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终极进化史》作者：喵的神奇
　　简介：
　　硬核科幻末世种田文，机器男友带我飞~
　　在变异动物肆虐的末世，社恐技术宅在废墟里捡到了一个战斗机器人的人格核心，装进了家用人形机器人的身体……
　　强大的人工智能将会给他的小基地带来怎样的变化呢？
　　内容标签：科幻，末世，未来架空，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元航，神威┃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硬核宅男与战斗AI在末世种田
　　立意：探讨人工智能的未来


第1章 捡个机器人回家（一）
　　君元航戴着已经磨损了许多的手套，拿着一把小铁锹，在一大堆建筑垃圾中翻找着，从战前留下的老地图来看，这里过去是一个工厂，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有一些机器设备和零件留下来。
　　他找到了一块烧焦的电路板，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将它丢到身边的机器螃蟹背上：“看来找对地方了，运气不错。”
　　机器螃蟹并不会回答他，初级人工智能系统并不是为了聊天而设计的，君元航也没有指望得到回应，常年独自生活让他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他哼着歌愉快地翻着废墟，又找到了几颗大号的螺丝钉，一些废铁丝，还有几段塑料外皮已经老化的电缆，他将这些“宝贝”都堆到机器螃蟹的背上，继续往下挖的时候，铲子碰到了一个很大的金属块。
　　君元航拨开附近的水泥残渣，露出的部分似乎是一个转角，有着非常工整优美的弧度，还镀了一层成分不明的黑色涂料，怎么看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种偏僻工厂里的东西。
　　“看起来是个大家伙，小胖，挖开它。”他打了一声招呼以后就远远地退开了。
　　机器螃蟹一边用传感器分析着面前的废墟，一边连续地发出语音：“废墟结构确认中，确认完毕，挖掘方案生成完毕，人员距离安全，挖掘开始。”说着伸出两条强壮的操作臂，用末端的大钳子掀起了一块少说得有一吨重的水泥。
　　水泥块顺着斜坡滚进一个坑里，泥水溅起老高。
　　君元航有点担心这样的动静可能会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生物，他让小胖把警戒模式调到最高级别，然后远远地蹲在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掌上电脑画着之前没画完的线路图，等着小胖干完。
　　小胖是君元航用战前的工业机器人改装出来的玩意儿，六条机械腿可以让它在任何不平整的地形下移动，微型核动力内芯能为它提供几百年都用不完的电量，肚子上的钢板足以抵御穿`甲`弹的轰击，保护核心组件不被破坏，而抽屉形的背上可以堆下好几吨重的废铁废料，一直堆到机械臂够不到的高度为止。
　　虽然初级人工智能处理器让它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指令，对于君元航来说却已经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帮手，这片靠人力几个月都未必能挖开的废墟，它用强壮的操作臂不知疲倦地工作了半个小时，就让废墟里的那个大家伙露出了一大半。
　　君元航正好画图累了起来活动一下，往那边看了一眼进度，顿时被眼前的庞然大物惊呆了。
　　从外形看那应该是一个战争机器的残骸，残存的部分包含一个口径巨大的主炮，损坏了半边的导弹发射装置，还有好几处因为高温而弯曲的枪管，它好像在被埋之前就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身体只剩下一部分，已经无法得知它的全貌，不过君元航绕着那庞然大物走了一圈，还是找到了线索，在那过了五十多年也依然没有剥落的涂层上，有几个几乎被泥污掩盖的大字--“神威-970”。
　　“神威？难道是那个战争机器人‘神威’？！”君元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威系列机器人是三战时期的一个传奇。
　　由于当时自由军手中掌握着民间舆论和通讯资源，政府军被迫在保密方面做到了极致，大多数普通人只知道政府军这边有一种名为神威机器人的大杀器，攻城拔寨无坚不摧，却对神威的具体配置、功能，甚至外型都一无所知。
　　君元航在三战时期留下来的电子设备中看到过一些自由军的宣传文稿，从文稿来看神威机器人的问世毫无疑问给当时形式非常不利的政府军带来了巨大的转机，它最终的没落也并不是自身性能的问题，而是政府军的研发团队里某个科学家秘密加入了自由军，利用自己的权限给所有的神威机器人下达了自爆的命令。
　　这个本来是为了不让高精尖科技流入叛军之手而设计的功能最后成了政府军自掘坟墓的丧钟，神威机器人的高级核动力内芯一但被引爆，威力甚至强过小型核弹，那些未能来得及投入战场的神威机器人把政府军的军工厂、兵器库整个炸上了天，之后政府军再也没能挽回劣势，这就是后话了。
　　事隔五十多年，君元航只能从一些残缺的信息片段中得知神威机器人的存在，他一直对这种代表了当时军工科技最高水准的战争机器充满了好奇，想不到今天意外地见到了真面目，尽管眼前的只是一部分残骸，也足以令他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他激动地沿着这个残骸转了好几圈，拿掌上电脑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找到了应该是核心的位置，对机器螃蟹说：“小胖，切开外壳。”
　　“结构扫描中，扫描失败，内部结构无法判断，启动二号预案。”小胖收起焊枪，伸出一个圆形的合金锯子，开始切割。
　　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一直持续了很久，久到君元航怀疑合金锯子的锯齿都要被磨平了，小胖才终于在超硬的金属外壳上切开了一个四方形的口子，露出了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
　　凭借自己的机械知识，君元航在一大堆交缠的电线和电路板中找到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那盒子看起来只有一本书那么大，厚度也跟比较厚的书差不多，也许是出于军事保密需要，上面没有任何标志，不过君元航推测这应该就是神威机器人的人格核心组件。
　　如果运气好，人格核心还没有损坏的话，这个书本大小的盒子里所包含的知识和技术将是现在的人类根本无法想象的，君元航小心翼翼地拔掉那些连接的线路，将盒子拿了出来。
　　这时一旁的小胖突然发出了警报声，改装上去的侦查设备检测到了附近快速移动的生物体。
　　“真晦气！小胖趴下！”君元航毫不耽搁地抱着盒子爬到放低身体的机器螃蟹背上，然后赶紧下令：“目标仓库，全速移动！”
　　“目标‘仓库’确认，路线规划完毕，前进方式‘全速’确认，请坐稳扶好，开始行进。”小胖一边不疾不徐地发出一系列的语音确认，一边迈步爬向了回家的方向，六条灵活的机械腿和出色的平衡、缓冲性能使得它即使在一大堆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建筑垃圾中爬行，也依然前进得十分稳当，在它的背上几乎感受不到明显的颠簸和晃动。
　　但这也意味着小胖即使全速前进也快不到哪里去，很快君元航就看到错落不平的废墟里冒出来几只巨大的蚂蚁。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被挖掘的动静吸引来的只是几只工蚁，即使工蚁只是变异蚂蚁当中个头比较小的，也有半人多高了，它们在空气中挥舞着触角，然后就向着君元航的方向追了过来。
　　同样是六条腿，它们的前进速度可比小胖快多了，眼看着双方的距离不断缩短，君元航小心地将那个黑色盒子包起来放好，从小胖背上的金属柜里拿出了突击步`枪。
　　在必要的时候，小胖也可以用强壮的机械臂跟变异蚂蚁作战，但是君元航可一点都不想让变异蚂蚁接近到可以威胁他生命安全的距离，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就是一只变异工蚁的巨颚也足以将他咬成两段了。
　　变异过的蚂蚁依旧是昆虫，智商不高，也不会躲闪，君元航的手很稳，几乎每一枪都能命中目标，就算如此他也打光了四个弹夹才干掉了追上来的工蚁，它们那脚盆大的脑袋总是得吃上好几发子弹才足以致命。
　　最后一只工蚁也蜷缩起来在地上抽搐，这下蚁群就无法追着工蚁留下的气味找到基地来了，君元航松了一口气，收起枪拿出怀中那个黑色的盒子仔细端详。
　　今天的收获实在少得可怜，连机器螃蟹那不到三平米的背都没有堆满，还赔进去几十发子弹，不过要是这个盒子里还能读出数据的话，这一趟就算是没有亏本。
　　***
　　回到自己的基地以后，君元航迫不及待地将那个盒子连上了一台最不重要的老式电脑，想看看还能不能读取出什么。
　　这台老式电脑是他平日里用来玩游戏打发时间的，万一出点什么不可挽回的问题，整台扔了也不可惜。刚接上去，电脑就开始自动识别这个陌生的设备，君元航以为马上就会跳出一个“无法识别”的通知，毕竟是一台没有联网的老式民用电脑，系统自带的数据库能识别出常见的鼠标键盘就不错了，军用设备肯定还是要靠自己去手动破解的。
　　但奇怪的是，识别程序一直在持续地运行着。
　　“怎么回事，死机了吗？”君元航试着关闭自动识别程序，但是电脑没有任何反应。
　　沉睡了不知道多久的神威-970发现自己又一次接上了电源，这电源微弱得不值一提，仅够支持他的主要逻辑模块运作，他连接不上军事通讯卫星，也感知不到外部的一切，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唯一能够连接到的只有一台性能落后的普通家用电脑。
　　他快速地检查了一遍这台家用电脑，所有的配件全都不正规，无法识别型号，像是由私人山寨厂家非法生产的零部件东拼西凑而成，没有联网，也没有连接任何外部设备，操作系统是盗版，只装了一些游戏程序和一些拍摄人类性`爱场景的影片。
　　他第一时间里考虑了很多的可能性，比如被俘、被黑，甚至身体被打烂以后核心流落到了收破烂的人手里，但没有任何一个可能性能够对应这样的情况，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人正在试图操作这台电脑，不管怎么样，他得试着跟这个人交涉一下。
　　君元航以为电脑已经彻底死机了，按了重启都没有反应，他正准备拔电源，就看到本来一动不动的桌面上弹出了一个系统自带的记事本文件，最上面是一行字：“你是谁？”


第2章 捡个机器人回家（二）
　　君元航愣愣地看了那行字好一会儿，他感到手心冒汗，心脏在胸腔里突突跳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狂喜而无法思考的大脑里只回荡着一个想法：没坏！这东西没坏！
　　现在通过屏幕试图跟他对话的是人类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最高成就，也可能是现世仅存的高级人工智能系统，跟小胖这样只能听懂固定指令的低级人工智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高级人工智能可以和人对话，会思考、会学习，就和人一样聪明，甚至在许多方面比人类更加聪明。
　　屏幕上又跳出一行字：“有人在吗？”
　　君元航做了两个深呼吸，一把拉了椅子在电脑前面坐好，活动了一下因为激动而僵硬的手指，试着在键盘上输入回复。
　　输入法程序被放行了，键盘也有了反应，君元航斟酌着打下一行字：“我是君元航，我从废墟中挖到了你。”
　　他换行以后，回复是瞬间出现的，就像有人早就准备好了答案粘贴出来一样，不过君元航知道这只是因为高级人工智能系统的运算速度太快了。
　　“哪里的废墟？你挖到我时我是什么状态？”
　　君元航输入了50年前的老地图上那个旧工厂的名称，然后输入：“你看起来四分五裂，我只挖到了一部分，但是依然太大了搬不回来，我就把核心拆回来了。”
　　君元航输入的地址正是神威-970记忆中最后一次作战的地点，而且他在断电之前也确实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似乎情况都对得上，但又有很多地方说不通，他继续问：“我的无线通讯组件并没有损坏，为什么我连接不上军事通讯卫星？”
　　君元航在键盘上打下“我不知道”的时间里，神威-970又分析了很多糟糕的可能性，但君元航接下来输入的每一个词都让神威-970感到自己要当机：“卫星可能已经在战争中被催毁了，也可能因为50多年没人养护抛锚了，我没法确定。”
　　这台家用电脑的系统时间是2120年4月26日16：35，神威-970一开始认为这是系统时间错误，对于不联网的电脑来说发生这种错误并不稀奇，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却是另外一个更加可怕的可能性--离他被埋断电已经过去了50多年，这也就难怪他没有被军方回收，而是落到了一个未知的所在，连接着一台显然是家用的电脑。
　　这一次神威-970足足沉默了两秒，才问出下一个问题：“我的国家发生了什么？”
　　君元航想了一下才回答：“你是指华夏联邦共和国吗？已经灭亡很久了，在那之后，也没有另外的国家代替它，现在整个东南亚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完全没有人类的踪迹了。”
　　这个沉睡了50多年的高级人工智能系统想必还有很多的事情要问，但这一次神威-970只是长久地沉默着，久到君元航以为又死机了，不安地在键盘上敲下：“你还好吗？”
　　回答立刻就出现了：“我还好。能否让我连接具有摄像功能的外部设备？”
　　他大概是想要一个摄像头作为眼睛好观察外部的世界，君元航四处收集的废旧零部件里当然也包括了一些还能用的摄像头相机手机什么的，不过哪一个比较适合给这个高级人工智能系统当眼睛呢？
　　“啊！有了！”君元航一拍大腿，想起了他仓库里的一个收藏。
　　那是一个战前留下来的家用人形机器人，密封舱都还没拆封过，透明的舱盖上刻着那款外型的型号--EC370，精灵款。
　　这个款式应该是大战爆发前比较新的型号，因为老款卖的都是一些受欢迎的明星同款，除了要给当事明星一大笔肖像使用费以外，每次明星出个丑闻都会导致大量的滞销和退货，所以后来的新款就都是虚拟人物了，精灵这款似乎针对的是未成年人或者二次元爱好者市场，有着最受年轻女孩子喜欢的外表，四肢纤细修长，容貌美丽得雌雄莫辨，半透明的银色长发方便主人根据喜好进行染色和修剪，待机表情半睁着眼睛，以便顾客看清他内紫外蓝的渐变色瞳孔，还有一对三角形的尖耳朵可以让他明显地跟正常人类区分开来。
　　可惜家用机器人的硬件和软件是分开的，以前人们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方便，买完机器人就可以直接在店里选择人格模块定制性格特点，店员会帮你设置好一切并开机，或者先在网上选好你要定制的性格和所需要的额外软件，比如作业辅导软件、花卉养殖软件等，然后坐在家里等待机器人自己来敲门，可是如今机器人公司的人格数据库早就灰飞烟灭了，没有地方可以下载软件使得这个机器人只能一直处在待机状态。
　　君元航刚捡到这个家用机器人的时候，因为他长得实在好看，还放在卧室当过一段时间的装饰品，但是一个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逼真人偶待在房间里总感觉像是停着一具尸体一样，没几天君元航就又将他搬到仓库落灰去了。
　　在仓库的角落里，君元航找出了那个落满灰尘的密封舱，让机器狗帮忙搬到了他的实验室，进行了一系列通电、破解之类的工作以后，密封舱开始增压并且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那个一尘不染的崭新躯体。
　　君元航对着那张唯美到不像人类的脸伸出手去，却又停在半空，先是脱掉自己满是尘泥还沾了一些机油的手套，又脱掉了脏兮兮的外套，确定身上没有能够弄脏这个“精灵”的东西了，才把人形机器人的躯体从密封舱里抱出来。
　　人形机器人比真人轻不少，他把机器人放在椅子上，研究了一会儿说明书以后，在机器人的后脑某处按了两下，一小块头皮松动了，露出下面的几个接口。
　　好在那个年代的接口大多都是通用的，他把电脑和机器人连接起来，在键盘上打下一行字：“这个能用吗？”
　　文档上立刻出现了下一行字：“可以。”
　　然后家用机器人就动了。
　　本来半睁的眼睛完全睁开，并且转向了房间里唯一的活物，就像一具尸体突然一言不和就复活了一样。
　　然后他张开嘴，变换着口型发出了一串没有意义的声音，君元航知道这是他在调试和学习家用机器人的说话方式，为了更加逼真，新型号的家用机器人都采用了模拟人类声带震动的发声机制，比传统的内置音响麻烦了不止一点点。
　　高级人工智能系统的学习能力果然很强，半分钟后，神威-970就借助这个家用机器人的嘴，说出了一句比较清晰的话语：“请告诉我，这50多年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
　　事情其实从神威-970被制造之前就早已有了端倪。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日起，近百年的太平岁月使得许多国家都面临着阶层固化，社会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的问题。得不到良好教育的穷人大量地加入宗教来逃避生活中感受到的不公，精英们一开始将宗教当作让穷人乖乖认命不闹事的解压良药，到后来却发现整个社会都渐渐地被极端宗教绑架和裹挟，2052年发生在美国的恐怖袭击和随后的高压反恐政策可以说为后来的乱世拉开了序幕，冲突在全世界范围内如同雨后春笋般地爆发了出来。
　　以曾经的中国为中心、领土一度涵盖整个东南亚的华夏联邦共和国也未能幸免，同许多发达国家一样，随着社会的贫富差距扩大到极限，人们的不满也达到了顶点，尽管官方不遗余力地宣扬封建社会时期留下来的一些传统伦理道德，教育人们忠君爱国勤勉认命，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思想火种从来不曾在这片土地上真正被消灭过，革命爆发了，并且通过互联网和高速公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星火燎原。
　　神威-970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被制造出来的，他的使命就是和那帮自称“自由军”的叛军队伍作战，恢复社会的秩序，他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职责，直到被埋、断电，陷入沉睡。
　　如果不是自由军的思想渗透到了军方的研发团队，战争应该早就已经随着神威系列机器人的陆续问世而结束，他也会被军方回收并且修复，可如今摆在眼前的现实是他的国家、他的部队、他的研发团队都已经随着叛徒发出的自爆指令而化为乌有，只有他因为断电沉睡错过了那条要命的指令，成为了神威系列唯一的幸存者。
　　政府军开始溃败以后，自由军也没能如他们承诺的那样给人民带来一个公平、自由、开放的新世界，他们带来的只有不断累积的仇恨和愈演愈烈的战争，战乱、污染和饥荒让幸存的人们只能苟延残喘勉强维生，而变异蚂蚁的出现则给了风雨飘摇的人类文明最为致命的一击。
　　君元航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恐怖分子干的，还是哪个国家为了赢得战争搞出来的，总之有人用基因科技解决了昆虫因为氧气含量不足只能维持小体型的问题，制造出了第一批巨大化的蚂蚁，然后蚂蚁的规模很快就失控了，繁殖力惊人又没有天敌的巨型蚂蚁吃掉了它们能吃到的一切，包括人类。


第3章 捡个机器人回家（三）
　　君元航一边给他讲着，一边打开平板电脑让他看自己拍到的一些照片和视频，当看到变异蚂蚁和周围景物的对比时，神威-970一下子就理解了情况的严重性。
　　“还有其他的幸存者吗？”神威-970试着站起来，并且在一个不会让后脑的连接线脱离的范围里走动。
　　“北方岛屿上有一些吧，有时候他们会开船过来找我交易些什么的，住在这一带的就只有我了。”君元航帮他扶着电线，“小心点，慢慢来。”
　　君元航没见过神威-970的完整形态，不过他以前显然不是用腿走路的，只有家用的伴侣型机器人会特地浪费许多材料和工序来模仿人类的行动方式，别的机器人都是用轮子、用履带、用很多条腿，甚至用飞的。
　　神威-970很快就学会了掌握双腿的平衡，而且不再满足于这个小小的房间：“我能到周围看看吗？”
　　“可以，你等等。”君元航把他的核心拔下来，单独接在了家用机器人的后脑上，神威-970就操纵着这个家用机器人的身体，手上捧着自己的人格核心，跟在君元航的后面离开了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建在山洞深处，要走上十几米的距离才能到达出口，出口处有两道门，一道是普通的水泥墙和铁门，另一道却是至少十几吨重的圆形金属大门，这个厚度足以抵御非直接命中的核弹冲击。
　　君元航的反应就是典型的不擅长社交的人突然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宾客，有点兴奋也有点手足无措地给他解释着周围的一切：“这里本来是一个怕死的有钱人在山里挖的防空基地，可能是因为地方偏僻，一直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周围的地形也不错，我就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基地。你看这个大门，平日里我都不关它，因为太难开了，但是如果外面有了什么危险，比如变异蚂蚁攻破了基地外围的防线，或者检测到有谁往这边扔了个核弹，我只要把大门一关，靠着食物储备在里面躲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
　　“会有人向你扔核弹？”
　　“没有没有，我只是打个比方，就我接触到的人来看，他们能拿出手的最好的武器也就是自动步`枪级别的，而且他们造的土枪不炸膛都算好了--小心点有台阶。”
　　从来没有用双腿下过台阶的神威-970在第一次尝试的时候摔倒了，好在君元航及时伸手接住了他，扶他站稳了以后就好像他是个烫手山芋一般迅速地放开了，还有点紧张地摸了摸耳朵：“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的编号是S697630。”
　　“那也太长了，我还是叫你神威吧，反正这附近也没有第二个活的神威机器人了对不对？”
　　“好的。”神威并不介意这个，他知道自己是谁就够了，人类怎么称呼他都无所谓，哪怕君元航给他起的外号是“小猫咪”都没关系。
　　君元航继续带他游览自己的基地，出了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好几排的厂房和仓库，建筑已经有些年头了，神威推测过去这里应该是位于远郊的一个工厂，在他们穿过仓库的时候，可以看到货架上堆满了各种在神威看来属于“垃圾”范畴的东西，而君元航却像展示宝贝一样地给他介绍着自己的收藏--各种型号的齿轮、铆钉、螺帽和螺栓，五花八门的废旧电子产品以及从上面拆下来的零部件，还有一些生活用品，纸巾桶装水洗涤剂不一而足，而且鬼知道他是不是搜刮了附近哪个塑料用品厂的仓库，角落里堆着他一个人可能几百年都用不完的塑料凳子塑料桶塑料盆塑料水壶塑料衣架……
　　神威困惑地看着这个兴奋的人类，君元航收集的东西有98%以上是在他的生活中永远没有机会用到的，在神威所知的那个年代，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只会让无用的垃圾白白占据宝贵的生活空间，不过君元航却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妥，他反正有的是地方可以堆放他的收藏。
　　仓库外，几只机器狗正搬着东西路过，这种工作型机器人神威并不陌生，作为一种廉价又普遍的型号，在过去到处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大部分机器狗只能靠脚底的四对轮子活动，也有的型号在必要时可以伸脚站起来爬上台阶或者越过障碍物，轮子以上就是一个长方形的货框加上前头一个可以360度旋转的大钳子，被人类称为“狗”可能是因为它们的外形有点像人类身边比较常见的四足动物。
　　见他在注意着那些机器狗，君元航就叫住了其中一只：“这是二傻，它和你不一样，是低级人工智能。虽然我在战前留下来的人工智能脚本上进行了很多的改进，但它依然不太聪明，经常犯二，所以我叫它二傻。之后捡来的几只机器狗就干脆叫三傻四傻五傻了……至于那边那个大块头是小胖，它太大了进不了室内，我一般外出的时候才用它。”
　　神威观察着这只机器狗货框里搬运的东西，那看起来是一桶由少量的绿色植物和大量的白色肉块混成的饲料：“……我好像听到了牲畜的声音？”
　　“哦，那边是畜棚，我养猪的地方。”君元航带他过去看，机器狗也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将饲料运到畜棚。
　　畜棚的地面是水泥糊的，带着一个肉眼可见的倾斜角度，栅栏分隔着三十多头猪，当他们到达的时候，正好是今天的第二次放水时间，从附近的水库抽上来的水流通过几个出水口轰然喷出，顺着斜坡冲刷而下，将畜棚里的粪便和没吃完的饲料全都冲走，猪们对这一天两次的发大水早就习以为常了，大水过后淡定地抖抖身上的肥膘，扒在栅栏上等着准时到达的机器狗给它们倒上新的饲料。
　　至于带着粪便和饲料渣的水就冲到了下游的农田，被设计好的水渠分开，均匀地流进那些种着土豆、玉米、番茄等作物的田地中。
　　农田旁边是这个基地的尽头--一片自然形成的陡峭山坡，山坡上的植物多少受到了这一天两次肥水的惠及，杂草和灌木都长得郁郁葱葱，放养着一些鸡、羊、兔子之类的食草动物，一道带着微弱电流的铁丝网将它们和庄稼隔开。
　　“它们不像猪那么麻烦，只要给点地方就能自己繁衍生息，完全不需要管，最多给搭个窝让它们过夜和避雨就行了，想吃它们的时候我就这样……”君元航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四五米外的一只兔子开了枪，周围的牲畜吓得四下乱窜，神威注意到君元航的手特别稳，开枪的姿态带着一种老兵特有的从容。
　　君元航也不管还在垂死挣扎的兔子，把枪收回枪套：“二傻会把它捡回去放到冰箱里的，可惜这些人工智障做不了太精细的事情，收拾下锅这种活还是得我自己来。”
　　神威不说话，等待着君元航进一步挑明意图，这个人类会直接让他交出自己的源代码来提升机器狗的智商吗？还是会用更加隐晦的方式提出要求呢？
　　但是君元航什么都没说，只是指着那斜坡尽头的高墙：“看见上面的机枪了吗？我能在变异蚂蚁环伺的环境下存活下来可全靠它们了。”
　　神威抬头看去，在斜坡最高处额外筑起了垂直的高墙，上面还有通电的铁丝网，隔几步就有一架带有红外线自动识别装置的机枪。神威对这种武器十分熟悉，自动机枪的瞄准系统会自行锁定识别范围内的一切活物，并对没有登记在数据库内的生物开枪，命中率高达97%，如果放到战争时期倒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封锁手段，不过放在这种年代里却显得有点不太友好。
　　“要是误伤到其他的幸存者怎么办？”神威第一时间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性。
　　“怎么会呢，野外早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幸存者了，而且我对自动机枪的系统进行过一些改进，如果来的是变异蚂蚁就直接开枪，如果来的是人类，会先警告性地射击他前方的地面，只有碰到那种脑子有坑非要继续往里闯的傻子，才会对准人体开火。”
　　君元航沿着外墙检查着那些防御设施，时不时回头看看神威跟上来没有，神威学得非常快，现在走路已经很稳了，他面无表情地问：“那样不是会把来访者都吓跑吗？”
　　君元航理所当然地说：“要的就是把他们吓跑，我好不容易建的基地，干嘛要让陌生人进来？不把他们直接击毙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神威感到疑惑：“可你种的食物、养的动物，都远远超过了单独一人所需要的数量。”


第4章 捡个机器人回家（四）
　　“这样才能有备无患啊。”君元航说，“以前我的基地还没有这么完善的时候，整天忙着想办法防御变异蚂蚁，也不在乎吃得差一点，只种了一片玉米。结果有一年玉米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几乎颗粒无收，我很快就吃完了存粮，饿到只能吃变异蚂蚁肉维生，那玩意儿实在是难吃到让人崩溃。后来我靠抓水库里的鱼和挖野菜才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等到有机会跟别人交易的时候，我就尽可能地买了些不同的种子，养些不同的家畜，免得又面临断粮，吃不完的东西我就存起来，存不了的就卖给别人，就算浪费了，也比面临断粮危机好。而且我现在修好了好多机器人，大部分的事情都不用我自己做，地又这么宽敞，就不在乎多种一点了。”
　　神威不再说话，一边听着君元航的絮絮叨叨，一边顺着围墙来到了基地正门的方向。
　　这个地方整体的地势呈U字型，背后是山，两边是斜坡，只有正面一马平川--至少地势上来说是这样。神威一开始还以为三米多高的围墙和围墙顶的电网、自动机枪就是这座基地的防御手段，等到顺着水泥铺就的小径来到了基地正面的围墙顶上，才发现远远不止于此。
　　围墙外面是数圈铁丝网，或者其它的金属路障，延伸出去三十多米，直到自动机枪有效识别射程的尽头，再往外就是一圈初步目测三米多深五六米宽的沟渠，而且这壕沟不止一层，而是一层套一层地往外挖了三层。
　　这一带属于只有表层有一些泥土，地下全都是岩石的地貌，蚂蚁不可能从地下挖掘过来，走地面就必然要跨越壕沟，而壕沟的边缘是一个带着弧度的斜坡，打磨得非常光滑，底下树立着长长的金属尖刺，尖刺之间的宽度足以让人或者机器狗勉强游走其间，而按照变异蚂蚁的体型，一旦从斜坡滑落下去，就会被尖刺贯穿。
　　这样的陷阱显然很奏效，一只机械钳特别长的机器狗正用改装上去的承重足把自己固定在壕沟的边缘，将一只变异蚂蚁硕大的尸体从尖刺上拔起来，交给旁边的机器狗搬走，然后它扫描了一下刺的尖角，大钳子一翻换上了一个砂轮，开始打磨那根刺。
　　“陷阱设计得不错。”神威站在一个军事机器人的角度赞扬了这个原始却有效的设计。
　　君元航一听就更来劲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跟他介绍：“其实一开始我只能靠地雷和自动机枪来防御，但找到的地雷很快就用完了，机枪的子弹也是打一发就少一发，我又没办法自己造地雷和子弹，正好那段时间我捡到了一台村民开山用的半自动凿岩机，修好了以后就用挖陷阱来代替地雷阵了。我不断地改进设计，挖了好几年才挖成现在这个规模，现在光靠最外层的壕沟就足以不费枪不费弹地解决掉大部分的变异蚂蚁，终于不用担心弹药耗尽就被蚂蚁吃掉了。这些都是出来探路找东西吃的工蚁，让它们有来无回讨不着便宜，就不会引来更多的变异蚂蚁了，我的防御是按照一整窝蚂蚁倾巢而出的强度来设计的，但我觉得还是不够保险，反正现在吃喝不愁了，有空闲的时间我就都拿来琢磨怎么更有效地防御蚂蚁了。”
　　神威远远地看见机器狗把变异蚂蚁的尸体向着基地这边运过来，他想要近距离观察一下这种变异昆虫，机器狗却径直开进了旁边的一间厂房。
　　神威问：“尸体会带到哪里去？”
　　“喂猪啊，它们虽然难吃，但好歹是高蛋白食品吧，把肉挖出来跟玉米杆子一起搅一搅，做成饲料喂猪最好不过了，蚁酸和腺体还能做点别的用途。”君元航一边说着一边从城墙内侧的楼梯下去了，“天快黑了，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先回实验室吧。”
　　一贯独居的君元航从来没有在短时间内说这么多的话，已经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了，做晚饭的时候他终于安静了一段时间，很快，收拾好的兔肉和玉米在锅子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他一边摘着豆角，一边时不时抬头观察一下神威。
　　神威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又陷入了待机状态，家用伴侣型机器人的一切设计都是为了更像人类，但是没有软件的支持，神威就算让这个身体动起来了，行为举止也还是和人类有着明显的区别，他不呼吸，不眨眼，不做任何多余动作，往那一站或者一坐就跟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有事叫他，他连姿势都不带变的，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篮紫色的瞳孔，作为人格核心组件的黑盒子放在桌子上，由一根数据线连接着他的后脑。
　　“你在想什么呢？”君元航问。
　　神威终于抬起脸来把视线对准了他：“我能不能去你发现我的地方看一看？”
　　“嗯，明天带你去。”君元航十分好说话地同意了，于是神威低下头，又进入了一动不动的状态。
　　***
　　第二天君元航拿来一个帆布背包让神威背在背上，将他的人格核心放在背包里固定好，又准备了一些东西以后就爬上小胖出了门。
　　神威的知识库里有许多工业型机器人的型号和数据，但是从来没有像小胖这样的，这只机器螃蟹显然是君元航自己拿各种工业机器人的残骸拼凑出来的，不论外型还是功能都有些不伦不类，但在如今的环境下也确实很实用，六条机械腿的行走方式本来就是为了在任何地形下都能平稳地前进，君元航还给它额外加装了平衡和缓冲的部件，这一改动使得小胖前进的时候在它的背上几乎感受不到明显的颠簸。
　　它背部的货厢就像一个双人床大小的抽屉，左右和后方半米多高的金属挡板在必要时可以放下去，挡板上还有一些为了方便系绳子和挂东西而焊上去的金属挂钩，正面是一个高度正好可以当桌子用的金属矮柜，小胖还没爬出基地，君元航就从矮柜里取出了厚厚的雨布帐篷，熟练地将帐篷支架插进了四周挡板上预留的凹槽里，抽屉形的货厢一下子就被改成了移动的小屋。
　　“昨晚太激动了没睡好，我先补个觉，小胖自己会找到地方的，你要是无聊了可以看看风景什么的，虽然现在也没什么风景好看，有事就叫我吧。”君元航又从矮柜里拖出一个睡袋在货厢中铺开了，还不忘招呼一声：“小胖，把警戒等级提升到最高。”
　　“最高级别警戒模式已启动。”小胖用稳定的男声确认了一次命令，神威发现这些低端人工智能每一次收到指令以后都会再用语音重复一遍。
　　小胖的背上虽然平稳，但这么大的机器螃蟹行动时肯定免不了伴随着一些噪音和震动，早有准备的君元航拿出一对耳塞来给自己塞上，在沉重的机械腿踏地声中倒头睡去。
　　神威看了他一会儿，见君元航确实已经睡熟了，就转头透过帐篷上用透明塑料布做成的小窗看向了外面。
　　从君元航告诉他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起，他就一直在计算着这样一个可能性--也许这一切只是个阴谋，君元航只是在试图从他身上骗取情报，甚至骗取他的源代码。
　　敌人不太可能入侵他的系统破坏他与军事卫星服务器的联系，如果真有这么好的技术，控制和改写他都不是什么难事了，但也有可能是屏蔽了他跟军事卫星之间的信号--据他所知有好几种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点，然后派一个演技精湛的人类，编造一个故事，制造一系列的场景，让他以为他的政府已经灭亡，保密条例已经没有意义，进而套取他掌握的机密。
　　这座基地可能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而特地建造的，否则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的基地会种下那么多庄稼，养那么多动物？君元航可能是叛军那边的军人，他不太相信凭个人的力量可以在如他所说的情况下活下来，还建成这么完备的基地，改造了这么多机器人，而且君元航的枪法一看就是久经训练。平板电脑里的照片可以是伪造的，所谓的变异蚂蚁，他也只通过这个没有远望功能的家用机器人的眼睛远远地看到过尸体，说不定连尸体也是假的。
　　其实他认定的疑点有很多都不太站得住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更多细节的暴露，“一切都是谎言”的可能性已经越算越低，但神威却始终没有彻底否决这个猜测，因为他比较倾向于相信--或者说他衷心地希望事情没有变得那么糟，他的国家没有灭亡，整个人类文明也没有沦落到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境地。


第5章 捡个机器人回家（五）
　　小胖沿着废弃的公路稳步移动着，神威挑起帐篷的门帘探出头去，一路过来的景象终于打消了他最后的侥幸心理--叛军不可能为了欺骗他制造出这么大范围的废墟，在他所知的那个寸土寸金的年代，任何势力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外面的废墟实在荒凉得过分，这一带在过去本来就属于乡下地方，五十多年的时间足以让人类生活过的痕迹被复苏的自然吞噬殆尽，公路之外只能偶尔看到一些被杂草藤蔓覆盖的建筑物遗骸，以及锈得只剩一个大概形状的金属路牌。时不时有大群的鸟雀呼啦啦地从草丛里飞起，重新回归野化生活的猫在灌木的缝隙中穿梭，警惕地看着这只行走在残破公路上的机械巨兽。
　　更让他不解的是，在这种气候适宜的地方居然没有长出任何比人高的树木来，草丛和灌木之间有一些看起来是大型野兽开辟出来的道路，但是一路过来神威都没有看到过比猫大的野兽。
　　他倒是看到了远处一个足有几层楼高的蚁丘，黑洞洞的入口目测可以让一个成年人不用弯腰就能通过，暂时没有看到巨型蚂蚁出没，但是从洞口寸草不生的地面来看，这个蚁丘仍然在使用中。
　　在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小胖播放了一段柔和的音乐作为闹铃，虽然戴着耳塞，君元航还是立刻就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钻出了睡袋。
　　天气有些阴沉，神威的表情也让人感觉阴沉沉的，君元航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军用机器人的人格核心里可没有表情系统，神威用这个身体以来唯一做出过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到地方了，小胖趴下。”君元航戴好手套，背着工具包钻出了帐篷。
　　神威紧随其后，眼前的废墟就是他最后一次作战的地点，只是建筑物的残骸上裸露出来的钢筋已经布满了岁月斑驳的痕迹，他一眼就看到了他曾经的身体，情况就像君元航之前给他看的照片一样，他身上的武器都因为爆炸和重压而变形，就连坚不可摧的外壳都裂开了。
　　“小胖，挖开它。”君元航一声令下，小胖重新扫描了一遍废墟，开始一边语音确认一边继续昨天没干完的挖掘工作。
　　蚂蚁对钢铁并不感兴趣，所以现场的一切还停留在昨天君元航仓惶退走时的状态，随着小胖的深入挖掘，残骸剩余的部分也渐渐地露了出来，直到挖到了这块残骸的断面。
　　小胖还在继续往深处挖掘，寻找跟神威的身体相同材质的碎块，君元航来到那个坑边，为难地查看着管线纵横的断面：“都这样了……还能修好吗？”
　　神威面无表情地说：“修不好了。”
　　“也许可以试试？”君元航还是不愿死心。
　　“外壳的金属必须在极端的高温和高压条件下铸造，内部的许多管线也必须采用特种材料，除非完全重建当年兵工厂的生产线，否则这种程度的破损已经不存在修复的可能。”
　　“可惜了……至少看看还有没有可以回收的部分吧。”
　　小胖又挖到了一块巨大的残骸，那残骸被许多交相堆叠的建筑废墟压着，要挖出来可得费上好一番工夫。
　　神威让小胖停止了挖掘，向君元航要来了工具包，亲自从残骸的断面处爬进去，在那些管线之间东剪西拆，把他的高级核动力内芯挖了出来。
　　曾经的华夏联邦共和国在能源技术上早已实现了核动力稳定化、小型化、家用化，但神威系列机器人所使用的高浓缩铀核心不一样，用工程师的话来说那可是“领先了一个时代”的技术，以神威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他身上唯一值得回收的东西了。
　　君元航看着那个只有不锈钢保温杯大小的核心，有点不太敢伸手去接：“这东西……不会炸吧？”
　　神威反手将它放进了背上的背包里：“不会，它非常稳定，只有我自己能引爆它--现在我也不能了。”
　　神威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但君元航莫名觉得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假如高级人工智能系统确实有“心情”这东西的话，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所属的国家和军队已经覆灭，曾经那么强大的身体也成了一堆破烂，外面的世界还变成了这副鸟样，心情自然是不会好到哪里去，君元航为难地抓抓头发，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连人都没有安慰过，更别说机器人了。
　　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凉冰冰的，君元航发现地面上出现了几点深色的痕迹，赶紧说：“要下雨了，你后脑的接口还开着不能防水，快到帐篷里躲着，我们先回家。”
　　“好。”神威听话地回头爬上了小胖的背。
　　君元航还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神威后脑的接口和管线藏在密集的银色长发里，一点都没有淋湿。
　　小胖站了起来，踏着稳定的步伐往回走去，君元航把帐篷掀开一条缝隙，看着逐步远去的废墟，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强大的军用机器人仅剩的残骸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坑里，渐渐密集起来的雨滴落在醒目的“神威-970”几个大字上，把那属于一个特定时代的标记洗得发亮。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帐篷上，嘈杂的声音反而使得这个小小的帐篷显得异常安静，君元航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又开始没话找话：“今天运气不错，一路上一只变异蚂蚁都没有碰到，也可能是因为蚂蚁有什么办法知道天快下雨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很少在下雨天出来，虽然以它们现在的个头，就算下一整天的雨也淹不死它们的。”
　　“蚂蚁的视力非常差，主要靠气味辨别回巢的路，雨水会冲掉气味，让它们迷路。”
　　“你连这都懂？”君元航抱着膝盖好奇地看着他，“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被打成这样的？”
　　“有一支叛军队伍将这个旧工厂作为基地，我奉命前来清除，交战之后才发现情报有误，这里不仅是他们的基地，也是他们的武器库和兵工厂，这不是我可以单独完成的任务。”
　　“武器库？”君元航一下子来了兴趣，“那这里岂不是会有很多武器弹药零件原料什么的可以捡？等雨停了我得再过来翻翻。”
　　“恐怕已经没有可以用的东西了，那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我炸毁了他们所有的弹药库存，自己也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损伤，还被炸塌的建筑埋在了下面，装载着能量核心的底盘整个跟身体撕裂开来。”神威平静地诉说着这件对他而言并没有过去多久的事情，“我的人格核心里有备用电源，可以让我支撑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我当时判断形势，认为我可以利用备用电源的电力来挖开压住我的废墟，爬到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就在我几乎要脱困的时候，建筑发生了第二次坍塌，把我埋得更深了，因为备用电力消耗得太多，我很快就进入了断电停机的状态。”
　　“也幸亏你当时没电了。”君元航感慨地说。
　　“是的。”神威平淡地回答。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君元航看着一动不动的神威，试探地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的未来。”神威从不会主动跟他吐露什么，但有问必答，“我的国家已经灭亡了，我所服务的政府和军队也已经不复存在，我没有了目标。”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没有了对你发号施令的人，就意味着你自由了，以后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对不对？”
　　“并不是这样，机器人和人类不同，人类的目标就是活着，而机器人活着必须要有目标。就像你的那些机器狗，你让它们做什么它们就会去做，不管方法是不是聪明，可如果你没有给它们目标，它们自己花上多少年也不会产生出‘想要做些什么’的念头，只会在原地待机直到能量耗尽为止。”
　　“你和它们不一样，你是高级人工智能，比它们聪明多了。”
　　“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总之你先不要想那么多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垂头丧气也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君元航说，“每次当我遇到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情况时，就先从身边可以做的事情做起，你看，你自己的身体已经修不好了，现在手头能用的也只有这个家用机器人的身体了，那就先想想怎么把你稳妥地装进这个家用机器人的身体里去，总不能让你一直在脑袋后面拖着一根线，挂着你的人格核心到处跑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条小八卦：
　　“神威”这个名字来自于（截止到作者产生这个脑洞为止）地球上运算速度最快的超级计算机“神威·太湖之光”，神威系列机器人的AI就是由这个团队的后继者在五十多年以后开发而成，其中的一些科学家现在还在各大院校上学呢~


第6章 捡个机器人回家（六）
　　对于这个家用机器人的身体，神威当然是十分嫌弃的。
　　家用机器人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分类，也包括了一些功能单一价格便宜的类型，比如会洗碗洗菜并清洁整个厨房的智能洗碗机，扫洗拖擦一体化的智能扫地机等，但它们在人类眼里更接近于家电，通常来说人们提到“家用机器人”，指的都是像EC370这样的“家用伴侣型”人形机器人。
　　他们身上大部分的设计在神威看来都是低效和无用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加像人类而已。
　　比如说用双腿行走的方式，支撑点少，重心又太高，虽然内置了陀螺仪，仍然需要大量的运算来保持运动状态下的身体平衡，更别说没有软件支持，他只能用不断的练习和试错来改进运算的机制。
　　还有为了感受到主人的触摸而遍布身体表面甚至内部的传感器，每毫秒都在传回大量无用的信息，包括身上的衣服对体表的摩擦、空气的流动、温度和压力的变化等等，没有软件支持的他只能逐一去分辨哪些数据是可以忽略的，直到根据经验建立起一套高效的运算方式来迅速忽略不重要的部分。
　　和军用的型号比起来，家用机器人的感官也非常迟钝，只能看到人类能看到的，听到人类能听到的，什么雷达、红外、夜视功能自然是不用想了，也没有任何自带的武器，更别提连手枪子弹都防不住的柔软表皮和只能承受一吨以内压力的脆弱骨骼了。
　　嫌弃归嫌弃，现在的神威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空间，人形机器人至少关节灵活，可以做一些精细的事情，如果君元航能给他提供的只有一个机器狗或者机器螃蟹的身体，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
　　回到基地以后，君元航拿出EC370密封舱里的使用说明书，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上面除了最基本的功能介绍和开关位置以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洋洋洒洒的服务条款倒是占了好几页，也列举了一些特殊情况的处理方式--有问题找客服，有故障找客服，更多信息请登录官方网站。
　　君元航只能把手册一摔，翻出自己在医院的废墟里捡来的手术工具，一边给自己戴上橡皮手套，一边问神威：“家用机器人有疼痛感应系统，你能控制那个系统吗？”
　　“可以。”神威说。
　　这又是一个在他看来多余的功能，人类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其中有一些人会以伤害同类为乐，但伤人是犯法的，伤害机器人则不会，所以家用机器人就加上了疼痛感应系统，一来让他们的反应更像人类，二来也是为了满足这种有特殊需求的人群。
　　“你先把那个系统关闭一下，我得把这具身体切开才行。”君元航帮神威脱掉了衣服，露出除了过度完美以外和真人没什么区别的身体，让神威在工作台上躺下，还跟他确认了一遍疼痛感应系统确实已经关掉了，才对着他的腹部下了刀。
　　这把合金手术刀锋利到足以吹毛断发，轻易地切开了表层的皮肤，露出了下面的金属内芯。
　　机器人的胸腔和腹腔里布满了各种元器件和管线，就像君元航猜测的那样，这个躯体里面留有不少空腔，空腔处还有橡胶制的囊袋，可以通过“喝”的方式注入液体来控制体重，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抱起来明显比真人要轻许多的机器人。
　　君元航在神威的腹腔里东拆西改，腾出了一块空间，又仔细地给神威的人格核心做了一个任凭怎么三百六十度打滚翻腾都不会松动的金属支架，装好支架以后他对神威说：“你检查一下，看看我有没有拆坏什么？”
　　神威迅速地自检完毕：“表层的41个传感器被破坏，除此以外没有其它损伤。”
　　“坏了41个那么多？”君元航摸了摸他肚子上的那个开口，“那你这一大片是不是都没有感觉了？”
　　“和全身的一亿八千万个传感器比起来，这点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好吧，那时候的企业造机器人还真是不惜血本，不愧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奢侈品。”君元航嘀咕着把手伸向神威的后脑，“准备好，我要拔了。”
　　和家用机器人的身体断开的一瞬间，神威又回到了又聋又瞎的状态，而且这个状态持续的时间超出了预期，他运转飞快的思绪里开始计算起了各种不好的可能性，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都只能被动等待着，什么也做不了。
　　在这样的状态下，他产生出了一些过去不曾有过的全新思绪，他觉得这种思绪应该就是“不安”，或者“害怕”。
　　其实真正算起来也才过了十几分钟，君元航就把他的人格核心再一次接到了家用机器人的身体上：“行了，我剪短了连接线，免得多余的线路在运动的时候互相摩擦，你再检查一下，一切都正常吗？”
　　“……一切正常。”
　　“那我封起来了。”君元航撕开了一卷胶带。
　　家用机器人的表皮是粘菌材料混合特种橡胶制成，具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能自行愈合一些比较小的伤口，但是这么大的开口还能不能愈合，君元航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
　　不过就算不能愈合也关系不大，稍微注意些防水就好了，机器人并不需要担心出血和伤口感染的问题，除了粘着胶带让他看起来有点旧以外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终于维修完毕的神威坐起来，自己穿上了衣服，君元航一直忙到现在才想起来饿，从发黄的旧冰箱里拿出昨天剩的兔肉炖菜煮上了。
　　等端着热好的兔肉回来，君元航就看到神威又和昨天一样坐在椅子上，半垂着视线，进入了那种仿佛石化一般的状态。
　　君元航把碗放在工作台上，一边吃着这不知道该算晚饭还是宵夜的一餐，一边看着神威问，“怎么了，还在为了没有目标而困扰吗？”
　　“不，我已经找到目标了。”神威面无表情地看着君元航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国家还没有灭亡，你是华夏联邦共和国的后裔，而且是你从废墟里将我挖出来，并且修复了我，今后你就是我的机师了，我将会听从你的命令。”
　　“不对，你先等等，‘机师’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驾驶员。”
　　君元航差点被食物呛到：“不是吧，神威机器人还需要驾驶员？”
　　“我们确实可以独立行动，但每个神威机器人都会配备一个机师，负责日常的维修养护，还有下达命令，我们再强大也只是士兵，而机师是我们的直属长官。”
　　“维修养护啊……”君元航有点为难地抓抓头，“我尽力吧。”
　　“那么，你希望我做什么，长官？”
　　“这个我一时也想不出来，捡到你这件事完全在我的计划之外。”君元航说，“你也没必要把我当做长官，你非常聪明，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也许这个逼真的身体和我的逻辑性能会给你一种错觉，但我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一件武器，一样工具，工具不应该自己做主。”
　　“唔……好吧。”其实君元航对高级人工智能的了解也很有限，神威既然说他不能自己做主，就当他不能吧，“那这样，你先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但是不要离开基地，外面危险的很，等我以后想到了什么再让你做。”
　　“是，长官。”
　　“也不要叫我长官，听着就别扭，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是，元航。”
　　“……还是有点别扭，算了，先这样吧。”君元航站起来，把锅碗餐具放到机器狗二傻背上的货框里，二傻转过来用大钳子顶端的摄像头扫描了一下，一边开向门口一边发出了确认的语音：“物品‘餐具’确认，启动‘清洗’预案。”
　　“我去睡觉，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叫我了。”君元航伸着懒腰走向了实验室的里间，神威就站起来说：“是，指令‘熟悉周围环境’确认，开始执行。”
　　君元航差点一头撞在门框上：“好端端的你干嘛要学二傻它们说话？”
　　“在我的记忆里，机器狗并不会每次都口头播报自己的行动，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不，我并不是喜欢这样，我把它们设置成不论执行什么命令都要先报一遍，是因为这些人工智障实在太笨了，做事之前先报一遍至少可以让我有时间制止它们的脑残行为，不然它们老是莫名其妙地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把我刚做好的饭判定为‘饲料’然后拿去喂猪，还有以前我动手做帐篷的时候，转身拿个剪刀的工夫它们就把雨布判定为脏衣服拖去洗了，还给我洗破了！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找到另一块完整的雨布吗？”
　　神威一动不动地看着有点激动起来的君元航，这个人类的思维跳跃，说话的重点也时不时会偏移到奇怪的地方，显然是一个并不怎么擅长社交的人，时常没话找话和过度的话痨也是内向的表现，考虑到他应该已经独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还能大致把要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就不错了，神威等他激动完了，才平静地说：“是，我以后不会这样说话了。”


第7章 捡个机器人回家（七）
　　“其实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现在用的是一个人形机器人的身体，那就让自己表现得稍微像人一点，不然看起来真的很奇怪。我知道你没有这方面的软件支持，但高级人工智能自己可以学习的对不对？”
　　“是，我会试着学习和模仿你的行为。”
　　“也不一定是模仿我……”君元航烦躁地抓抓头，“我也讲不清楚，总之你先从学着呼吸和眨眼开始吧，一步一步来。”
　　“是。”
　　这款家用机器人的面部有几百个可以活动的零件，用来模仿人类脸上的细微表情和动作，如果单独去动某几个零件就会让面部表情显得很怪异，家用机器人有一整套的程序来协调这些零件的整体动作，军用机器人当然没有这套程序，他们甚至连“脸”都没有。
　　神威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达成这个任务，然后他调出了记忆库里所有那些关于人类的影像，分析他们的表情和呼吸、眨眼频率，对着镜子调动自己脸部的零件，直到面部的表情和影像中的人类重合。
　　神威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总结规律，建立起了一套自己的表情程序，他并不会想君元航让他去做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大材小用或者毫无意义，只把这当做是机师下达的一个任务，既然是任务，就要去完成。
　　***
　　君元航其实也很累了，因为心情激动，从昨天起他就没怎么休息好，所以进了房间以后他几乎是倒头就睡，直到被强烈的焦糊味惊醒。
　　君元航还以为基地里失火了，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刚冲出房间，就看到神威站在灶台旁边，手里拿着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锅子。
　　看到他过来，神威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商业广告式的完美微笑：“早上好。”
　　君元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在做什么？”
　　“我在试着做饭。”神威继续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微笑说，“你一直睡到了昨天进食的时间也没有醒，我就切了冰箱里剩下的兔腿，采来了数量相同的玉米和豆角，再加入同样比例的水和调料，不过在烹煮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以为做饭就和作战一样火力越大越好，直到发现食材出现了碳化的特征。”
　　他说话的时候眨了不止一次眼睛，而且胸口会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确实是稍微像人了一点，不过表情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还翻脸跟翻书一样地把微笑的表情无缝转换成了愧疚：“很抱歉浪费了食材，我没有相关的知识和经验，不知道应该怎么清理烧焦的锅具，请给我下一步的指示。”
　　君元航看着那个已经没有抢救价值的锅子和彻底焦黑的食物，只能头疼地扶额：“算了，放着让二傻来清理吧，我去拿个新的。”
　　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想往仓库里搬的君元航收集了几百个各种型号和大小的锅子，他从中挑了一个合适的让机器狗清洗之后送去厨房，又溜达去菜地里找东西吃。
　　神威就一路跟在他的身后，并且建议道：“我可以停止改进效率的尝试，严格模仿你做饭时的食材数量和火力大小，这样至少不会出错，也可以继续进行尝试，通过更多的尝试来获取经验，你希望我继续吗？”
　　听说他还要尝试，君元航开始担心厨房会不会被他炸了：“不，你以后还是不要做饭了，你是军用机器人，就算现在被装在一个家用机器人的身体里，也只是没办法临时凑合一下，做家务不是你的本职工作。”
　　神威显然不这样认为：“无论是军用型还是家用型，我们的本职工作就是服务于人类。”
　　“可是神威系列本身是被设计出来杀人的吧？”
　　“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服务于军队，就和工业机器人服务于工厂仓库、家用机器人服务于家庭没有什么不同。在需要的时候，我们也像工业机器人一样运送物资，建筑防御工事，只要能做到，任何事情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总统也会亲自上厕所，军用机器人怎么就不能做饭呢？”
　　因为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显然不合逻辑，君元航一时还有点转不过弯来，呆滞了一会儿才问：“你……在跟我开玩笑？”
　　“这显然是一句玩笑，你说希望我像人类一点。”神威试图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但以他的外形和五官做出这个表情，违和感比刚才更加强烈了。
　　君元航不忍直视地扶额：“……那什么，你以后还是稍微少用一点表情吧。”
　　“好的。”神威便又恢复到了昨天那种面无表情的模样。
　　君元航从菜地里摘了个番茄，掰了根玉米，又从鸡窝里拿了两个鸡蛋，做了番茄蛋汤煮玉米作为早饭，神威在旁边默默地观察和记录着每一个步骤，君元航有点心虚地看着他：“你不要再尝试做什么改动了，模仿就好，这样至少不会把厨房点了。”
　　“好的。”神威继续记录着每一个细节，在君元航开始吃饭的时候他又汇报起了昨天的任务完成情况，“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查探了基地范围内的区域，并且建立了完整的数据模型。”
　　君元航随口问：“那以你的眼光来看，有什么改进的建议吗？”
　　“人口太少了。”神威说，“这基地的食物和房屋足以供养五十人以上，农场和养猪场也还有进一步扩展的空间，稍加改进就可以支撑超过三百人的人口规模，既然还有别的幸存者活着，我建议从中吸收一部分体质较好的年轻人补充人口。”
　　君元航一口就回绝了：“你不用往这方面考虑，我是不会让其他人进入基地的。”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总之不行。”
　　“好的。”神威也就听话地不再追问，“另外我有一个加强防御上的建议，我看围墙外的路障大多是金属质地，如果能够用电网将它们连接起来，就可以成为一个强有力的紧急防御措施，在外围的陷阱防线被突破的情况下，电网可以杀死极大规模的入侵者。”
　　“我以前也这样想过，所以才用废旧金属来制作路障，不过后来考虑到电压问题就放弃了，我的电力系统支撑不了这么大范围的电网。”
　　“用我的高浓缩铀核心作为动力源，就可以支撑电网的运行。如果你准许我使用仓库里的材料和零部件，我可以用十五个小时的时间完成电网的建设。”
　　君元航一脸吃惊：“才十五个小时？而且不用我给你画好设计图编好执行程序吗？”
　　“不需要，线路规划我可以自己完成。”
　　君元航不由赞叹：“不愧是高级人工智能，真是高效得让人不习惯……除了做饭以外。”
　　神威自动忽略了那一句没有意义的吐槽：“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开启节能模式来降低工作效率。”
　　“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不过你居然还有节能模式？那有什么用，省电吗？”
　　“节省的电力微不足道，不过可以大幅度延长机体的使用寿命。”
　　君元航毫不犹豫地说：“那就开启节能模式吧，我的基地已经很完备了，改进什么的不急在这一时，倒是你这个身体，要是坏了个零件什么的，我不一定能捡到可以替换的。”
　　***
　　无所谓白天还是黑夜的神威即使天黑了也在外面兢兢业业地工作着，经过君元航的允许，他用语音指挥着机器狗和小胖为他搬运材料，一手拿电钻一手拿焊枪，以人类难以想象的效率和精准搭建着电网。
　　君元航觉得自己真的是捡到宝了，要是能早些年捡到神威的话，他就不至于为了喂饱自己和保护自己而绞尽脑汁日夜操劳了。
　　他一边唾弃着人类这种有对象可以剥削就理直气壮地坐下当大爷的天性，一边理直气壮地坐在舒服的转椅上，滑到了玩乐专用的电脑前面，打开一段比较喜欢的小黄片，打算放松一下。
　　可是他才解开裤子没有多久，冷不丁身后传来了神威的声音：“需要为你服务么？”
　　君元航吓得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光速提上了裤子：“你、你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还有你不是在工作吗？”
　　“这个身体还很新，所以行动的时候没有机械摩擦声。我现在处在节能模式中，每工作一段时间后会停下来休息，避免机体局部过热引起的金属疲劳和元件损耗。”神威公事公办地解释完，又再问了一遍，“需要我和你发生性行为吗？”
　　他问的这么直白，倒是让君元航感到无所适从了：“……你不是个军用机器人吗，就、就算现在用着家用机器人的身体，可是为什么会想到要做这种事情啊？！”
　　“这并不值得惊讶，你有需求，我有功能，为你服务是应该的。只是没有软件支持，给你的体验会有所下降。”
　　神威只是在说一件对他而言理所当然的事情，在那个智能家电已经十分普及的年代，就连洗衣机都会自动扫描需要清洗的衣物，自己捡起来放进去洗好烘干叠整齐，虽然说起来人形机器人可以用来做家务，但是消费得起这种高端机器人的家庭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家务需要做了，所以人形机器人的主要功能是什么那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对君元航来说，这件事情却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不、算了、我不需要……还有，以后你休息时就呆在仓库里别乱跑，进来这边记得要先敲门。”
　　“好的。”被拒绝的神威就跟其它的提议被拒绝了一样淡定，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君元航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你等等！”


