没事的,小叔会让人来救你的。”   话落的瞬间,顾行驰猛然瞪大了眼,昏暗中,他看不清顾勤锋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自己头顶,一如记忆中那般宽厚温暖:   “不怕,小叔会想办法来救你的。”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顾行驰定定地看着顾勤锋,感觉脑中似乎有无数道声音在尖叫悲号,他眼珠微微战栗,喉头酸楚得一阵阵痉挛,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会早早离去的事实。   顾勤锋擦了下他的眼角,声音很平静:“挺早就知道咯,你之前也来过,但来的应该不是现在的你,那个感觉还是小孩呢,当自己是在做梦,抱着我就哭,说什么小叔我好想你,哭得我满肩膀都是泪。”   他说着似乎是笑了下,拍了拍顾行驰的肩:“小孩就是好忽悠,我旁敲侧击问了问就知道了,我应该是没能看到你读大学吧?”   顾勤锋微微吐出口气,仰头看着头顶的月光:“还有十几年,应该够用了。”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夜风自头顶的孔洞缓缓降落,细碎的、冰冷的,像相隔十数年后落下的泪。   良久,顾行驰嘴唇动了动,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这样为我劳心劳力、谋划良多,甚至生命受到威胁,也要将我从西南带走,值得吗。”   头顶的月光在这一刻仿佛倏然变得清晰,映照着顾勤锋坚毅沉着的眉眼。“值得啊。”他说,“你忘记了,没有你,我也走不出西南的山林。”   他略微停顿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着摇摇头:“你没忘记,那应该还不是现在的你,是以后的你。”   顾行驰呆呆的跟着重复:“以后的我?”   顾勤锋嗯了声,揉揉他脑袋:“放心,以后你会过得很好、很好,小叔跟你保证。”   温暖的手掌落在头顶,十足的安抚与温柔,没有一丝后悔与责备。顾行驰这一刻忽然特别想哭,他把脸埋在顾勤锋怀里,就像幼时受到委屈时那样,哽咽着开口:“我真的有过的很好吗,可我感觉我什么都没有做成,我好失败啊……”   顾勤锋拍了他后背一下:“胡说什么呢,别好的不学学坏的,那些村民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何况他们也不是在说你。”   顾行驰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顾勤锋:“什么村民?”   顾勤锋扬了扬下巴指向角落的位置:“在你来之前,我们是为了救这个小哥才进入地宫的。齐望云说他快死了。我真想不明白,那些村民还有没有人性?居然让一个将死之人做什么祭品,这不就是变相的让他等死吗!”   话语仿佛一记重锤直直将顾行驰砸醒,他慢慢回头看向角落,那漆黑的一片中,似乎有一道白色的身影。   是白玉京。   是2002年的白玉京。   “之前这小哥帮着我们逃脱了那些信徒的追杀,现在他被人当祭品扔下来,我们肯定也要救他出……”   不等顾勤锋说完,顾行驰猛地起身,连滚带爬奔向角落。直到离得近了他才看到,那真的是白玉京,干瘦、脆弱、易碎的白玉京。   即使是面对面这样近的距离,顾行驰却连他的呼吸都几乎无法听到,白玉京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顾行驰颤抖的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关心,白玉京微微抬起头,投来疑惑的目光。顾行驰喉结上下滑动好几次,才勉强出声:“是受伤了吗?”   白玉京摇了下头。反倒是顾勤锋在后面替他解释:“不是他的血,是那些村民信徒的血,一个个好像有病一样,割开自己的手往他身上挤血,这不神经病吗!我听他们叫他白龙,这又是什么封建迷信的绰号?就是个得了白化病的可怜人,偏偏要把他当做什么神。”   话落,顾行驰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几秒后他才伸出手,颤抖地想去碰白玉京的脸。后者却微微侧过头躲开,“不要碰。”他说,“不干净。”   眼眶几乎要承受不住酸涩的热意,眼泪马上就要滚落而出。顾行驰声音发颤:“没事的,一点也不脏,你是最干净的。”   白玉京只是摇头,一味地摇头,一味地后退,一味地躲避,不让他触碰到一点。   顾行驰强忍着心里的痛意,轻声问他:“怎么会又变成白龙了呢?林观月不是把你救出来了吗?你不是已经在云南得到安稳的生活了吗?”   白玉京似乎有些惊讶,不明白他为何知道这些事,但也无所谓也没力气再追究了,只道:“西南把头死后,我离开了他的地盘。林观月教我怎样在世间生存,我有努力在学的,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学太多,身体就已经出现了异样。”   他说着,慢慢撸起袖口,顾勤锋在身后点燃火机,光亮只有很短暂的一瞬,但也足够顾行驰看清楚了。   就见白玉京苍白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深色的斑痕。他知道这是什么,是毒斑,是虫人的毒斑。   西南的把头从信徒这里知道了虫人的秘密,可把头们只知道往身体里放虫子可以达到近乎神的效果,却苦恼于不知道具体要使用哪一种虫子。所以西南把头手下的虫人,全部都是一只一只毒虫试验出来的,而白玉京之所以能够存活,仅是因为,拿他试虫时,试到了对的一只。   “我快死了。”白玉京很平静道,“或者我也要变成那些东西了。”   寄生虫一旦在体内存活寄生,会最先吸收吃掉其他的毒虫,所以毒斑在最初是不明显的。同时也因为体内毒虫与寄生虫的相互制衡吞食,白玉京才没有像其他单独只使用寄生虫的虫人一般,短时间内就发生异变。   但是这种制衡早晚都会结束,寄生虫吸收毒虫其实也是一种同化,它们会从中获得毒虫的某些毒腺结构,随着其不断生长壮大,毒斑会再次显现出来,直到他彻底变成一个浑身沾毒的虫人。   顾勤锋在后面解释道:“那些村民和信徒一开始想让这小哥去做什么蒙,还说他是什么百年难遇,但后来又说不行,神不要他,说他是失败的,只能去做祭品。”他说着十分不忿,重重的哼了声,“封建仪式,全部都是封建仪式!就应该全部抓起来劳改!”   顾勤锋后面再说了些什么,顾行驰已经听不到了,他盯着白玉京手臂上那块毒斑,胸膛间的起伏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猛烈,就当他感觉心脏都要被这股情绪撕裂时,脸颊却倏然一凉。   顾行驰呆呆地抬起头,看到白玉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下他的脸。注意到他的目光,白玉京收回手,想了想又伸出来给他看:“这根手指没有毒斑的。”   再强烈的情绪都被这一瞬的触碰戳破了,顾行驰感觉自己像一个漏气的气球,满胸腔里都是泄露的苦涩,他抓着白玉京的那根手指,掌心被他粗粝的指腹刺痛着:“没关系,我不在意。”   白玉京像是笑了一下,他抽回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着,很快找出一个还没有顾行驰手掌大的盒子,搁在他的掌心:“送给你。”   顾行驰颤抖的手在盒子边缘来回摩擦,他没有立刻打开盒子,而是轻声问:“为什么要送给我东西?”   白玉京的目光一瞬不错地注视着他,又似乎是在透过他看着其他什么人,那目光不再是如水般的平静,而是温和的,带着隐隐的欢喜和羞赫:“我在等人,而你又很像他。”   顾行驰仿佛没能听懂他这句话的含义,他茫然的看着白玉京,又低头去看手里的盒子,漫长的恍惚,也可能仅仅是几秒,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开始模糊,眼泪如断珠般一刻不停地往下掉。他想打开盒子,但到处都是眼泪,木质的盒子变得湿滑,找不到开口的缝隙。   许久后,他终于听见木盒簧扣弹开的声音。   顾行驰低下头,看到盒子里,是一只小小的独角仙。   白玉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轻且温和,尾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的哽咽。可他又偏偏是在笑的,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容,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见到你我就知道,那不是梦。”   “我等到了。” 第109章   头顶隐隐有光线和人声, 刺眼的手电光扫过断崖下的墙壁和神像,也扫过角落中两道紧紧相靠的身影。顾行驰半跪在白玉京面前,眼泪快要把那只独角兽淹没了, 无法抑制地、困兽般痛苦的哭吼从喉咙里溢出来,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撕裂。   他以为那是一场幻觉, 是一场并不真切的梦,可对于白玉京来说,那竟然是他数十年的希冀与期盼。   他相信他会来的,   他一直在等。   白玉京动了动,似乎不明白顾行驰为何会如此哭泣, 因为相遇对他来说, 是件好事。凡是顾行驰带来的,都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好事情。   他其实没有太多的心愿,只是想再见一面,只是想知道当初那个人没有欺骗他, 只是想让这件多年的希冀有头有尾。所以此刻即使真正相遇,他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他学习的那些世俗礼仪告诉他, 人们遇见要握手,格外重要的人可以相拥。   但他现在不能那么做, 他不能拥抱顾行驰。   白玉京低头看着顾行驰毛茸茸的后脑勺,伸出手指, 学着顾勤锋之前的样子,轻轻点了点、碰了碰他的脑袋,是个不太像, 但颇有安抚意味的摸头动作:“不要哭。”   但顾行驰并没有听到他的安慰,因为他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浑厚庄重、甚深如雷:   「拉以普的眼泪是慈悲,不应该落在这里。」   顾行驰一顿, 慢慢抬起头,四周黑暗的场景飞速后退变成模糊的一片,只有头顶是清晰的、明亮的,光亮自断崖对面升起,刺眼到让人不敢直视。   神像屈尊纡贵地低下头,看向面前微小的人类。   而人类也正冷冷地注视着祂。   那目光中没有一丝躲闪与谦卑,更逞论虔诚的信仰,只有全然的冷意,与近乎阴翳的锋利。   但即使是被这样的眼神凝视着,神像依旧沉默肃穆,没有任何改变。祂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行驰,神性的脸庞似乎真有一丝悲悯的味道,给予众生安乐,拔除众生痛苦,与乐同苦般开口:   「你有想实现的愿望,缚拏拉看到了。」   「祈求缚拏拉,实现你的愿望。」   神像高大庄严,静静立于刺眼的光亮中,顾行驰站在他的脚下,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当人类直面比自己庞大强悍数倍的高维度存在,恐惧是必然的本能,但不能只是一味的恐惧,顾行驰必须要前进,他必须要让自己的这次回溯有意义。当然他也心知肚明,这次的回溯一定已经发生了作用,所以数年后的白玉京才能再完好的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他起身往前,一直走到黑暗的边缘才站定。他仰着头,没有跪拜,不卑不亢、平静的对缚拏拉道:“我要他活着,我要他健康平安的再次遇到我。”   黑暗像巨浪一样翻涌滔天,苍冷的长风呼啸奔向天际,穿透无尽的岁月与时空,远方的未来在风中渐渐淡去,化作空白的一片,等待崭新的笔墨改写。   「缚拏拉会实现你的愿望。」   声音落下的瞬间,黑暗中爆发出撼天动地的激荡,咆哮的气流将附近石山断崖全部绞碎,话语犹如离弦之箭头也不回地飞上天空!强大的神谕伴随着群山的争鸣,在大地上铺展出前所未有的灿烂金光,把包括顾行驰在内的所有人悉数吞噬,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旧事全部抹平!   「作为代价,缚拏拉要你从此共享慈悲。」   风暴与光芒自顾行驰脚下升起,犹如热带气旋般呼啸着将他紧紧包围,那风眼瞬间冲出扩散数百公里,将整个西南囊括在内,到处都是壮观震撼的雷霆。   而风暴的中心,顾行驰身形摇晃,几乎就要跪倒,滚烫的血从鼻腔、唇角溢出,剧痛自五脏六腑蔓延入骨。他勉强站稳身形,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我愿意接受。”   随着话音落地,大地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风暴犹如某种指针开始飞速旋转,空白渐渐填满、时间轰然向前。顾行驰被风暴余波高高卷起,抛入时间的洪流中,四周的一切被流动的飓风冲散扑向四面八方,他在风中急速下坠,一切感官开始回归——   噗通!   身体接触到冰冷的液体,顾行驰猝然睁开眼,猛地坐起身开始剧烈地咳嗽。   无数红色细线一般的虫卵随着他的呕吐和咳嗽被喷射出来,落在水面上,在经过短暂的挣扎后归于死寂。   四周一片安静。   顾行驰大口喘着气,浑身只剩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抬手看到手腕上的电子表,时间是2025年,回溯结束,他回到了原本的时间线。   身体冰冷,液体触感明显,顾行驰回过神以为自己还泡在水潭里,但随着低头他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椭圆形的凹槽里,说棺材不像,说浴缸肯定不是。   这是什么容器?   顾行驰慢慢站起身,想要先翻出凹槽,但当他伸手扶住凹槽迈出腿的一瞬,手下的粗粝触感让他忽然意识到了容纳他的到底是什么。   是树,是一支巨大的树根。   树皮和上半层木质部已经被完全掀起,下半层的木质部被挖出一个可供一人躺卧的凹槽。那这些液体……顾行驰低头闻了闻,略带苦涩,但更多的是植物的清新味道,这些液体竟然是树的树液!   顾行驰十分惊讶,不用想,肯定是白玉京把他放置到了这个树液凹槽中,但小白人去了哪里?   “白玉京?”   顾行驰翻出凹槽,一脚踩进水中。他这才发现,原来这棵树就长在水潭的中心,无比高大,连接上下几层地宫,整棵树没有枝叶,只有粗大的枝干,主根应该掩在水面之下,高于水面的是侧根,但也已经足够大了,容纳一人绰绰有余。   这样高大的,几乎可以称之为通天巨树的树种,顾行驰第一时间只能想到那棵传说中的九脂金木。他想去摸装备袋,一摸身上忽然感觉不对,他裤子怎么没了??   “卧槽??”   顾行驰下意识捂住重点部位,虽然内裤还在,但一觉醒来裤子不翼而飞是什么情况?再看上身,防水冲锋衣也被脱掉,只剩一件单薄的衬衣,被水一湿和没穿也没什么两样。   顾行驰沉默了,心说不能吧,他之前都那样了,白玉京不能这么有兴致吧?   衣服没有乱丢,而是被折叠整齐摆在凹槽旁,顾行驰心情复杂着一一穿好,装备袋里还有备用手电,他打开强光照射凹槽的树液,果然,光晕下随着液体流动的碎金色清晰可见。   这真的是一棵九脂金木,白玉京的记忆没有出错。   但白玉京去了哪里?   顾行驰扶着树根将水潭附近找了个遍,始终不见白玉京身影,西南角的位置倒是有一扇微微打开的角门,十分幽深,手电光扫不到尽头。   难道小白先去探路了?没道理啊,白玉京肯定不会把他自己丢在这。   顾行驰拧着眉又返回树根旁,仔细察看每一处,想看看白玉京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标记提示,但依旧一无所获。   “白玉京?!”   迟迟找不到人,顾行驰有些急了,白玉京肯定不会置他于不顾,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对讲机手机都已经进水无法使用,多叫几声又怕再把上面那些尸俑引下来。思索几秒,顾行驰还是决定进西南角门看看,毕竟除了原路返回,这里就这么一条通道,可他刚刚翻下树根,淌水迈开脚步,身前的水面忽然泛起波澜,水花从不远处一圈圈向外扩散,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顾行驰心中一紧,立刻返回树上躲藏在侧根之后,谨慎提防着注意着眼前的水面。   几秒后,有东西缓缓从水底冒出头,白森森的一张脸,是唐易。   顾行驰一下无语,甚至想翻个白眼,他从后面走出来,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唐易,下意识问:“白玉京呢?”   唐易说不了话,瞧着也不像能理解问题的样子,顾行驰没抱什么希望,又坐到凹槽边,看着唐易还是泡在水里,没有上树的意思。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着,四周都是潭水咸湿的气息,片刻后,顾行驰试探着开口:“你能不能找到白玉京?”   唐易没有动,漆黑的眼珠移开了。   顾行驰有点泄气,脚下踢着水花,差点溅到唐易脸上。   “抱歉。”顾行驰用衣服给他擦了下脸,情绪低落,“找不到白玉京我有点着急。”   唐易被他按着擦了把脸,依旧面无表情,但目光没有移开,还是再看顾行驰身后的某个位置。   顾行驰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过并没有跟着回头看过去,他盯着唐易的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沉思几秒,忽然压低声开口:“攻击我。”   没有任何犹豫,唐易猛然从水里蹿起,瘦长的手臂直取顾行驰咽喉!   顾行驰顺势向后仰,整个人重重摔进凹槽,树液飞起四溅,唐易似乎对这种液体十分反感,飞速闪身躲开,再次潜进了潭底。   空间渐渐恢复平静,潭面的水花也一点一点平息,顾行驰双腿搭在凹槽外,上半身完全倒在槽内被树液淹没,一连串密集又短促的气泡升起又破裂,最终随着无力挣扎的手臂一齐缓缓沉寂。   万籁俱静。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雪白的身影骤然自天花板角落跃下,白玉京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跌跌撞撞上前,俯身去捞泡在树液里的人,声音像浸在了冰水里,颤意无法抑制:“顾行——”   水花倏然猛烈掀起,原本无知无觉躺在凹槽中的顾行驰蓦地睁开眼,手臂按住男人肩膀的同时双腿用力缠上了他的腰胯,将对方紧紧嵌入自己的怀抱中。冰凉液体四处飞溅,一切声色都被隔绝在外:   “抓住你了。” 第110章   白玉京在意识到顾行驰身体无恙的那一刻瞬间挣扎起来, 但意外的是,顾行驰并没有加紧束缚,反而顺着他的力道松开了手。他松懈的力道和角度刚刚好, 看起来像是实在支撑不住才缓缓下滑。白玉京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顾行时会这样轻易的放开他,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缠在自己腰间的腿正在微微颤抖。   瞬间挣扎的力道减缓,白玉京伏在顾行驰身上, 声音微微发颤:“弄疼你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顾行驰自下而上地望着他,听声音似乎是有些委屈了:“你不要我抱你。”   白玉京嘴唇翕动几下, 比解释来得更快的是眼泪, 那些明亮的泪涌上他浅色的眼珠,像花束上将落未落的露。   顾行驰一怔,随即也装不下去了,立刻撑起身来去摸他的脸:“怎么了?怎么哭了?我没事, 我只不过是怕你走罢了,不要哭。”   白玉京一言不发地盯着顾行驰的脸。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可眼泪却已经在往下掉,一刻不停地往下掉。   “到底怎么了?不哭了老婆。”顾行驰捧着白玉京的脸, 心疼得也想掉眼泪,他撑起身想去吻白玉京的脸, 却被小白侧头躲过。   顾行驰按着他的后脖颈不让他动,声音半是委屈半是恼怒:“做什么?连亲都不让亲了吗?”   “不是。”好半晌,声音才从白玉京的唇间挤出,   “交易失效了。”他轻声说。   顾行驰一怔,似乎没有立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怔怔地看着白玉京躲避的侧脸, 看着白玉京通红的眼底,几秒后骤然顿悟,某个强烈到几近让人崩溃的想法如同闪电深深劈入他的脑海。   顾行驰一把坐起,抬手去掀白玉京的衣服,就见他腹部的位置果然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红斑。   “对不起。”白玉京小声说,“我想让你拥抱的,也想亲亲你。但是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不能再让你受伤了。”   原来从缚拏拉身边逃走,要付出的代价不是流血,不是身体上的疼痛,不是生命力的流失。缚拏拉像所有神明一样洞察人心,祂知道这些东西只是浮于表面,并不会真正伤害顾行驰分毫。   没有受到伤害,怎么能称得上是惩罚?   顾行驰真正在意什么,缚拏拉知道的。   他早在在祈愿时,就已经将自己内心最大的祈求告知于祂。   那是最虔诚的渴望,重要到他愿意拿一切去换。   所以缚拏拉给予顾行驰逃跑的惩罚,是结束他的交易,收回他所达成的愿望。   从这一刻开始,顾行驰再次成为唯一的拉以普,拥有独一无二的回溯,而他的爱人,生命也渐渐走向了倒计时。   “对不起,”白玉京还在说,“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你因为我受到的伤已经够多了。”   他说着抬手,轻轻似乎想去摸顾行驰颤抖的胸膛、去摸他脖颈间还未消退的痕迹,但指尖终究没有落下,想触碰却又飞快地收回手:“不要离我这么近,你会受伤的。”   这个世界上,想要真正伤害一个人其实很难,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属于自己的防御机制,用来保护遮蔽自己的痛点。但往往隐藏最深的,也是渴望最多的,一旦被摧毁,人会跟玻璃裂开一样,顺着痛点的纹路,轻而易举地破碎掉。   白玉京会死去,在不久的将来。   这个残忍的认知仿佛一把利刃瞬间穿透了顾行驰的心脏,那刀锋还在肉里绞着,痛得他五脏六腑都血淋淋的痉挛起来。他抓着白玉京的手,额头紧紧贴着他的手背,眼泪在指缝间汇成细小的河流:“不要说对不起,也不要躲起来,会有办法的……”   他说着猛地抬头起身,用力握紧白玉京的手:“会有办法!我们去西藏!去普兰!去唐易去过的地方!会有办法的,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白玉京定定地看着顾行驰,他的瞳孔依旧是浅色的,但已经完全是人类眼珠的模样,不会竖起猫一样的竖瞳,显得眼神明亮温柔,微微地闪着光。那光隐隐绰绰、摇摇晃晃,随着白玉京摇头的动作终于落下来,砸在顾行驰的掌心。   原来不是光,是白玉京的眼泪。   很多的眼泪。   顾行驰强撑的声音在白玉京的眼泪中戛然而止,他颤抖的手在对方脸上用力摩挲着,可那眼泪好像永远擦不干,到最后掌心一片湿,他不知道那是谁的眼泪了,好像是他的,好像是白玉京的,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滴泪,隔着数十年的时光洪流,将他的一颗心砸得千疮百孔。   “可是我不想。”   模糊的世界里,白玉京声音倏然响起,他声音轻轻地,但却坚决:“我不想变成那种样子。”   他第一次对顾行驰表达出绝对鲜明的抗拒与拒绝,他不像变成唐易的样子,不想像怪物一样不得见光的活在地下,不想连爱人的一句话都无法理会,不想连爱意都无法表达。   白玉京不想这样爱顾行驰。   顾行驰落在他脸上的手一下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白玉京垂下的眼,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痛苦与悲怒瞬间将他穿透。顾行驰再没有像以往一样,好脾气又毫无下限的答应白玉京的任何想法与要求,而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走得不得犹豫也不容拒绝:“你不能不想!走,跟我走,我们离开这,我们从泥城出去,我会做最快的安排,我们三天就能到达西藏!你不能不想!!”   白玉京反手扣住他的手指,抓得很紧,紧到两个人都在剧痛中煎熬。   顾行驰一把揪住白玉京的衣领,语气森然充满冷意,可偏偏整个人都在发颤:“你敢死一个试试,白玉京,我要你活着你就得给我活着,我没死没放弃没允许你离开我之前,自寻死路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你是我捡回来的,是我救回来的,你的命是我一滴血一滴血换回来的!”   他死死盯着白玉京的眼,脸色苍白的像是已经死了,只有瞳底执拗冰冷的火焰在燃烧:“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像魔鬼、像怪物,像死人像尸体,我都要你永远纠缠我。”   我要你永远纠缠我,而不是留我一个人在这个没有你的深渊。   …   相爱多年,这可能是两人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他们都明白对方的心情与情绪,却谁都不肯先一步妥协,顾行驰淌着水大步的往角门位置走,白玉京无声地跟在他身后,爱在这一刻似乎是徒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命运和道路。   而前面,顾行驰之所以走得这么潇洒这么放心这么大步流星,是因为他知道白玉京肯定会顾他周全,至少在他离开泥城之前,白玉京会做的至多就是藏匿和躲避,但一定不会离他太远,所以他还有时间。   想到这顾行驰眼神沉下来,强行压抑住那些悲伤痛苦,开始冷静审视目前的状况:如果白玉京不想离开,那在武力值上,这里没有一个可以和他抗衡,赢把人绑走肯定行不通。但如果打感情牌,白玉京现在也是认死理的状态,宁愿憋着一口气和自己冷战都不愿妥协,再怎么怀柔估计也是竹篮打水。   如果说有什么一定能成功的解决方法,那估计只有回溯到这一切还没有发生的起点,将不论是虫人还是毒素,都扼杀在摇篮里。当然,想法是好的,但顾行驰却做不到,他的回溯能力至多回到他曾经存在的时空,却不能回到白玉京的过去。   想到这,顾行驰忽然忆起缚拏拉的那一句‘共享你的慈悲’,如果推测没有错,缚拏拉所说的慈悲极有可能是他的回溯能力。毕竟信徒中那位年长的祭司那木卜拉曾经说过,拉以普之所以处在被人敬仰崇拜的位置,就是因为他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用以改变人们的命运。拨除众生苦、给予众生乐,救度众生,传递无尽的关爱与庇护,这便是慈悲最开始的意义。   等一下,缚拏拉居然需要我来共享慈悲?   顾行驰脚步骤然一停,他盯着水面缓缓拧起眉。简单来讲,神明这种比人类维度要高的物种,在人类看来会是全知全能的。人类世界属于三维世界,那神明的存在至少要在四维才能让人类产生灭顶的恐惧和压倒性的优势,但试问一个四维生物,会连回溯时间线都做不到吗?   顾行驰盯着水面思考许久,一个大胆的推论逐渐成型:缚拏拉在作为‘神’这一拥有绝对优势的领域上,是存在问题的。祂需要不断地和人进行交易,填充祂缺少的东西,从而整体才能达到近乎神的效果。换句话说,这个缚拏拉极有可能不是真正的神明,而是个花架子伪神。   猜测到这一点,顾行驰眉心微松,心底生出几分希冀,伪神的力量是可以被正神打败的,这是正统教育时常强调的一点。所以白玉京身体的情况是可以在正神那里得到解决的,就像唐易身体的恶化在西藏得到抑制一样,那个地方一定也有能够处理白玉京目前状况的方法和能力。   他这么想着默默回头瞥了白玉京一眼,小白被他盯得一怔,眼神有点茫然又有点想靠近,像被主人突然摸头的大猫。   顾行驰不是那种能冷战的人,瞧着白玉京的眼神差点没绷住,但偏偏他这次又不想妥协也决不能妥协,于是硬着头皮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   很快到达角门的位置,这一处门洞显然就能看出人工的痕迹,只不过修建的比较粗糙,而且年代一看就十分久远。门后通道狭长,但庆幸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顾行驰很快走到了通道的尽头,瞬间只觉豁然开朗。   入目是一大片空旷的石滩,石滩整体面积非常大,即使是强力手电也无法照到尽头,只能看清前方已经干枯的河床。但顾行驰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又稍微往前走了大概十米,而后转身抬头,光线向上打去,旋即就看到了陡峭的崖壁。   这里应该是断崖的崖底,再往上就是2002年时顾勤锋他们所停留过的断崖层。此时光照下,断崖石壁的具体情况更加明显清晰,顾行驰用手电四处去看,想寻找一条攀岩路线,不过越看越感觉不乐观。   在自然岩壁上的自由攀登必须要提前规划路线,进行前期清理和开发。这座断崖的角度十分复杂,往上三十米就开始出现完全的大仰角岩面,在没有设置保护点的情况下攀登会非常危险,基本属于自杀行为。   唐易行动并不因此受限,此时已经顺着石壁往上爬去,很快他就停在大概五米高的位置,低头静静地看着顾行驰。   顾行驰微微挑眉,本想踩着石壁往上攀,但他的肌肉力量力量有限,大多数的倒角度需要精准判定落脚点,顾行驰的手臂力量根本不够支撑他悬挂自己这么久。   这么想着他干脆也没动,默不作声地站在石壁下干看着,瞧起来有点束手无策的可怜。果然不多时白玉京便从侧面蹿上,停在了唐易停留的位置。他打起手电冲下面晃了晃:“这里有一颗岩钉。”   准确来说并不是一颗,而是很多颗。   白玉京一路跟着唐易沿壁往上爬,就发现上面有非常多的岩钉以及膨胀钉和挂片,有人在崖壁上建立了非常完备稳固的保护点。   此时顾行驰在崖下也有发现,崖壁底部一处不起眼的位置,被人用炭笔画了一个三堆叠符号,这是个新鲜的符号,看起来画上去没有太久,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符号顾行驰从来没有见过。   三个S是什么意思?三角形全等的判定?   顾行驰站在崖底思考了一会,忽然间余光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斜后方的位置闪烁。他扭过头警惕地观察几秒,似乎没什么危险,遂小心走过去踢开乱石把发光物捡起来,发现居然是沈昭那个一万三的抗干扰导航设备。   此时设备屏幕上有两个小红点在不停闪烁,提示着目前信号范围内存在着两个开机设备,其中之一当然就是他手里这个,至于另一个……   顾行驰微一顿,慢慢抬起头,就见头顶那个宽大的大仰角岩面上,有红色的提示灯一闪一闪的亮了起来。 第111章   提示灯亮起的位置几乎与顾行驰站立方位完全垂直,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省得上面有什么伏击再突然扑下来偷袭。不过有白玉京在,这种事发生的机率基本为零。几乎是同一时间, 小白就关掉了手电,悄然隐藏进黑暗中。紧接着下一秒, 呼痛就从头顶大仰角处传来。   顾行驰愣了下,因为这听起来居然是个活人的声音。   手电灯光打开,白玉京的位置没有变, 出现在大仰角岩面上的人是唐易,假意交叉换位, 在黑暗中最适合这种把戏。   因为距离问题, 顾行驰并没有办法立刻看清岩面上是什么东西,只能依稀看到唐易的身体似乎悬挂在一个外凸的铁架上,随着它的晃动,那呼痛声更加剧烈:“这是哪个队的虫人?快点让他停下!”   听到声音的一刻, 白玉京和顾行驰都愣了一下,因为这道声音对他俩来说都并不算十分陌生。   顾行驰冲白玉京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把手电卡在岩壁间, 自己隐入黑暗悄悄往上摸去,很快就出现在大仰角的斜侧方, 他低头确认了一下对方身份,微一挑眉,居然真的是邓秋鸣。   此时邓秋鸣还在喊叫, 长时间缺水导致其嗓音十分喑哑,听起来干涩渗人:“你们是哪个队伍的?立刻让虫人离开,他在这里会发生奇怪的变化!”   顾行驰听着他的用语, 哪个队伍?看来研究所出动来到泥城的人数不少,尤其像宋问渠这种纯研究技术人员都能来到这里,估计这应该是一次清巢行动了。所以邓秋鸣是真的笃定,他想要的东西就在泥城?这将是他研究中的最后一站了?   “邓院长,”顾行驰在下面倏然出声。   上面的叫喊声一下停止,几秒后,邓秋鸣才缓缓开口:“你是哪个队伍的?或者说,你是收到谁的消息才来到这里的?”   顾行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了下,反问:“邓院长没有死吗?可是我在那座雾城里看到了你的影子。”   邓秋鸣一下安静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下面人所知道的信息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对方肯定不是他带来的队员。   沉默僵持了许久,邓秋鸣才缓缓开口:“那不是我,那是徐本昌。”   徐本昌没死,反而从距离正神最近的蒙东来到了西南,来到了泥城,原因是什么?他自己的儿子留在了什巴苯城,而他却要来到西南,这合乎情理吗?   顾行驰对这个答案十分怀疑,上面邓秋鸣显然也明白这个回答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真实性,但还是坚持说道:“徐本昌认为这里是一切的起点,这里的技术和寄生虫是可以大批量生产采集使用的,跟蒙东的情况完全不同,蒙东是只有少批人、少批幸运儿才可以进入的地界。”   顾行驰在下面都听笑了,心说难不成徐本昌还想把寄生虫带给全世界,让更多的人成为这种不人不鬼的虫人怪物?   邓秋鸣似乎明白他的心中的嘲讽,疲惫又无奈的声音自上方传出:“科技可以改变基因结构与分子结构,可以完成巨大的生命工程,我们完全可以把寄生虫中适合生命存活的一部分保留,摒弃其他序列,当然,这是几代人要走的路,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顾行驰闻言却摇头:“纵使你嘴上说的再好听,但杀人是既定事实。你们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手术实验,就有多少无辜的人被迫失去生命。”   没想到邓秋鸣并不否认这一点:“确实,这一点是我们理解不对,就像当初信徒们以为缚拏拉的力量来自于祂身上多出的手臂一样,我们在最初也只看到了表面,用了数十年的时间才意识到真正能够改变生命存活的关键是什么。”   