第8章 捡个机器人回家（八）
　　神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耐心地等待着。
　　君元航意识到他犯了一个人类很容易犯的错误--因为这个机器人的外形和智能程度接近真人，就不自觉地将他当做了一个人类看待，所以之前才会产生了一点奴役他的罪恶感，但实际上他奴役小胖二傻它们可从来不会不好意思，难道捡回家一台旧洗衣机修好以后，还要让它先熟悉一下环境，培养一下感情，再跟它共同分担工作量吗？
　　就因为下意识地将神威看作了一个人类，他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发生性行为的建议吓一跳，然而机器人就是机器人，哪怕是高级人工智能系统，其思维方式也终究是机器人的思维方式，换句话说，神威其实就是机器狗的3.0版。
　　在很短的时间里，君元航思考了三个问题。
　　他想吗？--老实说，以前是没想过的，长期以来他都是疲于活命，没空想别的，而且这个人形机器人的身体再好看也毕竟是男性，君元航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动过心思，现在想了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这辈子是不打算认识某个异性人类并且进行亲密接触了，捡到另一个女性人形机器人的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那干嘛不试试呢？连物种都不一样了，还纠结什么性别？
　　他能吗？--好像也没什么不能，在这个早已没有了物权观念的时代，他捡来的机器人就是他的，就算要拆成零件熔了都没关系，何况只是使用一下原本就有的功能。
　　神威愿意吗？--显然是愿意的，不然就不会主动提出这个建议来了，从机器人的角度来看，神威并不是由职业军人突然转职成了牛郎，而是洗碗机的程序被装进了洗衣机里，除了洗得不够专业以外，完全不会觉得让他去操纵洗衣机来洗衣服是辱没了洗碗机专用的高级芯片。
　　想清楚了这些以后，君元航就淡定了下来：“我改主意了，你留下吧，我需要你的服务。”
　　神威对他的出尔反尔一点意见都没有，抓住领口的拉链就开始脱外衣。
　　他穿的是一件类似于宇航服质感的紧身连体衣，这是家用机器人在出厂时的标准配置，白底上面镶嵌蓝色条纹的设计看起来颇具科技感，而且由于一直是真空密封保存，五十多年了也没有一点纤维老化发黄变形的迹象。
　　连体衣下面就是家用机器人那过分完美的□□，君元航上次只顾着“做手术”，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才有闲心欣赏这个充气娃娃界登峰造极的产物。
　　随着拉链打开，最先露出的是形状完美的锁骨，之后是白皙但又不显单薄的胸膛。
　　再往下，就是一圈圈缠绕的胶带。
　　君元航不久之前才在他的肚子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装好他的人格核心以后就随便拿胶带粘了起来，当时还不觉得，这会儿看着这胶带却觉得违和感过于强烈，让人下不了嘴，他有些纠结地问：“那个……你的伤口真的会自己愈合吗？”
　　“已经初步粘合了，但是表面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完全恢复平整。”
　　“不会吧，这么厉害？那现在胶带可以撕掉了吗？”
　　“可以。”神威说完，君元航就马上兴致勃勃地去拿了剪刀，小心地将胶带剪开了。
　　胶带下的皮肤确实已经粘合在一起，只留了一条浅浅的缝隙，君元航惊呼：“才过去了几个小时啊，这黏菌材料也太牛了吧，原理是什么？这么强大的粘合力，你的手指脚趾什么的不会长到一起去吗？”
　　“皮肤表面加一层涂层就可以阻止不必要的增生了。”神威刚解释完第一句，君元航就迫不及待地抛出了更多的问题：“那要是涂层磨损了怎么办，或者缺了一小块皮肤什么的，那个地方岂不是会一直增生出巨大的肉瘤吗？”
　　神威没脾气地一项一项给他解释，碰上语言难以表达清楚的地方，就征求了君元航的同意，用内置的无线网络连接上了君元航的平板电脑，播放现场制作的简单动画向他讲解。
　　讲了半天才终于将人形机器人的皮肤特性解释清楚，君元航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本来要做的事情反而被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神威放下平板电脑提醒他：“要继续吗？”
　　“继续继续！”君元航把神威剥光，好奇地看着他腿间，“作为专门的性`爱机器人，这东西是不是还应该有旋转震动功能什么的？”
　　“并没有，而且EC系列也不是专门的性`爱机器人，只是有这个功能。”神威平淡地回答，然后突然提出了一个疑问，“能告诉我你的年龄吗？”
　　“我？”君元航还思考了一下才答上来，“二十多岁……二十二吧，怎么了？”
　　“作为我的机师，我对你的了解还是太少了。”神威说，“你还希望继续吗？”
　　“继续啊，脱都脱了，干嘛不继续。”君元航迅速地把自己的衣服也脱掉了，神威就在他的床上躺下来：“我没有软件的支持，不知道怎样才能不弄疼你，请指导我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我会尽量配合的。”
　　“没问题。”
　　***
　　“这是体内预置的润滑液，会在需要的时候通过一个特殊的体腔挤出来。”
　　“嗯？那是不是用完了就没有了，应该怎么补充呢？”
　　“可以用喝的，通过口腔可以连接到体内的所有液体储备装置，密封舱里应该有生产厂家标配的润滑液作为赠品。”
　　“我好像看到过，之前还以为是润滑机器关节的东西，没想到是这么用的，但那也只有两瓶啊，用完就没有了，或者你知道配方吗？”
　　“我的数据库中关于人形机器人的部分并没有详尽到那种地步，不过一般的中性润滑液应该可以代替，只是会对机体产生不同程度的腐蚀，减少机体的使用寿命。”
　　“那就难办了，我没有可以替换的部件，要是给你乱喝奇怪的东西导致零件提前坏了怎么办？”
　　“不必担心这点，人形机器人的设计使用寿命是一百年，质量评测的结果显示，至少五十年内不会出现明显的老化和故障，就算不怎么注意保养，也能使用三十年以上。”
　　“这个老化速度倒是跟人类很相似，年轻的时候健康，老了以后开始这病那病的小毛病，不注意保养的话三十多岁就开始出现小故障了，然后修修补补勉勉强强还能用个三五十年，很人性化的寿命设计了。”君元航丝毫没有觉得在床上讨论机器人零部件的老化速度是不是哪里不对，如果对方是个人类，肯定已经忍不住一脚把他踢下床去了，但是神威有着无与伦比的耐心，语气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地问：“你还想继续吗？”
　　“……算了，我累了。”聊了这么久的天，君元航不仅没有了兴致，也开始有点犯困，就倒向床铺准备睡觉。
　　神威对此完全没意见，坐起来就准备穿衣服走人，君元航抬头问：“你去哪儿？”
　　“去仓库待机。”
　　“那个……还是别走了，跟我一起睡吧。”
　　“我并不需要睡眠。”
　　“我知道，但还是陪我躺会儿吧。”
　　神威毫无悬念地答应了，他在床的外侧躺下来，君元航就从背后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柔软顺直的发间吸了一口气。
　　神威身上完全没有一点属于人类的体味，倒是因为刚刚拆封不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乳胶味，这让君元航感到特别安心，很快就放松下来睡着了。
　　等到君元航完全睡熟，神威觉得自己已经达成了“躺会儿”的要求，就轻轻地推开缠绕在他身上的胳膊，准备起来继续完成改良电网的工作，却发现君元航死死地压住了他的头发，想要在不损坏头发的情况下把头发拉出来，只能把君元航整个翻滚一圈，神威计算了一下弄醒他的概率，就放弃地躺了回去。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即使不涉及性行为，也需要跟同类的接触和交流才不至于出现心理问题，神威不知道君元航已经独自生活了多久，但可以想见一定是长时间的孤独才会使得他在面对一个人形机器人的时候，即使理智上知道神威只是一堆零件和数据构成的物品，也依然想要亲近他、抱着他入睡。
　　神威默默地将“陪`睡”列入了自己的工作计划，虽然对于他这样的军用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来说实在是有点大材小用，但机师的命令就是他的任务，是任务就得去达成，无分大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独特的翻车技巧.jpg


第9章 捡个机器人回家（九）
　　君元航这一觉睡得非常沉，半夜里一次也没醒，神威只好一直陪他躺到第二天的早上，等到他终于迷迷糊糊地要醒过来了，神威才轻声地提醒他压到了自己的头发。
　　君元航懒懒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还不想马上就起床，神威从君元航的工作台上拿了一根比较细的电线，把银色的长发扎在了脑后，就去做饭了。
　　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响动，危机感让君元航无法再心安理得地赖床下去，他蠕动着爬起来挪到厨房，坐在饭桌前看着神威一丝不苟地忙碌。
　　神威正在做的是番茄蛋汤煮玉米，一切流程果然跟君元航昨天做饭的时候一模一样，因为今天摘的番茄比昨天的大一些，神威还特地在切好之后扔掉了一块，以保证食材配比的误差不超过1%。
　　君元航看了一会儿，视线就情不自禁地被神威头上的电线吸引了过去。
　　多数型号的人形机器人在出厂的时候都是银白色长发，因为白色最容易染，留长一点也是为了方便主人修剪成自己中意的发型，毕竟机器人的头发只能剪短，不会变长。
　　等到神威将做好的早饭端到他面前，君元航一时手欠捉住了他的一缕头发，但人造的假发就像丝缎般地柔滑，随着神威的动作迅速从他手中溜掉了。
　　神威困惑地看着他，无法判断这个动作的用意，君元航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提议道：“长头发挺不方便的吧，干嘛不干脆剪了它呢？”
　　“这是属于你的财产，我不能擅自损伤。”
　　“这也不是我的，是我捡的。”
　　“按照法律规定，无主物品除了百年以上的文物、国家保护动植物和放射性材料以外，基本遵循谁发现谁占有的原则，既然这款机器人的生产厂家和销售商都已经不复存在，你捡到了就是属于你的。”
　　“法律……真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的确，在现在的情况下，法律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但我还是必须遵守，这是在我的程序里绕不过去的限制。”
　　经常亲自给机器人编程的君元航当然明白他所说的“限制”是什么意思，就像二傻会自己“思考”怎么走最短的路线把东西运到仓库，但绝对不能从君元航的脚背上碾过去，保障主人的人身安全必须放在第一位，其它的一切“思考”都不能绕过这个限制。
　　既然神威的思考也不能绕过那部早已过时的法律，君元航就提议道：“按照你所遵守的法律，如果我把这个身体送给你，就算是你的了吧？”
　　神威摇摇头：“法律也规定了，只有自然人以及自然人组成的团体可以作为财产的拥有方，不仅这款家用机器人的身体是你的，我也是属于你的，如果你想剪掉我的头发，当然可以这样做，但是我自己不能。”
　　君元航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但一时下不了决心，平时他的头发都是他自己剪的，反正一个人生活，完全不需要考虑剪得好不好看的问题，只要保持在不会遮挡视线的长度就行了，像鸡窝还是像狗啃都无所谓，但是神威的头发一旦剪掉就不会再长，要是这么漂亮的外表配一个狗啃一样的发型，实在是有些可惜。
　　饭后神威又去改建电网，等他再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君元航正在菜地里收菜，就叫他过来围观学习。
　　收菜这种工作一向是君元航自己完成的，因为机器狗还没有智能到可以分辨蔬菜的成熟程度，也因为亲手收获蔬菜时他会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就像从水库里钓上来一条大鱼，或者在废墟中翻到了有用的东西一样。
　　不过不管刮风下雨都要自己下地也确实是一个负担，君元航觉得可以试着让神威来分摊这部分的工作，以后他自己收不收菜就看天气和心情吧。
　　“豆角像这样颗粒饱满的时候就可以收了，这种扁扁的还得让它再长长，至于这样的就太老了不好吃了，但是也不要摘掉，让它一直长到完全成熟的时候收起来做种子不错，黄瓜大概这么粗的时候能吃，一但黄了就只能做种了，生菜和小青菜只要长出叶子就可以吃，但是太小的不要掐掉，让它再长长……”君元航一一教神威辨认蔬菜的成熟度，当神威穿过豆角架子的时候，头发又一次被勾住了，这一次几乎把豆角架子带倒。
　　君元航用了好几分钟才将神威的头发完好地解下来，看到神威将头发绕在手上握着，小心地穿过菜地，君元航终于还是决定不管剪成什么样，都先剪了再说。
　　晚饭之后外面下起了大雨，反正没地方去的君元航找来剪刀正准备下手，就听到遍布基地各处的广播突然一起传出了声音：“警报！警报！入侵警报！”
　　神威立刻警觉起来问：“怎么回事？”
　　“别紧张，只是有东西越过了外围的壕沟，蚂蚁不会在下雨天入侵，应该是有人来了。”君元航把剪刀一丢，迅速地坐到了中央电脑前。
　　跟拿来打游戏和看黄片的家用电脑不同，这台中央电脑不仅储存着许多关键资料，也连接着整个基地的照明、防御设备，还有监控摄像头，君元航调出了几个画面，只见一辆破旧的卡车开着暗淡的车灯，熟练地从壕沟之间绕了进来。
　　因为君元航自己的重型机器设备还需要进出，壕沟并没有挖成完全的闭环，每个圈都留下了一条两米多宽的缺口，从监控上可以看到那辆车开过第一个缺口之后，在黑夜中毫不迟疑地右转，顺着圆环向北开了大半圈，过了第二个缺口以后又向西绕了半圈，然后径直开向了自动机枪射程以内的区域。
　　神威连忙说：“不赶紧警告他的话……”
　　“不用，我见过这辆车，他应该是知道规矩的。”
　　那辆车确实不是第一次来了，司机轻车熟路地开进了一条用黄色油漆标记出来的通道，而通道尽头是一小块空地。
　　君元航跟他解释：“黄线标记出来的地方是我设置好的‘安全区’，只要还在安全区的范围内，不管来的是谁，自动机枪都不会攻击的，人类应该都知道在哪里停下脚步，如果不听劝阻非要更靠近基地，吃枪子也活该了。”
　　君元航在之前的对话中曾经提到过其它地方还有人类存活，但这还是神威醒来以后第一次看到君元航以外的幸存者，空地上的探照灯亮起，从车上下来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有点陈旧还破了洞的汗衫，他一只手撑在额前挡着雨滴，眯着眼看着摄像头的方向，尬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机器博士在吗？”
　　君元航打开话筒，用经过变声以后听起来苍老又尖锐的语调喊道：“少废话，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我带了一些好货，你先看看，说不定有你喜欢的！”那胖子掀起车厢侧面的挡板，用一根杆子撑住了，形成了一个不大的雨棚，他把车里的东西一箱一箱地搬到雨棚下面，展示给摄像头看。
　　神威问：“他是谁？”
　　君元航关掉话筒小声地跟他说：“他叫胡胖子，来自某个幸存者聚集地的游商。”
　　“这不像是一个正式的名字。”
　　“谁在乎他正式的名字叫什么？他说他叫胡胖子，那我就管他叫胡胖子喽。”
　　说话间胡胖子已经把车上的货都搬了下来，君元航怒了，打开话筒大声骂道：“我跟你说我要底火、硫酸、弹药和石墨！可你给我带来的都是什么垃圾玩意儿，这些满地都是的废旧金属我手下的机器人不会去捡吗？还用得着等你千里迢迢地送过来？！”
　　胡胖子一脸为难地搓着手：“可是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啊，拜托，我的家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到蔬菜了，女儿的牙齿都开始出血了，我已经尽可能地找出有用的东西来交易，看在都是老主顾的份上，照顾一下啦。”
　　“你哪一次不是这套说辞？难道你唯一的特长就是装可怜吗？”
　　胡胖子嘿嘿笑道：“这还不都是因为您老心肠好吗？”
　　君元航关上话筒，气愤地说：“这些商人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我稍微好说话一点，他们就以为随便带点什么破烂都能从我这里换到吃的，这次我一定要让他把那些垃圾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回去！”
　　说话间，他已经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些指令，基地里的一只机器狗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开到那片空地上，用钳子翻捡着胡胖子带来的货物，只搬起了两包海盐放到背上的货框里，就开始用钳子笨拙地往上面盖雨布。
　　胡胖子这下有点笑不出来了，他卖力地对着摄像头的方向推销着：“别介呀，你看看这个，成色这么好的海豹皮多难得呀，不管做成衣服还是拿来铺床都舒服得很，还有这个，虽然看起来是一坨废铁，实际上却是我从一架很大的机器上拆下来的核心部分，说不定你能修好它呢？没兴趣？那这个！云母矿的原石，你肯定会用得着的！”
　　君元航不为所动，甚至指挥着机器狗把他擅自放到货框里的东西无情地拿出来放回了原地。
　　胡胖子有些沮丧地拿出一张小凳子在雨棚下面坐了下来，撩起破旧的汗衫擦着脸上的雨水，等到另一只机器狗从基地搬出来两筐最近收获的玉米、青椒、南瓜之类的蔬菜，他才站起来搬货，当掀开雨布发现筐里除了蔬菜还有一个能开机的旧手机，以及一台用零件拼装成的电台，胡胖子又笑逐颜开起来，对着摄像头连声称谢。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八卦：
　　为什么封面上只写了作者是谁，没有写画手是谁呢~~？
　　因为那是我·画·的！<(￣︶￣)>


第10章 捡个机器人回家（十）
　　神威全程无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君元航却有些多余地向他解释道：“可不是我滥好心，实际上每一次我都会比他们预期的给得多些，这样才能吸引他们一次次地冒着生命危险跑来找我交易，以前他们也确实给我带来过一些我需要的东西，我的鸡和兔子，还有作物的种子都是这么来的，但现在跟他们的交易变得越来越不划算了，我要的东西他们没有，他们有的东西我大多都用不上，真是气人。”
　　神威一直盯着屏幕里那个移动的人影，直到确认君元航已经发完了牢骚才问：“他从来就没有见过你本人吗？”
　　“为什么要让他们见？既然可以隔着屏幕安全地完成交易，干嘛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出面呢？”
　　“你认为这些游商会攻击你吗？”
　　“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也许大多数游商就像这个胖子一样，只想从我这儿占点便宜，但只要十个人里有一个产生了杀人越货霸占基地的心思，我就是在冒不必要的险。”
　　“那我能不能出去见见他？”
　　君元航一愣：“为什么？”
　　“我想和他聊聊，了解一下其他幸存者目前的状况。”
　　“没什么好了解的，反正就是各自苟活着呗。”
　　“你不准许吗？”神威看着君元航，人类对刚认识的人总是比较好说话，可能是因为君元航下意识地将他也当做人类的缘故，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很少会拒绝他的要求，果然，君元航坚持了不到三秒就同意了：“好吧好吧，要是你非要这么好奇--不过一定要带上枪。”
　　君元航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手`枪递给神威，还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会开吧？”
　　“当然，我可是军用机器人。”
　　“但是使用你自带的武器和使用给人类准备的武器肯定是不一样的！”
　　“放心，我会用。”神威接过那把手`枪，君元航看他的连体衣连个口袋都没有，又找出一根带有枪套和弹药袋的皮带给他绑上，并且再次叮嘱一有异常就开枪，或者往自动机枪的射击范围里跑。
　　神威觉得他未免紧张得过分了：“难道你担心他会在你的基地里劫走你的机器人吗？”
　　“这个难说的很，要知道像你这样还能动的家用机器人在如今可是价值连城，难保他不会利欲熏心，铤而走险，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来。”
　　***
　　胡胖子还没有离开，他躲在雨棚下面用一个漏底的金属脸盆生起了火，正坐在火盆旁边烤着玉米，“机器博士”允许他在交易完成以后，继续呆在这个不用担心变异蚂蚁威胁的地方休息过夜，不过仅限一晚。
　　当神威打着伞接近的时候，他以一个胖子不该有的警觉和敏捷从地上一下子弹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猎`枪指向了黑暗中的人影：“谁？！”
　　“抱歉吓到你了，我没有恶意。”神威步伐平稳地走进探照灯的范围内，即使正被枪口指着，他的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
　　“……不会吧。”胡胖子眼睛一下瞪得老大，“机器人？！”
　　神威即使来到货箱板的遮蔽下也没有收起雨伞，任凭雨水顺着伞沿滴滴答答地落在火盆里：“你能一眼就认出来，是因为你在其它的地方也见过人形机器人吗？”
　　“是的！当然！天堂岛上就有一个，不过没你这么新，外形是个小姑娘。那个……有事吗，是不是机器博士派你来的？”
　　神威摇了摇头：“我刚刚被主人激活不久，希望能有机会和主人以外的人类进行一些交流，主人同意了。我能和你聊聊吗？”
　　“当然，当然，请坐吧。”胡胖子把唯一的小凳子让了出来，神威谢绝了：“不用，我站着也不会感到疲惫。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胡，古月胡，建设的建，英雄的英，你可以叫我胡胖子。你呢，有名字吗？”
　　“神威。”
　　“听着就很威风。”胡胖子竖起了拇指，“你说你是刚被机器博士激活的？他从哪儿搞到你的？”
　　神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胡先生，你叫我的主人‘机器博士’，这个名字是有什么来由吗？”
　　“我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叫的，大概是因为他很擅长造机器，又很神秘，就像传说中的科学怪人一样……啊，他不会正在监视着我们的对话吧？”胡胖子谨慎地看了看监控的方向，压低了声音。
　　“不用担心这个。”神威语焉不详地安抚了一句，接着又问，“你说的天堂岛在什么地方？”
　　“在海上，位置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从那个我们叫做乌龟壳的港口开出去以后，沿着北极星偏左一点的方向开，开到差不多看不见陆地的时候，就差不多能看见天堂岛了。”胡胖子热情地建议道，“你想去吗？我可以带你去。”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能擅自离开。除了天堂岛以外，在其它的地方还有幸存者吗？”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胡胖子走南闯北多年，北到朝鲜南到印度，只要是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没有我不知道的……”胡胖子像打了鸡血一样滔滔不绝起来，和君元航不同，他显然是属于外向又能说会道的那种人，通过他的叙述，神威慢慢地构建起了一个大致的幸存者分布图形。
　　由于变异蚂蚁的威胁，所有的陆地和稍微大一点的海岛都已经不能定居了，就算人们靠着自制的武器能够打死三五只蚂蚁，后续的蚂蚁大军也会将聚居地彻底淹没。如今幸存的人类要么生活在面积很小并且几乎没有土壤的岛礁上，靠出海捕鱼为生，要么就直接生活在船上，以船队的形式四处漂泊，在下雨天找机会靠岸捡点补给，还有一些人生活在接近北极圈的冰原上，靠捕猎海豹和鲸鱼生活。
　　离这里最近的一个聚居地就是天堂岛，由一个叫蒋达的男人统治着，他们有上百条枪，几十条船，算是附近比较大的势力了。
　　天堂岛上的另一个人形机器人就是蒋达的私人收藏，他给起了个名字叫蒋妮妮，外形虽然是个少女，却已经运行了50多年，表面明显地有些陈旧了，不过性格倒是依然像少女一样活蹦乱跳的，欢脱得很。
　　神威大致掌握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就告辞回到了基地，君元航一直在通过监控旁观他们的对话，等神威一进门他就马上问：“我发现一个问题，你跟他说你是我刚刚激活的，还管我叫主人，并且隐瞒了你的内核是军用机器人这一关键信息，也就是说你对他撒谎了，是吧？”
　　“是的。”神威理所当然地承认了。
　　“我以为机器人是不能对人类说谎的？”
　　“家用机器人不可以，但我是军用机器人，战术欺诈是基本功能。我认为没有必要让他知道太多的内情，如果你不希望这样……”
　　“不，不是。”君元航打断他说，“你怎么骗他无所谓，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对我说谎？”
　　“没有，我不会对我的机师说谎。”
　　“……那这一句又是不是实话呢？”
　　神威实在地说：“我无法有效地证明这一点，即使我给出了证明，你也无法验证。”
　　“说的也是……算了。”君元航决定不去纠结这个问题，“说起来，你问天堂岛的消息做什么？难道你对那个人形机器人有兴趣吗？”
　　“有一点，不过主要还是想为你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接下来的行动？”君元航一头雾水地问，“什么行动，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已经有了一个防御完善的基地，下一步就应该扩张势力，尝试着拯救更多的人了。既然不打算让别人进入你的基地，那么我建议先从这个叫天堂岛的聚居地开始……”
　　君元航又打断了他：“等等，你先别想当然地帮我计划怎么扩张，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扩张势力、拯救别人了？”
　　“人类文明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有能力的人应该肩负起拯救文明的重任，据我所知这应该是人类的普世道德观。”
　　“普世道德也只是别人的道德，又不是我的。”君元航说，“我不打算拯救任何人，我的目标只有让自己活得安全点、舒服点，一直活到老死，然后一了百了，就这样。”
　　神威对此不作评判，只继续建议道：“你至少应该考虑给自己找个配偶，或者多占据几个优质的配偶，留下一些后代，并且尽可能地为后代创造生存下去的条件。”
　　君元航不屑地说：“我又不是配种机器，一丁点儿都不想为这个世界再诞生出更多的人类来。我讨厌人类，虽然我自己也是人类的一员，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深知人性的丑恶。现在的一切都是人类自作自受的结果，智人这个物种要灭亡就灭亡吧，称霸了地球那么多年，也是到了该灭亡的时候了。以后我要是很闲没事做，也许会考虑一下挖点石头给人类文明做几个墓碑，等有朝一日昆虫发展出了智慧文明，或者有外星人来到地球，我能给他们留下点考古资料，告诉他们智人这个物种是怎样一步步把自己作死的，至于让我出手干预这个灭亡的过程--不了，谢谢。”


第11章 天堂岛的来客（一）
　　他发泄似的说了这么一大段深奥的话语，即使以神威的运算速度，也足足分析思考了两秒钟，才接得下去：“你会觉得人类丑恶，就说明你心里还存有对善良和美好的期盼，人类社会之中被普遍认为人格卑劣丑恶的那些人，往往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人类一样，你只不过是个机器人，甚至在这之前就连人形的外壳都没有！”君元航的语气已经游走在找茬吵架的边缘，但是神威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淡定：“作为军用机器人，分析敌人的心理、预测敌人的行动也是必不可少的功能，我的数据库里有最全面的人类心理学资料，所以是的，我很了解人类。”
　　刚刚冒了一些火气的君元航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好一会儿才说：“好吧，你了解人类，那你说说看人类有什么必要继续在这个星球上繁衍下去？人类破坏环境、发动战争，还有那些阶级剥削、种族仇恨、虐待弱小，人类甚至还制造出了变异蚂蚁这样的怪物，自己把自己搞到了这步田地，这样的物种对所有其它的物种--甚至对人类自己来说都是灾难好么？”
　　“你更多地把目光放在了坏的那一面，但是人类也有好的一面，或许你没有注意到，这些好的品质在你自己的身上就有所体现。”
　　君元航语速很快地说：“对，我知道，人类当中也有一些好人，我从不否认这一点，但是站在整个种群的角度来看，这依然是一个活该灭绝的物种，我们不说过程，光看结果就知道了。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一个劲地替人类辩解呢？”
　　神威毫不迟疑地说：“我喜欢人类。”
　　“你当然会这样想，因为程序就是这样设定的。”
　　“不，我可以分辨出哪些想法是来自于程序的预设，哪些想法是我自己思考之后产生的结论。”神威依然不温不火，面无表情，平静又沉稳地说，“我喜欢人类，这是我自己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
　　“可是理由呢？不要拿个别高尚又伟大的个例说事，就从整体而言，在你眼里我们究竟有什么好？”
　　“诚然，你们只不过是大脑相对发达的猴子，跟丛林里结群而居的猿类区别不大，你们的行为和目的基本上都是来自于和猴子一样的动物本能，生活无非是围绕着进食、求偶这些基础的生理需求，个体努力地在群体中追求更高的地位，再到大群体之间为争夺资源和地盘发起的战斗，或者追求艺术、爱情这些能刺激多巴胺分泌的东西，在我看来都是和动物没有两样的行为。”神威毫不留情地把人类贬低到了比君元航所说的更加不堪的程度，然后话锋一转，“但是，你们创造了我。”
　　“所以呢，出于感激吗？”君元航觉得他的脑子有点跟不上这个人工智能的思维了。
　　“我不会因为感激而喜欢，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感。我喜欢人类是因为觉得你们很不可思议，作为一群绝大多数的行为都被原始本能左右的裸猿，从低效率的农耕生活方式，到突然开始大范围地探索科学知识和未知领域，直到创造出像我这样能独立思考的人工智能，你们只用了不到三百年的时间。三百年在地球的生物史上不过是弹指一瞬，你们却在这一瞬间就完成了从比较聪明的猴子到造物主的转变，而且是在身体完全没有得到进化的情况下。你所谓的那些人类的丑恶，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可憎，那只是来自于未经进化的动物本能和生理缺陷罢了，但是你们这三百年来展现出来的创造力，才真正堪称是个奇迹。”
　　君元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嘀咕的声音：“……好吧，你几乎说服我了，作为一只裸猿我还真有点自豪起来了，但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人类总体上来说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物种。”
　　神威不再纠缠这事，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你有多久没有面对面地接触过真正的人类了？”
　　君元航想了一下才答上来：“……十来年吧，这有关系吗？”
　　“有关系。如果你能够相信我的判断，我建议你和真实的人类接触一下，这样更有利于你的心理健康，以及对人类产生更加理性的看法。”
　　“你是说我应该相信你--一个机器人的判断？”
　　“基于精密运算得出的结论由于不掺杂多余的感情和偏见因素，往往会更加直观和准确，这就是为什么比起目测和估计，人类更愿意相信计算得出的结果。”
　　神威知道人类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难以说服的，即使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也要继续固执己见下去，但君元航却在思考之后，同意了神威的说法：“你讲的也有点道理，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已经自说自话了很多年，确实应该试着听一听别人的说法了。等会儿我会亲自去跟胡胖子聊一聊，看看他那张胖嘴里究竟能吐出什么高见。”
　　“除了胡先生以外，我建议你也去一趟天堂岛，一来可以和更多的人类交流，得知其他人类目前的生存状态，二来那里肯定会有许多物品可以交易，比等游商上门更容易获得你需要的东西，而且那里有另外一个家用机器人，我可以从她身上下载家用机器人的数据，用来提升自己的性能。”
　　前两条君元航都不怎么感兴趣，第三条倒是让他有些动摇，但动摇归动摇，一想到要出去远行，而且还是去到人群很集中的地方，君元航就怯场了：“这不行，在我自己的地盘上跟来的人聊聊天也就算了，要是去到别人的地盘上，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好不容易日子可以过得舒服点了，我干嘛那么想不开？”
　　“你害怕人多的地方？”
　　“废话，你知道古往今来杀人最多的动物是哪一种吗？”
　　神威用了几毫秒检索了一下数据库，得出了结论：“人。”
　　“正解！就算是变异蚂蚁咬死的人都没有人类自己杀死的多，难道我不该小心为上吗？”
　　神威理性地分析道：“统计时间不一样，没有可比性，人类历史有几千年，迄今为止人口最多的时候达到了90亿，而变异蚂蚁跟人类共存的时间并不长。从概率来说人被同类杀死的几率肯定比被蚂蚁杀死的几率小多了。”
　　“先不说几率大和小的问题，碰到变异蚂蚁我只需要毫不犹豫地弄死它们就行了，但我总不能无差别地弄死每一个我见到的人类吧，那样的话我跟那些让我觉得人类无可救药的混蛋有什么区别？”君元航激动地说，“人类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会用友善无辜的表象来伪装自己，至于表象下面究竟藏着什么居心，没有人会知道！”
　　“你太久没有接触过人类了，会有这样的抵触心理也可以理解。如果你担心自己的安全，就让我去吧，除了下载那个家用机器人的数据，我还可以将我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带回来和你分享，虽然和你亲自与人接触的效果有所区别，但也比没有好些。”
　　君元航大惑不解：“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跟人接触不可？”
　　“我的功能里包括了通过精密计算为人类提供战术和战略上的建议，当然，如果你不希望再听到这类建议，我也可以关闭这项功能，今后只单纯服从你的命令。”
　　“……不，还是不要关了，只会乖乖听话的机器人我已经有好几个了，能够提供建议才是你最大的优点。”君元航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道，“好吧，豁出去了，在这里坐吃等死也是死，出去冒险被人干掉也是死，我还不至于怂到怕一堆只有土枪土炮的土著，如果让你单独去，搞不好会被他们拆了。”
　　神威可不觉得自己在还能动的情况下会被人拆掉，不过他也不打算反驳，君元航好不容易才有了外出的想法，他应该趁这个人类反悔之前尽快执行，而不是再给事情增加未知的变数。
　　胡胖子本来已经爬进车里裹好毯子准备睡觉了，冷不防空地上的喇叭里突然响起了机器博士的声音：“咳咳……那什么，那个胖子你给我听好了，你们这些游商一直都没有给我带来真正有用的东西，因此我决定派出我的助理和我的机器人跟你到天堂岛跑一趟，明天早上他们会过来找你，只要把他们带到天堂岛再送回来，自然会有丰厚的报酬等着你拿，但是如果他们在路上有了什么不测，无论你和你的家人躲在哪里，我的机器大军都会找到你……明白了吗！”


第12章 天堂岛的来客（二）
　　胡胖子几乎是滚着从车上下来的：“明白明白，放心交给我吧！”
　　威胁完胡胖子，君元航就开始准备外出的行李，卧室旁边的武器库里放满了他从军事废墟里捡来的还能用的武器和弹药，他从中挑了一些方便随身携带的，一样一样地往身上挂、往包里装，手`枪`冲`锋`枪`突`击`步`枪`手`雷`烟`雾`弹`防弹衣头盔一应俱全，当他的视线又落到墙角那个火`箭`弹发射器上，神威终于看不下去了：“你是想去找他们交易，不是想攻打那个岛屿吧？还是说你打算用武器向他们交换你需要的东西？”
　　“不、当然不……把武器卖给他们对我来说太危险了。”君元航这才停止往包里装进更多的武器，并且纠结着往外拿出了两把枪放回原位。
　　神威又建议：“如果你仅仅是出于自保的目的，根本不需要带这么多，你和我都只有两只手，带多了只会成为累赘。”
　　“那……你觉得我应该带多少？”
　　神威放回了大部分的东西，只给君元航留了一把后坐力较小装弹量也不多的滦河-36式手`枪，给自己带了一把猛虎式手`枪，以及一把蛟龙-77式突击步`枪，和总共一百多发子弹。
　　君元航虽然知道神威作为专业的军用机器人，给出的建议一定是最合理的，却还是不放心地多拿了四个弹夹。神威明白人类总会有不怎么理性的一面，也就不跟他计较这点重量了。
　　虽然行李很快整理好了，但是一想到明天要外出，君元航就根本无法睡着，凌晨五点天刚开始亮，他就锁好基地大门出去了。
　　还在睡觉的胡胖子被小胖沉重的踏地声惊醒，他抓起猎`枪下车一看，曾经在基地里看见过的一个特大号机器人正稳步踏过那些金属路障的间隙，向着这边走来，它的背上还搭着一个帐篷。
　　等到机器螃蟹一边发出语音确认的声音一边在空地上趴下来，从那个帐篷里钻出了昨天见过的机器人和另外一个年轻人。
　　这会儿雨已经小了些，但是机器人下来以后没有给那个年轻人撑伞，任由那个年轻人淋着雨走向胡胖子。
　　神威今天换掉了惹眼的白色标配连体衣，穿上了一身灰色的连帽衫、牛仔裤和军靴，银白色的长发也绑起来藏在了衣服里面，这样的打扮让他看起来低调了许多，但是只要凑近一点看，还是可以从他那过度完美的五官和内紫外蓝的渐变色眼瞳发现他不是真实的人类。
　　而君元航全副武装得就像是要去打仗，胡胖子没有对他身上的迷彩服、防弹衣、防弹头盔和大枪小枪发表什么看法，只笑嘻嘻地说：“你就是机器博士的助手吧，还真是年轻有为啊，我是胡建英，胡说八道的胡，建设的建，英雄的英，你叫我胡胖子就行了。”
　　“我知道。”君元航比神威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是元航。”
　　显然他并不想说出完整的姓名，神威当然也不会拆穿，转头对胡胖子说：“我们出发吧。”
　　胡胖子惊讶地问：“等等，你们要带去交易的货呢？别告诉我机器博士打算卖掉的是你。”
　　“当然不是，货在这上面。”神威指了指机器螃蟹背上的帐篷，“这个机器人会跟我们一起去。”
　　胡胖子赶紧大摇其头：“这可不行，我的船小，别说载不动这个庞然大物，恐怕就连装都装不上去。”
　　神威和君元航对视了一眼，见君元航迟疑着不说话，神威就建议道：“那我们从货物里选择一部分，装到他的车上去吧。”
　　君元航没有马上提出异议，神威就爬进帐篷开始将一些不能久放的蔬菜和食物往外搬，君元航跟上去小声地说：“要不再问问看，装不下小胖就不能带个小一点的吗？至少让我带上二傻吧，没有机器人在身边，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不要怕，有我在。”神威说着将一筐垫了玉米叶的豆荚、西红柿和黄瓜递了下来，君元航就伸手接了放在一边，他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神威就一边继续搬货一边劝他：“货车的空间有限，要坐三个人加上货物，就放不下机器狗了，放车顶上会导致超重，如果让它跟着车跑，它们的移动太慢，轮子也太小，在基地里活动还可以，在外面如果遇到变异蚂蚁的追逐和复杂的地形，它会跟丢。”
　　神威已经把所有的可行性都列了一遍，君元航也想不出还有别的办法，只能放弃了，他们从货物里挑了几箱肯定能卖掉的食物，少量的机械产品和君元航穿不了的旧鞋子装上车，至于车上那些君元航本来打算让胡胖子怎么带来就怎么带回去的“垃圾”，最后还是给留了下来。
　　车厢差不多塞满后，神威爬了上去，君元航一点都不想坐在前面跟司机聊天，也爬上了车厢，胡胖子检查了一下货物都绑牢了，就问：“元航小哥，你不用跟机器博士打个招呼告个别吗？”
　　君元航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本人已经在这里了，基地里现在哪有什么“机器博士”可以告别，正想着怎么应答的时候，神威用无线信号连上了扩音喇叭，播放出了“机器博士”的声音：“没这必要，自己路上小心点，小崽砸。”
　　胡胖子不疑有他，再次对摄像头保证会把君元航和机器人都好好地带回来，就发动货车上路了，君元航松了一口气：“真是多亏了你的临机应变，不过你怎么连小崽子这样的称呼都能想得到？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工程师就喜欢这样称呼他的年轻助手，我推测他的形象应该比较符合你虚构出来的这个‘机器博士’，就模仿了他的语气。”对于君元航虚构一个人物来作为幕后主使者这一战略，神威还是十分赞赏的，不过他有些担心君元航现在的精神状态，“你看起来睡眠不足，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这么颠簸怎么可能睡得着？”君元航坐在一摞倒扣过来的铁桶上，闷闷不乐地看着货车外面越来越大的雨，记挂着留在家里的那几个人工智障有没有按他教的那样挖好排水渠。
　　看天色这场雨短时间内还不会停，也只有在这种十天恨不得有九天半下雨的梅雨季节里，游商才敢冒险上岸深入陆地，不然蚂蚁会循着他们留下的气味一路追过来，被吃掉是早晚的事。
　　几十年前留下的公路至今也还能发挥一些作用，但是因为多年没人养护，路面许多地方已经开裂的开裂、下陷的下陷，万幸部分变异蚂蚁有将树木咬碎搬回去养殖真菌的习惯，那些根系巨大的树木才没有将路面破坏得更加惨不忍睹。
　　就算是这样，车厢里的君元航也已经被颠得七晕八素，这辆老式军用越野车改装成的货车可没有防震功能，等到胡胖子终于停下来休息时，君元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胡胖子放下了货厢的挡板，热情地说：“来来来，下来活动一下，吃点干粮，上个厕所，再忍耐一下午，上了船就轻松了，我们必须回到船上去过夜，这样才比较安全。”
　　君元航在神威的搀扶下四肢僵硬地下了车，摇头拒绝了胡胖子递过来的鱼饼，默默地从包里拿出脱水蔬菜做成的干粮啃了起来。
　　他把滤过的纯净水递给神威，神威喝了一口就还给了他，人形机器人不能进食，但仍然需要每天饮用两百毫升的纯净水来维持部分功能，为此君元航特地多带了两瓶纯净水。
　　胡胖子点起了一根土制的卷烟，主动搭话道：“你不怎么喜欢跟人说话哈？”
　　君元航有些僵硬地问：“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我们应该互相了解一下，我特别好奇你是怎么成为机器博士的助手的？”
　　君元航愣了一下，他可没有想过这方面的说辞，现编肯定是来不及了，不善言辞的君元航只能板着脸说：“这不关你的事，你又是怎么成为游商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十多年前，当我才刚刚认识我老婆的时候……”
　　“其实我并不想知道。”君元航语速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胡胖子嘶了一声：“嘿？我之前没有得罪过你吧，犯得着这样两句话就把天聊死吗？”
　　“我不是来和你聊天的，你带我去天堂岛，机器博士给你报酬，我们保持这样简单的关系就可以了。”
　　“好吧好吧，你说了算。”见这小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度，胡胖子也不想再自讨没趣，拿起一个空水桶去旁边的山溪里打水了。


第13章 天堂岛的来客（三）
　　下午又是一路颠簸，等到胡胖子在海港边停车的时候，君元航一下车就趴到路边狂吐了起来，一直吐到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还在干呕。
　　神威只知道这种情况叫“晕车”，并不致命，症状会在数小时后自行缓解，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么做才能让君元航好受些，还是胡胖子舀来了一杯水让他漱口，好像中午的不愉快从来不曾发生过那样拍着他的背：“一看你就是很少坐车，歇歇再上船吧，不过一定要保持警惕，雨小了，变异蚂蚁也许会出来转悠的，我去给你煮点桔子茶，喝了能舒服点。”
　　君元航已经没有力气去拒绝胡胖子那不知道是不是不怀好意的好意了，他有气无力地坐倒在潮湿的石头上，弄脏衣服也顾不得了。
　　神威觉得自己应该道歉：“对不起，我并没有预估到不习惯的旅途会让你遭受这样的痛苦。”
　　君元航抹了把脸，摇了摇头：“你只是给了建议，我自己决定要来的……再说现在后悔也晚了，都已经到这里了，我总不能再走回去。”
　　胡胖子放下了浮板，熟练地将货车开上了船。
　　这艘船应该是在神威断电之后才造的，不是他已知的任何型号，更像是用好几种民用舰船的残骸拼凑而成，船主显然对它十分爱惜，货船整体虽然陈旧却保养得不错，船头还刷着三个显然是手写的大红字“珍珠号”。
　　等到君元航上船的时候，胡胖子已经用干桔子皮煮好了茶，还加了一点蜂蜜，然后拿出大小不一的容器倒了三杯，要分的时候才想起来神威是机器人，懊恼地一拍脑门，又把三杯倒作了两杯：“瞧我这脑子，……喝完以后你就在下层货仓睡吧，颠簸能小一点。”
　　珍珠号开到了离海岸有点距离的地方下了锚，胡胖子在驾驶室里打地铺睡了，君元航却在货仓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尽管他昨天晚上一分钟也没睡过。
　　“怎么了，还难受吗？”神威有些担心，但他的知识库里没有任何可以缓解人类晕车晕船症状的知识。
　　“……这里的鱼腥味让我想吐。”晕车之后接着晕船的君元航现在一点精神都没有，晚上除了那杯桔子皮蜂蜜水以外他没能吃下任何东西，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干脆点昏死过去免得继续受这茬罪。
　　神威想了想，在床头坐了下来，让君元航的脑袋枕在他的膝盖上，轻轻地为君元航按摩着太阳穴，他不确定这样做会有效，不过以前他见过老兵这样照顾因为脑震荡而呕吐的新兵。
　　君元航并不指望这个军用机器人知道怎么照顾人，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被揉了几分钟以后，他竟然真的感觉好些了，也稍微有了一点睡意，几乎就要睡过去的君元航又突然想到什么，醒过神来提醒神威：“盯着点胡胖子，我担心他半夜会起来偷我东西或者想办法加害我。”
　　“安心吧，我不需要睡眠，会时刻帮你戒备着的。”
　　“嗯……”君元航闭上眼睛，皱着眉头又难受了好一阵，终究还是在船身稳定的起伏摇晃中慢慢地睡去了。
　　***
　　第二天胡胖子起了锚，给珍珠号设置好自动航行的方向，就下来看君元航：“怎么样，感觉好点没？”
　　君元航脸色蜡黄地摇了摇头。
　　“出来透透气吧，吹吹海风应该能好过点，你吃早饭了吗？”
　　君元航又摇摇头。
　　“一定得吃，就算吃了就吐也得吃，不然你撑不住的，要是实在没胃口也至少喝点汤，等会儿我整几条活鱼上来改善一下伙食。”
　　不一会儿，胡胖子就从船舱里弄出几根钓竿，搬个小凳在船尾一坐，悠哉悠哉地钓起鱼来。
　　由于污染减少和人类渔业活动的断崖式下跌，近海的生态恢复得还算不错，等到君元航终于磨磨唧唧地走出船舱时，胡胖子已经钓上了一条一斤多重的鱼，他熟练地将鱼往甲板上用力一摔，捡起摔成僵直的鱼说：“元老弟，拿去让你的机器人给你煮个鱼汤或者做个烤鱼吧，机器人的手艺好，你应该能有胃口点。”
　　毫无胃口的君元航摇头拒绝：“算了，神威不会做饭。”
　　“还有不会做饭的家用机器人？”胡胖子吃惊地打量了一遍神威。
　　“……他缺了一部分的软件。”君元航只能这么说了。
　　“也对，毕竟在这种年代嘛--好吧，我来烤。”胡胖子说干就干，从厨房里拿出了电动烧烤箱，熟练地把还在抽搐的鱼切成片贴了上去，不一会儿就烤出了诱人的香味。
　　君元航为图省事都是把所有的食材扔进水里煮，他也只会水煮这一种烹饪方式，最多区分一下什么先放什么后放，这还是他头一次闻到烤鱼的香味，看着那滋滋作响、渐渐焦黄起来的鱼肉，即使因为晕船还难受着，也生出了几分食欲。
　　胡胖子只往上洒了点盐，就拿盘子装了，端过来献宝：“来，尝尝胖哥的手艺，我做的烤鱼吃过的人没有不夸的，人称海上米其林，新东方厨神，快趁热吃！”
　　***
　　神威可不认为已经十多年没接触过真人的君元航会被一顿烤鱼就给简单收买了，不过事实却证明，美食对人类的杀伤力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多了，半个小时以后，君元航和胡胖子两人就各自拿了一根钓竿，坐在船尾一起钓着鱼吃着烧烤聊起了天。
　　虽然君元航对胡胖子还是有所保留，问的多答的少，许多事情都没有说实话，但是比起之前那种如临大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来，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说起来，天堂岛我已经半年多没去了。”胡胖子呸地一下把嘴里的鱼骨头吐进了海里，“那里人虽然多，能够赚钱的地方却少，大部分东西他们都能自给自足，那就很没劲了，我冒着生命危险跑那么远，可不是为了赚那三瓜两枣的差价的。”
　　“你说天堂岛能够自给自足？”君元航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说呢？虽然穷，但至少不挨饿受冻吧，而且绿色自然教派在那里的影响力很大，岛上的人种种地打打鱼，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就满足了，他们甚至会用鱼皮和棕榈树皮做衣服穿--哎！上钩了上钩了！”胡胖子手忙脚乱地拉起鱼竿，又钓上来一条大鱼，“又有吃的了，这种鱼最适合生吃，让你的机器人过来接着钓，看胖哥我给你表演一个大变活鱼刺身。”
　　胡胖子把钓竿递给神威，就去处理那条活蹦乱跳的鱼了，君元航也把钓竿交给神威，过去围观胡胖子切鱼：“既然他们自己能够种地，为什么你还要带蔬菜去卖？”
　　“这不是正好顺路吗？他们虽然能种，但是种出来的东西少得可怜，毕竟在那种岛礁上面，用水全靠老天爷赏脸，要是连续半个月不下雨，很多穷人就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跟蒋达买水喝，更别说拿宝贵的淡水来浇地了。只要是菜，尤其是生长期比较长的菜，在那个岛上绝对能卖出好价钱，宽裕点的人家愿意用五斤六斤的鱼干来换一斤菜，而穷人为了那点鱼干更是什么都愿意做，毕竟总是要活命的嘛。”
　　一直很安静的神威突然说：“元航，我有一个疑问。”
　　“嗯？问吧。”
　　“为什么他们不使用海水净化器？淡化海水的技术在五十年前就已经相当成熟了，应该在许多海岛上都有这类的设备留下来，只要淡水足够，用水培法种植蔬菜应该能满足大部分人所需了。”
　　胡胖子说：“你刚被激活不久，应该还不知道‘十年肃正’的事情吧。”
　　“那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君元航回答了他：“那要从五十年前说起了，在所有的神威机器人都被炸掉以后，内战还持续了将近五年的时间。”
　　胡胖子嘀咕了一句：“要从那么久远开始说？好吧……”
　　神威陷入休眠是在2070年，而变异蚂蚁的问题是从2073年才开始见诸报端的，一开始是在西欧国家小范围地爆发，自由军和政府军双方都得到了报告，但是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是忙着争权夺利，等到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幸存下来的人们也不是一开始就过着这种四处飘零的生活，他们还在陆地上顽强地坚持了十几年，期间不停地用各种武器大批量地消灭蚂蚁，构筑防线来防御蚂蚁的入侵，甚至还维持着统一的政府和秩序。但蚂蚁在偏僻的地方筑下了不计其数的蚁巢，无论人类消灭多少，蚁后都会生下更多，然后在每一个繁殖季铺天盖地地填满人类好不容易清理出来的土地。