邓秋鸣的话中没有任何的后悔或者是自责,他至多只是觉得自己发现的太晚了些,研究所触摸到真相太迟了些,否则他们可以更快地勘破虫人秘密、运用寄生虫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顾行驰和这种人没什么话好说,轻声笑了,讥讽意味浓厚:“可在我看来,你的队伍中也不全然都是相信你这一套说辞的人,否则邓院长为什么现在会被挂在这里?”   说到这,邓秋鸣的语气微微发生改变,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不紧不慢的姿态:“队伍中有叛徒是难免的,背叛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但在这里遇到你们,说明背叛者并不算无遗漏,他们也想不到,后续还会有人追赶上来。”   此时白玉京已经从上方的攀岩点落下,他低声对顾行驰道:“邓秋鸣是被四只□□扎穿了左右锁骨筋膜附近以及膝盖上方股四头肌腱的位置,应该就是为了把他钉死在崖壁上。”   顾行驰闻言蹙眉,询问有没有刻意避开血管动脉。   白玉京摇头,这种角度和光线下没有办法确定。   顾行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邓秋鸣再怎么有手腕能力,他本质上也只是个几十岁的老头,被这样困在岩壁上,居然还能撑到他们来到这里,属实不可思议。   而且还有一点,这行刑人确实是有点本事,分寸和角度都拿捏的很好,再加上这种类似示众的钉挂方式,对方对邓秋鸣的怨恨不浅。   他其实隐隐能察觉到,邓秋鸣口中的叛徒应该就是沈昭他们,把邓秋鸣悬挂在崖壁上,也极有可能是沈昭他们的手笔,但问题就在于沈昭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理由,八成是邓秋鸣这人存在某种他目前不清楚的威胁,所以才被挂在这自生自灭。   既然如此,顾行驰也没有把邓秋鸣一起带走的打算,沈昭让他留在这自然是有她自己的考量,而顾行驰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掺和研究所内部的争斗,他只想用最快的时间到达西藏,找到什巴苯城解决白玉京身上的问题。   但紧接着下一秒,就像头顶上的邓秋鸣咦了一声,他显然是看到了白玉京。小白一身白晃晃的颜色,即使是在昏暗中也实在太好辨认。   几乎是瞬间,邓秋鸣就笑了:“原来是你们啊。”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没有祈求的意思,但比刚刚的平述语气真诚几分:“你们带着我一起上去,我来告诉你,怎么让白玉京变成一个正常人,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顾行驰闻言微微一顿,他抬头看邓秋鸣,距离太远,并没有办法观察到对方的脸色和神情,但听语气确实不像作假。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同意你带他进入研究所吗?”邓秋鸣依旧在笑,“因为他身上的某种气质实在是太熟悉了,我和徐本昌曾经在西南地区见过他。”   顾行驰没有说话,大脑中飞速思考。邓秋鸣所说的见过是指1994年徐本昌儿子出事的时候;还是2000年的西南大墓?   邓秋鸣继续开口,说出的答案却令人意外,那是个和这两件事都无关的时间点。   “你知不知道曾经西南有一个村子叫做尤山村,他们家家户户都信仰藏在深山泥城中的神明缚拏拉,而白玉京的形象是他们每家每户都会供奉的各蒙。”   “当时的尤山村村民认为,各蒙是缚拏拉在人间最后的化身,白龙各蒙是最强的一代。但后来,这个村子里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部蒸发,有人说他们进入了深山成为了泥城的百姓。也有人说是因为2002年后的一场暴雨将山林彻底冲垮,所有的村民都死在了泥流之下,总之,从那座山里活着离开的只有白龙各蒙。”   邓秋鸣的这席话,成功让顾行驰把在回溯过程中,顾勤锋所说的那些关于白玉京的旧事联系起来。   捋顺来讲,小白在身体彻底恶化之前,被西南村民认为是神明的化身,也就是他们当时所说的最强的各蒙。但后来随着身体恶化,他身上瘢痕开始显现,便也从白龙各蒙变作了浑身带毒的虫人,能力大打折扣,所以信徒们想把他留在山洞里奉献祭祀,献给缚拏拉。但在祭祀仪式开始之后,信徒们发现缚拏拉并不想要这一份祭品,曾经最强的各蒙居然连做祭品都是失败的,信徒们十分失望,决心把他留在断崖下自生自灭。   “白玉京的身体状况肯定是有问题的,你难道不想让他做正常人吗?”邓秋鸣似乎笃定他不会拒绝。   这件事对于顾行驰来说确实非常有诱惑力,而且坦白来说,这就是他目前唯一想解决的事情。   思考几秒后,他抬头看向邓秋鸣的位置:“我该怎么相信你所说的都是事实?”   邓秋鸣倒是很坦诚:“你既然能找到这里,那说明你对整个事情都有了比较详细的了解,我可以告诉你去什巴苯城的路线。不用再从蒙东出发,你可以从四川天府坐飞机直达阿里地区的阿里昆沙机场,那里是目前现代交通工具能够到达的、距离什巴苯城最近的地方。剩下该怎么做,我会在你们带我完全离开泥城时再详细告诉你。怎么样,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吧?”   顾行驰没有说话,而是盯着地上那个3S的标记看了会。而后才对白玉京道:“我们的登山绳长度还够不够?我想上去看看。”   白玉京自然没有二话,很快帮他挂好了保险扣。山壁的角度非常陡峭,顾行驰爬得十分缓慢,上面邓秋鸣的声音一直不断,似乎迫切地希望顾行驰能够带他离开这里。   顾行驰一路往上爬,期间发现整个岩面上其实不止邓秋鸣一个人。石壁间还有数具尸体,看身上的装备应该都是研究所的研究员,不过全都已经凉透了,身上裹满泥浆,被严丝合缝的卡在岩壁的间隙里,似乎是不想让别人发现。   即使有白玉京的帮助,顾行驰也是花费将近二十分钟才爬到邓秋鸣的位置。他挂好安全铁锁,稍微放松了手臂,屁股坐着白玉京的大腿稍作休息。   这个角度他基本能够看清邓秋鸣的身影,就见四只尖锐军刺将他完全钉死在了石壁上,军刺钉入的角度十分巧妙,邓秋鸣的双臂活动范围受限,根本无法把锁骨附近的军刺拔出来。   邓秋鸣显然也看见了他,便也跟着询问一句:“你有没有看到那些岩壁中的尸体?那全部都是我的队员,沈昭身边已经有两个开始异化的虫人,普通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我们还要继续往上,一定会和他们打上照面,势必要小心。”   两个?难道沈岁和宋知淇都已经开始了虫人化吗?   就在顾行驰疑惑的这个瞬间,身边突然发出一声震动轻响,是白玉京的手机。   顾行驰有些疑惑,伸手冲晃晃,白玉京乖乖把手机交到他手里。   震动来源于之前他们下载的一款APP,这款即时通信工具并不需要网络连接,只需蓝牙或者点对点的网络WiFi就可以通过已经组建的社交网络群发送消息。   之前顾行驰就跟沈昭几人组建了一个小群,这个群聊是绝对保密的,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密钥的人才能加入通讯。   顾行驰点开APP一看,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可以通过蓝牙通讯的距离范围之内。随着点进消息群,就看到群聊里已经刷出了99+,显然是在他们还没能蓝牙连接上之前,沈昭就在一刻不停地给他们发送信息。   上面的消息太多,顾行驰来不及一一去看,只先把目光落在显示发送成功的最后一条信息上:   【邓秋鸣已确认身亡。】   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 第112章   顾行驰没有刻意回避, 白玉京自然也看到了屏幕上的信息。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是有些意外。虽然和缚拏拉的交易结束,但因为体内寄生虫的缘故, 白玉京整体的反应机制其实比之前更加趋向虫人,这种情况下, 他对于危险的感知并没有退化,但却完全没有感觉到邓秋鸣身上有什么不对。   看出了小白的疑惑,顾行迟微微挑了下眉, 有点神气地冲他晃了一下手机:“我早就知道他有问题。”   白玉京顺势靠得更近了一点,眼睛略微睁大了些, 看起来很有求知欲:“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行驰没回答他的问题, 只道:“你如果答应和我一起走,我就告诉你。”   白玉京没有说话,只是有点无奈的看着顾行驰。顾行驰冷哼一声,警告地用手指点了点白玉京的脸:“就算你抗拒也没用, 哪怕把你打晕了我也要带你出去。”   他语气说威胁称不上,但肯定是有点咬牙切齿的情绪在里面, 白玉京见他好不容易主动和自己说话,自然也不愿意触了霉头, 十分审时度势:“我会跟你出去的。”会护送他离开泥城,至于后面的事、跟不跟着他走, 白玉京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顾行驰眯着眼看了他几秒,白玉京那些小心思,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此刻也没有说破,只又摸了摸小白的脸:“现在不跟我犟了?”   白玉京摇了下头,有点依恋的往顾行驰手心里蹭了蹭。   顾行驰无声叹了口气, 想凑近亲亲白玉京的脸,却又被小白躲过,顾行驰不由有点恼怒:“脸上这么干净,没有毒斑,连亲一口都不行?”   白玉京依旧摇头,很坚持:“不行。”   顾行驰看他这副严肃的模样直咬牙:“行,不亲就不亲,这可是你说的。”他愤愤隔着衣服在小白腰上捏了几下权当泄愤,而后才道,“我总觉得邓秋鸣身上只有这四个军刺不太够。”   白玉京闻言便从腰间抽出军刃,看着顾行驰,那意思你还想往哪里戳?   顾行驰想了想,点了下眉心的位置:“这里。”   白玉京一愣,似乎明白了,沈昭不会撒谎也不会无缘无故跟他们提及一句邓秋鸣,肯定是眼前的邓秋鸣有某种问题,沈昭特意让他们提防。   “邓秋鸣也已经开始了虫人的异变吗?那为什么在确认死亡后还能和我们交流?形色与活人也无异。”白玉京觉得奇怪。   顾行驰想了想:“比起虫人异变,我感觉他更像是被缚拏拉附身了,你还记得何十五在蒙东曾经被附身的样子吗?凡是信徒,缚拏拉都可以与其建立联系,交易不停止,那他们就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缚拏拉的分身之一。”   其实顾行驰在最初看到那个3S标志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含义。直到他得知了邓秋鸣的身份,才隐隐回过味来。   在研究所时,他们也常常用字母标记,最开始这些字母的出现只是为了标注这个学员的能力,或者是□□的严格标准以及文件资料的难易程度。但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学员加入研究所,字母等级的应用也越发灵活有趣。   比如一个学员的自我评级不是ABC这种寻常等级,而是I这种莫名其妙的字母,极有可能就是在取『idiot』的首字母,自我嘲讽脑袋不灵光,像个白痴一样。又或者学员小群里往往会给某些□□标上P字母开头的评级,有可能是说此□□十分严格,严格到有些变态『perversion。   有一段时间这种字母游戏在研究所内部十分风靡、乐此不疲,大家彼此间倒是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一些被学习逼疯不得不苦中作乐的小手段。   3S评价等级顾行驰也曾经见过几次,基本都是出现在最后的考核周,一般是用来骂出题人阴险狡诈试题陷阱太多,放到这里用来提醒邓秋鸣有问题刚好合适。毕竟即使邓秋鸣人品素质再过低劣,他在研究所内也依旧有着极高威望,不可能和块猪肉似的被挂在墙上而没有任何研究员阻止。这件事既然可以发生,那只能说明把邓秋鸣留在这里是剩下大部分队员的一致决定。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来,邓秋鸣本身一定有大问题,他的任何话术行为都有可能是欺骗的陷阱。   想到这,顾行驰又问白玉京:“这样直接扎穿邓秋鸣的脑袋,俯身能不能结束?”毕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方法。   白玉京盯着黑暗中的人影,几秒后忽然动了。他没有犹豫,身体很快隐入黑暗。等再出现在顾行驰的视野中,他整个人已经像壁虎一样倒攀在仰角斜侧方的岩面上,手中军刃没有丝毫犹豫直截了当向下方用力穿刺。   就听铛的一声,军刃并没有扎穿邓秋鸣的脑袋,后者灵活躲过了袭击,刀刃径直砸在了岩壁上,力道大到竟是直接将刃面折断了。   邓秋鸣神色已经微变,他并没有回头看白玉京,而是遥遥地盯向顾行驰的位置,眸色阴沉:“你不讲信用。”   顾行驰神色如常,完全没有指使人偷袭的心虚:“我是在跟邓院长谈条件,你是邓院长吗?”   邓秋鸣目光阴冷,此刻他的面部已经开始发生变换,甚至第一眼看过去脸庞都不像是人类,而像一只被剥了皮的猴子,肌肉走向非常怪异恐怖。   “死人不会流血,”顾行驰示意了一下邓秋鸣身体四处被钉住的位置,轻描淡写道,“同时死人也应该不会说话才对。”   ‘邓秋鸣’死死地盯着顾行驰,几秒后,他突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但你要知道,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   下一秒,邓秋鸣的身体整个瘫软下去,就像被突然抽走了骨骼,身体没有了支撑,只剩软滑黏腻的皮囊吊在山壁上,远看就像一摊烂肉。他的脑袋并没有向下垂落,而是往侧边瘫倒靠在了肩膀上,顾行驰的角度正好能够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度狰狞的面孔,眼角和下颌的位置被拉的很长,整个脑袋都显得十分臃肿,甚至皮肤都无法完全包裹内里的肌肉组织,就像一个被剥掉了脸皮的佛头。   顾行驰只瞧了一眼就开始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邓秋鸣的脸型比例已经完全不像人类了,非要讲的话,更像是某种异变的佛像。他的尸体在被缚拏拉利用过后,已经发生了一种奇怪的尸变。   这不是个好现象,顾行驰心知不妙,就像刚刚‘邓秋鸣’说的一样,这里有太多的信徒、太多的死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缚拏拉的新皮囊,而且更加令人不安的是,缚拏拉能够掌控的不止是死去的尸体,甚至还有活着的信徒。   白玉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问题所在,他抬头向上看去,就见上层视线范围内的攀岩保护点不少,这是支人数不容小觑的队伍,而他们无法确定知晓这些人是否与缚拏拉存在联系。   “先往上走,”顾行驰沉沉呼出口气,调整登山绳,“不管怎么样,如果我们想要出去,就必须往上爬。缚拏拉如果开始频繁附身信徒,应该也是一种信号,表示祂的状态也发了某些变化,导致祂不能继续在地下坐以待毙了。”   他们手机上都装备有专业的蓝牙增强器,理论来讲,蓝牙的5.0版本最远通讯距离通常可以达到300米左右。当然,在实际使用过程中,设备的传输距离肯定会受到环境因素的影响,像现在的大仰角情况,上下方存在大体积障碍物,通讯距离应该还可以保持在50米的范围。也就是说他们目前的位置,距离沈昭已经非常近了。   爬行继续,一路无话。   因为山崖的陡峭角度,纵使只有几十米的纵向垂直距离也依旧不轻松,翻越大仰角就用了足足半个小时。等两人重新攀上较为规整的岩面,顾行驰再次向上张望,几乎就是在他抬头的瞬间,忽然一道手电光猛地扫落下来。顾行驰立刻侧身躲开刺眼的光柱,微微提高声音,试探询问:“沈昭?”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亮,居然是一枚点燃的□□!   □□没有任何迟疑地被径直从上方抛下,擦着顾行驰的脸颊掉落进山崖下方,在黑色的深渊里炸起刺眼的白光。   顾行驰赶紧一缩头,被白玉京提着安全绳按进了墙壁的缝隙里。   “暂时不要上去。”白玉京拧起眉,确定顾行驰没有受伤才稍微松口气,脸色有些难看,“上面的攻击意图很明显。”   顾行驰心说这什么情况?沈昭这是在无差别扫射吗?   他赶紧拿出手机,在群聊里发消息:【别打,是自己人。】   很快群聊内就有消息回复:【你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顾行驰有点犯难,看邓秋鸣的状态,被附身后确实与常人无异。他纠结半秒,想着要不干脆把沈岁在研究院的糗事说出来当自证算了。   就在两相对峙的这几秒钟,忽然就听上方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有一道身影被直接从上方岩壁的缝隙里大力扯出兜头抛下!   顾行驰眼睁睁看着对方自身前擦肩而过,眼见就要坠入黑暗,却在下一秒被腰间的登山绳猛力扯住,硬生生停止了下坠的趋势,重重撞在了一侧的岩壁上。   顾行驰愣了一秒,赶紧低头去看,果然是沈岁那个倒霉蛋,他眨眨眼,似乎没明白这人是怎么自己飞下来的。   耳边轻响一声,竟是白玉京笑了。   顾行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就见唐易幽幽地从上层缝隙里冒出张白脸,看过来的眼神总感觉有点费解又有点鄙夷,好像在说直接把人扔下来对证不就好了?费这么多话和力气。   顾行驰沉默了几秒,对一脸心有余悸的沈岁缓缓开口:“这下总能相信我是真的了吧?”   话落的瞬间,顾行驰就见沈岁的表情一下变了,非常惊恐,把顾行驰吓了一跳,心说不就是有段日子没见,至于这么激动吗?   “卧槽!”   沈岁表情越发狰狞,他抓紧了腰间的登山绳,像条被放进热油里的鱼,疯狂扑腾挣扎,声音崩溃到尾音都快撕裂了:“快拉老子上去!下面有东西在抓我屁股!!”   闻言顾行驰目光下意识往他身后的黑暗瞥去,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邓秋鸣那张已经完全变形的脸,正顺着登山绳从沈岁肩后探了上来。 第113章   如果沈岁后面挂着的是邓秋鸣整个人, 那顾行驰还不会太意外,沈岁的叫声也不至于这么歇斯底里、惊恐万分。   但问题就在于,沈岁肩膀上挂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而是一颗头,邓秋鸣的头。   他脖颈间的皮肤被拉扯得很长, 一看就是被暴力从身体腔膛上硬扯下来的,整个脖梗位置全部都是零碎的皮肤碎片,随着他的爬动能看到血红的粘液从沈岁的肩膀上蜿蜒划过。   不对, 那不是粘液。顾行驰竭力去看,就发现那似乎是一条蛇尾, 也就是寄生虫的尾巴。足有手指粗细, 从脖颈断裂处伸了出来,像条蛇一样匍匐蠕动,带动整个脑袋在沈岁背后爬行。   整个场景非常猎奇,猎奇又诡异, 就像是申公豹的飞头术,看得顾行驰浑身发麻。   “想办法啊!”   下面, 沈岁的表情比顾行驰还要狰狞,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东西从他脖颈位置爬过, 此时正顺着他的后脑勺摸索盘踞,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这种距离下, 匕首的之类的冷兵器完全没有作用,这脑袋似乎也在有意躲藏,完全隐在沈岁后脑处的阴影里, 白玉京如果一匕首甩过去,在扎穿邓秋鸣脑袋的同时沈岁脑袋肯定也保不住,他们需要枪械这种远距离射程的武器。   顾行驰包里倒是有小型喷火器, 就在他拧身翻找的是瞬间,忽然就看到沈岁表情猛地变了,眼睛一下瞪大:“跑!!”   话音落地的刹那,顾行驰就感觉后颈汗毛一阵竖起,余光瞬间瞥见一个白色的长条物体朝他的位置一下扑了过来。他直接一个条件反射侧身躲过,但悬崖上逃跑范围明显受限制。顾行驰还没有找到下一个稳定的落脚点,就见右侧的崖壁内缝隙里突然窜出来一张惨白的脸!那东西一下就扑到了他的后背上,细小的虫卵如呕吐般从口鼻中喷射出,眼见就要钻进顾行驰的耳道中!   电光石火间,就听噌的一响,白玉京直接抓着安全绳从斜侧面冲了上来,提刀直接砍断了那条虫人的脖子,虫卵随着刀口四处迸溅,甚至有一些落到了顾行驰的身上。但白玉京看起来并不太紧张,只是提了下安全绳,把顾行驰往上拉,让他靠近上方较为平坦的区域,接着一拉安全铁锁,将他完全稳固住:“躲在这里,不要动。”   话音刚落,第二颗□□已经被从上方投掷了下来,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   越来越多的火药被从上方抛下,在下方的深色里炸开。顾行驰借着爆炸的光亮,就看到身下的崖壁缝隙间全部都是这种长条的虫人,它们就像蛇一样,隐藏在崖壁的缝隙内,完全不受陡峭山石影响,如履平地飞快地往上爬。   “帮沈岁!”顾行驰对白玉京道。   后者没有犹豫直接从崖壁上跃了下去,按着腰间的登山绳向下方崖壁冲坠,直接落下四五米的高度差,几乎是瞬间就扑到了被虫人拉扯下去的沈岁身旁。   白玉京一手攀住凸起的岩角,借力飞起一脚直接将邓秋鸣的脑袋从沈岁的肩膀上踹飞出去,就听咔嚓一声,邓秋鸣的脑袋撞到了后侧的岩壁,整个后脑勺都被拍碎了,但他内部的寄生虫依旧顽强存活,顶着半个脑壳,一下隐藏进了黑暗深处。   此时下方的虫人大部队已经飞快地追上来。白玉京提起沈岁的后衣领,用力抓住安全绳往上攀行数米,直接把人扔到了斜侧方较为平坦的岩壁间。   “躲好!”   上面忽然传来沈昭的一声厉喝。顾行驰下意识缩头,一连串□□直接就从上面飞了下来,炸起的光亮把刚刚扑上来的虫人再次逼退至黑暗之中。   “我靠,这么多好货你不早拿上来?”顾行驰在下方喊。   沈昭没理他,迅速调整了位置,更加密集的火力就斜侧方打过来,将攀岩到沈岁面前的几只虫人再次逼退下去。   顾行驰正为热武器这该死的魅力着迷,但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串点燃火花猛然从自己眼前闪落下去。   打眼一看,他只看到了简陋的外形包装,几秒后才意识到,这他娘的居然是矿山炸药!   思维随着火花在脑海中炸开,有什么东西瞬间闪过但顾行驰没来得及抓住,反应过来只飞速往上爬,边爬边骂:“沈昭你疯了?你想把这地方炸塌吗?!”   沈昭在上面回道:“放心,控制过含量占比,爆炸范围炸不到你。”   沈昭既然敢说这话肯定是经过详细精准的测量,对整个崖壁防爆能力有所估算。大概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顾行驰就听到悬崖下方很深的位置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白烟混杂着奇怪的腐臭味徐徐飘上来,熏得顾行驰直皱眉。   白玉京此时也提着沈岁从侧面的位置爬了上来,三个人慢慢往上爬去。很快就看到沈昭他们正处于一个较大的平面位置,正是顾行驰在回溯过程中看到的那个断崖层。   沈昭看到他们上来,脸色并不算好看。顾行驰打量着,就觉得她的神情非常复杂,与其说是重逢的激动,不如说是难言的愧疚。他有点奇怪,不明白这情绪是什么意思。倒是沈昭先道:“就你们两个人?能确定自己和缚拏拉无关吗?”   沈岁被白玉京拎上来,闻言摆了下手:“这个肯定是姓白的。”   顾行驰只点了下头:“就我和我老婆,”他说着一顿,又指了一下,“下方还有个虫人,不过你放心,那个虫人是可控的,是我们自己人。”   沈昭闻言也不惊讶,估计也是这一路已经见识过不少,毕竟研究所里就一直在搞这种研究,存在其他和唐易差不多的可控虫人也很正常。但她还是道:“这里会让虫人发生变化,他随时都有成为缚拏拉的工具。”   顾行驰摆了摆手:“这个倒不用担心,他的情况和这里的虫人不一样。”   沈昭对于顾行驰还是比较信任的,闻言也没有多说,给了他几颗□□和一把自制土枪。顾行驰掂量了一下,这东西猎户用的比较多,只适合打鸟。他微微挑眉看向沈昭,后者摊了摊手,那意思,将就用吧。   此时,断崖面上除了沈昭、沈岁以及宋知淇,还另外有四个研究员。顾行驰打眼看过去,都是属于面熟但并没有深交的普通同事关系。   顾行驰跟着沈昭靠墙坐下来,问道:“底下是怎么回事?邓秋鸣和那些缝隙里的尸体是你们干的?”   沈昭点了下头,神色有些复杂:“那些尸体有的是我们的同事,有的是一早就在这里的尸体,这里的气候和环境非常奇怪。我们对应郭璞《葬经》里对于风水的描述来分析,这里应该是个养尸地,尸体在这里会发生奇怪的变化。但裹上泥巴塞进墙壁中,尽量止住尸体和外界的接触,发生变化的速度会放缓一些。”   顾行驰追问:“发生奇怪的变化是什么意思?只是说变成虫人的速度会加快吗?”   沈昭摇了摇头,表情有些难看,她叹了口气指了指下方:“你们上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邓秋鸣,之所以把他像挂耶稣一样钉在墙上,是因为他的尸体根本杀不死,阴魂不散一般总是会跟上来。”   沈昭慢慢讲述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最开始是跟邓秋鸣先来到泥城,后来徐本昌也从蒙东来到这里加入此次行程中。他们最终目的地是泥城的城中城,一个叫做雾仙城的的地方。   这座城池在现代的书籍中基本已经没有记载,最早的、也是为数不多的记载可追溯至唐代,一本关于云滇南诏史的记录《蛮书》中有所提及。这座城池就像翻版的桃花源,远离尘世的极乐土,最重要的一点是,真正进入这座城池的人,可以在城中得到永生。   邓秋鸣和徐本昌两人在多年的研究无果后,不知从哪里知道雾仙城的存在,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活到寄生虫研究成功的那天,所以才转变了思路。   顾行驰听她说话的语气,感觉是应该有些经历,所以也没出声打扰,听沈昭继续:“我们确实找到了这个城市。”沈昭说着,“甚至我们还从这个城市里出来了。”   顾行驰没明白,什么叫从这个城市里出来了?   旁边沈岁就接话:“根本没有什么雾仙城,那城池不过就是个非常破旧的古代部落遗址罢了,外面看着挺壮观,其实里面连栋正儿八经的房子都没有,全部都是老破残旧的茅草屋。整个城池好像乱葬岗,到处都是尸骨,别说永生,就里面的卫生环境,活过月余都够呛。”   邓秋鸣和徐本昌在见到所谓的雾仙城后非常失望。邓秋鸣还稍有理智,觉得在这里待下去肯定也是跟这些尸体无异,但徐本昌却认为,既然有所记录,那应该就是有可能会发生某种奇迹。所以他们在这里分发生了分歧,邓秋鸣和沈昭带着大部分愿意离开的研究员离开了雾仙城,而徐本昌则留在了城池内。   顾行驰一下了然,怪不得他们在那座海市蜃楼中会看到了那个古怪的身影,是某种投射吗?   沈昭闻言点了下头:“据说这座雾仙城数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在它出现之前,云滇地区某块区域上空就会出现它的海市蜃楼。从海市蜃楼出现的那天起,整个雾仙城的城门会打开九天,在第九天太阳出现时,整座城池会消失在泥潭山林之中。”   顾行驰闻言下意识算了一下时间,第九天?那岂不就是今天了?   “邓秋鸣从雾仙城出来后,就发现自己被寄生了。他知道自己没有永生的可能,也知道出去难逃一死,所以直接服毒自尽了,顺便一提,这毒药他本来是打算药死我们的。”   沈昭说这话时的表情冷淡,冷淡到几乎让人以为她口中的邓秋鸣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并非教导相处十数年的老师。   顾行驰知道这期间肯定还发生了其他事,但沈昭既然略过了那他自然也没打听人痛点的爱好,安静继续听下去。   “本来我们是想带着他的尸体一起离开地下的,但是在攀爬的过程中,突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沈昭说着打开手机,让顾行驰看其中的一段视频。这里每个队员都有佩戴头戴式运动追踪摄像头,毕竟这次下地也是一场科研工作,需要工作留痕。   顾行驰探头去看,这是一段他们在攀爬中的视频,能够看到一行人正在岩壁上布置落脚点和安全铁锁。四周一片昏暗寂静,只有敲击岩面发出的声响。   敲击大概持续了三四分钟的样子,被沈昭快进掉了,紧接着忽然就听到位于这个拍摄者的下方,有人传出了一声惊呼。摄像人员被呼声吸引,下意识转头去看,   就在这个瞬间,镜头一下拍到了位于下方研究员的脊背上,突然多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顾行驰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随着研究员的尖叫越发惊恐,他才意识到那个白色东西居然是从裹尸袋里探出来的、邓秋鸣的脑袋。   视频镜头开始剧烈晃动,明显是拍摄者开始逃命,虽然镜头上下晃动幅度越来越大,但顾行驰还是能勉强看出邓秋鸣那张脸已经发生了异变,绝对不是人脸,和他之前看到的异变佛像脸非常接近。   紧接着下方人开始拼命尖叫救命,沈昭的声音也随之从摄像头里传出:“救不了,全都往上,跑!”   视频最后,就见邓秋鸣被沈岁沈昭合力包围在大仰角下的缝隙间,一双惨白的手摸出军刺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肩膀处,那动作迅速狠绝,力道之大隔着屏幕都能听到骨骼肌肉被穿透的声音。   顾行驰看着那双手,微微怔住了,那是一双女人的手。 第114章   在场人不多, 辨认身份并不难,顾行驰很快便对应上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宋知淇。   他微微抬头, 看向角落中一直没有说话的人,神情有些难言, 旁边沈昭恰时开口:“就是你想的那样。”   顾行驰一下蹙起眉:“是什么时候的事?来到泥城之后?”在此之前,他看宋知淇反应行为与常人无异,根本没有虫人化的趋向。   沈昭摇摇头:“应该是在太岁村的时候, 当时我们虽然进行了全身体检,但是这种虫卵的结构组织某种层面来说和人类的一些内脏、细胞组织比较相似, 在做普通影像检查时, 可能会被当做人体自身细胞,从而遭到忽略。而且这种东西是多体寄生,即使当时被处理掉,体内也可能不止一条, 还有其他没有被发现的虫卵存活。”   顾行驰听着头皮有些发麻,又想到刚刚那一具虫人尸体距离他那么近, 虫卵绝对已经迸溅到了他的身上,但当时白玉京的反应来看并不紧张, 似乎他笃定这些虫卵并不会受到对他造成影响。   想到这顾行驰微一顿,继续往前回忆, 之前在那些灯树附近,他被女尸俑攻击时,虫卵一定已经进入体内, 但他从九脂金木的树液中醒来时,呕吐出了大量的细小寄生虫。而且如果他感觉没错的话,唐易好像对那些树液十分排斥, 难不成九脂金木的树液有驱虫杀虫的作用?这么想着,顾行驰下意识瞥向白玉京。后者似乎一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轻轻地点了下头。   顾行驰眉心并没有因此松快,他想知道树液对于异变的虫人还有没有作用,但又想到唐易对树液的排斥,感觉应该够呛。极大可能是虫人化开始后,九脂金木树液就会失去对其的抑制和排出作用,反而还会因为树液的气味以及其中的某种成分遭到虫人的排斥,根本再无靠近的可能。   沉默一时间在断崖上荡开,几秒后,顾行驰突然问:“还有一个呢?”   沈昭抬起头:“什么?”   顾行驰同她对视几秒,没有任何心虚地开口:“还有一个呢,你这里应该有两个虫人,小白感觉到了。”   白玉京没说话,只往顾行驰身边凑了一下,赞同的意思很明显,但至于有几个虫人他上哪知道去,顾行驰说有几个就是几个吧。   沈昭闻言似乎有些惊讶,但不仅是惊讶,那目光中有一瞬挣扎一闪而过。顾行驰看得清楚,立刻就道:“你没有必要隐瞒,我又不会对你们做出什么事。我只是不想被突然袭击,而且有可能在某个地方存在解决这种异变的方法,虫人化并不完全是死路一条。”   沈昭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真实性。断崖上安静非常,肃然的沉默与僵持笼罩整片黑暗。   大概半分钟的时间,沈昭慢慢凑近一点,似乎是不想让任何人听去,只打算低声告诉顾行驰一人具体情况。   顾行驰没有动,任由沈昭靠近了两步,紧接着他就看到沈昭慢慢张开嘴,比声音更先出现的,是舌喉间缓缓探出的一条红色小蛇。   顾行驰眼底一震,看向沈昭的目光带上几分错愕。后者很快退回去,没有惊扰任何人注意。   “你……”   顾行驰息了声,他盯着沈昭,神情有些复杂,半晌才开口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昭摇了下头:“可能是太岁村,也可能是来到泥城之后。最开始没有任何感觉,这东西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身体没有做出任何预警,等到人体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根本无法剥离了。”   这种异变确实是毫无知觉的,至少在顾行驰见过的这些人当中,他们几乎都没来得及察觉自己的异常,身体内的一部分组织就已经被寄生虫所替代。四肢开始被控制,思维也开始缓缓僵滞,这种异变似乎是无法察觉又不可悖逆的。   沈昭看起来倒是还算乐观,对顾行驰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一个地方可以改变这种异变的话,那我们愿意和你们一起去。当然,前提是能从这里离开的话。”   顾行驰闻言,顺着她视线方向仰头看上去,头顶位置隐隐能看到一点光亮,那应该是月光。他们此刻位于地下断崖山腰位置上,但再往上至少还有百米的高度,完全的仰角面,没有任何落脚着力点,别说普通人,就算是虫人也爬不上去,想攀爬估计得找脚底长吸盘的壁虎才行。   顾行驰看着那个窄小的洞口,语气倒是笃定:“我们会出去的,会有人来救我们。”   沈昭对此不置可否。当然,此时顾行驰的笃定倒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在地下已经受困太久,需要一些强有力的安慰和鼓舞。   “对了,”顾行驰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一串数字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给我们发送音频?”   沈昭示意了一下自己口腔里的那条小蛇。   顾行驰一下就明白了,所以沈昭也已经有被附身的时候吗。想到这他蹙起眉,不由有些担心,他们的队伍里虫人的数量太多了,这不是件好事。沈昭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担忧,也点了一下头:“所以我不仅在提防你们,也在提防我们自己。”   顾行驰闻言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白玉京却忽然一按他的肩膀,示意不要出声。   断崖上蓦然安静下来,一片寂静中,顾行驰就听到他们对面的黑暗中似乎传出了某种细微的声音,像是年久失修门轴老化的木门缓缓推开的声音。   沈昭他们对这个声音倒是比较熟悉,表示不用紧张,应该是对面城池打开门的声音。   顾行驰愣了下,对面的城池?对面不应该是缚拏拉的神像吗?   沈岁解释道:“断崖对面就是雾仙城的大门,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顾行驰表情微变,瞬间意识到对面的情况和他的在回溯时间线中的经历出现了差异。对面那座神像在这数十年的时间中改变了位置,从断崖对面消失了,这种消失是自主行为还是被动改变?   顾行驰拿出信号枪向对面幽深的黑暗中射击,随着红色的光线炸开,很快就隐隐看到一座巍峨的城楼轮廓立在断崖对面大概百米的位置。红光缓缓自空中落下,城楼的整体外观也渐渐显露:整座古城门十分高大,墩台外砌砖壁,东西将近百米长,一门三道两重观三出阙,属于古代都城城门的最高礼制了,完全象征皇家威仪。   信号弹下落,城楼再次隐去。顾行驰凝视着昏暗中的轮廓,隐隐觉得这建制有些不对,根据考古发现,三出城阙形制是隋唐及以后才基本定型。但依据沈岁所说,这城池中的房屋建造格式应该只是一个古代部落遗址,和城门的规格属实不搭,这座城门应该是后人补建的。   旁边沈昭也道:“我们并不是从城楼正门进去的,而是从后方进入,整个城池内部十分简陋,甚至连基本排水工程都没有。虽然地下河床已经干涸,但能看出不少房屋都修建于河岸两侧,明显还处于依水而生的早期生活形态。”   “而且整座城池的最前面,其实有一道横门。大概类似于咱们现在的牌坊,这道坊门也十分粗陋,两个立柱直冲上天,横木插入柱内,类似于最早期的衡门茅屋。我估计整座雾仙城内部应该建成于汉代,但在唐之后又被人发现,所以才加建了一座城楼。”   顾行驰闻言就问:“你刚刚说城门打开是怎么回事?里面不是已经没有活人了吗?”   沈昭点了下头:“如果不算徐本昌确实是没有活人,当然,只凭他一个人那座城门也绝对推不开。但是这座城市非常奇怪,一门三道,每个门道的城门会在某个时间突然打开又关合,不知道是为了迎什么人进来,还是为了放什么人出去。”   这么听着总感觉有点诡异的气氛在,不过就沈昭倒不在意,摆了摆手:“没事,就算再响也响不了太久,如果传说是真实的,那大概再过几个小时,整座城池就会消失了。”   顾行驰听到这话,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一晃而过,这次他抓住了这一闪的灵光,猛然开口:“这是一个机会,这是一个让缚拏拉失去对所有人控制的机会!”   这座城市不能白白出现又消失,不能这样浪费。   经过短暂的思考,顾行驰越发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他站起身走到断崖的边缘,看向已经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城楼,眸光微微闪动:“我要进雾仙城。”   话落的瞬间,顾行驰就被白玉京一把扯住了手腕。   “不可以。”白玉京手下用力,攥得很紧,似乎是怕顾行驰眨眼间就消失在视野内,“你不可以进去。”   顾行驰回头看着他,眼神中有某种情绪在晃动。白玉京很难描述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顾行驰整个人都被这种感情带动,快要燃烧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你应该明白的。”   顾行驰望着白玉京,望向这里的所有人:“以缚拏拉对信徒和虫人的控制,我们一味的逃跑是行不通的。不论天涯海角,哪怕是蒙东这样遥远的距离,祂都有可能追上我们,只要他还存在,我们就要一辈子提心吊胆。”   沈昭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沉黑,被寒气浸得微微湿润,看起来有些近乎阴沉的锐利。   她沉默半秒,陡然明白了这话的深层含义:“你想把缚拏拉引进雾仙城。”   顾行驰点了下头:“我知道该怎么让祂现身。如果我们能在雾仙城消失之前把缚拏拉困在城池内,那祂有没有可能会随着雾仙城一起消失。”   那样他们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去阻止虫人的异变,而不必再担心,或许未来的哪一天,身边人会被再次附身,从亲密的朋友、爱人,变成陌生的、恐惧的伪神。   空气霎时十分平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酝酿,风雨欲来。   白玉京握顾行驰手腕的力气实在太紧,紧到顾行驰几乎以为自己的手骨都要被捏碎了。   “你不要进去,”白玉京一字一句道,“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涉险。交易已经结束,你不会被附身,你不会成为下一个被附身的人。”   “对,但是你会。”顾行驰看白玉京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近乎不近人情,但那只是表象。白玉京已经能看到那漆黑的眼瞳下,开始酝酿的波澜和闪烁的寒光。   “虫人化没有停止、不会回头。在我们寻找到解决方法之前,你在任何一个瞬间都可能被附身成为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甚至有可能,你会在下一秒就因为附身而向我举起尖刀。”   “白玉京,你确定要让自己留有这种后顾之忧吗?”   白玉京身形骤然一僵。   空气好似被真空机抽干,高崖上的低压逼得血流疯狂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与心脏。   昏暗中顾行驰稍微抬起头,他盯着远处的城池,那张年轻温和的面容此刻一反常态,有种不容悖逆的专注与锋利:“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我们犹豫。”   “如果我们想永远都是我们自己,现在就该出发了。” 第115章   “我必须要告诉诸位, 这大概率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好方法,甚至这极有可能只是一个捕风捉影、一厢情愿的无实据猜测。”   出发前,顾行驰对众人坦言道:“有可能太阳升起时, 雾仙城依旧存在,我们依旧会在下一秒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也有可能会来不及逃离, 会与这座古老城池一起沉入地下,一起消失足足数百年,等到再见天日, 已是皑皑白骨。   “我有要解决的事,有自己的私心。希望各位亦是如此, 量力而行、权衡利弊。”   经过短暂商议, 最后只留下三个队员留在断崖层上等待后续救援。他们三人都有些没底气,其中一人问顾相驰:“我们真的能等到你们出来?或者说,我们真的能等到有人来营救我们吗?”   顾行驰点了下头,语气虽轻, 但就是十分笃定:“当然,我小叔从来不食言的。”   一行人冲坠下落, 虽然岩壁曲折依旧给行动带来不便,但已经比攀爬向上时简单太多。   不过半个小时, 众人纷纷落至崖下。顾行驰又看到了那个3S标志,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谁写的, 还挺聪明。”   沈岁一下挑眉,第一次被表扬,他还有些意外:“我写的, 怎么样?够形象吧?是不是特别像那些大长虫子?”   顾行驰语气微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这标记是什么意思??”   “就那些长的寄生虫啊,”沈岁道, “我这不是提醒你山壁上既有虫子又有虫人嘛,当时时间太紧迫了,我姐让给后人提个醒,我想写字来不及,不如就画几个虫子,多形象。”   顾行驰一下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画得很好,但如果有下次,你还是写字吧。”   表扬莫名其妙的得到,又莫名其妙的收回。沈岁挠挠脑袋,心说顾行驰这人真是阴晴不定难伺候得很。   倒是沈昭似乎看出了什么,没忍住笑了声。   “姐?”沈岁闻声看过去,表情瓜兮兮的。   沈昭拍了下他脑袋,让他赶紧跟上大部队。   因为队伍中基本都是已经被寄生的虫人,所以安全方面倒不用担心。白玉京在前方开路,一言不发,走得飞快,顾行驰几次小跑都没追上还差点崴脚,最后有些生气了,直接站定,轻喝一声:“白玉京!”   对方听到了顾行驰语气中的不满,脚步稍微缓滞,回头看向他。   顾行驰盯着他浅色的眼瞳以及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斑,一瞬间什么气都没有了,赶紧几步跑上去,隔着衣服去握他的手腕:“干嘛走那么快,都不等我。”   他说这话的声音小又委屈,落在白玉京耳朵里,好像快哭了似的。   白玉京垂眸注视着他,沉默了几秒,低声开口:“你也没有听我的。”   这几个字说得冷冽,语气沉甸甸的压在顾行驰心口,千言万语一下哽在喉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酸涩的气团。   本来还有两分做戏讨饶的成分在,但一听白玉京这种语气,顾行驰眼圈一下就红了。   “所以你就不等我了吗?”   顾行驰盯着白玉京那猛然慌张起来的眼神,一张脸在灯光下白得惊人:“你明知道我担心你,明知道我肯定不会放你自己去冒险,明知道根本不可能阻止我,还要和我置气。”   气氛在顾行驰眼底的红意中凝固一瞬,但下一秒就被白玉京的动作打破,他上前一步,手掌横悬在顾行驰的唇前,低头轻轻吻了下自己的手背。   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亲吻。   “你明知道我担心你,明知道我不愿你同我一起冒险,明知道我再也没有任何比你还要珍贵的东西了。”   “但你还是一意孤行。”   白玉京手掌不稳,几乎就要碰到顾行驰的脸,却又飞快弹开,想尽量避免触碰,“你一点都不听话。”   可这次他没能躲开,顾行驰一把扯住他的手腕,整个人往前一步,埋进他的颈侧。   白玉京骤然一僵,下意识就要去推顾行驰的肩膀,但顾行驰抓得太牢太紧,不顾一切的迎面拥上。   “对不起。”他低声说,“那你也不可以不等我。”   这声音里情绪太满,几乎要溢出来,心疼、委屈、还有被爱到肆无忌惮的骄纵。   白玉京无声叹了口气,侧开脸尽量不与他皮肤接触,隔着衣服将人抱紧:“没有不等,我永远都会等你。”   顾行驰的鼻尖埋进白玉京的发梢,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如海浪般将他淹没。气息与体温仿佛具有某种力量,把一切不安与波澜都缓缓压平,两人的感官一时间都只集中在彼此稳定而有规律的心跳上,这种有力的跳动,比一切话语都让人安心。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出来。”   顾行驰知道,小白并没有妥协,此刻的拥抱并不代表着退步,只是因为他们相爱。白玉京依旧会因为自己执意要进雾仙城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没有办法,如果他不进入,其他人没有让缚拏拉现身的能力。   “我绝对不会留在里面。”他抬起头,自下而上看过来,那是个温和的,却无法拒绝的目光,“我会和你一起离开雾仙城。”   两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顾行驰在白玉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非常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却飞快地一闪而过了,直到最后,归为平静,平静且坚定:“你一定会出来的。”   无论用什么的方法,白玉京绝对不会让顾行驰留在雾仙城中。   四周一片浓墨般的黑暗,只有手电灯光扫射出去的光源,在漆黑中显得越发浅淡稀薄。   一行人在黑暗中穿行,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才走过巨大的干涸河床,来到了断崖对面的城池之下。   顾行驰仰头望去,只觉巍峨与震撼,这座城池已经在地下深埋太久,但丝毫不影响其给人巨大的冲击感。城池楼宇上有两重关,左右连阙,中间以廊相连,整个楼池从上方看形如雁翅,极为壮观。   此时,门道门扇微微向内打开着,像某种邀请。沈昭他们不是第一次进入,知道这城中威胁不多,所以也没有犹豫,率先进入雾仙城中。   城门背后是一个向下凹陷的盆地型结构,建筑坐落在盆地中央,确实如沈岁所说,十分破败。房屋建造基本都是木质,能看出属于比较早期的文化形态。   一般这种文明遗址的核心区域都是会与宗教相关的祭祀中心,雾仙城也不例外,城池中心有一座非常显眼的白塔型建筑。   虽然离远了看像是塔型,但走近看就发现这里只是一座两米高的石台,中心位置有雕刻出门的模样,并不精美,但在较早时期也已经是不错的工艺了。   “说说你的计划吧。”   沈昭看向顾行驰:“你准备怎么把缚拏拉留在这里?”   顾行驰盯着那座塔,眼底微微闪动:“西南宗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祭祀仪式,缚拏拉会在仪式期间现身,我们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开始祭祀。”   沈昭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卡雾仙城消失的时间,把缚拏拉召唤出来留在这?”   顾行驰点了下头。   沈昭总感觉这个计划有些不妥,但具体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正当她想进一步询问时,就听身旁沈岁忽然出声:“那塔旁边是不是有人?”   手电光迅速聚拢在一处。   顾行驰最先看到的是苍白的手臂,而后随着光线移动,他渐渐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是徐本昌。   这张脸和他记忆中那个疯癫的老头相比,变得更加苍老,消瘦又憔悴,像暮霭沉沉的土地。   徐本昌此时已经无法对光源做出反应,胸口起伏几乎微不可见,他看起来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行驰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或许徐本昌开始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但后来事情发展的轨迹他已经无力干涉与阻止。   “他快死了吧?”   沈岁出声打破了安静,他的手电在徐本昌面前晃了晃,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顾行迟心底还有疑问,看徐本昌的状态并没有被寄生虫寄生,那他是怎么从蒙东死而复活的?又是怎样假死骗过何十五,跨越千里来到云滇。   沈昭面沉如水:“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说话间,徐本昌忽然睁开了眼,最前面的沈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灯光迅速扫过,照见徐本昌的眼珠十分浑浊,瞳孔开始发散,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顾行驰盯着他,半晌,低声问出一句:“何十五还活着吗?”   徐本昌似乎没有听见,或者说他此时濒死的大脑已经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没有做出回答,浑浊的眼盯着声音来源的位置。良久,他似乎认出了什么,肩背一下挺直,想要坐立起来,手指竭力向前方伸去,执着又渴望。   “各蒙,接我。”   徐本昌口中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睛睁得极大,似乎在看顾行驰的方向。   顾行驰没有动,他知道这是一种回光返照,通常只会持续很短暂的时间。   几分钟后,徐本昌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慢慢瘫软下去,他靠坐在石台旁,很快停止了呼吸。   城池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   白色石台伫立着,那是徐本昌的墓碑。   “他说的各蒙是在指谁?”   有人小声问,目光试探地看向顾行驰。   顾行驰语气平淡:“谁知道呢,大概是死前谵妄吧。”   身后白玉京走上来,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中的飘荡着某种气味,就像雨滴打在村路落叶上的味道。   顾行驰反手和白玉京十指扣着,他知道徐本昌的目光并不是望向他的。但那又如何,曾经最强的各蒙也成为了失败品,成为了自顾不暇的凡人了。   列车通往黄泉站,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接上徐本昌,去往那个永生不死的桃花源。 第116章   在场几人对于徐本昌感情都不深。他于研究所大部分人来讲, 是一个早就被遗忘的人,一个已经被忽视的人。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疯癫的老头, 居然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一。   但那都只是曾经了。   安静片刻后,沈昭看向顾行驰:“我们该怎么做?”   顾行驰盯着徐本昌的尸体, 表情很平静:“徐本昌不能白死,他的尸体有用,把他放到石台上去。然后我需要火把, 越多越好。”   顾行驰环顾四周,这里有很多木质房屋, 材料足够扎出数只火把。   白玉京看着他的动作, 瞬间明白过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你要开塔祭祀。”   顾行驰点了下头:“就像那些白袍人,就像那木卜拉祭祀缚拏拉一样。只要信徒呼唤,那祂总会来的。”   此时距离日出还有不到3个小时, 顾行驰回忆着几次回溯以及在沙新圆楼时看到的祭祀场景,心中对于整个祭祀过程大概有把握, 更何况他真正的目的也并不在于祭祀。   沈昭等队员都分散出去,寻找制作火把的材料。白玉京没有动, 他站在顾行驰身边,神色在灯光下有些阴沉:“你确定只是单纯的祭祀吗?”   顾行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上前抓着他的手腕晃了晃,眼底狡黠一闪而过:“我们肯定会出去的,我一定会出去的, 不是吗?”   白玉京微微一怔,总感觉他是话中有话,但具体又说不上怪异出在哪里。他反扣住顾行驰的手, 重重地点了下头:“你一定会出去的。”   顾行驰伸手在他唇角按了一下,当做一个吻:“老婆,能不能给我去找点锅碗瓢盆什么的,祭祀总得有个模样吧?”   白玉京点了下头,这城内十分安静,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叮嘱:“你就在这里,不要去别的地方。”   说着他指了一下距离石台只有不到二十米的一间房屋:“我就在那里,你有任何问题和声响我都能听到。”   顾行驰点点头,目送着他进了那间矮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行驰回过头,和叼着背包的唐易对上眼。他盯着对方手臂间缠绕的那只黑色背包,轻轻地挑了下眉。   …   附近木材不少,几人不多时便回到石台前。此时顾行驰已经将徐本昌的遗体在石台前摆正坐好,四周的土地上也画出了一些繁杂的花纹。宋知淇看着有些稀奇:“这是什么图纹样式?”   顾行驰就道:“西南宗教的一种祭祀花纹,我在沙新寨的圆楼里看到过,不过也不敢确保一定有用,只是目前的状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白玉京在顾行驰的示意下翻上白塔,将收集来的几套餐具放置其上,甚至还往里装模作样的放了两块压缩饼干。   “然后需要我们怎么做?”沈昭问。   顾行驰将火把在石台四周环绕摆放、一一点起,而后让众人在他身后举起火把一字排开。   “我会念诵一些经文,期间你们要保证这些火把绝对不能熄灭。”   白玉京看了眼时间,此时距离日出还剩差不多两个小时,他心下觉得有些不安:“时间是不是太早了?”   顾行驰苦笑一下:“其实我也记不清那些经文是什么了,得先念一会找找感觉。”   说话间,沈昭和队员已经点燃了火把,赤色的光亮在黑暗中明明要比比手电筒惨白的灯光让人安心才是。可白玉京看着站在火光间的顾行驰,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心绪猛然自心头蹿起,似乎如果此刻不伸出手相拥,顾行驰就会随着火光一起汹汹燃烧掉。   “顾……”   话音还未出口,祭祀却先一步开始。   顾行驰独自站在白色石台之前,努力回忆着那些拗口生涩的文字。记忆仿佛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晦涩生硬的文字像流水从缝隙中缓缓流淌而出。火把将空间燃烧成不规则的形状,潮湿腥臭的气味就在这些时空的缝隙中飘荡,旧事历历在目。   四周一片安静,只剩火把燃烧时发出的簌簌声响,以及晦涩复杂的陌生语言经文。   顾行驰再次睁开眼,身前的白色石台没有任何的改变,就当他以为这场祭祀要以失败宣告结束时,身侧白玉京的姿态瞬间改变,变得警惕戒备。   顾行驰心头一跳,顺着白玉京的视线抬头望去,就见白色石台的正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巨大的佛头。   这颗佛头仿佛是从穹顶之上降落下来一般,高高在上只能仰视,其形象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和平日中常见的慈悲佛像完全不同,发髻悬而细密,眼梢吊得极高,下巴宽厚硕大,嘴巴大张着,似乎是在笑的。   佛头的出现一瞬间便吸走了空间内所有的光,连呼吸的间隙都被某种未知的压迫挤满,空气变成绷紧的弓弦。   「拉以普」   顾行驰看到佛头的嘴巴动了,如钟般深沉的声音落入他的耳朵:   「你来了。」   顾行驰最后看了眼时间,而后抬头看向眼前硕大的佛像,他不卑不亢、毫无波澜,眼神十分平静:“我来了。”   「为什么要逃跑呢。」   佛头眼睛微微合起,低眉垂目,透出几分慈悲的平和:「拉以普本该侍奉缚拏拉左右。」   顾行驰微微挑了下眉,从善如流地开口:“我可以侍奉,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和你做笔交易。”   空气中某种诡谲又难以名状的东西正在缓缓酝酿,佛头盯着顾行驰的脸,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半晌才道:「你没有信誉,你要先表示对缚拏拉的衷心。」   顾行驰笔挺地站着,语气沉静温和,开口速度很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我会表示我的衷心。”   他说着微微低头,似乎马上就要做出跪拜的动作,但就在这个瞬间,身旁一直沉默的白玉京突然出手,手掌向上,硬生生抵住了顾行驰低头的动作。同时另一只手在顾行驰脖颈后一敲,椎动脉出口瞬间压迫,身体信号被迫中断。   顾行驰眼前陡然一黑,最后消失的听觉听到白玉京代替他站到了佛头面前,缓慢说道:“我来同你做交易。”   .   耳边传来嘈杂喧闹的人声。   顾行驰猛地睁开眼,看到头顶是深色的防水营帐布料。他出神几秒,忽然笑了。   “这么快就醒了?不多睡会吗?”   身边传来白玉京的声音。   顾行驰缓缓扭过头,就看到白玉京正站在单人行军床边,收拾他们一会需要的装备。   顾行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这才揉着脖子慢慢坐起来,低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白玉京走上来帮他揉着脖颈:“才刚刚过了十几分钟,二号营地还没有完全布置妥当,你还可以再多休息一会,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我们才能出发上山。”   顾行驰在床上坐了半晌,他垂着头,看不清此刻是什么表情。白玉京觉得奇怪,低头去看他,却被按着后颈重重地压上了床,亲吻不由分说的覆盖下来,粗暴又热烈。   白玉京一怔,没有动,只是张开嘴,温柔地接受了这个充满热切与压抑的吻。他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意味着什么,但却能从中感觉到爆裂的、燃烧的、几近窒息的爱,像某种易燃的木料在名为心脏的火桶中轰然炸开。   “白玉京。”   顾行驰贴着他的唇角,声音轻轻的:“这是给你的惩罚。”   白玉京不明白,但嘴唇张开的更大些,纵容了顾行驰所有的入侵和纠缠。   直到唇齿间漫出血腥味道,顾行驰才满意的笑起来,又重重亲了他一口,起身向帐外走去:“我有事去找胡叔,马上就回来。”   白玉京看着他的身影,总感觉这笑容中仿佛隐藏着什么深意。他下意识出声,又喊了句顾行驰的名字,后者回头看向他。白玉京嘴唇翕动两下,还是将疑惑问出口:“既然是惩罚,为什么要选择亲吻呢?”   顾行驰一下笑起来,两指挨在唇边,向他不正经地抛了个飞吻:“因为我爱你啊。”   老胡正跟唐易一起,在另一间营帐内准备装备,见顾行驰进来,还有些意外:“行动有变化?”   顾行驰收起手机摇了下头,对老胡道:“我是想跟您说,如果我们在山上出现什么意外,比如说走散这种情况,你就不要再上山。”   他说着拿出一张3D扫描图,是之前宋问渠他们用无人机在山脉间的扫描呈现:“一旦和我们走散,我需要你尽快赶到这个断崖门的位置,在整个断崖的背面埋好火药和炸弹。”   他看着瞬间呆住的老胡,眉峰都没动一下,似乎没觉得自己即将要做的是什么惊天大事:“胡叔叔,你是做地质工作的,知道哪里的结构最为薄弱,知道炸哪里能有可能让整座山都坍塌,如果我们走散,我要你在11号日出之前的两小时内,引爆炸弹,把整座山都炸塌。”   老胡一下脱口而出:“你疯了?如果你们还在山里,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顾行驰接着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你的爆点设计要精准,尽量只炸塌断崖,记住,一定要确保断崖门附近完全炸塌。我会在上山之前就安排手下人去把近十公里内的活物全部迁走。当然,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是座完全的荒山,应该没有活人居住。”   老胡紧紧盯着顾行驰,脸上自然轻松的表情消失不见,面沉如水:“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旦酿成大型事故损失,你小子是要被拉去枪毙的!”   “不会有人知道的,就算有……”顾行驰晃了下手机,“我们家在云滇有玉石矿场,我爸知道我来这边会有大动作,过年那段时间就托人在这边走程序搞采矿许可证,我看过这边的具体情况,不是林场、没有村庄、并非自然保护区,符合采矿标准。只要程序走得够快,我牢底就不会坐穿。”他这话说得胜券在握,完全没有手机上给顾勤琢发消息跪求『爸爸快点捞我』时的卑微。   老胡闻言久久失语,半晌深深叹了口气:“你为人处事简直和顾勤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行驰笑了,自然把这当做夸奖。   “哦,还有。”他看向窝在床上的唐易,蹲下来与其视线齐平,“我也有任务要交给你,唐叔叔。”   “我要你背一包火药备用,但是你要藏好,在只有我们两个、并且情况不安全的时候交给我。”   老胡在旁边啧了声:“你说这一长串他能明白吗。”   顾行驰笑眯眯地:“那就拜托胡叔叔给他翻译了。”   “受人之托这事我以后可再也不干了,夭寿。”老胡边叹气边摇头,“那你们怎么办?山塌了,你能逃出来吧?”   顾行驰就问:“当初胡叔是怎么救下我小叔的呢?我依稀记得当时有个大仰角的角度,无论是攀岩还是救援都很难展开,胡叔叔是怎么救下我小叔的?”   话落,老胡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他注视着顾行驰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半晌,还是选择了轻轻揭过。   人有时候要得过且过,笨一点,糊涂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老胡拍了下床边的大黑包:“这里面有两台电动战术升降机,我会把它从仰角的洞口放下去,上升速度每秒钟两米,最大工作载荷不超过250公斤,再没有外界干扰情况下十分钟完全可以把整队人都带上来,但是山体一旦出现塌陷,我怕你们来不及。”   “来得及。”顾行驰回答得简洁利落,胸有成竹,“谢谢胡叔。”   走出营帐,顾行驰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将地下那些逼仄压抑的阴霾悉数排出驱散。   天幕灰云密布,潮湿的气息从山林的每一处角落溢出。   顾行驰踩着风声走过每一处营帐,任务指令一件件下达,指挥在场的伙计,知会一起上山的队员。他最后走到宋问渠帐外,撩帘,看到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手机的宋问渠。   “要出发了?”宋问渠站起身。   顾行驰摇了下头,他没走近,只站在门口道:“跑快一点。”   宋问渠皱眉:“什么?”   顾行驰就道:“和我们走散的话,你不要再深入了,我会帮你把宋知淇带出来,你只需要跑快一点,再快一点,离开这片山林,不要白白送命。”   天幕渐渐灰暗下去,风凉飕飕的,又湿润,像走在还未降落的雨雾中,远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如同一部严重失焦的老电影。   顾行驰站在山腰,抬眼看向昏沉遥远的山头,无数情景在眼前回荡许久,最终都被风声搅碎。   几次呼吸的间隙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出一条信息:【只有热武器的话,可以杀死一位伪神吗?】   云层将天际一层层抹平,在天色完全暗淡之前,顾行驰终于收到了回音: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用在此刻,已然足够。】 第117章   耳边倏然响起爆炸的轰鸣声。   顾行驰猛地睁开眼, 最先看到白玉京雪白的后脑勺。他整个人挡在自己身前,目光有些惊愕地看向前方。   顾行驰的视线越过白玉京的肩膀,就见石台之上那只巨大的佛头脸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纹路, 裂缝顺着宽厚的面颊一寸寸开裂,不知会在哪一秒陡然破碎。   “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忽然传来惊呼, 顾行驰回头,就见沈昭正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佛头,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火把, 手臂陡然一颤,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神色立刻变了:“跑!离开这里!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雾仙城!这是那东西的老巢!!”   随着她的话落, 众人眼前陡然一晃,就见原本空荡的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虫人,远处还有更多蠕动的尸体,但大多都在爆炸的冲击下变作断肢残臂, 满目惨景。   此刻,白玉京闻言也回过头, 他看着顾行驰沉静的脸庞,一瞬间全都明白了:“是你的安排。”   顾行驰嘴唇动了动,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头顶那颗佛头忽然发出巨大的暴喝声, 震怒如雷鸣,震荡几乎要将整个地宫冲碎。   「拉以普,你再一次欺骗了缚拏拉。」   顾行驰神色冷静:”你不也欺骗了我吗?“   佛头像被戳破了卑劣的心思, 骤然息声。祂恶狠狠地盯着顾行驰,脸上那些如同雕塑般纯白无瑕的石料已然维持不住,落叶般一片片剥落凋零。   顾行驰看着眼前失去外壳的丑陋佛头, 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在胸膛间猛然炸开,如此强烈,在场之人无一不浑身发抖,他们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个东西,是他们从未到达从未接触过的古老存在。   祂有智慧,有目的,也有自己的情绪。所以,顾行驰在这一刻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凛冽的杀意。   一个伪神想要杀死一个人类,何其简单,何其容易。但往往也是这份高高在上的傲慢自负让神明忘记,这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古老的时代了。   人类的一生或许短暂,但千千万万的短暂汇聚在一起,变成比神明存在还要漫长的永恒。   从数千年前举着火把崇神问天的商王,到今天一脚踏入茫茫宇宙落火天宫的神舟。   人类披荆斩棘、生生不息。   他们早已不需要神明的回答与应允。   顾行驰一下笑了起来,强烈的威压之下,他却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疯狂。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沉静温和的人,但到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其实在肾上腺素上头的那一秒钟,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没有那么怕死,对于自己的未来并没有那么在意,但是他知道一点,自己不能白白牺牲,就算死掉,每个人的牺牲也都必须要有意义。   身后雾仙城尽头的轰鸣爆炸越来越清晰,整座地宫摇摇欲坠。白玉京一下抄起顾行驰,在动荡中狂奔:“离开这里,地宫马上就会塌陷!”众人这才从灭顶的压迫中缓过神来,飞速向城门的方向跑去。   