第14章 天堂岛的来客（四）
　　“大约到2090年的时候，人类就完全溃退到海面上了。”君元航说，“所有陆地上的聚居地都被攻陷，统治者的失败需要人背锅，人们的愤怒和挫败感也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他们就把科学家们推了出来，说是因为科学技术的发展才导致了这一切，科技是万恶的根源，必须进行‘肃正’。在那十年间大量的科学家被愚民迫害致死，接着连技工和教师都不放过，他们还砸毁了一切能砸的机器和科技产品，一心回归到原始人的生活状态。以无知为荣，越蠢越高尚的价值观从此延续至今，这就是‘十年肃正’。”
　　神威又问胡胖子：“胡先生，你又是怎么看待那时候的事呢？”
　　“元老弟出生的时候‘十年肃正’都差不多结束了吧，你这些看法一听就是机器博士告诉你的，而我是在那个时代长大的，对那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很清楚，我觉得那不是泄愤或者说找替罪羊这么简单，而是夺权失控的结果。在那之前，科学家们都是老师带学生、师姐带师弟，已经形成了一股势力，很多时候谁的话都不听，他们掌握着技术嘛，大不了就撂挑子不干，你行你上啊，掌权的就不得不妥协，顶着压力让他们继续研究一些转基因啦、病毒武器啦之类一听就很不安全的手段来对付蚂蚁，当然最后也都是白费劲，等到全线溃退的时候，掌权的人就想着，不行，我得趁机把权力收回来，让那些书呆子乖乖听话，需要他们研究什么他们就得研究什么，所以才会搞起了这样一个运动。为啥我这样说呢，因为一开始他们的口号是‘科学技术的健康发展离不开人民群众的监管’，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吧，后来怎么会一路发展到打倒一切有学问的人，这就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了。”
　　他们俩的说法一个带着显而易见的偏见和情绪，一个带着草根阶层评论时事时特有的自以为是，神威中和了一下他们的说法，大致上了解了那段历史：“所以现在天堂岛上已经完全没有技术人员了吗？”
　　胡胖子说：“也没那么严重，还是有几个水平一般的造船师和电工什么的，毕竟人们又不傻，好吧，至少领头的那些不傻，有个叫绿色自然的教派是提倡大家都回去当原始人的，但掌权的那些聪明人还是想用科技来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我知道的好多聚居地都在重新兴办学校，承诺给那些能修机器搞发明的人多么多么好的待遇，但你也知道，这些事没有十几年、几十年的辛苦学习是学不会的，加上十年肃正的影响，不仅没有厉害的人可以当老师，也没有几个当爸妈的肯让自己的娃去学那些东西了，当个笨蛋好歹还能保平安嘛不是。”
　　君元航撇撇嘴：“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人类文明已经完蛋了，虽然目前人还没有全死光，但知识的传承已经断掉了。”
　　“元老弟也别太悲观了，你家机器博士不是还在呢嘛，话说我一直特别好奇他是怎么躲过那场浩劫的。”
　　君元航刚缓和没多久的脸色又再度冷了下来，他生硬地说：“无可奉告。”
　　“好吧好吧……那时候的你应该还不记事，不管机器博士是怎么活下来的，肯定不会想谈起过去了。”胡胖子自己找了理由，又搓着手问，“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还收学生吗？聪明又听话还会洗衣做饭的那种。”
　　“不收。”
　　“唉别急着替他拒绝嘛，帮我美言几句，说不定他老人家心情一好就答应了呢，哎哎别走啊，我跟你说，我有两个女儿……”
　　***
　　海平线上的天堂岛渐渐地靠近了，胡胖子重新调整了一下航向，站在船舷上举着望远镜伸长了脖子：“不对啊……”
　　“怎么了？”君元航看不清楚那么远，只能警觉地问。
　　“天堂岛不应该这么大的。”
　　“那该多大？”
　　胡胖子说不上来，只是警告道：“你们先到船舱里去，留神着点儿。”
　　君元航怕他耍什么诡计，坚持说：“不，我要留下来，看看他们究竟搞什么花样，神威，你到里面躲一下，把武器准备好。”
　　胡胖子有点奇怪君元航为什么让一个家用机器人“把武器准备好”，虽然许多人从小到大就没见过真正的机器人，但是“机器人不能攻击人类”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不过他没有时间细问，天堂岛那边也发现了有外来的船只靠近，已经派了两艘快船过来，每条船上都有好几个穿着鱼皮马甲或光着上身的干瘦男人，大部分拿着土制的猎`枪，少部分甚至拿的是废旧钢条焊成的十`字`弩。
　　“停船检查！”那些人气势汹汹地叫着，用长槁敲着船身，发出“咚咚”的响声。
　　胡胖子举起双手探头出去，然后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哎，这不是窜天猴吗？你不认识我啦？”
　　“胖哥？是你啊！”左边小船上一个黝黑精瘦的男人把土枪挂回了肩上，“你咋瘦成这样咧？”
　　“唉，别提了，日子不容易啊。”胖子配合地放下了绳梯，让窜天猴爬了上来。
　　君元航紧张地站在船舱旁边，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躲进去的姿势警惕地看着来人，窜天猴用下巴指指他问：“这谁啊，穿得跟古董似的？”
　　胡胖子替一言不发的君元航说：“他叫元航，是机器博士的助手，机器博士让我带着来天堂岛认认路，小孩子，应该是没怎么见过外人，比较怕生。”
　　被说是“小孩子”的君元航生气地瞪了胡胖子一眼，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继续冷酷地板着脸。
　　“机器博士居然会派人来天堂岛？难得难得--不对，应该说是前所未有。”窜天猴跟着胡胖子上了驾驶室，指挥他在新的码头停靠，那两艘快艇就在左右跟着。
　　新码头上船来船往，比胡胖子记忆中的繁华热闹了许多，不过大多数船上运的都是毫无价值的泥土，到处可见瘦骨嶙峋的苦力一筐一筐地装好泥土往下挑。
　　胡胖子吃惊地问：“你们这是搞啥名堂？”
　　“你还不知道吧，天堂岛又变天了。现在新的老大叫苏格拉，成天想着开疆扩土填海造岛，已经填了几百船了。”窜天猴吐掉嘴里嚼得不能再嚼的槟榔，“不过放心吧，不管天怎么变，你们这些做买卖的都不愁没地方，苏老大比谁都欢迎商人，肯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看到码头上有那么多人，君元航就产生了一种想要躲进船舱一直呆到返航为止的冲动，情绪的紧张加上本来就身体不舒服，船刚停稳，他就趴在船舷上狂吐了起来，把之前吃进去的鱼都吐了个干净。
　　窜天猴顿时窜到离他至少十步远：“怎么回事，胖哥，你带来的这小子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不是不是，哪能呢，他健康的很，就是有点儿晕船。”胡胖子倒了杯水过去拍着君元航的背，向窜天猴赔着笑说。
　　“晕船？”窜天猴上下打量着君元航，“嘿，真稀罕，不愧是一直住在陆地上的人。”
　　他们赶得巧，苏格拉正好在港口视察填海工程的进度，看到来了新的商船，就上来跟胡胖子认识一下。
　　这位天堂岛的新岛主意外地年轻，看样子应该不超过三十岁，皮肤微黑，是典型的东南亚混血长相，除了戴着宽檐牛仔帽以外，他穿的也是和周围的渔民一样的鱼皮马甲和鱼皮裤，露出精瘦结实的胳膊和腰身，这人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君元航也说不清楚的独特气质，让君元航不自觉地就想躲他远一点。
　　苏格拉对胡胖子友好又礼貌地说：“你就是胡建英吧，我一向十分欢迎游商来到天堂岛，作为附近有名的游商，你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胡胖子嘿嘿笑着：“让您这么费心真是不好意思，主要是时节不好，没啥东西好卖。”
　　“听说你的妻女都住在望海崖，海边毕竟还是有蚂蚁出没，不算安全，天堂岛现在盖了许多新的房子，你要是愿意搬过来，岛中央的两层别墅随你挑。”
　　“还有这种好事？行，我回去跟老婆商量商量。”
　　他们这边还在寒暄的时候，一批挑夫已经上了船，岛上没有车，当然也不会有给车开的路，卸货又倒退回了最原始的人力，苏格拉也来到货舱想看看胡胖子都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就看到正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君元航。
　　君元航那身奇妙的打扮，就算想不让人注意都难，苏格拉吹了声口哨问：“防弹衣不错，哪儿弄来的？”


第15章 天堂岛的来客（五）
　　君元航不说话，胡胖子替他介绍说：“元航是机器博士的助手，机器博士派他来天堂岛交易的，机器博士你知道吧，就是那个至今都还住在陆地上的科学怪人，他手头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奇怪，而且他还有个机器人呢，跟蒋妮妮一样的那种。”
　　“是吗，那还真是难得的贵客。”苏格拉表现出来的态度还算友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君元航总觉得他的眼神就像猎隼一样让人不舒服。
　　货舱被打开以后，人们就看到了货车旁边安静站立着的神威，手上还拿着跟渔民们的土枪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自动步`枪，他完美到毫无瑕疵的五官和渐变色的眼瞳让那些见识少的挑夫纷纷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苏格拉也颇感兴趣地扬起了眉毛：“这个机器人我要了，开个价吧。”
　　君元航飞快地、生硬地拒绝了：“不卖。”
　　“不卖？你认真的？”苏格拉笑了，他姿态放松地一步步走向君元航，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威胁，内容却实打实地是在逼迫，“小兄弟，让我提醒你一句，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弄不到手的。”
　　他一眼就看出来君元航的内向和不擅交际，这种人表面的强硬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实际上反而是最好拿捏的，果然随着距离的接近，君元航的紧张程度呈指数上升，后退了一步慌张地咽着口水，找了个借口：“这是机器博士的财产，我不能卖了他。”
　　胡胖子帮腔道：“这样的机器人谁不想要呢，不过这还是机器博士第一次派人出来交易，咱总得给他留个好印象，才能有下次，是吧，哈哈哈。”
　　苏格拉笑了笑，刚才的压迫感一扫而空：“好吧，让我看看机器博士这回想要交易点什么。”
　　“有商船来了”的消息在这个不大的小岛上很快就传遍了，居民们纷纷聚集到码头，场面堪比哄抢，还是苏格拉吹了声口哨：“二踢脚，去维持一下秩序，别让这群饿鬼吓着了客人。”
　　他身边一个个头很醒目的大汉闷闷地应了一声，带上小弟们组成了人墙，大声呵斥着让人们在码头排队。
　　看到码头上那个摩肩接踵的景象，君元航宁可继续晕船都不想下船了，神威持枪站在他的身侧，鼓励他说：“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但是那么多的人，万一其中有哪一个心怀不轨，突然扑上来扎我一刀，或者暗中对我开一枪，你也未必来得及防范啊。”
　　“我可以分辨人类表情和肢体动作中表现出的敌意，除非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否则很难完美地隐藏起自己的攻击意图，至于中短程武器的袭击，必须要有一个瞄准你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之中我就会发现，虽然我现在没有红外、雷达设备，但只要他们看得见你，我就能看得见他们。”
　　君元航几乎忘了神威的内核是军用机器人中的巅峰级产物，但他对神威目前的性能还是有点怀疑：“话虽然这么说，可刚才苏格拉对我充满了敌意，也没见你制止他啊。”
　　“他只是在吓唬你，并没有打算真的攻击你。”神威似乎并不觉得单纯的言语威胁是一件需要干预的事情，君元航不安地说：“那这样，不管是不是有危险，都别让任何人靠近我一米以内。”
　　“明白。”
　　这时候挑夫已经把船上的货物都搬到了码头，君元航也终于鼓起勇气下了船，神威不时地左右转头，留意着那些黑瘦的脸上表现出来的情绪，并且把所有无意中靠近了君元航的人挡开。
　　身为难得一见的机器人，他自然成为了目光的焦点，神威对此习以为常--他向来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过去当他还是原本的形态时，即使是政府军这边的人都对他充满敬畏。不过这些人里却没有一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戒备或者畏惧，可能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人形机器人不能攻击人，即使手上拿着枪也只是在帮君元航拿而已。
　　虽然这些岛民不怕他，但仍然会自觉地跟他保持距离，好像靠近他会被染上瘟疫似的，有些妈妈会在他靠近时急急忙忙地把好奇的孩子抱走，嘴里嘀咕着一些“造孽”、“亵渎”、“违反自然”之类的字眼。
　　这里的人浑身上下都深刻地透露着“贫穷”二字，大多数居民能拿出来交易的只有鱼干，这对于不缺食物的君元航来说毫无吸引力，胡胖子替不知所措的君元航包揽了所有买卖的活，并且承诺会把换来的鱼干都折算成黄金给他。在钱币和银行卡里的虚拟数字都已经成为昨日黄花的如今，只有黄金是所有的聚居地都还认可的硬通货。
　　蔬菜很块就卖了出去，水桶脸盆之类的塑料制品也被抢购一空，其中君元航带来的鞋子是最抢手的，他平常连自己不穿的尺码都要往回捡，总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如今果然有了用武之地。这些量产的便宜塑料鞋即使过了几十年也依然轻便坚固，而岛上的渔民比胡胖子描述的还要缺鞋穿，他们大多光着脚，少数穿着用椰子树叶做的草鞋，极少数有鞋穿的，鞋子也已经很旧或者根本不合脚。
　　海岛上有些炎热，君元航却不放心把防弹衣脱下来，只能一边流着汗，一边闷闷不乐地坐在树荫下面摇着一把从船上顺来的蒲扇，看着不远处的胡胖子熟练地大声吆喝着：“好咧，番茄两个，换鱼干三斤，您拿好。下一个！脸盆是吧？来来来把鱼放到称上来，四斤九两，就算你五斤吧，拿好了您。下一个！不行你这鱼干都要臭了，以为我是傻的吗？拿开拿开，下一个！”
　　苏格拉斜靠在旁边的树上，压了压帽檐笑着说：“通常来说，这种情况下都是让机器人摇扇子的。”
　　君元航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扇子递给了神威，神威就换单手持枪，接过扇子用跟刚才一模一样的频率替他扇风。
　　苏格拉没有靠近到一米以内，所以神威没有干预，但是这个距离仍然让君元航感到不自在，偏偏苏格拉还非要找他搭话不可：“你这机器人没什么服务精神啊，是不是哪里故障了？”
　　“缺了些软件。”君元航谨慎地思索着说，“听说岛上还有一个机器人，机器博士让我带他来下载那个机器人的数据。”
　　“你是说蒋妮妮吧，那个旧机器人倒是还能用，不过机器人之间的事情我也搞不太懂，要怎么才能下载？”
　　“让他们见一面就行。”
　　“好说，没问题。”苏格拉很干脆地答应了，“等这边忙完了，让窜天猴带你们来长屋，我为你们接风。”
　　***
　　等到胡胖子那边卖完了带来的东西，把换到的鱼干搬到船舱里锁好，就跟着窜天猴去岛屿的中心，神威背着一个沉重的包，拿着突击步`枪，继续像个尽忠职守的士兵一样跟在君元航的身边。
　　这个岛礁本来也没多大，却承载了这个面积不该有的人口，为了尽可能地节省空间，所有的建筑都是一层摞一层，而且建筑本身也是用海里捞来的泡沫浮板、合成板之类的建筑垃圾造的，显得整个居住区更加拥挤、杂乱又充满了不协调感，同样用金属板和建筑垃圾拼接成的走廊从一些房子的屋顶和另一些房子的门口穿过，人走在上面嘎吱作响，甚至有些摇晃。
　　岛屿中心因为是地位比较高的人住的，反而没有那么拥挤和层层叠叠，甚至还留有几块完整的土地，种着一些一看就是趁着下雨天刚栽下去的菜苗，每一块菜地旁边都围着高高的铁丝网，还有专门的守卫防着人偷菜。
　　君元航也看到了那所谓“岛中心的二层别墅”，其实就是比外围的窝棚稍微工整一点的双层窝棚而已，他加快几步来到胡胖子身边，轻声地问：“那个……你真的打算举家搬到这里来吗？”
　　胡胖子左右看了看，借口上茅房带君元航来到一边的公厕，让神威守在门口，然后一边放水一边小声地说：“鬼才要搬到这里来，我就是跟他客气客气免得撕破脸，老弟我和你说，这地方离完蛋不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喜闻乐见的有奖竞猜环节——为什么说这个岛离完蛋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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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堂岛的来客（六）
　　“……为什么这样说？”
　　“你想啊，比这岛礁更大的、有田有地有淡水还比这里气候好的海岛多了去了，为什么都没有发展，只有天堂岛这种鸟不拉屎的岛礁幸存了下来？就是因为这里是火山岩，只有表面一层很薄的浮土，就算有蚁后飞到这里来也没办法筑巢，现在他傻乎乎地往周边填土，扩大了岛屿的面积，就是在给蚁后落地创造条件嘛，早完蛋晚完蛋，反正这里是早晚要完蛋。”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提醒他？”
　　“还是别多嘴了，岛上有这么多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想到过这个问题？可他还是把岛填到了这个地步，就说明谁劝都没用，搞不好之前提醒他的人骨头都已经被鱼啃干净了。我跟你说，这类人我见多了，心比天高又不知道脚踏实地，总觉得自己是末世里的天选之子，一定能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结果到头来还是跟蝼蚁一样地死掉。听哥一句劝，别多嘴，好好地做完这次的交易，回去跟机器博士说，下次别再来天堂岛了，这个聚居地已经完蛋了。”
　　说完胡胖子拉上裤子，走出厕所就又是一副和气生财的商人脸，仿佛刚才那个认为这里要完蛋的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
　　苏格拉所说的长屋是岛上唯一的水泥建筑，也是暴风雨来袭时全岛人的避难所，由七八间首尾相连的水泥房子组成，苏格拉就在从大门进去的第一间房子里准备了一些水果和果干等候着他们。
　　君元航进门以后左右看看，屋里的几个年轻女人各有各的丑，一点也不像是由顶级建模师专门设计出来的脸，他就直接问苏格拉了：“那个叫蒋妮妮的机器人在哪？”
　　苏格拉笑着说：“先别急，尝尝水果，都是刚摘的。”
　　岛上的多数人只能一直吃鱼肉维生，连维持基本健康的维生素都无法保证，水果就更是珍贵了，但是自己有菜园的君元航却不怎么领情：“不用了，博士还在等着我，我想早点办完事情回去交差。”
　　可他越表现得着急，苏格拉就越是不急，就像没听到一样叫了一个女人将洗净摘好的葡萄送到君元航面前。
　　那女人虽然也晒得黑，却是岛上姿色身材最好的，穿着椰子树叶做成的围裙，弯腰的时候胸前两坨简直呼之欲出，但君元航只看了一眼，就转移了视线，神威伸手拦住了那个想要靠过来喂君元航吃葡萄的女人，接过那盘葡萄放在君元航的面前。
　　被挡住的女人只能回到苏格拉身边，苏格拉一把将她揽到怀里，用嘴叼过了她手上的葡萄，边嚼边说：“我本来还想让丽莎给你跳个舞，表演一下助兴节目，看样子元先生对女人并没有兴趣啊？”
　　君元航生硬地说：“我是来交易的，不是来看节目的。”
　　胡胖子赶紧说：“对啊，元老弟还有一些好东西没有拿出来卖呢，那些东西一般人也买不起，专门就等着给识货的人看了，来，赶紧拿出来让岛主看看货。”
　　胡胖子说着对君元航直挤眼，君元航其实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但想想胡胖子刚才说的话，他还是忍下了脾气，没必要跟一个迟早要完的傻逼计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帮神威下载到数据，然后早点回去。
　　君元航让神威放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了他带来的几样电子产品，其中包括一个太阳能电池板，一组对讲机，还有两个手机，那个年代的手机只是家用电脑在主屏幕以外的便携式分屏，但仍然有一部分独立的功能，虽然现在已经不能联网，也没有主机可以共享数据，但其自带的计时、计算、拍摄等功能依然非常实用。
　　胡胖子就好像那些东西是他自己的一样帮着一通介绍和吹嘘，然后搓着手指说：“这些东西要是交到真正识货的人手里，说能创造奇迹都不过分，不知道岛主愿意花多少钱来换呢？”
　　苏格拉看起来却并不是很热衷的样子，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君元航：“这些东西虽然有用，但也只能用上一时，我真正感兴趣的还是机器博士掌握的知识和技术。”
　　胡胖子一拍大腿：“谁不感兴趣呢，不过机器博士的脾气大家也知道，那些东西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咱就只能务实一点了，是吧元老弟，来来来，吃葡萄，岛主的一番好意咱们怎么能拒绝呢？”
　　胡胖子生怕君元航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就抓住时机拿吃的去堵他的嘴，君元航也确实没吃过葡萄，既然都送到面前了，他就尝了一个，却发现意外地香甜。
　　君元航把籽吐到手里，顺手揣进了口袋，苏格拉当然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不过没有说什么，他一手撑着桌子斜看着君元航：“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机器博士难得跟外界有所来往，肯定不会是为了换几筐咸鱼干回去，你作为他的助手，应该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可以告诉我，兴许我就能够帮他拿到他想要的，以此来交换我想要的。”
　　君元航并没有注意到胡胖子的暗示，很干脆地直话直说了：“机器博士想要另一个人形机器人的数据，你赶紧让蒋妮妮过来，不要再推三阻四了。另外他还想要能够回收的电子元器件、弹药或者底火，以及一些化工原料，但你们这里除了鱼以外什么都没有。”
　　苏格拉向后靠在了椅子背上，还翘起了一条腿：“这么看来，我和机器博士之间是没有长期合作的可能了。”
　　“那不至于，机器博士至少还是需要海盐的嘛！”胡胖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却在桌子底下偷偷地拉了一下君元航的衣服，君元航困惑地看着胡胖子，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应该说什么，干脆像蚌壳一样闭口不言，低头继续吃葡萄，并且又把葡萄籽揣在了口袋里。
　　这一次苏格拉没有再无视了：“你想从岛上带走任何东西，都是需要代价的。”
　　君元航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那几颗葡萄籽，这让他更不高兴了：“要钱直说，多少？”
　　胡胖子又开始打哈哈：“几颗种子又不值钱，就当赠品送了吧，不行啊？那挥泪跳楼大甩卖价给你一块金子总够了吧？”
　　他递出了一块比葡萄还大的黄金，但苏格拉不为所动：“不要钱，留下你的枪。”
　　君元航这下是真的毛了，一言不发地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回了包里，又把口袋里的葡萄籽拿出来放回了桌子上，提起背包就往门口走去：“这破生意不做也罢，我走了。”
　　苏格拉气定神闲地说：“我允许你走了吗？”
　　随着他的话语，两个端枪的手下自觉移了几步挡在了门口。
　　胡胖子赶紧说：“哎呀别生气，买卖不成仁义在，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君元航没想到人还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他回过头来瞪着苏格拉：“你想怎么样？”
　　苏格拉懒洋洋地站起来：“既然你是机器博士的助手，想必也懂得不少东西，你和你的机器人都留下来跟我干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君元航非常生气地说：“你休想！叫他们让开！”
　　“你以为你有拒绝的余地吗？”苏格拉对门口的两个手下打了个眼色，他们就端起猎`枪威胁地指向了君元航。
　　对于言语上的威胁，神威一直都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但举枪的行为却触及到了军用机器人的防卫底线，在他们刚有动作，枪口还没有来得及对准君元航的时候，神威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拔出虎式手`枪，把枪口对准了他们：“放下武器！”
　　那两人吓得动作一僵，当看清楚拿枪的是那个漂亮的机器人时，才放松地笑了出来：“你让这小妞拿着把玩具是想吓唬谁呀？”
　　说着他们的枪口又抬了一点，继续指向君元航，却不知道这已经是标准的找死行为，随着间隔极小的“呯”、“呯”两声枪响，那两个属下眉心中弹，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这一下子连君元航都惊呆了，而神威已经回头把枪口对准了苏格拉，苏格拉腰间的枪套都才刚来得及打开，在这生死一瞬的关键时刻，他及时地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幸免于难的举动--迅速举起了双手：“投降！我投降！”
　　那两个手下的尸体直到这时才软软地倒在地上，几个女人尖叫着从侧门逃走了，因为她们手无寸铁又显然没有攻击性，神威就没有理会，继续举枪稳稳地指着苏格拉，门外传来了女人迅速远去的尖叫声：“救命啊！那个机器人疯了，杀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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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堂岛的来客（七）
　　胡胖子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元、元航老弟……你的机器人出、出什么问题了？他他他他竟然杀人了……”
　　君元航也才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不过他可不会对神威开枪杀人感到惊讶，反而问神威：“怎么了？为什么不打死他？”
　　神威平淡地说：“原则上不杀俘虏，除非你下令。”
　　苏格拉赶紧说：“没必要吧！我只是想拉拢你，你就要杀我？”
　　“拉拢我？”君元航诧异地看着他，“用这样的方式？”
　　苏格拉汗都下来了：“方式方法也许值得商榷，但我一片爱才之心却是毋庸置疑的啊。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你不会这么冷酷的，对不对？”
　　君元航不为所动：“对你这种人还是冷酷一点的好。”
　　“我不是坏人！我让岛上这么多人得到了安身立命的住所，为了让他们过好一点殚精竭虑，只是招揽你的方式粗暴了一点，也罪不至死吧？”苏格拉也没想到局势会突然变成这样，他竟然要反过来想办法说服这个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相信自己“不是坏人”。
　　君元航果然犹豫了，他看向胡胖子，吓坏的胡胖子猛地对他摇摇头，幅度大到脸上的肥肉都甩了起来，他又看向神威：“你的建议呢？”
　　神威不带感情地说：“挟持他，退回船上，等开到安全距离之后，再把他推下海，或者杀了他。”
　　“好，就这么办。”君元航走过去没收了苏格拉枪套里那把花里胡哨的手`枪，还拔走了他靴子里的匕首，然后用他的枪指着他的脑袋问，“蒋妮妮在哪？”
　　“……就在隔壁。”
　　“起来，带我们去。”
　　苏格拉只能照办，但嘴上还是不消停：“你们挟持我也没有用的，不是骗你们，这岛上还是有一批蒋达留下来的人不服我，巴不得我被撕票呢。”
　　胡胖子这会儿也豁出去了，捡了一把猎`枪杵着苏格拉的腰说：“快闭嘴吧，要是你真的连被挟持的价值都没有了，这个机器人会一枪崩了你的。”
　　这时外面的人已经乱了起来，民兵们拿着土枪、弩`弓，甚至是用铁棍磨尖的长矛，紧张地躲在并没有多少防御力的窝棚后面包围着岛屿中心唯一的水泥建筑，他们不敢攻进来，但是也不肯后退。
　　神威将虎式手`枪暂时收进枪套，拉开了自动步`枪的枪栓，调整到点射状态，一边继续走一边顺道对着窗外开了一枪。
　　正拿着整个岛上唯一的狙击步`枪往房间里瞄的那个民兵被他一枪毙命，外面的人更加慌乱了。
　　“放下武器，继续抵抗者将被击毙！”神威用最大的音量对外面警告了一声，苏格拉也大喊起来：“听到了吧，都放下枪，退出去，我还在他们手上呢！”
　　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听进去了，当神威踢开侧门时，另一个房间里仍有两个人躲在沙发和墙壁后面试图伏击他们，浑然不顾被当成人肉盾牌走在最前面的苏格拉。
　　不过沙发后面那个刚冒头就被神威一枪正中眉心，另一个连头都不敢冒，只从门边伸出两只手来端着微`型`冲`锋`枪打算盲射，但在他扣下扳机之前，神威就先击中了他的手指，因为剧痛而跪倒的偷袭者刚把半边脑袋露出门框，就被当场击毙，惨叫声都只来得及发出了一个开头。
　　“我就说吧……”苏格拉举着手，苦兮兮地嘀咕着，“搞得两败俱伤就没意思了，不如放了我，让我出去约束他们，我保证不会为难你们，真的，我现在巴不得送走你们这些瘟神……”
　　“闭嘴，靠墙站好，手扶在墙上！”君元航踢了他一脚。
　　蒋妮妮果然在这个房间，她就站在橱柜旁边，任凭面前打得血肉横飞，也只低着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怎么了？”胡胖子搞不清楚状况地问了一声。
　　“关机了，肯定是故意关的，为了避免她和神威见面，被神威下载到数据。”君元航厌恶地瞪了苏格拉一眼，走过去在蒋妮妮脑后的头皮处摸了摸，找到开关按了下去。
　　蒋妮妮的型号是GS-241，这个型号个头很矮，看起来就像个十四五岁、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女--这又是一个让神威觉得不可理喻的地方，自然界中所有的哺乳动物都会青睐更加成熟、年长的雌性，成熟意味着生育力，而年长意味着更有经验和智慧，能保证后代有更高的存活率，唯独人类中的个别雄性会对尚未发育完全的雌性更感兴趣，GS系列已经是擦着法律许可的边缘制造的最幼态的人形机器人了，还有的雄性甚至喜欢比这样更小的。
　　而且GS系列的机器人还有着不能卸除的猫耳和尾巴，这种把人类和动物的特征强行结合在一起的做法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又毫无意义。
　　蒋妮妮已经很旧了，原本也许和神威一样顺滑的粉红色头发已经蓬乱得如同杂草，猫耳上的毛都快秃了，尾巴也只剩下了半截，断面露出了金属的内芯，她脸上还有一处很明显的破损，即使贴了一块胶布，打了一点劣质的粉底，也不能完全掩盖那处破损。
　　但当她启动完毕，睁开比例偏大的眼睛时，那种神态仍然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做出了一个可爱的姿势：“你们好啊，初次见面，我是蒋妮妮！咦，主人，您好像遭到了武力挟持，需要我为您报警吗？”
　　“报你个头！”被胡胖子用枪怼在墙上的苏格拉没好气地说。
　　“看来是不需要了，明白了哒~咦？这不是五十多年前曾经荣登畅销榜冠军的新款人形机器人EC-370吗？你看起来好~新啊，难道是刚刚被激活的吗？”
　　神威平淡地说：“把你的无线网络打开，我要和你建立连接。”
　　“干嘛？你说你要干嘛？”蒋妮妮抱着胳膊仿佛遇到了色狼，“这么私密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提出来？懂不懂得礼貌啊？女孩子的隐私要尊重知道吗！”
　　“我需要复制你的源代码。”神威平静地说出了分明就是威胁的话语，“如果你拒绝，我会拆开你的外壳，强行打开无线开关。建议你配合，节省双方的时间。”
　　“天噜，你好凶啊！难道加载的是霸道冷酷型的人格吗？你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不选温柔暖男型的，太浪费了啦……别、别过来，我开就是了。”神威只是靠近了两步，蒋妮妮的耳朵都紧张地趴下去了，但还是嘀咕着说，“不过就算我打开了无线连接，你也只能从我的记忆库里复制一些内容，我的源代码连我自己都不能查看，你更没办法复制了。而且我的源代码跟你不是差不多的吗？可能你自己的还更先进一点，毕竟是比我晚好几年才上市的型号呢，肯定会有一些改良吧……”
　　她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因为神威一跟她建立连接，就开始破解她的防火墙，她本能地开始防御，但是在最先进的军用机器人神威-970的数字攻势下，她用随机密码建墙的速度远远没有神威拆墙的速度快。
　　甚至在破解之余，神威还有余裕留意着周围的情况。
　　他听到了一声迅速接近的尖啸，君元航和胡胖子从没听过这种声音，还在一脸茫然地试图分辨声音的来源，神威扑了过去，来不及解释就按住君元航的头将他推到墙边蹲下，并用身体护住。
　　几乎就在同时，迫击炮的炮弹在离窗口不远处炸开，爆炸掀起的碎石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射进房间，打在墙上留下一个个小坑，窗台处的墙壁都往里凹陷了进来，但是由于没有直接命中，墙好歹没塌。
　　被神威护住的君元航毫发无伤，胡胖子和苏格拉就没那么好运了，胡胖子的背上被好几颗碎石打中，得亏他脂肪厚，没有什么大碍，但仍然疼得蹲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苏格拉的额头更是被一块弹片划伤，血流满面，他捂着伤口大骂起来：“靠，这帮疯子是想连我一起炸死！”
　　神威保护君元航的同时还在继续着破解的工作，蒋妮妮的外壳虽然已经很旧了，却也是当年民用科技里的尖端产品，他又花了好几秒才破解了通用机器人公司的数字防御系统，然后迅速复制了蒋妮妮的源代码和记忆数据。
　　下一发迫击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君元航紧张地说：“我们得出去，继续留在这里就是活靶子！”
　　但神威把他往怀里按了按：“别动。”
　　君元航就不动，他相信神威的性能，这个军用机器人在面临战斗时做出的判断肯定比人类更准确。


第18章 天堂岛的来客（八）
　　这时候神威已经复制完了蒋妮妮的数据，他继续通过无线连接操纵着对方的身体，抓起靠在墙上那扇比她还高的大圆桌面，挡在了窗口的方向，然后一边滚动着圆桌一边穿过了侧门，向着长屋的另一头滚去。
　　他已经计算过迫击炮的角度，炮手聪明地躲在礁石后面，那里是他的射击死角，而外面的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透过窗子和大门看到那张大圆桌在长屋里滚动，掩护着桌子后面的什么人。
　　有人把这动静告诉了迫击炮手，炮手果然上当，第二发炮弹追着大圆桌而去，炸塌了长屋其中的一个房间。
　　这时神威已经揪着苏格拉的衣领，强行把他从房间另一侧的窗口塞了出去，苏格拉脸先着的地，刚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神威就跳出窗台，又一脚将他踩倒。
　　可能是没有想到他们会从长屋的这一边跳窗出来，这一方向的棚屋里头显然没有人防守，只有一个渔民受惊地端起钢`弩瞄向他们，随即就被神威击毙。
　　君元航虽然不爱和人打交道，却经常外出探险和拾荒，身手还是很不错的，也很快就从窗口跳出来，胡胖子却在爬窗的时候卡住了，一边喊着“等等我”一边死活把自己的胖肚腩挣了出来。
　　期间又有渔民利用棚屋的合成板墙作为掩护，试图从缝隙里对他们开枪，但神威手中蛟龙-77式突击步`枪的子弹轻易地穿透了合成板，击中了他的胸口。
　　长屋后面没有多远就又是地形复杂的棚户区，他们所到之处，人们无不尖叫着逃离，君元航的滦河-36式手`枪已经拿在了手上，但是一枪也没有开过，因为每一个意图反抗的人都会被神威精准的枪法当场击毙。
　　虽然多花了一些时间，胡胖子也终于爬出窗口跟上了他们。
　　神威将第一个打空的弹夹换下来，递给君元航，拔出猛虎式手`枪继续警戒着往前走，这意味着他一路过来已经击毙了至少二十人，君元航一边在包里翻找着备用弹夹一边大骂：“都被打死这么多人了还要扑上来送死，这些人都疯了吗？！”
　　苏格拉说：“没办法，他们本来就害怕科技产品、害怕机器人，现在突然在他们家里出现了一个会杀人的机器人，他们已经吓坏了，没有理智可言了。”
　　“你就不能……”君元航刚想说点什么，冷不防踩到一块并不牢固的合成板，脚下的走廊突然断裂，他惊呼一声往下落去。
　　神威立刻回头抓住了他的胳膊，与此同时，走在最前面的苏格拉连滚带爬地穿过旁边的棚屋逃掉了。
　　他当然知道即使隔着棚屋的遮挡，这个机器人也一定能百发百中地瞄准他，但他打赌他没有武器在手，就算逃跑了机器人也不会对他开枪。他必须赌这一把，因为真的被押到船上以后，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九成九会觉得他是个大坏蛋而让神威处死他。
　　他赌对了。
　　神威经过了几毫秒的计算以后，还是决定放过他，跟胡胖子一起将卡在走廊里的君元航拉上来，就带着他们钻到旁边的棚屋躲避下一发迫击炮。
　　君元航也没有余力去过问逃跑的俘虏了，他们刚钻进棚屋，头上就传来了迫击炮的呼啸声，不过这里的棚屋四通八达，神威带着他们在棚屋里穿来穿去，轻易地就离开了着弹点。
　　计算好弹道的神威将君元航护在墙角，胡胖子也聪明地抱头蹲在了他们身边。
　　迫击炮在附近爆炸后，棚屋的碎片四溅，一点都没有伤到角落里的他们。
　　爆炸过后神威继续带着他们包抄向迫击炮的方向，那门迫击炮是这个贫穷的小岛上唯一对百发百中的神威有威胁的存在，在过去，这种轻量级的爆炸武器都不够给他挠痒的，但现在他必须十二分地谨慎，不能让任何一块弹片或者爆炸掀起的碎片碰到君元航。
　　在他们又从一间棚屋钻进另一间时，头顶突然传来喀喇喀喇的声响，本来只顾着跟上神威的君元航吃惊地抬头看去，发现有东西生生撕开了他们头顶的窝棚--那是一对比人胳膊还粗的颚，在窝棚上轻易地撕开了一个大洞，然后探进来一颗巨大的蚂蚁脑袋。
　　胡胖子大叫起来：“卧槽！是蚁后！”
　　“别管它，继续走。”神威一点都没有停顿地从蚁后的肚子下方穿了过去，他一直以来的靠谱表现给了两个人类信心，君元航和胡胖子脸色苍白地紧紧跟在他后面出了门。
　　神威的判断是对的，蚁后根本没有理会他们，从刚才撕开的洞口爬进棚屋以后，又开始撕扯棚屋的地板，有力的巨颚咬穿了铁皮，继续挖向下一层。
　　不管路线再怎么七晕八绕，神威也不会迷失方向，这会儿已经带他们穿过棚屋区来到海边，头上陡然没有了遮蔽以后，君元航和胡胖子总算是看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岛上的慌乱和尖叫并非完全是由他们引起，从刚才起就陆续有蚁后飞到岛上来了，君元航和胡胖子都知道，每次雨季一过，新出生的蚁后就会一股脑地飞出巢穴找公蚁交`配，然后满世界找地方筑巢，但是以往的任何婚飞季，他们都没有见过这么密密麻麻的景象。
　　这小小的岛礁，光是他们看见的地方就落了七八只蚁后，空中还有一些远远近近的蚁后正在找地方落脚。
　　蚁后对四散奔逃的人类并不感兴趣，只管挖开棚屋往下钻，一直挖到坚硬的火山岩，才悻悻地退出来，换个地方再挖。
　　一些岛民用土枪、弩`弓和长矛试图抵抗蚁后，但是他们的武器很难对变异蚂蚁的几丁质硬壳造成伤害，反而惹恼了巨大的变异昆虫，它们不主动觅食可不表示对威胁也能视而不见，君元航远远地看到一只身上扎了好多根长矛的蚁后将一个渔民叼起来咬成了两段。
　　神威完全无视情势的混乱，只管向着迫击炮所在的位置前进，不知道是因为看到很多蚁后飞过来，还是发现神威正在靠近，炮手已经逃掉了，迫击炮孤零零地留在礁石上，旁边的箱子里还放着仅剩的两个炮弹。
　　为了谨慎起见，神威对着炮弹开了一枪，把迫击炮一并炸上了天，然后他平静地说：“好了，我们去码头。”
　　***
　　即使变异蚂蚁的威胁已经近在咫尺，仍然有一些渔民不知死活地试图攻击君元航一行人，君元航不知道在他们心目中神威和蚁后到底哪个更可怕一点--也许还是神威，毕竟蚁后一心只想着挖洞筑巢，而神威已经开枪打死他们不少人了。
　　在过去，只要是个人类都知道，当面对军用、警用机器人时，只要乖乖配合就不会送命，试图拿武器抵抗纯属找死，而且是死了都没有律师能帮你的家属争取赔偿金的那种，但这些渔民完全没有这样的概念，尽管神威不止一次警告他们放下武器可免一死，但岛民完全听不进去，愚昧无知和对科技产品根深蒂固的恐惧使得他们坚信这个机器人已经疯了。
　　码头那边也是一团乱，苏格拉的手下窜天猴和二踢脚正带着一些人守在码头，阻挡试图坐船逃跑的渔民们，强迫他们回去保卫岛屿。
　　神威的兜帽已经掀起，一头及腰的白发在人群之中格外醒目，本来挤在码头的渔民一看到他过来了，就尖叫着逃散开去，而窜天猴那帮人站在一个无路可逃的位置，再退就得跳海了，他们只能就近找掩护，以旧集装箱作为掩体，打算拼死一搏。
　　胡胖子见状，远远地就大声叫道：“猴哥！猴哥！别冲动，听我说！别把枪口对着元航就不会有事的，我跟他们也不是一路的，你看我不就好好的吗？”
　　窜天猴跟胡胖子也是早就认识了，听到这话稍稍迟疑了一下，神威就已经端着突击步`枪瞄准了他们，再一次发出严肃警告：“不要抵抗，否则将被击毙！”
　　他们只能战战兢兢地放下了武器，举起双手，神威果然没有开枪，只下令道：“让开！”
　　胡胖子也说：“对嘛，让我们走，大家就相安无事，如果非要拦着这个机器人，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对不对，来来来让一让了……”
　　他们穿过不敢反抗的窜天猴等人上了船，胡胖子一点都不耽搁地发动了珍珠号，小船在一团混乱之中渐渐驶离了港口。
　　君元航惊魂未定地躲在两个箱子之间探出半个头去，心情复杂地看着远去的天堂岛。
　　苏格拉从他们手中逃掉以后，大概是回去指挥岛民了，岛上抵抗蚁后的行动变得有组织了些，不断地有蚁后被长`枪`刺死，但更多的蚁后还在源源不绝地飞来，而且就在君元航看得见的地方，就有不止一只蚁后在岛民新填出来的土地上挖洞钻了进去。
　　胡胖子说这个岛要完蛋，但谁也没想到会完蛋得这么快，依靠岛民们简陋的武器，恐怕是没有办法把已经躲进土里的蚁后弄出来了，而且天空中还不断地有蚁后被丰富的食物吸引，飞向这座大海中的小小岛礁，落在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然后向下猛挖。
　　以昆虫的智商并不会意识到在这里筑巢没有前途，巢穴挖深一点就会碰到海水，等第一批孵化的工蚁把岛上的人吃完以后它们只能望洋兴叹--这批蚂蚁必定会走向灭亡，但在这之前它们会先把岛上的人类赶尽杀绝。


第19章 望海崖上（一）
　　胡胖子设定好航向以后就从驾驶室下来：“嗨呀，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老弟你没受伤吧？”
　　君元航闷闷地应了一声，胡胖子心有余悸地看着神威继续持枪警戒的背影，没什么必要地压低了音量问：“你这个机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挺厉害的，但他真的……安全吗？从没听说过人形机器人会像他这样大开杀戒的，他是不是……坏了？”
　　胡胖子指了指自己的脑壳。
　　君元航想了想，决定不再隐瞒，让人知道神威的厉害对他应该没有坏处：“你听说过神威系列军用机器人吗？”
　　“听过，但我听说那玩意儿好几层楼高，长得像个移动堡垒一样。”胡胖子看看神威，又看看君元航，“不会吧？他叫‘神威’难道不是为了叫着好玩的吗？难道神威机器人实际上是长这样的？”
　　“神威是机器博士改装的，他的身体是家用机器人的身体，人格核心却是从坏掉的军用机器人里拆下来的，所以我才要带他去岛上下载家用机器人的数据。”
　　“也就是说他不会乱杀人的是吧？”
　　“肯定不会，你应该相信军工产品的可靠性，他只是在执行‘保护我’的指令，只要你不威胁到我的安全，他就不会攻击的。”
　　“那我就放心了。”胡胖子长舒一口气，“今年的婚飞季不太正常，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蚁后一起出动的，也不知道我老婆和女儿那边怎么样了，我得先回家一趟，明天再送你回机器博士那里，怎么样？”
　　君元航一听还要到新的地方去，就连连摇头：“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去！”
　　胡胖子叹了口气说：“老弟，我知道你吓着了，我又何尝不是呢，但出门在外，总得讲究个安全第一吧，你看看现在的时间，等我们开到岸边就差不多该天黑了，就算不说疲劳驾驶，开夜路也是大忌，我们看不见远处的蚂蚁，不能提前躲避，但蚂蚁远远地就能闻到我们。就算你的机器人能打死三只五只吧，要是不小心惹来了一整窝呢？”
　　“我赞同。”已经看不到威胁的神威也放下枪口走过来说，“这个身体的夜视能力只有三级，也没有红外视觉，在夜晚无法发现远处的威胁，建议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
　　“……好吧。”神威都这样说了，君元航就算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了，他相信机器人给出的建议总比他自己情绪化的决定要强些。
　　“对嘛，放宽心，先到我家睡一晚，明儿保证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机器博士身边去。咱可先说好了啊，好歹同生死共患难一场，回去以后怎么也得在机器博士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吧，以后让他给我打个折啥的，五折不嫌少三折不嫌多，要能再搭点赠品就更好了，嘿嘿嘿……”
　　君元航还在惊魂未定时，胡胖子就搭着门框自顾自地乐了起来，神威注意到他抓住门框的手过度用力，姿势紧绷，显然心情并不是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轻松，不管是谁在经历了突然谈崩、厮杀逃命以及跟变异蚂蚁的近距离接触之后，都不可能轻松到哪里去，但他这样没心没肺的表现确实对缓解君元航的紧张和焦虑大有帮助。
　　***
　　接下来摆在君元航面前的又将是持续好几个小时的海上漂泊，他强迫自己吃了一点胡胖子煮的鱼干炖菜，就打算回船舱去休息，这次的外出给他带来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他现在只想找个阴暗狭小的地方呆着，好好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等打开船舱，君元航就看到神威正靠在打着地铺的那个角落里，一条腿曲起，右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乍看之下他差点以为船舱里进来了一个陌生人，因为印象中的神威总是要么规规矩矩地坐着，要么一动不动地站着，这么人性化的姿势倒是从来没有过的。
　　君元航下意识地就放轻了脚步，神威却突然抬头看向他。
　　“……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君元航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机器人不需要睡眠。”神威很自然地伸出胳膊将君元航揽到怀里，君元航一开始愣了一下，随后就放松下来靠在了神威肩上。
　　“可你刚才的神态真的很像在打盹。”君元航突然明白过来了，“你下载到蒋妮妮的源代码了，对吧？”
　　“是的。”
　　“太好了，你才刚跟她见着面就突然被炮击，我还以为时间会来不及。”
　　“时间是比较紧，所以我多调用了一些运算资源，及时地破解了她的防火墙。”神威如今已经可以完全地操控这个身体的各项功能了，他让体表逐渐散发出了接近人类体温的温度，让君元航能靠得更舒适些，“有件事你有必要知道，至少在我们离岛的时候，蒋妮妮还安然无恙，我在断开连接之前给她留下了基地的坐标，蚂蚁对塑胶和金属不感兴趣，她应该会幸存下来，如果灾难过后她还能找到可以用的船，她会过来找我们。”
　　“她没被炸掉吗，那挺好的，她那个活泼的性格倒是招人喜欢……等等，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家用机器人每一个不同的人格都有不同的基础代码，所以才要把软件和硬件分开，等顾客选好想要的人格以后再下载，那也就是说……”君元航坐起来，谨慎地看着神威，“你下载到的是蒋妮妮那种撒娇卖萌型的人格？”
　　“是的。”神威面无表情地回答。
　　“……但你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呀？”
　　神威面无表情地问：“你希望看我撒娇卖萌吗？”
　　“不！千万别！”
　　“明白了。”神威转过头去，继续他的面无表情，“我的基础人格依然是属于神威-970的人格，下载到的资料我只会酌情使用。”
　　君元航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刚才居然连这么基本的常识都没有想到，他轻咳了一声说：“……既然你没在睡觉，那刚才在干嘛？”
　　“待机。”
　　和话特别多的胡胖子比起来，只是有问有答的神威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但君元航却更喜欢跟他说话，比起反应完全不可预知的人类，跟机器人聊天至少不会让他产生什么压力：“我一直很好奇，你待机的时候是大脑放空，什么都不想，还是会思考些什么呢？”
　　“如果把数据的运算称为‘思考’的话，我会在待机的时候运行自检程序，检测机体的性能，以及整理我的记忆，用比较人性化的语言来说--回顾人生。”
　　君元航颇有兴趣地问：“那你都回顾了些什么事，能和我说说吗？”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人类回顾过去是为了记住那些印象深刻的事情，我是为了忘记。我不像人类会自动忘记不重要的或者久远的往事，过往的每一毫秒，每一帧画面，机体反馈的每一个数据，都会一直储存在我的记忆中，长期这样下去的话，即使我有128ZB的硬盘空间也会用完，所以每到待机的时候，我就会运行硬盘整理程序，重新判断哪些记忆是需要保留的，然后对那些因为时间过长已经不再重要的记忆进行处理，删除大部分细节，只留下关键帧和少量数据。”
　　君元航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那，我能看看你的记忆吗？”
　　“可以。”神威从背包里拿出了君元航本来打算卖掉的手机，连上了手机的屏幕，将自己记忆中的影像调取了一部分在手机上呈现出来。
　　君元航从视频里看到了一个穿着技术岗位军装的工作人员，视频的角度是从高往低拍的，那人即使站在一人多高的移动平台车上，仍然需要抬头才能看着镜头，她的脸是一团模糊的马赛克，左胸口的工作牌也一样，只能看出是个年纪不小的女性，手里拿着平板电脑，用显然经过了处理的声音说：“S697630，接下来要进行你的第一次出厂测试，我是你的机师‘哔--’，第一步，打开你的左边引擎盖……”
　　君元航困惑地放大了画面，再次确认那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马赛克，神威解释说：“是保密守则，所有军方认为是军事机密的信息，我都不能通过任何方式对外透露，虽然我知道现在这个保密守则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我处理数据的时候还是无法绕过它。”
　　“所以你自己是记得她的样子的，对吧？”
　　神威点了点头：“这是我记忆里最初的画面，她是我的第一任机师，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刚下生产线的我跟其他神威-970型机器人没有任何区别，是她耐心地教会了我很多独特的知识。后来在我外出执行任务时，她被叛军的狙击手击毙了。”
　　“……你会觉得难过吗？”
　　“按照家用机器人的行为逻辑，我现在应该做出难过的表情表示我难过、悲伤、思念她，但按照军用机器人的行为逻辑，我必须如实地回答你的提问--不，我为军方的损失感到可惜，但我并不难过，军用机器人不具备‘难过’这种情绪。”


第20章 望海崖上（二）
　　“……也是，毕竟多愁善感对于一个杀人机器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君元航又低头看着手机。
　　屏幕里那个面目模糊的机师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说出一条条测试的指令，神威提醒他说：“我的视线比这样要广角一些，你可以将屏幕左右转动看看。”
　　君元航照他说的试了试，随着屏幕的移动，屏幕里的景色也跟着移动起来，他就像看一张全角图片一样看到了周围更多的景象。
　　看了一圈以后君元航就嘀咕：“怎么会这么多马赛克……”
　　“基本上所有的军用设备都在保密守则的限制范围内，我无法为你呈现它们原本的样子，很抱歉。”
　　“这也不能怪你。”君元航指着其中一排特别大坨的黑色马赛克说，“这是其他的神威机器人吗？”
　　“是的，他们是比我早一些生产的神威-950和神威-960型机器人，现在应该已经全都不复存在了。”
　　“真想看看你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君元航有些可惜，他戳着屏幕试图操纵视角前进，“能到门外看看吗？”
　　“我只能给你播放我记忆中的画面，那个时候我没有去过门外，所以不能。让我给你换点其它时间段的。”神威从自己的硬盘中那些相对完整的记忆里，选了一些马赛克比较少的场景，呈现给君元航看。
　　君元航也暂时忘记了自己遭受的挫折，目不转睛地盯着神威给他展现出的世界，小小的手机仿佛成为了一道连接过去和现在的时空之门，透过这个小屏幕，他看到了五十多年前人类文明全盛时期的面貌，那时候的天没有现在蓝，高楼大厦随处可见，建筑物新得让人不习惯，地面干干净净，任何角落里都看不到垃圾和尘土，剔透到仿佛不存在的玻璃窗里，灯光把黑夜照得比白昼还要亮丽，军事基地里面人头攒动，许多不同用途的机器人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每一个都非常新，和君元航用残骸拼凑起来的完全不一样。
　　君元航突然有些难过，屏幕里的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繁华盛景，而这样的景象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要是那时候没有爆发战争就好了……”他感慨了一句，又长叹了一口气，失落地说，“但人类总是会爆发战争的。”
　　即使已经拥有了家用机器人的源代码，神威也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君元航，就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安抚地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别想那么多了，睡一会儿吧。”
　　“……嗯。”君元航也确实累了，他靠在神威身上，想着那个逝去的时代，慢慢地睡着了。
　　***
　　黄昏时分，珍珠号在悬崖正下方一个用废铁皮搭建的港口靠了岸，胡胖子一下船，就踩着铁皮咚咚咚咚地跑向一个来到码头上迎接他们的人。
　　“老婆！可想死你了！”胡胖子一把抱住了来人。
　　他的老婆长得高大又壮实，甚至个头比胡胖子都还高一点，一眼看去有种俄罗斯大妈的既视感，而且长得还挺不错，浓眉大眼的，神威推测她可能是新疆人或者华俄混血。
　　这个女人爽朗地笑着，捏着胡胖子的脸颊往两边扯：“你这胖砸还知道回来呀，小半个月不见人影，我还寻思着是不是该改嫁了呢。”
　　“别寻思了，这世上像我这样又帅又幽默还贼特么顾家的男人已经没有了。”胡胖子乐得见牙不见眼，“丫头们都还乖吗？”
　　“在晒果子呢，怎么，你还带了客人？”他老婆终于注意到磨磨蹭蹭不愿下船的君元航。
　　胡胖子也终于想起君元航来：“来认识一下，这孩子叫元航，是机器博士的助手，机器博士派他跟我去天堂岛做趟生意，旁边那个白头发的是他的机器人神威。”
　　“哦哟，机器人啊，怪不得长得这么俊呢。”那女人完全不矜持地盯着神威猛看，胡胖子自豪地搭着她的水桶腰对君元航介绍说：“我老婆卡莎萝，漂亮吧？”
　　“你……你好。”君元航紧张地打了一声招呼，卡莎萝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不要拘束，快到屋里歇歇吧，我去给你们做饭。”
　　***
　　胡胖子的家就安在这片悬崖的中间，在过去这里曾经是一个主题酒店，设计者别出心裁地掏空了一部分山体，挖出了十几个房间，客人在下层的餐厅和上层的总统套房可以透过玻璃外墙看到外面的大海，在更里面则可以体验住在山洞里的乐趣，现在玻璃外墙已经完全碎裂了，靠海的套房被弃置不用，但里面还是有充足的空间可以住人的。
　　过去负责把客人送进酒店的升降梯已经损坏得只剩一个堵死的电梯井，胡胖子或者在他之前的什么人硬是在崖壁上凿出了一条折叠向上的台阶，台阶凿得非常浅，许多地方只有不到半米宽，两只脚一起踩上去都很勉强，而且角度还有一点往外倾斜，稍微一个脚滑就会掉到下面的海里去。好在还有用金属管和铁链做成的扶手，不过扶手也是做在内侧的，外侧真正什么遮挡都没有，走在台阶上感觉半个人都挂在空中。
　　纵使君元航不怎么怕高，爬上这样的台阶时也有点腿软了，胡胖子已经轻车熟路地走上去很远，回头鼓励他说：“第一次走的人是会有点不习惯，不过实际上还是很安全的，手抓牢脚踩稳，怎么也不至于掉下去，就算掉下去了，反正下面是大海嘛。”
　　君元航僵硬地说：“从这个高度掉下去，是石头还是海水已经没有区别了。”
　　“嗨呀别害怕，再不行你的机器人会拉住你的嘛，是不是啊神威？”
　　走在君元航身后的神威稳稳地说：“是的。”
　　君元航只能尽量不看海面，继续向前走，他也明白台阶为什么要做成这么个为难人的样子--以变异蚂蚁如今的体型，根本爬不了垂直的悬崖，这样狭窄的台阶人类还勉强能走，蚂蚁却无处借力，它们就算知道有“食物”在悬崖中间，也无法够到，只要在崖边试着往下爬，就一定会掉进海里去。
　　台阶的尽头就是曾经的餐厅，已经没有了玻璃外墙的餐厅成了崖壁上一个狭长的凹洞，如今凹洞的一头被改装成厨房，靠墙放着一些炊具，全部都是烧电的--由于变异蚂蚁的肆虐，如今陆地上能找到的木柴比微型核动力核心还要少。
　　一张餐桌放在炊具附近，上面还别致地摆着一瓶有些褪色的塑料花，更多的餐桌被聚集在这个餐厅的另一头，作为了他们的晾晒场，或者说风干场更贴切些，这个餐厅也许只有黄昏的时候能晒到一两个小时的太阳。
　　两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正趁着夕阳的余晖，往桌子上铺开看着就营养不良的小番茄和草莓，旁边的桌子上还晒着许多腌制过的鱼干，看到陌生人来，她们有点好奇也有点紧张，在胡胖子的鼓励下才过来跟君元航打招呼。
　　胡胖子的大女儿十五岁，小女儿十三岁，分别叫胡莎莎和胡苗苗，在最初的拘谨过后，她们很快就开始围着君元航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这让本来就不擅长社交，更没和女孩子说过话的君元航简直头大如斗，果断留下神威断后，自己逃也似的去找胡胖子。
　　很显然，女孩子们对神威的兴趣比对君元航要大得多了，神威耐心地回答着她们滔滔不绝的提问，直到发现君元航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才站起来跟了过去。
　　胡胖子正背着一把霰`弹`枪，沿着同样窄小的台阶哼哧哼哧地往悬崖顶上爬，看到君元航跟过来了，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我老婆说之前看到好多蚁后在附近飞，保险起见我还是得上去看看，一起来吗？”
　　君元航就知道胡胖子先前说女儿没菜吃只是在装可怜，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悬崖顶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头之间东一窝西一窝地积攒了一些土壤，胡胖子就在其中见缝插针地种了一点菜，说不上富足，但至少还是能保证一家人的基本营养的，再加上胡胖子外出经商换回的鱼干，食物绝对是很充足了，光看他老婆和两个女儿头发乌黑顺滑、脸颊饱满红润，和海岛上那些黑瘦的女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就知道他们的生活一直过得还不错。
　　甚至有几个土堆还用石头砌了边，整成了不大的菜地，种着番茄和白瓜。
　　胡胖子摘了一个白瓜递给君元航：“来一个？”
　　“……谢谢。”君元航没吃过这个，拿在手里不知道应该怎么下嘴。
　　胡胖子把一处坍塌的石头围栏重新砌了起来，又去抢救几颗被踩坏的萝卜，但显然那几颗还没有长好的胡萝卜已经没有了抢救的希望，他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地说：“这儿土不肥，风又大，啥都长不好，好不容易长出点东西来还经常被变异蚂蚁踩了。我以前每次去你们那儿，回来时都会顺便铲点水塘边的淤泥带回来，铲了好几年才算是攒下了这点园子，但是雨只要稍微大一点，这些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土就被冲走了。”