「缚拏拉的信徒不能离开缚拏拉。」   佛头在昏暗中变得古怪扭曲,身后黑暗如同某种畸形触手,张牙舞爪扑袭上来,一时间到处都是语意不清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嘶叫,不详的黑暗几乎眨眼就要把他们拖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就在这个瞬间,顾行驰猛地夺过沈岁手中的火把,扬手重重砸向白色石台,火把正中徐本昌的尸体,巨大的火焰一下蹿起,地上的祭祀花纹陡然变作奔腾的火场,浓厚的火药味随着火焰在空气中翻腾,堪堪几秒钟就听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石台都被炸翻,白色巨石四分五裂,细小的碎屑满地飞溅!   “卧槽顾行驰,你丫是去进修魔法课了吗?!”   逃命中,沈岁竟然还有时间惊呼:“这祭祀纹路居然真的这么有用??”   “有个屁用!”   顾行驰大笑起来:“那是老子提前在下面埋了火药!”   到处都是火焰,到处都是爆炸声,一片燃烧的火光里,一行人飞速往城门奔去。他们身前是壮观雄伟的雾仙城门,身后是缚拏拉来自深渊与黑暗中愤怒的狂吼。世界变成混沌模糊的一片,一切都在摇摇欲坠中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结。   “白玉京。”   顾行驰趴在爱人的肩头,声音中的笑意怎么都抑制不住:“你有和它做交易吗?”   “就算有也没关系,我把它彻底炸毁,埋在这片深山下,没有人会再成为它的信徒,也没有人会再知道它的存在。”   从此往后,缚拏拉只是故事中虚幻的想象,只是梦境中掠过的光影。   神明的威胁,该到此结束了。   “没来得及。”   白玉京的声音在风声中不甚清晰,但顾行驰还是听到了,男人似乎像是笑了,如释重负的笑意:“所以你说的惩罚,原来是在指这里啊。”   白玉京在敲晕顾行驰的那一瞬浑然一僵,醍醐灌顶般的顿悟兜头将他砸的透彻——   顾行驰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但他的阻止并不在这一刻,而是在过去已然发生的某一瞬间。   回溯是慈悲,是拯救。   是想要和爱人长久的私心。   头顶忽然出现了一道光。   天亮了。   顾行驰抬头看到遥远的苍穹之上,那光柱从极高的位置照亮下来,在黑暗中无比显眼,甚至是刺目,却不妨碍他们争先恐后的向光柱笼罩的位置跑去。   身后数百上千年不得见天日的伪神,在这一刻都没有这一束阳光犹如神迹。   「拉以普,缚拏拉不会消失。你再一次逃走,缚拏拉也终究会让你回到身边。」   阴沉的警告声从身后遥遥追来,但顾行驰却根本不在意,白玉京已经背着他爬上了升降机,速度飞快地向上方的洞口掠去。   他回头去看,只看到瑟缩在城门附近、远离阳光的一大片浓厚阴郁的黑暗。这是他第一次居高临下的俯视,只一眼,便不再望去。高维度对于低维度不会垂眸,哪怕只有一秒钟。   “我当然会回到这里,带着成千上万的矿山炸药一起。”   顾行驰向着光亮奔去,语气轻飘飘,但他知道缚拏拉能听到。   “从今往后,这里不会再有佛洞仙城,只会有一直开采的尤山矿场。而你也不过是这满地矿石材料中,最普通的一颗石子罢了。”   朝霞在东方发光,那光芒闪烁,灿烂又自由,汹汹燃烧着爬上山巅,万物都在华光下获得了崭新的生命,奔向远方。   一行人迎着日出,在摇摇欲坠的坍塌山头疯狂奔跑起来。不知道是尖叫还是狂笑,如同风的心脏,在山林间自由挥舞。   黑暗消亡,祝太阳万岁。*   …   虽然顾行驰说了山上不能留人,但金乔海还是留下了一黑一白两辆车接应,也幸亏有这两辆车,带着他们一行人飞速疾驰下山,在山头完全崩塌之前冲向大路,将崩落的山石远远抛在身后。   “其他人情况怎么样?”   顾行驰瘫在后座重重喘出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的尾音还在微微发颤。   “1、2号据点很早就撤离,山上也搜查过没有村民居住,宋问渠教授等人也被接应出来,无人伤亡。”金乔海接道。   心底最后一块石头也稳稳落下,顾行驰往白玉京肩膀上一靠,巨大疲惫翻涌而上,但他却不敢合眼,而是死死抓着白玉京的手臂,一刻不敢放松。   白玉京自然察觉了他的紧张,轻轻询问:“怎么了?”   顾行驰盯着他,那目光很重:“你不要走。”   白玉京一怔,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顺着心跳在他身体里轻震一下,胸口间都被震得发麻。他垂眸注视着顾行驰,浅色眼瞳里温柔的情愫清晰可见。白玉京伸手扣住顾行驰的手指,声音和煦,像风吹拂山峰:“不走,我陪着你。”   有这一句保证,顾行驰便再也支撑不住,歪头一靠,抓着白玉京的手指,陷入沉眠中。   再醒来时,人已经住进了村寨招待所。   顾行驰盯着泛黄的天花板愣神很久,直到手指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了下才回过神。   侧头,就见白玉京和衣躺在他的身侧,隔着衣摆勾着他的小指,轻轻晃着。   “干嘛这么小心。”   顾行驰笑了下,凑近了一点,伸手去撩白玉京的袖口,并没有看到红色瘢痕:“这里不是没事吗?”   白玉京嗯了声,但又道:“还是小心为上。”   顾行驰和他勾着小指,享受着安稳的沉默,半晌,他忽然低声开口:“其实醒来前我还挺害怕的,怕我一睁眼发现你并不在我身边,怕你要执意留在山林。”   白玉京没说话,只定定凝视着顾行驰的脸。顾行驰说的其实没错,在他醒来前,白玉京不是没想过趁此机会远离。缚拏拉已然粉身碎骨,只要顾行驰远离西南,那就是崭新的一生了。   可当他凝望着顾行驰沉睡的面孔时,看到晨光如晕一般落在顾行驰的脸上,那光晕温柔又干净,让人忍不住依恋。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见白玉京没回答,顾行驰心下又有点害怕,他抓住白玉京的手更紧了些,声音略微急切:“你不要那么悲观,你看唐易,我就感觉他比在家里图书楼时聪明了很多。而且你虫人化异变比他缓慢那么多,肯定不会到他那种地步,说不定从西藏回来后你就和普通人一样了,根本不会变成唐易那种样子。”   白玉京一言不发地盯着顾行驰,许久,终于伸手,用干净的手背缓缓地蹭了蹭顾行驰的脸颊,很眷恋。   “我知道。”他说的很慢,很静,平平淡淡几个字,却让顾行驰的一颗心安稳下来。   “我跟你走。”他说。   “等到你了,当然就要跟你走。”   即使真的无法改变成为怪物的结局,但在身为人的最后一刻,能停留在爱人身边,也算一瞬永恒。   顾行驰满腹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他安静地同白玉京对视,几秒后,慢慢靠近,和他的鼻尖抵在一起,眼底的笑意在氤氲的水汽中有些模糊,像雨后日光一般带着湿润的温柔:   “跟紧了,不许放手。”   “永远不放。” 第118章   先前因为总是担心白玉京偷偷溜走, 顾行驰也没有睡得太沉,此刻吃了颗定心丸,他也总算能放下心, 脸往老婆肩窝里一埋,继续睡得昏天黑地。   等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 白玉京正好推门进来,看到他默默坐在床上发呆,忍不住笑了下:“刚想叫你起来吃饭。”   他走到床边, 顾行驰就自然的靠过去,脸颊挨着白玉京的小腹, 挤起一点柔软的的脸颊肉:“什么时候了?”   “快四点钟了, ”白玉京拍拍他,“还很困吗?先吃点东西再睡吧。”   其实身体还是有些疲惫,但精神头补起来,此刻已经睡不着了。顾行驰起床简单洗漱一下, 跟着白玉京下了楼。   这间招待所面积不大,上下二层小楼, 统共也就十来个房间。顾行驰下到一楼就看到不少伙计都在大厅里埋头吃饭,抬头看见他都叫小老板, 一句一句给他喊得还挺不好意思。   宋问渠几个研究所的人扎堆呆在一块,对着电脑也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看到顾行驰也点头打了个招呼。宋知淇没和宋问渠在一块,依旧待在沈昭身边。顾行驰虽然有些好奇两人的关系,但也没有追问, 只过去挨着坐下来。   这会的功夫沈岁叼着块饼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往桌上一搁:“吃吗?”   顾行驰捡了一块塞嘴里, 边嚼边问:“这什么?”   “粑粑。”沈岁道。   顾行驰嚼饼的动作一顿,目光幽幽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岁很冤:“真就是粑粑,苦荞粑粑,云南特色呢!”   沈昭笑了一下,帮着弟弟解释:“他们下山去下面的村寨里要来的。你这帮伙计真是能说会道得很,带着几个研究所的同事一起去,说自己是什么国家相关部门考古队,把人家村的村长哄得找不着北。”   顾行驰吃着饼也给白玉京塞了一块:“他们说的也没有错,这边我会先让顾家先从矿场开始慢慢接手。而且我正想着跟你商量,研究所内部能不能走走关系,搞个什么相关证件下来,这块区域需要封锁起来,尽量闲人免进。”   沈昭挑了下眉:“可以,我来想办法。”   邓秋鸣和徐本昌接连逝世,研究所内部剩下能说上话的掌权人大多还留在北边的研究中心,那都是些古板的老家伙,顾行驰最讨厌和他们打交道,此刻有人能全权包揽下来,他自然高兴。   几人坐在靠近门槛的桌子上吃着饼看门外的风景。这处村寨的高度比先前的普角村要矮一些,应该属于丘陵地带。从下往上看去,能看到前方连绵的山群,重峦叠嶂,山后日头已经倾斜,空气闪烁,淡绿深青间泛着瓷光,亦真亦幻,看起来幽深又神秘。   但还是别太神秘了。顾行驰想,一般古老神秘的深山都是自然保护区,他要在这里开矿,那是真的想把牢底坐穿。   “缚拏拉真的已经被我们消灭了吗?”沈昭看着远处的深山,表情还有些恍然。她说着似乎像是想到什么,转头对顾行驰道,“幸亏你机灵,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附身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雾仙城,所谓的永生城池,不过是缚拏拉编造出来欺骗世人的乌托邦。   “那座城中城池,应该就是缚拏拉诞生的地方。在远古时期,远古先民们发现了缚拏拉的存在。他们供奉祂,信仰祂,将祂当做真正的神明,以自身为祭品供养祂一天天长大。他们在深山中为祂做庙,为祂立身,现在想来雾仙城后整面断崖峭壁,应该都是缚拏拉的真身。”   顾行驰闻言笑了下:“其实是你先提醒了我。”   沈昭没明白:“什么?”   顾行驰望着远处,慢慢说道:“其实我们我不相信你们每个人,你说的对,每个人都需要提防。凡是虫人,都有可能被附身,所以你们每个人说的话,真假我都要掂量一番。”   但顾行驰不知道附身会在哪一刻发生,也不知道缚拏拉会跟他玩什么样的花招,所以他选择了先听从,听从每个人讲述的每一个故事,故事真假在见到雾仙城池前并不重要。他只有搞清楚对方的目的,才能明确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在看到雾仙城的城门后,我大概就知道你在说谎。整个城门其实是仿照隋唐洛阳城宫城正门的应天门而造。现在的应天门是1960年通过挖掘找到的遗址,八零年左右才试挖掘出了西阙和西飞廊。而且我在进入门道的时候,看到了两扇门扇门轴上的螺钉,这座城池一定是个近现代产物。”   思及徐本昌和邓秋鸣最后一站都想来到这里,所以顾行驰猜测这座城池很有可能是最早由研究所发现,甚至极有可能是他们牵头又建立起了一座城门,来当做一个好看的噱头,吸引更多的信徒来到这里,在石台面前以自己的生命和缚拏拉做交易,以此来保证缚拏拉的长久存在。   这样也就能够很好的解释为什么徐本昌在死前,嘴中一直在呢喃各蒙二字,因为他知道缚拏拉的存在,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其忠诚的信徒,所以他坚信会有各蒙来接走他,带领他去往不死的国度。   “邓秋鸣和徐本昌已死,至于研究所内还有多少人参与了他们的计划我也没兴趣关心。”顾行驰淡声道,“我不是救世主,但我不会阻止别人活命求生,西藏大家可以一起去,至于最后结果好坏,那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沈昭明白他的意思,闻言深深呼出口气:“这次研究所元气大伤,剩下一些老的老小的小,掀不起大风波。等事情彻底解决我会回去进行彻底搜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造神计划的参与者和其他组织人,交由国家相应部门处理。”   顾行驰嗯了声,几人都没有再说话,听山间风刮过林海。   半晌,白玉京忽然看向顾行驰,开口声音旁人听着没什么情绪,但顾行驰就是硬品出了一丝委屈:“所以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顾行驰一顿,开始默不作声地往嘴里塞饼。   确实是,他确实是这样计划的。因为不知道缚拏拉对于他的欺骗会从哪里开始,但是他有一张底牌,那就是可以回溯时间。他和缚拏拉的交易已经结束,回溯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能力,缚拏拉没有办法进行干扰。   他之所以坚持要前往雾仙城,就是因为知道,一旦白玉京发现所谓祭祀缚拏拉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与其做交易,那么白玉京一定会阻止他。   阻止方法无外乎就那么几种,要么苦口婆心劝阻,要么直接捏晕带走,两者对比,肯定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一旦陷入昏睡状态,那他就有极大可能开始进入回溯。这是他的机会,他必须要把握住。   只不过顾行驰也没有想到时间会回溯的这样合适,他本以为会回溯到幼时,还在计划着该怎么给未来的自己留下信息,但没想到时间就回溯到了几天前,实在是天助他也。   想到这顾行驰又往嘴里塞了两口饼,感觉到白玉京还在看他,只好把饼咽下去,凑近了一点,讨好的把脸颊往白玉京手臂上一搁,拉长音耍赖:“老婆……”   白玉京一看他这样就没有办法,更何况他也没有什么理由生气。顾行驰这样做,不过是想最大程度上保全他,保全他们。   他用两根干净的手指捏起顾行驰脸颊的一点薄肉,不知道是泄愤还是纵容的,轻轻掐了一下:“嗯。”   顾行驰一下弯眼笑起来,知道这就是轻轻揭过了,又讨好地往前蹭了蹭:“老婆,我还想吃米线。”   白玉京拍了一下他脑袋,起身去后面的厨房里给他端米线碗。   沈岁在旁边吃着粑粑啧啧:“怎么感觉把人训的跟狗似的。”   顾行驰白了他一眼,又给他塞了两块饼,噎得沈岁直抻脖子用眼神大骂吾命休矣!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沈昭问起正事。   顾行驰就掏出手机晃了晃:“先找一个专业人员问问这一片该怎么封锁、怎么镇压、怎么解决后顾之忧。然后咱们就启程出发前往西藏,虫人化解决的根源应该就在那里。”   “应该?”沈昭显然有些意外,“你不确定吗?”   顾行驰摇头:“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吧,说不定到那里就能听见呼唤了。”   倒不是他不积极面对,而是这东西确实有点玄学,他先前私下问过老胡当时的情况:唐易到了西藏地界直接撒手没,他和顾勤锋一个没看住,整条虫就从高原上消失了,他俩在扎达县的托林寺胆战心惊呆了一周,生怕唐易在哪个犄角旮旯惹出事端,最后还是被寺里的僧人劝走。   「无事发生就是好事。」僧人道,   「该见面时自然就会再相见。」   佛教高僧总喜欢说这种话,但确实也算是一份慰藉。   有时候太过准确的答案是不能安抚人心的,遮遮掩掩、半明半暗才能让人有所希冀。   “现在还是先让我来找专业人员了解一下,该怎么解决这里的问题。”   顾行驰说着点开信息,给几天前刚刚联系过的联系人再次发出消息,把这附近的详细情况告知并寻求意见。   但这次对方许久都没有回信,一直到白玉京端来米线,顾行驰吸溜完舒服的靠着老婆吹小风的时候,手机才再次震响。   AAA抽油烟机李大锤:【问你老婆,这事他比我门清。】   “对哦。”   顾行驰一拍脑袋,要不是陆不识提起来他都忘了,之前处理曼山佛塔的时候就有白玉京的参与,他老婆对于这种魑魅魍魉的解决方法肯定清楚。   果然,夜里两人关上门细细一聊,白玉京就道:“缚拏拉不会真正的消亡,祂现在只是受到了重击,看其目前的受损程度,估计近百年、在整片山林断崖再次恢复生机之前,祂都不会再有什么能力。”   “但是想要彻底摧毁祂很难,毕竟这种古老的存在一定有祂的道理和能量。”   顾行驰闻言便道:“也不一定非要置人家于死地,我只是想我们能够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白玉京牵着他的手,声音低沉,让人安心:“我可以再尝试联系当初的谢昆拉大师,看看他能不能请来镇压法相留在这里。”   顾行驰微微睁大了眼:“谢昆拉居然还没有死?”   话落他算了算,曼山一事距今也不过二三十年。如果对方身强体健,到现在应该也就是个将近古稀之年的小老头。   “反正尤山矿场只是一个噱头,我不会真的让他们留在这里开采矿石,只是想要把这里封锁起来,等到沈昭那边研究所内部的相关程序走下来,这里会被直接封锁保护。”   白玉京点点头:“这样是最好的。”   顾行驰有点好奇:“你要怎么联系谢昆拉?飞鸽传书吗?”   白玉京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宝宝,我们那时候已经是90年代了,不是九百年前。”   顾行驰嘿嘿笑了下,逗一下老婆很开心的样子。   白玉京看到他笑盈盈的眼睛,心情自然也好,两人鼻尖挨着鼻尖,越靠越近,但却又无法做下一步的深入。   “老婆。”顾行驰声音轻轻地叫他,声音发哑、黏黏糊糊,“你的手是没事的,对吧?”   白玉京喉结微微滑动:“嗯。”   顾行驰靠得更近了一点,手指灵活的穿过他的战术腰带,轻轻解开卡扣,向下探:“那……这里呢?”   白玉京眼神幽深:“不知道。”   顾行驰微微笑了,埋头下去:“我帮你检查一下,好不好?” 第119章   白玉京时间总是很久。   顾行驰手腕酸胀, 想干脆埋下头去,却被白玉京掐住下巴,动作轻柔、不由分说地拒绝:“不安全。”   顾行驰不上不下的也难受, 蹭在白玉京怀里,把轻薄的防水服蹭出一层层褶子。   他抬手去抓白玉京脖颈间的红绳, 缠在指间,拉扯着白玉京让人低下头来:“那怎么弄啊……”   白玉京看他的目光很深,手指顺着下颌缓慢往上抚, 最后落在顾行驰的耳垂,不轻不重地□□着。   “你别这么弄我……”   顾行驰换了个姿势, 语气有些幽怨:“管杀不管埋。”   白玉京似乎是笑了, 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下,声响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清晰,直接给顾行驰拍不好意思了。   “干什么啊!”   白玉京手掌往上滑,搁在他的腰后揉了揉。顾行驰穿的运动裤, 系带早就松了,三两下就被白玉京拉低了裤腰。   裸露在外的皮肤凉飕飕的, 衬得白玉京掌心的温度都烫起来,烫到顾行驰下意识绷起腰, 雪白的弧度,很漂亮。   “管埋。”白玉京按住顾行驰的胯骨, 顺着他的姿势把碍事的裤子褪到膝弯,低头在他刚刚跪坐的膝头轻轻吻了吻,手臂箍紧他的双膝, 倾身。   顾行驰并不是干瘦的身形,相反,他常常跟着白玉京跑步健身, 腿部肌肉线条流畅又恰到好处。   白玉京动作急,顾行驰忍不住出声,下一秒就被轻轻捂住唇,男人浅色的眼瞳里隐隐泛起戏谑笑意:“不是怕被听到。”   “欺负人啊……”   顾行驰牙尖磨他的指腹,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下,白玉京压着笑,说他是小狗咬人。   小狗咬了,小狗不咬了,小狗叼不住手指了。   …   第二天醒来时天色还早,顾行驰本不想起床,但这招待所床铺布料太糙,他大腿根和屁股都磨得难受,在白玉京身上架着才勉强算个舒坦姿势,此刻小白一动他自然也跟着醒过来。   这边似乎已经过了雨季,阳光充足,日光落在山头,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碎金。   白玉京起床洗漱,轻轻拍着顾行驰哄了会,让他继续睡。但白玉京一走,顾行驰也睡不踏实了,只又躺了会,干脆还是哆哆嗦嗦的起了床。   这个点起来的伙计不多,宋问渠人老觉少,在下面端着早饭看远处的山。顾行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他有没有看到白玉京。后者扬了下下巴示意,看起来是去了一楼的角房。   这栋招待所一楼拐角有个特别暗的小房间,是原招待所主人用来放置杂物的。唐易特别喜欢往那处钻,一是因为没有光照,二是因为阴凉,简直是天选虫人好去处。   顾行驰想着白玉京可能是想问问唐易西藏的情况,说不准他们虫人间能有什么独特的交流方法。   他这正琢磨呢,尤满金从外面进来了,一见他立刻就凑过来,神情还有点严肃:“小老板,我正想找你去,外面过来两个人,说是什么国家相关部门的,别是咱们这动静太大,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来……”   他正说着,就见对面路口上两道人影已经迎坡走上来,一男一女,身形都高挑,这个距离看不清脸,但看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明显接受过专业训练,走路带劲,不散漫。   顾行驰倒是不紧张,他之前虽说让顾勤琢快马加鞭给他下了采矿证,但这边动静终究太大,开山采矿国家考古,这种说辞搪塞一下当地村民村委会还行,但真要碰上武装部队,分分钟就被揭穿。而且这边距离边境太近了,他搞出这么大动静,很有可能被当做50万抓起来,处理起来其实挺麻烦。   陆不识听说后倒是挺厚道,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找林如西。林如西认识一些这方面的特殊人员,能直接走国家内部通道解决问题。   顾行驰当时还稀奇,陆不识这老狐狸居然认识林少爷。下一秒更让他咋舌的事发生了,就听那边悉悉索索一阵,竟是林如西直接把手机接了过去,语气自然的给他念了个号码让他联系。   顾行驰呆了呆,下意识看时间,这可是凌晨两点啊!这俩为什么会待在一起??   “你是什么时候跟姓陆的扯上关系的??”   他这边的震惊都快冲破话筒,那头林如西倒是很淡定:“最近刚收的保镖。”   保个锤子,顾行驰心想,分明是有姓陆的在的地方最不安全。   但林如西到底是成年人了,纵使心底惊愕再多,顾行驰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旁敲侧击地提醒对方一下,陆不识此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问题大大的有。   陆不识在那头听到了直嚷嚷他不道德,再这样以后咨询要按秒钟收费。   林如西听后只笑了笑,说他知道,但是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这就是要保陆不识的意思,顾行驰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只寒暄两句保重便挂断了电话。   此时看着两人已经走近,顾行驰稍微捋顺头发显得正式一点,迈步往前迎了迎。   来人一男一女,女人在前面,看起来倒是温婉。男人跟在后头,面无表情、轮廓硬朗冰冷,个头和白玉京差不多高,但眼神比白玉京阴沉太多,给人的压迫感非常强。   顾行驰一打照面心底先啧一声,知道这是个刺头,他也没再往前进,离得近了对方这个身高势必需要仰视,他不想先落下风。   对方也没走太近,在大概距离两米的位置就停下了脚步,双方保持在一个相平视的位置上对视了几秒。   “你就是顾行驰?”对面女人先开口了。   顾行驰点了下头,也勾了个客套的笑:“昨天才让林少爷帮我联系,没想到你们速度这么快,麻烦你们跑这一趟了。”   “不麻烦,做这一行的,都是工作罢了。”女人自我介绍叫应玄,旁边男人叫萧放。两人隶属于国家特殊应急管理部门。当然,这个特殊管理在顾行驰看来恐怕另有含义。   “事情就发生在后山,但现在那片断崖已经完全被我炸塌了。”顾行驰指了一下大概的位置,“如果你们想要上山的话要小心,路恐怕不太好走。”   女人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还没张嘴就听一楼旁边廊侧嘎吱一声,白玉京从角房里推门出来了。   他的目光自然和两人对上,微一凝滞,紧接着快步走到了顾行驰身边。   从他出现开始,萧放的目光就一直盯在他身上。倒不是说敌意提防,看起来更像是……疑惑。   顾行驰下意识往白玉京身前拦了一步,挡住他大半个身子:“两位是认识他?”   对面人微顿,片刻后摇了摇头,应玄道:“只是看着有点眼熟罢了。”   顾行驰心说我老婆都长成这样了,漂亮到简直过目不忘,能只是眼熟?这理由真是扯谎不打草稿。不过他看对方确实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便冲角落里一直暗暗提防的伙计打了个放松的手势,上去牵住白玉京的手:“两位有需要的话随时知会,我们就先上楼了。”   话落也不等对方反应,拉着白玉京就往楼梯方向走,刚一迈上楼梯,忽然就听身后那个叫萧放的男人突然说话:“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萧放说话语气倒是挺正常,也没什么鄙夷讥讽,奈何就是这话实在不好听。   顾行驰回头,眼神冷冷的:“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爱人。”   萧放闻言骤然一顿,前面一直温和的应玄脸色也变了,紧接着萧放眉头蹙起来,看起来非常不赞同的样子。   “你是人。”他说。   废话,顾行驰心说难道我老婆就不是人了吗?   这话他还没出口,倒是旁边的白玉京先动了,他淡淡瞥了萧放一眼,轻描淡写:“我也是人。”接着也懒得理会二人,带着顾行驰径直上了楼。   “这俩人到底是什么什么毛病?”屋里,顾行驰愤愤的,“林如西这给介绍的什么人,怎么还针对上普通百姓了?”   白玉京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顾行驰一眼扫过去:“不会又是你的哪位老熟人吧?”   小白摇摇头,只道:“他们没恶意,估计只是工作需要。”   顾行驰没听明白,他们不是处理特殊事件的专家吗?难不成还能有什么透视眼看出小白身体里有虫子??   “我可能知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白玉京想了想,问顾行驰:“你听过断形吗?”   顾行驰目光茫然。   “简单来讲,就是把能够威胁到人世存在、一些即将化形的特殊存在处理掉。”   白玉京这样说顾行驰就有点明白了:“怪不得他看你的眼神是那种感觉,合着他以为你是成精的妖怪?”   这种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也不是没有,曾经在矿场的时候,胡主任不还以为他老婆是妖女,只不过……   顾行驰撇了下嘴:“明明就是专业干这个的,居然还能认错,看来专业水平也不过如此。”   白玉京摸摸他脑袋,安抚道:“他们有他们的判断机制,没有必要较真,日后应该也不会再碰上。”   这倒是事实。顾行驰舒出口气,往白玉京怀里拱了下,手指勾出白玉京脖颈间的红绳,抓住他的手指,一齐缠绕红绳间:“我们下午就出发,听说布达拉宫金饰非常有名,我给老婆买大金戒指戴。”   白玉京弯眼笑了下,气质温温的,哪里像什么妖怪:“好。”   他们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太久。   下午,顾行驰留了金乔海在这里照看全局,自己则和白玉京带着沈昭等一干研究所队员,先一步驱车到达红河火车站,紧接着坐高铁到达昆明南,最后从昆明机场出发到达四川天府。   落地已经是夜晚,当日已经没有去往西藏的红眼航班,他们只能等第二天一早的飞机。   对于邓秋明被附身后所说过的话,顾行驰是基本相信的,毕竟唐易是在扎达县托林寺附近消失,他也是从普兰地区捡到的白玉京,两块区域地理位置联系紧密,肯定有某种关联。   夜晚,众人住在机场附近的快捷酒店。顾行驰和白玉京住得大床房位置还算不错,视野很好,在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停机坪和更遥远的地平线尽头。   顾行驰轻轻靠着白玉京的肩头,看太阳从远方遥遥升起,仿佛一切都有希望。   太阳出来了,他们也要开始新的旅程。 第120章   阿里昆沙机场位于西藏阿里地区噶尔县, 地理位置上和托林寺所在的扎达县紧密毗邻,但西藏面积广大,两地实际距离大概有300公里, 开车需要五六个小时。   众人落地噶尔县昆沙乡后没有停留,直接租车前往扎达地区。两条国道十分通畅, 这个季节前来自驾旅游的人不多,一路通行畅通无阻,一行人在天黑前便赶到了扎达。   老胡提前给托林寺的喇嘛打过招呼, 顾行驰带着人顺利进入,并被安排在了附近的暖厢房内暂作休整。   顾行驰收拾好行李, 坐在床边给老胡发了个消息表示感谢, 这一趟唐易跟老胡都没有来。老胡是受顾行驰所托前往蒙东寻找何十五,毕竟何十五是目前情况下对于藏区什巴苯城了解最多的人,即使不能一同前来寻找道路,最起码顾行驰也要确定他的安危。   至于唐易, 据白玉京所说,唐易表示自己不可以再进入西藏地界。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任何通过玄妙方式获得的东西, 都有可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同样玄妙的东西收走,想要长久拥有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   顾行驰自然也不会勉强, 只不过有些好奇,问白玉京:“你是怎么跟唐易交流的?他能说话了?”   白玉京摇摇头, 想了想对他道:“其实你说的没错。”   顾行驰没明白:“什么?”   “关于唐易。”白玉京道,“他的状况是有在恢复的,跟在图书楼下面的情况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还是不能和常人交流, 但就思维情绪来说已经能够看出恢复,我觉得,他可能或许会有恢复正常的一天。”   话落, 顾行驰表情一时间有些空白,心跳如擂鼓般巨响。白玉京的每个字他都听在耳中,但其真正含义却延迟许久才传递进入大脑。   好几秒后,情绪才迟钝地慢慢浮现,不知道是惊喜还是酸涩,顾行驰忍不住一拳打在白玉京肩上,表情看着像是快哭了,开口声音都有点扭曲:“我就说吧,我就说会有办法的!你还不听!如果你自己偷偷溜走了,自己留在山窝里等死了,那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白玉京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按住顾行驰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怀里,轻轻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   曾经他不想来到西藏、不想去尝试,是因为害怕、因为胆怯。他不想成为那种怪模怪样的虫人,不想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不想思维迟缓永远是被关照的那一个,也不想、最不想因为这样的他让顾行驰浪费一生。   爱生忧怖。   但幸而顾行驰比他勇敢。   “别哭,高原上哭会呼吸困难,增加身体和心脏的负担。”白玉京把顾行驰扣进怀里,他抱得很紧,声音和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发颤着,又是在笑的,“小心高原脑水肿啊,宝宝。”   “才不会。”   顾行驰忍不住又拍了他一巴掌,打完还是心疼,凑上去嘴唇在白玉京脸颊上贴了贴:“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他第一次来到高原是在三年前,也是在这里顾行驰解锁了人生第一次救护车体验卡,因为急性高反。   幸而他病情不重,好转后,顾行驰本来是应该乘坐当晚的大巴离开阿里地区,但偏偏当时遗址挖掘有重大发现,他按捺不住好奇,跟着同事辗转普兰,就这样捡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爱人。   “当时见到你的时候,我才刚从医院离开没有多久,同行的同事还说我是记吃不记打,刚治好就又回到这里。”顾行驰回忆着,笑起来,“其实我就是想看看,那座塔形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说来也奇怪,顾行驰自从加入这一行后,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过这样大的兴趣与执着。但那一天,他看到那座洁白的塔型建筑的瞬间,心底忽然无法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一定要进去,一定要进那座塔型墓中看一看。   后来他看书中说,当人的一生中有且仅有、无法复刻的重要时刻来临时,身体是会有预感的,每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每一次轻微发颤的呼吸,每一秒狂跳奔腾的心跳,其实都是在告诉你,这一生中最为宝贵的时刻,马上就要降临了。   “我去见你的时候简直是自带BGM背景音。”顾行驰想起什么,埋在白玉京怀里笑,“当时我们院里的车爆胎了,临时征用了村长家的马,那小马才五岁,刚刚成年,一路蹄子踩着哒哒响,村长是虔诚的佛教徒,常年带着转经筒和收音机,收音机是用来放《金刚经》的。”   马蹄声、转经簌簌声、梵音经文声,就这样响了一路,他们在山中穿行,看落日余晖照亮古老的山影,看风将云雾推聚成云团,生命在这里好像都自由,契合的灵魂在这里遇见又相爱。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大概也应该诞生存在于在这种自由宽阔的土地上吧,顾行驰默默地想。   如果真的有神明,请保佑我的爱人,喜乐安康、岑静无妄。   两个人黏黏糊糊地抱了一会,托林寺是佛家圣地,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房间门被敲响,是寺里的小僧:“堪布请你们过去。”   堪布在藏传佛教中是一种称谓,大概是佛学博士的意思,相当于汉传佛教寺院中的方丈,普通僧人通常需要九到十五年的学习才能得到这一称号。   顾行驰闻言有些意外,因为在来之前他已经了解过托林寺的历史。