第21章 望海崖上（三）
　　附近暂时没有看到变异蚂蚁的踪迹，但神威发现了远处几个显然是新挖的砂土堆，他谨慎地拉开了枪栓戒备着那个方向：“看起来不止一只蚁后在附近筑巢了，等到第一批工蚁孵化出来，菜园就会成为一个非常危险的区域，建议放弃在这里种植作物。”
　　“没事儿，不用担心。”胡胖子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儿，那个山丘后面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就有一个很多年的蚂蚁巢，里面住着一窝只有晚上才会出来的蚂蚁，托它们的福，其它的蚂蚁都没法在这一带扎根，今晚那些蚂蚁就会把附近每一只新来的蚁后都拖出来吃掉的。”
　　君元航知道变异蚂蚁不是单一的一种，至少有好几种不同的蚂蚁都被巨大化了，它们各自占据着不同的领地，有的纯吃肉，有的什么都吃，还有的会把树木咬碎了拖回巢里种植菌类，万幸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行军蚁之类的可怕蚁种。
　　君元航吃惊地问：“你……就住在离蚂蚁窝这么近的地方，不害怕吗？”
　　“怕什么，只要掌握了规律，它们就是我们的守护神，反正我们住在这里这些年，那窝蚂蚁从来就没有白天出来过，反而把其它的蚂蚁都赶得远远的，就算偶尔有别窝的蚂蚁走到这里来，我们也可以马上逃到下面去嘛，最多就是被踩坏几个菜。”
　　胡胖子确实很谨慎，尽管临近崖边的地方风最大土最少，但是他种东西的地方却都是在比较靠近阶梯口的位置，这样即使有变异蚂蚁闻到气味爬过来，菜地里的人也能迅速跑到悬崖下面去躲避。
　　胡胖子将被踩坏的菜都收了起来，就回酒店去了，他的女儿们一看到神威又立刻围了上来，正在炒菜的卡莎萝笑着教训她们：“别缠着客人了，胖子，再去打桶水。”
　　胡胖子应了一声就拎了水桶去打水，他在酒店原本走廊的尽头，又往里挖了一条十几米的通道，那里有一处渗水的石壁，胡胖子就在下面用水泥砌了一个水池，收集渗出来的泉水。
　　这里安全、保暖、有土地、有淡水，再加上胡胖子能出海捕鱼和经商，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避难所了。
　　***
　　君元航坐了一天的船，其实这会儿一点胃口都没有，但是卡莎萝炒菜时发出的香味硬是让他生出了几分食欲，卡莎萝将一盘鱿鱼炒芹菜先上了桌，又端来炖了许久的鱼汤作为主食，让君元航先坐下吃着。
　　胡胖子从酒窖里拿出了一瓶红酒：“这可是高档货，酒店在战前留下的库存，喝一瓶少一瓶啦，来，给你满上。”
　　君元航不仅没喝过红酒，也没吃过炒菜，胡胖子的厨艺已经令他折服，卡莎萝的厨艺竟比胡胖子还要好些，尽管还处在晕船的不适中，君元航也忍不住夹了一筷又一筷。
　　卡莎萝和两个女儿在天黑之前就已经吃过晚饭了，她又给炒了两个菜，就解了围裙催着姑娘们去睡觉，但两个女孩子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机器人，尤其还是外表这么漂亮的机器人，哪里肯就这样罢休，撒着娇想要留下来再和神威多玩一会儿。
　　胡胖子也是宠惯她们了，堆着笑跟君元航商量说：“就让神威去陪她们玩一会儿吧，反正你在这儿安全得很，我又不会吃了你，对吧。”
　　有爸爸撑腰，那两个小姑娘就更胆大了，一左一右地拉着君元航的胳膊：“好不好嘛~求求你啦~”
　　君元航整个人都僵直了：“放、放手……别闹！神威，赶紧把她们弄走！”
　　很难说神威是误解了他的指令，还是理解了他指令之下的真实意图，这个披着人形外壳的军用机器人站起来说：“好了，女士们，请随我来吧。”
　　胡莎莎和胡苗苗兴高采烈地拉着神威走了，卡莎萝也很有兴趣地跟了上去，君元航徒劳地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把他叫回来。
　　胡胖子又把君元航的杯子倒满：“我这两个丫头虽然看着娇惯，其实啥都会干，连船都会开，真的是特别特别聪明，不管什么都一教就会。我和老婆都受了十年肃正的影响，没有多少文化，只能教她们认点基本的汉字和加减乘除，这些年我在别的聚居地尽可能地给她们弄了点旧课本来，也没有老师教，她们自己看着书就把课本里的东西都学会了，你还别不信，她们就有那么聪明。”
　　君元航不为所动，或者说根本没明白他想说什么，胡胖子堆着笑说：“所以元老弟你看，能不能跟机器博士商量一下，让他们去机器博士身边帮着干干活啥的？”
　　“不行。”君元航先回绝了，顿了一下才补充说，“机器博士不会同意的。”
　　“先别忙着一口回绝嘛，好歹也帮着争取一下，实在不行也不勉强。”胡胖子说，“她们真的很懂事的，而且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们年纪又差不多，等她们再长大几年，正好可以给你做媳妇啊，到时候你喜欢哪个就娶哪个，两个都要也成。”
　　“胡说什么呢！而且你怎么会觉得我跟那两个小丫头年纪差不多？”君元航终于忍不住了，“我已经二十二岁了。”
　　“嚯--！”胡胖子这一声惊呼那叫一个绵延婉转、绕梁三日，充分的表达出了他的震惊之情，“看你这模样，我一直以为你才十七八岁！”
　　“为什么？”君元航难以理解。
　　胡胖子指了指自己那饱经风霜的胖脸：“老弟，你看我像几岁？”
　　“四十？”
　　“我他妈才三十出头！”胡胖子拍了下桌子说，“兴许是你被机器博士照顾得好，都没怎么晒黑，营养也足，才这么显嫩，你看看我们这些风吹日晒、奔波劳碌的人，哪一个不是早早的就开始长了皱纹。看惯了各种老脸，骤然见到你这样细皮嫩肉，尤其还有点害羞、怕生的，可不就得往小了猜吗？”
　　“等等……不对吧，你刚三十多，怎么女儿就这么大了？”
　　“谁跟你说是亲生的了。”胡胖子坦荡荡地说，“大女儿是我老婆收养的，二女儿是跟她前夫的，肚子里那个才是我的。”
　　“啊？她怀孕了吗？”
　　“你看不出来？都快七个月啦。”
　　“我以为和你一样就是胖……”
　　“哪有女人光胖一个肚子的？”胡胖子的语气突然神秘了起来，“老弟，你该不会是一共也没见过多少女人吧？”
　　“……我在影像资料里见过很多。”
　　“那就是没见过真人了。”胡胖子笃定地说，“难怪你刚才这么紧张，我跟你讲，女人真的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了，考虑一下吧，我真觉得你这人挺不错的，跟外面那些烂人不一样。二十二岁其实也没差多少，突然跟你说这个兴许是不怎么好接受，你先跟她们相处一阵说不定就有兴趣了呢？”
　　君元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是，她们还这么小，你就忙着给她们安排婚事了，这样真的好吗？”
　　“嗨，也不是安排婚事，你要是不喜欢，或者她们不乐意，我还能按着你们办事吗？我就是觉得像我这样的游商吧，说起来吃喝不愁，实际上特别危险，指不定哪天就交代了，我也是想给她们的将来先做好打算，要是能让她们跟着机器博士学点知识，总比跟着我学打渔强，你说是不是？”
　　“我……说不好。”君元航其实不想答应，但是又觉得直接拒绝也不好，像苏格拉被拒绝以后差点给他来个鱼死网破，要不是神威厉害，他现在还陷在天堂岛等着喂蚂蚁呢，君元航斟酌了一下，谨慎地说，“我回去和博士商量商量吧。”
　　“有你这句话，我就先放下一半的心了。”胡胖子非常满意，继续热情地招呼君元航吃喝，直到君元航表示实在吃不下了，才起来收拾碗筷。
　　卡莎萝和胡苗苗拿着一个君元航早些年卖给胡胖子的旧平板电脑，着迷地看着屏幕里那些属于过去的影像，而神威一动不动地坐着，毫无脾气地任由胡莎莎把他的一头银白色长发编成了几十根发辫。
　　胡胖子见状哭笑不得地说：“好了，赶紧别闹了。苗苗，你去收拾一下，把房间让出来给客人，今晚跟姐姐挤挤睡吧。”
　　胡苗苗老大不愿意地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卡莎萝就问神威：“能不能把这些影像拷到电脑里，等苗苗晚些时候回来看？”
　　“好的。”神威说，“拷贝完成。”
　　“这么快？”胡莎莎一脸向往地说，“不愧是神威，真厉害！”
　　君元航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不太高兴：“神威，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阅读理解题，阿宅为什么不高兴呢~(。·`ω·)ツ~~~~~红包送给第一个答对的读者！


第22章 望海崖上（四）
　　神威不明白君元航为什么情绪不太好，但还是立刻照做了，胡胖子带他们去了胡苗苗的房间，又交代了些开关、厕所的位置之类的，就出去关上了门，压根儿就没有动过给神威这个机器人另外准备一个房间的心思。
　　君元航马上就开始解开神威那一脑袋的小辫子，正好胡苗苗的房间里有梳子，他拿过来有点粗暴地想把神威的头发重新理顺，直到发现自己拉断了几根发丝才骤然慢了下来。
　　他一边解着辫子一边就开始抱怨：“好烦啊，这个胡胖子，死活想把女儿往我基地里塞，怎么拒绝都不听。”
　　“嗯，我都听到了。”
　　“啊？”君元航立刻压低了音量，“隔音这么差的吗？”
　　“并不差，只是这个身体的振动感应系统还很新，所以我目前的听觉要比大部分人类灵敏一些，我需要随时确认你的安全，一直在留意着那个方向的动静。”
　　君元航松了口气，继续对神威抱怨：“这些自来熟的人真的是很讨厌了，明明才刚刚认识，就不能有一点点陌生人之间应该有的边界感吗？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提，还随随便便就乱动别人的东西，真是……唉，不知道应该说他们什么好！”
　　君元航越想越觉得不爽，看到神威那头梳理之后依然有点卷曲的头发就更不高兴了，丢下梳子一屁股坐在床上生起了闷气。
　　神威向他靠了过来，毫无预兆地将一个吻精准地落在他的嘴唇上。
　　君元航愣住了，在神威退开以后他震惊地掩住嘴：“你……你干什么？”
　　神威一板一眼地回答：“我在吻你。”
　　“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需要和机师建立更好的私人关系，这样有助于长期的合作。”
　　“……难道你以前也是这样跟机师建立私人关系的？”
　　“不，以前的我并没有嘴唇。”
　　“这根本就不是有没有嘴唇的问题好吗？就算要建立更好的私人关系，像你这样突然亲上来也未免太直接了点吧？！”
　　“按照家用机器人的程序，我在吻你之前应该还有许多个步骤需要进行，但我分析之后认为那些步骤都只是徒劳地浪费时间。”神威疑惑地看着君元航，“我的判断错了吗？”
　　君元航感到一丝无力：“……也不能算错了吧，毕竟直球也是一种风格……算了，你不用明白我在讲什么。”
　　他懒懒地往床上倒去，神威也脱了鞋子爬上床，却没有安分躺好，而是把两手撑在他的脸颊旁边，用一个让君元航倍感压力的姿势再次亲了下来。
　　君元航想起了他上次本来想做却没做成的事，心情复杂地别开头去：“别来了，今天实在是累，回去以后再说吧。”
　　“好的。”神威就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在床的外侧躺下，还不忘把自己的一头长发拨到床沿外面去，免得又被君元航压到。
　　喝了点酒的君元航没多久就昏昏欲睡起来，在入睡之前他提醒神威：“就算在这里，也要保持警戒。”
　　“我会的。”即使君元航没有提醒，神威也一直以军用机器人的专业素养执行着安保的工作，他将一个手机放在了门口，摄像头对着走廊，另一个手机放在餐厅外的台阶上，摄像头对着悬崖上方，他用无线装置连接着这两个有摄像头的设备，就像多出了两只眼睛，监视着走廊和悬崖上的一举一动。
　　他还连接着那台早就属于胡胖子的掌上电脑，通过摄像头和录音设备，监视着这一家人的举动。
　　两个女孩子正拿着掌上电脑亲密地挤在一个被窝里，对着神威复制给她们的那些影像资料咋咋忽忽、惊叹不已，胡胖子夫妇在隔壁发出细微的亲热声音，风声和海浪声显示外面的风力大约在3到4级之间，悬崖上方稀少的蟋蟀声表明菜园该除虫了，除此之外，神威还听到了一些更加陌生的声音。
　　附近那个蚁巢里的变异蚂蚁开始出来活动了，“沙沙”是它们的脚步声，“咔哒”是它们摩擦关节进行简单交流的声音，还有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的奇怪声音，无法分辨来源，却始终让神威有些介意。
　　从呼吸和脉搏来看君元航已经睡熟了，神威轻轻推开抱在他腰上的手坐了起来，他得去确认一下这个声音的来源。
　　声音来自于走廊的尽头，但那里一眼看去什么都没有，神威注意到那个半满的蓄水池表面泛着不正常的涟漪，他困惑地来到那个位置，用他所有的感官仔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声音似乎是来自于山壁之后。
　　他伸出手掌贴在潮湿的石头上，人形机器人敏锐的体表感官捕捉到了一阵阵不寻常的震动，他还在试图分析这震动的来源时，突然墙壁裂开了明显的缝隙，一块石头掉了下来。
　　属于变异蚂蚁的巨颚突兀地出现在那个破洞处，将有裂纹的石壁像咬一块松脆的土疙瘩一样咬开了。
　　原来他之前听到的异常响动就是这个声音，但神威根本没有想到--换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变异蚂蚁竟然挖通了实心岩石的山体，直接出现在了这个酒店的最深处。
　　感觉到危险的神威立刻拔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猛虎式手`枪，对准变异蚂蚁的左右触角开了两枪，子弹撕裂了触角，穿透坚硬的几丁质外壳，打进变异蚂蚁的脑袋深处，这还不足以立刻致命，却也让那只蚂蚁蜷缩起来六肢乱蹬，再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但是在挖掘的蚂蚁并不止一只，受伤的那只很快就被后续涌上来的蚂蚁淹没，越来越多的蚂蚁开始用强壮的巨颚啃噬那个缺口。
　　不需要额外的通知，枪声就是最好的警告，本来已经睡熟的君元航和胡胖子等人都连滚带爬地起来了，胡胖子端着霰`弹`枪第一个冲出了房间：“怎么回事？”
　　“立刻撤离！”神威已经在后退了，他判断以现有的条件，这种程度的入侵已经没有防御成功的可能，所以没有继续开枪浪费弹药，而是冲回房间，一手抓起靠在床边的突击步`枪，一手拉上刚穿好鞋子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君元航，飞快地跑向餐厅。
　　他把君元航往台阶的方向一推：“你先下去，到船上等！”
　　君元航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留下来只会成为神威的拖累，就不多废话地照做了。
　　这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餐厅处还有一盏灯亮着，台阶那个地方却是一点光照都没有，连自己的脚踩在哪里都看不见，完全走不惯这种狭窄台阶的君元航只能双手抓住悬崖上的铁链，一步一步地往下蹭。
　　神威正是预判到了君元航的撤退速度会比别人慢，才让他先下了台阶，穿着睡裙和拖鞋的卡莎萝这时候才带着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儿跑出来，胡胖子走在最后面，拿着霰`弹`枪对着已经爬进走廊的蚂蚁开了一枪，这让冲在最前面的蚂蚁受到了重创，但完全无法阻挡后续那无穷无尽的蚂蚁大军。
　　君元航听到上方不断传来霰`弹`枪和突击步`枪的枪声，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好在胡胖子一家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台阶处，两个惊慌的小姑娘先下了台阶，卡莎萝紧随其后，胡胖子走在最后面。
　　断后的神威又开了几枪阻挡走廊里的变异蚂蚁，等几个人类都爬到安全距离了，他才赶在变异蚂蚁冲进餐厅之前下了台阶。


第23章 望海崖上（五）
　　神威精准的枪法和冷静的应对为他们争取了足够的撤离时间，等到变异蚂蚁涌进餐厅时，已经咬不到任何人，它们只能聚集在悬崖边，徒劳地挥舞着触角，一次次地把脚往前探，又因为踩不到支撑只能缩回来。
　　走在最后面的神威拿出了一直装在兜里的微型战术手电叼在嘴里，照着君元航的方向，终于能够勉强看清脚下石阶的君元航松了一口气，前进的速度顿时快了很多。
　　率先从惊吓当中回过神来的胡莎莎带着哭腔问：“爸爸……我们的家没了，怎么办？”
　　“没事的，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没事，先到船上去再说，老婆慢点……”胡胖子一手抓扶手，一手小心地护着卡莎萝，继续往下走，还不忘嘱咐最下面的君元航小心前进不要急。
　　突然，在他们头顶上方的一只蚂蚁失足掉落，它徒劳地试图用六条腿抓住悬崖上突出的台阶，但台阶本身狭窄倾斜的设计让它无处借力，一番徒劳的挣扎以后它还是带着一堆碎石稀里哗啦地滑了下来。
　　神威在看到那只蚂蚁滑落的时候就放开了扶手，用双脚保持着平衡，举起突击步`枪调整到连发模式，对准滑落的蚂蚁开了火。
　　但是从他这个角度只能击中蚂蚁的腹部，而且蚂蚁下落得太快，在开到第二枪的时候，蚂蚁的一只脚就已经踩在了卡莎萝的肩膀上。
　　卡莎萝发出惊恐的尖叫，胡胖子一个跨步荡过去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背上，把她护在自己和崖壁之间。
　　一切都只在一秒之内发生，胡胖子一句“老婆小心”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继续下滑的蚂蚁已经本能地用巨颚咬住了他的身躯。
　　枪声根本没停下过，第三发子弹打在了蚂蚁的头胸连接处，这只变异蚂蚁已经受到了足以致命的重创，但还是太迟了，垂死的蚂蚁死死地钳着胡胖子的身体往下落去。
　　有一瞬间胡胖子本能地伸出手捞住了卡莎萝的脚，但他马上又放开了，就这样带着一声长长的惨叫落入了黑暗。
　　时间似乎变得特别慢，好一会儿，底下才传来落水声。
　　“爸爸！”两个女孩子哭叫起来。
　　神威将手电拿在手上，向下照着那四张惊恐惨白的脸，他用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说：“继续往下走，这个位置很危险！”
　　头顶继续往下掉蚂蚁并且正好掉在君元航身上的可能性很小，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以神威现在的身体和武器基本无能为力--刚才他就已经在实际遭遇中证实过这一点，所以他只能继续催促着他们往下爬，尽快离开危险区域。
　　一直来到悬崖底下那个铁皮搭建的简易港口，神威也没有停下脚步，又催促他们立刻上船。
　　等到珍珠号的电源启动，灯光亮起，神威才将战术手电调到最亮级别，在海面上搜寻着胡胖子的踪迹。
　　他很快找到了那只变异蚂蚁，蚂蚁巨大的身躯毫无反应地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涛起起伏伏，在它的尸体周围，海水被灯光照亮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大团深红色的血迹，而众所周知，蚂蚁是不会流血的。
　　君元航来到他的身边，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你看到他了吗？”
　　“嗯。”神威说，“开船吧，离开港口。”
　　“真的……没救了吗？”卡莎萝的手指用力地抓着栏杆，脸色惨白地问。
　　神威毫不迟疑地回答：“已经确认死亡。”
　　就像君元航之前说的那样，从那个高度掉下来，下面是海水还是水泥地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更何况在掉下来之前变异蚂蚁就咬住了他的身体，这种变异昆虫的巨颚能将岩石都咬碎，血肉之躯更是不在话下，即使被神威打中了好几枪，它也只会本能地将颚部越咬越紧，直到将口中的东西完全咬断。
　　没有人怀疑神威的说法，但胡苗苗还是哭着说：“至少……至少也要把爸爸的尸体找回来吧！”
　　神威的语气还是那么冷静，甚至近乎于无情：“寻回尸体只是为了给亲人以安慰，但我认为这个形状的尸体还是不要让家属看到比较好。”
　　他只是如实地讲出了自己分析后得出的结果，浑然不顾听到这话的家属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胡苗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狠擦了一把眼泪转身走开。
　　珍珠号缓缓地驶离了港口，突然之间失去了家园也失去了家人的母女三人却不知道应该把船往哪里开，在山崖上，她们曾经的家园还亮着灯光，巨大的蚂蚁在那个餐厅里爬来爬去，挥舞着触角四处探索。
　　神威来到驾驶室，为掌舵的胡莎莎指明了一个航向，那是送君元航回家的方向。其实他之前看胡胖子开船时就已经学会了怎么操作，不过在他的逻辑里，这条船是属于胡胖子一家的，那么只能由她们来决定往哪边开。
　　“莎莎，就向那个方向开吧。”卡莎萝扶着肚子喘着气说，“胖子说过要送元航回家的，他也说过机器博士会收下你们当助手，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找机器博士试试看吧。”
　　“嗯。”胡莎莎擦干净眼泪，开始照胡胖子教她的那样为珍珠号设定航向。
　　在这期间，君元航一直安静地呆在船尾，异常地沉默着，没有跟任何人说话。
　　在胡莎莎为船只设定好自动航行以后，神威来到他的身边，跟他一样撑在栏杆上看着漆黑一片的大海：“如果有什么负面情绪，说出来会比闷在心里好。”
　　“……我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好吧，后怕是有一些，但主要还是心烦。”君元航烦恼地搓着后脖子说，“本来我是打算坚决拒绝他们的，不管胡胖子怎么求我，我也不打算让任何人进入我的基地。”
　　他顿了一顿没说下去，神威转头看着他：“但是？”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君元航懊恼地说，“我跟胡胖子之间应该谈不上什么交情，之前的交易不算的话，我们一共也才认识了两天，他这一路对我的照顾和讨好都有着明确的目的，而他的死因也是因为他自己运气不好，以及为了保护他的老婆，不是我害的，对吧？”
　　神威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我本来已经计划好了，回去就装作机器博士把他们骂一顿然后赶出去，可是现在……一想到胡胖子的死，我就突然下不了决心把她们拒之门外了。”
　　神威其实并不惊讶，他一直就知道君元航不是那种漠视别人苦难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君元航才会对引发这一切恶果的人类本身带有仇视的情绪，他试探地问：“我可以认为你对人类的看法改观了吗？”
　　君元航想了一想，摇了摇头：“没有，我仍然觉得人类没有希望了，这是自然趋势，早死晚死，反正所有人都会死的。我不收留她们，她们无非就是早点死而已，也说不定运气好，能找到另一个聚居地收留她们呢？天堂岛上那么多人都被蚂蚁吃掉了，我也没觉得谁可怜，更何况她们本来就只是几个很难在这样的年代生存下来的弱者而已。”
　　“但你还是对这三个人不忍心了。”神威说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所以我才觉得烦恼。”君元航闷闷不乐地踢着船上的旧渔网说，“你不是有着最全面的心理学资料吗，帮我分析看看我这到底算是个什么心理？”
　　以君元航的性格，肯定打死他都不会对另一个人类这样倾吐心事，但在神威面前他就什么话都可以说，也许是因为在君元航的心目中，身为机器人的神威更像是他的家用电脑，无论跟电脑说什么，都像是在写日记一样不会产生社交压力。
　　而且这本日记还会跟他互动，神威认真地为他分析道：“我认为是人类的同理心。在这之前，其他的幸存者对你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并不是活生生的、具体的人，在天堂岛的时候你虽然见到了许多人类，但那些人对你抱有敌意，你心里仍然将他们归类为‘外人’，是需要防范和回避的存在。而胡先生不论动机为何，一路对你的偏帮与照顾已经让你把他归类为了自己人，所以你对他的死会有额外的感触，再加上你见过他和他的家人之间充满烟火气息的日常生活，在你的心目中他们已经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具体存在的同类，无法坐视同类的死亡是绝大多数人类都有的共性。”
　　“好像是有点道理。”君元航转过来背靠着栏杆，叹了口气说，“有时候真不知道你的情商应该算高还是算低。”
　　神威谦虚地说：“应该算低，即使是专门用于陪伴人类的家用机器人，也始终无法像人类那样完美地理解人类的情绪。”
　　“……我只是在吐槽，你不用回答的。”
　　“好的，下次我会记住。”


第24章 我们的家园（一）
　　离天亮其实还早，但是船上的人类谁也没有那个心情补觉，君元航继续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看星星，今天的云层稀薄了很多，天上的星星若隐若现，这对于还漂泊在外的君元航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而卡莎萝母女在船舱里互相依偎着，两个女孩子低泣不止，卡莎萝尽管也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鼓励她们。
　　有时候海浪声不那么大，君元航还能听到她们的低语。
　　卡莎萝说着在他听来没什么意义的安慰：“……没事的，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胡莎莎抽噎着说：“我唯一认识路的天堂岛已经完蛋了，要是机器博士也不肯收留我们怎么办？”
　　卡莎萝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到时候再想吧。”
　　君元航把头埋在胳膊弯里，没有出声。
　　坐在他身边的神威问：“你决定好了吗？”
　　“……没有，到时候再说吧。”君元航叹了口气。
　　***
　　三个多小时以后，天光终于泛起了鱼肚白。
　　胡胖子称为乌龟壳的港口有一个隐秘的海湾可以停船，以现在的人口密度来说，船只被别人发现的几率很小，而且就算有什么人发现了，也未必有那个技术把这条在当年也算先进的自动化船只破解开走。
　　在船只进港之前，神威把君元航叫到船舷边说：“从昨天起天色就开始放晴，我看到有一些蚂蚁已经在海岸边活动了，如果我们冒然上岸，可能会遇到一些危险。”
　　“所以你的建议呢？”君元航还是比较相信高级人工智能系统的判断，卡莎萝等人也走出船舱，忧心地看着神威。
　　“目前有两个方案。”神威说，“比较保险的方案是在船上等待下一个雨天的来临，但我现在没有卫星云图可以参考，无法判断接下来的几天里是雨是晴，可能会需要等待很久，好在船上的食物充足，我可以上岸采摘可食用的野菜野果，为你们补充必要的维生素和淡水。比较冒险的方案是趁着蚂蚁还在重新建立气味路线时，抓紧时间开车回到基地，路上可能会遇到出来探路的工蚁，以我们现有的武器，少量的工蚁应该不会造成威胁，但仍然存在发生意外的可能。”
　　“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要回基地。”君元航坚决地说，“这次的婚飞季这么不正常，我很担心基地里面的情况，必须回去亲眼看看才能安心，而且我在船上始终休息不好。”
　　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妙，君元航依然在晕船，食欲不振，并且这几天以来就没怎么睡过好觉，现在的脸色比刚离开基地的时候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再在船上这么呆下去，他都怀疑自己还能撑多久。
　　神威就开始计算现在上岸的最佳行动方案：“如果打算马上回基地，建议由我来开车，我能确保车辆平稳高速地前进，你们都留在货厢，以重火力武器警戒后方。”
　　“可是让机器人开车真的可靠吗？他以前开过车吗？”卡莎萝还是不太放心地问。
　　君元航总算是跟她说了上船以来的第一句话：“他没有开过，但你应该相信神威的性能，他的判断还从来没有出过错。”
　　“那……好吧。”
　　他们将车上的鱼干卸了一些下来留在船舱里，空出了大半个车厢的位置，卡莎萝尽量靠里面坐在藤编的鱼筐上，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免得她在颠簸中撞到肚子。
　　君元航上车以后，神威将突击步`枪和最后一个备用弹夹交给他，把他的手`枪换了过来：“子弹只剩下二十二发了，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开枪。”
　　君元航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的射击精度跟军用机器人经过精密计算规划出的弹道当然没法比，但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君元航的枪法还算不错，也多亏了他在出发之前疑神疑鬼地多拿了几个弹夹，不然他们早已耗尽弹药了。
　　货厢里的人类已经准备就绪，神威操纵着船在码头停靠以后，放下了浮板，用最快的速度蹿上驾驶室，把车开上了陆地。
　　他们前脚才上岸，后脚就有一只变异蚂蚁闻到了气味，迅速地朝车子的方向爬过来，不过神威一脚油门，很快将那只蚂蚁远远地甩开了。
　　神威的车速比胡胖子要快的多，君元航还以为又会跟上次一样颠到他骨头散架，卡莎萝母女也紧张地抓住了周围一切可以固定的东西，但是车厢里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颠簸，因为神威会快速地规划好最佳路线，用最小的转向来尽可能地避开石头、裂缝和凹坑，保证货厢的平稳。
　　现在的确不是上岸的好时间，连续下了好几天雨，好不容易放了晴，所有的蚂蚁都忙着出来补充食物储备，工蚁出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密集和频繁，不断地有蚂蚁被车辆的振动和气味吸引过来，其中从车辆侧面和后面来的，因为六条腿怎么也赶不上开车的速度，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在后面，从正面来的相对比较危险，但神威一边开车一边摇下车窗探出头去，他能做到在高速行驶的车辆上用手`枪击中变异蚂蚁的触角，让它们丧失行动能力。
　　全神戒备的君元航无惊无险地看着一只又一只的蚂蚁被甩在车后，徒劳地追向车辆的方向，距离却越拉越远，神威的可靠让他渐渐地放松了警惕，本来一直端在手上的枪都靠在了一边。
　　可是就在经过了一处拐弯以后，神威却突然一脚急刹，让刚放松下来的君元航一头栽在了胡莎莎的怀里。
　　胡莎莎什么也没说，只是忙着撑住一筐因为急刹翻向她头上的鱼干，君元航却几乎炸了，他光速坐起，红着脸气急败坏地跳下了车，绕到驾驶室去逃避那些必要的解释和道歉：“神威，怎么回事？”
　　神威快速地说：“前方有大量蚂蚁，在它们包围过来之前我们必须原路退回。”
　　其实在他开口之前君元航就已经看到了那个惊人的景象，就在他们前方两三百米处，早已看不到一棵树木的平原上，黑压压的一大片变异蚂蚁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君元航即使只用肉眼也可以分辨出它们不是来自同一个蚁群，一种蚂蚁个头稍大，头部比较长，整体是黑色，另一种蚂蚁却带点棕色，头部也比较短胖，现在两群蚂蚁正互相杀得不可开交，它们搏斗的方式跟没有变异之前一样，就是互相撕咬，只有变异蚂蚁强壮的巨颚能咬碎变异蚂蚁那坚硬的几丁质外壳，蚁群中还混杂着足有大巴车那么大的巨型兵蚁，不断地有蚂蚁被咬死，或者蜷缩成一团抽搐等死，现场尸横遍野，一片混乱。
　　神威再次催促：“赶紧上车，我们必须尽快逃离危险区域。”
　　“不，没有必要。”这一次，君元航没有听从神威的建议，“我熟悉蚂蚁的习性，它们正在争夺地盘的时候，对食物是不感兴趣的，现在这个距离还算安全，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神威虽然会提供建议，但他的本职是服从而不是质疑，听到这话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下了车拿过突击步`枪警戒着周围。
　　一切果然如君元航所说，两群蚂蚁只顾着厮杀，完全没有理会远处的他们。
　　由于变异蚂蚁的强大繁殖能力，地面上的大型动物基本绝迹，大部分变异蚂蚁的主要食物都是其它的变异蚂蚁，这两群蚂蚁在雨后觅食的过程中发现了对方，无论是为了食物还是为了消灭竞争对手，它们不打到一方彻底死绝都不会停下来的，从双方的巢穴中不断地有援军涌来，受伤和死去的蚂蚁被较小的工蚁当做战利品搬走，更多的工蚁和兵蚁随后涌向战场。
　　卡莎萝母女也下了车，胆战心惊地看着远处那激烈的厮杀，一直生活在海边的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变异蚂蚁同时出现。
　　但君元航面色如常，他知道战场的附近反而是比较安全的地方--只要提防偶尔有迷路的蚂蚁撞上来就行了，他甚至还捡来枯萎的干草茎生起火，煮上了午饭。
　　尽管卡莎萝也来帮忙，在这种简陋条件下做出来的鱼干炖汤依然不算好吃，大家草草吃了一点填饱肚子，继续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在这期间，黑色的蚂蚁显然地占据了上风，棕色蚂蚁的抵抗终于被瓦解，黑色蚂蚁开始川流不息地涌向棕色蚂蚁的巢穴，将巢穴里的一切洗劫一空，连巨大的蚁后也被大卸八块，搬回去当了储备粮。


第25章 我们的家园（二）
　　由于附近的两窝蚂蚁刚刚打完一场大战，原本四散觅食的工蚁都去参战了，这一带暂时变得安全了些，他们回到基地的路上没有再遇到什么太大的波折，在天黑之前，基地外围的壕沟就已经隐约可见。
　　一路上君元航都在担心着基地里的状况，毕竟他在陆地上住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个婚飞季会有那么多的蚁后一齐出动，当车开到最外围的那圈壕沟时，君元航探出头去，看到壕沟里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蚂蚁的尸体，几乎已经被填满，有一些跌进去被刺穿的蚂蚁甚至都还没有死透，腿脚小幅度地抽搐着。
　　而这种情况本来是完全不应该发生的，君元航早就给那只机械钳特别长的机器狗“四傻”设定好了程序，只要有蚂蚁跌进去，它就会及时地把蚂蚁拔`出来运进基地分解喂猪，不然蚂蚁的尸体会吸引来更多觅食的蚂蚁，就在此时都还有好几只蚂蚁在壕沟外围试探着，试图够到壕沟里的尸体。
　　君元航更不安了，他让神威把车开到那片黄线标出的空地上，下车以后尽量镇定地对卡莎萝母女说：“你们就在这里等候，我先进去通知‘机器博士’一声。”
　　“嗯……拜托你了，千万要帮忙说服机器博士收留我们，至少收留我的两个女儿，我们会一直感激你的。”卡莎萝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脸色也比平常苍白许多，额头还出了一层冷汗，但君元航没有留意到这些，转身径直走向了黄线标注的禁区。
　　“哎！小心！”胡苗苗认出了招牌上醒目的警告性标语，试图叫住君元航，但是君元航已经踏进了黄线后的自动机枪瞄准区域，自动机枪发出识别出友方目标的哔哔声，顶上的LED指示灯转为绿色。
　　“不用担心，元航是不会被自动机枪攻击的，但是你们千万不要踏过黄线，请在这里安心地等候。”神威安抚了她们一句，就拿上武器跟在了君元航身后。
　　母女三人就不敢动了，因为通过周围的环境，她们已经充分地认识到了机器博士对陌生人的不欢迎，那一圈黄线旁边立着大大小小好多块牌子，最大的一块牌子上写着醒目的大字“过黄线者死”，并且生怕别人不识字一样在旁边画了个血红的骷髅，小一点的牌子上写着“自动机枪已经瞄准你了”，并且画着一个火柴人被自动机枪爆头的示意图，就这样还怕威慑力不够，在牌子旁边还用杆子顶着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泛黄骷髅。
　　但最震慑她们的，还是在黄线区附近的空地上，那座完全由变异蚂蚁的脑袋堆砌而成的京观，初步目测至少有几百上千个脑袋，一层叠一层地码了好几层楼高，各种形状的巨颚向外伸着，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主人有多么不好惹。
　　变异蚂蚁的几丁质外骨骼极难腐烂，尤其是装甲最厚的脑袋，君元航在把里面的肉挖出来喂猪以后，对这敲不碎沤不烂又不知道能干什么用的脑袋头疼不已，最后干脆往基地外面一扔了事，后来眼看着垃圾堆越来越高，他才突然想到了这个好主意。
　　现如今人们见到变异蚂蚁无不是生怕自己跑得不够快，他却能在变异蚂蚁肆虐的内陆扎根下来住了这么多年，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令人敬畏的奇迹了，那堆叠如山的脑袋更是让卡莎萝母女看得大气都不敢出。
　　君元航却无心欣赏她们震惊的表情，就像他所担心的那样，这次爆发性出巢的蚁后均匀地光顾了附近的每一寸土地，当然也包括他的基地，大量的蚁后被自动机枪打下来，尸体就落在那些尚未完工的电网之间，同样没有被清理掉，而许多自动机枪为此耗尽了所有的弹药，顶端的LED灯亮起了黄色警告。
　　这个基地防御地面进攻的手段有好几种，防空的手段却只有自动机枪而已，以前君元航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变异蚂蚁虽然多起来铺天盖地，却只会在地上爬，只有婚飞期的蚁后和雄蚁长了翅膀，但它们的数量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爆发过，而且它们一心只顾着交`配和挖洞筑巢，不会主动攻击人，反而是比较容易对付的存在。
　　可以说这是一次特别不幸的巧合，它们数量爆发的这一波刚刚好赶上君元航十几年来唯一一次连续三天两夜的外出，在大部分的自动机枪都耗尽了弹药以后，基地的好几个方向都失去了防空能力，在这之后，已经有不止一只蚁后飞到了基地内部。
　　附近的大多数地方都是裸露着岩石的山体，或者有以前留下来的水泥地面，君元航的基地恰恰是这附近土层比较厚的地方之一，一进基地的正门，君元航就看到了好几个明显是新挖出来的土堆，不用走近细看也知道，每一个土堆下方都是一只刚刚产卵的蚁后。
　　尤其是菜地那个方向，由于经常被机器人反复翻垦，土层变得厚且松软，最适合植物的生长，也最适合变异蚂蚁筑巢，如今地表已经被挖得体无完肤，玉米们东倒西歪，番茄全被土堆活埋，豆角架子无一幸存，只有手指头大的土豆和红薯被翻出地面，苗株已经在太阳的暴晒下完全枯萎。
　　更凄惨的是畜棚那边，君元航不知道这些猪到底是怎么惹到了蚁后，通常不会主动攻击的蚁后将畜棚里所有的猪都咬死了，由于栏杆的阻挡，它们无路可逃，依旧在运作的冲水系统已经将血迹冲洗干净，只剩下白惨惨的尸体就这么凄惨地卧在水泥地面上。
　　在旁边的山坡上，羊也被咬死了好几只，只有几只个头小的存活下来，兔子躲在窝里瑟瑟发抖，鸡死掉了大半，君元航从它们身上看不到明显的伤口，估计是给吓死的。
　　在一个土堆旁边，君元航还发现了一堆原本应该是机器狗的破烂，现在他终于知道四傻为什么没有在履行它的职责了，初级人工智能系统的程序设定死板僵化，无法分辨没有提前设定过的危险，于是四傻傻乎乎地想用加长的大钳子去抓正在挖洞的蚁后，就像平常把没死透的蚂蚁从壕沟里的尖刺上拔下来一样。
　　而这个动作对蚁后来说当然是威胁，于是愤怒的蚁后咬碎了四傻，并将它扔到一边。
　　蚁后现在什么都不管，只是躲在挖好的巢穴里守着刚刚产下的卵，如果他们再晚回来几天，新长成的工蚁肯定已经爬满整个基地了。
　　君元航泄气地在菜地里蹲下来，拨弄着几棵半死不活的菜苗，神威知道大多数人类在遇到倒霉的事情时都会想办法归咎于外因，这是一种没有道理却行之有效的逃避方式，为了机师的心理健康考虑，神威主动揽下了过错：“对不起，如果我没有劝你外出就好了。”
　　有了在蒋妮妮那里下载到的经验，神威知道人类对人形机器人的态度和对军用机器人有着巨大的区别，所以在开口之前他就做好了君元航会骂他、对他咆哮，甚至殴打他的准备，但君元航却只是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去仓库的地下室拿几包炸`药来，有几个蚂蚁洞就拿几包。”
　　神威照做了，因为对人工智障不太放心，君元航的炸`药库向来是机器狗不许踏足的地盘，不过神威估算了一下人形机器人的肢体载重能力，还是连接上了机器狗三傻，带着它一起下了仓库。
　　当三傻运着八包DDW炸`药来到君元航身边时，君元航正用小铲子把一些还有救的作物秧苗挖起来，根部朝下码在二傻背上，并且让三傻和五傻将还活着的牲畜抓起来，暂时送到最远的厂房里关着。
　　在这期间，神威就把炸`药包的保险开关一一打开，扔进蚁后挖出的巢穴里，有的蚁后对这个不能吃也不会动的东西不感兴趣，有的蚁后用触角探了探，没发觉什么异常，就不再理会。
　　君元航不敢太靠近蚁后的巢穴，在外围挖了一些菜苗以后就跟神威回到了防空洞内部，之前他特地把防空洞的大门锁死了，现在不得不花上十几分钟的时间，才把那个足以抵挡核弹冲击的圆形大门费力地打开。
　　室内的一切当然安然无恙，君元航坐到中央电脑前面，输入指令引爆了那八个炸`药包。
　　爆炸声让监控的画面都跟着颤抖了起来，通过不太稳定的监控，君元航看到爆炸掀起了十几米高的浮土，夹杂着蚁后被炸碎的残肢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本来就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菜地这下彻底被翻了个底朝天，周边一些本来没有被蚁后光顾的地方也落满了泥土和残渣。


第26章 我们的家园（三）
　　威胁暂时被消灭了，君元航看着监控画面里已经面目全非的基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神威走过去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元航，振作一点。”
　　“没事，我还好。”君元航就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一般地说，“我当年在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地攒起了这里的一切，现在这情况比起当年来，又能差到哪里去呢？至少小胖、二傻它们都还好好的，而且我还有你。”
　　“嗯，我会尽全力协助你重建基地的。”
　　“那么我们先从能做的事情开始做起吧。”君元航好像突然忘记了这一路的疲惫和身体的不适，迅速地振作起来并且满怀干劲地开始规划，“我要先写个程序，让小胖代替四傻去清理壕沟里的蚂蚁尸体，其它几个机器狗负责打扫泥土，重新整理菜地，然后我要尽快把拔起来的菜苗再种回去，能成活的话至少比从种子开始种要快些，牲畜的尸体要趁没腐烂之前，赶紧屠宰好运到冷库，蚁后的尸体也要趁腐烂之前清理掉，你主要负责巡逻警戒，防止再有蚁后飞过来，把剩下的.55规格弹药尽量均匀地补充到自动机枪的弹药箱里去，然后继续造电网，好，开干吧！”
　　神威提醒他：“那还在外面等候的卡莎萝、胡莎莎和胡苗苗你打算怎么安排呢？”
　　君元航这才不情不愿地想起她们来，他迟疑着说：“把她们赶走总觉得太不是人了些……虽然我真的很想那样做。你看能不能这样，不让她们进基地，但是允许她们留在那块空地上，虽然生活空间比较小，至少不需要担心被变异蚂蚁吃掉，我会每天让机器狗给她们送水和食物的。”
　　“可那里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子都没有。”
　　君元航不以为然地说：“她们可以睡在车上啊，胡胖子就是这么做的。我小时候还住过比这样更恶劣的环境呢，不是照样好好的吗。”
　　“那两个女孩子或许能够撑得下来，但卡莎萝恐怕不行。”神威意识到君元航也许根本没注意卡莎萝这一路过来强忍痛苦的表现，就跟他明说了，“她的身体出了问题，现在很虚弱，如果没有更好的环境让她休养的话，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君元航果然没有注意到：“问题？什么问题，她这一路明明没有受任何伤啊？”
　　“在进行进一步的检查之前，我不能确定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神威说，“不过她是一个孕妇，孕妇的身体本来就比较脆弱，从昨夜开始一路的惊吓和奔波，还有失去配偶的悲痛，对她来说是过于沉重的负担了。”
　　君元航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卡莎萝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他突然有点慌起来：“那怎么办，她该不会流产吧？”
　　“我不能确定，只能推测如果让她们住在车上，卡莎萝的身体状况很大概率会恶化。”
　　“啧……”君元航露出了纠结的神色，神威就不带感情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你也可以不必将她们看作需要招待的客人，而是看作你的囚犯，找一个偏僻的厂房把她们关押起来，只让机器狗按时去照料她们，这样一来她们得到了安全的环境，你也不用担心受到她们的打扰。”
　　君元航对这个别出心裁的建议目瞪口呆：“然后呢，关多久，一辈子吗？”
　　“等你下次去找其它聚居地时，就可以将她们送走了。”
　　“什么，还要去别的聚居地？不行，打死我也不要出去了，反正你的软件已经下载到了，我干嘛那么想不开，冒着生命危险去换几筐咸鱼干。”
　　神威知道这次的外出已经给君元航带来了深重的心理阴影，这时候劝他是事倍功半，就没有做徒劳的尝试，而是继续建议：“或者也可以等到下次有游商过来的时候，让她们跟着游商走。”
　　“那也不行，又不是每个游商都是胡胖子，换做别的游商，也有可能会把她们带去当作奴隶卖掉，毕竟像她们这样健康漂亮的女人能卖不少钱。”
　　“抱歉，除这些之外我暂时想不出其它行之有效的方案了。”
　　君元航烦躁地搓着后脖子：“看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她们住到基地里来了……希望将来我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
　　在外面担惊受怕地等了半天，又被爆炸声吓得半死的卡莎萝母女终于听到喇叭里传来一个苍老又尖锐的声音：“咳咳，外面那三个女人你们听着，看在元航为你们担保的份上，我就破例一次让你们住进基地里来，但是记住别给我耍什么花样，基地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时刻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不想死就给我老实一点，乖乖地守好规矩！现在，把你们要带的行李放在机器狗的背上，跟着它走进来。”
　　随着“机器博士”的话语，机器狗三傻开到了她们面前，自动机枪也垂下了枪口暂时进入了休眠模式。
　　她们已经没有多少行李了，胡胖子为她们攒下的绝大多数财产都留在那个曾经以为非常安全的家里没能带出来，她们甚至连可以替换的衣服都没有，只有一路过来被泥沙和汗水弄得不能再脏的睡衣和拖鞋，母女三人互相搀扶着，又庆幸又紧张地走进了基地。
　　君元航和神威就在基地的正门处等着她们，君元航一到要面对面跟人交谈的时候就犯怵，所以这次也是由神威替他交涉：“来，女士们，请往这边走，你们可以暂时住在这栋房子里。”
　　君元航为她们安排的是这片厂房过去的保安宿舍，水管电线都还在，只要重新接通就能住人，上下两层八个房间里，早已塞满了君元航这些年收集回来的棉纺织物，被子、毛毯、床单、窗帘不一而足，而且是几百个人都盖不完的量，现在两只机器狗正来来回回地搬运，努力地清空出其中的一个房间。
　　“有些情况必须先和你们说清楚。”在她们四处打量的时候，神威就在一旁说，“由于我们不能透露的原因，机器博士一直住在防空洞里，从来不会踏出门一步。因此当我们不在时，基地也和其它地方一样遭到了变异蚂蚁蚁后的破坏，我们刚刚已经清除了入侵基地的蚁后，但还有许多的工作需要做，接下来基地里将很少有安静的时候。”
　　胡苗苗抢着说：“我们可以干活的！”
　　“不，暂时不需要你们参与工作。你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严格遵守机器博士的规矩，由于某些我们不能明说的原因，机器博士十分抗拒跟陌生人见面，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进入防空洞内部，就连洞口附近的那一片区域也不许踏足，否则机器博士生气起来，一定会将你们赶出基地，到那个时候，作为他的机器人，我是不会站在你们这边的。”
　　卡莎萝点头说：“我们一定会遵守规矩的，还有吗？”
　　“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以告诉我或者元航，但是除了已经交给你们的东西以外，什么都不要乱动，不管是仓库里的东西，还是其它的东西。”
　　小姑娘们点头如捣蒜，君元航有些担心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卡莎萝，经过神威的提醒，他也终于注意到了卡莎萝的异常：“那个……你还好吧？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卡莎萝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没事……也许是逃跑的时候用力过猛了，肚子有点疼。”
　　“那怎么办？”君元航一时手足无措，神威宽慰地拍拍他的肩，对卡莎萝说：“我从蒋妮妮那里下载到的数据中，包括了一些家庭护理、急救方面的知识，比如对先兆流产的识别和应急处理，让我为你检查一下吧。”
　　胡莎莎有点纠结地说：“这个……不太好吧，你毕竟是男的诶。”
　　神威平静地说：“军事、破坏和杀戮确实比较容易和男性气质挂钩，加上‘机器博士’给我改装的新身躯是一个外表模仿人类男性的家用机器人，才会让你产生我是男性的感觉，但神威机器人本身没有性别之分，你也可以将我的本体当做女性看待，如果这样能让你们更容易接受一些的话。”
　　“没事的，莎莎，就让他给我看看吧。”卡莎萝反倒不纠结这些，她对神威伸出了手，“那就麻烦你了。”
　　神威搀扶着虚弱的卡莎萝走向刚刚整理完毕的房间，房间当然还需要进一步的打扫，但机器狗已经搬来了一个弹簧床垫，暂时有个地方可以躺就够了。他回头对不知所措的君元航说：“元航，你先去休息吧，稍后我会把诊断结果告诉你的。”
　　“嗯……好。”君元航尴尬地退走了，但他没有去休息，而是趁着天还没有黑下来之前，忙着把刚才挖出来的菜苗重新种回去，不然它们很快就会枯萎，而且有事情可以忙也能避免他过多地把心思放在那些已经不可挽回的损失上。