18世纪中期,托林寺形成了三年轮换堪布和赤巴的定制,直到1950年最后一任堪布逝世,堪布一职空缺。托林寺在此之后也因为那十年经历各种冲击,整座寺庙一度遭到严重破坏,目前保存较好的只剩三座大型佛殿和一座佛塔。不过一九九六年起,寺庙便被国家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看来堪布的职位也已经再次轮换续任,回归正轨。   现任堪布叫桑布沃,据说是吐蕃后裔,平时住在寺庙后的金殿内。   顾行驰跟着小喇嘛走在托林寺内,边走边瞧。寺庙墙壁上有非常多的佛教壁画,但已经剥落严重。国家是有给托林寺资金修缮的,不过喇嘛们觉得没有必要——   不希望失去是世间八法之一,世间有八件事让人变得软弱,他们不希望自己落入这一焦虑的陷阱中。   再往后应该是三重檐攥尖顶的方形佛殿,但目前只存底座。这些古建筑在那10年里经历了非常大的冲击,而且八十年代修建小学时,也从寺庙内拆用了许多木料,导致寺庙许多建筑无法继续支撑保存。虽然后来进行了抢救性的维修,却也终究无法再回到过去的宏伟辉煌。不过寺庙里的喇嘛倒是都很有出离心,已经不再执着于过去的事物。在他们看来,空是一切事物的基础,因为空,才让未来所有的发生都变的有可能。   他们到的时候,桑布沃已经出了金殿,他看起来大概60岁出头,身形非常瘦,但是眼神锐利,不像是普通出家人,有点像武僧。   桑布沃冲他们行了个礼,引他们往萨迦殿的方向走,萨迦殿是寺庙三大殿中时间最早、形制最独特的殿宇。整座大殿呈四方形,中间殿堂设有转经道,殿内主供大日如来佛佛像。   行进期间桑布沃一直在看顾行驰,这眼神没有恶意,顾行驰用疑惑的眼神回望过去,后者只摇了摇头。片刻后,桑布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二十年前也有人来到这里,为了帮助他们的伙伴。”   顾行驰笑了一下:“我知道,那是我小叔。”   桑布沃点了下头:“当时接应他们的是上一任堪布。他于10年圆寂,他对你的小叔评价很高。”   顾行驰很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在意的人,闻言眼底映起笑意:“当然,我小叔是很好的人。”   “所以上一任堪布将他劝离。”桑布沃话锋陡然一转,“谁的命运在这里,就该由谁承担,不要背上多余的因果。”   桑布沃十分清楚他们的目的,但似乎并不算赞同。顾行驰隐隐感觉到了这一点。他闻言笑了下,语气并不强硬,只伸手牵住了白玉京的手,没有松开:“我小叔是为了朋友而来,所以他们的命运可以不共同。但我不一样,这是我的爱人,命运将我们缠绕在一起,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分离。”   桑布沃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好像懂了,也没有再劝,只道:“答案并不在托林寺中,我只能带你们去上一次缘主消失的地方。”   顾行驰点了下头,看来唐易的消失并不是在托林寺发生的。   桑布沃看向远方:“缘主消失的地方在达巴乡的东坡寺。寺庙早先香火旺盛,甚至有远道而来的香客挖土为居,供奉神灵,但现在只剩断壁残垣。”   岁月轮转,时序更替。   道路、墙壁、白塔、庙宇,都已经消失在荒芜的莽原间。   桑布沃带他们走到寺庙后,大概指了指东坡寺的方位。顾行驰眺望过去,他看不到太多,只见高岗岸侧伫立着坍塌残破的古代土塔,在这108座小土塔连缀成的塔墙之后,只有山峰与雪原,   托林寺如同荒原上的灰色鸿雁,飞行空中、永不坠落。   顾行驰静静看了许久,看黄蓝两色经幡在风中飞舞,看断墙旧垣,看褪色的矿物彩。   直到夜幕渐深,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清晰的力量在额前触碰又涌入,随后这股力量化作温柔又模糊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   「拉以普」   下一秒,眼前视野内一闪,那片塔墙后的矮山上,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第121章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 顾行驰有些惊讶,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若隐若现的呼唤,甚至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在这片宽阔土地上吹风吹出来的错觉。因为这声音很温和, 跟缚拏拉那种故作深沉的召唤完全不同。   他转头看向白玉京,就见身侧两人神色如常, 并没有听到声音的异样。白玉京注意到他的目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行驰摇摇头,又返回头去看前面的山, 那上面有一些古遗址的痕迹,但几乎完全是颓垣废址?, 甚至连一座完整的底座都没有。他问桑布沃:“前面那些遗址是什么地方?”   桑布沃就道:“以前这里有一座天葬台, 但七十年代后就已经废弃了。再往前有一些泥土颜色的建筑群,不过基本上都已塌顶,只剩下土墙,那些全部都是古格都城的遗址。”   古格王国遗址的位置比较微妙, 正好处于托林寺和东坡寺之间。甚至两地高地都可隐约望见其山脚入口小径附近的四间古格古殿。   桑布沃想了想,对他们道:“前往东坡寺, 可以从古格遗址前行。”   顾行驰点了下头,又问:“那这矮山上有没有悬挂一些能反光的装饰物或者是佛教七宝?”   桑布沃微微一怔, 他并不太确定,因为西藏这种地方遍地都是玛尼堆。这些一座座以石块和石板垒起的祭坛上, 大多刻有六字真言、神像造像或者是各种吉祥的图案。   宽阔土地上,一座座玛尼堆拔地而起,愈垒愈高。藏族人认为, 万物有灵,其使只是一块小的石头也是有灵性的,有灵性的物体必然有神佛的灵光, 说不定就是哪一处带来了代表吉祥如意的光亮。   “待天亮后,两位可以上前查看。”桑布沃道,“夜晚的山里不安全,现在还是冬季,山中食物不多,可能会有西藏狼下山觅食。”   顾行驰确实也不急于这一时,遂带着白玉京返回了厢房中。暖房内点了炉火,有淡淡的蛋白质烧焦味道,但在夜里,这种干燥温暖的感觉让人非常舒服。   顾行驰靠着白玉京烤火,直到双手双脚都变得温暖才上床,蜷进白玉京怀里,指间缠着对方雪白的发梢。   “刚刚你是有听到什么吗?”白玉京拍着他的背轻声问。   顾行驰并不意外对方会发现他的异样,闻言点了下头:“听到有人在叫我。”   白玉京神情微紧,大概是怕缚拏拉卷土重来。   顾行驰抬头亲亲他的下巴,手指揉捏着他绷紧的下颌,示意不必紧张:“不是缚拏拉,我可以分辨那道声音,是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说到这他顿了顿,许久才想到一种形容,“那声音很温柔,像我妈妈。”   顾行驰母亲早逝,近些年来他梦到母亲的次数不多,甚至偶尔顾行驰会觉得记忆中关于母亲的声色已经变得浅淡了一些。但当提到这个词语时,母亲那些温柔的声音与眼眸忽然如潮水翻涌而上,洇湿了他的心脏。   “我妈工作上很要强,”顾行驰道,“但她面对我的时候总是很温和。我们家也没有严父慈母这一说,我爸和我妈给我的感觉都是淡淡的。”   顾行驰的母亲叫章琬,琬字本义指一种上端浑圆而无棱角的玉圭,常用于表达温柔、善良和谦逊的特质。   而章琬也人如其名,用现在话来讲,她是标准的淡人,除了工作方面,其他生活起居都不太在意。章琬长相清秀,不是那种明媚张扬的外貌,没什么攻击力,但看起来舒服,像泉水。   不过这种外貌长相,在玉石矿场里是要吃亏的。人人都觉得她是个贤惠温柔的女人,人人都想占她的便宜。所以章琬硬生生磨练出一身本事,在玉石矿场里打下自己的一份天地,没有一个男人敢小瞧了她。   “我爸嘴太笨,做不了生意人。所以顾家大部分产业都是我妈在打理。”顾行驰回忆着,“我小学是我妈最忙的时候,经常连着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她的人影。但她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有时候是一小片玉石,有时候是西南乡下一支开得正盛茶花。”   所以小时候的顾行驰对于母亲的理解就像是在拼图,这一片那一片的礼物慢慢拼凑而起。   章琬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对于顾行驰来说,其实是没有实感的。因为他总觉得,即使这一次回家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但下一次,或者再下一次,总能看到母亲站在书房里翻看他最近的课业,书桌上或早或晚也一定会摆放上母亲这一次出行带回来的礼物。   直到许久后,书桌上依旧空空荡荡,书页里再也没有章琬留下的家长签字。顾行驰才渐渐明白,母亲这一次的离开,期限是永远。   “我当然知道,在山里呼唤我的不是我妈。我妈的骨灰是我亲手从火葬场里抱出来的,她是我亲眼看着下葬;她的灵牌是我日复一日地擦拭;她的黄表纸是我每年每月初三十五为她烧去。”   但那一瞬间的感觉,怎么说呢,太像了,太像曾经某个放学回家的夜晚,在一头扎进顾家大门后,听到章琬轻柔唤他的名字。   有时候想要让一个人信服,不需要故作深沉,只要用温柔的声音,就可以在这个人的回忆中,以某个人的身份打败他。   白玉京拍着顾行驰的后背,将人拥得更紧一些,低声安慰他:“明天一早我们就上山去看。”   顾行驰埋在他的怀里,并不急切:“没关系的,我有种感觉,她会等我的,她会等我们的。”   白玉京轻轻应了声,拍着顾行驰的背哄他入睡。西藏的夜里安静极了,这一晚竟是连风声都温柔,吹拂着寺庙附近的经幡,幡条在风中交织成温柔的歌。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起床,简单洗漱后,先到金殿中用早餐。藏传佛教的斋饭味道还不错,顾行驰挺喜欢这里的酸奶,口感比中原地区的要浓厚一些。   沈昭他们也跟着早起,问顾行驰两人打今天有什么打算。顾行驰就道准备去山上看看那些遗址。   桑布沃闻言,就让一个小喇嘛带着他们从矮山侧方穿行,一路往南沿着山脚就能到达古格王国的遗址:“那地方很好认,山顶有一座坛城殿,殿侧壁画上的金漆在光下光彩夺目,隔着很远就能看到。”   一行人用过饭,从托林寺西侧的天降塔出发。他们一路往矮山的方向去,沿路塔群的阴影犹如风马旗上的金翅鸟,走在象泉河旁低头便能看到满河的白毫光。再向前方望去,已经是语言无法描述的伟大,四周崇山峻岭,雪原辽阔无边。这种地方,只要来过一次,便是永生难忘。   给他们带路的小喇嘛名叫云丹,他经常跟着庙里的师兄们出门采购,会说一点简单的汉语,但没有桑布沃讲的好。   顾行驰边走边和云丹交流,得知这一片遗址人迹罕至,前来绕山的朝拜者们也大多都会避开这一处地方。   “为什么?”顾行驰有些奇怪。   云丹就道:“这里有一处洞葬,大概十几米深,里面有很多无头的干尸,所以大家不想来到这里。”   “是干尸洞吗?”沈昭好奇询问,她来时已经看过不少资料,知道古格遗址山脚下有一座挺有名的干尸洞。据说是当年古格兵败,达拉克人将宁死不屈的古格兵士斩去头颅,尸骨则弃于洞中。但这座干尸洞距离他们目前的位置还有很远一段距离,而且资料上也没有标明这附近还有另一座干尸洞的记录。   云丹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是这样。他带着一行人从小路往上攀岩,很快就绕过土塔到达了山腰位置,这里就能看到几处墙壁遗迹,看起来有点像城池的城墙,顾行驰甚至看到了一处已经完全塌顶的碉楼。整个遗址都建在一处小土山上,部分墙壁上还遗留有已经褪色的矿物彩,应该是曾经王朝建筑的壁画。   顺着继续走下去,就能看到这矮山往后几座较高的山坡上都是这种石楼遗址,非常好辨认,因为四周的建筑都是土,只有这里是石头砌成的。   绕过最后一座矮山,视线高度一下变化,这是一座陡然拔高的山峦。山脚能看到人为修建的石阶,那石阶非常小,至多只能落半个脚掌,两侧有人工放置的木头架子,需要抓住才能往上攀行。几人沿着石阶一路走到山腰的位置,就看到有两条隧道相连,直通山顶。   云丹给他们指了一下右侧:“再往北行,就能看到当年古格王朝的议事宫殿。”   顾行驰比较好奇另一条通道:“那是通向哪里的?”   云丹就道:“通往冬宫,就是古格王冬天避寒之地,不过如今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完全废弃,很少有旅人愿意到那里去。”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一行人便在山腰处暂作休整。云丹看着顾行驰,目光中总有些欲言又止。这孩子不过十五六岁,顾行驰对他自然宽容耐心:“怎么了?”   云丹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坦诚:“我想去冬宫。”   反正也是在这附近寻找线索,去哪里顾行驰倒是无所谓,只问:“为什么?不是没人去那里吗?”   云丹就道:“我小时候去冬宫,在那里丢了一串珊瑚吉祥扣,昨天晚上阿底峡告诉我,今天我可以找到吉祥扣。”   话落,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阿底峡?   阿底峡尊者?1054年圆寂的那位??   沈岁偷偷嘀咕:“这孩子是睡傻了吧?”   宋知淇拍了他一下:“或许是灵童转世呢。”   沈昭比他俩都靠谱,和顾行驰对视一眼,问云丹:“还有吗?阿底峡还说了什么没?”   云丹显然想描述一下,但是他汉语表达能力实在有限,抓耳挠腮了好一阵,最后只看顾行驰:“你知道的。”   顾行驰微微一愣:“什么?”   云丹有点疑惑又有点着急,拉了一下顾行驰的袖子:“你知道的啊!我们昨晚不是在一起说话吗?”   顾行驰骤然顿住,下意识看了眼白玉京,后者微微摇头,昨晚两人相拥而眠,除非他是死了,不然不可能放顾行驰一个人出门而毫无知觉。   一阵风吹过,头顶草甸上的草壳哗哗作响,只有这一处寂静无声。   如果放在以前,顾行驰会觉得这是陷阱,但在这里,他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卑劣复杂。   托林寺很干净,和这里的每一处雪原与风一样。   于是他对云丹笑了下,有些歉意的样子:“抱歉,我忘记了,你能再和我说一下昨晚的事情吗?”   云丹叽里呱啦一通,顾行驰只听懂了不到十分之一,两相无语的对视片刻,云丹起身,拉着顾行驰往山道上走:“上去,上去你就知道了。”   顾行驰没有拒绝,跟着走在云丹身后,走动间,他就看到云丹腰带上悬挂的链条彩珠等饰物跟着一起摇晃。   其中一个两寸高的容器吸引了他的注意,顾行驰一开始以为那是一个乌木铜的鼻烟壶,但凑近后他才发现,这东西似乎是个缩小版的黑瓮,瓮底裹满了已经干裂的泥巴。 第122章   顾行驰看着那一只黑瓮, 一瞬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直冲心头。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场托林寺之行会不会只是一场盛大的幻觉, 再睁眼,他依旧会站在那棵灯树前, 而身后是缚拏拉充满讥讽笑意的巨大脸庞。   但这种模糊混沌的幻觉只持续了很短暂的几秒,手背有温度覆盖,顾行驰低头就看到白玉京上前来牵住他的手。两个人位置靠得很近, 白玉京身上有一种被阳光和草木覆盖浸染的味道,这种生机勃勃的气息无法作假。   “看材质和工艺应该要再早一些。”白玉京轻声道, “不是那个时期的东西。”   顾行驰知道他在说什么, 也知道这是安慰。他轻轻呼出口气,将那些虚幻不安的猜测从心头驱散。   云丹还在前面带路,并没有察觉后面的一场心理动荡,直到被人轻轻地碰了碰手臂, 他才回过头。顾行驰指着他腰带上的那只黑瓮问:“这是什么东西?”   云丹拿起来给他看:“是在东嘎捡到的,这是朗达玛的东西。”东嘎在迁都札布让之前, 是古格王朝的重要都城,而朗达玛是古格王朝建立前, 吐蕃王朝的末代赞普,于公元843年被刺杀。   白玉京闻言微微摇了下头, 指着那黑瓮底部。顾行驰面看过去,就发现这黑瓮底部被泥巴包裹住的边缘,隐隐露出来一些字符。这种文字在日常生活中绝对属于完全陌生的门类, 但顾行驰见过,这是古象雄文字。他一下明白过来,这只黑瓮并不是朗达玛的东西, 这只黑瓮是古象雄王国的东西。   古格王朝的前身,可以上溯到象雄国。而象雄王国是在吐蕃之前,就已经在西藏高原雄霸一方的部落国家。它至少在4000年前形成,7世纪前达到了顶峰。值得注意的是,象雄也是雍仲苯教的发祥地。而在早前顾行驰得知什巴苯城时,就已经了解过苯教又分为什巴苯教和雍仲苯教。什巴苯教相对于雍仲苯教来说,它更趋于原始,是一个在鬼神崇拜的基础上形成的原生性宗教,没有公认的创始人。   顾行驰心脏砰砰直跳,他有一种预感,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从山腰下走到冬宫的位置,大概花费了一个小时。其中有一段崖壁十分陡峭,就连石阶都被修葺成奇怪的形状。但通往冬宫只有这唯一一条道路,通道几乎直上直下,即便有铁索的帮助,上下通行仍然吃力。顾行驰抓着铁锁小心攀行,甚至一度感觉自己是一只腿脚不太利索的岩羊。   这座地道式建筑盘桓向下行进,终于在顾行驰一脚踩空前到达终点。冬宫说是宫殿,其实就是一连串的地穴式房屋,不仅开了瞭望孔、小窗,甚至还有套室。整套宫室洞中有洞,颇为复杂,仿若迷宫。这里的洞窟都非常深邃,阳光经常无法照射进来,所以显得比较黑暗。而且这里的土壤质地都是沙土和砾石,已经开始出现坍塌的痕迹。   目前整个冬宫区域是由西藏自治区文物局进行保护修缮,因为土坍塌缘故,文物局开已经开展了对于洞窟的保护,游客早已被禁止进入。但桑布沃在这边是比较有名的上师,云丹依靠托林寺的名头可以带着他们刷脸进入。   宫殿内部光照有限,大部分区域都处于比较昏暗的范围。顾行驰给云丹准备了手电筒,云丹还是小孩心性,找吉祥扣心急切,在把人带到后三两下就钻入了另一个洞窟。但幸而这里的洞窟大多有通道相连,顾行驰能听到云丹的脚步声,因此也不太担心。   这里的洞窟十分简陋,墙壁上也已经没有壁画,只有土质一层层塌陷下来产生的裂痕。整个洞窟大概有大小不一几十间房屋,多数高度还不到两米,最外层的最为透气透光,类似于现在起居室的阳台,视野比较开阔,但所有的房间都像云丹描述的那样,已经空无一物。   不多时,云丹从另一个小房间里回来了,脸色看起来有些沮丧。他看着顾行驰说了句什么,是藏语,顾行驰听不懂,只询问:“没有找到吗?”   云丹摇了下头,又看时间,对顾行驰道:“如果想在夜晚前到达东坡寺,那我们要出发了。”   顾行驰点了点头,准备跟着离开。他清点了一下人数,忽然发现宋问渠和宋知淇都不见人影。   “老宋和小宋呢?”他揪住沈岁问。   沈岁指了指另一个狭小的洞窟:“他俩去那说悄悄话了。”   顾行驰知道两人关系应该不一般,但此刻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遂给沈岁使了个眼色:“去叫人,咱们要准备走了。”   沈岁应了声,探头进去,几秒后快步走出来,神色有些慌张:“不见了!”   顾行驰一顿,立刻站起身:“什么?”   “老宋小宋都不见了!我盯着他俩进去的!这会人都不见了!!”   顾行驰和沈昭立刻抬步跟进去,就见这应该是整个冬宫内最小的一间洞窟。整个洞窟大小只有五六平米左右,没有光照,十分昏暗,但因为面积狭小,甚至都不需要打开手电,一眼就能望到头。   沈昭和顾行驰两人将手电光打到最亮,在整个洞窟一寸一寸的找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异常。两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危险。”顾行驰安慰沈昭,“以宋知淇现在的状态,普通的东西伤害不了她。”   沈昭脸色很难看:“有时候,伤害一个人可能并不需要多么强悍的武力值。”   这是一句实话,让顾行驰下意识问起两人的关系。   沈昭的面容在手电筒光下苍白发冷,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几秒后才开口,一副不怎么愿意承认的样子:“宋问渠是宋知淇的父亲。”   顾行驰微一挑眉,居然还真是父女,虽然长得确实不太像。   “只是生理学上的父亲罢了,他不论是在人伦还是义务上,都没有尽到一丝的责任。”沈昭随后补充道,“宋知淇对于宋问渠没有什么感情,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应该不至于发生太大的矛盾,只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意外这个词太笼统了,但放在此刻又觉得太过荒谬。这是一间完全没有其他开口的房间,而且距离众人所停留的大套室只有不足五米的距离。发生任何情况,只要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出声,那在外面的人绝对能够听到。   是发生了什么状况,让两个人都没有声响,一齐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了屋内?   想到这顾行驰突然一怔,因为在泥城的时候,宋问渠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他没有给出任何预警,就消失在了那条通道内。   顾行驰下意识去看白玉京,两人眼神一对后者就明白他的意思,但却摇了摇头。这里的情况跟泥城内完全不同,最起码,白玉京没有感受到存在能够影响他们视线的东西,也没有类似的菌群会给神经中枢带来影响。   “啊,在这里!”   身后云丹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众人立刻望过去,但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看到熟悉的人影,只见云丹正蹲在角落,举着手电筒指着地板的一处裂缝缝隙。   顾行驰走过去查看,发现那缝隙中卡着一样东西,看起来应该是一串串珠。他蹲下身扫开周围的沙土,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顾行驰一下怔住了。   云丹没有察觉身边人的异样,还在沉浸在惊喜中:“是我的珊瑚吉祥扣,它卡在了这里。”   手电筒白光下,红色珊瑚珠在一片土黄色的区域里非常显眼,这是典型的藏传老珊瑚珠,色泽深沉纯正,光泽温润古朴。   顾行驰盯着那串珠,感觉有些难以呼吸,洞窟深处的氧气似乎变得越发稀薄,他转头去找白玉京,迫切的需要一些来自现实的慰藉。后者就站在他身后,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颈。   那串珊瑚吉祥扣,和顾行驰在蒙东拿到的那一串珊瑚手串几乎完全相同。   在他惊愕的时间,云丹已经上手把珠串抠了出来。顾行驰盯着他的动作,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直到他看清了这串串珠的所有细节,才解脱般获得一丝喘息。   比起蒙东的珊瑚串,这一串串珠更加精细温润。而且它的每一颗珊瑚珠上都刻有光明八字真言,并且在珠串的头尾连接处有两朵莲花镀金银片相连接。   顾行驰一开始以为这是象征古象雄佛法的标志雍仲恰幸,但仔细看就发现,银片中心并没有那个明显的心印万字符,只有两朵莲花。   “你这串珊瑚珠是从哪里得到的?”顾行驰忍不住问。   云丹就道:“在神山脚下。”   这里的神山一般都在指冈底斯山。具体得到的过程云丹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他的祖辈从冈尼斯山下得到的,这是神明给他们的祝福。   顾行驰没有再追问,他看得出云丹组织语言的艰难,只伸手摸了摸那个珊瑚串掉落的缝隙,隐隐能感觉到有风从下层吹拂上来。   “这下面还有空间。”他道。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一条窄小的缝隙连一串手串都不足以掉落。老宋小宋两个大活人是怎么从这里消失的?   顾行驰蹲在缝隙前沉思片刻,回头看向白玉京,两个人就这么一高一低两相对视着,几秒后,白玉京冲顾行驰伸手,后者抓着白玉京的手站起来:“我有个猜测。”   白玉京近距离注视着他,目光亮晶晶的,似乎是已经知晓了他的想法,眼底有一点了然又默契的笑意:“嗯。”   “这里已经出现的状况,在泥城其实都能有所对应。”顾行驰看向疑惑的众人,“包括黑瓮、珊瑚、以及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个人认为,这里是原版,而缚拏拉的表现是仿版A货。”   沈昭蹙起眉:“不要故弄玄虚,来点现实的。”   顾行驰手电打向那道缝隙:“简单来讲,大活人肯定不可能凭空消失,这下面有机关,而且这种情况百分之八十我们曾经在缚拏拉的地盘里经历过。”   缚拏拉的地盘?   那可有够多的。   “当然,缚拏拉这种伪神最怕的就是被人发现自己的模仿行为,毕竟一般来讲冒牌货都很难超越原版白月光,而且它也不是物美价廉的平替,一旦被人发现它的盗版行为,很有可能会流失大批信徒。所以……”   顾行驰说着打起手电四处寻找着什么,片刻后,手电光在面前石壁某处落定。其他人围着看过来,发现那是其中一条裂缝,看起来没有特别之处。   “这有什么玄机?”沈岁耐不住性子。   顾行驰手电光晃了一下,示意众人目光跟着光柱走,就见亮白的光从顶部的缝隙一路往下扫,直到接近地面的底部:“这整道裂纹像不像一棵树?”   沈岁啊了声,怀疑:“这是不是有点勉强啊?”   白玉京走上来,抬手在墙壁上敲了敲,细听几秒后挪动位置,换到这棵裂纹树的另一条裂纹枝干旁继续敲击、凝神去听。   连续换了三个位置后,白玉京终于不动了,同时冲众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接着,他开始用手电筒用力敲击墙面,众人一开始非常茫然,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随着安静的状态铺开,一片寂静中,渐渐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了。 第123章   那是一种轻微的铮鸣声, 像被撩动的琴弦,随着每一次手电筒的撞击自墙后轻微响起,声音非常微弱, 很容易被撞击声覆盖。   沈昭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情况,稍有惊讶:“这是什么?”   “藏语叫扎木达易, 是一种机关组。”   顾行驰道:“我不知道汉语具体怎么翻译,但这东西类似于某种擒纵结构,通过撞击震动势能, 开启主传动链运动。”   本质上来讲,这东西是一种灵敏型机括, 但它的连接物不是中原常见的木质材料, 而是某种弦线,很大可能是蚕丝弦或者牛背筋。随着撞击,弦会带动后面的机括反应,敲击的位置和力道不同, 会产生不一样的效果。   “我之前在普兰见到过这种机关。”顾行驰道,“这种机关配置最早应该是出现在唐代左右, 扎木是声音的意思,而扎木聂是藏族地区早期的弦乐器, 大概是唐代才从内地传入西藏。”   沈昭闻言想了想:“那就是吐蕃王朝的时候?会不会是当时赞普发现并利用了这里,然后修建了一个机关, 为了掩盖下面的东西?”   顾行驰盯着墙面上树形裂纹,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沈岁不由咋舌:“唐代的机关到现在还能运作??”   顾行驰就道:“应该是蚕丝混合金线,能保证韧性和强度, 金线可以保证长时间不腐坏。”   众人都不再说话,白玉京看顾行驰已经解释完毕,手中的手电筒再次开始用力敲击墙壁。   墙壁后传来的声音非常轻微, 这种节奏配重机关需要连续不断的敲击,才能保证其动能的释放与传动链条的运作。而且必须要保证统一的节奏和力度,一旦过程中发生一点失误,都有可能会打断整个主传动链的节奏,背后的弦线也会因此产生错误的联动,甚至可能会由此打开某个陷阱。   众人屏气静声,整间洞窟一时十分安静,只有白玉京手下的敲击声响,节奏均匀有力,一刻不停地敲打着墙壁。   敲击大概持续了半分钟,忽然就听哐啷一声响,众人下意识扭头向声源处望去,就见右侧整面墙壁开始发生颤动,机括的铮鸣声在逐渐往墙壁中间位置集中。紧接着震动一停,右面墙壁上一个半人大小的无像神龛内壁忽然向一侧翻去,露出后面大概半米多高的入口。   居然真的另有乾坤?   顾行驰抑住心底的惊讶,走上去用手电筒往入口内照,就看到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长廊,有坡度,但并不陡峭,缓缓向下,不知道通往何处。   手电筒的光照下,能明显看出长廊的四面石壁竟都是玉白色的,做工考究又平整,跟外面的粗糙土质层完全不同。   沈昭凑上去用手摸了摸,非常惊讶:“这好像是玉石。即使不是经过专门打磨的晶润玉石,最起码也是非常不错的原石料子。”   顾行驰用手电打在墙壁上,看到这些玉料内部呈现出一种丝绢状的纹理,一时间也有些惊愕:“这好像是阿里扎达玉石。”这种玉石来自西藏阿里地区,产量稀少且采集难度较大,因此价格非常昂贵。   沈岁表情已经呆滞了:“这么金贵的东西,居然就拿来铺路??”   顾行驰和白玉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关于什巴苯城的传说:金银做门,玉石铺路,这才是神城该有的逼格。   众人在入口处商量了十来分钟,最后还是决定兵分三路。顾行驰白玉京以及沈家姐弟带上大部分物资进入通道寻找老宋小宋的下落;留两个人在这里看守接应;剩下几人返回托林寺,万一有意外发生,他们需要后续的援助。   云丹也一直在看这个入口,看起来有些好奇。顾行驰担心小孩想跟着进去,正想劝说一番,没想到云丹居然把腰上的那个黑瓮解了下来,递给顾行驰:“你带走吧”   顾行驰愣了一下:“什么?”   云丹指了指里通道内:“这个东西你带走吧,带进去。”   顾行驰不太确定真的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云丹想了想,摇摇头:“这是朗达玛的东西,不是我的,你把它带走吧,还给朗达玛。”   说罢他把东西往顾行驰手里一塞,起身就要往外走。顾行驰很惊讶,他本以为云丹这种年纪的小孩多少都会有些好奇心,想跟着一起进入也是人之常情,但没想到云丹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不仅是顾行驰,其他人也目露惊讶,沈岁故意问他:“你不想跟我们下去看看吗?”   云丹摇了摇头:“阿底峡告诉过我,每个人的命运不同,我知道那里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顾行驰一下笑了,没想到阿底峡尊者还挺知道呵护后辈的。   云丹则是好奇地望着顾行驰,几秒后也跟着露了个笑,看起来傻兮兮的,又很单纯:“你去就可以了,”他说,“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顾行驰的笑容微微止住,几秒后,他问了一个让人意外的问题:“云丹如果翻译成汉语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云丹耸了下肩膀,看起来无所谓,但又有点神气的样子:“我不知道,但是桑布沃说过,我的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我天生就知道自己该叫什么。”   顾行驰摸了摸他的脑袋,把用来当钥匙扣的一条玉石链送给他:“和你交换,谢谢你给我黑瓮。”   那玉石雕刻的是个舞狮的狮头样子,而狮子在藏族文化中又被视为勇猛和力量的象征,受到许多藏族人喜欢。云丹显然也不例外,立刻把玉石链串到了自己的腰带上,代替了黑瓮的位置:“谢谢。”   云丹很快就带着剩下的几个队员原路返回,身影消失在石道深处。   沈昭目送着一行人离开,扭头看到顾行驰若有所思的目光,笑了:“你是不是觉得云丹这小孩不一般?”   顾行驰回过神也笑:“说不准是托林寺神童呢,桑布沃知道我们的目的,应该不会随便挑一个人给我们带路。”   沈昭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进入洞口,不忘感慨:“西藏这地界真是遍地神佛啊。”   顾行驰闻言微微笑起来,所以这里也遍地都是希望啊。   进入通道,照旧是白玉京打头。   四人依次弯腰钻进通道内,将近半分钟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全都在看四壁的玉石。能看得出这些墙壁只是玉石原料,但也已经非常昂贵奢华了。不过这种东西即使被世俗发现,肯定也是有价无市。艺术和宗教价值成分太高,至多只能当成展览品。   通道很长又低矮,一行人只能弯着腰默默往里走。顾行驰能感觉到他们是在一路往下的,只不过坡度非常缓。行进途中没发生什么意外,但全然不变的白色通道、没有任何装饰与壁画的单调色彩,很容易让人觉得疲乏。   直到最前面的白玉京忽然一顿,顾行驰也跟着精神:“怎么了?”   白玉京稍微往侧边一让,顾行驰抬头去看,就见前方居然出现了分岔路口。在路口中间摆放着一个大概一人高的石雕,这东西猛地一看还以为是舞狮的狮头,但离近了才发现这应该是一只多尔玛。   多尔玛在雍仲苯教中是一种取代杀生祭祀的供品,一般都是用糍粑捏成的,但这里显然是为了保存,改用了石雕。长久没有人下到这条通道内,石雕上的矿物彩保存的还可以,能看到色块与色块之间的区分,采用的基本都是亮蓝藏红这样的传统颜色,整体非常漂亮。   这东西的艺术感很重,应该是千年前的工艺品,但肯定不是什巴苯城时期的东西,应该是设置机关吐蕃赞普所留下来物件。   这东西放在这是什么意思?   后面沈岁和沈昭也走过来,有些纳闷:“这是路标的意思吗?告诉我们两条路该往哪里走?”   “那它不应该摆在路中间,而是应该摆在左右的某一侧吧。”顾行驰道。   几人盯着这只多尔玛,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几秒后,沈岁挠了挠头:“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这个东西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有点儿呆萌。”   确实,顾行驰也是这样的感觉。一般来说,越趋于原始的宗教仪轨,给人的巫术感会越重,尤其是在早期文化中,人祭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所以大部分的宗教场所都会有一些很难形容的阴森和阴怨感。但这里显然不是,单从这只多尔玛给人的感觉来说,这是个正统且温暖的地方。   “往哪走?”   顾行驰还记得他们是下来来找人的。沈昭此刻已经在右边的通道上发现了宋知淇给他们留下的记号,于是冲两人一歪头:“走这边。”   顾行驰应了声,转头去扯白玉京,就发现他还在看那只多尔玛。   “怎么了?”顾行驰问。   白玉京给他指了下多尔玛的底座,就发现这只多尔玛应该是被人挪动过。但挪动的痕迹也已经附上很厚的灰尘,显然其位置并不是在近期发生的改变。   “是有人把这只多尔玛从什么地方搬到这里来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顾行驰微微皱起眉。   白玉京摇了摇头。   顾行驰留了个心眼,往多尔玛附近倒了些攀岩镁粉:“如果它的位置再发生改变,咱们回来的时候应该能看到它的运动轨迹。”   撒完镁粉,一行人顺着右边的通道继续前行,很快通道变高变宽,尽头位置出现了一道高大的白色门洞,门洞宝顶依旧是白色的玉石料,上面挂着已经腐朽的黄绸带,穿行过门洞,豁然开朗,后方区域极大,挑高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四人一进去就吓了一跳,因为这片区域四周的墙壁上全部都塑满了造像。基本都是佛像,法器、肤色、衣着等方面有着鲜明的苯教特色,上下多层重叠着,这是典型的悬塑佛国。   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还是空腔中心那棵将近十米高的树形建筑,猛一看这树跟泥城里的那棵灯树非常相似,但光照一打,立刻就能看出不同。这树通体姜黄,光泽差,树干上已经形成包浆和氧化层,这是典型的老金子,纯度不高,黄金含量只有现在新金的一半,但是这一整棵黄金树往这一杵,价值连城。   几人看着黄金树,皆是一脸呆滞状,许久都没回过神来。手电光线落在树上,迟迟没有移开,那陈旧的光泽感就在四人眼前晃啊晃,好像RMB在冲他们飘啊飘。   许久,顾行驰扭头问白玉京:“是这个值钱,还是太岁村下的那个玉石树值钱啊?”   白玉京仰头看着树,几秒后肯定道:“这个。”   顾行驰有些恍惚:“所以还是黄金值钱啊。”   白玉京摇摇头:“不是,这个大。”   顾行驰一下被逗笑了,但还没出声,忽然就先听另一串笑声从右侧的某个佛龛内部传出。   几人一下警惕,手电筒光亮随之扫去,紧接着他们就看到这一座壁龛内是一具坐姿的强巴佛。   不对。顾行驰靠近了一些,手电光落在佛面上,照得整个龛盒内明晃晃。很快他就发现,这东西并不是佛像,而是一个人,这是一具被装扮得十分华丽的,人的尸体。 第124章   四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难不成是诈尸了?   但是看面前尸体的模样,周身灰暗,皮肉干枯贴骨, 虽然没有腐烂,但明显是干尸的状态。而且看尸体身上的华丽装饰以及尸体下铺放的灯芯、草木炭等物质, 这应该是一具人工干尸,甚至靠近些还可以看到干尸鼻腔内浇灌的松香。   这种状态下如果还能诈尸,那其诡异奇幻程度已经不亚于《阿黛拉的非凡冒险》, 完全的艺术作品,实际依据和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们说这些悬塑佛龛内的佛像, 不会都是这种人造干尸吧?”沈昭忽然提问。   几人一顿, 旋即挨个看去,整个空间内一共有十三个大佛龛。龛内全部摆放着装饰不同的坐姿神像。在原始苯教中,数字十三有着特殊含义,即意味着全部、全新, 这与一年有12个月,第13个月即为正月, 象征新的一年开始有关。而且在苯教中也有十三位大神,总称十三大神。以及在苯教的描述中, 宇宙也有十三层,越是上层居住的神灵地位就越高。   想到这, 顾行驰不由猜测:“这一座地宫会不会一共有13层?”   几人闻言回忆了一下整座山的高度,感觉有点够呛。   “13层,一层至少得10米高, 再加上封顶和地板,这山少说得有个200米吧,我觉得没有那么高。”沈岁道。   “那如果是冈底斯山呢?”顾行驰缓缓开口, “在藏族苯教的原始文化中,天象一项八幅盖伞,地象一朵八办莲花。冈底斯山则像撑伞的把柄和莲花的根茎,位于世界的中心,是天神下凡和凡人升天的天梯。”   如果什巴苯城是建立在冈底斯山脉顶峰,那是完全说得通的。   沈昭闻言一下皱起眉头:“如果这座地宫真的可以直通冈底斯山脉下,那我们现在的装备远远不够,必须要原路返回,重新规划。”   顾行驰赞同她的想法,但目前的情况是,他们下来这一趟的任务,只是找到宋知淇和宋问渠,可偏偏两个人谁都没有出现。   地宫内十分安静,仿佛刚刚的笑声只是几人的一场错觉。   “反正我是觉得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僵尸诈尸的情况。”沈岁手电筒在地宫内扫了一圈,也算有理有据,“如果诈尸的话,就咱们刚进来看见神树那个呆样,他为什么不趁机攻击我们?反而在这一刻出声,故意留时间让我们警惕防备?”   那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小白一张正经脸讲笑话实在是太过搞笑。顾行驰心想,老实人讲笑话的威力是十分巨大的,就算是地下诡物也忍不住。   白玉京不知道此刻自己正在被爱人背地蛐蛐,只上前检查了一下这尊强巴佛干尸,确定它是一个死物。而且这具尸体是很明显的金刚跏趺坐姿,双膝与脚几乎已经粘连在了一起,如果想要强硬拆开,恐怕只能卸掉两条腿,根本不可能诈尸活动。   这个时间顾行驰也没闲着,他在看墙壁上的其他12位大神。苯教十三位大神,主神是阎王,此外还有四个一组,各有颜色,分管各地的阎王。但看这些干尸身上的服饰又是有明显藏传佛教的特征,所以此刻顾行驰也有些不确定了,这到底是在讲苯教还是在讲藏传佛教,或者干脆就是两种宗教的融合?   如果这样推论,时间上倒是说得通,毕竟吐蕃时期是由尼泊尔赤尊公主和大唐文成公主先后出嫁松赞干布,才完成了佛教的传入。在此之前,苯教一直是吐蕃的国教,当然,其对于后来佛教的抵制也非常明显,甚至一度发展到了极端的破坏攻击地步。不过从这一处的悬塑造像来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已经完成了苯教与佛教的部分融合,一些理论与说法也进行了吸收互动。   就当众人疑惑之际,那道诡异的笑声忽然又出现了,这次是出现在靠近左上方的悬塑壁龛后。沈岁就站在那神龛下面,听见声音下意识抬头去看,竟是瞬间被惊吓出声,倒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难道真的诈尸了?”沈昭也跟着一惊,一把将人拉回来。   “脸!这里面有张脸!”   沈岁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这会反应过来赶紧掏刀防御。   白玉京走过去察看,就发现这一具坐姿佛的佛脸竟然开裂剥落了一部分,露出了内里狰狞的人脸。   顾行驰眉头一下皱起,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塑金身吗?塑金身的前提也应该是功德圆满、自然圆寂吧?但这明显是把还活着的人塑进了佛像内部,这和打生桩有什么区别?   手电光透过剥落的裂纹照进去,就看到里面有露出来一截绸缎,能看出颜色是藏红色,上面还带有花纹,这应该是喇嘛会穿的常服,换而言之,这里面的人应该是一个藏地僧。   看来这应该不是后期苯佛融合的时候,而是早前佛教刚进入吐蕃,受到抵制排斥的时期。   顾行驰想了想,手电筒又照回一开始的那具干尸,这具干尸原来是不是应该也被塑在佛像里?但塑他的那尊佛呢?为什么只剩下里面的尸体了?   揣着疑惑,顾行驰手电继续照过其他十几尊塑像,就发现这些造像虽然面部或身体某些部位存在裂痕与缺损,但最起码都还有保留有外层的塑壳,肉身被完好保存在石雕像内。只有这一尊强巴佛,完全没有外壳石塑,只有肉身。不过这东西看起来也不是被人强行打破的,毕竟这附近也没有石壳的残留。   顾行驰捏着下巴默默思考,在汉地佛教中,强巴佛一般是指弥勒菩萨。而在佛教传说中,弥勒菩萨是被佛预言,将来会继承释迦牟尼佛位置成为未来佛的菩萨,所以弥勒菩萨又被叫做未来佛。那么此刻这尊佛像的不同,是不是一种提示?   据佛教经典《弥勒下生经》记载,弥勒菩萨将在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之后降生于婆娑世界,继续释迦摩尼的未竟事业,普度众生。当然,这个时间只是一个象征性表示,代表还非常遥远的意思。   通常弥勒佛的出现一般都代表着未来的希望和救赎,常常被人们祈求庇佑和帮助。顾行驰认为这一尊强巴佛的出现,一定有某种象征意义,但是他暂时无法想通,对方想要表达的具体含义到底是什么。   顾行驰默默盯着强巴佛像干尸沉思许久。几分钟后,身边的白玉京忽然动了,他抽出军刺用刀柄探进佛龛内,轻轻地敲了敲佛龛背后的石壁。   听到声音,顾行驰微微一顿。   空的,这佛像干尸后还有空间。   沈岁见状也学着他的样子敲了敲其他几个佛龛的背部,但发现只有这尊强巴佛的龛盒后是中空状态。   “这提示这放水……是不是有点太过轻易简单了?”顾行驰有些怀疑,不敢贸然上前。   沈岁心大,而且以他半虫人的身体状态也没什么好怕的,索性直接和白玉京一起把那一尊干尸搬了出来。   顾行驰和沈昭靠近几步,蹲在旁边检查尸体,两人很快发现这具干尸的腰腹装饰非常独特,看起来有些像蛇。   “啧……”顾行驰现在对于这种细长条的生物心里还有些抵触,总觉得这是泥城里的那种寄生虫,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颜料褪色的原因,这长条生物通体发青发黑,最起码在颜色上就和泥城下的那些虫子有很大的差别。   两人正在这边研究的热火朝天,忽然就听身后咔嗒一响。   扭头,就见沈岁手握刀柄,强巴佛的佛龛背面被捅出了一个的小洞:“那个……”见两人望过来,沈岁略有心虚地挪动肩膀,挡了挡被捅出来的洞,“我没想到这地方这么不结实,刚一用力就把它捅破了……”   旁边白玉京微微蹙了下眉,伸手探了探洞口,又在龛盒其他位置摸了摸,神色有些变化:“这龛盒背部材料不对。”   “什么意思?”沈昭没听明白。   顾行驰拧眉盯了一会,在白玉京的点头示意下也上手摸了下那洞口,一下明白:“这龛盒背部原本的阻挡物,不应该是这一张能被轻易戳穿的木板。”   白玉京点了下头,冲顾行驰晃了一下手指,没有灰尘。   这下沈昭二人也明白了:“这张板子是最近才被放置上的!”   能这么做的人,除了他们,不就只剩下宋知淇他们两个?想明白这点后,沈昭的神情越发疑惑:“他们不在原地等我们也就算了,还不停地深入,现在又拿了一张板子挡住这个洞口,目的是什么?”   虽然问这么问,但目的非常容易猜测,放置一张木板在这后面,原因无外乎两种:第一,不想让外面的人发现这个洞口;第二,不想让里面的什么东西从这个洞口里出去。   沈岁懒得猜谜,举着手电筒向被洞口内照去,背后通道极深,一下望不到尽头。   几人见状干脆把整个阻挡的木板彻底拆掉。拆卸期间顾行驰仔细看了看这板子,看得出应该也是从某个龛盒之类的物件上卸下来的东西,看木材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存得非常好。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在附近没能发现特别合适的木材,那两人是从哪里把这东西拆下来的?   白玉京看他在琢磨,伸手给他指了一下木板上的某处,顾行驰顺着瞧过去,发现那里有一块深色的痕迹,看着像是长期浸泡后留下的水渍。顾行驰蹙起眉,水里捞上来的吗?这后面有水潭?   随着挡板被拆卸移开,四人没有犹豫,直接从洞口钻入后面的通道。通道很长,完全超乎了几人的预料,大概进去三百多米后,能明显感觉到湿度越来越高,顾行驰抬手摸了下墙壁,水汽很重。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行人终于到达通道尽头,几人脚步微微停下,看到了意料之内的景观,这里是一个圆形的地下腔室,面积很大,整个腔室一半以上的区域都是水,这里是一个非常大的蓄水池。   顾行驰蹲下身察看水面,略微意外,这里的水质很干净,这是个活水潭。   沈昭则是一眼看到了温泉池旁边放置的背包,那是宋知淇的东西。   “奇怪,包在这里,人去了哪儿?”   装备都在这,人肯定不会跑得太远,四人当即在水池附近搜寻起来。   顾行驰碰了碰水面,潭水温度很低,像冰一样,冻得他一个激灵。龇牙咧嘴间听到侧边有人偷笑,顾行驰以为是沈岁在出怪动静,立刻就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笑什么?找到人了吗?”   但就在话落的这个瞬间,余光里,他突然感觉手电光晕的边缘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顾行驰顿了顿,左手摸刀右手端平手电猛然往侧面照去,目光落定的刹那,他整个人陡然一滞——   就见右侧方的水面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白色的人脸。   这张脸的五官比例已经严重失调,像一个长残的倭瓜潜伏在距离他不到三米远的水面下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第125章   顾行驰看着那张脸, 竭力保持镇静,但没有立刻采取攻击。   三米是一个尴尬的距离,如果对方弹跳能力卓越, 那以他的反应速度逃脱有些困难,但同时如果他挥刀砍去, 水面形成的阻力也不足以让他将对方一刀致命。   于是两厢就这么对峙了几秒,顾行驰嘴唇微微动了动,想喊白玉京求救。但就在张嘴的瞬间, 他忽然发觉,水下那张脸的表情也同时发生了变化。   “白玉京。”顾行池心头一跳, 低声开口。   白玉京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正勘察着四面的墙壁。听到声音他扭头望过来,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抬步往这边走。   “快一点老婆。”   顾行驰盯着水里的东西,感觉对方的表情越发扭曲, 那种狰狞的程度已经不是正常人脸肌肉能够做出来的样子了,如果非要描述的话, 感觉更像是将一张纸揉捏成团再铺开,一张脸上全部都是褶皱与扭曲的水波痕, 无比渗人。   说话间,白玉京已经走到水池旁边, 在顾行驰身边站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白玉京也不自觉愣了一下。与此同时, 顾行驰就看到,那个东西本就不太协调的五官居然轻轻挑了下眉。   瞬间,顾行驰就意识到这东西不是单纯的死物, 而且它对白玉京或者说白玉京体内的某种特质是有反应的。   后续的想法还没有跟上,就见那脸忽然从水底探了出来,它的脖子特别长,简直就像是马门溪龙,直接就从水里拔了上来,水花冲起老高,溅了顾行驰一脸,那东西就在满池的水花间往前冲,一下闪到了顾行驰的面前!   顾行驰吓了一跳,手中军刀下意识往前去推,想把这些东西从脸前打开。但白玉京速度比他更快,直接伸手掐住了那东西的脖颈,但这东西非常滑,直接一个错身从他手掌间绕开,和抹了油似的在他手腕上缠绕一圈,方向一变转瞬就扎进水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顾行驰顶着一脑袋水蹲在水池前,表情还有些僵硬。刚才那一幕的冲击实在渗人,他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物种,居然能有那么长的脖子。而且他敢确定对方的全身还没有从水下出来,如果这东西完全平铺在地面上,估计至少得有20米长。   “吓到了?”白玉京伸手抹掉他脸上的水珠。   顾行驰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掌心里揉了揉,不知道是在抹掉他手腕上的水还是在借机安慰自己:“那是个什么东西?尸体在怎样的异变情况下才能长出这么长的脖子??”   白玉京闻言弯了弯眼睛,竟是笑了:“没有这么长的脖子,那也不是脖子,那是一条蛇。”   “蛇??”   顾行驰根本不相信,什么蛇会长出一张人脸来??   等一下。他突然想到,在苯教早期文化中,确实有很多人脸蛇身、人脸马身之类的形象呈现,这是早期苯教信众对于神明形象的一种描绘,难不成这种描绘居然还是写实版本?真的有长着人脸的蛇?   不,肯定不是这样。顾行驰暗自摇头,立刻否认了自己的这些奇幻猜测。动物无论往哪种方向进化,肯定是为了适应当地的生存环境。看那条蛇的大小,至少也得存活了几十年,如果它一直生长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长出一张人脸来有什么用?在这里又没有必要按照人类的视觉审美来要求它。   这么想着,顾行驰开始仔细回忆刚刚看到的整个过程,重心尤其放在那张惨白的脸庞上。那张脸的狰狞程度实在吓人,吓人,且反人类。   他边想边自己龇牙咧嘴做了几个表情,但不论怎样扭曲,以他现在活人的样子,肯定是无法将肌肉拉扯到那样大的弧度,死人更加不可能,皮肤肌肉都失去活性,真要做那么夸张的表情,脸都要被撕烂了。   除非……   顾行驰一顿,扭头看向一直望着他的白玉京,试探询问:“那是不是一张脸皮贴在了蛇头上?”   白玉京点了下头,赞赏的揉了下他的脑袋:“我也是这样猜测的。”   顾行驰眉心却一下拧紧。   这种行为无外乎是残忍的,也是猎奇的,最起码在现在的宗教文化当中,不会有什么仪轨是让人将脸皮贴在某种动物身上。这种趋向于神明降世的呈现,非常原始且残忍。在有文明礼仪的今天,甚至是佛儒文化畅行的上千年前就几乎已经不可能再出现。   顾行驰忍不住问:“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为了让信众们相信确实有这样的神明存在?那这跟邓秋鸣、徐本昌他们做的有什么区别?”   白玉京闻言轻轻摇了下头:“你不能拿现在的道德标准去要求非常早期的文化。”   雍仲苯教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世纪,原始苯教的出现时间只会更早。那时候人的认知远远达不到现在的水平,甚至是一场雨、一道雷都可能会被他们认为是天罚。   在这种时候,想要集聚人力,发挥人的作用,确实需要一种信仰或神明的存在,给予他们一个希冀的方向,帮助他们度过艰难时刻,让他们能够坚强的走下去,相信春和景明就在天亮之后。   只是随着时间走过,人类认知提升,人类文明也在进步。神明在人类看来,已经是一场过去的神话。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向神明祈愿,这是一种约定成俗的习惯,也是一种对于自己和未来的好运加持。   神明对于人类的影响从强到弱,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常常呼唤一句老天保佑。在过去数千年漫漫长河中,或许真的曾经有神明庇佑祂的子民挨过千难万险走到今天,纵使现在的我们忘了,但我们的基因记得,我们的骨骼记得,我们的血脉也记得。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间,顾行驰忽然就看到水池远处靠近对面墙壁的地方有水花涌起,紧接着就见一个白色的脑袋从水底下冒出来,远远的冲他们摇晃了一下,很快又沉进水中,行动迅速灵活,俨然就是刚刚那条人脸蛇。   顾行驰呆了一下,转头看白玉京:“它是不是在让我们过去?”   白玉京没说话,这水池内水温很低,非专业人员贸然进入这种陌生低温水池很容易发生意外。   “我先下去看看。”思考几秒,他道。   顾行驰一扯他袖子,显然不赞同。在这种地方,他不想跟白玉京分开,因为害怕白玉京也像曾经的唐易一样,直接表演一个撒手没,那他要过多少年才能等到白玉京回来?   “你俩蹲这儿干嘛呢?”后面,沈岁拎着个黑包走过来,还调侃,“刚刚不还在那闲情逸致打水仗吗?这会儿怎么这么安静?”   顾行驰心说你这虫人异变方向是不是不太对,怎么眼见着武力不涨视力还退化,打得哪门子水仗,你是没看见那大长脖子蛇。腹诽间,他目光又落到沈岁手里:“这什么?”   沈岁晃了一下包,空的:“潜水装备盒,用来放潜水镜、潜水呼吸管什么的,小宋把它压在了背包最上层。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提醒,告诉我们她下水了。”   后面沈昭也拎着宋知淇的包走过来:“包里面有她的外套,他们肯定下水了。”   顾行驰看着那潜水装备盒不由咋舌,心说你们可真是设备齐全,来这世界屋脊大内陆地区居然还带着潜水装备,真是未雨绸缪得很。   这水池面积不小,单从颜色来判断,越远处水越深,靠近对面墙壁的水域已经深如墨色,水深至少在十米以上。   顾行驰把刚刚两人和人脸蛇打水仗的遭遇一讲。沈昭两人都有些意外:“这里面居然有这种东西吗?那宋知淇他们下水之前,应该会给我们留下一些提醒标记才对。”   不过几人已经把水池附近找了个遍,别说标记了,就连沈岁那种格外抽象的3S标志都没有。   “要不要我先过去探探路?”沈岁自从虫人化开始后,胆子已经是越来越大,简直是把虫人化当免死金牌。   顾行驰语气凉凉:“虫人只是让你变虫子,不是给你塑无敌金身好吗?要水下真有个什么厉害东西给你头咬掉,你觉得你是光靠下半截身体就能活?”   沈岁让他几句话堵得吹胡子瞪眼,却碍于白玉京就杵在顾行驰边上也不敢发作,只得在后面吱呀怪叫。   “其实……”   顾行驰回头,沈岁指指点点的表情霎时一停,立刻一本正经:“其实什么?”   顾行驰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秒,才在沈昭的低笑声中开口:“其实我们百分九十的可能是必须要进入水潭的,毕竟宋知淇两人留下的线索指向性很强,就是下水,而且这附近也没有其他通道,唯一的路可能就在水下。”   这话也确实在理,既然确定了是要下水,四人也没有犹豫,简单热身背好装备,依次下到水潭中。   白玉京他们根本用不到潜水设备,只有顾行驰借用了沈昭的一个潜水镜。水非常冷,最开始的两三分钟里,顾行驰只感觉周身麻痹,所有的感觉都在冰冷里消失了。白玉京一直在前面牵引着他,沈岁则跟在最后,三虫人一人的组队方式其实是安全的,他们只要保证顾行驰的安危就好。   在冰冷的水域里游动非常考验体力与耐力,顾行驰被白玉京半拖半抱倒是不怎么累,大概五分钟就摸到了对岸位置,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顾行驰微微松口气,伸手摸着墙壁上已经被水侵蚀的花纹,有些意外:“这好像是一座城门。”   沈岁闻言深呼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往下潜去。大概一分钟左右才上来,一脸惊喜:“门!下面有一个门洞!这确实是一座城门,只不过被水淹了一大半!”   众人闻言也是一喜,果然有路。于是也不再犹豫,深呼吸一口气立刻向下潜行。白玉京时刻注意着顾行驰的状态,两人一前一后,距离没有分开超过一米。   即使是有强光手电,水下能见度非常差,不过顾行驰并不担心,他被三人包围着还挺有安全感。只不过这水的深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也就意味着,这扇城门的高度也比他想象中要高出许多。   大概下潜大概几十秒后,顾行驰渐渐察觉不对,这种深度如果还没有看到城门,那刚刚沈岁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现门洞。   出问题了?顾行驰微微蹙眉,动作缓下来想给其他几人打信号,但就在他刚一慢速的瞬间,忽然感觉身后被猛然一撞,似乎是沈岁想把他往某个方向送。   在水下,任何的撞击都很容易造成方向的改变。沈岁撞得太寸,直接顶在了顾行驰的手肘位置,顾行驰右手臂骤然一麻,手电筒滑落,人也一下失去了方向,被撞得原地转了个半圈。但幸而白玉京就在前面,很快从另一个方向重新握住他的手腕,找准方向继续下潜前行。   沈岁在搞什么?   水下漆黑一片,顾行驰晕头转向心底直骂,等上了岸非让白玉京收拾沈岁一顿不可。可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肩膀后面,有人突然拍了他一下。   顾行驰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扭头,没想到身后的手掌一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动。   紧接着,只有白玉京和他才知道的暗语在肩膀上按起:【我在这里。】   顾行驰一怔,下潜的动作微微僵滞,如果白玉京在他身后,那现在是谁在牵着他往前游? 第126章   四周瞬间跌入安静之中, 顾行驰心跳很快,甚至一时间感觉空间内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但很快肩膀上触感传来, 白玉京在他身后按【我在这】   顾行驰勉强平静一下,有白玉京在他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只是非常疑惑,前面拉着他的人是谁?沈岁或者沈昭吗?但是手腕上的触感又不像,非常冰冷, 有些硬,但很光滑。   是蛇吗?顾行驰竭力想去看清, 水下能见度非常差, 更何况刚刚手电被撞掉脱手,光线在水波里打着旋的到处乱飞,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混乱间顾行驰眼角余光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眯着眼瞧去, 只来得及看清一面像鱼鳞似的软绸从身前飘过,但随着手电筒沉没, 转瞬就没入黑暗看不见了。   黑暗完全铺开,顾行驰有点心慌, 他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只能盲目地跟着身前的东西游。不过看白玉京的反应, 似乎并不是非常抗拒提防对方的存在,顾行驰索性也沉下心,顺着对方的意图和力道继续往前游。同时边游边疑惑, 沈岁和沈昭去了哪里?为什么他身边一瞬间里只剩下白玉京了?   正当疑惑之际,顾行驰突然感觉整条手臂被人猛地往下一按,力道很大, 直接让他的方向发生偏移,从前进改为了笔直地往下游。顾行驰一惊,这是准备游到哪里去?   对方的速度非常快,带着他急速下降,顾行驰心肺都感觉到了巨大的不适,再这样继续下去,他十有八九会造成肺部损伤。想到这顾行驰挣扎一下,他需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接受不了这种速度,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前面有人笑了一声,紧接着腰背、大腿、身体各部位都传来触感,冰凉、僵硬的东西推涌着他,猛然把人往上一送——   顾行驰浑身一重,紧接着光源从上面打下来,有人一把将他扯了上去,竟是出水了。   顾行驰被人囫囵着拎上了岸,他一把摘到潜水镜,剧烈呼吸着去看岸上人,发现竟然是宋知淇和宋问渠。身后水花声响起,白玉京与沈家姐弟也几步游上岸。   “刚刚是不是你在水下拽我?”见人都齐了,顾行驰也松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往岸上一摊,看宋知淇,“劲儿那么大,这一路给我往下拽的,差点没给我憋死。”   宋知淇正被沈昭按着检查,闻言有点莫名其妙:“谁拽你了?我一直在这边等你们,没有下水。”   “你说的那东西,可能是鲁神。”沈昭确定宋知淇没有受伤,也松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水,缓声道。   顾行驰呆了一下:“鲁神,你是说龙吗?”   龙在藏语音内为鲁,是苯教的九位创世神之一。藏族对于龙的信仰是非常深远的,在藏族三界宇宙观中有天地阴阳之说,而龙都属于阴性,称为母龙,实际上也是从原始地母观念发展而来的,《十万龙经》中就有母龙生万物的神话。龙神在仪轨以及其画像中,常常被描绘成穿一身羽毛长袍或是水质丝绸长衫,有时还会乘骑一匹白色水纹的蓝马。   顾行驰听着只觉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刚刚有一位龙神拉着我,一路把我带到了这边?”这么说他刚看到的那一闪而过的鱼鳞绸缎,是这龙神的袖子吗?   “龙神当然不可能有,”沈昭道,“我的意思是这池子里可能养着什么动物,这种动物被古时候的苯教信徒认为是龙神。”   在早期的苯教文化中,鲁龙的形象复杂多变,可以附身或化身为各种水生动物,甚至可以泛指鱼、虾、蛇、蟹等等。   沈昭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顾行驰四处打量的目光却陡然一顿,猛地一骨碌爬起来去扑白玉京:“你的脸怎么了?!”   白玉京没有任何感觉,还下意识扶了他一把,但下一秒旁边的沈岁也惊呼出声:“我靠!你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红斑??”   白玉京一怔,立刻收回手,顾行驰差点摔到水里,但却停不住急切的脚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那些毒斑怎么会冒出来?你们在水里发生了什么?!”   光线打起来,落到白玉京脸上,沈昭瞧着对方满脸的红痕也愣了:“没发生什么啊,我们一直跟在你们的身后,那东西拉着你往前跑,我们就在后面追,期间什么也没有发——不,等一下。”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变:“据说鲁神这种东西可以带来多种疾病,比如瘟疫、天花、麻风,藏人称之为龙病。在现在川西南藏地区仍然流传着亵渎了水中的生灵,身上就会起水泡、长脓疮的说法。”   “亵渎?谁亵渎了?!”   顾行驰想上前去摸白玉京的脸,却被死死按住肩膀。   “别碰。”白玉京目光很沉,浸过水的脸在灯光下有种很难形容的寒意,他按着顾行驰的肩,目光定定地看向其他人,“你们看看身上有没有被影响。”   沈昭几人一顿,立刻低头检查身上,但幸而没有被毒斑感染的迹象。   顾行驰想去抓白玉京的手,却被他坚定地推开,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握他的衣角,嘴唇翕合几次,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显现的这么快?”   白玉京那张常年白净的脸上此刻布满深红褐色的斑痕,在昏暗中显得恐怖狰狞。尤其这张脸的主人还是他们所熟悉的人,这种惊愕与恐慌在此刻更加难以言喻。   顾行驰浑身发抖,不,不止是发抖,更是浑身发凉。他在这一刻陡然明白,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那些妖邪鬼物,而是爱人濒临死亡的面孔。   地腔中安静又令人窒息。   顾行驰长长呼出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他抓着白玉京的衣角,手还在抖,只能两只手拢在一起,一上一下交叠着才能勉强稳住:“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白玉京倒也不是为了让顾行驰安心,他此刻确实是没有什么感觉,不痛不痒,如果不是身上这些斑痕显现出来的,基本感觉与之前的状态没什么两样。   “不准瞒我。”顾行驰面颊苍冷发青,声音压得很低,表情冰冷又凶狠,“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趁我们还没有深入到无法退离的地步。”   “不,我想我们好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宋知淇忽然开口,目光望着远方,眼底惊惧缓缓涌上。   顾行驰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几人位置对面,水潭城门的正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脸。   那应该是一张人脸,但是五官非常奇怪,宽脸长耳,额部和眼泡巨大,面中不知道是鼻子还是鸟喙向外凸出拉得很长,整张脸湿哒哒的落在城门上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众人精神霎时紧绷,他们根本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这东西是从哪里出现的?不过有了先前的经验,顾行驰肯定不会再认为这是什么人脸妖怪,这东西应该是一张非常大的面具,有可能是苯教早期的面具‘巴’。   一般来讲,苯教面具的设计和象征意义非常多,大多都反映了其对于自然界的崇拜和保护。顾行驰盯着这张脸看了几秒,渐渐反应过来,这东西中间的大长鼻子如果是鸟喙的话,那这玩意会不会是大鹏金翅鸟?这种鸟在苯教中具有极高的神格地位,是苯教的重要神地之一。但如果这东西真的是鸟的话,那它岂不是会……飞?   几乎想法落下的瞬间,顾行驰就看到城门上那张脸突然向右侧一动,就像鸟类一样,歪头定定又打量了他们几秒,忽然整张脸开始剧烈抖动,紧接着脸后将近三米的翅羽一下展开,没有任何征兆倏然从上空猛地掠了下来!   “跑!”   顾行驰大喝一声拔腿就跑,但刚一转身,几人脚下猛然刹住:就见身后两侧的墙壁上不知何时降落了无数的面具怪鸟,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从哪里飞来,又是什么时候落在了岩壁间,它们悄无声息地将众人围住,满壁都是狰狞的面具,像某种阴魂不散的背后灵。   巨脸怪鸟的攻击似乎是一种信号,墙壁上的鸟群没有犹豫一只接着一只地飞扑下来,尖锐的鸟喙和爪子钩住皮肤,直接就能撕下一整块肉来。   “找出口!!”   众人立刻四散躲开寻找出路。顾行驰很快看到了一条大概一人宽的岩缝,立刻先扯着白玉京躲了进去。他们没有专业射击设备,只有打鸟用的土枪,但这东西说实话还没有军刀好用,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根本顾及不暇,甚至老式枪管一旦过热炸膛,很容易伤及自己。   “卧槽这是个死胡同!”   岩缝尽头被石块堵死,顾行驰来不及懊恼,裂缝外忽然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尖叫,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就见一条大概手臂粗细浑身青黑的蛇头猛然从缝隙里蹿了进来!幸而白玉京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蛇身,直接将蛇头拧断。顾行驰连忙后退,透过缝隙心有余悸向外瞧去,就见地上已经堆满了这种青黑色的蛇。   “这蛇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水里吗??”   顾行驰看到这些蛇身上滑溜溜的,但并不是水,反而像是某种粘液。他顿了一下,忽然又听到了那种诡异的笑声落在头顶,抬头就看到一只怪鸟正站在缝隙的正上方,低头往下看,面具中心那只狭长的鸟喙不断颤抖,半秒后就听噗嗤一声,整个鸟喙居然直接炸开,一条青色的蛇直接从鸟嘴里喷了出来!   “卧槽!!”   白玉京神色一变,从后面一把扯住顾行驰的衣领将他拖进了缝隙深处,顾行驰直接把枪当成冷兵器来,用一枪托拍死了喷射下来的青蛇。同时白玉京一提他的腰带,把他往上一托,反手一刀劈翻扑下来的怪鸟:“踩着我上去,出口在上面!”   顾行驰闻言也不犹豫,立刻往上攀,大概往上爬了五六米的高度,顾行驰终于在头顶上方闻到了一股干净的空气味道,和下面粘液的腐臭味格格不入,一瞬间清新得他都有些恍惚。   意识到这就是出口,他立刻手臂用力,奋力往上爬了最后两米,成功把自己送到了那个通通道中,然后立即往下探头:“白玉京!上来!”   后者速度很快动作迅猛,踩着石壁手脚并用像只壁虎一样飞速往上攀岩。但就在白玉京即将够到通道边缘的一瞬,顾行驰的视线中突然挤进了一张巨大的惨白脸庞。   是那只巨脸金翅鸟。   顾行驰心底咯噔一下,不妙的预感猛然蹿上心头,他立刻抬枪瞄准了金翅鸟的脸,扳机扣动的瞬间金翅鸟的鸟喙倏地张开,一条通体血红的蛇在火药喷溅的刹那弹射而出,一口叮在了白玉京的脖颈后!   一瞬间时间凝固了,顾行驰浑身上下的血也凝固了。白玉京上攀的动作仿佛被蓦然按下倒退键,整个人在一秒的停滞后脱力重重向下摔去,世界变成黑白电影,只有白玉京浅色的眼睛透出一点清亮的光,   他看着顾行驰,嘴唇动了动,   “走吧。”   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数十年的等待,几年的相守,我已经很满足。   “……白玉京,”   顾行驰眼睁睁看着白玉京的手掌从自己眼前滑落,凝固的血液终于呼啸沸腾着冲向大脑,他什么都顾不上,只剩本能驱使着身体扑出洞口,在下坠的黑暗中紧紧抓住了白玉京冰凉的手。   “……白玉京……白玉京!!”   声音尖利到完全撕裂变调,下坠或许只有几秒,又或许很漫长,顾行驰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伸手去撑住白玉京向后瘫软的脊背,拼劲全力把人护在怀中,声音和呜咽都哽在喉咙里,像变了调的号子,已经听不出任何含义。   金翅鸟的羽翼铺满山间,   黑暗夹杂着尖锐的号哭将他们吞没。 第127章   吱呀——   图书楼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细缝, 毛茸茸的脑袋从木板缝隙中探头进去,在瞧见屋内的顾勤琢后嘿嘿一笑。   顾勤琢站在书梯上瞧着那颗小脑袋,阳光落在细软的发梢上, 看起来暖烘烘的,像某种毛茸茸的幼崽。   当然, 这也确实是个幼崽。   男孩看起来至多八九岁的样子,脸颊上还带着薄薄一层婴儿肥,他穿着鹅黄色的外套, 在光下像一颗软绵绵的奶黄包。   “爸爸。”   顾行驰跑进去帮顾勤琢扶住书梯,仰脸望着他, 表情笑眯眯地, 让顾勤琢一时间幻视那种只会傻乐的小金毛。   “又惹什么祸了?”顾勤琢揉揉他的脑袋,手感很好,手掌便搁在顾行驰头顶,一时半刻没收回。   “还能是什么, 考试又没及格呗。”   顾勤锋用脚抵开门,抄着手走进来, 肩上还挂着顾行驰的书包,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轻笑着开口:“这小子知道嫂子快回来了,求你给他保密呢。”   他说着抽出手, 屈指在顾行驰脑门上弹了一下,看着噘嘴瞪眼的小孩就乐:“真行啊顾行驰,三年级数学就不及格, 你以后去街上卖烤地瓜都算不明白账。”   “那我体育还得了优秀呢!”顾行驰不服气,掐着腰和他瞪眼,“我道德美术劳动都是优秀!”   顾勤锋闻言笑容更大了:“嗯, 德智体美劳,除了智慧你都发育呗。”   “烦你,哪科不及格提哪科。”顾行驰自以为很凶的冲顾勤锋哼哼两声,转而抱住顾勤琢大腿,又开始磨他爹,“爸爸,你可不要告诉妈妈呀,不然这次我就没有礼物了。”   顾勤琢忍着笑又呼啦了两把小狗毛,这才伸手往书架后一指:“可是妈妈已经回来了啊。”   顾行驰一呆,转头看向书架拐角,就听一阵熟悉的脚步,紧接着是淡色的荷叶裙边,女人踩着坡跟的皮鞋从书架后绕出来。   章琬没束发,头发披在肩后,空气间是洗发香波的香气,淡淡的桂花味。   “妈妈!”   顾行驰眼睛一亮,也不抱顾勤琢大腿了,像颗小炮仗一股脑冲到章琬身边,紧紧搂她的腰,一脸兴奋又有点埋怨:“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呀!不是说好了我和孙叔叔一起去接你吗!”   章琬搓搓他软乎乎的小脸,心脏也一齐变得柔软,但笑容却有点调侃的味道:“告诉你了,我就不能知道小驰数学没及格咯。”   顾行驰小脸一下垮掉,他有点紧张地抬眼去瞥章琬的表情,在发觉母亲脸上只有笑意后很快振作起来,笑眯眯地安慰自己:“没关系,我德体美劳四项优秀呢,妈妈不能只惩罚不奖励,这叫、这叫奖罚分明!”   屋内的几个大人闻言一下笑起来。盛夏的正午,院内蝉鸣和笑声不停,阳光似乎都被这份快活所感染,穿过榆树的枝叶,碎金般的光晕洒在院间。   顾行驰不明白,只觉得这笑声好温暖,好像很多个午后,很多个被太阳沐浴的瞬间里,他都这样经历过,以至于每当他站在阳光下的时刻,耳畔总有如同幻觉般的笑意。   但现在的他不明白如梦似幻的笑容终究都只是泡沫,八岁的顾行驰只会跟着一齐笑出声,只会感觉到章琬温暖的手掌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小驰说得对,那现在先去看看你的奖品?”   顾行驰瞬间从那种茫然的彷徨中拔了出来,一下有了精神,兴冲冲地嗯了声。顾勤琢从后面走上来,弯腰抱起他往图书楼外走。   顾行驰愣了下:“不是去看奖品吗?”   顾勤琢抱着他晃了晃:“爸爸带你去不行?”   行是行,但是,但是……   顾行驰在顾勤琢怀里回过头,看到图书楼内的章琬和顾勤锋,他们站在门口那一小片阳光能照到的光晕里,影子被拉得很长。   两个人都是在笑的,那笑容被光笼罩着,闪烁着朦胧的白光,渐渐看不清了。   等等他们呀,顾行驰想。他们要追不上了。   画面渐渐模糊,留在图书楼里的两人仿佛都要变成一场美丽但恍惚的大梦。   梦中,章琬和顾勤锋抬手冲他挥了挥,像每个顾行驰离家上学的清晨那样,微笑地、平静地、无声地同他告别。   年幼的顾行驰靠在父亲的肩头上,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那份茫然的惧意变得越发清晰,他剧烈地扭动身体,想从顾勤琢的怀抱中跳出来,但不论他怎样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片光越来越远。   不一起去看我的奖励吗?   我的奖状还没有给妈妈看。   和我一起走啊!   顾行驰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喉咙间像是被什么酸涩滚烫的铁块堵住,张嘴只能发出悲哀的嘶嚎,他努力伸出手,泪水不知不觉浸湿了脸颊,却反而距离章琬两人更远了。远到他已经看不到两个人的脸,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夹杂在风里,从顾行驰的耳畔轻轻落下一瞬,继而飞向远方:   “走吧小驰,向远处跑,向光下跑!”   “我们在时间里,还会再重逢——”   ——还会再重逢。   耳边的喃喃仿佛某种言出法随的咒语,时间在眨眼间流逝,顾行驰的视线变高,肩膀变宽,他已经能轻易挣脱顾勤琢的束缚。在再次伸出手后,触碰到了温暖的手掌。   顾行驰微微顿住,抬眼,看到面前白到发光的青年,对方有雪一样的皮肤和长发,以及浅色的、温柔的眼睛。   “还记得我吗?”   雪人一样漂亮的男人扣住他的手,自然又熟稔,轻柔又依恋地低头,亲吻他的手背,   “我有等你很久,如果你忘记我了,我会有点难过的。”   顾行驰嘴唇动了动,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在轻微地发颤,又或者不是他的手指,但他分不清了,两人的手握得太紧太紧。   为什么要等我呢?他有点困惑地想,为什么要这样紧的抓住我?   但比起这些,他更不想看眼前人难过。   于是他轻轻地点了下头,在对方琉璃般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嘴唇翕动着吐出模糊字节:“我记得你,你是——”   话音微微停滞,大脑内忽然一片空白,顾行驰有些慌张地看向男人,他倏然记不起有关男人的一切,只得局促地反复张口:“你是、你是……”   身侧模糊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混杂着晦涩拗口的经文,魔鬼在耳边留下轻蔑的低笑:   「缚拏拉」   「那是缚拏拉,拉以普,你一生都不该离开缚拏拉身边。」   顾行驰眼底微微闪动,他觉得这是个熟悉的名字,但却无论如何都没法下定决心开口。   是他吗?   是这个名字吗?   眼前男人的脸庞在他的动摇中越来越模糊,盛夏午后的笑声与光亮,如雪般纯白无暇的面容,都渐渐被低哑的经文所吞没,马上就要凝结成一颗细小美丽的琥珀,淹进岁月的长河中,永远找不到了。   「拉以普,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陌生的声音忽然出现。   顾行驰在焦急惶恐的不安中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穿红袄的人,ta的身形很模糊,分不清性别,只能看到其背后半月形的箭羽,和浑身上下如火一般的红色衣袍。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红衣人对他道:「如果你能记起来,我就带你去找他。」   顾行驰侧过头,看到红衣人身边立着一匹小马,这是一匹栗色灰斑皮毛的马,浑身被落日的余晖照得发亮。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我可以再想想吗?”   红衣人拍了拍马背:「上来吧,我带你绕一圈,如果在日落前你还不能想起来,我就要带你离开这里了。」   顾行驰攀上马背,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抬起头,四周全部都是红色的石块,这是一座由红铜筑成的‘火焰山’。尖锐的铜岩刺向天穹,红褐色的兀鹰在天空翱翔,白色的影子四处漂荡,最后统统被彩线和细木棍织成菱形网收走,只剩呼啸的风穿行各个街道。   风声和马蹄声一同回荡在耳边,顾行驰忽然感觉这一幕非常熟悉,曾经他好像也这样骑在马背上,穿行于天地间。   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你有想起来吗?」   红衣人催促地声音响起,夜幕在话语中降临,顾行驰看着近在咫尺的夜色拼命回想,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道路飞速缩短,马蹄越发急切,再快一点,再近一点,太阳落下的再慢一点,他马上就能看清那张模糊的脸——   ——刺啦!   黑暗降临的前一秒,有人撕破了那层模糊的光晕,从世界的另一端拼命奔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男人身上覆着未融化的雪,脸颊和头发都雪白,眼睛却很明亮。他望着顾行驰,瞳底的热泪明晃晃,充满了深沉的眷慕与渴望:“这次我不等你,我来找你了。”   “顾行驰,你还记得我吗?”   顾行驰怔怔地望着他,几秒后,他果断坚定地伸出手,紧紧与男人十指相扣,眼眶通红地微笑起来:   “当然,”   “你是我的白玉京。” 第128章   红铜色土地上, 顾行驰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红色山岩,像沸腾的血海。   居然没死?   他怔怔地看着昏暗的穹顶,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蛇牙叮在身上的痛感太清晰,以至于此刻毫发无损的平静都像是一场幻觉。   顾行驰尝试着坐起身,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一只手从侧边伸过来扶着他坐稳,甚至不用侧头看, 单凭气息和手背露出的一小片皮肤顾行驰就知道是谁,他深呼吸一口气, 鼻腔里像被灌了芥末, 喘气时连带着胸膛间都涌起火辣辣的疼。   但也是这份疼让顾行驰有了转头望向对方的勇气,这不是幻觉。   白玉京就坐在他身边,脸上的红痕没有褪,但眼睛很亮, 像某种钻石,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顾行驰眼眶一下就热了, 他手指微微发颤,却没有动, 只盯着白玉京的脸,目光仿佛犹如实质, 小心翼翼地触摸过白玉京身上那些如裂纹般的痕迹,许久后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能抱吗?”   白玉京将手缩进袖口,确定没有一点皮肤裸露在外, 这才冲他张手:“来。”   仿佛被钢针扎进胸膛,心脏猛地痉挛成一团,等顾行驰反应过来时, 他已经蜷缩起身体,把脸埋进了白玉京胸膛与外套间那一尺宽的狭小缝隙中。   这样亲昵无间的、密不可分的拥抱贴合,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惶恐与后怕像野草克制不住地冒出了头,连带着爱意都变得酸苦,只能从细枝末节中才勉强尝出一点混杂着涩的甜。   白玉京用干净的手指关节轻轻蹭了蹭顾行驰的后脑勺,听到怀里人堵在喉间的苦涩终于融化成颤抖的哽咽:“混账玩意……你让我走……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白玉京仰起头,尽力不让布满红斑的下颌剐蹭到顾行驰的额角,周围特别安静,只有他的怀中是止不住的呜咽。   “对不起。”   他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感觉空气中本就稀薄的氧气正随着顾行驰的哭声一丝一毫地抽离,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每一次的抽气,都有湿润的眼泪涌进肺里。   但顾行驰却仿佛被这句道歉刺激到,忽然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神死死盯住白玉京的脸,全身止不住地在发抖:   “我走不了,白玉京你给我记住,你在这,我他妈走不了!”   “这是第二次,再有一次、再有一次……”   顾行驰望着白玉京脸上的红斑,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再有一次,他们已经不见得会有这样死里逃生的好运气。   白玉京明白他未出口的后怕,手臂把人箍得更紧了些:“不会再有下一次。”   顾行驰闻言忽然想起什么,一下直起身拨开白玉京的后衣领:“我看看那蛇咬得严不严重,疼不疼?”   白玉京乖乖低下头让他看,毛茸茸的发顶顶在顾行驰的小腹上:“不疼。”   白玉京后颈上也已经布满红痕,蛇牙的两点咬痕在红色中倒不显得突兀了,顾行驰看着心疼,但又不敢触碰,只得俯身轻轻吹了吹:“真不疼?”   温热的气流拂过皮肤,有点痒,但白玉京没有躲:“真不疼,你身上的伤口也没感觉吧?”   听他说顾行驰才想起来查看自己的情况,他的手臂上有几处咬痕,但确实没有任何感觉,如果不是几个血洞瞧起来有点渗人无法作假,他几乎就要以为坠入蛇窟只是一场噩梦。   “以后不要这么莽撞。”白玉京不能直接触碰顾行驰的伤口,只在他昏迷时用干净的水稍微清洗了一下,此刻伤口周围皮肤颜色正常,两人也没有发烧感染的迹象,这蛇应该是无毒的。   但白玉京并没有打算就此揭过的意思,他微微呼出口气,是个轻而克制的动作,但从他蹙起的眉心可以明显看出他的情绪:   “我掉下去就掉下去,你不要来。”   都说人在濒临死亡时,最后消失的会是听觉,但白玉京觉得不是的,他在生命倒计时的最后几秒里,只能看到顾行驰惊慌绝望的眼睛,以及他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奔来的身影。   那是比死亡更加让白玉京恐惧的存在。   他无法接受顾行驰会因为自己失去生命,无法接受殉情一般的牺牲。   所以白玉京说,你不要来。   死亡本身并不恐怖,我可以面对,你不要来。   话落,顾行驰眼神一下就变了,漆黑眼瞳凝视着固执说不的白玉京,怒意蕴在眼底:“你再说一遍。”   白玉京嘴唇动了下,没出声。   顾行驰就这么看着白玉京,愤怒的神情在执拗的沉默中越来越平静,直到所有的表情都从脸上消失,整张面容寂静得如同一座无波无澜的雕塑。   “算了。”   良久,他说。   顾行驰转过身开始清点物资,不再说话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下来,却比任何声色俱厉的时刻更让白玉京无措,他想伸手去拉顾行驰的衣袖,却被对方有意或无心地躲过。   “先找找出口吧。”顾行驰语气淡淡的,简洁利落,没什么多余的话。他慢慢尝试着站起身,肌肉有些钝痛,但不妨碍做事。   沈昭几人不见踪影,背包装备也已经丢失,顾行驰身上只有一条装备袋,里面的食物很有限,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他找出备用手电环视一圈,发现这里光秃秃一片,入目只有那种颜色锈红的石头,让他一下想起了梦境中那座红铜色的山。   在苯教的观念中,有神界、赞界和龙界三界,据说人死后灵魂并不能下地狱,也不能升入天界,只是在赞界徘徊、游荡。   难道他们目前在赞界吗?这所谓的苯教三界居然是真的存在的?那他在昏迷中看到的那个浑身红色的人,是……赞神?   对于赞,顾行驰也只是大概了解一点,知道这似乎是苯教中的火神,也有说它是凶神之主阎王。   所以他刚刚是真的差点死了,魂都被赞勾跑了,但白玉京撕开了混沌的世界抓住了他的手……   想到这顾行驰更加憋闷,幻觉里都知道来找他,现实里却只会让他走,混账玩意。   顾行驰是打定主意给对方一个教训,但一时半刻都没听到白玉京的声音又先不放心了,趁着打量石壁的空隙偷偷回头瞄了小白一眼,就见白玉京动作没变,依旧坐在红色的岩石中心,低垂着头,看起来脆弱无助,但又徒劳坚定,固执着维持着他所在意的坚持。   顾行驰无声叹了口气,他明白白玉京的心情,也知道有些牺牲无用又荒谬,但感情就是这样,在所有本应该理智思考清醒决定的瞬间杀出重围,刹那的肾上腺激素分泌是任何精准细致计划都无法判断控制的冲动。   所以顾行驰不愿意低头,不会做出承诺,因为他无法克制自己对白玉京的感情。   就像白玉京此刻维持着固执的沉默一样。   他们都心知肚明,如果还有下一次,如果命运再次让他们做出抉择,他们依旧只会把爱人排在生死之前。   思及至此,顾行驰心乱如麻不愿再想,转头继续去察看四周情况,却在转眼的瞬间自余光中看到了什么一闪而过的微光。   那是什么?   顾行驰愣了下,下意识回过头,看向那一瞬即逝的光点。   足足几秒后,他才迟钝地意识到,那是白玉京的眼泪。   顾行驰一下被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分毫了。   地下十分安静,压抑的、悲伤的东西一层一层沉在头顶,像厚重的封层,一旦压实,就是千百年再不得见天日。   不知过了多久,顾行驰动了,他抬起僵硬的脚步走回白玉京身边,俯身凝视对方几秒,终于冲他伸出了手。   白玉京一刻未停,他的手掌依旧缩在袖口里,却毫不犹豫地握了上来,自下而上撞进了顾行驰的怀抱。   良久,顾行驰听到怀里人发出一声颤抖的哭泣。   他垂下眼,强忍住喉间颤抖的哽咽,低头在白玉京的发顶印上了一个轻柔的吻:   “王八蛋。”   白玉京在他怀里蜷缩得更紧了,他十指交错着拦在顾行驰腰后,声音沙哑地问:“王八蛋你就不要了吗。”   顾行驰捋着他杂乱的长发,那动作轻轻地,像拥着重新落回胸膛的心脏:“不是你先要我走的吗,真的要我走吗?”   怀里一下安静下来,可明明连哭声都已经沉寂下去,却依旧有某种狂鼓一般的震动和颤抖在发出声响。   那是心跳。   顾行驰耐心等着,手指顺着白玉京的发梢,将他的长发整理好,编了三股的小辫垂在脑后,几根碎发落下来垂在白玉京的侧脸,淡淡的银白色,像夜晚云销月霁的弧光,温柔又漂亮。   顾行驰无声叹口气,心说不然就算了吧,别再为难白玉京。反正他们都活下来了,反正他们彼此相爱,只不过爱的方式不同,这是最没有必要达成共识的分歧。   “不想你走。”   寂静中,白玉京忽然开口。   顾行驰一怔,低头去看,就见白玉京已经抬头望过来,他眼底那层水光仿佛山月雨,隔着呼吸淋湿了顾行驰的心脏。   “很不想你走。”白玉京低声说,“很想让你一直陪在我身边,非常想。”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好像那种随时会飘远的云。   而顾行驰是屹立的山,云飘到这里,第一次想长长久久地停留,想与山川同岁。   顾行驰怔怔地听着,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钝器划开了一小道伤口,山月雨顺着缝隙落进去,每一次的跳动都酸涩。   “那就不走。”   他手指缠绕着白玉京的发梢,低头俯身时唇角挨在白玉京的发顶,明明是最想相拥亲吻给予安慰的时刻,却连触碰都因为不被允许而显得珍贵。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在昏睡中看到了赞界的神,祂告诉我,如果我无法想起你的名字就要被祂带走了。”   顾行驰望着白玉京,弯眼笑了,那笑容温柔松弛、心无旁骛,就连眼角弯起的每一分毫的弧度都在说爱:   “但是你来了,你从很远的地方跑来抓住了我的手。”   “白玉京,你抓住我了,所以从今往后,不论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第129章   地下安静, 一切阴冷都被爱人的怀抱隔绝在外,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很快便平复好了情绪。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出口, 不然就凭现在剩余的装备,很难维持生存。   整片红色区域面积不小, 大概能四个篮球场那么大,除却满地的红色岩石,四周的墙壁下方还有几座红色的小屋。这些小屋都是石头搭砌的, 只有大号收纳箱那么大,每间房上都盖着一张红布, 看起来有点像少数民族所祭拜的土地神。   白玉京看了一下, 告诉顾行驰这东西叫做赞康,一般是为当地游魂所建立的魂房。在地上,这些魂房一般都处于藏区村庄的旁边,早期的藏历新年里, 藏族先民会举行杀除赞魔的仪式,并在祭祀时要供献山羊血肉。   整个区域内赞康一共有7座, 据说在拉萨通往日喀则的大路至羊卓雍湖,一路上就建有7座赞康, 这些赞康属于赞系的火神七兄弟。在苯教文化中,信奉“天空为神界, 中间为赞界,下面为龙界”的三界神灵。其中中界是赞也是人的世界,只有靠近天界的赞, 才会有较强的神性。   顾行驰不知道这里的七座赞康是否存在某种象征意味,但如果这些赞康真的属于火神,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们此刻已经靠近天界的世界?   想到这, 顾行驰感觉自己终于捋顺了点,开始一层层复盘:如果他们一开始所经历的水潭,以及看到的那位在水中一闪而过的龙神是属于龙界;此刻的红色土地属于中间赞界;以此类推,下一步他们所要到达的会不会是被称为神界的地方?   据藏文典籍记载,天界分为七层,苯教的始祖和九位创世神也居住于天界虚空中。藏族巫师做法的时候,身上要缠以五色丝带象征彩虹,唐卡神像两侧要挂有红黄两根绸带,意在使神灵驾虹飞上天界或天神顺虹桥降下人间。   顾行驰思考着抬头往上看去,这样说来,天界肯定是在上面,他们按部就班一层层经历,出口很大可能是在天花板上?但天花板距离地面有将近十米高,他们两个也没翅膀,怎么飞上去?   顾行驰思索片刻,目光又落回那些红色小房子上,虽然一时半刻想不出怎么回事,但看久了还有点想笑:“怎么感觉跟七个小矮人的住所似的。”   白玉京闻言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止住了他伸手的动作:“这些红布不能掀开。”   顾行驰倒是没那么手贱,至多只是好奇,闻言乖乖哦了声,离那些赞康远了些。   白玉京瞧见笑了下:“倒也不用这么紧张,只是赞康在藏传佛教中是指一种神堂,主要用于供奉赞神。而赞在佛教徒看来是一种藏区本土鬼神,通常被认为是凶猛的厉鬼,所以尽量不要靠近他们。”   顾行驰闻言咦了一声:“怎么你和我听到的版本还不一样?你是听谁说的这些?”   白玉京微微摇了下头,记不清了。   他的漫长人生中,见过太多的人,经历过太多的事。尤其是在被虫人化进行的最后几年里,思维混沌,只能记起一些只言片语。即使是到现在,即使是缚拏拉已经被重创,但留在白玉京人生中的缺口,也已经无法补全。   顾行驰自然明白白玉京的记忆到现在也有一些缺漏,就像他无法记起被当做虫人试验的那几年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也无法准确说出自己当初是怎样从泥城到达的西藏。但这些都不重要,顾行驰可以不去在意,他只要确定从今往后,白玉京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就好。   “算了,不要想这些。”顾行驰隔着衣服捏了捏白玉京的手,“我们现在只要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地方就好。”   白玉京想了想:“据说这些凶猛的赞神大多都被佛教的高僧感化或者降服,从而成为了世间护法。比较有名的四大赞神都是这样来的。其中最有名的应该是桑耶寺的紫玛尔赞神。这位战神和你梦中看到的那位形象非常相似,他们都生于烈火铜山中,满身血红。”   唐卡中一般将紫玛尔的形象描绘为骑着战马,用红缨枪插着另一个人的尸体,代表他所征服一切。人们向紫玛尔许愿时,一般都会手上捧酒,将酒倒入紫玛尔护法手中的杯子里作为供养,同时紫玛尔手中还会有一根很长的绳子。   顾行驰闻言就纳闷:“绳子?哪里有绳子?而且这赞康上的红布都不能掀开,怎么给他倒酒?”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目前所处的地宫应该是早期苯教墓葬或者祭祀场所,而紫玛尔护法成为护法,是在莲师入藏之后,属于佛教护法思维,用佛教思维去揣测思考这里的仪式和程序真的靠谱吗?   当然,不论苯佛,二者其实还是存在一些共同点,比如说都是浑身红色、骑战马的赞神,以及使神灵飞上天界所需要的五色绳、绸带也一一对应了。   那所谓的信徒向紫玛尔许愿时所需要拉起的绳子……   顾行驰又打着手电张望一圈,这地方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哪里来的绳子?要他们自己编吗?   他有些烦躁地踢了下脚边的石头,但没想到这里的石块结构已经松散,他这一脚竟是直接踢飞了半个石面。   顾行驰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大力气,赶紧弯下腰来拍了拍完好的另一半石头:“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   声音一顿,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纹路,眼睛蓦然就亮了,抬头招呼白玉京:“老婆,你过来看!”   白玉京几步过去,顺着他的指尖低头去看,白色光源照射下,就见一道绳结样式的刻痕纹路赫然出现在地板上。   顺着纹路一路扫开石堆,绳子的刻痕最终连接到了其中一座赞康之下。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分头行动,将七座赞康前的石堆悉数搬离打扫干净,就见七根绳索出现在地板上,各个连接到赞康之下。   而这些绳索的源头则位于整个地板的中心位置,顾行驰顺着绳索找过去,推开石堆,就看到地板中心位置也有某种雕刻,看起来应该是日月纹饰。   顾行驰不明白日月是什么意思,他往那个中间位置上站了站,无事发生。   难不成还要求出声?他有些疑惑,但还是飞速地说了一句,‘希望能给我们指引一下出路。’   话音落下许久,四周一片安静。   顾行驰有些泄气:“这东西到底靠不靠谱?都是石头刻的,我怎么把这绳子捡起来?”   白玉京摸摸他脑袋安慰,也跟着猜测:“会不会这些绳子纹路只是一种象征意味?表示要跟神明连接起来,神明才会降临?”   神明降临,具体怎么降临?难道要像古早时期那样在原地跳大神吗?   藏族倒确实有一种非常古老的宗教舞蹈,叫做羌姆。据说是在佛教传入西藏后,与苯教的对立斗争中形成的。但在《原始文化》一书中也有观点认为,在什巴苯时期,藏族先民就为表达对于动物的崇拜,出现了类似羌姆的舞蹈,他们通过动物面具、装扮来模仿各种野兽的姿态,并且用这些不同的体态来表达出特定的仪轨,从而完成对于诸神灵的敬仰,对于鬼怪的降服。   但很明显,这种早期使用的特定舞蹈早已失传,后期的羌姆法舞已经被佛教带入的金刚舞融合发展,现在苯教以及藏传佛教所选用的祭祀舞蹈,基本都是莲花生大师进藏之后,与佛教贯通融合所呈现出的同源多流的新形式。   顾行驰对早期羌姆只隐约记得一些特定的手势动作与肢体动作,大多是在《原始文化》一书中以壁画的形式所呈现。但要他做出来,说是舞蹈估计够呛,顶多像是小时候玩的手影。   他尝试着摆弄了几个鸽子飞天,小狗飞奔之类的动作,一点祭祀氛围没有,反而有种憨憨的可爱感,直接把旁边的白玉京逗笑了。   “你行你来啊!”顾行驰也是有点脾气的,气闷闷给了白玉京一肘子,“我又不知道那些羌姆舞步是什么样子的。”   白玉京笑容一时半刻没敛下去,他想摸摸顾行驰脸蛋又不敢,只得退而求其次又揉揉小顾脑袋,稀罕得不行:“怎么这么可爱。”   顾行驰冲他呲了下牙:“现在怎么办?”   白玉京揉着小狗脑袋继续看地上绳索纹路,片刻后,忽然道:“这几根绳索样式好像并不相同。”   七根绳索并不是平直的铺到各个赞康坑前,有的略微扭曲缠绕,有的则打成了绳结,几乎每根绳子都会有那么两三个不平顺的地方。   顾行驰跟着白玉京又绕了一圈,主要观察绳结位置,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终于停下脚步,摸着下巴思索半刻:“这是不是辛氏舞步?”   苯教经书《八界抉择本意记》中记录:「于是辛饶米沃从饰有日月图案的宝座上站了起来,在金色的土地上迈出了三步辛氏舞步…发出了三界皆响的音。」   在顾行驰看来,辛饶米沃创造出的舞步应该和道教踏罡步斗差不多一个意思,他估量了一下各个绳结间的距离,遗憾退场,冲白玉京一扬下巴:“老婆,你来吧,我跳起来怕扯裆。”   白玉京身法灵活,柔韧度也好,一步恨不得能跨出两米去。他先是示意顾行驰站到日月宝座的位置上,而后观察了一下各个绳结的位置距离,很快便迈开脚步,从左侧开始,逆时针踩步。白玉京每一步都落得极稳极重,根本不像是在跳舞,反而像是在打桩,但动作凌厉利落,倒是还挺有美感。   一圈跳下来用不了几分钟,顾行驰还没欣赏够,白玉京就已经站回了开始的位置。   两人耐心等待着。   半晌,依旧一片安静,并没有机关运作推动的声音。   顾行驰有些失望,难道不是这么回事?   就在他沮丧的时候,白玉京像是听到了什么,忽然往斜上方看去。就见左上方一块地砖大小的石壁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力,一下向内抽去,露出了一个大概一米高的入口。   顾行驰一怔,还不等他高兴,紧接着就看到两根绳索样式的东西猛地从入口里面飞了出来!顾行驰感觉头顶一凉,瞬间顿悟:“有风!上面可能通往外界!”   事不宜迟,白玉京先上前检查那两根落下来的绳索,发现这应该是两根绸带,但时间太久早已腐烂,刚一上手就直接断开,碎片凌乱捡都捡不起来。   “这是不是红黄绸?看来我们的路子是对的!”   白玉京自然是先打头阵,三两下翻上石壁,确定通道内安全才探出身来拉顾行驰。   二人进入通道,顾行驰就发现遮盖住通道入口的并不是石壁,而是一块和石壁颜色十分相近的皮子,这东西后面连着一整条埋在通道上层的机括,运作时会被扯拽收起,从而露出后面的入口。   顾行驰正经挺高兴,尤其是感觉到风后,说明他们离出口已经不远。头顶墙壁内传来轻微声响,机括放松,皮子缓慢下落被推回远处。   顾行驰对这种机关还挺感兴趣,一直看着皮子落下,但就在皮子完全合拢的瞬间,他倏然看到下层的赞康红布被掀起,红色屋子里好像有一个特别小的身影。   顾行驰一怔,想仔细再去看,但就听一声闷响,皮子完全合拢了。   “怎么了?”白玉京拍了下他的手背。   顾行驰回神,想了想,摇头:“没事,可能是我看错了。”   那会是赞神吗?   其实也不重要了。   顾行驰微微呼出口气,心底说了声谢谢,转身跟着白玉京一起钻进崭新的通道。   这条通道不算宽敞,高度也没有随着深入而拔高,依旧只有一米左右,两人弯着腰深入百米,逐渐看到了一些人工搭起的木质结构,以及坚固石砖,应该是为了防止通道坍塌,起到一个支撑作用。   大部分木头已经腐烂,两人小心翼翼地在木头和砖块的交织结构中穿行,步行百余步,视线终于拔高,同时风声迎面呼啸而来,冷风冻得顾行驰一个哆嗦。   他跟在白玉京身后快步走出去,终于站直了身,同时视线不自觉抬高,一下愣住。   他们面前居然是一座非常巨大的白色石台。   这东西叫石台已经不合适了,准确来说,这一大块白色的石料更像是某种建筑的地基,仅是高度就有一人多高,长度更是可与殿宇基台相比。   白色地基占满了大半个空间,顾行驰几秒后才回过神去观察四周,发现他们的位置很像两座山之间的谷底,四周都有石壁,仰头能看到万丈高的崖角,以及从缝隙中落进来的朦胧的月色。不过这谷底并不狭长,可以望到头,与其说是谷底,顾行驰感觉这里更像是一个裂开的蛋壳,他们在壳里,月亮在壳外。   手电光在不远处一晃,打断了顾行驰的思绪,他扭头看去,就见白玉京站在石台拐角的位置冲他招手。   “怎么了?”他几步跑过去,刚转过拐角就是一顿。   就见这石台的侧方,放置着一只一人高的石雕。   是一只石制的多尔玛。   顾行驰一下怔住了,他顺着光线的方向往下看,就见这只多尔玛的底座上沾有白色的粉末。   那是不久前,他撒上去的镁粉。   这是古格冬宫通道中的那只多尔玛。 第130章   顾行驰看着那只多尔玛, 一时间有些呆滞,不明白这东西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多尔玛只是用糍粑制作的动物供品,用来代替原始苯教中杀生的祭祀方式。眼前这只充其量只是一个石雕祭祀品, 甚至连活物都不是,怎么可能自己长腿一样走从冬宫来到这一处蛋壳山?   白玉京示意他先不用慌张, 刚刚他查看过石台四周,就发现像这样的多尔玛还另有三只,分别处在石台下的四角位置, 只不过石台过于高大,他们一时间没有看到。   顾行驰试探着用手电轻轻碰了碰多尔玛, 没有任何反应, 这东西确实就是一个死物。   他拧眉仔细打量着这尊石制供品,非常古朴,雕刻细节比较粗糙,但整体看来很有宗教感, 这里出现多尔玛,是否也是一种提示, 需要他们在这里展开祭祀相关的仪轨活动?   