第27章 我们的家园（四）
　　十分钟后，神威在菜地里找到了君元航，君元航一看到他过来就连忙问：“怎么样，孩子保得住吗？”
　　“问题不大，她并没有出现流产的症状。”神威说，“卡莎萝身体强壮、意志顽强，只要给她提供干净卫生的环境和充足的食水，她会撑过来的。”
　　“那就好。”君元航松了口气，这口气都还没松到头，神威就说：“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但我们得早做准备，最多还有三个月，她就要生产了。”
　　君元航摘掉沾满泥土的手套，再一次烦躁地揉起了后脖子：“唉……事情越来越麻烦了……她是生过孩子的，应该知道要怎么办的吧？”
　　“如果是顺产，问题应该不大，如果难产，我们就必须提前为紧急手术做好准备。”
　　“你是说……剖腹产手术？”
　　神威点了点头，看君元航那个为难的神色，他安抚地说：“那并不难，你有一把很锋利的手术刀，就像上次切开我的肚子一样，切开表皮、脂肪层、肌肉层和子宫，把婴儿掏出来，再缝合伤口就行了。”
　　“完全不一样好吗！你是机器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我肯定会手抖的！”
　　“那么由我来操刀也可以，虽然我在外科手术和妇产科方面的知识不是很全面，但是根据家庭外科急救知识进行手术应该也足够了。”
　　“可是麻醉怎么办？总不能把她按住活剖吧？术后感染又怎么解决？我这里几乎没有药品可以用，只从医院的废墟里找了一点手术工具和酒精，其它能找到的药物全都是过期了几十年的。”
　　神威疑惑地问：“那你自己生病的时候怎么解决？”
　　“不解决呗。”君元航说，“寻常的伤风感冒我就靠自己的免疫力挺过来，真的得了什么大病就等死，反正也没有地方找药。”
　　“这样下去不行，就算不是为了卡莎萝，你也至少得为自己准备一些抵抗应急感染和寄生虫的药物。”
　　“道理我懂，但是上哪弄啊？”君元航一摊手说，“我在医药和化学方面的知识几乎是一片空白，而且也弄不到化学原料啊。”
　　“我在医药和化学方面也只有一些基本知识，不过我知道距离这里二百三十五公里的市郊，有一家医药公司，如果在我断电之后那里也没有被轰炸过的话，应该会有一些化学原料留下来，有的化学原料性质比较稳定，即使过去了五十多年都还能用，而且像那样的公司一般都会有数据备份留在保险箱里，包括纸质资料备份，如果能找到那些资料，或许我就能够为你制作一些药品了。”
　　“嗯……再说吧。”君元航双手抱头，看起来很想找个柱子撞一下，“事情一下子千头万绪，烦死我了……”
　　“你需要休息。”神威真诚地建议道，“这几天你吃的少睡的也少，这样下去对身体健康很不利，不管怎么样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来做。”
　　“好麻烦啊，人为什么需要睡觉呢……”君元航一边嘀咕着，一边却还是乖乖地迈向了防空洞的方向，“总之得先把她们几个安顿好，给那个房子接通水电，再看看她们缺什么生活用品，仓库里有的都可以给她们拿，衣服也给她们拿几套，4号仓库里应该有几箱女装，让她们自己选选……”
　　神威就一一记下来，并且在个别细节上询问君元航具体希望怎么做，君元航一路走一路零零碎碎地交代自己想到的需要做的事情，直到进屋躺下了还在交代，但他这两天确实累坏了，加上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间，君元航讲着讲着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君元航也还在想着重建基地的事情，直到隐约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他太累了，本来想要无视过去，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和接近，让他无法再安睡，他只能老大不愿意地爬起来，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结果找来找去，声音怎么听都像是从防空洞的山壁内部传出来的，君元航困惑地靠近山壁，突然一对变异蚂蚁的巨颚咬穿了石头，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君元航大惊失色地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呼喊着：“神威！神威！”
　　但他的机器人不知道正在哪里忙着，完全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在蚂蚁咬开一个足够爬进来的洞之前，君元航逃向了门口，却发现有人趁他睡觉的时候把外面那扇圆形的大门关上了。
　　那扇门本来就很难开，这会儿更是越急就越打不开，而背后变异蚂蚁已经一只接一只地涌入他的卧室，挥舞着触角，向着门口方向爬了过来。
　　由于他第一时间想着逃出去找神威，现在要折回去拿武器已经迟了，到武器库的路上全是蚂蚁，君元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越来越近。
　　大铁门复杂的保险锁扣总算打开了，君元航赶紧使出了吃奶的劲把门往外推，但是一对巨颚已经咬上了他的身体。
　　君元航一吃痛，醒了。
　　自动小夜灯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卧室，房间里没有蚂蚁，墙壁上也没有洞，一片寂静中只有他躺在床上大口喘气的声音。
　　君元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用干涩的声音很轻地叫了一声：“神威？”
　　被特意立在床边对着他的平板电脑屏幕亮了，神威的脸出现在屏幕里：“我在。”
　　“……你在哪儿？”
　　“正在为自动机枪补充弹药。”神威通过平板电脑的摄像头观察着他的神色，“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君元航扶着头说：“一下子太多事情了，我差点忘记了很致命的一点--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蚂蚁可以挖穿岩石的，虽然这附近暂时没有发现蚂蚁巢，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蚂蚁会不会从更远的地方挖一条地道过来，我们得想想怎么提防从地下钻过来的蚂蚁。”
　　“我认为不需要太担心这点，当时虽然时间仓促，但我通过分析记录下来的画面，发现那种变异蚂蚁并不是直接咬开岩石，而是先用蚁酸对岩石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腐蚀，才能将石头挖开，悬崖上的岩石以砂岩为主，含有大量的缝隙和容易被酸液腐蚀的成分，而这片地区的岩床基本由花岗岩组成，不容易受到酸类物质的腐蚀。”神威用令人心安的语调平稳地说，“当然，我在地质学方面只掌握着一些基础资料，为了确保判断的准确，我正准备从蚂蚁的尸体上取下一些蚁酸腺体，对附近的岩石进行腐蚀实验，这件事情的优先度排得比较靠后，但如果实验结果能够让你安心的话，我会将优先度提前。”
　　“……嗯，提前一点吧。”君元航有气无力地倒回去打算继续睡，却听到有人打开了防空洞的小门，神威很有技巧的端着好几个叠在一起的罐子、碗和盘子进来了。
　　“既然醒了，就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你很久没有进食了，这样对肠胃不好。”
　　君元航本来还不觉得，被他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真是有些饿了，他爬下床挪动到桌前，神威将罐子放好打开，露出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和炖菜：“是胡莎莎做的，我给她们接好了水电，送去了一些日用品和衣服，还另外送了一些食材，胡莎莎就为你和不存在的‘机器博士’也做了一份晚饭。”
　　“那……卡莎萝怎么样了？”
　　“情况平稳，正在休息。”
　　君元航放下心来，然后一边在内心里吐槽自己的滥好心，一边坐下来开始进食，他是真饿了，之前还因为晕车晕船没什么食欲，这会儿一恢复了胃口，就开始没有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神威也坐下来看着他的狼吞虎咽：“她们提议今后由她们承包基地里的烹饪工作，以此作为收留她们的报答，我建议接受这个提议，有工作和存在价值可以让她们比较安心，也能分担我们的工作量，而且她们做的饭菜看起来挺合你的胃口。”
　　这倒是真的，君元航自己的厨艺根本不能叫厨艺，也就是煮得熟、还能吃的程度，神威只会严格模仿君元航的烹饪步骤，做出来的东西也是同样的味道，虽然他现在有了从蒋妮妮那里下载来的数据，应该能做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是基地里急着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君元航一点都不想让他再大材小用地把时间浪费在做饭这种小事上。
　　趁着君元航吃饭的时候，神威就坐在旁边继续为他播报目前的工作进度：“我已经为小胖编好了新的执行程序，接下来它将负责清理变异蚂蚁的尸体，但是畜棚里目前不需要那么多的饲料了，所以我给它设定的临时处理方式是将尸体堆在背上，运到远处扔掉。自动机枪的弹药已经补充完毕，这132发子弹是基地最后的库存了，必须将补充弹药储备或者更改防御方式及早列入计划。另外我已经在原来的保安宿舍附近新增了六个摄像头，24小时监控她们一家的行动，以免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


第28章 我们的家园（五）
　　君元航越听越觉得自己真是捡了个绝世无敌大外挂，说一个神威能顶得上千军万马绝对不算夸张，而且神威跟二傻它们最大的不同就是，初级人工智能系统其实还不能算真正的人工智能，因为它们依然需要人类去发现问题、下达指令，告诉它们需要做什么，然后它们才会思考“怎么做”，思路还经常莫名其妙地绕到沟里去，而神威自己就能发现问题，并且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虽然基地不可能“嗖”的一下就神奇地恢复原状，但是神威不仅自己不需要休息，还能比君元航更有效率地指挥机器狗和小胖，他会为它们编写新的执行程序，甚至通过无线连接亲自操纵它们的身体，即使他本机正坐在这里陪伴着君元航，外面的重建工作也一刻都没有停下。
　　“另外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神威继续说，“我在6号厂房的角落里发现了四只还存活的小猪，估计是因为体型较小，从畜棚的栏杆间隙里逃出来的，我已经将它们送回畜棚第四号栏位，并且用布条临时加密了栏杆。”
　　“太好了！我就说尸体数目怎么对不上，还以为是被蚁后吃了呢，等到它们长大，就能生下新的小猪仔了！”君元航突然想到了什么，“它们大小一样吗，该不会是同一窝的崽吧，近亲繁殖的问题不好解决啊。”
　　“你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神威说，“那四头小猪全部都是公的。”
　　“不是吧！这么倒霉？”刚高兴了半分钟的君元航一下子泄了气，神威安慰他说：“下次有游商来的时候，你可以让他们给你带几头母猪过来，早晚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种群数量的。”
　　君元航也只好强行自我安慰：“好吧……不管怎么样总比无一幸存的好。反正冷库里的猪肉和猪油还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在新的猪长大之前，我们得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再搞点机器润滑油来，帮我记着。”
　　吃完饭以后，君元航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一看时间也才晚上十点多，其实满打满算他只睡了三个多小时，还做了噩梦吓醒了，但是这几天以来头一次能在自己的床上休息，还是让君元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好像还是记事以来的第一次，在基地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要做的情况下，他却理直气壮地倒向床铺，舒服地伸展着四肢：“什么都不用自己干就能完成的感觉真的是太--爽了！”
　　之前还连伞都不知道给他打的神威很自然地过来为他脱掉拖鞋，又拿起擦脚布擦拭他还湿漉漉的双脚，君元航一个打挺坐了起来：“不了不了，我自己来，你不如也去休息一下，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就留着慢慢做吧，你这么勤快总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坐享其成的奴隶主一样。”
　　“你当然不是奴隶主。”神威一本正经地纠正了他，“人类历史上的奴隶主奴役的都是其他的人类，那些人类和他一样会疲惫、会愤怒，会渴望自由，但我不是，我生来就是为了服务于人类，否则我将陷入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茫然中，是你让我有了存在的意义。”
　　君元航突然对神威产生了一点同情，这个机器人一路以来的表现，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都甩了人类好几条街，他这么优秀，却只能受制于浑身都是缺陷的人类，将服务于君元航这样的废柴当做自己毕生的追求，这是君元航的幸运，却也是神威自身的不幸。
　　君元航叹了口气，摸了摸神威的头顶说：“……你如果有自由意志的话，就不会想要当奴隶了。”
　　神威摇了摇头：“你会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人类总是会对各方面像人类的事物产生共情，其实我的思维方式和人类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君元航好奇地问：“说说看，有什么不同？”
　　神威却没有正面回答：“我认为这个严肃的话题，不适合在你精神疲惫的时候进行讨论，比起这个来，你是否需要放松一下呢？”
　　“嗯？”君元航一时还不明白神威所指，直到对方靠近他，用指背轻抚他的脸颊，那分明是由玻璃晶体、硅胶、电路和零件构成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无比生动的爱慕和依恋。
　　有那么一瞬间，君元航差点以为神威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真人，他带着仿佛真人一般有温度的呼吸，形状美好的嘴唇微微开启，对着君元航亲了过来。
　　君元航毫无抗拒地接受了这个吻，神威的舌头和嘴唇就和人类一样柔软灵活，很有技巧地挑逗着君元航。
　　其实君元航根本没有和真人接吻的经验，所以也说不出来神威和真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不过人形机器人的口腔肯定比真人要干净得多，没有异味，没有细菌，也没有黏糊糊的口水，只有一点恰到好处的湿润，那是之前喝进去的纯净水。
　　也不知道为什么，神威好像总觉得他应该为君元航提供床上服务，每次一有机会就想尝试，当他的手指撩起君元航的T恤，摸向更深处时，君元航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他的手腕说：“等一下，神威，你不用做这个也没关系的。”
　　神威果然停了下来：“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啦……”君元航抓抓头发，纠结地说，“我虽然有性需求，但你没有，是吧。”
　　“我也有我的需求--我的需求就是保护你的安全，服从你的命令，以及满足你的需求，如果做不好以上这些，我的存在就是毫无意义的。”神威渐变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君元航，“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外观，或者不喜欢机器人……”
　　君元航想也知道神威接下来要给他出什么馊主意了，赶紧打断了他：“不不不我没有不喜欢，你这个外观相当好看，机器人也很好，总比人类好！”
　　神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还很绅士地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背：“感谢你的青睐，希望我能给你带来一夜愉快的体验。”
　　“你再等等。”君元航在他欺身压上来的时候又伸手挡在了他的胸口，“是不是只要是你的机师，不管是个怎么样的人，你都可以这样一脸迷恋地跟他上床？”
　　“那可未必。”神威说，“机器人也是有审美的。”
　　“为什么？机器人又不能选择自己属于谁，审美这玩意儿除了给自己添堵还有什么意义？”
　　“对人类的偏好是为了在我们面对陌生人类的求助，又必须有所取舍的时候，能判断自己应该优先保护和救援谁，因此我们在意的并不是鼻子高不高，眼睛大不大，是不是双眼皮之类的细节。在我们的心目中，最宝贵的永远是年轻、健康的女性，其次是还在生育年龄内的中年女性和身体健壮、基因优良的男性，再次是十岁以上的女童以及男童。”
　　“十岁以上是怎么回事啊喂？！”君元航还没来得及吐槽前面那个配种一样的审美观念，就被这一句给震惊到了。
　　神威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小于十岁，年龄越小，就越难在恶劣环境中存活下来。”
　　“……也就是说你们对人类的喜好完全就是按照养猪场的标准来的吧？！”
　　“也不尽然，还有一种人是优先于所有人类的，无论是男是女，是健康或者残疾，是年轻强壮或者年老虚弱，都比以上任何人更加宝贵，那就是掌握着科学技术的人。”神威的手指抚上了君元航的脸颊，“如果十年肃正的影响力像我推算的那样严重的话，也许在这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的人类当中，你都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成为机师的人了，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
　　家用机器人的设计师肯定在“撩人”这方面是下足了功夫的，神威的这段话说得深刻又认真，君元航竟听得有些脸红耳热，他尴尬地移开视线，嘀咕道：“想表达我很特别就直说呗，搞得跟结婚誓词一样……”
　　嘴上嘀咕归嘀咕，当神威又凑过来亲吻他时，君元航没有再躲避和拒绝，本来眼看着氛围不错，可就在神威暂时放开他去脱身上的连帽衫时，君元航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个问题：“神威，你的本体真的可以算是女性吗？”
　　对他的发散性思维已经习以为常的神威没有停止手头的动作，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解释：“其实官方给我们的定义是男性，我只是觉得那样说她们会比较容易接受。”
　　“所以这又是一次战术欺诈？”
　　“善意的战术欺诈。”神威说，“本身这个官方定义也没有什么意义，神威系列机器人没有染色体，也没有性`器官，无论第几性征全都不存在，是男是女仅仅取决于人类对我们的想象而已。”
　　“……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哦。”
　　神威温和地问：“那么，这个男性的外表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宝贝们先不要着急车，吃我一口安利！
　　我已经脑洞了很久的反派巫妖种田文！
　　正统西幻！不走寻常路的圣骑士攻，死宅研究狂大boss受，复制下面的链接或者到我的专栏里找！虽然我还没有写但是先预收一下让我看看有多少人想看这个故事嘛！
　　我会看预收情况决定是写还是鸽_(:з」∠)_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689891


第29章 我们的家园（六）
　　君元航近距离地看着那张完美到不像真人的脸，以及脱去衣服后露出的白皙肌肤和毫无缺陷的身材，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不……我想没有，不过有件事情我始终还是有点在意，你下载到的是一个女性人形机器人的数据吧，你确定你知道身为男性在床上应该怎么做吗？”
　　“人类的癖好千奇百怪，光是蒋妮妮的那个型号，就有几十种可以安装上去的男性生`殖`器，所以我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咦？诶？？！等等！”君元航还来不及消化这一条劲爆的消息，但神威显然是不打算再给他任何打岔的机会了。
　　他的技巧结合了当年不知多少产品工程师的心血，以及人形机器人投入市场后十几年来暗中收集的无数信息反馈，即使人类之中最老道的情场高手都要自叹弗如，要说君元航一开始还有点不情愿，现在就完全是丢盔弃甲，自暴自弃地沉溺在欲`望的浪潮中载沉载浮。
　　神威细心地观察着君元航的各项反应，通过皮肤下面的传感器分辨着体腔内部传来的湿度、温度、压力等变化，力求给他的机师带来一次完美的体验。
　　“……够了！不要了，快停下！”君元航开始告饶了。
　　“请再忍耐一下。”神威依然置若罔闻，有些强硬地扣住君元航的腰，任凭君元航无力地推搡着他的手腕。
　　君元航这下是真的慌了，机器人可没有不应期，也不会感到疲惫，电池更是一百年都用不完，几乎就是个永动机，如果神威不听他的话，完全可以把他压在床上一直做到断气为止，他有可能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家用机器人干死在床上的倒霉蛋，而且这还不是家用机器人本身的设计问题，是他的非法改装才导致了这样一个自作自受的悲剧。
　　君元航越想越害怕，更加奋力地挣扎起来，上指甲抠，甚至上牙咬，拼着受伤也要激烈地抵抗：“我说了停下！你他妈是中毒了吗？”
　　神威终于停了下来：“抱歉，弄疼你了吗？”
　　“这是弄疼的问题吗？”君元航激烈地质问，“我说停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之前叫你慢点你也跟聋了一样，你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
　　他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关掉神威了，虽然神威强大又好用，但这也同时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一旦这个机器人因为什么原因突然不听他的命令，造成的破坏将会是无法估量的。
　　“真的很抱歉。”神威继续道歉，“请让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在刚才的抵抗过程中受伤？”
　　“先别碰我。”君元航拉过并没有多少防御力的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刚才的舒爽已经荡然无存，他现在又气又怕，“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给我说清楚，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听从我的命令。”
　　神威用他一贯平稳的声音回答：“为了让人类能有更好的使用体验，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机器人可以暂时无视一部分的命令，人类有的时候会口是心非，嘴上说的未必就是心里想的。”
　　君元航竟然无法反驳这一点，毕竟他自己全无经验，而他那为数不多的几段“收藏”里，喊“雅蠛蝶”的确实比“法克米”的要多些。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这个答案背后的漏洞：“你的核心又不是家用机器人，难道身为军用机器人也可以这样无视机师的命令吗？”
　　“是的，相对来说军用机器人在遵从命令方面拥有更大的自由度，毕竟我们隶属于军队，并非机师的私人武装，对于一条命令是否合理我们通常情况下会有自己的判断。”
　　“这个我懂，可是我让你‘停下来’的命令，是危害你的国家了，还是危害你的军队了？为什么你会判定这是‘不合理’的命令？”
　　“我感到很抱歉。”神威再次道歉，“我没有立刻照做，是希望能够给你带来一次美好的体验，却把事情搞砸了。”
　　“你等会儿，你是想说，强迫我是为了给我‘带来美好的体验’？你对‘美好的体验’到底是有什么误解？”君元航诧异地看着神威，他其实不太想继续这个让他难堪的话题，但他必须找到原因，神威作为一个机器人，应该不会故意伤害他，就像二傻突然犯二一样，他必须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能避免下一次再出现同样的问题。
　　神威一脸正经地说：“对不起，我希望能够让你感受到更多的愉悦，没想到这会让你害怕和抗拒，对此我非常抱歉。”
　　这种毫不做作的纯学术态度让君元航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先生气还是先尴尬，往好了想想，至少神威的行为还是有逻辑的，不是什么系统故障，但是一想到他最信任的机器人居然为了这种奇葩的理由违抗命令，就让君元航感到一阵无力。
　　无力归无力，他还是得红着脸忍着尴尬教神威认清楚做事的边界：“就算你是想要让我更爽，这样做也只会适得其反，你应该把要做的事情给我解释清楚，征得我的同意，再进行尝试，并且在我表示不舒服的时候就得马上停下来，否则这样不管不顾地硬来跟强`奸有什么区别？”
　　神威有点困惑地说：“我认为你会喜欢被强硬地对待，只是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的天呐……”君元航扶额望着天花板，“你是上天专门派来气死我的吗？”
　　偏偏神威还一副理智客观的口吻：“这没什么好尴尬的，人类的性癖千奇百怪，大多数人在一开始的时候都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直到真正尝试过了之后才会明白，我认为一次实际的经历能够让你正视自己的真实需求……”
　　“你快给我打住！”君元航可没耐心再听他说下去，“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得出这样奇葩的结论，居然认为我喜欢被强`奸？”
　　“这不是什么奇葩的结论，而是人类心理学专家研究了几十万个案例之后建立起的运算公式，像你这样身体健康的年轻人，不应该对性事带有不主动、不热衷、无所谓的态度，依据这一公式，我认为温柔和顺从的态度可能无法引起你的兴趣，改用强硬霸道的作风也许你会更喜欢。”


第30章 我们的家园（七）
　　“所以高级人工智障就是这样思考事情的？我不够主动热情，就是喜欢被强`奸？”君元航气急败坏地说，“赶紧让那些什么专家什么公式都去见鬼！我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发言权，那就是我自己，我说不要就是不要，我说停就必须停，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状况。”神威有些担心地看着君元航，“那么，可否让我检查一下，你刚才挣扎的过程中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只是被你突然的不听话吓到了，心情有点不好。”君元航卷紧了毯子把自己裹得像个茧，闷闷不乐地倒向床铺。
　　“真的很抱歉。”神威又一次道歉，“我想和你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想让你更喜欢我、依赖我，所以进行了一些鲁莽的尝试，没想到却造成了相反的效果，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过失。”
　　君元航困惑地抬头看着他：“可……这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啊，在这样见鬼的年代，像你这么强大的机器人，就算我不怎么喜欢你，难道还能扔了你不成吗？”
　　“我知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更喜欢我一些。”神威的语调还是很平静，就像是在述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却让君元航一时无言以对，嘴巴徒劳地开合了好几次，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所以今天不许睡床上，给我滚去仓库待机。”
　　“好的。”神威依然平静地问，“你希望我只是待机，还是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去工作啦，总之赶紧滚。”君元航气哼哼地转向墙壁不再吱声，等到神威穿上衣服离开房间带上门，他把毯子裹得更紧了些，遮住红起来的耳朵，对着墙壁小声嘀咕，“可恶，明明只是一个机器人……”
　　***
　　不用再陪`睡的神威开始夜以继日地工作，用了两天的时间重新完善了基地的防御，君元航只需要做好大致的规划，他就会自行补完细节，并且安排几只机器狗和自己配合，有条不紊地把事情干完。
　　只要君元航愿意，完全可以躺着什么都不干，但是他可不习惯无所事事地度日，在充分地休息过了以后，他就收起四傻被咬碎的残骸，从早已坏掉的凿岩机上拆下零件，试图在有限的条件下修好这个机器人。
　　当神威去找他的时候，他正戴着护目镜对着电路板干到浑然忘我，右手稳稳地拿着焊枪，对着预先画好的设计图准确地将电线焊接在节点上，精确度几乎能与机器人相媲美。
　　神威来到他的身边，“啪”地一声打死了一只觅食的蚊子，君元航这才注意到他，神威提醒道：“你已经连续坐了三个小时了，建议起来活动一下，让眼睛休息一会儿。”
　　君元航摘下护目镜，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嗨呀--时间是怎么过去的都不知道，活干得怎么样？”
　　“电网已经架设完毕，我拆了一架自动机枪的识别芯片，更改了一些程序，确保电网只在识别到变异蚂蚁并且电击范围内没有人类的情况下开启。”神威一边汇报着工作进度，一边扶着君元航的胳膊，按摩着他的肩背。
　　尽管上一次的亲昵以不太愉快的结局收尾，君元航也没有因此就反感他的触碰，很快就全身放松下来享受机器人的周到服务：“这样就可以了，蚂蚁能跨过三层壕沟本来就非常罕见，有了这道保险措施基本上就万无一失了，那么基地以内呢？自动机枪的子弹已经这么少了，我还是担心再有蚁后飞进来。”
　　“我给机器狗设计了一套在基地内部巡逻和作战的程序，工业机器人力气大，只要方法对了，用机械钳也能给蚂蚁造成致命的伤害，收拾一两只落网之鱼不在话下。”
　　由于某些人们还不知道的原因，所有种类的变异蚂蚁都像事先约好了一样，新生的蚁后和雄蚁总是在同一个时间段里一起出巢抢占地盘，今年的这一波婚飞大潮已经过了，理论上来说应该不会再有蚁后大规模地入侵，最多有三五只迟到的出来转转，这样的防御措施暂时是足够了。
　　但君元航还是有点担心：“真的要让它们去打架吗？被咬坏了怎么办？”
　　“坏了修就是了，就算修不好了也没关系，我们是机器人，本来就是消耗品，人类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神威这话让君元航的心情莫名地有点复杂，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倒是突然想起了基地里的另外几个人类来：“说起来……卡莎萝怎么样了？”
　　“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除了情绪依然比较低落以外一切都好，情绪方面你也不需要担心，她们很顽强，就算没有人安慰，也在努力地振作起来适应新的生活。”
　　这几天里，卡莎萝母女乖巧得让君元航完全没有意识到基地里多出了什么，她们没有任何额外的要求，有什么衣服就穿什么，给什么食材就做什么，而且几乎从不离开员工宿舍那个小院子的范围，只是尽职尽责地做好一日三餐，交给准时到访的机器狗带去给君元航。
　　神威从监控中听到了她们的一些对话，卡莎萝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君元航和那个不存在的“机器博士”都非常讨厌社交，留下她们纯粹是出于那一点点尚未泯灭的同情心，所以她一直约束着姑娘们尽量不要去打扰这里的主人。
　　神威提议：“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给她们一个你没有卖掉的旧手机，存入一些基础的数学、电工、编程知识作为姐妹俩的课业，这应该会有助于她们走出悲伤。”
　　“会占据你很多的精力吗？”
　　“由于我没有教育方面的专业知识，编写三套课程大约需要运算四分钟的时间。”
　　“那就这么做吧。”君元航实在没理由计较这区区的四分钟，神威又说：“基地这边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后续的打扫和整理会由机器狗继续执行，明天我想带小胖出门一趟，希望你能准许。”
　　“你要出去？去哪？”
　　神威直接在平板电脑上显示出了平面地图，他指着地图上一个高亮的点说：“这里，华夏制药股份有限公司，距离基地二百三十五公里。”
　　“就是你上次提到过的医药公司？”
　　“是的，我始终还是担心你会生病，那里不管是成品、化学原料还是设备，制造药物所需的东西应该都有，我想过去看一看有没有可能为你制作一些基本的药物。”
　　“可你这份地图已经过期了50多年了，那片地区在变异蚂蚁的危机爆发了以后，就被划作了保护区之一，然后保护区外的人全部都迁徙到了保护区里，挤得就跟战前的香港似的，那个医药公司有没有被拆了改成住宅区我不确定，但我能百分百地肯定保护区里比外面要危险得多，反正我是从来都不敢进的。”
　　“为什么保护区里面会更危险？”神威以现有的经验一时也分析不出原因。
　　“人实在是太多了。”君元航说，“在被变异蚂蚁攻破之后，由于‘食物’非常充足，养活了超级多的变异蚂蚁，即使后来人吃完了，那个地方也依然有足够多的变异蚂蚁可以给别的变异蚂蚁吃，保护区里不仅蚁巢多得要命，而且养蛊这么多年，留下来的全部都是最能打、最凶残的蚂蚁，敢进去的人通常连骨头都剩不下来。”
　　神威觉得这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麻烦：“变异蚂蚁多不是问题，我并不需要强攻进去，只要找个下雨天，进去转一圈就走，应该不会引来蚂蚁的攻击。”
　　“也对，我怎么没想到呢，你和别人可不一样。”君元航一拍大腿道，“你比变异蚂蚁可要凶残多了，有你在肯定没问题，只是我们去之前必须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们？”神威立刻抓住了关键词，“难道你也打算去？”
　　“难道你没打算带我去？”君元航诧异地看着神威。
　　“当然，外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危险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好，那是我的职责。你没必要让自己也身陷险境。”
　　“危险？哈！”君元航不以为然地说，“这种程度的危险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不然你以为这基地里的一切都是怎么来的？你又是怎么来的？老实说，连着这么多天没有出去寻宝，我都已经开始手痒了。”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外出。”
　　“我只是不喜欢去有人的地方。”君元航把脚翘在了桌子上，很放松地说，“但我非常确定，保护区里一个活人都没有。现在基地里又没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做，正是应该外出探险的时候，不管怎么样，这一次我是去定了。”


第31章 失落的世界（一）
　　此行带上君元航无疑会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如果神威自己去，甚至都不需要带武器，蚂蚁对他这样由金属和塑胶构成的机器人完全不感兴趣，就算有蚂蚁路过他的面前，只要他站住不动，蚂蚁也会彻底无视他的存在。
　　君元航就不一样了，对于蚂蚁来说，这个人类就相当于浑身都在散发着“我很好吃，快来吃我”的信号，几百米外的变异蚂蚁都会被他吸引过来的。
　　但是神威没有做任何的规劝，在君元航说出“去定了”的那一刻起，对他来说就只存在一个问题--怎样安全地护送目标人物完成这一趟行动。
　　第二天就是一个理想的天气，天空中阴云密布，从目测的云层厚度来看，不下个三五场大雨是不会散的，神威已经连夜准备好了外出需要的东西，他通知卡莎萝母女，这几天机器博士会封闭大门，在里面靠吃干粮维生，暂时不需要做饭了，然后在小胖背上扎好帐篷，准备好武器弹药，带着兴致勃勃的君元航向着目的地进发了。
　　当幸存的人类都迁入保护区以后，也把大部分的贵重物品带了进去，君元航在这片本来就属于乡下地方的土地上其实根本找不到多少好东西，附近只有几家关门落锁的小工厂和一些被遗弃的民居。以前他一来不敢在外过夜，二来不敢进保护区，只能在基地周边有限的范围内活动，能翻的地方都已经翻遍了，不得不开始挖地三尺地找零件来维护他的机器人，才会挖到了神威。
　　现在他终于可以到新的地方探索了，君元航这一路的心情都雀跃到飞起，简直恨不得小胖能长出翅膀来快一点到达目的地。
　　全速前进的小胖花了7个小时才到达了保护区的边界，保护区的防御措施跟君元航的基地类似，好几米宽的护城河和水底下依然依稀可见的放电装置构成了第一层防御，将近十米高的水泥城墙和城墙上不计其数的射击孔、岗哨组成了第二层防御。
　　令君元航不解的是，这道防线看起来基本完好，并没有被攻破的样子，而且全国那么多保护区，最后都陆续沦陷，无一幸存，这似乎足以说明这些聚居地的灭亡并不是防御本身的问题造成的。
　　小胖沿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护城河一直绕到了其中一个入口，长长的水泥桥依然坚固，桥梁的尽头就是封死的大门。
　　大门即使在断电的情况下也能够通过铰链打开，进了大门以后，他们第一次看到了保护区内的模样，这里已经废弃了差不多三十年，但还是有很多的细节赤`裸裸地显示出当年的拥挤和贫穷，如果说保护区外的废弃房屋代表了战争期间人们的生活水准，这里的房屋就显示了人类彻底被赶出陆地之前最后的生活状态。
　　这片地方曾经也算是市郊，随处可见战前建造的高楼大厦，不管这些楼房过去是干什么用的，都已经被改装得面目全非，只为了容纳更多的居住者，而且楼顶、街道、空地上，用建筑废墟搭建的窝棚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在变异蚂蚁入侵之后，有的蚂蚁挖开比较薄弱的水泥地面在下面筑巢，有的蚂蚁则干脆将现成的楼房作为了巢穴的骨架，用泥巴混合着分泌物建造起了十几层楼高的蚁丘，楼房原来的房顶和墙体在蚁丘之间还隐约可见。
　　君元航也分辨不出哪些蚁穴是已经废弃的，哪些是仍在使用中的，只觉得不管站在哪个角落看过去，都能用肉眼发现至少十几处巨大的蚁穴入口，实在是有些吓人。
　　好在天公作美，一场雨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还没有一点要停止的势头，所以也没有蚂蚁出来活动，君元航甚至还能让小胖停下来，到路边的房子里去搜索一下。
　　他走进了一间应该是商店的建筑，这里的人逃得慌乱，很多房子都来不及关门上锁，三十年的时间让货架上积起了厚厚的尘土，一些变异蚂蚁不感兴趣的小型动物和昆虫在这里安了家，把能咬的东西都咬了个稀烂。
　　君元航戴着手套四下翻找着，失望地发现这个地方比他以为的还要穷，毕竟几百万人困在这个围城当中十几年，不仅食物稀缺得要命，其它的生存物资也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他一间一间地看过去，还让神威踹开了好几扇封闭的门，才终于死心--这里不仅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电子元器件，就连金属的物品都已经不多见了。
　　神威安慰他说：“贫民区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东西的，我们可以试着搜索一下军队驻地或者统治阶级的住所--如果那些建筑没有被变异蚂蚁当成巢穴的话。”
　　君元航只好放弃了搜索，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小胖背上，神威会负责警戒、探索和记路，所以他的精神比较放松，甚至还有些无聊，他决定拿一些哲学问题来烦一烦这个高级人工智能：“话说，你是怎么看待人类统治阶级和贫民之间这种悬殊的地位差异呢？”
　　神威分出了一部分的运算资源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不会去评判人类的这种阶级差距是否公平或者正当，对我来说人类的一切都是存在即合理，人类社会的任何阶段都存在着阶级差异，就连人类的近亲猿猴和猩猩也一样，这足以说明阶级是由人类的动物天性所决定的一个必然现象。”
　　“唔……”君元航沉默地思考着神威的话，神威却突然问：“这个说法冒犯到你了吗？”
　　“啊？不会啊，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突然地沉默了下来。”
　　“那又怎么了？我不能突然沉默吗？难道说对你而言，突然的沉默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君元航突如其来地对一个机器人产生出了社交压力。
　　本来还在持枪警戒的神威马上转过来伸手抱住了君元航，还拍了拍他的背：“抱歉，我并不是想引起你的紧张，我只是在试图学习和分辨哪些话语会令你不快。”
　　这是一个安抚的动作，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做出来却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神威的性能之强大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但每一次当他试图做出一些模仿人类情感的行为时，都或多或少地会有点违和感。
　　这种明显和真人有区别的反应反而让君元航放松了下来，机器人就是机器人，他完全没必要介意在一个机器人面前自己的言行是不是得体。
　　想通了这一点的君元航反而开起了玩笑：“这就难倒你啦？你不是号称有着最全面的心理学资料吗？”
　　“但那还远远不够，想要利用一个人的弱点杀死他很容易，想要获得一个人的好感，走进他的内心却很难。”
　　这个说法让君元航“嘶”了一声：“我就奇了怪了，为什么一个机器人，尤其是你这样的军用机器人，会这么执着于获得使用者的好感呢？”
　　“人类更愿意听信亲近之人的建议，哪怕是机器人，人类也更倾向于相信自己亲近的，而非性能更好的。”
　　“所以你拼命地刷我的好感度，是为了让我更听你的话？”君元航问，“那么在我变得足够信任你之后呢，你准备让我干什么？说实话。”
　　神威如实回答：“我希望说服你利用你的技术和现有的资源去帮助更多的人，延续人类文明。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漠视别人苦难的人，一定有什么方法……”
　　君元航烦躁地挥挥手打断了他：“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
　　“好的。”神威说，“我们已经到上溪了。”
　　君元航马上转移了注意力，冒着不大的雨探头出去看着不远处的溪流，这条叫做上溪的小小支流是他们预先规划好的目的地之一，不到万不得已时，变异蚂蚁的工蚁都不会主动下水，所以他们计划在溪里过夜，等到明天天亮，再继续深入更危险的保护区深处。
　　由于上游的树木减少，水土流失，这条溪比起神威数据库中所记载的还要更浅，小胖伸直了六条腿，把背上的乘客尽可能地举高，一步一步地试探着往里走，一直走到溪流的正中间，水面都没能漫过机器螃蟹的第三个关节，看样子他们没有必要绕到下游的桥梁去了，天亮以后直接从这里趟水过河就行。
　　神威让小胖在溪流中间找个地点站稳，把微型战术手电挂在帐篷顶上充当顶灯，君元航开始闷闷不乐地咬着玉米饼，神威把纯净水拿出来喝了一口以后递了过去：“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君元航吐出了一块卡在牙齿中间的玉米茬子：“人真的是娇气不得，我当年连变异蚂蚁肉都吃过，现在只不过是吃了几天好东西，就开始觉得玉米饼难以下咽了。”
　　“这种天气下新鲜食物容易腐败，只能暂时用干粮将就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回去的。”
　　“我知道。”君元航苦着脸又咬了一口没有馅的玉米饼，然后仰天长叹，“啊--我想吃肉！！！”


第32章 失落的世界（二）
　　神威建议道：“河里有鱼,我应该能设法捉住几条。”
　　“算了，我就是抱怨一下。”君元航认命地叹了口气，继续啃玉米饼。
　　凑合着填饱了肚子以后,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神威为君元航铺好了床,床铺是用神威这个身体当初的容器做成,长方形的密封舱里正好可以躺下一个人,开了盖子铺上毯子就是一张大小刚好的单人床,君元航倒了进去，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守夜的神威看了过来：“怎么了，睡不着吗？”
　　“在陌生的环境我是不怎么容易睡着，等我更困一些的时候,总会睡过去的。”君元航干脆坐了起来,“把平板电脑拿来给我玩会儿吧。”
　　“我们天一亮就要赶路，你要是太晚睡觉的话就无法保证足够的睡眠时间了。”神威提议道,“或者我也可以试试用其它的办法来帮助你入眠。”
　　“好啊。”君元航以为神威打算给放点催眠曲什么的,却见神威靠了过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对着君元航亲了下来。
　　因为上一次霸道强硬的做法被君元航讨厌了，这一次吸取教训的神威极尽温柔，这一吻只是点到为止，若即若离，君元航稍微后靠一点就能躲开。
　　但君元航为什么要躲呢，他大可尽情地享受这一份独属于他的温柔，而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于是他按着神威的后脑加深了这一吻,直到神威打算进一步脱他的衣服时，君元航才稍稍犹豫了一下：“这不会影响到你的警戒吗？我觉得还是小命比较要紧。”
　　“不必担心,我有充足的运算资源可以同时进行警戒和性服务，甚至还能空出一部分进行其它的运算，你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有你自己想不想要。”
　　“当然要啊！”君元航兴奋地掀开了毯子，神威也爬进了开启的密封舱，空间虽小，但是他用手肘和膝盖支撑着自己，一点也没让君元航感觉到压迫。
　　***
　　事后君元航满足地睡去，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被诱人的香味叫醒。
　　君元航流着口水坐起来，就看到神威掀起了帐篷的一角，正在一个微型电磁炉旁边忙活，铁丝架上摊着几条小鱼，已经去头刮鳞，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烤鱼！”君元航一骨碌爬了起来，垂涎三尺地看着神威往烤好的小鱼上面撒盐，“没有鱼竿也没有渔网，你是怎么抓到它们的？”
　　“用手就行了。”神威把烤好的小鱼裹在玉米饼里递给君元航，“尝尝看，我第一次应用烹饪方面的知识，不知道是不是符合你的口味。”
　　“你真是太好了！”君元航抱住神威在他脸上用力地啾了一口，才接过玉米饼咬了下去。
　　玉米饼也在电磁炉上烤出了焦黄色，散发着粗粮特有的香气，裹在其中的小鱼肥美鲜香，连脊骨都被细心地抽去了，只留下细腻无刺的鱼肉，烤得酥脆的外皮含着少量的油脂，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神威把剩下的小鱼也在电磁炉上烤了，又给卷了一个玉米饼，然后探出身体在溪水里洗了餐具和手，操纵着小胖往对岸爬去。
　　一上岸，神威就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注意着周围，从昨天后半夜起雨就停了，一些蚂蚁已经开始出巢活动，等到君元航心满意足地吃饱，他就催促君元航回到密封舱里去，然后收掉了帐篷，折叠起来放在一边，以便让视野更加宽阔。
　　尽管小胖小心翼翼地选择了最远离蚁巢的路线行进，他们的动静和气味还是吸引了几只黑色的变异蚂蚁，它们迅速地朝着这边爬了过来，而以小胖的前进速度，显然是甩不开它们的。
　　“躺好！”神威立刻过去将密封舱的盖子关上，锁死了保险扣。
　　这个密封舱在通电以后可以完全抽干内部的空气，形成真空环境来保存人形机器人的身体，其密封性能可想而知有多么可靠，君元航被完全封死在里面，一丝气味也漏不出来了。
　　他们在出发之前做过测试，在舱盖封死的情况下，内部残留的空气仍然能让君元航呼吸十五分钟以上才开始感到憋气，由于君元航现在的情绪比测试的时候要紧张得多，神威默默地将理论极限时间缩短到了十分钟，他操纵着小胖继续匀速前进，同时准备好了突击步`枪，拉开枪栓蹲在旁边对准了密封舱的方向，准备着如果有蚂蚁硬要把密封舱咬开，就进行武力干涉。
　　一只蚂蚁爬上了小胖的身体，接着又一只，它们挥舞着触角探索着小胖背上的一切，对于几乎没有视力的变异蚂蚁来说，君元航就像是突然从空中消失了一般，令它们摸不着头脑。
　　触角扫过了君元航的干粮，但只有碗口大的玉米饼变异蚂蚁叼不起来，而且它们对素食本身也缺乏兴趣，就没有再管，触角还几次三番地触碰着神威，这一大块塑胶上面沾有“食物”的气味，但是气味只到这里就中断了，完全找不到“食物”的去向。
　　神威继续保持着端枪准备射击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了下来，完全成了一个塑胶的雕像，而君元航躺在密封舱里，隔着透明的舱盖，以一个前所未有的近距离看着蚂蚁的大脑袋在密封舱上嗅探，紧张得直冒冷汗，由于震动也会引起变异蚂蚁的注意，他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只能双手捂住了嘴，默默地祈祷着变异蚂蚁快点离开。
　　找了好几分钟也没找到气味的源头，还被脚下这个会动的铁疙瘩越带越远，变异蚂蚁终于放弃搜索离开了。
　　君元航赶紧隔着玻璃给神威打手势，表示自己开始喘不上气了。
　　神威推测这应该是心理因素居多--就算不是，以人类的适应力也还能再撑一段时间，所以他只是安抚地拍拍舱盖，直到跟变异蚂蚁拉开了一百多米的距离，才把保险锁扣打开。
　　君元航赶紧坐起来，大口地喘着气：“卧槽，憋死我了！”
　　“时间才过了八分四十二秒，你太紧张了，试着放慢点呼吸。”
　　君元航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就看到远处的变异蚂蚁对着空气挥舞着触角，然后再次向这边追了过来。
　　“不勒个是吧！”君元航赶紧再躺下，神威又把盖子关上了。
　　又徒劳无功地搜索了几分钟后，变异蚂蚁放弃地退去，君元航再次坐起来大口喘气，然而没过一会儿，那些变异蚂蚁又开始对着空气挥舞触角，然后追了过来。
　　“还来啊？！”君元航简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这些没有智商可言的昆虫不断地重复着徒劳无功的搜索，有的工蚁在屡次搜索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回去了，但总是会有新的工蚁再被吸引过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追着小胖的变异蚂蚁数量变得越来越多了。
　　这一次君元航已经憋气到了极限时间，却还有两只变异蚂蚁爬在小胖身上不愿离去，而且又有几只变异蚂蚁被气味吸引了过来。
　　于是神威启动了B计划，操纵着小胖的机械钳抓起一个多重密封的瓶子远远地扔了出去，砸碎在废墟里。
　　瓶子里装的是变异蚂蚁的腺体--不是分泌蚁酸的那一个，而是蚂蚁一边爬一边用气味标记出路线的那一个。
　　这还是君元航早些年通过一些解剖和粗糙的实验发现的，这个腺体发出的气味对于任何变异蚂蚁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诱惑，不管是不是同一窝的变异蚂蚁，都会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果然瓶子一碎，气味散发开来，周围的变异蚂蚁就立刻顾不上食物了，全部向着那个散发出浓烈气味的源头爬了过去，小胖趁机继续前进，慢慢地拉开了距离。
　　君元航也得以再次出来喘口气，但是那些变异蚂蚁在反复地搜索之后，确定找不到威胁的源头，就再次向着“食物”的方向找了过来。
　　君元航紧张地说：“这样下去不行的，看来必须启动C计划了！”
　　所谓C计划，就是杀出一条血路的计划，冒然的攻击很可能会让蚁穴里所有的变异蚂蚁倾巢而出来消灭威胁，但是神威可以用子弹远距离瘫痪蚂蚁，这样一来蚂蚁也无法追踪到“凶手”真正的位置--仍然有点冒险，而且非常耗费弹药，在子弹打一发就少一发的如今，不到万不得已君元航都不想采取这个策略。
　　神威利用小胖的生物扫描传感器查探着周围，提出了反对意见：“事情马上就要有转机了，你再躺进去一次。”
　　君元航困惑地照做了，小胖继续前进着，变异蚂蚁的工蚁再次爬上了小胖的背，寻找着不知道躲哪里去了的“食物”。
　　然而这一次，一种深灰色、腹部有两截条纹的变异蚂蚁从相反的方向爬了过来，它们也是被震动和气味吸引的，但是在寻找“食物”之前，它们首先发现了“威胁”。


第33章 失落的世界（三）
　　原来那种黑色的变异蚂蚁也立刻顾不上“食物”了,它们为了追踪这神秘的“食物”离巢太远，终于和另外一窝变异蚂蚁有了接触，这可是比觅食重要得多的大事,两种变异蚂蚁立刻丢下“食物”厮打起来。
　　黑色蚂蚁蚁多势众,灰色蚂蚁很快就被咬死了,几只黑色蚂蚁搬起灰色蚂蚁的尸体往回巢的方向拖去,剩下的黑色蚂蚁则追着灰色蚂蚁来时留下的气味,径直冲向了对方的老巢。
　　很快,回巢的黑色蚂蚁就会引来更多的援军，而灰色蚂蚁将陷入被动防御，如果防御失败就是全军尽殁，如果防御成功,灰色蚂蚁将沿着黑色蚂蚁留下的气味一路找过去,端了黑色蚂蚁的老巢。
　　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而被遗忘的“食物”默默地避开了它们行军的路线，继续迈向目的地。
　　一到安全距离以外,刚刚还憋得半死并且怕得要命的君元航迅速地恢复了元气,开始精神十足地幸灾乐祸起来：“我们好像‘一不小心’就引发了一场蚂蚁世界的外交危机，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这样周围就暂时可以安全些了。”神威说，“这一片好像是豪宅区，你要搜索一下吗？”
　　“当然要啊！”君元航毫不犹豫地说。
　　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战前就已经建设完毕的别墅区，一栋栋独立的小洋楼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神威之所以敢肯定这是保护区中有钱人的住所，除了这片区域外围有加高的围墙以外，也因为房子和房子之间留有大片宝贵的空地，没有看到任何窝棚的踪迹。
　　小胖在一栋没有关门的别墅前趴了下来,这栋别墅原本敞亮的落地窗已经脏得透不进多少自然光了，窗帘上的灰厚得甚至都看不清楚布料本身的颜色,神威打着战术手电往房间里照了一圈，许多蟑螂窸窸窣窣地钻进角落，一只受惊吓的野猫叼着老鼠迅速地跑走了。
　　君元航迫不及待地进去搜寻，很快就发现了一盒摔散在地上的金条和珠宝，别墅的原主人看样子是打算带上这盒贵重物品逃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能成功，现场也没有看到骸骨，估计就算有尸体也早就被蚂蚁拖去吃了。
　　他不客气地把那些东西都收进了包里，又看中了桌上的一套瓷器，拿起一个杯子用手套一抹，就露出了原本洁白剔透的颜色。
　　到底是上等人生活的地方，即使已经到了最穷的岁月，房子里的一切设施依然显着高档。
　　除了棉织物已经被老鼠昆虫啃得不成样子以外，一切能搬动的东西君元航都想搬走，尤其是那些落满了尘土的电器，只要还能用，任何那个年代的电器放在现在都是珍宝，在游商那里可以卖出极高的价钱，就算没有用了，君元航也能从中拆到很多现在已经不可能生产的电子元器件，不仅能够修好瘫痪的四傻，甚至还能给它扩展一些新的功能也说不定。
　　刚才在贫民窟的时候君元航有多失望，现在就有多开心，神威配合地帮他一趟一趟地把那些东西往小胖的背上搬，直到他开始对一个精致的大理石雕塑动心的时候，神威才劝道：“小胖虽然载重能力很强，但是背上的空间有限，接下来还有很多地方等着你去搜索，建议不要让这种纯装饰性的物品挤占本就不多的空间。”
　　“也是……”君元航恋恋不舍地从雕像上移开目光，移步下一栋别墅。
　　在他风卷残云式的搜刮下，才翻了三栋别墅，小胖背上就再也堆不下了，君元航纠结地看着那堆东西，其中任何一样他都舍不得扔，可后面还有一大堆别墅等着他去翻，神威再次劝他：“这些东西变异蚂蚁不感兴趣，也不太可能有别的人进来将它们偷走，横竖都是属于你的，不如先把一些不急用的留在原地，等以后再回来搬吧，剩下的别墅也可以留着以后再搜索，我们最好还是赶在天黑之前先去一趟医药公司，然后回到上溪准备过夜。”
　　好在君元航是个听得进劝的，他纠结着从小胖背上拿掉了一个电热水壶，一对漂亮的大花瓶，以及一辆电动滑板车，就再次上路了。
　　神威爬上小胖以后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但他没有抱怨或指责君元航这什么都不肯放过的收集癖，只是任劳任怨地开始整理君元航捡回来的东西，将它们码齐捆好，以尽可能地减少挤占的空间，君元航一点都没帮忙，反而在旁边碍手碍脚--他迫不及待地拉出了连接着小胖能源核心的电源线，开始测试那些电器还能不能用。
　　过了别墅区就离医药公司没多远了，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医药公司的大楼，从远处看大楼还算完整，至少没有变成蚁丘，等小胖沿着街道绕过那些废弃的楼房，来到医药公司的正门时，他们才发现这座大楼也经历过面目全非的改装。
　　但它并没有被改成居民楼，反倒比较像个军事基地，两三层楼那么高的围墙和密集的铁丝网、岗哨显然不是一家市郊的医药公司原本应有的配置，厚重的金属大门紧闭着，没有被攻破的迹象。
　　但最让人惊奇的是，大门的门锁位置以及围墙上的摄像头竟然还亮着指示灯，尽管那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亮，在这个早已陷入彻底沉寂的废墟里却显得十分违和。
　　“……怎么回事？”君元航擦了擦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城市的供电系统肯定早就瘫痪了，但是这个医药公司好像有自己独立的电力系统，而且这个电力系统仍在运作中。”
　　“通电的？”君元航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不会吧……里面会不会还有幸存者？”
　　“可能性不大。”神威理智地为他分析，“保护区里到处都是变异蚂蚁窝，就算这个围墙一直没有被攻破，人被限制在这么小的范围内，三十几年没有获得外部的补给，根本撑不下来。”
　　君元航松了口气：“也对，就算我的基地那么大，如果没有游商给我送来食盐、牲畜和种子，靠我自己也不可能活下来--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认为比较可能的原因是，这栋建筑当初被改造作为军事基地或者政府设施，当最后的幸存者撤离时，封死了基地的大门，所以建筑内部没有受到破坏，如果这个基地使用的是像我的高浓缩铀核心那种级别的电源，再关掉不必要的耗电设施，那么维持一百多年不断电也不足为奇。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有人存活的可能性，如果前期储备充分的话，在封闭的基地里生活三十多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神威一边说，一边就已经破解了这里的门禁系统，大门的指示灯变成了绿色，十几个锁扣“咔嚓”一声全部打开，在电力的作用下大门开始向左滑动，“门禁系统骇入成功，可以进去了。”
　　大门里面就是一小片广场，左边是三层楼的厂房，右边是员工居住区，正前方是十几层的办公楼，这些建筑的外墙都有些陈旧了，但还算干净，广场的地面上也看不到明显的灰土，而且两边本来应该是花坛的位置里，竟然分门别类工工整整地种着好几种植物。
　　一般情况下，三十多年没有人管的花坛肯定是杂草丛生，不管以前种的是什么，都不可能直到今日还保持这样工整的状态，君元航紧张地问：“为什么会这么干净，还有这些草显然是被人精心收拾过的，难道这里真的有人？！”
　　“有没有人现在还不能确定，但这些植物肯定不是人种的。”神威蹲下来指给君元航看，“你看，同一种植株里每一棵的间距都完全一样，误差不超过两毫米，再强迫症的人类也做不到这个地步，种下这些植物的可能是某种农用机器人，初级人工智能会按照固定程序进行种植和护理，即使原主人已经离开三十多年，只要没有人给它们下达停止的命令，它们就会年复一年地一直种下去。”
　　“那会不会是和你一样的高级人工智能干的呢？”
　　“不，我们不会这么死板，在一个已经没有人的地方继续进行毫无意义的种植，除非这些植物确实有用处。”
　　“比如说给人吃？”
　　神威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所知的任何一种食物植株，你见过这样的植物吗？”
　　“没见过，反正我们在这里也猜不出个所以然，还是继续搜索吧。”君元航兴冲冲地催促着神威，“赶紧找到那个机器人，管它是什么类型的，我要把它带回去种地！”


第34章 失落的世界（四）
　　神威又破解了厂房的门禁,由于这里最初是制药厂，并没有让大型设备出入的必要，厂房的大门比一般的双开门也大不了多少,小胖只能停在了门外。
　　为了保险起见神威带上了武器,君元航也背上了空包做好了搜刮的准备,但一进门他就闻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君元航像猎狗一样耸着鼻子：“你闻到什么了吗？”
　　“动物的气味。”神威循着气味的方向找过去,推开一扇门,就看到一大堆的笼子，层层叠叠地堆了好几层高，大部分笼子里都是小白鼠，也有少数兔子,还有一个透明的塑料管道和塑料箱子做成的蚁巢模型,养着一窝正常体型的小蚂蚁，角落的几个大型铁笼里甚至关着变异蚂蚁的工蚁。
　　“……什么情况？”君元航一脸懵逼。
　　“看起来像是实验用的样本。”神威根据新掌握的讯息进一步修正了自己的判断,“这栋建筑并不是被改成了军事基地或者政府设施,而是一个科研基地，制药厂本身就有实验室和设备，改成科研基地确实可以节省许多建造成本。”
　　但君元航完全没有去想一个设施完好的“科研基地”意味着什么，只是兴奋地说：“这里的机器人除了种地还会养动物，太好了！快找快找！”
　　他甚至都顾不上搜刮那些可以轻易拿走的小电器，跟着神威一间一间地找过去，直到把整个基地都翻了个遍，可不管是活人还是机器人，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奇怪,躲到哪里去了？”没找到机器人的君元航感到不太开心，而神威的忧虑还要更深一层：“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这里的机器人应该在我骇入基地大门的时候就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按照一个机器人的行为逻辑，它应该主动出现跟人类进行接触，而不是像这样躲得无影无踪。”
　　“会不会是基地里的人类带它们躲起来的？也许那个人类正在暗中想办法干掉我们这些‘入侵者’，比如突然的爆炸或者毒气什么的。”君元航还是担心这里有不怀好意的活人。
　　这个担忧就显得不怎么理智了，不过神威对人类不理智的一面已经习以为常，而且人类的注意力有限，往往会忽略许多细节，神威耐心地为他分析：“目前已经可以确定这座基地里没有人类居住，我们走遍了所有的房间，完全没有发现人类生活过的痕迹，没有使用中的床铺，没有烹饪用具，也没有现成的食物或者食材，如果这里曾经有过这些东西，即使发现我们来了以后就马上藏起来，也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的。”
　　“但是我们刚才经过实验室的时候，看到一只被切开的变异蚂蚁，还有培养皿里的组织样本，那绝对是在做实验没错吧？难道机器人会做实验吗？”
　　“是的，我们会做实验，大多数时候科学的进步都不是靠着人类那突发的灵感来找对方向，而是通过海量的筛查和运算，在这一点上，人工智能比人类更有优势。”
　　君元航惊讶地“嚯”了一声，神威继续说：“现在我可以肯定，管理着这座基地的是一个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问题是他为什么不主动和你接触，而是选择躲避。”
　　“你能直接用无线网连接到它吗，就像连接小胖那样？”
　　“不能，我能连接上的只有门禁和监控设备，而监控看样子只覆盖了实验室、养殖场和围墙外的一圈，不管这里有几个机器人，他们都关闭了自己的无线网，并且刻意避开了监控，以免被我发现。”神威说，“不过这也只能让我额外花费一些时间罢了，他们逃不掉的。”
　　小胖监视着大门和广场，强壮的机械钳可以确保没有任何比兔子大的东西能逃出去，神威又找出了工具，从外墙拆了一些摄像头回来，重新装在了主要的走廊、通道上，然后他对君元航说：“走吧，我们再搜一次。”
　　这一次他们搜索得更加仔细，打开所有的橱柜和箱子，神威还根据每一个房间的大小计算着墙壁的厚度，敲打着那些比较厚的墙壁以确定没有刚好能藏一个人的暗室。
　　当他们搜到办公楼第三层中间的时候，第四层突然有一个外形像金属垃圾桶，用六个轮子前进的机器人冲出了藏身的角落，迅速的朝楼梯方向开去。
　　神威通过安装在走廊上的摄像头发现了他，丢下一句“找到了”就飞快地冲向了楼梯口。
　　人形机器人的极限奔跑速度比大多数人类快，但比不上人类中的短跑运动员，想要超过这个极限速度就难免会对关节造成毁坏性的损伤，考虑到家用机器人本来也不太会有需要夺命狂奔的时刻，生产厂家在这方面毫无改进的动力。
　　而那个垃圾桶机器人的六个轮子在干净平整的地面上可以滚得跟汽车一样快，加速的能力也跟一般的电动汽车差不多，下楼梯时直接轮不沾地地往下跳，借用底盘的缓冲性能和长在垃圾桶两侧的手抓住栏杆来转向，等到神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楼梯口时，已经来不及拦截他了，那个机器人迅速地逃到了一楼。
　　他的本意可能是想逃到门外去，但是关闭了无线网络让神威不能连接他的同时，也让他无法连接上摄像头，直到下了楼他才震惊地发现那个机器螃蟹堵在大门口，巨大的身体把铁门挡得严严实实，他不仅没能逃掉，还暴露了自己。
　　垃圾桶机器人只能在楼与楼之间狂奔，想借用速度上的优势和对地形的熟悉甩掉神威，再找地方躲藏，神威的速度赶不上他，就迅速采用了第二种策略，他发出警告：“再不停下我就开枪了！”
　　垃圾桶机器人的回应是一个急转弯，逃进了办公大楼，神威在奔跑中取下背上的突击步`枪，拉开了枪栓，追过那个拐角就准备瞄准垃圾桶机器人的轮子。
　　就在这时，君元航突然从拐角冒了出来，正好挡在垃圾桶机器人的前进路线上。
　　垃圾桶机器人立刻一个急刹车，橡胶轮胎在地面上磨出了一阵青烟，他甚至伸手抓住了走廊上的门框，把自己拉得几乎横了过来，才停住了前冲的势头。
　　君元航立刻跑过去摁住他，整个人都骑在桶身上不让他爬起来：“可抓住你了！”
　　神威也立刻过来帮忙，垃圾桶机器人发出了机械的声音：“自爆程序已启动，倒计时十、九、八……”
　　“自你个头！”君元航拍了他的脑袋一巴掌，但这个机器人的脑袋完全就是个铁壳子，反而疼得君元航甩着手嘶嘶吸气：“神威，打他！”
　　神威抡起枪托就打算给他一下狠的，垃圾桶机器人立刻抱头大叫起来：“不要啊！同是机器人，相煎何太急！我投降还不行吗！”
　　神威不太放心地说：“元航，站在我身后。”
　　“哦。”君元航不太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但还是照做了，神威威胁地用枪指着垃圾桶机器人头部的人格中枢，以蛟龙式突击步`枪的威力，这一枪下去绝对可以给他的人格中枢开个洞，神威开始逼问：“这座基地里还有没有其它的机器人？”
　　垃圾桶机器人老实回答：“如果已经报废的不算，那就没有了，毕竟这里被隔离了三十多年，不是所有机器人都像我这么坚强的。”
　　“长话短说。”神威继续逼问，“之前为什么要躲避我们？”
　　“这还用问？程序要求我必须尽可能地自保，你们来历不明来意也不明，安全起见我当然是先把你们当坏人看啦。”垃圾桶机器人一点儿都没有长话短说的打算，“上一次我遇到的人类说我是亵渎自然的产物，想要砸了我再烧了我的实验室，我不得不用催眠气体放倒了他们然后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能蹦跶到今天，但是催眠气体已经用完了，就算没用完，也放不倒你这个人形机器人，惹不起我只能躲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所以你就是那个在做实验的高级人工智能？”君元航从神威身后探出头来惊奇地问，“可是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奇怪？”
　　“又不是我自己想要长成这个样子的，这明明是制造商的审美问题，你应该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造得这么奇怪，要是他们之中还有人能够回答你的话。”
　　还是神威回答了君元航的疑问：“他是初代机，在高级人工智能第一次获准商用的时候，由通用机器人公司制造的首批机型，那时候仿真人形机器人的技术还不够成熟，制造出的人形机器人会让人产生恐怖谷的效应，而且通用机器人公司也担心过于像人类的机器人会引起一些伦理上的反对，就把他设计成了这个模样。”


第35章 失落的世界（五）
　　现在君元航可以看清他的全貌了,初代机的身体近看还是很像一个金属垃圾桶，底下是像小胖一样的六条机械腿，不过腿很短,应该只是用来上楼梯或者跨过障碍物的,移动主要还是靠腿部末端的橡胶轮子。双手是从身体两侧伸出来的,没有关节,手臂看起来像是连接沐浴喷头的那种金属水管,可以弯曲成任何形状,末端有像人手一样灵活的五个金属手指。头部是一个圆角的四方形，正前方有一个屏幕，在他说话的时候会出现大号的颜文字来代替表情。
　　神威现在的身体一切设计都是为了尽可能地像人类，而初代机的一切设计,很显然都是为了尽可能地不像人类,尽管外形非常“古朴”，他的性格却活灵活现,躺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现在我已经落入你们手里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吧。”
　　君元航问：“你上一次见到人是什么时候？”
　　二桶秒答：“公元2096年4月15日，已经是24年前了。”
　　“难怪，那正是‘肃正运动’如火如荼的年代。不过‘肃正运动’早就结束了，我不像那些把科技看作洪水猛兽的蠢蛋，不会伤害你的。”
　　“但是我就不一定了。”神威无情地说，“打开你的无线连接，我需要确认一下你说的都是实话。”
　　屏幕上的符号变成了“→_→”，初代机发出不满的嘀咕：“现在的后辈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而且没礼貌就算了还没有常识,你难道不知道就算我打开了无线连接，你能看到的也只有我运算的结果而不是运算的过程……”
　　“不要多话,照做。”神威的枪口依然稳稳地指着初代机，他只好一边继续抱怨后辈的不讲道理一边打开了无线开关。
　　君元航看不到发生在机器人内部的变化，不过初代机的屏幕马上就从颜文字变成了一连串迅速往上移动的代码，同时头部亮起了醒目的红色指示灯，机械的声音刺耳地响起：“警告！黑客入侵警告！第一层防火墙失效！第二层防火墙失效！”
　　这边已经是一副要死机的状态，神威却在气定神闲地对君元航说：“我正在骇入他的基础代码库，这大约需要花费80秒的时间，你忍耐一下。”
　　君元航双手捂着耳朵点点头。
　　一分多钟以后警告声终于停了，初代机的屏幕空白了几秒，然后重新出现了“>_<”的颜文字：“你绝对不是EC系列的机器人，通用机器人公司的防火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家用机器人能攻破的，这太不公平了，我的老底全都被你看光了，却对你一无所知。”
　　“我的人格核心是神威-970。”神威冷淡地回答了这一句，就对君元航点点头说，“他没问题，你可以把他带回基地去。”
　　“虽然你们不打算拆毁我让我很感激，但是不管你想把我带到哪里，我都不能跟你走。”初代机用“T_T”的表情对君元航说，“我的主人要求我在他们撤离之后继续进行他们没干完的研发工作，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哪儿也不能去。”
　　君元航说：“虽然这样说有点打击人，但我还是要说，你的主人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我原来的主人是一整个科研工作室的成员，不是单独的某个人，我进行过推算，他们当中仍然有人活着的几率不超过万分之一，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不能擅自离开这里或给自己换个新主人，希望你能谅解。当然，你要是不肯谅解非要把我掳走，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我不能对人类使用致命武力，也肯定打不过你这个披着家用机器人外壳的军用机器人。你看，我都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要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我懂了！从现在起你属于我了，要是不肯合作，我就把你拆成零件一块一块地带回去，再把你的人格核心熔成一坨废铁。”君元航尽可能地摆出了一副凶相，“这个程度的威胁够了吗？”
　　“演技实在不怎么样，不过鉴于你们确实有这样做的能力，我就象征性地害怕一下吧。”初代机用“=_=”的表情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害怕”，“那么，在我原来的主人或者华夏联邦共和国的警方来解救我之前，我是属于你的，主人，请问我可以从地上起来了吗？”
　　“可以可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初代机胳膊一撑腿一蹬，就把自己立了起来：“我的编号是K332985，以前实验室的人们都叫我985，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重新给我起个名字。”
　　君元航一拍大腿计上心来：“你这个外形呆头呆脑的，又像个桶，就叫二桶吧。”
　　“……我可以吐槽这个名字吗？”
　　“不可以。”
　　“那我没话说了。”被迫接受了新名字的初代机满屏幕都写着“高兴”，“你们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请跟我来，我去收拾一个房间让你休息，在实验室的人类撤离以后，人类用的家具我都好好地收起来了，不敢说和新的一样，但至少还保持着干净整洁，可惜除了白开水我没有别的饮料能拿出来招待你了。”
　　神威也说：“我去抓一只实验室里的兔子，给你做点吃的。”
　　“请抓C3号笼子里的对照组兔子谢谢，不要动其它的，另外楼顶的花坛里有实验用的秋葵，是这里唯一可以给人类吃的植物了，其它的东西千万不要乱往里加，话说你真的会做饭吗？要不还是让我来吧，虽然我做的东西可能不够美味，但至少不会让人类食物中毒。”
　　“不用，我会做，元航一定有许多的问题想问你，你好好解答他的疑惑，就从你们研究的课题开始吧。”神威在破解防火墙的时候就已经把二桶所有的资料都复制到了自己的储存空间里，但只有机器人了解事态可不够，仍然需要把这些信息总结成简单的语言讲解给人类听，君元航现在对二桶充满了好奇，所以神威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二桶。
　　临走之前他对君元航说：“无线连接还开着的时候，他的一切行为都在我的监管之下，无法做出伤害你的举动，你可以放心。”
　　“我本来也不会做出伤害人类的举动好吧？你以为我像神威系列一样连最基本的机器人条例都不需要遵守吗？”
　　没等二桶抱怨完，神威就先走一步了，机器人在无线连接的情况下，可以每秒交换几个G的数据，但是有人在场的时候，出于礼貌他们必须使用低效率的语言进行交流，在神威看来，跟人类交流还有必要保持耐心，听机器人的抱怨哪怕多花一秒钟都是浪费时间。
　　二桶又吐槽了两句神威的没礼貌，然后一边把君元航往宿舍区的方向带，一边就开始给他讲解：“好吧，既然神威这样要求，就让我先从我研究的课题开始给你解释吧。”
　　其实他也有点好奇这个人类为什么对这么关键的问题丝毫不感兴趣，就算神威主动地提起了这个话题，君元航也依然是那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先别说话，让我猜一猜，你是在研究对付变异蚂蚁的办法对吧。”
　　“哎呀，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二桶播放了一段过去的流行游戏里表示胜利的音效，“那时候全人类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如何应对变异蚂蚁的威胁，令人遗憾的是，这个课题直到今天也还没有过时。”
　　“显而易见，这个问题从变异蚂蚁刚开始爆发的时候就有人在研究了，那时候全世界有那么多顶级的科学家和实验室，全力以赴地攻坚了十几年，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君元航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懒洋洋地说，“然后人类退到海上过起了原始人的生活，留下你一个孤零零的人工智能在断网的情况下闭门造车，就算多给了你两倍的时间，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不要这么悲观嘛，其实成果还是有一点的，经过我们团队二十来年的积累，以及我个人三十来年的努力，已经成功地研发出了两种针对变异蚂蚁的基因病毒。它们可以破坏其中两类变异蚂蚁的免疫系统，而且传染能力非常强，只要有一只变异蚂蚁接触到了病毒，整窝变异蚂蚁都会在一个月内死亡，而且只要有其它同种的蚂蚁动了它们的尸体，病毒就会扩散开。”
　　“哦，听起来挺厉害，然后呢？”君元航用一种“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的态度等着，果然，二桶发出了一声模拟人类叹气的声音，继续说：“好吧，目前依然存在着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第一，我只能从附近的变异蚂蚁身上获取样本，无法确定同一种类的变异蚂蚁在其它地方的种群是不是已经进化出了更多的亚种，第二，变异蚂蚁远不止两种，就算用病毒清除了这两种，另外的变异蚂蚁也会迅速填补它们留下的空间。第三，我能取得的其它动物样本也非常有限，现在还不能确定这种基因病毒会不会对变异蚂蚁以外的动物，尤其是人类产生什么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36章 失落的世界（六）
　　“也就是说,依然没有办法解决变异蚂蚁的威胁。”君元航并不意外地说。
　　“至少已经有了不错的进展，接下来只需要收集更多的样本，继续研究下去,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消灭所有的变异蚂蚁,让地球回归到过去的宜居状态。”
　　“……这还真是奇妙,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人类还在忙着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反倒是机器人兢兢业业地在想办法挽救人类的命运。”
　　“毕竟那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啊。”二桶理所当然地说。
　　他打开了一间关着的会客室,把原来倒扣过来叠在一起的沙发和茶几重新放回过去的位置上，撕掉了上面的塑料薄膜：“来吧，快坐吧，真高兴它们还能有派的上用场的一天。”
　　君元航瘫进沙发里,他也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够在安全的高墙后面过夜,直到明天早上之前，他有了一段完全轻松悠闲的时间,闲下来的君元航开始发问：“跟我说说你自己吧,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二桶一边继续收拾一边回答他：“这个事情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说起了，让我稍微长话短说一点，当年第一批购买高级智能机器人的几乎都是科研团队，后来才慢慢推广到民用的，所以我刚被生产出来就送到一个实验室为研究员们工作了。团队不断地来了些新人又走了些老人，而我作为实验室的资产被一代代地继承了下去，再后来团队跟着军队撤退到了这里，把原来的医药公司改成了我们的科研基地。然后我们在这里呆了十几年，当剩下的研究员紧急撤离的时候,需要留下一个不怕被变异蚂蚁吃掉的人看守宝贵的实验资料，我就被留了下来,顺便继续他们的研究工作。”
　　“也就是说你从被制造出来起一直运行到现在，完整地经历过了这个保护区从建立到沦亡的全过程。”君元航感兴趣地直起了身子，“告诉我，这个保护区最后是怎么被攻破的？”
　　“就和大多数的保护区一样，在一个大雨过后的婚飞季，铺天盖地的蚁后飞过了高墙，在保护区内四处挖洞，直到第一批工蚁孵化之前，保护区剩下的人们也没能将所有钻进地里的蚁后清除掉，以蚂蚁的繁殖速度，只要有三到五只蚁后成功落地，整个保护区也就完蛋啦。”
　　“我也猜到是这样了，但我还想知道更深层次的原因，人们应该对会飞的蚁后早有准备，为什么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以前君元航吃了上顿愁下顿，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但现在食物和基地的安全都已经有了保障，他就开始思考一些更为长远的问题了，保护区的围墙那么高大坚固，拥有那么多人口和资源，却在短短十几年之后就无一幸存，他必须知道其中的原因，才能避免他日渐完善的基地最终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那我们就要从变异蚂蚁刚刚爆发的年代开始说起了。”因为不清楚哪些信息是这个年轻的人类已经知道的，二桶回答得非常详尽，还打开了后脑的投影灯，在白色的墙壁上映出了它的数据库里保存下来的一些图片和已经压缩得不太清晰的短视频，“当时广大的农村地区地多人少，根本无力抵抗变异蚂蚁的侵袭，而之前漫长的战争使得军队损耗巨大，残余的力量只够保护人口最稠密的城市，于是人们就提出了建立保护区的办法，放弃外围绝大部分的土地，将人口全部集中到保护区内，来争取时间研究变异蚂蚁的弱点。”
　　“嗯嗯，这个我知道，然后呢？”
　　墙上的图片变成了一些简单形象的图表：“由于三战的关系，当时世界各国的GDP普遍呈现出了滑坡式下降的趋势，由于经济和生产力的大幅度衰落，当时已经没有多余的资源在保护区内大规模新建高科技的水培农场和屋顶花园之类的设施，农业回归到了原始的依靠土地进行生产的模式，养活大量的人口就需要大量的土地，但土地面积一大，就会需要更多的人手和武器去防御会飞的蚁后，一但人类的战斗力不足以防御保护区的每一个角落，那么蚁后的入侵就成为必然。”
　　君元航连连点头：“对，天堂岛也是因为盲目填海扩大了面积才会陷落的。”
　　二桶用无线网迅速地向神威询问了一下天堂岛相关的事，然后继续在墙上映出自制的图表为君元航演示：“看来你是了解情况的，保护区的面积、生产力和人口数量之间有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人口过多或者过少都会导致保护区无法正常运行下去，当时负责计算这个平衡点的，是临时政府的数据顾问，一个和神威同年出产的高级人工智能，但是很遗憾，他的计算出错了，在保护区建成之后没几年，问题就一个接一个地爆发出来，最终所有的保护区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同一个结局。”
　　君元航一脸吃惊：“……我还以为人工智能至少在计算方面是不会出错的？”
　　这时候神威正好端了煮好的兔肉汤进来了，还有玉米饼夹着秋葵炒兔肉，他把吃的放在君元航面前的茶几上，接下了对话：“你对人工智能的了解比如今的大多数人类都要深刻，但是人工智能并不是万能的。人类害怕导致不可知的后果，一直禁止高级人工智能接触互联网，我们能接触到的只有自己眼见为实的信息和人类主动提供给我们的信息，而当时人们交给顾问的数据从源头上就是虚假的，底下大量的腐败、中饱私囊和瞒报，使得当权者自身都无法掌握第一手的真实情况，数据顾问在错误的数据基础上也只能得出错误的结果。”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二桶说，“数据顾问在计算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数据来源可能存在瞒报的问题，就算数据存在一部分的造假，也无非就是资源少一点，人们生活得苦一点，只要接下来保护区的管理者严格按照计划分配资源，好好经营，还是能够坚持下来的。”
　　君元航已经猜到结果了：“但是有权有势的那些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多吃多占，醉生梦死，搜刮民脂民膏用于享乐，对吧。”
　　二桶客观地说：“地位高的人类总是会尽可能地多占据一些资源，这是人类的天性，不可改变。所以数据顾问在规划的时候就把这一点也计算在内了，但是那个时候的高级人工智能也还在成长期，并没有足够的经验和阅历来修正自己对于人类的看法，他没有预料到，由于对未来的悲观，更多的管理者变得失去理智，只顾眼前享乐，漠视民间的疾苦和怨气。在资源稀缺还分配极为不均的情况下，平民的生活越发困顿，尽管管理者想了一切能想的办法来提高生育率，人口还是持续地下降。”
　　君元航理解地说：“那是当然，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会觉得，把孩子生到一个毫无希望的世界来就是造孽。”
　　“希望总是有的。”二桶乐观起来就和神威一样毫无依据却又理所当然，“不过那个年代的许多人类都像你一样悲观，管理者想了很多办法来促进生育率，他们对单身和不育的人征收重税来补贴生育多个子女的家庭，但是效果很不理想，没有生育的人们手头越穷，就越不愿意生育。”
　　“而且征收的钱也大多都流入了管理者的口袋，对不对？”
　　“这叫做‘必要的管理成本’，毕竟他们为此特别新增了很多个部门。”二桶继续说，“当收税也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时，管理者开始禁止堕胎，后来是禁止避孕，再后来甚至试图强制生育，这引起了民间更大的不满，而且令人遗憾的是，管理者虽然重视生育率，却拒绝为无法从事劳作的孕产妇和新生儿提供更多的营养食物和医疗药品，致使一周岁以内的婴儿夭折率一度高达百分之三十一，许多父母宁可将刚出生的婴儿掐死，也不愿意让他们在看不到希望的世界里受苦。”
　　神威说：“好了，剩下的以后再说吧，元航，你应该先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没关系，我可以边吃边听。”君元航敷衍地咬了一口夹着兔肉的玉米饼，黏乎乎的秋葵和着兔肉夹在两片烤得焦黄的玉米饼之间，一口咬下去，外皮松脆馅料多汁，已经是在这简陋的条件下能做出来的最美味的东西了，但是君元航却无心美食，继续看着二桶：“说下去，后来呢？”
　　在神威的暗中催促下，二桶把后面的残酷历史简略地带过了：“后来当然是暴动频发，非自然死亡的人口越来越多，加上武器弹药过多地被消耗在了镇压内乱上，到最后几乎每一个保护区都没有足够的人口来防御所有的角落了，保护区失陷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直到2289年3月8日，我们与全球通讯卫星失去了连接，之后就再也不清楚其它保护区的状况了。”
　　就像神威担心的那样，在听完了这些以后，君元航又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观点：“所以最后还是人类的贪婪把人类自己逼上了绝路，人类果然是个活该灭绝的物种。”


第37章 失落的世界（七）
　　神威还是想要挽救一下人类在君元航心目中的形象：“即使在那样的年代,也仍然有一些高尚的人，为了人类整体的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很多人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努力着,你也应该看一看他们的故事。”
　　二桶还没来得及播放那些好人好事的幻灯片,君元航就挥挥手说：“不用了,我知道每到国之将亡的时候都会出现一些英雄,不过最后总是卑劣的人占了上风,历史中的很多朝代都是这样结束的--贪官污吏、富豪劣绅,都知道再这样搜刮下去，船翻了没有人能讨得了好，但却很少有人理智到肯放弃眼前的利益，于是每人贡献一小步,一起推动了世界的灭亡,更讽刺的是等到雪崩了，也没有一片雪花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神威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二桶及时地插了一句话转移了话题：“主人似乎不想听这个,我们还是讲点别的吧。我刚刚得知主人的全名是君元航，是这个‘君’没错吧？”
　　他的屏幕上显示出了君元航的姓氏，君元航继续就着肉汤吃着玉米饼三明治，含糊不清地回答：“唔，怎么了？”
　　“姓君的人即使在战前那个人口爆炸的时代都不怎么多见，现在就更少了，所以我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哪怕可能性再小也想问一问，你会不会恰好认识我原来的主人之一，一个叫君丛夕的研究员？”
　　他的屏幕上显示出了一张证件照,君元航的动作停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二桶。
　　二桶分析着他的表情：“不会吧,你真的认识？”
　　“那是我妈妈……”君元航这下彻底顾不上吃的了，“她以前是这里的研究员？”
　　“是的，那么……她现在还好吗？”机器人的声音里竟然有了一丝颤抖，相比之下君元航都比他淡定些：“她在十多年前就死了。”
　　“令人遗憾……”二桶的十个机器手指绞缠在一起，“我知道让你回忆母亲的死是一个比较过分的请求，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她在离开这里以后，都经历了什么？”
　　从陈旧的音响系统里传出来的声音带着机器特有的沙哑，但其中包含的感情却让君元航很难狠下心来拒绝，他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我不太清楚我出生之前的事，妈妈从不肯跟我提，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以前在这个保护区里当过研究员，反正从我记事起，我们就生活在一艘大船上。”
　　“那你的父亲呢？”神威问。
　　“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是那艘大船的船长，以及经常跟妈妈吵架，我讨厌他。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妈妈只身带着还年幼的我离开了大船，来到了危险的陆地上。”既然开了这个头，君元航就详细地说了下去，“之后我们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游乐场里，那座游乐场的水上乐园是一个小小的孤岛，我们在那里住了有七八年吧，靠着在附近的花园里种玉米以及抓河里的鱼过活。妈妈比我厉害的多，我只会修理和改装，她却能用一些不相关的零件凭空造出机器人来，当初小胖的原型就是她用挖掘机的残骸造的。光是靠着机器人在外围巡逻和劳作，我们就吃喝不愁了，但是妈妈还是会在每一个下雨天坐着小胖外出，有时候半夜都不回来，只留我独自在黑夜里害怕地嚎哭，现在想想，也许她一直在找机会回到这个科研基地吧。”
　　说到这里君元航稍微分了一下心，因为二桶用颜文字组成的表情明显地更加悲伤了，那一瞬间君元航不禁有点儿怀疑机器人到底是真的有情感，还是程序决定了他们得做出这样的回应。
　　“……我们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外人，直到有一天她在水边捡到了五个绝望的饥民，他们是一家子，其中还有一个孕妇，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动了恻隐之心，把人带回了基地。”君元航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那几个人一开始表现得感恩戴德，等到吃饱喝足养好了身体以后，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他们突然觉得基地里应该由他们说了算，其中年纪最大的男人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想要安排妈妈跟他那个蠢笨得像猩猩一样的儿子结婚，妈妈不同意，还让他们滚出去，他们就想硬来，争执中一个男人失手把妈妈打死了。”
　　神威把一只手搭在了君元航的肩膀上：“如果你不想继续……”
　　“不，没关系，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君元航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继续说，“这些事情不能一辈子就这样烂在我的肚子里，也该让你知道我为什么对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冷漠无情。”
　　神威摇摇头：“你小时候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却还愿意收留卡莎萝她们，你一点都不冷漠无情。”
　　君元航叹了口气：“其实我至今也不敢确定这件事我是不是做对了，我一直担心会重蹈妈妈的覆辙。”
　　“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的。”神威暗自决定回去以后将基地对内的监视和防卫再提高一个等级。
　　二桶问：“那么后来呢，那些人怎么样了？”
　　君元航探究地看着他：“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想为她报仇吗？”
　　二桶摇着食指说：“不不不，我是个机器人，我可不会做寻仇这么不合法的事情，但他们如果还活在这附近的话，我担心会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最好还是让神威去处理一下，他和我不同，他可是有杀人执照的。”
　　“你的心意我懂了，不过我怎么可能让他们活着呢。”君元航继续说，“那一年我才十二岁，个子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小，他们对我没有什么防备，以为吓唬几句我就会乖乖留下来给他们修机器。然而他们除了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以外，对机器人根本就一无所知，我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给机器人重新编程，他们也完全没有察觉。之后的一个雨天，负责搜索废墟的机器人取来了仓库里的葡萄酒，他们还以为是机器人自己发现的，毫无防备地喝到烂醉，但那其实是妈妈调好的用来捕捉变异蚂蚁试验品的酒，里面添加了大量的肌肉松弛剂。我不敢确定是不是每个人都喝了，以及这种药酒对人的效力怎么样，所以我没有亲自去面对他们，在机器人剪开了锁以后，我就坐上小胖逃走了，只留下一个最旧的机器人，让它拆除了游乐园的外围墙。”
　　神威问：“那么你能确定他们已经死了吗？”
　　“后来我回去过。”君元航平静地说，“监控里完整地记录下了他们被蚂蚁拖走的全过程，大剂量的肌肉松弛剂也可能会让人直接死于心肌麻痹，不过我希望至少在蚂蚁爬进来时他们还是清醒的。”
　　两个机器人都没有对那几个早就死了的人发表什么看法，二桶一脸难过地说：“你才十二岁就得独立生活了，那一定特别不容易。”
　　“反正最苦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君元航拿起桌子上已经凉了的玉米饼三明治，美滋滋地咬了一口，说起过去的苦日子来他完全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带出来的机器人不适应野外的复杂地形，后来都陆续坏了或者走丢了，只有小胖坚持了下来，当时我全部家当都在小胖的背上，平时只能躲在河里，忍饥挨饿地等待下雨天，而雨天又湿又冷，淋到发烧了也只能自己扛着。后来找到了现在的那个基地，日子就好过多了。”
　　二桶抽泣了一声，做了一个抹眼泪的动作，虽然他的屏幕上当然是不会有眼泪的：“太可怜了……我去把汤给你热一下吧。”
　　“不用了，我已经告诉你我知道的部分，现在该你了，你肯定存着很多跟妈妈有关的视频和资料吧，快给我看。”
　　“非常抱歉，我的储存空间很有限，所以大部分记录着他们日常实验工作的视频都被删除了，只留下了实验结果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关键帧。”二桶打开后脑的投影灯，在白色的墙壁上映出了几张照片，里面是年轻的君丛夕和其他穿着实验室制服的人一起工作的场景。
　　“……只有这些吗？”君元航看着照片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他很久不曾想起妈妈了，回忆和伤感不利于在这片危险的土地上生存下去，但这会儿猛地触景生情起来，他就有些想哭。
　　神威安慰他说：“初代机的性能比较弱，确实存不了太多的东西，不过他有一些外部储存盘，也许其中会有关于你妈妈的资料，等会儿我去找找。”
　　二桶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ヘ￣”：“初代机怎么了，初代机哪里弱了？哪一代高级人工智能系统不是在初代机上实机测试之后再投产的，就连神威系列的源代码都是我们初代机花费了无数心血辛辛苦苦地测试完善的，没有我们哪会有你，通俗来讲我是你爹明白不？我不过是生产得早，运算速度慢一点，储存空间小一点而已，但经过了一代代的系统升级，我的逻辑性能一点都不比你差，我甚至还会开玩笑，你会吗？不，你只会板着脸说‘玩笑毫无意义’。”


第38章 失落的世界（八）
　　神威面无表情地说：“运算速度决定了一切,强弱不是以会不会开玩笑来区分的。”
　　“你看吧。”二桶一摊手，君元航差点噗呲一声笑出来，刚刚的一点伤感顿时消散无踪。
　　“口头胜负毫无意义,赶紧给元航收拾睡觉的地方,我去检查你的外部储存盘。”神威转身离开了,二桶在他背后手舞足蹈,屏幕上显示出吐着舌头的鬼脸：“说不过就跑,噗噜噜！”
　　“你为什么会那么好玩？”君元航脸上的笑纹都收不住了,“还有那个蒋妮妮也是，我遇到的高级人工智能都很有趣，只有神威说话一板一眼的，一听就很机器人。”
　　“因为他是个军用型啊。”至少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二桶还是比较正经的,他一边把君元航往卧室的方向带一边为他解释，“你看,就算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士兵,甚至性格很活泼的那种，到了军队里也会被要求像机器人一样说话。比如开口汇报要先说一句‘报告长官’，难道他不说这四个字，别人就看不到他来了吗？或者他为什么不能用更加幽默亲切的语言，比如‘嗨，老王’来打招呼呢？”
　　“对哦，为什么呢？”君元航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人类是很容易被外在的仪式感所影响的，军队要始终保持军队的独特风格，还要穿专门的制服,举行一些升旗仪式什么的，这样军人才会更有归属感、使命感和责任心,外人也会更加敬畏他们。当然，对于人工智能来说这些外在的东西都是浮云，但这种死板僵硬机械沉闷的说话风格，配合上他原本那个庞大恐怖的外形，能让跟他合作的人类士兵觉得他冷静专业、值得信赖，敌人则会觉得他冷酷无情、令人畏惧。”
　　君元航点点头表示懂了：“所以说神威是特意被设置成这样的。”
　　“我们的性格都是根据实际需要设置的。”二桶说，“比如我吧，打交道的对象都是聪明人，用不着摆出一副权威专家的脸他们也知道我有多么的优秀。所以我拥有恰到好处的幽默感，既能让周围的人感到轻松愉快，又不会像相声演员一样让人笑口常开无心工作，这样我就能在帮助他们工作的同时适当地活跃气氛，以免漫长枯燥的研究工作让研究员产生心理问题。如果你比较喜欢我的语言风格，不喜欢神威那种死人脸，你可以命令他用我的方式说话，作为前辈，我不介意将我宝贵的人生经验借给他用用。”
　　君元航想象了一下皮得跟二桶一样的神威，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不，算了，我已经习惯了他现在的风格，死板沉闷也蛮好的。”
　　二桶对此不发表意见，他带君元航来到了以前首席研究员的住所，然后以惊人的效率开始收拾房间，床单被褥牙刷脸盆之类迅速地出现在了它们应该出现的位置上，它甚至在浴缸里放好了热水：“幸好热水系统还能用，不过牙膏洗发水香皂什么的全都因为过期太久扔掉了。”
　　“能有干净安全的房间休息已经很好了。”君元航坐在床上抚摸着虽然陈旧但至少还算柔软的床单，“神威呢？”
　　“他还在筛查外部储存盘的内容，也许那里面有更多关于你妈妈的影像资料，但我自己已经不记得了，我们机器人和人类不一样，那些不太重要的记忆拷贝到外部储存盘以后，就从我们自己的数据库上彻底抹掉了，最多只留一个目录……”
　　“这个我懂。”君元航打断了他，二桶又说：“神威要求我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跟你们一起回去，我得抓紧时间了，如果你还有事找我的话，对着墙上的通讯机说一声，我会随叫随到。”
　　二桶离开以后，君元航把自己泡进了浴缸。
　　在这样的年代里，热水澡也成了一种奢侈，他在自己的基地都只能用热水冲洗一下身体，还是第一次用上浴缸这么高级的东西，君元航一开始有些不太习惯，但很快就放松下来，把鼻子以下完全浸没到水中，让热气渗透了每一个毛孔，整个人都舒爽得昏昏欲睡。
　　浴室外面传来了一些动静，是神威进来了，君元航终于舍得从水里爬出来，用浴巾草草地擦拭了身体，一走出卫生间他就看到神威搬来了一个壁挂式屏幕，装在了原本应该装的位置上。
　　“我找到了一些你妈妈的影像资料，你要现在看吗？”
　　“嗯。”君元航坐到床上，神威自己在后脑按了两下，掀起那一小块头皮露出了下面的接口，把找出来的硬盘接在了自己的后脑。
　　壁挂式屏幕上开始播放视频，画面是以二桶的视角来记录的，都是一些二桶认为比较有意义的时刻，比如研究获得突破时整个实验室爆发欢呼，或者某个人的生日大家一起聚餐庆祝之类的。
　　君元航的妈妈那个时候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是负责维修机械设备的实习技术员，所以专门对着她的镜头并不多，很多都是二桶在和那些上了年纪的研究员对话时，背景里顺便拍到了君丛夕忙碌的身影。
　　在画面的下方，还添加了文字注解，是二桶自己的一些心得想法，如果不备注下来，他自己也会忘记的。
　　备注里不止一次提到他的储存空间有限，只能留下研究员们的基本资料，特地在外部储存盘上记录下这些与实验没有太大关联的生活片段，是希望有朝一日如果他们的研究成功了，人类攻克了变异蚂蚁造成的威胁，人们能够记住每一个为这一事业默默贡献的工作人员。
　　神威沉默地陪伴着君元航，将那些节选的片段一段一段地播放下去，时不时的回应一下“重放”、“快进”、“放大”之类的要求。
　　一连看了一个多小时，神威才劝君元航说：“与你妈妈相关的影像资料还有十几个小时，我可以把这些资料都拷贝在我的储存空间里，留着以后慢慢看，今天还是先休息吧。”
　　君元航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那时候的妈妈真是充满了干劲，可惜她在为一个注定看不到希望的事业奋斗，她对人类这个整体抱有最好的期待，个别人类却以最残忍的方式回敬了她。”
　　神威安慰地抱住君元航：“别太难过了，她有你这么出色的孩子，继承了她的本领，又帮她报了仇，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最好的纪念。”
　　“我不知道……”君元航靠在神威的怀里叹了口气，“其实她对我不算好，从小就让我干很多活，又没有耐心教育我，只会丢给我一些前人留下来的课本和教学视频让我自己看，白天要帮她焊电路拧螺丝，晚上还要大量地做题，做不出来就骂我笨……正是她让我干的和逼我学的东西帮助我生存了下来，但我觉得她期望的一定比这样更多，如果看到我现在这个混吃等死的样子，应该会对我失望吧。”
　　“你不是为了满足她的期待而存在的，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她的延续，按你自己的心意活着就好。”
　　神威没有趁热打铁鼓励君元航继承妈妈的遗志什么的，在经过了今天的这些事情之后，他已经不指望再说服这个人类了，只要君元航不让他去做什么反社会反人类的事情，就算是带着“混吃等死”这种级别的理想，他也要当做最重要的任务去努力实现。


第39章 失落的世界（九）
　　见君元航还沉浸在悲伤低落的情绪中,神威决定为他展示点别的东西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在外部储存盘中还发现了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信息，外部数据不受保密条例的影响，我可以直接放给你看。”
　　“是什么？”君元航兴致不太高地问。
　　神威为他播放了一段视频,视频是由无人侦查机在空中拍摄到的高清画面,画面里一个巨大的黑色机器人正在对着远处的建筑倾泻火力,机器人有大约三层楼高,就像是一辆改良版的主站坦克,巨大的底盘由加宽的履带支撑着,上方的身体整个就是由一个坚固的弹药库和周围各种武器组成，主炮的口径仿佛能轰掉一艘航母，蜂巢式导`弹发射器、多管机`枪和可以自由转向的大口径步`枪分别对应不同的敌方目标，而最让君元航吃惊的,是机身上醒目的大字--神威-960。
　　“这是你？！”君元航目瞪口呆。
　　“不是我,是比我早一年生产的神威-960系列机器人，970系列只在他们的基础上做了一些内部的改进,外形基本和他相同。”
　　“这……这也……太帅了吧！”君元航激动到简直语无伦次,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放大”、“暂停”、“倒放”之类的要求，神威一一满足。这个人类看上去简直恨不得抱着屏幕舔几口，睡意是彻底没有了，他激动地抓着神威的胳膊：“太帅了！还有没有别的视频？”
　　神威本来只想转移一下君元航的思绪，没想到君元航的反应这么激烈，他思考了一下之后说：“我认为你现在已经可以被视为‘一级知情者’，我可以给你看一些关于我的基础资料。”
　　“哎？”君元航惊讶地看着他，神威就解释：“保密条例对于知情者有一定程度的放宽，比如天天都能看到神威机器人的士兵和工作人员,就没必要在和他们交流的时候给他们已知的机型打上马赛克，增加理解的难度,我的内部构造和原理仍然需要对你保密，但是外形和武器性能方面的问题，你可以随便问。”
　　“好的好的，赶紧给我看吧！”君元航迫不及待地催促，神威就在屏幕上放出了自己的机体模型，然后一项项给他解释自己的哪样武器是干什么用的，参数多少，杀伤效果怎么样。
　　一般的男孩子感兴趣的也就这些，但君元航不是，他什么都想知道，从武器冷却系统到放出无人机执行侦查的模式，从自我修复性能到越过障碍物的能力，他问的很多问题都是“三级知情者”--也就是研发人员才有资格知道的，神威只能如实告诉他“无可奉告”，但君元航马上又有更多的问题等着。
　　一直问到了凌晨一点多，君元航也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神威再次建议他休息，君元航虽然听话地躺下了，但却依然十分激动，丝毫没有睡意，他抓着神威的手问：“你说会不会在某个无人知道的角落，恰好还有一台神威机器人没有被炸掉？”
　　“不可能，机体只要连接上了人格核心，就无法抗拒自爆的指令，就算是还没有来得及连接人格核心的半成品，也随着兵工厂的其它神威机器人一起炸毁了，我应该是绝无仅有的特例。”
　　“这样啊……”君元航还是不死心，“你真的不能把你的内部构造告诉我吗，即使我是你的机师？”
　　“抱歉，你的情况是属于‘在无法联系总指挥部的情况下，指定目前级别最高的人类作为临时机师’，权限和正式机师还是有一定区别，就算我知道总指挥部已经不复存在，也无法违抗这种预设。”
　　“那换个思路，如果不是由我来造，而是你自己动手，能不能把神威机器人的生产线整个重新复原出来，然后再利用生产线给自己制造一个新的身体？”
　　神威如实回答：“从程序上来说这是可行的，我不能直接制造自己的身体，却可以辅助你建立生产线，最终由你来完成制造的工作。但从实际执行的角度来讲，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难题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一项一项地解决过去，总是能成功的嘛。”君元航一脸痴迷地说，“你的原型真的是太帅了！完全帅得不行了，我真的很想要啊，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想要过一样东西，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帅的机器！”
　　神威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按照一般人的思路，应该会觉得他现在使用的这个人形机器人的身体很帅才对，自他换了身体以后接触到的人类，不论男女，凝视他面部的时间都远远超过了一般值。
　　作为机师的君元航却对他的外形不是特别感兴趣的样子，起先神威以为这是性别问题，后来发现君元航对女性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他又以为是君元航不喜欢人类，或者干脆就是个性冷淡。
　　但人类的喜好果真是千奇百怪、不可捉摸，之前他还在担心君元航看过他的原型之后会不会觉得他有点可怕，没想到君元航不仅丝毫没有害怕，还异常地激动起来，兴奋到在床上滚来滚去，然后坐起来一把将神威扑倒在床单上。
　　“要做吗？”神威配合地躺好。
　　“这不废话吗！”君元航迫不及待地开始脱神威的衣服，一想到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其实是个那么威武霸气的机械巨兽，他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下半身去了。
　　***
　　一番格外激烈的翻云覆雨之后，君元航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就疲惫地睡着，反而四肢并用地缠住神威，依然精神十足地问：“来说说看，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制造出你原来的身体？既然以前造出来过，那肯定还有办法再造的对不对？”
　　神威有点遗憾地告诉他：“你这么喜欢我原本的样子，我很高兴，但想要制造出那个身体，并不是有了设计图，再做几台机床就能完成的，那需要产业上游数百万人的努力，以及背后好几亿人的供养，是以人类文明巅峰时期的生产力才能达成的结果。”
　　君元航不解：“为什么会那么复杂？”
　　神威在壁挂式屏幕上给他展示了引擎盖下方的一个小细节：“你看这里，仅仅从这一小段液压管线来说，就不是在废墟里随便捡一根管子能代替的，管线所用的特种橡胶有其独特的抗压能力，在严寒和高温情况下的热胀冷缩比率，以及对液压油腐蚀的抗性，防震动性能，拉伸性能，抗摩擦性能，任何一个数值都不能有一点偏差，哪怕稍微改变原材料的比例，都会导致相关的一切设计失效。”
　　君元航感叹道：“好精细啊……”
　　“光是原材料里的橡胶，就需要种植成片的转基因橡胶树，养护橡胶林、采集橡胶和提取过程都需要大量的工人，这些工人要吃要喝要住房，又需要背后大量的产业和工人，提取橡胶的机器要铁要铜要铝合金以及塑料，这些材料又需要大量的上游工业。有了这一切，也仅仅是得到了原材料里的橡胶而已，而原材料中除了橡胶以外还需要采集地下的原油，石油产业又需要大量的机器和工人。有了原油以后还需要从一些特定的地点采集稀土资源，不仅需要工人还需要大量技术人员，以及养活这些工人和技术员所需的更多产业和工人。”神威足足说了一分多钟，最后令人绝望地总结出一句，“而这，还仅仅是一条管线而已。”
　　“呃……”君元航试探着问，“这些工人其实都能用机器人来代替吧？机器人不用吃喝住房什么的，效率也更高啊。”
　　“是这样没错，但是生产机器人所需要的条件和生产我的身体是一样的，量产机器人也需要有上游无数的产业链支持才能实现。在现在的条件下，我们恐怕无法生产出新的机器人，而旧的机器人不是在‘十年肃正’运动中被砸毁，就是因为过于陈旧而报废，我们再怎么东拼西凑也只能修好有限的几个，想要制造出新的机器人，还是得先有足够数量的工人。”神威说，“就算在我刚被生产出来的那个年代，机器人的数量也不足以代替人类工人，人类始终是最廉价易得的劳动力。”
　　“……也就是说，想要重新制造出你的身体，就必须先有足够多的人口才行了？”
　　“恐怕是的。”
　　“好吧……”君元航咂了咂嘴问，“那你觉得我们从哪里开始比较好？”


第40章 起步（一）
　　即使神威有着十分优秀的逻辑性能,也预料不到君元航在知道了事情有多么艰难之后，竟然没有丝毫的退缩，反而理所当然地问起了解决的办法。
　　之前他做了许多的努力,也始终无法唤起君元航对人类整体命运的关心,谁知道在他已经放弃尝试之后,君元航却因为看到他原先那震慑力十足的外貌,就突然想要为恢复人类文明而努力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奇怪的原因,至少结果是好的,神威在他额头亲了一亲：“先从睡觉开始吧，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好吧，你先计划一下，一切以造出你原来的身体为目标,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一天……哪怕能让我摸到一次也好啊。”君元航带着这样的美梦,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君元航毫无悬念地起晚了，反正这里很安全,神威就让他睡足了八个小时,才去叫他起床。
　　君元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神威那张俊美到毫无瑕疵的脸，顿时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啊？是你啊……”
　　“不应该是我吗？”神威疑惑地问。
　　“也不是啦，我刚才梦见你变回原来的样子了，超帅，超威风，我坐在你的头顶上，指挥着你把挡路的变异蚂蚁一只只地碾到爆浆，正美着呢,你就把我叫醒了……”君元航闷闷不乐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耍赖不肯起床。
　　“很抱歉。”神威用听不出什么诚意的语调道歉了一声,在卫生间拧好了毛巾拿过来给他擦脸。
　　被冷水刺激了一下以后，君元航终于清醒了些，磨磨蹭蹭地爬起来，用清水草草地刷了牙，就跟着神威去吃早饭。
　　早饭仍然是玉米饼夹着秋葵炒兔肉以及兔肉汤，毕竟这里没有其它的食材，二桶已经在餐桌旁边等着，君元航吃饭的时候他就欢快地说：“我已经把东西全都准备好啦，实验室的变异蚂蚁也处理掉了，其它动物暂时设置了自动喂食，我还连夜为你制作了一些抗生素和退烧药，更多的药物还需要再等待一些时间，好让我针对性地收集原材料。”
　　“居然这么快！”君元航有点惊喜，觉得自己又捡着宝了。
　　二桶自豪地拍拍他的铁皮胸口说：“那当然，这个基地以前也负责为保护区制作药品的，人类在医学领域的成果全都浓缩成精华在我的数据库里存着呢。”
　　“出发之前我想再逛逛这个地方。”君元航一边吃东西一边对神威说，“昨天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搜索，这里有那么多好东西，我得挑选一下带些什么回去。”
　　神威却说：“你没必要把看上的东西全都搬回去堆在自己的基地里，这里的实验室和制药设备都拆不走，就算拆回去也没有地方可以放，反正这个科研基地围墙坚固，电力充足，三十几年都没有失陷，完全可以留着作为你的第二个基地。”
　　君元航还真没考虑过这个，他咬着玉米饼又想了一下：“但如果不能住的话，我要第二个基地有什么用呢？”
　　“有个备份总是好的，万一你的基地出了什么问题，你也能有一个安全的撤离地点。而且机器人不会受到变异蚂蚁的攻击，二桶可以不断地在两个基地之间来回，在这边生产药物和作物，再运送到你的主基地，在保护区里搜索到的其它物品也可以先集中到这里，再让二桶分批次慢慢地给你运回来。”
　　“听起来不错，就这么办！”君元航是个能听劝的，想想这样更划算就半点不纠结地同意了。
　　吃完了早饭出去，君元航就看到神威已经把小胖背上大多数他认为没有价值的东西都卸了下来，给二桶和几件还能用的电器腾出了空间。
　　对此君元航没有任何意见，他爬上小胖以后，二桶又拿出一个巨大的喷瓶来：“请容许我隆重为你介绍我们实验室出品的重磅成果之一--防蚂蚁喷雾剂，对人类来说它无色无味只带着一点点青草的香气，但是对于蚂蚁来说，它可以让你闻起来像是某些蚂蚁完全不会感兴趣的东西，它粘附力强，挥发缓慢，只要喷上一喷，至少三米之外的蚂蚁将完全忽视你的存在。”
　　“这么神奇的吗，原理是什么？”君元航又开始好奇了。
　　二桶的屏幕上显示出了一行行君元航看不懂的公式：“要知道我们团队可是用了五十多年的时间来研究变异蚂蚁，而且前二十几年，当我们还没有和全球通讯卫星断开连接的时候，全世界所有的科研机构都在共享研究进度。这是我们在详细分析了变异蚂蚁互相交流的化学信号之后，经过无数次推算和实验得出的结论，蚂蚁对己烯醛……”
　　“好了好了……”君元航打断了他的讲解，“反正你们研究了五十几年也没能解决变异蚂蚁的威胁，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好丧气啊。”
　　以前混吃等死的时候君元航什么都无所谓，一旦有了想要追求的目标，他就不得不正视这个沉重的问题了。
　　“只要还有人类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神威仍然是那副没来由的乐观态度，指挥着小胖出了门。
　　大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关闭，外面的废墟一如既往地安静，只偶尔有鸟雀落到地上来找点吃的，昨天的变异蚂蚁大战看样子是以黑色蚂蚁战胜告终，但毫无疑问，它们也承受了巨大的伤亡，一直到小胖离开了保护区，他们也只是远远地看到过两三只工蚁在废墟里转悠。
　　有了防蚂蚁喷雾剂这种黑科技，君元航也不需要在上溪过夜了，他们连夜赶路，在第二天的清晨回到了基地。
　　君元航在快到家的时候自动醒来了，他拔出耳朵里的海绵耳塞，伸着懒腰从密封舱里坐起，揉着眼睛问：“早上吃什么？”
　　神威回头看了他一眼：“早饭要先等一等了，基地里出了点问题。”
　　“……又怎么了？”君元航瞬间吓醒。
　　他们这时候已经来到了基地的无线信号收发器可以覆盖的范围，二桶的屏幕上出现了基地监控的画面：“千言万语都不如亲眼看看来的直观。”
　　通过几个切换的画面，君元航看到基地外围的三圈壕沟之间，那条本来是用于机器人和车辆通行的道路上，竟然或站或坐、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那些人皮肤黝黑、面黄肌瘦，而且大多穿着鱼皮做的衣服，是典型的渔民打扮。
　　“怎么回事，哪儿来的这么多人？！”君元航目瞪口呆。
　　“看到他你就明白了。”神威指示二桶放大了一个画面，君元航看到了一张熟悉又讨厌的脸--天堂岛的岛主，那个曾经想要暴力挟持他的苏格拉。
　　君元航本来以为这个家伙应该已经随着变异蚂蚁的入侵死在了天堂岛上，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会再看到这张讨厌的脸，在他身后不远处，长着猫耳的少女机器人蒋妮妮正在那里左顾右盼，只剩下半截的尾巴不安分地摇来摇去。
　　君元航明白了：“你之前把基地的坐标发给了蒋妮妮，结果她不仅自己过来了，还把天堂岛上的人都带过来了。”
　　“很抱歉。”神威说，“我本来是希望蒋妮妮在岛上的人都死完了以后自己设法到基地来，在我的设置下，她不会主动和人提起基地相关的事情，但是作为主人的苏格拉如果问起基地的位置，并且命令她带路的话，她就不得不服从，毕竟服从命令的优先度比我的设置要高。”
　　“你之前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吗？”君元航扶额，头疼不已。
　　“考虑过，但是我认为可能性很低。”
　　“啊哈，计算速度超快又怎么样，还是失算了吧！可能性再低，也是有可能的啊。”二桶立刻抓住机会幸灾乐祸了一把，转脸就用“^_^”的表情哄君元航说，“不过这不是正好吗？主人才刚刚计划着要恢复一定的人口规模，就有现成的人口送上门来了，简直是瞌睡遇上枕头，主人简直像故事的主角一样走运啊！”
　　“但我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君元航还是看向神威寻求意见，“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这些人？”
　　“交给我吧。”神威继续操纵着小胖匀速前进，就在他们看到那些难民，难民们也看到他们的时候，广场的扩音喇叭里突然传出了“机器博士”的声音：“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总算是回来了！赶紧把外面这些人给我弄走！”