而且除却这些,多尔玛的出现, 倒是让顾行驰明白了一件事:这里存在的是辛饶米沃所建立的雍仲苯教的仪轨和文化,他们距离真正的什巴苯教核心地带还非常遥远。但目前的装备已经不足以支持他们继续深进了。如果想要深入, 他们必须先获得救援物资。   想到这,顾行驰抬头去看头顶山壁的那一道裂缝,天气似乎不是很好, 云层黑压压的,月光浅薄稀疏的从缝隙中落下来,照在整个空间里显得有些凄凉。按理说已经是春天了, 但这里的月亮还是朦胧模糊,从头顶泄下来,像冰冷的雾凇一样。顾行驰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他本以为在这里他们可以得到救赎,可以被拯救,但命运的转变并没有这样轻而易举。   “怎么了?”   白玉京发觉了他的不对,上前来摸了摸顾行驰的头发。   顾行驰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红痕处,几秒后又低下头:“没事,就是在想我们该怎么出去。”   白玉京手电往上照了一下,这里的山崖高度太高,他们的手电筒根本不足以穿透层层黑暗投射到顶端。白玉京观察片刻就知道,以光线作为求救信号很难达成。而攀岩情况显然也不容乐观,四周崖壁拥有锋利的棱角,而且在这样的高度下,没有安全绳索的保护,白玉京根本不放心顾行驰向上攀行。   顾行驰看着白玉京,那些浅淡的光亮像纱幕一样落在他的脸上,显得他那么柔软,柔软又无计可施。   顾行驰嘴唇动了动,几次三番想说什么,却都又吞咽回去,只转回头沉默地仰头望向那些极淡极淡、同水一样恍惚的光。都说太阳未出的时候,全世界都像一个梦,唯有月亮是真实的。但在这一刻,顾行驰却忽然觉得,连月亮都像是梦境,天亮后,他所一直坚持的希冀就要破碎了。   “你到底怎么了?”   白玉京收回视线,再次低头看向顾行驰,目光里有些担忧:“是哪里不舒服吗?你脸色很差。”   顾行驰不想被这些消极的情绪影响,重重呼出口气:“没事,可能只是在地下待的时间太长了,一下看到外面的世界和光还有点恍惚。”   白玉京盯着他看了几秒,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何,突然感觉顾行驰就像某种弓弦,只要轻轻一碰就会不自觉地颤抖。月光落下会颤抖,风声吹过会颤抖,哪怕是此刻和他对视的一秒钟,顾行驰也在颤抖。   “你在害怕吗?”   沉默几秒后,白玉京忽然开口。   顾行迟愣了一下,旋即苦笑:“很明显吗?”   白玉京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抱进怀中:“可能不是很明显,但在我看来已经很明显了。”   顾行驰埋在白玉京怀里,很深很缓地吐出口气,语气中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压抑:“怎么办,如果我们出去了,还是没有任何变化,那该怎么办?我们还要深入吗,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顾行驰在这一刻突然开始后知后觉的害怕恐慌,会不会他一直所期待的那些,只是一场编织出来的梦,只是一场没有依据的空欢喜。唐易的虫人化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他依旧没有人类的思维与情绪,依旧是一个只能栖息地下不愿见光的怪物,但他却一直假装看不到,一直在劝慰自己会好起来。   白玉京闻言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响。他立刻将顾行驰揽在身后警惕望去,发现声源来自于身后的一只多尔玛。   两人一开始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几秒后才看出点门道,这只多尔玛的方向与刚刚似乎有些不同。它正面面对的位置变了,这只多尔玛自己在原地转了半个圈。   居然真会动?这东西难道真是活的不成?顾行驰心里一惊。   白玉京也紧蹙着眉头盯了几秒,上前用手电轻轻敲击一下多尔玛的外壳,大概几分钟后,两人就又听一声轻微的响声从刚刚白玉京敲击的位置响起,同时多尔玛再次转动几寸。   顾行驰隐隐明白过来:“这多尔玛的身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这东西会向着敲击位置移动,而多尔玛的石制外壳就只是个罩子,会因为里面东西的挪动而轻微转动。   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在这种石雕里存活这么多年,但他们连那种诡异的怪鸟青蛇甚至是水下龙神都已经见识过,所以即使多尔玛里真的养了什么千百年的老怪物,顾行驰也只会感叹一声牛逼。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就凭这种转动速度,想从冬宫通道来到这里,得是猴年马月。白玉京想了想,认为这个地宫里面有很多繁杂的通道,四通八达,而多尔玛只需要通过那些较短的路径,就能来到这个地方。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猜测他没有说出,就是这些多尔玛的到来是被其他某个东西所操控,它们此时的出现或许是一种威慑,也或许是一种提示,还有可能,是某种未知的危险。   两人围着石台将四只多尔玛都看查看一遍,发现这些多尔玛的方向都有改变,全部改为面朝石台。顾行驰若有所思:“他们是不是在催促我们要快点开始祭祀了?”   毕竟就三界来说,神界是人类无法抵达的地方,而想要与神界扯上关系,作为人类,能采用的唯一方法就是祭祀做法。藏族文典记录中就有专门关于祭扫天神的仪轨,主要是焚香煨桑,烧起雪松枝的烟火,苯教神祖就会顺着这股香火冒出的烟缕自天而降。   但现在的问题是,别说煨桑用的雪松和柏树,就连普通的木头,他们这里都——   等一下。   顾行驰一顿。福至心灵般和白玉京对视一眼,同时回头看向他们出来的那条通道。   那条通道里有很多用来支撑加固通道的木质结构。   白玉京再次进入通道,返回时手里拿着一小块木头。他冲顾行驰一点头:“是松木料。”   顾行驰闻言轻轻呼出口气,抬头看向天空的缝隙:“这可真是天意了。”   因为顾忌着整条通道的支撑能力,两人并不敢拿走太多的木料,不过还好山脚下有一些几近干枯的草本植物,看起来像是某种中草药,顾行驰觉得这东西有点像野艾蒿,但是艾蒿一般都生长在中低海拔地区,他们现在的位置实在太高,不像是艾蒿能生长的地段。   一般的煨桑都需要往雪松枝上撒上神灵最喜欢的‘三乳’和‘三甜’,但他们目前的物资实在有限,在聚集少量树枝后,顾行驰只在木料堆上撒了一些干净的水和两块巧克力。   “您大人有大量。”他边摆弄着木头边念念有词,“我们这里实在是口粮有限,万一您们事务繁忙没有听到我们的祈求,我们也不能饿死在这里,但如果我们能出去,一定加倍祭扫。”   一般来讲,煨桑要选择当地最高的山顶、险关、或者桥头,每家每户煨桑时也要置于房顶的最高与洁净之处,不过他们目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手表已经失灵,这里的地磁似乎有某些问题,他们的电子表完全没有办法工作。顾行驰眯着眼看头顶已经渐渐显白的天空,明白这是要快要天亮了。   “点吗?”他转头看向白玉京。   白玉京缓缓滑动着打火机的滚轮,这是他们身上仅剩的一只取火装置。   “点吧。”他道。   顾行驰轻轻点了下头:“那就点吧。”   火苗在黑暗中亮起,缓缓点燃已经松散腐烂的木料。   顾行驰心里有些紧张,他不确定这条通道中的木料是否还可以燃烧,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永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并没有明显的火焰从枝条中燃烧起来。就当顾行驰以为这场煨桑要以无火燃烧而告终时,忽然就听那松枝中蓦地传出一声火星炸裂的声音,紧接着有火焰从松枝中猛然跃起,灼灼火光犹如金翅飞鸟,奋然冲破了黑暗。   火焰一旦开始燃烧,便一发不可收拾。顾行驰定定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理性和感性也在袅袅升起的白烟中变得混乱,一瞬间他仿佛于这烟雾中看到了很多——   ——那些清晰的爱,朦胧的恨,以及来不及告别的思念。   如梦似幻的场景里,火焰仿佛生长出柔软又伶俐的爪牙,白烟缓缓上升、缕缕不断,从头顶山崖的裂缝中飘到天空中去。而随着烟雾的升起,一道金光也从山顶的缝隙中缓缓投射进来。   “你看,”身边的白玉京突然出声。   顾行驰抬起头,骤然顿住,   就见山上那些不规则的裂缝里不断有光亮照射进来,那明显是日出的颜色,并没有烧红,只是浅淡的金。光线从山顶的缝隙中落下来,这一秒,那些不规则的裂痕突然有了形状,清朗的光线穿过烟雾,缓慢交织,最终在光影的交错变换之下,变成了一棵树。   巨大的、金色的、抵达天界的万丈高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九脂金木。   顾行驰呆呆地看着,看太阳透过那些缝隙,看树形高高悬于头顶。那些落下的光亮像金的灰尘,微微呛人,揉进眼睛里去,眼眶都变得湿润。   太阳渐渐出来了,天色已经变得很亮,烟雾以云团的形式从山头飘远,在空中勾勒出无数的层次,像天神徐徐睁开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人间。   顾行驰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何古代先民会如此笃信有神明的存在。大概是在生命中,真的曾经有过一刻,无法用任何现世的语言与经历所描绘,人们只能看见,却无法抓住,更逞论拥有。于是只能日复一日的祈求,只为能够再多望见一眼。   头顶隐约传来嘈杂的声响。   顾行驰回过神,看到有什么东西冲破了云层,降落于山巅。   白玉京搂住他的肩膀,声音落在耳边:“有人来接我们了。”   我们的心愿,神明听到了。 第131章   熟悉的升降机从很高的地方缓缓降落下来。顾行驰看着自天光缝隙中出现的模糊人影, 不知道是距离太遥远还是光芒太过刺眼,竟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那些渺小的人类,已经站在了九脂金木的尽头, 站在了神树的正上方,原来人类早已到达了那些神话故事中, 不可抵达的天界。   “小老板!”   两台升降机落下来,有人高声呼唤。   顾行驰眯眼去看,终于看清了, 是金乔海和尤满金,两人显然十分激动, 不等载具停稳便一前一后跳下来:“终于找到你们了, 你们没事吧?!”   顾行驰嘴唇动了动:“没事。”   声音出口才发觉已经非常嘶哑,顾行驰尝试着张大嘴巴,努力让声音变得清晰:“没事!我们没事!”   金乔海赶紧过来检查了一下顾行驰的情况,看人确实全须全尾才松了口气:“小老板, 你知不知道你们进来了多久?”   顾行驰身边没有可以计时的设备,而且一直在地下压抑的黑暗中, 对于时间流失的感觉已经不够清晰。   金乔海叹了口气:“十八天,从你们的队员回托林寺寻找后援的那天开始算, 你们消失了整整十八天!”   据金乔海所说,他们在处理完泥城事务后很快赶往阿里地区, 同时接收到了几个研究员的求救。但在到达冬宫后,他们根本找不到下去的入口,整个古格王朝遗址都找遍了, 完全找不到顾行驰一行人的行踪。最后是顾勤琢和林如西联系了国家特殊部门,调来了几十台搜救无人机和救援直升飞机,在整个区域展开全面覆盖搜索, 连轴转着寻找将近十天,本来大家都已经认为希望渺茫,毕竟顾行驰他们身上的物资根本不足以坚持这么长时间。但就在今天早上,他们突然看到有烟雾从山间升起,想最后过来碰碰运气,竟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顾行驰闻言非常惊讶,因为就他看来,他们进入地宫中撑死也不过经历了四五天的时间,完全没想到竟然已经过去足足半月。   “走吧小老板,咱们上去吧,大老板也在外面。”尤满金过来给两人绑好安全绳带。   顾行驰一下顿住,声音拔高:“我爸也来了?!”   金乔海点了下头,苦笑道:“这个情况我们也瞒不住啊。”   顾行驰倒不是怕挨骂,主要是担心愧疚,顾勤琢快要六十岁的人,为了儿子从沿海平地奔波到内陆高原,其中一路艰辛暂且不论,单为儿子提心吊胆的心情就已经足够让顾行驰一颗心都变得酸胀。   想到这顾行驰赶紧道:“你们有没有通讯设备,先给我爸报平安!”   金乔海就点头:“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通过直升机通信联系过地面,但是这里……”   他说着拿出无线电对讲机摆弄几下,皱眉:“这下面好像有干扰,通信受阻。”   顾行驰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石台,只一眼便发现不对,石台四周的四个多尔玛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他目光中的惊讶太过明显,白玉京自然跟着看去,眼神中意外一闪而过,显然也没有任何察觉。   “那四个不会真的是什么石头成精吧?”顾行驰喃喃道。   白玉京思索片刻,另有猜测:“那东西可能不是石头。”   多尔玛本就是为了代替杀生祭祀才出现的东西,但这里的多尔玛可能并不是代替品,坚硬石壳下或许是曾经柔软鲜活的生命。   顾行驰闻言沉默下来,不论是石头还是神仙,他总归都是感谢的。金乔海已经准备调试好了升降机,上方也有更多的人影顺着绳索攀下。   “不用下来这么多人。”顾行驰有点无奈,“我们两个好胳膊好腿,能自己上去。”   金乔海微微一怔:“小老板,只有你们两个吗?”   顾行驰看着煨桑火堆留下的痕迹,轻轻点了下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或许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搜寻需要继续,但这个地方不要留人。”   他说着想起什么,上下摸索一番,从装备带里掏出了那个云丹给他的黑瓮,这东西跟着他一路跋山涉水,居然没搞丢,真不知道该夸他这装备带结实还是这黑瓮有点坚强意识。   白玉京会意接过来,将黑瓮摆到了石台上。就像云丹说的,把它还回去,还给朗达玛,还给地下。   升降机调试就绪,顾行驰扣好安全绳索开始缓缓上行,速度越来越快,将无数黑暗抛在身后,如旧痂般就此脱落。顾行驰荡在光晕里,不自觉低头去看,黑暗在下方组成漫长又柔软的河。他看得太认真,没有注意到装备带的带子没有扣好,有什么东西从包袋的缝隙中滑落,准确掉进了石台的煨桑堆中。   是白玉京给他雕刻的那张平安无事牌。   顾行驰一下着急,他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被塞到了装备包里,他明明一直都是贴身携带的。   白玉京的眼神自然也能看到有东西掉落,见状便要停住机器:“我下去找。”   “不、等一下。”   火堆中未熄灭的火光在木牌砸落后,激起了一瞬的火星,仿佛某种应允与回应。   顾行驰怔怔看着,突然想起了曾经在太岁村石台下听到的那三个规则:   「你要留一样东西在这里,永远都不能带走。」   于是他按住了白玉京的手,轻轻摇摇头:“不用了,你还会再给我做的,对吧?”   白玉京同他对视着,几秒后郑重点头:“当然。”   完全脱离缝隙的那个瞬间,顾行驰感觉到阳光带着春意拂落到脸上,空气与晨光中似乎都有一股嫩叶的味道。   有人走过来扶住他,拆掉他身上的安全绳,顾行驰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耳边不论是喜悦还是激动的欢呼都仿佛被隔绝在外,听不真切。   直到余光被什么极耀眼的东西微微刺痛,他才缓过神,看向远方,就见山峦的侧面竟然有一处湖泊,整个湖面光灿灿的,像一泓融化了的银水。   顾行驰定定地看了一会,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很缓很慢地吐出,感觉皮肤都被阳光晒透,变得很暖。   树林、高山、湖水,哪里都有光落下,阳光好的日子,会觉得还可以活很久,会觉得幸福永远都会降临在身上。顾行驰忍不住转身,侧过脸去找白玉京的眼睛,这样美和天地兀自展现的时刻,他想和爱人一起在场。   白玉京也在看远处的湖泊,春晖落在他的脸上,闪着柔光,仿佛一张恬静湿润又温柔的面具,以至于在这一刻,那些红色的痕迹似乎都不再明显,似乎成为了时间留下来的某种旧疤痕。   白玉京自然感觉到了顾行驰的视线,便转头看过去,一瞬间却愣住了,抬手有些无措地来摸顾行驰的眼角:“怎么了?怎么哭了?”   顾行驰颤抖的声音落在风里,变作无奈又模糊的叹息:“怎么办呢,为什么红痕还没有消失呢?”   最近的营地就在山脚不远,顾行驰刚一下山就被接入医疗营帐接受全身体检。他身上并无大碍,至多只是一些擦伤和肌肉挫伤,主要还是精神疲惫以及营养不良,当即就被按住输上了葡萄糖。   顾行驰揉搓了把脸,看这里不少伙计都相当麻利,行动气质不像普通救援人员,尤满金就解释:顾家在宁夏和甘肃都有玉石矿场,顾勤琢为了找儿子可谓是倾巢出动,现在顾家的矿场里基本是只有石头没有人了。   正说着,帐帘一掀,顾勤琢风尘仆仆地弯腰进来,顾行驰甫一抬头,目光一落,眼睛就红了。   顾勤琢穿着不合身的军绿色棉衣,向来一丝不苟梳得整洁的头发早已没了往日细心打理的造型,只恹恹的贴着头皮。他整张脸都因为高原暴晒而变得红肿蜕皮,嘴唇比顾行驰还要没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像被风扫开的稻田,露出稻子下清凌凌的水光。   顾行驰嘴唇动了一下,却没吐出声音,他想站起来往顾勤琢身边走,但顾勤琢的动作比他还要快,也不知道六十来岁的小老头怎么走出来的步速,和阵风似的刮到了顾行驰面前。   本以为这阵风也要刮到脸上,但是没有,顾勤琢只是走近了细细询问随行医生顾行驰的情况,确定并无大概后才垂头看向顾行驰。   顾行驰没有躲,他坐在软垫堆成的沙发上,仰头看着父亲。   这一刻,两人仿佛都回到了十数年前,小小一只的顾行驰抬头望着顾勤琢,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爸……”   他的声音带着点哑,不安中掺着委屈后怕,愧疚中又透着担忧,先前那些镇定缜密的大人模样仿佛都是强装出来的,如今在顾勤琢面前终于原形毕露。   顾勤琢没有责备,只抬起手,将顾行驰的输液管滴速调慢:“水有点凉,慢点输,不着急。”   那些如鲠在喉的情绪忽然在一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顾行驰抬手捂住半张脸,哑声说对不起。   顾勤琢没安慰他,只沉声问:“我不是说要一个知情权的吗?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顾行驰努力抑住颤抖的声音:“我没想到会进去这么久,我以为只过去了几天而已。”   顾勤琢闻言一下蹙起眉,让医生给他加一个精神评估。   “不、没有,我精神没问题。”顾行驰犹豫了一下,没有和盘托出,只道,“下面的磁场有问题,我们的计时设备全都失灵,没有办法知道具体的时间。”   顾勤琢显然并不放心,起身和医生详细询问这种时间失认是外界影响还是顾行驰身体某方面出现了问题。   顾行驰想说自己真的没毛病,可能就是受到大鹏鸟攻击后昏迷的时间有点长,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这么久不吃不喝是怎么存活的,但此刻已经远离那些黑暗,有些细碎没有必要再去深思。   “小老板。”   尤满金探头进来:“胡老师给你发了信息,他从几天前就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你现在要给他回信吗?”   对,老胡,他让老胡替他往蒙东走了一趟。   顾行驰搓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给我个手机。”   他也没有犹豫,直接给老胡打去电话,那边显然一直在等回复,几乎是立刻就接起:“你小子终于上来了!?”   顾行驰嗯了声,也没太多精力和老胡寒暄,只问蒙东的情况。   老胡犹豫了一下:“徐本昌老宅下的那些虫人都不见了。”   顾行驰一怔:“不见的意思是?”   “坟场里那些坟堆墓碑都有被刨开重埋的迹象,我估计,他们应该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老胡低声说。   顾行驰安静了几秒:“那很好。”   老胡也跟着应:“那很好了。”   “何十五呢?你有看见他吗?”顾行驰继续问。   这次老胡犹豫了更长的时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沉默,顾行驰在这份无声中感觉到了一种压抑的悲伤,仿佛被一双巨大的手按到了海底。   “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   良久,老胡才开口:   “坟场里多出了一座新坟,只有墓碑,却没有名字,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坟墓。” 第132章   周围一瞬间好像特别安静, 只剩老胡的声音在空白的大脑中萦绕不去,顾行驰没出声,沉默地听老胡继续道:   “我没有挖开, 我感觉还是不挖开比较好,你觉得呢。”   不挖开, 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就永远都能怀揣一份希冀,期待着下一次重逢。   顾行驰轻轻抽了抽鼻子, 感觉到身边白玉京展开毯子裹在了他的肩头,他手掌按在白玉京的手腕上, 没让人动, 就这么握着,低声问老胡:“你去坟场后面的里屋看看,有一间屋子里有很多木雕,你看看, 那些木雕里有没有一只福禄公。”   老胡知道那间屋子,闻言便再次进入寻找一番, 半晌后回答:“没有,这屋子里挺多泥塑木雕, 但是没有福禄公,那东西多大?具体长什么样?”   顾行驰想说那东西只有巴掌大小, 就摆在那个大头电视上面,很好找很好认一眼就能望到。   但是没有,老胡没有看到, 他也没有开口。   “我会再去镇上问问。”老胡最后说。   顾行驰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应声,可能是应了吧。   挂断电话,顾行驰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一直握着白玉京,直到整袋葡萄糖输完。   顾勤琢自然也听到了他的电话,轻声问:“是重要的朋友出什么事了吗?”   顾行驰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是对他重要的人,还是对小叔重要的人,但仔细想来,何十五在蒙东的这十数年非常安静,沉默,微不足道,他没有在任何人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却又像山谷中的回声,每当对往事追忆,就总会微弱的撞回脑海。   顾勤琢看出他情绪不好,揉了把他的脑袋:“先休息吧。”   顾行驰没有动,只又坐了一会儿,他慢慢闭上眼,一瞬间好像回到了离开特尼格尔的那个大雪天,他听见雪花隐隐约约飘落,穿过时空宇宙,落到每个人的身上,有些人会驻足,有些人在观望,有些人脚步没停,继续往深处走去了。   何十五会是哪一种呢?   顾行驰惴惴的想。   下一秒,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扭头,就看到何十五站在风雪的边缘,笑着冲他摆了摆手,继而转身,走入了另一片茂密潮湿的丛林中。   那里不会再落雪。   何十五生命中的大雪,终于停止了。   …   顾行驰没有睡太久,醒来时帐内只有他一个人。他看了看手机,睡了还不到三个小时,身体虽然还是疲惫,但精神头已经缓过来。他又坐着缓了一会,这才披着毯子撩帘出了帐篷。   外面支锅煮了饭,闻着像是红烧牛肉面,香味勾得顾行驰最后一点恍惚也没了,他是真的有段时间没正儿八经进食,此时闻见香味饿得够呛,几步晃过去捞了碗面,蹲在营地边上边吸溜面条边看远处的山。   虽是山脚地带,但海拔并不低,光照强度依旧惊人,顾行驰看着远处的连绵的雪山,那些经年不化的雪温吞地覆盖过每一寸伏起的山脊,凌厉坚硬的骨骼悉数掩于沉默,于寂静中永存。   “小老板知道这是哪座山?”尤满金坐在他旁边。   顾行驰摇了下头,他不记得古格王朝附近有这样高耸的山脉了。   尤满金就道:“那是冈仁波齐峰。”   顾行驰非常惊讶:“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冈底斯山脉中?”   距离他们下到地宫的古格王朝足有两百多公里??   尤满金点了下头,感叹:“所以找到你们真的很不容易,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顾行驰感觉他们在地下肯定没走这么远,难不成是昏迷后那些大鹏鸟带着他们飞了两百多公里?   可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只因为这里是苯教神山吗?   顾行驰几口吃完面条,起身去找白玉京,他身上的毒斑没有消退的迹象,他们需要考虑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整个营地找了一圈,却始终不见白玉京人影,顾行驰有些慌了,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一连掀开几个帐篷进去找人,动作越发慌张急切。   “怎么了?”   顾勤琢从临时主帐里出来,看到顾行驰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爸,白玉京呢?”   顾行驰是真怕小白像唐易那样不声不响地消失掉,此刻急到有点语无伦次:“他走了吗?去哪了?他不能走的!”   顾勤琢察觉他的急切程度已经有些不正常,赶忙道:“没走,他说想去湖边看看,他去湖边了!”   湖边?   顾行驰一顿,忆起他们离开裂缝时看到的那一池耀眼的水波,既然这里已经距离冈仁波齐近在咫尺,那湖水岂不是……   “玛旁雍错,白玉京去了那里。”顾勤琢看了眼时间,“开车来回最多三个小时,他应该没想到你会醒得这么快,打算在你醒来之前就回来的。”   从他们现在的营地到玛旁雍错只有不到七十公里,顾勤琢说得没错,这点距离开车个把小时就能到达,再加上这里人烟稀少,即使山路不算平坦,三四个小时打个来回也足够。   但顾行驰一刻都等不及。   顾勤琢无法,只得叫人开车送顾行驰前往玛旁雍错,毕竟就顾行驰现在的状态放他自己上路顾勤琢也不放心。   越野车驶出营地,顾行驰坐在车上才后知后觉可以先电话联系,又不是远古时代,找个人不至于搞得这么焦急狼狈。   他和白玉京的手机都是下一次地报废一个,现在用的都是随手从营地里拿的户外手机,有固定的群组,拨号都有快捷号码。金乔海帮他问了一下,白玉京那支的号码应该是111。   顾行驰嘟囔了一句属性用得着这么分明准确吗,手下却动作却很迅速,按键拨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别急别急。”金乔海开着车劝他,“可能是湖边信号不好。”   顾行驰缓缓呼出口气,继续拨打。   第二遍、第三遍,依旧是忙音。   顾行驰的手开始轻微发颤,他深呼吸一口气勉强稳住指尖,第四遍号码还没拨出,就先收到了回拨。   “……顾行驰?”   顾行驰那口悬在心尖的气一下松懈,瞬间有些控制不住脾气:“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等我醒过来?为什么要自己偷偷去湖边?!”   白玉京没想到他的情绪会这么激动,但立刻就道歉:“对不起,我现在就回去,你在营地等我好吗?”   “不、不是……”   顾行驰深深地吐出口气,额头靠着车窗,借着冰冷的玻璃给自己降温:“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发脾气。”   “没关系。”白玉京声音很温和,“我走之前应该给你打招呼的,我现在就回去。”   “你在那里等我吧。”顾行驰稍微落下车窗,高原上的风很猛烈,钻进车里,把那些彷徨的不安都吹散,“等我一会吧,白玉京。”   玛旁雍错位处冈仁波齐南面,此时日头已斜,湖边天气变幻莫测,竟有云层一页页压上来,在湖上漂浮着,空气中是一片静谧的清凉。   车子刚一靠近湖边,顾行驰就看到了那辆越野车,白玉京就站在车旁,看到车开过来,便抬手晃了下。   “白玉京!”   不等车停稳,顾行驰已经推开车门急切奔向爱人。   白玉京将他接了个满怀,却又克制地不去吻他的额角,只用下巴蹭在他的头顶:“我在这。”   顾行驰完全落在他的怀中,感受着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片刻后又稍微退开,两人隔着稀薄的空气,呼吸却依旧纠缠在一处:“怎么不叫醒我,我可以陪你一起来。”   白玉京有点无奈地笑了下:“我也不知道,那一瞬间忽然很想来这里,你刚刚睡着,我舍不得叫醒,本以为能在你睡醒前就回去的。”   顾行驰闻言又往他怀里埋了埋,声音有些模糊:“以后不要这样,你去哪里都要告诉我。”   白玉京应了声,还是没忍住,有些干裂的嘴唇在顾行驰的额角偷偷地挨了下,很快就分开,但还是被顾行驰发现。   “想亲就亲,干什么这么小心翼翼。”   白玉京轻轻叹了口气,侧过脸,那意思,你说呢?   顾行驰看着他脸上依旧明显的红痕,心里闷闷疼了下,强抑制住情绪转开话题:“怎么想到来这里?”   白玉京看向湖面,眼底被映得发亮:“不知道,忽然有个念头,想来这里看看。”   白玉京很少有这种时刻,忽然想做什么,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发生,这次是例外,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非常想来到湖边,看一看如宝石般的玛旁雍错。   顾行驰闻言一下提起心来:“不会又是什么神明召唤吧?缚拏拉还没死透吗?”   白玉京摇头:“不是那种感觉,”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很像我们曾经看过的一段纪录片——企鹅为什么会走向群山。”   企鹅为什么会独自走向群山,没有人可以解释他们这份突如其来的义无反顾,也没有人去阻止去拒绝。   一生中总会有一些时刻,我们需要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托付给未知、托付给命运。   走向山群,相信自己能到达世界冰川的尽头。   顾行驰对于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相信那三个规则,相信这里任何的灵光一现都是来自命运的提示。   所以他看着白玉京,冲他伸出手:“所以,现在要和我一起走向湖泊吗?”   企鹅会独自走向群山,但白玉京不会。和顾行驰相爱的那个瞬间开始,白玉京的生命中便再也没有孤独。   白玉京弯眼笑起来,亮盈盈的,好像有水色的光,他只用干净的小指勾住顾行驰的指尖,像三年前那样看过来,重重点了下头:“要。”   说来也巧,同为雪域圣湖,但玛旁雍错是被允许下水的,附近有四大浴门,可供人沐浴洗衣。   前来朝拜的信徒们笃信,转山可以洗清罪孽,沐浴可以洗礼灵魂。顾行驰没有那样虔诚的信仰,他只是想在这一刻遵从命运,遵从内心,遵从清晰且无法克制的爱。   初春,湖水寒凉,湖面上的空气是泛着冷气的湿润,抬头仰望便能看到对面冈仁波齐峰巍峨耸立,云层一片片被高原上的风吹开,像鸟一般,轻灵地飘到远方。   水渐渐漫过膝盖,漫过小腹,但两人都没有停,往前走,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去与命运交锋,去寻找他们生命中的那座山。   直到水面将要漫过肩头,湿润的、金光灿烂的水花翻涌挥舞到脸颊,白玉京忽然停下脚步,他身后是一片如晕般温柔的夕阳,让人倦怠,又让人依恋,那光彩温和密集的将他包围,美好又漂亮,只是看着,竟让人止不住地流泪。   “我找到我的山了。”   阳光将落未落,世界在一片金色里定格,只有白玉京雪白的长发随风在暮色中摇晃,如同某种有实质的固体,一点点将顾行驰压迫击溃。   “嗯。”   顾行驰连呼吸都颤抖,却还是坚持着开口:“在哪里?”   白玉京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凝视着顾行驰的眼睛,那笑容温柔,将顾行驰的心脏撑得很满,像一场春天里的暴风雨。   许久,白玉京嘴唇动了动,他没有吐出声音,但顾行驰看懂了,那是一个名字,   那是他的名字。   一瞬间,仿佛千百条阳光照亮的波浪欢呼着涌入了顾行驰的心脏,他注视着白玉京明亮的眼,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步猛然扑进白玉京的怀抱,两人一上一下跌入碧蓝色的湖水之中。呼吸被剥夺的那几秒钟,顾行驰仿佛对一切都有了双重的感受,他既能看到过去岁月里与白玉京的一点一滴,又能感觉到现下这一秒钟白玉京有力的拥抱和落在唇上的吻,他的一切和一切里,只有白玉京。   岸上有人在尖叫,有人呼喊着他们的名字,有人焦急地跑下来,但这些都被湖水隔绝,落在顾行驰耳边的,只有心跳。   他睁开眼,看着白玉京近在咫尺的脸,想问你为什么突然敢亲吻我,为什么敢毫无顾忌的将我拥进怀中,但一张口,话先变作一小串细密的气泡,浮向太阳。   同时白玉京也扣紧他的腰,带着他浮出水面。   顾行驰呛了两口水,攀在白玉京肩头咳嗽几声才缓过劲来,他撑起身子往后仰了仰去找白玉京的眼:“你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顾行驰望着白玉京的脸,一瞬间失语。   那张脸干净、白皙、无暇,浅淡眼珠带着笑意,除却嘴唇,整张脸没有一丝多余的颜色。   顾行驰怔怔地看了白玉京许久,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脸,怕眼前的一切是一场清澈干净的梦,一不小心就会破碎掉。   “没事了。”   白玉京按着顾行驰的手背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侧,几秒后又抓过来凑到唇边,在他的掌心印下一个凉却重的吻:“没事了宝宝,要不要亲亲我?”   顾行驰表情和脑海都完全空白,心跳却仿佛比大脑先一步意识到了什么,发出如擂鼓般的巨响。   白玉京笑着凑近一些,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秒,亲吻自上而下猛然覆盖而来,顾行驰没有给他机会,强势又凶悍地入侵扫荡,将所有未出口的声音与爱都嚼碎吞咽,重且安稳地落回心脏深处。   高原日落里,光线金黄而辽远,世界是一片温柔的暖色,千万年不变,永远支持着每一处生命,热烈生长、自由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