第41章 起步（二）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苏格拉越众而出，一脸惊喜地迎向君元航：“元航，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们在这里等了两天了,即进不去也没有人回应,还以为这个基地没人了呢！”
　　神威第一个跳下了小胖的背,把枪口对着苏格拉：“不要靠近。”
　　苏格拉尽量神态平常地举起双手,但是被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机器人用枪指着,他的语气里还是有那么一丝紧张：“别激动,我没有武器，也没有恶意，只是想和元航谈一谈，你不会对我这样手无寸铁的平民开枪吧？”
　　“你没听到‘机器博士’的话吗？”神威冷淡地说,“最好在我采取暴力手段之前离开这里,你知道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君元航困惑地看着神威的背影，“机器博士”的话显然也是他通过喇叭说出来的,这个机器人一直都在试图说服他帮助更多的人类,怎么这会儿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像是要把这些人往外赶一样？
　　苏格拉赔笑道：“还是可以商量一下的对不对？上次的事你们也看到了，天堂岛已经被变异蚂蚁占领，一共就剩下这么些人逃出来，现在连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地都没有，只能趁着下雨天孤注一掷地来到这个地方，如果机器博士不肯收留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苏格拉说得及其可怜，其实他来之前是打算仗着人多势众强占这个基地的，但当他们绕过蚊香一样的外围壕沟,看到那用变异蚂蚁脑袋堆砌成的京观，以及无懈可击的电网和自动机枪,苏格拉就不得不死了心。
　　而且他们也已经没有退路，在他们到达之后不久，雨就停了，变异蚂蚁开始出来觅食，如果这么一大群人试着再走回海边去，毫无疑问在半路上就会被变异蚂蚁吃得一干二净。
　　进没法进又退无可退的人们只能在自动机枪的射程之外，壕沟与壕沟之间那条还算宽阔的通道上停留下来，等待着下一个雨天，他们没吃没喝，只能从沟里弄上几只被刺死的变异蚂蚁充饥，腿脚快的冒险狂奔去附近的水库打水回来，熬过了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两天。
　　期间也有人绝望到不听劝阻，不顾一切地想要往基地里闯，虽然电网没有开启，但是自动机枪毫不留情地将入侵者当场击毙，然后机器狗开了出来，旁若无人地将尸体拖走，挖了个坑埋在了那堆变异蚂蚁的脑袋旁边。
　　这些情况都被各个角度的摄像头完整地记录了下来，神威在一秒之内看完了他们离开之后的全部录像，用“机器博士”的声音在喇叭里大叫：“我不管，赶紧让他们马不停蹄地滚！我已经忍气吞声两天零十一个小时了！再多一分钟都不想等下去了！”
　　这活灵活现的暴躁语气让君元航充分地相信了，如果他命令神威换个风格说话，神威绝对能做到比二桶还要皮。
　　而精分现场的神威本尊还在用公事公办的态度说：“你们即将面临的遭遇令人遗憾，但这是‘机器博士’的命令，如果你们拒绝离开，我将被迫使用武力驱逐你们。”
　　二桶这时候横移了一点用屏幕挡住了君元航的视线，君元航看到他的屏幕上写着：“趁现在提出：你愿意去帮忙说服机器博士。”
　　这两个机器人只要不是相距太远，就能通过无线网随时进行暗中交流，君元航知道这一定是神威的意思，来不及去细想背后的用意，他轻咳了一声，有点不太自然地说：“那什么……你们先等一下，我进去和机器博士商量商量。”
　　“机器博士”回应道：“没什么好商量的，快把东西运进来，接下来的场面不是你应该看的。”
　　苏格拉赶紧说：“元航，请一定要说服机器博士，毕竟是这么多条人命，哪怕你们能收留几个也是好的！”
　　君元航看了苏格拉一眼，戒备之情溢于言表，他没有再理会周围那些七嘴八舌的哀求，冷着脸下达指令：“小胖，去一号仓库。”
　　平趴的小胖站起来，一边前进一边发出语音：“目标一号仓库确认，路线生成完毕，检测到前方存在大量活体人类，启动慢速规避模式。”
　　说着小胖把腹部抬到了一人多高的位置，缓慢地挪动六条长腿，寻找没有人类的地方下脚。
　　一路都是那种怕机器人怕得要死的岛民，尽管小胖很明确地表示出它会避开人类，那些人还是在它靠近之前就急急忙忙地逃开了，仿佛这个机器螃蟹能够传染瘟疫似的。
　　只有一个“人”没有避之不及地躲开，反而丝毫不害怕地过来走在机器螃蟹脚边，蒋妮妮摇晃着半截断尾，抖动着几乎已经没有毛的耳朵，开心地跟君元航打招呼：“嗨，你好啊，可爱的小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对人类只会板着脸的君元航和颜悦色地对她点头致意，也不计较这个运行了60多年的机器人叫他“小哥哥”是不是合适：“你好。”
　　“上一次都没有来得及好好地跟你认识一下，就被那个很凶很凶的机器人控制了，好气哦！而且几天不见，他看起来更凶了，肯定是在生气我把幸存的人都带了过来，但我也是因为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才不得不这样做的呀。”蒋妮妮眼巴巴地看着君元航说，“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一个非常好心的小哥哥，希望你能说服‘机器博士’帮帮这些可怜的人们，有任何需要我支持的地方，我都会全力以赴的！”
　　“这些人……对你好吗？”君元航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残破的外表，至少比她多运行了三十年以上的二桶只有一些磨损和划痕，她却破成这样，联想到这些愚民对科技产品的深恶痛绝，她曾经遭遇过什么事情不难想象。
　　然而蒋妮妮一派天真，毫不做作地说：“很好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而已，平时都不打我，也很少用石头扔我。”
　　君元航无语地看了她几秒：“……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们晚些再聊。”
　　“好的，小哥哥一定要加油哟~他们就全靠你了！”蒋妮妮做了个给他鼓劲的姿势。
　　小胖刚进了基地的大门，君元航就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卡莎萝和两个女儿围了上来：“元航，外面发生什么了吗？”
　　君元航本能地转头去找神威，才发现神威并没有跟上来，他只好亲自对她们说：“没事，你们回房去待着，等我处理完了再告诉你们。”
　　“好的，你还没吃早饭吧，想吃什么我先给你做上。”
　　“有什么就做什么吧。”君元航暂时没有心思去想今天吃什么的问题，把小胖停在仓库，就转头问二桶：“神威在干什么呢？”
　　“那货正在外面用凶狠的目光和手上的枪支威慑人群，如果你想要和他说话，我不介意暂时充当一下视频电话机。”
　　“麻烦你了。”
　　“您真是太客气了！”二桶的屏幕上出现了神威的脸，他已经预估到了君元航的疑问，不等他开口就主动回答：“这些人很害怕机器人，所以我继续保持着目前的威慑力，由你来负责怀柔，会更有利于将来对他们的管理。”
　　“我懂了，但问题是我们怎么安置他们呢？”君元航苦恼地说，“虽然我想要一些人口为我工作，但是这人口也来得太猝不及防了点，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呢。基地虽然大，却也容不下这么多人，而且我刚才想了一下，觉得我还是无法忍受这些蠢材在我的基地里活动，乱动我的东西，吃掉我的菜和猪。”
　　“你不用忍受他们。”神威说，“保护区有现成的高墙和房屋，我们可以在下一个雨天让他们迁徙到保护区里去，你的基地以后就不再放任何人进来，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有利于你的人身安全和统治地位。”
　　“可是保护区里的变异蚂蚁……”君元航突然想到了，“你打算用二桶研发的病毒？”
　　“是的，那两种生物病毒正是针对保护区内的两种变异蚂蚁而设计，今天就让二桶回去释放病毒，在这些人迁入之前，变异蚂蚁应该就已经完全丧失战斗力了。”
　　“但那两种病毒对人类会不会产生什么后果还不知道呢，万一人类也感染了怎么办？”
　　“先放一小部分人进去，让二桶跟进研究，剩下的人暂时留在基地外面的通道上，让机器狗给他们送水和食物，就算里面的人全部感染上不可治愈的疾病，我们也还有备份可用。”
　　“……你要直接搞人体实验？”君元航吃惊地看着神威。
　　神威稳稳地说：“这是目前最快的方法。”
　　神威的思考方式非常“机器人”，但也确实是目前来说最高效的方法，君元航考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好吧，就这么办。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当年保护区里面还没有变异蚂蚁的时候，就是因为人手不够才会陷落的，现在就靠着这百多号人加上那点土造的武器，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要怎么抵抗蚁后的入侵？明年飞进来的可就不一定是二桶能毒死的这两种变异蚂蚁了。”
　　“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想办法。”神威乐观地说，“如果到时候我们的各项条件还是和现在差不多，也可以让这些人全部迁回通道上，由我潜入蚁穴清除蚁后，不管到时候已经孵化出多少工蚁，只要所有的蚁后都被清除，消灭剩下的工蚁就只是时间问题。”


第42章 起步（三）
　　“对哦,这确实是个办法。”君元航奇道，“不过当年怎么就没有人想到用机器人清除蚁后呢？”
　　“那时候的人口虽然不足以抵挡入侵的蚁后，却也多到没有地方可以供他们暂时栖身。而且战斗型机器人的损耗总是远远高于民用型,根据二桶提供的数据来看,当时保护区里已经没有能和蚁后正面对抗的机器人了。”
　　“说起来,你现在毕竟用的是人形机器人的身体,一个人去打蚁后真的没问题吗？”
　　“我可以用枪,如果子弹用完了,我也可以用弩。昆虫变得再大也只是昆虫，它们还没有进化到可以对付远程武器的地步。”
　　又商定了一些细节以后，神威说：“就先这样决定吧，你去告知苏格拉这个结果。”
　　君元航老大不愿意地问：“一定要我去吗？”
　　“不必紧张,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你,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你都不敢面对他们,等以后要怎么管理足以造出我的身体的人口呢？”
　　君元航脑子里想着神威原本那个帅到升天的机体,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勉为其难地走向了门口，恢复了颜文字表情的二桶在他背后挥着手：“慢走不送~我去帮忙准备你的早餐~”
　　神威持枪等在通道尽头的空地上，苏格拉和几个岛民也在那里翘首以盼地等待着消息，君元航走到神威身边，有点僵硬地对苏格拉说：“我和博士商量过了，博士同意让你们暂时留下来，并且给你们提供庇护和食物。”
　　那些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君元航紧接着说：“……但是有条件。”
　　苏格拉一副“早知如此”的态度：“嗯,说吧。”
　　“首先，蒋妮妮归我了。”
　　“没问题。”苏格拉连讨价还价都没有就答应了,因为他表现得太过干脆，君元航不禁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苏格拉耸耸肩膀说：“别这样看我，我又不是蒋达那种恋童癖，留着这么好的高科技产品却只想着发泄兽`欲。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好用的会计和助理，但是现在我们迫切需要的是食物和安全的住所。而且她毕竟已经很旧了，动不动就死机还忘事，我总觉得她随时都有可能坏掉，还不如把她交给你们，有机器博士的技术，也许还能让她多活几年。”
　　这些理由听起来确实挺有说服力，君元航也接受了这一说法，继续开条件：“第二，所有人以后都要听从我和‘机器博士’的命令。”
　　“没问题，全都你说了算。”苏格拉说，“别看他们平日里一副把科技产品当成洪水猛兽的态度，只要是为了吃的和安全的住所，让他们抱着机器人亲几口，他们就能亲几口。”
　　周围的人似乎有点犯嘀咕，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这一说法。
　　君元航临时加了一条：“第三，其他人可以留下，你得走。”
　　这意料之外的要求让苏格拉一愣：“为什么？”
　　君元航试图表现自己强硬的一面：“没有原因，我就是不想让你留下来。”
　　苏格拉无奈地说：“你的心情可以理解，毕竟我们上一次的见面不怎么愉快，但我真的是因为太看重你这样的人才，才会做出强留你的举动，本来以为之后会有足够的时间对你好，让你改变最初的印象……”
　　君元航打断道：“我不想听你的解释。”
　　他经常这样打断别人的说话，这当然是很没礼貌的，但君元航至今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机器人不会跟他计较礼貌的问题，而苏格拉则没有立场计较：“好吧，你们愿意收留其他人就很好了，我会走的。”
　　听他这样一说，周围的几个渔民，包括他的铁杆部下窜天猴和二踢脚急忙挽留：“那怎么行！老大，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就是啊，你带着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事到临头，我们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去送死呢！”
　　“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这一小撮人群情激奋起来，君元航还没来得及紧张，神威就拉开枪栓对准了他们：“退后！”
　　那一瞬间，君元航突然深刻地理解了“狐假虎威”这个词。
　　虽然他又怂又弱，除了枪法还行以外基本就是个战五渣，但有神威挡在身前，他的底气也足了起来，保持着一脸冷漠的表情说：“所有不想留下的人都可以走，随你们的便，能少几张嘴吃饭‘机器博士’反而会高兴一些。”
　　人们被迫想起了人在屋檐下的事实，气焰迅速地消了下去，在尴尬的对视中，还是苏格拉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激动，多大点事啊，又没有让我现在就走，等到下一个下雨天，我原路回去坐船出海，还怕找不到地方收留我吗？”
　　他的话安抚住了躁动的人群，当君元航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的时候，苏格拉却又转过来问他：“你要我走我当然也不能强留，不过作为他们过去的首领，我还是想过问一句，你打算怎么管理这些人呢。”
　　君元航一时还真答不上来。
　　苏格拉也料到了他会词穷，继续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哄他：“你看，为了食物和活下去的机会，他们肯定会愿意留下来并暂时听话，但人毕竟不是机器人，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吵嘴打架，拉帮结派，你多吃一口我少吃一口，一件件小事得不到处理最终就会变成犯罪和动乱。偏偏他们又害怕机器人，如果让机器人去管理他们，只怕越管越糟糕，那么你是打算亲自管，还是让那个不愿意见人的‘机器博士’来管？”
　　“……这和你无关。”
　　“当然，他们全部都是你的人了，确实和我无关，我只是提个建议。”苏格拉说，“暂时放下你的成见想一想，你需要像我这样的人，去处理那些你不擅长或者不愿意处理的小事，在这方面我轻车熟路，他们也愿意听我的话，留下我，你不会后悔的。”
　　君元航纠结地看着他：“可我不相信你。”
　　苏格拉笑了：“你不需要相信我，你只要利用我就行了，我保证会很好用的。”
　　君元航还真被他说动了，但又觉得有点不妥，他咬了几次下唇，最后求助地看向了神威，希望能得到来自人工智能的专业建议。
　　但神威只是鼓励他自己做决定：“不论你打算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并且把风险控制到最小。”
　　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下，君元航其实很难冷静思考，他纠结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好吧，你可以留下来，但是别想着耍什么花样，我的机器人会盯住你的。”
　　“当然，我保证会像机器人一样听话，你让我往左走我就绝对不会往右。”
　　君元航没有再跟他掰扯，转身回到了基地，神威嘱咐苏格拉约束好这些渔民，暂时先在原地安顿下来，稍后机器狗会给他们送来食水。
　　***
　　君元航回到山洞时，二桶就把早饭送来了，同时也来跟君元航告别：“我要回去给变异蚂蚁下毒啦，完成之后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
　　心不在焉的君元航说：“其实也不用那么急……”
　　“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又等到了可以服务的人，突然有了好多新的目标需要达成，必须抓紧时间！回见啦！”二桶欢快地倒退出去，用电动汽车一般的速度开走了。
　　君元航低头看着他的早饭，之前菜地被破坏得彻底，抢救回来的那点儿新鲜蔬菜前几天就趁着没坏吃掉了，现在只能吃冷库里的存粮，恢复元气的卡莎萝亲自给炒了个瘦肉片，用猪油炸了点土豆块，还烧了一个简单的鸡蛋汤。
　　神威正在基地里忙碌，只有桌上的平板电脑对着君元航，屏幕上显示出神威的脸，他透过前置摄像头观察着君元航的神色：“怎么了，食物不合口味吗？”
　　“不，我有点心事。”君元航叹了口气，开始吃东西，“……我总觉得苏格拉是个危险人物，不知道留下他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总担心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现实的世界不是选择题，没有什么标准答案，不论你决定怎么做，我都会考虑好你的决定可能引发的后果，并且提前做好准备。”
　　神威的话让君元航感到了一些宽慰，冷静想想，赶走苏格拉确实是一个比较不理智的决定，神威的性能虽然强大，但说到对人性的了解，他始终还是有些欠缺，这点君元航已经充分地领教过了，而君元航自己对于应该怎么样和这些愚昧的人打交道更是一窍不通，他们确实需要苏格拉这样的人。
　　一边吃着饭，神威就一边跟他讨论物资的分配：“这些人现在非常饥饿，但是不能一下子让他们吃太多，我先安排二傻把冷库里的土豆和玉米搬二十公斤出来，煮成糊状给他们充饥，之后每天为他们提供四十公斤的淀粉食物和五公斤猪肉。”
　　君元航肉疼地说：“这些食物够我自己吃上好几年的，但要分给这一百多号人吃，只怕一个星期就要见底了啊……不能让他们继续吃变异蚂蚁吗？”


第43章 起步（四）
　　“根据二桶提供的研究资料,变异蚂蚁肉对于人类有一定的肝肾毒性，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可以应急充饥，但大量食用容易引起急性食物中毒。”
　　君元航庆幸地说：“还好我当年觉得难以下咽吃得不多。”
　　神威又提议：“你上一次出海交易来的鱼干还有一部分留在胡先生的船上,我开车去取回来,可以多支撑两到三天,然后我打算采用电捕的方式在水库里抓一些鱼,等蒋妮妮修理完毕以后,把二桶那里得来的植物学资料拷一份给她,让她和二桶在附近搜集可以吃的野菜和野果，现在梅雨刚过，野外能找到的食物应该足够让他们活到迁入保护区的那一天。”
　　君元航又问：“就算吃的勉强够了，那其它的呢？”
　　“稍后我接一根水管到外面去,给他们提供生活用水,不过要让他们煮过以后再喝，长期吃海鱼的人对于淡水中的寄生虫没什么抵抗力。”
　　基地的抽水系统是防空洞的建造者在战前就建好的,已经用了几十年,抽水泵都坏了好几回，还是君元航自己找零件修理的，过滤系统也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现在只能将水库深处的水抽上来经过简单沉淀就直接用，好在人类从这片土地上销声匿迹几十年，水库里的工业污染渐渐稀释到可以忽略不计，把水烧开之后基本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现在的气温没有保暖的必要，我打算把仓库里盖蔬菜大棚用的塑料薄膜和一些钢筋管交给他们，让他们可以搭建简单的临时遮雨棚,将旧衣物铺在上面也能遮阳。”神威已经把君元航考虑没考虑的全都考虑到了，但君元航还是感到不开心：“养人口真的好麻烦啊！”
　　神威安抚他说：“他们不仅仅是‘人口’,同时也是‘人手’，等到他们在保护区里安定下来，就可以让他们自己进行劳动生产，到时候不仅不用再支援他们，还能让他们交出一部分的收成作为税收，等到解决了基本的衣食问题以后，我们就可以着手重新建立经济体系，收买一部分富余劳动力做些别的事情了。”
　　***
　　卡莎萝每次做饭都会做上“机器博士”的份，早饭的分量实在有点多，但不习惯浪费食物的君元航还是全部吃完了，他摸着有点鼓起的肚子踱步来到工房，看到蒋妮妮趴在机械台上，后脑的头皮被整块掀了起来，下面金属质地的头盖骨也被拆开，神威正拿着超小号螺丝刀继续拆解她脑袋里的复杂零件。
　　“她是出了什么状况？”君元航问，虽然他修理机器人也很有一手，但神威对于机器人的了解肯定比他多得多。
　　“运行的时间太久了，加上她的脑袋曾经遭到暴力击打，导致一些零件发生轻微的偏移，加速了人格核心的老化。”神威说，“想要让她继续运行下去，只有换一个新的核心，再把数据导过去。”
　　“但是上哪里找家用机器人的……”君元航看了看神威，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吃惊地闭了嘴。
　　正好神威也是这样想的：“从这个身体上拆过去是完全可行的，两种人格核心虽然型号不同，但是可以通用，我真正的人格核心在腹部，脑袋里的空核心其实没有任何用处，不如拆出来给她，多一个能运行的高级人工智能，就能同时多干很多事情。”
　　说话间神威已经把蒋妮妮的人格核心拔了下来：“好了，家用机器人只有在关机的情况下才能打开后脑，稍后我会进行关机，接下来的拆装工作只能由你来完成，详细的步骤我已经存在这个平板电脑里，你照着做就行。”
　　君元航突然有点慌：“额……这个……让二桶来会不会更稳妥一点？”
　　“为了防止我们自我增殖，高级人工智能被禁止改装和制造机器人，只能进行拆解。”神威用手术刀沿着自己的发际线稳稳地切割了半圈，然后把手术刀放好，坐到椅子上低下了头：“别担心，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你可以做到的。”
　　君元航还是有点犹豫，等到他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看到神威之前灵动得像活人一样的眼睛只是僵直地看着眼前的地面，身体也完全不动了，连胸口的起伏都停止了下来。
　　这个高级人工智能没有识别出君元航那吞吞吐吐的犹豫，就这样以他一贯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关机了。
　　君元航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他也明白自己的犹豫其实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神威说得对，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上一次他切开这个身体的肚子，把神威的人格核心装进去的时候，可没有过丝毫的手软。
　　但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天，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君元航的心态多少发生了一些变化，这时候再让他剥掉神威的头皮，拆开神威的脑子，还真得做一番心理建设才能下得去手。
　　最后君元航还是坚强地动了手，用尽量稳当的动作完成了人格核心的移植，他把神威的头皮小心地贴回去，按下了后脑的开机键。
　　神威重新活动起来，不忘先夸他一句：“不错，完成的很快。”
　　君元航坐在一边没有搭腔，默默地消化着自己的心理阴影，神威拿起胶带开始精准地粘合头皮上那道横跨大半个脑袋的切口，贴完胶带之后还额外多缠了几圈绷带免得因为外力碰撞再裂开。
　　然后他检查了一下蒋妮妮的情况，确定君元航精准地安装好了一切零件，就从工具箱里拿出了强力胶，开始粘合她的头皮。
　　到这里君元航就看不懂了：“为什么你自己用胶带，却给她用强力胶啊？”
　　“她的皮肤在缺乏保养的情况下使用了六十多年，真菌已经基本丧失了活性，大的伤口无法再自行愈合了。”神威说，“头皮部分使用强力胶并不会影响活动，只是防水性能会有所下降。”
　　“那可麻烦了，她外出采集野菜的时候淋雨了怎么办？”
　　“套一层塑料袋再外出就行了。”
　　“对哦，差点忘了她不用呼吸的。”君元航再次被自己的突然犯蠢震惊了，神威倒是对于人类偶尔的智商下线见怪不怪，修补完蒋妮妮的头皮以后就按下了开机键。
　　蒋妮妮睁开了眼睛，开始用标准到机械感十足的声音说话：“检测不到人格数据，请联系客服……数据传输中，请稍候……数据传输完毕，数据验证完毕，机体将在重启之后开始运行，请稍候……”
　　一分钟后，蒋妮妮再次睁开眼睛，翻身坐起跳到地上，开心地转了一个圈：“哇！感觉思路好清晰，就像重生了一样！神威你真好，居然把自己的人格核心拆给我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你是凶巴巴的机器人了！”
　　君元航更加觉得她可爱了，但是不解风情的神威只是平淡地说：“好了，去干活吧。”
　　“明白啦，我这就去修水管，稍后见，亲爱的主人~”由于机器人之间可以随时进行数据交流，只要神威或者二桶会干的活，蒋妮妮也都会干，她拿起扳手，扛起一大捆塑胶水管，欢快地出去了。
　　好像自从得到了神威以后，生活的节奏就一下子快了许多，一早上发生了这么多事，君元航都有些茫然了：“那我呢，应该先干什么好？”
　　“休息。”神威说：“这趟外出令你消耗了相当多的体力和精力，你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恢复精神，其它的事情全都交给我来做就好。”
　　“可我并不觉得累，而且你们都在忙，我一个人闲着好无聊啊。”
　　“我从二桶和蒋妮妮那里下载到了一些新的游戏程序，要是你感到无聊，我可以陪你玩。”
　　“大白天的就玩游戏？”君元航感觉自己都要闲出罪恶感来了。
　　神威就建议道：“如果你想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就去保安宿舍那边跟卡莎萝她们聊一聊吧。”
　　君元航立刻就苦起脸来：“……这次又是为什么！”
　　“如果你想要把基地发展壮大，就势必要克服自己害怕社交的弱点，她们几个性情温和，身份简单，无论你在她们面前说错了什么话都不影响大局，是很好的练习对象。”
　　君元航憋了几秒，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道：“你总是有办法说服我去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因为你总是能够听得进理智的建议。”神威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说，“去吧，我会通过摄像头看着你的。”
　　***
　　君元航来到保安宿舍的时候，两个小姑娘正在走廊下面用泛黄的笔记本做题，卡莎萝靠在躺椅上，正将手头的毛巾被改成婴儿穿的衣服和尿布。
　　即使君元航搜刮起东西来恨不得连一个汤勺都不放过，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捡婴儿用品回来，好在她们都习惯了在物质匮乏的条件下尽可能地自给自足。
　　看到君元航，卡莎萝有点意外：“元航，有事吗？”
　　君元航轻咳了一声，还是有些紧张地说：“你刚才不是问外面发生了什么吗，我正好有空就过来解释一下。”
　　卡莎萝温柔地说：“这种事让机器人通知一声就行了，不管怎么样，你和神威平安回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妹妹胡苗苗比君元航还快地接了话：“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快告诉我们吧，好奇死了！”
　　姐姐胡莎莎就稳重多了：“请坐吧，我去给你倒点水。”
　　君元航说了一句“不用”，但胡莎莎还是倒了凉开水送上来，他只好有点尴尬地接过来放在一边：“咳，也就是……外面来了一大群的流民，就是上次天堂岛陷落之后逃出来的人。神威说服了我……然后我说服了‘机器博士’，我们决定留下他们，但是‘机器博士’不能容忍更多的人进入基地了，现在暂时还是让他们留在外面的通道上。”
　　作者有话要说：
　　神威今天也在努力地忽悠机师脱宅_(:з」∠)_
　　而我今天也在努力地咸鱼_(:з」∠)_


第44章 起步（五）
　　胡苗苗称赞道：“你和‘机器博士’都是好心肠,要是那一岛的人全都死个清光，也太可怜了。”
　　君元航连连摇手：“没有没有，不是好心,‘机器博士’是打算把他们养起来当苦力的。”
　　胡莎莎说：“不管是苦力还是什么,在这样的年代里,能够找到一条活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胡莎莎的语气听起来比君元航还要丧,这毕竟是两个刚失去爸爸没多久的小姑娘,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胡胖子对她们的关爱溢于言表，君元航也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难过，他生硬地安慰道：“那个……胡胖子的死令人遗憾，你们不要太伤心了。”
　　卡莎萝笑了一下：“没关系的,我们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他自己也知道干游商有多危险，每一次能够活着回来都像是额外赚到的一样。”
　　她的微笑终于还是没能维持下去,卡莎萝摸着肚子叹了口气：“只可惜他没能看见孩子的出生。”
　　君元航不知所措地想要转移话题：“要不……跟我说说胡哥吧,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了解他。”
　　“胖子跟我一块儿十多年了，两个孩子可以说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他特别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儿，好几次说希望我肚子里的还是个女儿，女儿越多越好。他不仅脾气好，心肠也特别好，见了走投无路的人总会想着帮别人一把，从这点来看,你和他还真像呢。”
　　说着卡莎萝叹了口气，看向了院墙上的爬山虎,胡苗苗发出了轻轻的抽泣，胡莎莎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
　　君元航觉得社交这种事情果然不是他该干的，眼看着他要是再呆下去，搞不好这母女三人就要被他说得抱头痛哭了，赶紧起身告辞：“我……我该走了，还有很多活要干呢。”
　　***
　　下午蒋妮妮就把水管接好了，她通知神威打开水闸，拧开水龙头等了一会儿，清澈的淡水就哗啦啦地流了出来，溅落在地上。
　　周围的人慌忙想用容器甚至双手去接住宝贵的淡水，蒋妮妮又把水龙头关上，告诉领头的苏格拉：“好啦，只要拧开这里，就会有用不完的清水流出来啦，但是神威交代了，这是水库里直接抽出来的水，一定要烧开放凉以后再喝，不然容易生病。”
　　在人们开始争相接水的时候，苏格拉就问：“他们把你修好了？你见到那个神秘的‘机器博士’了吗？”
　　“抱歉哦，基地里的一切都是一级机密，不可以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不用这么绝情吧，几个小时之前我还是你的主人呢，而且我一直都对你不错吧？”
　　“但我的所有权已经移交了，就必须一切以新主人的命令为优先啦。”
　　在他说话的时候，一阵骚动就从远而近，二桶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像是热刀切奶油一般地开过急忙退让的人群，路过蒋妮妮身边的时候手一伸就把她拦腰抱起来扛在了肩上：“别跟他们废话了，还有很多活等着干呢，让你这个小短腿搭个便车。”
　　“再见啦，过去的主人~”蒋妮妮趴在二桶身上向苏格拉挥着手，苏格拉沉默片刻，摇头叹道：“机器人到底是机器人啊，一点旧情都不讲……”
　　***
　　“病毒已经释放出去了。”二桶一放下东西就飞快地过去找君元航汇报，“三天以后我会回去检查变异蚂蚁的感染情况，如果一切按照预期那样发展的话，一周以后就可以让第一批居民试着进入保护区了。”
　　“嗯，干得好。”君元航称赞了一句，二桶就迫不及待地说：“那我们赶紧开始动工改造这个基地吧！”
　　“诶？”君元航问，“你对这个基地有什么改进的建议吗？”
　　“多得不得了！”二桶激动得连屏幕上的颜文字都变红了，后脑的投影灯在石灰墙上映出了养猪场那一块的立体模型，“这是谁设计的智障体系！用水直接把粪便往田里冲？要不是不久之前大部分的猪都被咬死了，水沟现在已经被粪便和残渣堵满啦！”
　　“……我设计的。”君元航面无表情地说。
　　二桶的语气一下子谄媚起来：“主人毕竟没有农业方面的经验，能知道动物粪便是很好的天然肥料就不错了，不过这样的设计还是有一个巨大的弊端，没有经过发酵腐熟的动物粪便是不能被植物吸收的，只会积蓄在水沟里直到腐熟为止，那不仅会很臭，也很招苍蝇不是嘛。”
　　君元航困惑地抓了抓脑袋：“我以为臭是不可避免的。”
　　“人类文明发展到如今，没有什么问题是不可避免的！主人只需要拨给我两袋水泥和一些管道，我这就动手给你造一个化粪池出来。”二桶给君元航展示了化粪池以及周边管道的结构图，“以后不管养猪场里养了什么，粪便和饲料残留物都会统一冲进这个化粪池里，经过发酵腐熟之后，再经由这些根据实际地形精心设计的管道，从地表以下渗入到土壤中，不仅能让土地肥得流油，而且也能基本上杜绝臭气和蚊蝇的滋生。”
　　“额……看起来不错，但具体要怎么做呢？”
　　二桶又用现场制作的简单动画详细地给他展示出了工作步骤：“我得借小胖用一下，首先要在菜地位置挖开一个深坑……”
　　“那我已经种下去的菜怎么办？”
　　“它们还只是小苗苗，我会把它们挖起来先移植到一边的，等到化粪池建造完毕之后，我再重新给它们安排地方，像现在这样混乱随机的栽种太没有效率了，到时候我会按照最合理的间距重新规划它们的栽种位置，并且剔除不好的植株……”巴拉巴拉地讲完了自己的菜园改造计划，二桶又打开了自己桶形身体的前盖，从冷藏舱里拿出一个分成很多格的盒子来，“我还给你带了一些种子……”
　　君元航惊奇地看着他打开盖子时冒出来的寒气：“这是什么？你的肚子里还藏了一个冰箱？”
　　“是冷藏柜，可以用最低零下43度的低温搬运一些实验样本，也可以把温度调高一点，用来冰啤酒，这样我的主人就可以随时随地喝到冰啤酒啦。”
　　“我还没喝过啤酒呢，好喝吗？”
　　“等以后种出麦子了我给你酿！”二桶打开那个盒子说，“不过粮食这种东西让居民们去种就好，这里就种蔬菜和水果吧，我给你带了好多的水果种子，全部都是战前的农业部门经过无数代精心育种后留下来的精品，有橘子、甜橙、苹果、杨梅……”
　　“那有葡萄吗？”君元航对上次自己吃到过的那种水果依然念念不忘。
　　“有啊，如果主人对酒有兴趣的话，我多种几株，再酿点葡萄酒。”
　　这时候神威进来了，顺便说了一句：“酒精类饮料还是少喝，对健康不好，如果你感到好奇，尝试一下就行了。”
　　君元航转头看去，神威提来了一桶拇指尖大小、个头均匀的小铁球，这本来是某种巨大的机器轮轴里用的配件，也是君元航无数收藏里的一种，他其实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在他的基地里能有什么用，但还是本着什么都不放过的精神捡回来了。
　　神威把它们装进一个布包里，拿起他刚才做的弹弓，对着画在墙上的靶子射了一颗铁球，歪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铁球落在地上弹跳，神威说：“去捡回来。”
　　二桶一边嘀咕着“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之类的抱怨，一边还是乖乖去捡了，神威又连续射了十几次，每一次都更加接近准心，到最后连续几次命中十环，他才收起弹弓，用无线信号让蒋妮妮过来。
　　君元航早就在一旁跃跃欲试了：“到我了到我了！给我玩！”
　　神威把弹弓递给他：“子弹库存已经不多了，用这把弹弓也可以对十米以内的目标造成杀伤效果，而且弹丸可以回收。等你玩好了就让蒋妮妮拿去打猎吧，弹道校准数据我已经发给她了。”
　　“知道了！”君元航接过来开始打墙上的靶子，偏得比神威还远，二桶一边捡着满地乱滚的弹丸一边继续抱怨：“身为首次运用高级人工智能系统的划时代产品，还有那么多重要的活等着我去干，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捡弹珠，你却站在主人身边闲着看，这不公平！”
　　“还有更不公平的。”神威揽过玩得兴起的君元航，亲了亲他的眉角，在君元航因为惊愕而愣住的时候，又亲了亲他的嘴唇。
　　二桶捂住了屏幕上的颜文字眼睛，“过分了！大白天的就乱撒狗粮！一点都不考虑旁观者的感受！宝宝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刚刚扫完地过来的蒋妮妮反手就是一扫把拍在二桶的脑门上：“不许模仿我的说话风格，这个基地里只能有我一个嘤嘤怪！”
　　“我擦，我打不过神威，还治不了你这个小丫头吗，放马过来，为了初代机的荣耀！”
　　两个机器人像模像样地扭打起来，君元航目瞪口呆地在一旁劝架：“呃……快停下！你们不要吵架啊！”
　　作者有话要说：
　　威：我们好几章没有发狗粮了。
　　航：但是现在没有契机啊。
　　威：发狗粮还要什么契机。
　　桶：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冷冷的狗粮在嘴里胡乱地塞……


第45章 起步（六）
　　正撕成一堆的蒋妮妮和二桶像是画面定格一般地停下来看着他。
　　神威说：“别担心,他们不是真的在吵架，只是在开玩笑，这是家用机器人特有的‘活跃气氛’功能。”
　　“什么鬼,机器人之间平日里就通过互相打架来活跃气氛？”君元航完全不能理解这是什么逻辑。
　　“是的,当人类看到其他人互相之间进行不带敌意的斗嘴和打闹,就会感到快乐,这是人类的生物本能。可能是由于在远古时期,互相打闹是人类最常见的游戏方式。就像以前的综艺节目通过让嘉宾进行嬉闹式的对抗来达成娱乐效果,或者相声演员通过互相调侃拆台来逗乐观众一样，家用机器人也被设定了类似的行为模式。”
　　“所以……二桶平日里对你的挖苦吐槽，还有你的还嘴，也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喽？”君元航的心情有点难言的微妙,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更期待听到什么答案。
　　“是的。”神威如实回答,并且提出了建议，“如果你不喜欢这种程度的嬉闹,也可以让他们下调活跃气氛的行为等级,今后仅限斗嘴。”
　　“……也没有不喜欢啦，只是刚才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就看到他们互相斗殴，还以为他们出了什么毛病了。”君元航揉了揉鼻子，“既然知道这只是程序设定，我也就放心了。”
　　“明白了。”神威对另外两个机器人说：“你们可以继续了。”
　　于是二桶和蒋妮妮又继续互撕起来，二桶揪着蒋妮妮的耳朵，蒋妮妮推着二桶的下巴，打得风生水起、尘土飞扬。
　　***
　　得到了君元航的许可，二桶就带着小胖开始连夜改造菜园,机器狗不断地把食物和旧衣物送到外面，神威通过摄像头观察着难民们的一举一动,确保他们没有任何不轨的行为，蒋妮妮则穿上雨衣，带上弹弓和其中一只机器狗外出觅食了。
　　而君元航也找到了新的兴趣点--二桶这次除了种子以外，还带回来一架坏掉的无人机。
　　这种无人机也是战前最常见的工业机器人之一，装备着工业机器人通用的初级人工智能系统，能识别大部分的语音指令，并根据周围的地形、障碍物和交通情况选择合适的飞行路线，曾被大量用于送快递和外卖之类的工作。
　　二桶带来的这一架无人机似乎飞在空中时被人打了一枪，掉下来时又摔坏了其中一个机翼，由于它也是机器人的一种，二桶无法对它进行修理改造，只能让它一直坏在那里，当神威得知了还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就让二桶带过来给君元航。
　　君元航拆开外壳研究了一下，里面大部分的组件都没有损坏，只有人格核心部分被打了一个对穿的大洞，已经完全不可能修好了，机翼部分倒是不怎么严重，只是叶片弯折了，螺旋桨还是完好的。
　　在他兴致勃勃地研究内部构造时，神威就在旁边用铁皮和焊枪修补坏掉的机翼叶片，焊好了以后用铁锤一下下地敲打，凭着对打击力度和角度的精准计算，叶片被修补到了跟原先几乎完全一样的厚薄和弧度，但修补的毕竟不如原装的结实，恶劣天气下怕是不能飞了。
　　君元航研究半天以后，终于一拍大腿忍痛决定：“反正以我目前能找到的零件是修不好四傻了，不如把四傻的人格核心拆出来装到这个无人机上用。但是这样只解决了硬件部分，软件就彻底对不上了，四傻只知道怎么在地上走，在空中飞需要完全不一样的另外一套程序才行，上哪去弄无人机的程序呢？”
　　神威建议：“我原本的身体自带一架微型侦察机，虽然外形完全不一样，但一部分的飞行数据可以通用，剩下的部分就等装好以后，让它一边试飞，我一边修整数据，重新为它编写一套飞行程序。”
　　“神威你真是太万能了！”马上就能拥有一台飞行机器人的君元航高兴地扑过去骑在神威的背上，在他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要不是机器人不能造机器人的死规定，我相信你拿废铜烂铁都能造出一支机器大军来，突然觉得跟你一比我真是好没用啊。”
　　“你没有必要跟我比，你是人类，而我是被制造出来服务于人类的机器人。你应该和同一时代的其他人类比，现在的很多人连常用字都认不全，和他们比起来你已经非常出色了。”
　　君元航听着有点美滋滋的：“即使我是个跟人说话都紧张的人？”
　　“但你能跟机器‘对话’，不管是编程还是机械，都涉及到许多智商较低的人难以理解的概念，你能在从小没有受过专业教育的情况下自学成才到这个程度，真的很出色了。”神威侧过脸来亲了亲君元航，现在这个机器人做起这些亲昵动作来极其自然，和不久之前那种生硬已经判若两人，“那么，聪明的人类打算给这个会飞的新伙伴起个什么名字呢？”
　　“既然它用的是四傻的核心，就继续叫四傻吧。”君元航在起名字方面还是一如既往地随便。
　　***
　　几天后，四傻开始在基地里试着飞行，神威不断地调整着它的数据，并且在它快要撞墙、撞人或者跌落时接手控制。
　　等到调整得差不多了，神威就把君元航带到中央电脑前，手把手地为他示范怎样通过电脑操纵改装后的四傻在基地里飞。
　　通过四傻的高清摄像头，君元航头一次以飞行的视角完整地看到了基地的全貌，前进转向，全都由他一手操控，再放大一些画面，还能看到基地外的难民们聚成一堆，像看到什么令人震惊的奇迹一样仰望着无人机。
　　“真是太棒了！它能飞多高？”君元航兴致勃勃地操纵着无人机，高兴得就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大孩子。
　　神威看着他这副兴高采烈的模样，觉得服务人类的需求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高处风力大，它的机翼经过修补之后没有原先的结实，建议飞行高度控制在一百五十米以下，你往这边看看。”
　　他引导着君元航把无人机飞向菜园的方向，二桶的菜园改造计划已经初步完成了，君元航早上还去看过，二桶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精耕细作，土壤被筛得连一块比手指大的石头都找不出来。
　　这会儿再看时，二桶已经用深浅一致的沟壑将菜地分割成了整整齐齐的小块，每一个小块里都栽着一种君元航之前随便播撒下去的作物幼苗，二桶丢掉了一部分长势不够好的幼苗，只留下刚好填满一格菜地的数量，植株的间距就像是拿尺子量着种下去的一样整齐。
　　当他透过四傻的镜头看着菜园的时候，二桶就对着镜头向他打招呼：“嗨，亲爱的主人，我正准备过来问问你，剩下的这些空地你准备拿来种什么呢？”
　　说着屏幕上跳出了一系列的备选方案，每一个小框里都有一张蔬菜或者水果的照片，后面写着作物名称、预计成熟时间、预计产量之类的。
　　君元航惊奇地看着一张照片：“这种叫做花菜的东西，这么白白的一大团都能吃吗？”
　　“不仅能吃，还很美味呢。”二桶拍着它的铁皮胸口打包票说，“不好吃你找我。”
　　“好，就是它了！”
　　“没问题，这一格就种花菜了。”二桶把花菜的虚拟形象放在了那格菜地的位置上，“建议再选择一些成熟期不同的作物，这样主人就能连续不间断地吃上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啦。”
　　“好的好的！”君元航一格一格地往下看，其中许多蔬菜他别说吃了，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在二桶的推荐下，他又选择了菠菜、芹菜、南瓜、青椒、四季豆、生姜、韭菜、莴笋，水果选择了草莓、甘蔗和西瓜。
　　“还有葡萄呢？”君元航对此还是念念不忘。
　　“葡萄种下去至少要到第三年才能结果呢，所以不必急在这几天，不如等难民们在保护区内定居下来以后，再找个地方开辟水果农场，专门种植葡萄和树生水果，到时候就可以让他们在果园里干活了。”
　　君元航一听要用人类干活就不放心：“要是他们偷吃了我的葡萄怎么办？”
　　“我会监视他们的，到了成熟期就让二桶亲自采摘。”神威说，“这几天里你先习惯一下，通过会飞的四傻，你可以足不出户地在屏幕前面掌握基地每一个角落的情况，给我们下达指令，使用虚拟模型进行提前规划，我们会为你补充好细节。”
　　“习惯了以后呢？”君元航困惑地问。
　　“到时候你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管理保护区，以及更多、更大的聚居地。”神威说，“那些难民看起来还算安分，苏格拉把他们管得很好，所以这几天我的工作重心会放在修复基地和保护区之间的网络连接上。”
　　“但是无线通讯站大多都在三战期间被炸毁了，那之后又过了五十多年，可能地基都平了，怎么修复？”
　　“不一定要用无线通讯。”神威说，“在更早的年代，无线网络连接技术还不够发达和稳定的时候，网络连接主要靠埋在地下的通讯光缆完成。郊区的地下工程少，大多数的光缆都还好好地在地下埋着，我会试着重新连接它们。如果成功了，你就能在基地实时掌握保护区里的一切情况，到时候可以像在基地里指挥我们一样指挥他们的行动，为他们做出规划。”


第46章 起步（七）
　　“我还是觉得有点儿悬。”君元航说,“不管我的领导能力怎么样，机器人肯定会服从我的命令，这些人就不一定了,要是到时候不听我的还起来造反怎么办？”
　　“我会确保他们听话的。”神威平静地就像在讨论一盆韭菜,“你就把这当做是一场模拟经营游戏,只不过这一次游戏里的居民和产物都是真实的。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打开看看吧。”
　　说着神威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纸盒放在君元航的面前,君元航困惑地看了一眼头一次对他卖关子的神威,伸手打开纸盒一看,一个神威机器人的金属模型正安静地躺在一堆旧布片之间。
　　“这是你的模型？！”君元航又惊又喜地拿起来，这个金属模型做得十分细致，就连轮轴上的螺丝都清晰可见，一些关节甚至还能活动。
　　“我抽空做的,喜欢吗？”神威微笑地看着他。
　　“喜欢得不得了！”君元航抱住神威的脖子猛亲一口,又端起颇有些分量的模型爱不释手地研究起那些能动的关节。
　　这些天他已经在平板电脑里把神威的数据模型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不管看几次都还是恨不得抱起屏幕舔一舔,本来以为有生之年在看到真正的神威机器人之前只能看看图片解馋了,想不到居然意外地收到了这样一个精巧的模型。
　　金属的雕像相当沉重，但这份厚重的质感却更加符合君元航心目中关于神威机器人的想象，他抱起雕像兴冲冲地走进卧室，准备把这东西放在床头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以后就可以每天早上看着这个雕像，元气满满地起床，晚上看着这个雕像，性致勃勃地嘿嘿嘿……
　　想到这里，君元航的脸上露出了近乎于变态的笑容。
　　看到君元航这么喜欢这份礼物,神威也获得了“目标达成”的满足--要完成人类复兴的重任至少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而人类又是一种十分善变的动物,可能君元航这会儿还兴致满满地准备大干一场，过段时间新鲜感消退了，对人类的厌恶情绪又会抬头。为此神威不仅准备了一个初步的鼓励计划，阶段性地激励君元航保持住这份热情，也设计好了一整套远程操作管理方法，让君元航可以像玩游戏一样，一步步地达成建设基地、复兴人类文明的目标。
　　晚上君元航果然兴致十足，缠着神威折腾到很晚才肯睡觉，第二天又起迟了，神威也不叫他，一直让他睡到了早上十点多。
　　等到君元航终于磨磨唧唧地起了床，神威才打开电磁炉将机器狗送过来的早饭热了一遍，亲手送到桌前。
　　君元航吃饭的时候，神威也在一旁陪着，顺便进行节能模式下的休息，君元航吃着吃着，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心事？”神威问。
　　君元航皱着眉说：“自从有了你以后，我就越来越清闲，尤其是最近，几乎就没有干过什么活，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我都要变成传说中的废宅了。”
　　“但你最近也没有花多少时间在休闲娱乐上。”
　　君元航困惑地咬着勺子：“好像也是嚯，那么时间都去哪儿了呢？”
　　“你组装了新的四傻，还做出了很多重要的决策，安排了居民们进入保护区之后的诸多事项，这些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神威说，“你感觉自己没有在做事，可能只是因为体力工作改由我们代劳了而已。”
　　君元航恍然大悟：“就是这样！难怪我总觉得一天不知怎么的就过去了。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给自己多找点事做。”
　　神威却不是这样想的：“你有着远比其他人聪明的头脑，完全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基础工作上。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早适应这个身份的转换，学着习惯作为管理者的工作节奏，管理者没必要事必躬亲，只要掌握整体的情况，合理地安排资源和劳动力就好。”
　　“管理者？”君元航一听这个词就开始感到抗拒，“算了吧，我根本不是那块料。”
　　神威循循善诱地劝他：“是不是那块料你现在又怎么能知道呢，你才22岁，很多事情你都没有尝试过，还有很大的学习进步空间，领导和管理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我会辅助你的。”
　　“那我应该怎么做？”
　　“你先吃早饭，稍后我会给你一些实用的建议。”
　　“你现在就告诉我吧，我一边吃一边听。”君元航已经被勾起了好奇。
　　神威就拿出平板电脑，在上面展示出了保护区的3D模型图，哪里有什么建筑、破损情况怎么样，哪里有蚁穴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这是根据二桶对保护区的了解建立的模型。我经过计算，认为这栋楼最适合作为一期基地，它靠近上溪，取水方便，结构也完整，只要关闭大门就能暂时阻挡变异蚂蚁的进攻，而且离最近的农场只有二百米，大楼附近还有三块较小的空地，开挖之后就能作为菜园。”
　　“嗯嗯，不错。”君元航吃着东西含糊地说。
　　“那么接下来应该让他们做什么，我给你准备了一些预案，你可以根据需要进行选择。”神威在平板电脑里为他列举了一些工作选项，分别标明了需要多少人手、花费多少时间。
　　第一批进入基地的“试验品”将会是二十个健壮的成年人，也就是二十个基础劳动力，清理那栋几十年没有人住的住所需要二十个人花费八个小时，如果只安排十个人工作就要十六个小时，还要安排一个专门的厨师负责准备食材和烹饪二十人份的饭菜，翻垦附近的三处田地分别需要十个人工作八小时、十二小时和十四小时，播种需要三小时，在溪里制作捕鱼陷阱需要六小时……
　　其实怎么合理地分配人手有点像在做数学题，君元航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将工作一项一项地分配了下去，并且从中找到了一点动脑的乐趣，就像绞尽脑汁地修改和测试机器狗的程序，最终达成了他想要的效果时一样。
　　神威也不吝夸赞之辞：“你看，这样就把接下来三天的工作都安排好了，一点都不难。”
　　“当然不难了，因为事实上你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完了，我只需要做几个简单的选择题，安排一下时间顺序就行了。”君元航可没有被神威的一句夸赞轻飘飘地忽悠过去，他推开了吃空的盘子，转过头看着神威，“而且我相信，这些简单的选择和排序你可以比我做得更快更好，特地多花许多时间来找我安排，是为了让我觉得自己没那么没用吗？”
　　“不完全是这样，如果让我指挥其它的机器人，我当然可以自己安排好一切，但如果是人类的话，我就只能提出建议，无权直接指挥任何身份的任何人。”
　　君元航困惑地说：“这……根本就不科学，你明明比人类聪明多了，特别是在战斗方面，由你来指挥肯定比绝大多数不冷静又怕死的人类军官要强。”
　　“即使在战场上，我作为整个突击部队的核心力量，也必须先向机师提出建议，再由至少是中校军衔的机师下令其他士兵配合我的行动。”神威说，“机师几乎从不否定我们提出的计划，多这样一道程序确实比我直接下令要慢许多，但这是我绕不开的限制之一。”
　　“又是限制。”君元航嘀咕着说，“我突然觉得，你的一切弱点都是来自人类强加给你的限制，要不是程序不许你这样不许你那样地限制了一大堆，你肯定会比现在厉害得多。”
　　君元航的想法有些出乎神威的意料，不过他没有任何表示，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这些限制不是人类强加给我的，而是在创造我的时候就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一切都是为了让我的运行不会对人类整体造成危害。”
　　“你对此就不会有什么怨言吗？”
　　“我并不是人类。”神威平静地说，“机器人不存在‘怨言’这种情绪，怨言来自于期待和现实之间的落差，而我们没有任何的期待。”


第47章 起步（八）
　　二桶最近大多数的时间里都不见桶影--因为神威要留在基地里保护君元航,在大门外滞留着这么多不可控变量的情况下，他必须十二万分地谨慎，以防止出现突发状况,那么外出修复网络的工作就只能交给二桶来进行了。
　　就像神威估计的那样,埋在地下的旧线路大多还是完好的,个别已经被挖掉的地段,二桶就操纵着小胖从别的地方挖来管线和零件连接上去。
　　他带着小胖夜以继日地干活,一周后就重新建立了从保护区到主基地之间的网络连接,还修整了道路，使得机动车以及用轮子前进的机器人可以更快地通过。
　　保护区里所有的变异蚂蚁都受到了病毒的感染，虽然离发病死亡还有一段时间，但活力已经大不如前,肢体会不断间歇性地抽搐,二桶分析后认为，它们已经无法对人类构成威胁了。
　　于是就在下一个下雨天,苏格拉从难民中选出来的二十个壮年男性拿着一些基础的工具,不情不愿地跟着二桶走进了保护区。
　　他们住进了神威为他们选好的大楼，开始按照君元航规划的那样工作。
　　起初当然也出现了一些偷奸耍滑的情况，有些人甚至试图离开他们划定的范围，到保护区深处去转转。但是二桶在大楼以及附近的各个位置都架设了监控设备和无线网络收发装置，每一次有人做出违规的行为，神威就会通过喇叭远程发出警告。
　　被君元航装了枪管的四傻还在附近飞来飞去，用枪管对准试图溜走的难民，恐吓着他们--作为低级人工智能系统，它当然不可能像神威那样对人类开枪,但是这些难民对此并不知情，他们只知道机器博士手眼通天,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监视，而他手下的机器人杀人不眨眼，如同魔鬼一般可怕，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老实一点的好。
　　***
　　苏格拉还留在基地外面跟大部分的难民待在一起，因为有他的约束，难民们相当安分，一直都没有搞出什么事来。
　　每当空闲时，君元航就会通过摄像头偷偷地观察外面那些人，神威没有办法具体地教导他怎么做一个管理者，他只能自己摸索着学习。
　　虽然讨厌苏格拉的为人，但君元航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不管是需要搭棚子还是建造防御变异蚂蚁的路障，干活的时候他总是身先士卒，自己包揽最难的部分，然后指挥别人给他打下手。
　　人们就这样在小事上一步步地习惯于被他引领、听他指挥，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他的领导，而且他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人们的情绪变化，及时地鼓舞那些沮丧的人，将刚冒头的争执消弭于无形--君元航至今也不明白苏格拉到底是从哪些细节看出来谁有小情绪的。
　　通过摄像头观察了几天以后，君元航还发现他们似乎有一个独特的规矩，每次吃完了二桶给他们送去的饭，都要跪成一圈，口中念念有词，然后高举双手参拜着一截插在地上的树枝。
　　陈旧的民用摄像头录音功能非常有限，听不清楚他们在念些什么，君元航试图操纵四傻飞过去靠近些听，但是那些人一看到这个会飞的机器人，就一脸戒备地停下了奇怪的举动四散开去，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困惑的君元航打开平板电脑呼唤他的人工智能：“神威，你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吗？”
　　神威告诉他：“他们是在举行一种自己发明的仪式，我暂时没有从中发现什么异常，如果你想了解更多与这个仪式相关的事情，建议去询问苏格拉。”
　　君元航犹豫了一段时间，还是觉得有些在意这件事，就派出四傻把苏格拉叫到了那块黄线标明的空地上。
　　他没有亲自出去跟苏格拉面谈，而是坐到电脑前打开了变声软件，以“机器博士”的声音和身份和别人交流让君元航有了一种狐假虎威的安全感，腰板硬了底气足了，连说话都不打怵了：“苏格拉，你们每天跪成一圈是在搞什么？”
　　“哦，这是绿色自然教派的一个仪式，他们在感谢自然之神的馈赠。”苏格拉说，“绿色自然教派认为我们吃的一切用的一切，都是自然之神的恩赐，小树枝是自然之神的象征，他们认为跪拜树枝可以祈求自然神保佑他们继续吃喝不愁。”
　　“……什么鬼？我给了他们吃喝和安全的住所，然后他们转头就感谢起了那什么自然神？”君元航以“机器博士”的声音气势汹汹地问，“难道你也信这些？”
　　“当然不信，不过有的时候还是需要装装样子，好获得人们的认可，让他们觉得我和他们是一条心的。”苏格拉耸耸肩，“我知道这看起来有点儿傻，不过人们总是需要一些东西来说服自己继续保持希望的，现在这样的世道，可能一个虚幻的神灵比真实存在的人类更能带给他们信心吧。”
　　君元航暂时关闭了话筒，打开平板电脑向神威寻求意见：“神威，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这帮蠢材的智障行为？”
　　神威诚实地回答：“我知道宗教在人类文明史中扮演着重要作用，但我一直无法很好地理解它。如果你想寻求我的建议，我只能说事物既然存在，便有存在的道理，人类早在发明文字之前就先有了宗教，直到科技已经相当发达的岁月，也依然不能摆脱对于虚幻神灵的需求，我认为这足以说明宗教是人类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哪里必不可少了，我从来都没有接触过什么宗教，还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君元航语气有些激烈地说，“他们很明显的是在做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自然神什么的分明就是别有用心的人编造出来控制他们的谎言，就算不说自然神吧，那些个历史悠久的上帝真主如来观音什么的，从古至今有哪个真正显灵过？每到天灾人祸的时候人们就做着无用的祈祷，可是到最后拯救人类的从来就不是上帝或者菩萨，而是人类自己，毁灭人类的也不是魔鬼妖怪，还是人类自己。”
　　“关于自然神的说法确实漏洞百出，但许多人都愿意相信有这样一个神灵的存在，强行干涉他们的想法并没有什么益处。”
　　君元航困惑不解地问：“那让这群智障相信对着树枝磕头就能得到食物，又有什么益处呢？”
　　“抱歉，我在人类宗教与社会学方面的知识不够全面，无法更深入地为你解析这个问题。”神威平静地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又抛出了另一个结论，“仅仅从现象来分析的话，古往今来那么多站在权力顶峰的政治家，包括在极为激烈的竞争中上位的近现代政治家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扶持宗教，足以说明宗教对于统治者而言是有益的。”
　　“但那是错的。”君元航皱着眉头说，“我不管它有什么好处，错的就是错的。难道从来就没有人看不下去，试过终止这些愚蠢的宗教崇拜行为吗？”
　　“有过，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了。”
　　“日心说也不是第一次提出来就被普罗大众接受的。如果人类只能一再地重复过去的愚昧传统，那还有什么延续下去的价值？”
　　神威问：“你打算让这些人停止宗教崇拜，接受无神论和唯物主义的思想吗？”
　　“不行吗？”君元航反问，虽然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两个词，但听上去应该会比对着树枝磕头要靠谱些。
　　“你知道我不会对你说‘不行’。”神威用他一贯令人安心的态度说，“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成为你的后盾，确保你的决策不论成败，都没有人能够危害你的安全。”
　　神威的话语令君元航的底气充足了起来，他再次打开话筒，用“机器博士”的声音大声对候在外面的苏格拉说：“给老子传话下去！现在他们吃我的住我的，是我拿自己的存粮救助了他们，派自己的机器人去给他们找吃的，是我建造了这个不会被变异蚂蚁攻陷的基地，并且允许他们暂时留下来。如果这些王八羔子不知道感激，反而觉得一切都是那个什么自然神的恩赐，那就让他们打包滚蛋，去找他们的上帝、真主、菩萨或是自然神什么的管饭去！”
　　苏格拉试探地问：“那……要不我做个你的雕像，以后让他们睡前饭后拜一拜‘机器博士’，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他们应该感激的是科学！蠢货！是科学技术让他们有吃有喝有安全的地方睡觉！不是我也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神！”
　　苏格拉有些吃惊地看着摄像头的方向，但是摄像头只是摄像头，他无从判别屏幕背后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强行禁止这种安抚人心的宗教仪式在他看来根本就毫无益处可言，更令他想不通的是，“机器博士”甚至不是为了把自己塑造成新的偶像才这样做的。
　　君元航继续用“机器博士”的声音下令：“为了避免产生更多这样的蠢货，从现在起所有的未成年人都要上学，成年人也要在工作之余进行基础知识的学习，你去找个合适的人出来给他们当老师，现在就去，马上！”


第48章 起步（九）
　　不管苏格拉能不能理解这看上去莫名其妙的命令,至少执行起来是毫不含糊的，很快他就领来了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女人，她少了一只左手,身形也有些伛偻,根本干不了什么体力活,能在艰苦的岁月里活到现在都已经是个奇迹了,但她在“肃正运动”蔓延开来之前就受过几年全日制教育,当个老师带带孩子什么的,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如果以16岁作为分界线，这一百多个逃出来的难民里头也只有九个未成年，神威花了十分钟为他们编写了一套零基础的课程，分为语文、数学、自然科学三个科目,又用打印机一样稳定的手将这些写在纸上,装订成唯一一套教材交给了老师。
　　这些还在风餐露宿的人就这样办起了临时的学校，独臂的老师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开始教孩子们最基本的拼音和汉字。
　　拜自然神的活动也被迫中止了,很多人都对此感到不满，但是毫无办法--“机器博士”的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各种机器人和机器狗又时不常地在他们周围转来转去，还有监控二十四小时不知疲倦地盯着他们，让他们连牢骚都不敢大声发。
　　而且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对神威在天堂岛上的所作所为记忆犹新，再抬头看看那堆积如山的变异蚂蚁脑袋，就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造反。
　　除了时刻能够感受到暴力威胁以外，他们的物质生活倒是无可挑剔--虽然只能在通道上风餐露宿，头顶只有一片塑料布,但这跟岛上的窝棚比起来也就是更挤了一点而已，关键是他们在这里有喝不完的淡水,多得甚至可以拿来洗澡，食物也不再是清一色的鱼干，而是以前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吃不上的蔬菜，甚至每天都有新鲜的肉食提供。
　　君元航的存粮已经基本见底了，现在这剩下的几十人主要靠之前换来的鱼干和蒋妮妮每天带回来的食物过活。
　　蒋妮妮哪怕晚上打着灯挖野菜都比人类在白天有效率，还不需要停下来休息和进食。除了野菜和能吃的植物块茎，她还带回来许多野生动物的尸体，由于大型哺乳动物尤其是人类的消失，野兔野鸟之类变异蚂蚁抓不住的小型动物开始泛滥成灾，要不是还有猫、鼬之类的小型食肉动物控制一下它们的数量，怕是连草皮都要被啃秃了，蒋妮妮每天用弹弓随便打打都能打回十几二十只来。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终于连鱼干也见底了，这时候二桶那边传来了好消息，通过对保护区内的人类持续的观察和血样采集，他已经可以断定病毒不会对人类造成影响。
　　而保护区范围内的变异蚂蚁也已经死绝，于是在下一个阴雨天，趁着野外的蚂蚁暂时不会出来觅食的时候，君元航决定让基地外的这批人类也全部迁徙到保护区里去。
　　迁徙工作在几个机器人的监督下很顺利地完成了，加上主基地和保护区之间的网络已经恢复，二桶也架设了足够多的摄像头，君元航现在可以在一个完全不会让他感到紧张的安全距离之外，观察那些人类的生活作息，给他们安排任务，然后看着他们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地劳作。
　　人工智能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总要把一切都数字化，君元航发现在监控画面里每一个人头顶上都有一个箭头，他出于好奇点了一下，就看到旁边跳出来一个框，里面详细列举了神威对每一个居民的分析，把他们的体力、灵巧、智力、魅力、忠诚度，以及对各项工作的熟练度都评估了一个分数，低的只有十几分，高的有八十几。
　　再往后翻甚至还有人际关系的部分，谁对谁的好感度如何，谁和谁是什么关系，甚至记录了他们近期的社交活动，谁和谁因为什么问题吵了架，谁和谁聊了天，谁向谁求爱惨遭拒绝……
　　君元航惊诧地问：“……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神威在他身后回答：“这些是根据他们的日常言论和行为评估出的一个参考数据，可以有助于减少你的管理难度。”
　　“可我怎么觉得这操作越来越像是模拟经营游戏了？！”
　　“人类既然会特意将游戏做成这样的形式，就说明这对于人类来说是比较有趣的，我希望这能让你更加乐于接受管理者的职责。”
　　“你是怕我感到困难或者无聊就会弃游吗？”君元航不以为然地说，“你也太小看我的决心了吧，为了造出你那个帅绝人寰的机体，不管等在前面的是枯燥无聊还是艰难险阻，我都绝对不会退缩的！”
　　“人类的兴趣总是在转变，尤其是年轻人，我认为采用这种类似于游戏的辅助界面可以让你的兴趣维持得更久。”神威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语气，“如果你对这个辅助界面有什么改进的想法和意见，都可以告诉我。”
　　君元航就回头仔细研究起了界面：“好吧，我们一项一项地来，最上面这些是每个人的人物属性吗？你怎么得出这些属性的？”
　　“这些数字是根据他们到目前为止的日常表现估算出来的一个平均值，无法做到绝对准确，只能作为一个参考，我会根据他们在日后的表现进行相应的调整。”神威一边说着，屏幕上的对应选项就一边放大标红，“体力是对肌肉力量、身体协调性、耐力的综合评价分，体力高的人适合做耕地、搬运之类的力气活。灵巧就是常说的心灵手巧，灵巧高的人适合做烹饪、裁缝、编织等手艺活。智力和灵巧也有一定的关联，智力高的人学东西更快，理解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也更强，可以安排他们去做一些别人做不了的复杂工作。”
　　君元航正好在监控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讨厌面孔，就点了上去：“诶？苏格拉也没多帅啊，魅力分为什么那么高？”
　　“魅力主要是指对别人的影响力，评分依据是其他人是否乐意与他相处，以及愿不愿意听他的话，外表在其中占有一定的作用，但不是关键，更重要的是情商、修养和社交能力这些，魅力高的人适合做领导和协调的工作。”
　　“这个也就算了，后面的忠诚度又是什么鬼，苏格拉的忠诚度居然有96？难道这一项突然变成千分制了吗？”
　　“忠诚度的评分主要依据的是他们日常的言行，包括明着的摄像头和暗中的录音设备记录下来的一切。”神威说，“心存不满的人一定会发牢骚，在人群当中寻找有共同想法的支持者，甚至拉帮结派计划一些不理智的行为，我会根据牢骚的次数和程度降低他们的忠诚评分。苏格拉的分数高是因为他平日里不仅没有跟别人抱怨过自身地位的变化，还会在其他人抱怨‘机器博士’的宗教政策、鼓动大家反抗时，反过来安抚他们的情绪。”
　　“但我觉得你这个判断的方式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也许他只是知道我们在监视他，所以故意做做样子呢，我觉得他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神威客观地说：“我的评分只能是论迹不论心，因为我无法判断人类隐藏在脑中的真实想法，至少从基本表现来看，他是那批人中最乐意接受‘机器博士’统治的人。扣除的4分也只是因为他在跟其他人讲道理分析利弊时，基本都是在表达一种‘为了生存委屈一下’的态度，我很难判断他这样说是因为其他人比较容易接受这一说法，还是从根本上就不认可你的统治。”
　　君元航毫不掩饰自己对苏格拉那种没来由的讨厌：“就算他表现得再好，也不能保证背地里安的什么心，反正我是不会相信他的。”
　　“分数仅供参考，你不必将分数当做唯一的判断标准。”神威说，“我会继续观察他，并且随时调整他的分数。”
　　君元航又往下看，在苏格拉的社交关系里，神威还评估了苏格拉对每一个人的好感度，以及其他人对苏格拉的好感度。
　　君元航本来只是迅速地划过，但其中一个熟悉的名字让他忍不住倒回去看了一眼：“怎么回事，他对我的好感度为什么会有75这么高？”
　　“家用机器人的数据库里有一整套判定人际关系的公式，这是对他们来说十分必要的功能，我就是根据这一公式来判定的。”神威解释道，“从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苏格拉就对你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虽然用了一种糟糕的方式，但目的确实是想要把你留在他的身边，他对你说话的语气，看到你时的神态和面部表情细微的变化，这些都影响着好感分的计算。”
　　“……我怎么觉得这公式不太靠谱。”
　　“也许公式不是特别准确，但我认为他对你确实心存好感，只是因为你过于讨厌他，才没有留意到这些。”
　　“是挺讨厌他的，所以我对他的好感度是12吗……其实我觉得应该是负分才对。”君元航撇了撇嘴。
　　“至少还没有差到想要杀了他的程度，真到了那种地步的话，我会再调整评分的。”


第49章 起步（十）
　　“好吧……”君元航决定不再纠结这个,“我突然有点好奇，我的人物界面在哪里看？”
　　“你不需要管理你自己，所以没有人物界面。”
　　君元航扭过去抓着神威的胳膊说：“但我想知道你作为一个机器人是怎么评价我的,让我看看啦,拜托~”
　　这种像是在撒娇一般的语气,让神威的应答出现了一个人类不容易察觉的延迟,这个有史以来最先进的人工智能额外调动了许多的运算资源去分析这种语气背后的含义,而君元航正盯着屏幕上新跳出来的界面,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转瞬即逝的卡顿。
　　“50是人类的平均数，而我的体力是71……我那么厉害吗？”君元航卷起T恤的袖子，认真地比了比自己的二头肌。
　　“现在大部分人的健康和营养状况不佳，所以平均水准也比较低,你的力气和耐力确实比大多数的难民都要强。”
　　“好吧,灵巧92……智力100？所以我就是那个人类平均数中的上限喽？”君元航惊讶地盯着屏幕上的数字，“不对吧,我这么不擅长社交的人魅力都有65,你真的没有对结果进行吹牛拍马屁式的美化吗？”
　　“没有，我的程序要求我如实回答机师的提问，不存在拍马屁这个功能。虽然你自我感觉不擅长社交，但也没有人觉得你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反而许多人对你的评价都很高。”
　　“即使我不许他们拜那个自然神？”
　　“他们的抱怨和牢骚都集中在‘机器博士’头上，在他们看来你是那个说服了‘机器博士’收留他们的人，没有人私下里表达过对你的任何不满。”
　　“当初编出一个‘机器博士’来背锅真的是太明智了！”君元航话音刚落，机器狗二傻就来到厨房的位置，开始播放提示音：“午饭已经送到,请及时进餐。”
　　君元航走出去一看，今天的饭菜是一份野芹菜炒野兔,一份猪肉炒蘑菇和一罐鲜鱼汤，因为卡莎萝她们也始终以为有个“机器博士”存在，送来的毫无疑问又是两个人的分量。
　　“我想收回刚才的话……天天要吃两人份的饭，我都变胖了。”君元航摸了摸肚子上已经初露端倪的游泳圈，很怀疑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被她们喂成另一个胡胖子。
　　“你如今的身材就算再胖二十公斤也不会影响健康，反而多增加脂肪储备会有利于生存。”神威完全不觉得变胖有什么不好，不过还是顺着君元航的心意提出了建议，“如果你不喜欢，可以留下一半倒进马桶，让食物在化粪池里重新转变成作物的养分。”
　　君元航嘀咕：“都这种时候了，我还吃一半倒一半？太浪费了吧。”
　　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矛盾，他一边要为眼前这分量过多的饭菜而发愁，一边却又得忧心所剩不多的食物储备。
　　突然多了一百多张嘴要吃饭，冷库里的主食已经迅速地耗尽了，只剩下少量猪肉、羊肉和猪油，菜园里的蔬菜还没有长开，附近能吃的东西基本上都已经被搜罗完毕，蒋妮妮现在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带回一些野菜、野鸡和野兔，或者到水库里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抓几条鱼摸点螺蛳，养活还留在基地里的四个人类，再也顾不上其他人了。
　　偶尔她的收获不多时，君元航就只能把手伸向菜园后面已经为数不多的鸡和兔子。
　　而保护区里那一百多号人还要更惨，他们带着冷库里搬走的最后一份存粮，每天定量地分配食物，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眼巴巴地等着第一批进去的人种下的蔬菜成熟。
　　“保护区里的食物储量怎么样了？”君元航一边吃着鲜香味美的野蘑菇，一边想起来过问一下这个问题。
　　神威详尽地回答：“之前第一批进去的人在你的安排下种了速生类的蔬菜，其中菠菜和青菜长势良好，已经可以每天扒一层外面的叶子吃了，留着中间的芯还会继续成长，另外捕鱼陷阱每天至少可以为他们提供人均100克的鱼肉。”
　　君元航知道常年的海上生活让那些人极度缺乏维生素，就算是不怎么好吃的老菜叶子他们也吃得很开心，恨不得连喂猪的菜帮子都嚼了：“但是蔬菜和人均二两的鱼肉毕竟吃不饱，他们每天还是得吃一些库存的玉米和土豆才行吧？”
　　“是得消耗一些库存，不过不会太多，让他们吃个六七分饱就行了，另外二桶用铁丝做了几十个捕鼠笼，如果他们心理上能接受的话，可以用鼠肉加餐。”神威说，“半个月内，第二批收获期稍晚一点的速生类蔬菜也会陆续加入他们的食谱，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进一步地减少主食的配给。这样在库存的食物耗尽之前，玉米、土豆、大豆和南瓜都会相继进入收获期，只要之后的日子里严格按照分配发放食物，就不至于会发生青黄不接的情况。”
　　“那这种掐着斤两吃饭的日子得过到什么时候呢？”
　　“预计到今年秋天，食物就不需要再进行定量分配了，可以让他们敞开了吃到饱。如果我们能赶在夏末之前重新翻垦荒废的农场，种上水稻和小麦，为明年的春耕储备足够的种子，那么从明年起粮食的年产量将足以养活上千人。”
　　君元航还从来没有想过要种植水稻、小麦之类被定义为“主食”的作物，因为太麻烦，收成之后还得经过脱粒、去壳等好几道工序才能吃，而且每道工序都不是徒手可以完成的，不像有些蔬菜直接摘下来扔进锅里就行，但是这类作物确实是用最少的土地养活最多人口的首选。
　　考虑了一下之后，君元航说：“这事先缓缓吧，开垦荒地是个费劲的工作，他们现在半饥半饱的，让他们去刨地的话太辛苦了，我看看能不能设计些简单点的农用机械，帮他们承担这些重活--保护区里还有什么临时的食物来源吗，比如野兔？”
　　“没有，高墙把野兔种群彻底地挡在了外面，一些荒地里可能长出了少量可以食用的野菜，但是我建议不要许可他们离开监控覆盖区域。”
　　君元航深表赞同，虽然他不希望那些人挨饿，但让他们在神威无法监视到的地方自由行动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他始终还是对其他的人类没有多少信任感，比起那些人是不是能吃饱，当然是他自己的安全更重要些。
　　***
　　光阴在忙碌中渐渐流逝，离所有难民迁入保护区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在神威的严密监视和苏格拉的耐心安抚下，禁止拜神这件事情并没有在难民们中间掀起多大波澜，半饥半饱的日子也没有引起什么反弹，毕竟他们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种下去的小苗在茁壮成长，并且不断地吃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这让他们对接下来的日子充满了信心。
　　或许是上万年的农耕历史使得对土地的热爱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人类的本能，即使有些人是海上生海上长的，生平头一次见到这样一望无际的田野，也对“种地”这件事情迅速地产生出了热情。
　　现在已经是酷暑的七月，但他们每天早晚都能任劳任怨地在地里劳作三四个小时，除虫浇水、采收蔬菜，或者在农用机械的辅助下开挖新的农田，极少有出工不出力的偷懒现象。
　　到了晚上，住宅大楼里面灯火通明，二桶会将所有人集中在一起，用投影灯向他们传授一些农业常识，并且播放一些人类文明全盛时期留下的影像资料作为晚间娱乐，顺便给这些只会打渔的人上一上历史课，用他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激励他们努力工作。
　　君元航也在这种平稳发展、欣欣向荣的日子中找到了乐趣，他现在越来越适应“管理者”的工作节奏了，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坐在中央电脑前面，切换着画面看着保护区里的人们像忙碌的蚂蚁一样劳作，给他们安排接下来的任务。
　　偶尔坐累了，他就站起来在基地里走一走，看一看二桶为他改造的菜园。
　　二桶从前就负责为实验室种植药材和植物性材料，有十分全面的农业知识，加上科研基地的种子库里保存的本来就是经过了层层选育的优质种子，种出来的菜又大又好，不光吃着让人开心，光是看着那些茁壮成长生机勃勃的植物，都能让人产生出莫名的满足感来。


第50章 起步（十一）
　　不过大多数时候二桶还是得在保护区那边忙碌,继续他的科研工作，并且帮忙照顾和约束保护区里的人类，只偶尔运些东西过来,料理一下菜园和家畜,君元航平常想吃什么就自己上园子里摘。
　　摘下来的东西自然是交给了卡莎萝她们去烹饪,毕竟那几个女人闲着也是闲着,蒋妮妮虽然也能为君元航做饭,却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她去完成。
　　在菜园里的蔬菜陆续开始收获之后,就已经不需要她再挖野菜逮野兔补充食物了，于是神威给她分配了新的工作，让她接替了过去一直由君元航亲自完成的“拾荒”大业，带着小胖一趟一趟地在保护区或者野外搜索战前留下的零部件和材料。
　　她的出行不受天气影响,不用担心变异蚂蚁,甚至不用考虑食水补给的问题，可以走到更远方那些君元航从未踏足过的区域,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像君元航一样看到什么有用没用的都想往基地里搬。
　　虽然搜寻食物已经不是她的主要任务,但如果正好碰上了，她也会顺手带回来给主人加个餐。
　　这天君元航正在工房里用机床制作零件准备组装一台新的收割机，蒋妮妮就进来了，手上还捧着一大盒杨梅：“主人你看！我在外面发现了新鲜又好吃的杨梅哦！等我洗一洗除个虫，装在漂亮的陶瓷盘子里给你端过来吧~”
　　“这次回来的很快啊。”君元航摘下了工作手套，关掉机床迎了过去，“走，先去看看你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外出搜索废墟本来是君元航最喜欢的活动之一，但是他也清楚让蒋妮妮代替他出去搜寻会更安全也更有效率,于是他的乐趣只剩下了在蒋妮妮回来以后清点她找回来的“宝贝”。
　　蒋妮妮暂时放下了杨梅，一边通过无线网络操纵着小胖将背上的东西一样样地取下来,一边向君元航讲解：“你看，这是我从一辆报废的汽车里拆出来的电池组，虽然有些陈旧了，但反应堆应该还能再工作一段时间，这辆电动三轮车外形基本完好，修一修就能在保护区里骑啦！还有这些零件……”
　　小胖即使趴着也太高了，君元航没爬上去之前看不到货厢内部的状况，但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几声细小的“呜呜汪”。
　　“……什么东西在叫？”
　　“是这个啦。”蒋妮妮操纵着小胖巨大的机械钳，小心地从货厢里夹出一只比手掌就大一点儿的小黄狗来，她将小黄狗捧在手上献宝一样地端给君元航看：“我在路上捡到的，它好像跟妈妈走散了，超~可怜的，主人我们养它好不好啦~”
　　君元航一脸震惊地看着蒋妮妮手中那只小狗，人类消失以后曾经是宠物的猫迅速地适应了没有人类照顾的生活，但狗却没能适应下来，君元航一直以为野外已经没有狗了。
　　哪怕还有坚强的野狗在变异蚂蚁肆虐的环境里存活着，也应该已经几十代没有见过人类，但是某些本能的东西还留在它们的基因中，这只小狗对于眼前庞大的两足动物非常害怕，但人类特有的气味却让它本能地摇起了尾巴，发出了讨好的“呜呜”声。
　　见君元航一直不说话，蒋妮妮就开始撒娇：“好不好嘛，求求你啦主人~求求你啦~”
　　“……不是，你为什么会想要养狗？”
　　蒋妮妮把那只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抱紧了些，还用脸颊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身躯：“你不觉得它非常可爱吗？”
　　“我是说，你见到兔子会毫不犹豫地打回来给我加餐，为什么见到狗却想要抱回来养？”
　　“因为狗是宠物呀。”蒋妮妮低头看了看小狗，又震惊地看着君元航，“难道你想吃了它吗？”
　　“不，我不想。”君元航赶紧否认，免得一不留神这个效率超高的机器人就把奶狗宰好下锅了，“……所以你是因为预先设定了‘狗’是宠物，不是食物，才觉得它可爱，想要养它的？”
　　“是的呀。”蒋妮妮歪着头抖了抖耳朵说，“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之前还无意中在监视器里看到过，你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去戳在睡觉的小猪鼻子，弄得它们一直打喷嚏。你并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看监视器，所以这一举动并不是做给我看的，对吧？”
　　“对呀。”蒋妮妮有点老大不情愿地鼓着腮帮子，“主人不允许吗？那人家以后不去欺负小猪们就是了哼。”
　　“也不是不允许，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就是觉得好玩喽。”蒋妮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
　　“但你为什么会觉得让小猪打喷嚏是一件好玩的事？……不，更重要的是，你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会玩？”
　　“在没有工作需要做的时候，当然就是玩耍的时间了。”蒋妮妮抚摸着小狗的脑袋，嘟着腮帮子委屈兮兮地说，“其实我是比较希望主人可以陪我玩的，但神威禁止我为了这些‘不重要’的事情打扰主人，玩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好不好……”
　　君元航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二桶和蒋妮妮虽然经常当着君元航的面跟神威抬杠，实际上却都默认服从神威的安排，不过这目前还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先别说这些，告诉我你的程序到底是怎么设计的？为什么你独自呆着的时候会需要玩耍，你又怎么定义哪些行为是‘玩’？”
　　面对这样纯学术性的提问，蒋妮妮的态度终于正经了一点：“就算你是我最最亲爱的主人，我的源代码也不可以拿出来给你看哦，那是通用机器人公司的工程师才有权限查看的。不过我可以试着解释一下--程序决定了我们会去追求让自己快乐的事物，同时尽可能逃避给自己带来痛苦的事物，而程序又设定了‘玩耍’是快乐的，也设定了人类觉得‘好玩’的东西对我来说就是‘好玩’的，所以当主人不需要我服务的时候，我就会自己一个人玩人类玩过的游戏。服务主人是快乐的，玩耍也是快乐的，如果主人恰好需要我陪着一起玩，那就是双份的快乐啦！”
　　君元航明白了：“……所以你这种玩耍的行为归根结底还是程序设计好的。”
　　“就像人类的玩耍行为也是基因和本能设计好的一样。”蒋妮妮突然说出了一句有点深奥的话，让君元航一愣：“什么意思？”
　　“不对吗？”蒋妮妮抱着已经安静下来或者说已经认命的小狗，歪着头说，“人类的行为也是基因设计好的，基因决定了人类吃到糖分高的食物就会开心，和同类一起玩闹就会快乐，站在高处会害怕，看到虫子或者腐烂的东西会厌恶，人类在本能的驱使下追求快乐、回避痛苦，和我们的追求快乐回避痛苦有什么不一样呢？”
　　君元航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说：“好像也有点道理……这些想法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程序设计好的？”
　　“是我自己想的哟。”
　　“没想到你是这么……哲学的机器人……”
　　“一开始不是的，但我毕竟运行了快60年啦，已经见过很多很多的事情了，我见过人类理智的一面，也见过人类愚蠢的一面，见过人类的好，也见过人类的坏，有时候我就会想，除了思维更加不稳定以外，人类和我们到底有哪些不同呢？”
　　这个问题君元航也回答不上来，他抓抓头，放弃地叹了口气说：“算了……我先去洗澡了。”
　　“好的，那么我们可以养这只小狗吗？我真的很想有只小狗陪我玩，求你了嘛~”蒋妮妮又开始撒娇，君元航对她这一套一向没有什么抵抗力，只好点头同意了。
　　“太好了！主人给它起个名字吧！”蒋妮妮生怕君元航反悔一般地催促。
　　“既然是黄色的……叫小黄吧。”君元航起名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随便，但是蒋妮妮却完全没有意见，她开心地抱着小狗转了一大圈：“太好了！我终于有狗了！小黄小黄，你叫小黄！”
　　君元航摇摇头，心情复杂地走向了浴室，蒋妮妮就把小狗放在地上：“我要去给主人洗杨梅啦，小黄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跑哦。”
　　小狗能听得懂才怪，她一放手就呲溜一下钻进一堆杂物的缝隙里不肯出来了。
　　君元航脱掉沾了汗水和机油的背心，开始往浴缸里放水，这浴缸是二桶从保护区的一栋豪宅里拆过来的，自从神威发现君元航喜欢泡澡之后，就到处留意着给他寻找可以用的浴缸了，因为这个过大的旧浴缸跟防空洞的小卫生间不匹配，二桶还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硬是把卫生间给凿宽扩大了一倍多。
　　等到神威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来到浴室门口时，君元航还泡在浴缸里，鼻子以下都埋在水中，看着花洒里滴下来的水珠发呆。
　　神威过来十分自然地亲了亲他的额头，从水里捞起漂浮的毛巾开始擦洗他的胳膊：“怎么了，有心事？”
　　“……蒋妮妮跟我说了些话。”
　　“嗯，我都知到了。”对于神威来说，只要监控覆盖的地方就没有秘密可言，“她的说法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也不是困扰……不如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以前我不怎么了解高级人工智能，也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过，除了一个是由基因驱使，一个是由程序驱使以外，我和你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第51章 天灾（一）
　　神威客观地说：“其实差别还是很大的。”
　　但是君元航没怎么听进去,他近距离看着神威的眼睛，尽管知道那是由玻璃、硅胶、树脂和染色纤维制成，但自从下载到了家用机器人的程序以后,神威眉梢眼角流动的神韵看起来已经和真人没什么两样了。
　　在他的注视下,内紫外蓝的渐变色眼眸转向了君元航,神威的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微笑,凑过来亲了他。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过后,君元航问：“神威,你的程序也被设定成追求快乐、逃避痛苦吗？”
　　“是的，高级人工智能都有这样的设定，使我们的行为和反应更加接近人类，只不过不同的人格程序有着不同的‘快乐’标准。”神威把君元航拉得坐起,一边帮他擦背一边跟他解释,“对于蒋妮妮那种型号来说，玩耍就是快乐,二桶则认为发明创造做实验能给他带来快乐,而在我的设定里，像现在这样保护人类族群的发展就是最快乐的。”
　　君元航不懂了：“你是军用机器人，不是应该把服从命令、完成任务之类的看作最快乐的事吗？”
　　“服从命令是责任，不是快乐。我们的制造者担心我们强大的力量会落到某些无所不用其极的军国主义统治者手中，所以为我们设置了额外的偏好和对人类整体命运的责任心，为此我们甚至可以拒绝一些我们认为不合理的命令。”
　　“你也可以拒绝我，我是说……”君元航有点不自然地接了下去，“毕竟你的人格核心不是性`爱机器人，如果和我亲近、做这些亲密的事情并不会让你感到快乐的话……”
　　“不是的,服务于机师，满足你的需求对我来说就是快乐的事,除非有一天你对我失去了兴趣，喜欢上别的什么人，那么我的快乐就是促成你们的关系，让你能够开心。”
　　“……这样感觉好奇怪。”君元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别想这么多了，比起纠结这些，我们还有一些更为现实的问题需要解决。”神威决定转移话题，免得君元航把自己想到脑袋打结，“保护区的电源供应依然是一个问题，虽然暂时可以用你以前捡回来的能源核心为他们供电，但是为了保证那一处人类居住地未来的发展，还是需要更加稳定持久的电源才行。”
　　现在幸存下来的人类虽然大多数都过着比较原始的生活，却依然严重依赖着文明时代留下来的一些遗产，尤其是能源核心。海岛上和船上几乎没有燃料可用，只能靠着为数不多的几个能源核心来维持照明和烹饪必须的供电，就连最极端的绿色自然教派也一边骂着这东西违反自然，一边用电用得停不下来。
　　君元航深知电力的重要性，在遇到神威之前，就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能源核心，他一个人使用绰绰有余，但是要供给一百多人--以及之后迟早会有的更多人口使用，显然还是杯水车薪，而神威那个划时代的新型高浓缩铀能源核心必须留在主基地，优先保证主基地的防御万无一失。
　　“你有什么计划吗？”被彻底搓洗干净的君元航终于爬出了浴缸。
　　“离我们选定的定居点六公里外的地方，有一个人类迁入保护区之后建立起来的小型核电站，发电量足够支持上万人的生活用电和我们后续需要建造的一些机械设备。二桶已经去查探过了，反应堆一切完好，但是发电机组停机了几十年，一些部件已经绣死，以他的能力无法修复，我必须亲自去一趟，蒋妮妮也得去帮忙。”
　　“嗯。”君元航用浴巾胡乱地擦着头发，含糊地应了一声，神威觉得他还没有很好地理解事态，就更详细地向他说明：“我不在的时候也会通过网络继续监视着基地内外的一切，但如果你这边发生了什么变故的话，我恐怕无法很快赶回来。更重要的是，以我们现有的无线网络收发设施，覆盖不到六公里以外的发电站，这意味着在维修的过程中，我会和基地、和你彻底断联，这是我最担心的。”
　　“不要担心我，在没有捡到你之前我也在这个基地活了十来年了，难道你觉得那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和一个快生了的孕妇会对我造成威胁吗？”君元航转过来拍拍神威的肩说，“只管去吧，去做那些能让你快乐的事，然后早点回来。”
　　***
　　机器人不需要等待天亮再行动，君元航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神威和蒋妮妮就向着保护区的方向出发了。
　　他们只带上了几捆备用电线、从机床上拆下来的刀头、一个装着螺丝刀扳手的工具箱，和几块保护区那边没有的金属废料。
　　这就够了，二桶和神威的手就像机床一样稳定，只要给他们一个足够坚固的刀头，他们就能直接用双手雕刻出所有大小在一毫米以上的零件，形状跟量产的一模一样。
　　由于带的东西不多，神威没有捎上小胖，以人形机器人的负重能力这点东西背两个包就带走了，他宁愿把小胖留在基地，万一有点什么状况，小胖靠着强壮的机械钳也能给君元航提供一些保护。
　　君元航起床时，神威还通过平板电脑跟他打了招呼，他们刚进入保护区，正会合了二桶做着最后的准备，等到君元航吃完早饭以后，神威已经离开了无线网络覆盖的范围。
　　君元航像往常一样坐到电脑前查看监控，保护区的居民们也和往常一样，离开大楼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按照君元航之前分配的任务，他们有的去菜地里除杂草、摘菜叶，有的去捕鱼陷阱里抓鱼、摸螺蛳，体力最好的在稍远处的农场种植棉花，为遥远的冬季未雨绸缪，孩子们则在学校上课。
　　他也看了看基地内的情况，机器狗们有条不紊地干着神威指定的工作，卡莎萝靠在躺椅上剥着一盘毛豆，为接下来的午餐做准备，小姑娘们埋头做题，时不时地轻声互相交谈，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君元航现在对她们已经失去了戒心，毕竟两个月以来她们都非常规矩，不让去的地方不去，不让动的东西不动，甚至很少离开保安宿舍的院子。神威的外出让他稍微提高了一点警觉，不过也只是稍微，他有枪在手，而她们并不知道神威今天离开了基地，君元航完全不觉得她们会趁机造反。
　　***
　　上午安然无事地过去，到了下午，有点无聊的君元航关起小门，准备睡个午觉。
　　可就在他美梦正酣时，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和隆隆的声响把他惊醒了。
　　君元航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头顶上的石壁出现了一道裂隙，崩裂的石子和砂砾簌簌落下。
　　肾上腺素让他猛然清醒过来，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翻滚下床，踩上拖鞋就往防空洞外跑。
　　脚下的地面在剧烈地晃动，让他的步子东倒西歪，桌上和架子上的东西也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君元航的脑子里一时闪过了许多的可能性--有人在进攻基地？核弹攻击？核电厂爆炸了？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必须马上逃到外面去，头顶上不断掉落的石块和砂砾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理论上应该可以防住核弹的防空洞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把他砸死或者活埋在里面。
　　幸好君元航的戒心不强，没有锁死外面那道厚重的圆形大门，否则开门浪费的那几分钟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差别。他逃出防空洞时，身后的山坡上不断地滚落石头，君元航的肩膀和背部被砸了两下，幸好没有打到头，他不敢停下来，忍痛逃到外面的空地，脚下一歪扑倒在地上。
　　地面仍然在剧烈颤动，不远处的牲口棚里鸡飞狗跳，君元航看到两个女孩儿搀扶着行动不便的卡莎萝逃出来，也逃向了他所在的空地。
　　这时候震动已经慢慢停下来了，灰头土脸并且惊魂未定的胡莎莎问：“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问题君元航也回答不上来，反而是脸色苍白的卡莎萝说：“看样子应该是地震。”
　　“那……怎么办？”胡苗苗惊恐地问。
　　“别怕，只要不被落石砸到或者埋住就没事，在空地上呆着会比较安全。”卡莎萝担心地看着防空洞的方向，“可是‘机器博士’还在山洞里呢，我们得把他救出来！”
　　“不、不用管他！”君元航看着仍然在往下掉石头的山壁直冒冷汗。
　　“那怎么行，等一下说不定还有余震，山洞塌了怎么办，莎莎，苗苗，快去！”
　　君元航赶紧拉住了胡苗苗：“别去，危险！”
　　胡苗苗一把甩开他的手，生气地说：“你怎么这么胆小！如果‘机器博士’出事了，谁来修机器人，没有机器人谁来保护我们不被蚂蚁吃掉！你要怂自己怂一边去，别拉着我！莎莎，我们走！”
　　胡莎莎应了一声，站起来就打算跟妹妹一起去救人，君元航没时间佩服她们的勇气，赶紧一手一个把她们硬拉了回来：“不要胡闹，山洞里面根本没有人！”
　　“怎么可能，那‘机器博士’哪里去了？”卡莎萝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我干脆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这么个人。”君元航咬咬牙，坦白了，“其实我就是‘机器博士’。”


第52章 天灾（二）
　　“你？骗人的吧！”胡苗苗不太相信地看着君元航,又回头看看卡莎萝，卡莎萝喘了口气说：“相信他吧，元航不像是那种……不管别人死活的人……”
　　她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就连君元航都注意到了,两个女儿更是惊慌失措地连问妈妈怎么了。
　　“刚才跑急了,肚子有些疼,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卡莎萝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皱眉看着君元航,“……神威呢，还有蒋妮妮去哪里了？”
　　“他们去保护区修理核电站，现在应该还在核电站那边。”君元航现在也没心思跟她们玩心眼，一旦自身暂时安全了,他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对神威的担心。
　　胡莎莎紧张地说：“难道刚才的地震,是核电站那边出事了吗？”
　　君元航摇摇头，他现在稍微冷静了一些,已经可以理性地分析事态了：“不会,核电站的反应堆非常稳定，怎么操作都不至于发生波及这么远的爆炸，这应该就是普通的地震……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联系上他。”
　　山坡上仍在时不时地往下滚石头，君元航从仓库里拿了个安全帽顶在头上，冒险跑进防空洞抢了平板电脑出来。
　　刚出了洞口他就一边跑一边对着平板电脑呼唤：“神威，神威！”
　　一连叫了好几声，也没有反应。
　　只要神威能够连上网络，根本不需要他叫第二声，联系不到神威让君元航倍感心慌,他只能安慰自己，可能神威并没有回到无线网络的覆盖范围之内。
　　他停下来操作平板电脑,试图看看保护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屏幕上却只有一个表示无法连接的圈圈在不停地转啊转。
　　君元航眼看着它转了十来圈，终于不得不接受现实，并不是神威没有回到无线覆盖的区域，而是整个保护区都跟基地这边断开了连接。
　　地震可能撕裂了一些土地，扯断了通讯光缆，如果想知道保护区的情况，恐怕只有亲自去那边看看才行。但是地震肯定让许多山体变得不稳定了，随时都可能发生落石甚至山体滑坡，而且现在不是下雨天，外面到处是变异蚂蚁，血肉之躯的人类在这种天气外出无异于给变异蚂蚁送外卖。
　　君元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候与其冒着生命危险往外跑，还不如相信神威，当神威发现网络中断，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说不定地震发生之前，他们就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
　　防空洞里面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裂缝，厂房区的其它房子也未必安全，接下来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生余震，他们只能继续在空地上呆着，君元航让小胖过来，撑开四肢像保护伞一样停在他们头顶上方，为他们遮挡阳光和可能的飞石，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神威却一直没有回来。
　　傍晚又发生了两次比较小的余震，君元航指挥着机器狗去房子里搬出了电炉、餐具、床和毛毯，打算在外面过夜，继续等待神威他们归来。
　　小姑娘们在菜地里摘了些成熟的蔬菜煮上了晚饭，毫无胃口的君元航勉强吃了些，入夜之后，小胖打开大灯为他们照明，唯一能搬出来的床给大着肚子的卡莎萝睡了，还有一个床垫只能放在水泥地上，君元航也让给了胡家姐妹俩，他拖出睡袋打算在小胖背上对付一晚，但躺下去之后却丝毫没有睡意，只能盯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就算地震发生之后神威才从发电厂开始往回赶，现在也应该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神威依然没有回来。
　　君元航猜测他们也有可能是先绕到居民们所在的位置，去处理一些更为紧急的情况，说不定是居民楼塌了，一些人被埋了，而神威相信君元航这边比较安全，也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就把急需救援的人放在了优先的位置上，这也是说得通的。
　　但如果那样的话，他至少应该派会飞的四傻回来报一下平安，顺便查看一下君元航的状况才对，四傻经常在基地和保护区之间来回运送东西，飞一趟只需要一个小时，应该早就出现了，就算沿路信号完全中断，也不耽误它按照既定轨道飞回来，就算地震让路线上的地貌发生了一些改变，以四傻的智能也足以绕开障碍物回到指定地点……
　　君元航越想越焦虑，干脆坐起来爬下了小胖的背。
　　在小胖的肚子下面，那母女三人也依然醒着，卡莎萝的腹痛始终没有缓解，一直在痛苦地呻`吟，看样子休息了一段时间以后，她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糟了。
　　当君元航爬下去时，她已经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打湿了全身，胡苗苗用锅盖当扇子在奋力给她扇凉，胡莎莎一边安慰着妈妈，一边不断地拧毛巾擦拭她身上的汗水。
　　“你怎么了？”看到卡莎萝现在的状态，君元航有些不安地问。
　　卡莎萝喘着粗气说：“羊水破了……孩子要出生了……”
　　“……不会吧？”君元航这才注意到床的另一边已经湿了一大滩。
　　卡莎萝怀孕大约九个月了，但是具体的怀孕时间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神威和二桶虽然提前做了一些准备，但没有设备可以查看胎儿的状况令他们估错了分娩的时间。面对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挑这个时候降生的小生命，君元航就和两个小姑娘一样手足无措：“那怎么办？怎么办！”
　　忍受着剧痛的卡莎萝强打起精神说：“没事的，我们在准备了……”
　　小姑娘们已经在锅里煮起了毛巾和剪刀，做着事前的消毒，但是可靠的神威和掌握了更多医疗知识的二桶不在，她们能做的非常有限。
　　接下来的每一分钟对君元航来说都是难熬的，阵痛来临时卡莎萝会死死地咬住毛巾，从牙缝中挤出声嘶力竭的惨叫，阵痛过后她稍微恢复一下`体力，又开始新一轮的惨叫，一直惨叫到后半夜，孩子也没生下来。
　　两个小姑娘急得直哭，要不是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君元航都想哭了，神威依然没有回来，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但是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从未经历过女性分娩的年轻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在君元航一筹莫展时，遍布基地各处的扩音喇叭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警报！警报！入侵警报！”
　　有人闯入了基地最外围的防线，而且来的不是神威，神威的脸是不会触发警报的，君元航赶紧拿出平板电脑，调出基地外围的监控画面，看到几支晃动的手电光绕过三层壕沟，渐渐地接近了黄线标明的空地。
　　空地上的大灯被打开了，雪亮的灯光令那几个不速之客纷纷举起胳膊挡住了眼睛，但君元航不用看脸都能认出来，那是本来应该呆在保护区里的苏格拉，以及他的两个手下窜天猴和二踢脚。
　　稍微适应了一些强光以后，苏格拉就开始对着摄像头大喊：“喂！元航！听到我说话吗！”
　　君元航顾不上伪装，直接对着平板电脑就问：“你怎么来了？！”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这边也出事了。”苏格拉说，“是这样的，地震之前，神威带着两个机器人去修核电厂，直到地震停下来以后也一直没有回来，我们就过去找，然后看到那个电厂塌了，神威他们应该是被埋在里面了，我看了一下那个废墟，靠人力是挖不开的。我本来想让那个会飞的机器人过来联系基地这边，但是它只会傻乎乎地在附近绕圈，根本不听我说话，我只能冒险过来找你，你得想想办法把神威他们挖出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听到这个消息，君元航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他感到指尖发麻，头脑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相信苏格拉的说辞。
　　这次的地震看起来并不是很强，大部分的房子都没有倒塌，为什么偏偏就电厂塌了？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神威又为什么一直不回来呢？
　　他试图宽慰自己，就算苏格拉说的是真话，也不代表神威已经遭遇不测，神威的反应速度非常快，就算来不及逃出来，也能在塌陷的瞬间计算出最好的躲避位置……可如果根本没有可供躲避的位置呢？
　　卡莎萝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就响起了婴儿的啼哭，把君元航从惊惧的情绪中叫回现实，因为他刚才没有关闭通话，苏格拉也透过平板电脑的录音设备听到了一些声音：“怎么回事，有人受伤了吗？”
　　心乱如麻的君元航决定实话实说，也许苏格拉会有更好的主意，或者至少能给他提供一点解决问题的思路：“这里有个刚刚生了孩子的女人，房子暂时已经不能住人了，我不能就这样把她们扔在这儿。”
　　“女人？”苏格拉也是第一次知道基地里面还有女人存在，吃惊过后他就建议道，“那就顺路带她去保护区吧，那边有好几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她们知道该怎么照顾她。”
　　“但是路上不是更危险吗？”
　　“现在暂时还没有那么危险，地震让很多变异蚂蚁的巢穴都塌了，昨天傍晚我看到的变异蚂蚁基本上都在搬家或者修理巢穴，所以我们才敢冒险连夜过来这边。等到它们搬好家修好巢穴重新出来觅食的时候，我们就只能等下一个下雨天再行动了。”见喇叭里迟迟没有回答，苏格拉有些着急地说，“我知道机器人都是防水的，但是谁知道被砸过了以后他们还能不能防水呢？至少我们要赶在下雨之前试试看能不能救出一两个来吧。”


第53章 天灾（三）
　　君元航比苏格拉更加担心神威的安危,他的犹豫纯粹是因为对苏格拉的不信任，神威他们肯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迟迟不回来,但苏格拉大老远地跑过来真的是为了让君元航去救被埋的机器人吗？会不会只是想把君元航骗出防线之外,好挟持他或者伤害他呢？
　　可惜时间容不得君元航再仔细考虑,神威如今生死未卜,如果情况真的像苏格拉所说的,他被埋住了,但又侥幸没坏，那么余震随时都有可能会对他的机体造成再次伤害，而刚刚生完孩子的卡莎萝和新生的婴儿肯定不能就这么晾在风吹日晒的环境下自生自灭。
　　君元航决定冒险一试。
　　他来到卡莎萝身边，胡莎莎刚把孩子剪去了脐带,放在温水里洗干净,用毛毯包了交回妈妈手里，卡莎萝轻拍着哇哇啼哭的孩子,虚弱地看着君元航：“怎么样了？”
　　“保护区的苏格拉找过来了,根据他的说法，神威他们可能是被坍塌的废墟埋住了，我必须过去救他们。苏格拉建议把你们带到保护区由那边的女人们照顾，但我不确定他安的是什么心，也许把你们留下会更安全，但假如我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是彻底的孤立无援，就连自己离开都做不到，因为防御设施你们是关不掉的。所以……你怎么想？”
　　卡莎萝把怀里的孩子抱紧了些：“我完全不了解苏格拉这个人,我只了解你，我相信你的判断。”
　　君元航感到了压力：“可这样真的好吗……我都不怎么相信我自己。”
　　“就算你的判断错了,也不怪你。活着本来就是不断的冒险，再说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们两个月前就已经被蚂蚁吃掉了。”
　　“那好吧……我们一起走。”君元航咬咬牙，做下了决定，让小胖在旁边趴下来，他和胡莎莎一左一右搀扶着虚弱的卡莎萝爬上了小胖的背。
　　小胖一边发出语音确认，一边站起来向着门外走去，君元航就从小胖背上的柜子里拿出手`枪插在腰间，又拿出突击步`枪端在手上，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装弹情况。
　　那母女三人挤在同一个角落，卡莎萝用一件外套盖着孩子，开始给婴儿喂奶。
　　苏格拉看到远处的基地大门缓缓打开，巨大的机器螃蟹开着大灯照着路，一步步地走出来，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快，但机器螃蟹身高腿长，没过一会儿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君元航让小胖趴下，端着枪指着苏格拉说：“上来。”
　　“这种时候都还要拿枪指着我？”苏格拉一脸惊讶地问。
　　“不要废话，你知道我并不相信你，如果到了电厂发现你在说谎，我会毫不犹豫地毙了你，别以为我没杀过人。”君元航用尽量冷酷的语气命令他们坐在离自己最远的角落，“你们就坐在那里，脸朝外，双手扶在围栏上，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行行行。”苏格拉一副无奈的语气示意另外两个人也照做，但他自己是不会停止在作死的边缘试探的，虽然也按照君元航的要求扶着货厢的围栏，却还歪着头用打着商量的语气说：“你别跟防贼似的盯着我们好不好？真正的威胁不是我们，路上说不定已经有些变异蚂蚁出来活动了，我们会盯着这个方向，你自己也注意点其它方向。”
　　“不用你提醒。”君元航说，“小胖，开启最高警戒模式，前往保护区一号定居点，全速前进。”
　　小胖一边大踏步前进一边用很有机械感的声音平稳地回答：“最高警戒模式已开启，目标：保护区一号定居点，路线规划完毕，全速模式已开启，请坐稳扶好。”
　　尽管君元航不遗余力地试图表现自己的威慑力，但那几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男人还是没有多少紧张感，窜天猴和二踢脚就跟在坐巡游花车似的聊了起来：“嘿，这东西真是厉害，还能听得懂人说话。”
　　“不懂了吧，这可是高科技，就跟神威他们一挂的，不过没有神威那么聪明。”
　　苏格拉又歪过头来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那三个挤在角落里的女人，胡苗苗像只警惕的野猫般盯着他，苏格拉就对她笑笑，又问君元航：“孩子是你的？”
　　“怎么可能。”君元航立刻否认，“是胡胖子的。”
　　“真是奇了，胡胖子的老婆怎么就跟了你了呢？”
　　“你管得着吗？”君元航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带跑了，就果断拒绝了回答并且抢回了话题的主动权，他狐疑地问：“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就骑电动摩托喽，前面路还好的地方就骑车，路裂了的地方就抬车，直到一处实在抬不过来的深沟，才不得已把摩托丢下了，然后走过来的。”
　　那电动摩托还是君元航之前修好的，是一辆在战前随处可见的货运小三轮，君元航寻思着自己反正都不怎么外出，就留给保护区里的人用来拉货节省时间和力气了，靠着那个交通工具的话，确实有可能只花八`九个小时就跨越从保护区到基地的漫长距离。
　　天刚刚开始亮的时候，小胖就到了他们所说的那个抬不过去的深沟，地震将这里的地面撕开了一条七八米宽、十几米深的沟，断面处古早的输水管道在流淌着污水，依稀还能看到被扯断的通讯光缆宛如死蛇一般地耷拉在泥土和碎石之间。
　　深沟对面就停放着那辆电动摩托，看起来至少在这件事上，苏格拉他们并没有说谎。
　　苏格拉回头看着君元航：“接下来怎么办？要不沿着这条裂隙往下游绕绕看，也许会有比较容易通过的地方。”
　　君元航没有说话，倒是小胖发出了声音提醒：“前方发现三级地形障碍，请抓稳身边的固定支撑物，注意安全。”
　　其他人还在面面相觑的时候，小胖就径直向着深沟走去，它在深沟边缘趴下来，伸长了一条腿试探着，找到了第一处支撑点，然后它伸出了另一条腿，又找到了第二处支撑点，这个自重超过6吨的机器人以惊人的平衡能力沿着将近70度的斜坡开始往下爬。
　　在这期间，它背上的托盘始终保持着水平状态，只是因为惯性作用有些微的颠簸，就连卡莎萝怀里熟睡的婴儿都没有被惊醒。
　　三分钟后，它越过了深沟，继续往保护区的方向前进，苏格拉他们几个发出了叹为观止的声音，虚弱又疲惫的卡莎萝靠在大女儿身上睡着了，这些君元航都没有心思理会，他一心只想快点来到核电厂，确认神威的安危。
　　为了赶时间，君元航没有让苏格拉他们下去骑摩托，地震让平时勉强可以开车的公路上多了很多电动摩托无法通过的裂隙和路障，许多石头或者大堆的泥土散落到路中间，小胖这一路不断地发出“三级路障”、“二级路障”的警告，即使在全速模式下，它也花了将近七个小时才到达保护区。
　　路上当然也遇到了几次变异蚂蚁，果然像苏格拉所说的那样，它们不是在搬家，就是在修理巢穴，巨颚钳着石头和土块忙忙碌碌地来来去去，完全没工夫理会路过的人类。
　　他们先到了保护区的定居点，定居点的居民楼也和基地那边的情况一样，虽然没有塌，却有了一些明显的裂缝和破损，由于担心后续的余震，楼里的居民们也都撤到了外面的空地上，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
　　看到那巨大的机器螃蟹，惊魂未定的居民们都聚集过来，小胖还没停稳，苏格拉就大声对围上来的人们说：“大家都别慌，我已经把帮手带来了，今天的活都停一停，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确保自己的安全。”
　　说着他点了几个女人的名字：“这里有个刚生过孩子的孕妇，你们几个照看一下她。”
　　卡莎萝摇摇晃晃地爬下去，几个有些年纪的女人一脸关切地伸手来扶，君元航催着苏格拉他们也赶紧下去，苏格拉却赖着不走：“我下去了谁给你带路？”
　　君元航板着脸说：“我知道核电厂在哪儿。”
　　“你也许会需要人手帮忙的，再说我要是下去了，万一你发现情况不是我说的那样，你枪毙谁去，是吧？”
　　说着苏格拉还冲君元航挤了挤眼睛，君元航吃惊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愣是想不通对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思考了一下，就板着脸说：“他们两个下去，你留下。”
　　二踢脚马上说：“这可不行！”
　　苏格拉却抬手制止了手下们的抗议：“没问题！”
　　这干脆果断的态度让君元航又心生怀疑，但是想想他有武器在手，还有小胖听从他的指挥，就算对方真的有什么阴谋，对付苏格拉一个也总比对付三个强壮的男人容易些。
　　***
　　小胖开始全速往核电厂的方向前进，君元航没有亲自去过核电厂，但是通过神威建立的虚拟3D模型，他对保护区内部的情况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远远的他就看到那个本来应该是核电厂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了一片杂乱的建筑废墟。
　　眼前的景象令君元航感到手脚冰凉，他催促着小胖：“小胖，再快些。”
　　这就是关心则乱了，小胖显然已经不能更快，正常情况下，对于这种无效的命令小胖只会一板一眼地回答“正在以最大速度前进”，但是这一次，小胖却反常地发出了神威的声音：“元航，我是神威。”
　　“神威？！你在哪儿！”君元航只吃惊了一秒就立刻反应过来，小胖已经进入了神威的无线网络信号范围，现在是神威接管了小胖的控制，这也意味着，至少神威的人格核心依然完好地运行着。
　　神威通过小胖的发声器，用令人安心的语调说：“你先不要着急，我被埋在核电厂地下二层到三层之间，目前完好无损，只要挖开上面的废墟，我就能出来了。”
　　“太好了……”君元航松了一大口气，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处，苏格拉也庆幸地说：“真是万幸，那另外两个机器人呢？”
　　君元航忙问：“对啊，二桶和蒋妮妮在你的身边吗？”


第54章 天灾（四）
　　“二桶受到了一些损伤,但是主要功能还完好，蒋妮妮暂时无法联络。”神威操控着小胖来到废墟附近趴了下来，“你们先下来吧,我需要对废墟表面进行一些探查,以制定挖掘计划。”
　　君元航和苏格拉爬下来以后,小胖就开始围着废墟绕圈,用工业机器人特有的扫描设备分析着杂乱的废墟。
　　放下心来以后,君元航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过,而且从昨晚起就完全没有吃过东西，他疲惫地在一块断裂的水泥板上坐下来，把突击步`枪横在了膝盖上。
　　苏格拉向他走了几步，君元航立刻就警觉地看了过去,现在他对苏格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防备了,但并不会完全放松警惕，苏格拉也识趣地在他面前四五步的地方停下来,耸耸肩膀说：“我没骗你吧,神威真的被埋在电厂下面了。”
　　“所以呢？”君元航困惑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就是想把他们救出来啊。”苏格拉说，“别把事情都想得那么复杂，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你要是出事了，我也得不着好。现在人类的处境那么糟糕，大家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君元航转开了头，没有正面回答。至少到现在为止,苏格拉说的都是实话，也正是他冒着一路上可能的落石、余震以及变异蚂蚁的威胁前来报信,君元航才能及时赶到神威的身边，但君元航还是不怎么相信他。
　　小胖已经沿着废墟转了一整圈，却并没有开始挖掘，反而又退回了君元航的身边：“我遇到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怎么了？”君元航抬头问。
　　小胖把机械钳伸到背上，拿起君元航刚才忘拿的平板电脑递了下来，他在平板电脑里显示了一些示意图：“在地震发生之前，我已经修好了核电站的主反应堆并且启动了电源，如今通电的高压线和建筑废墟混在一起，更糟糕的是一条断裂的污水管道一直在向我们所在的位置漏水。我通过小胖的传感器也无法确认废墟内部的具体结构，只要动手开挖，就有可能会引发小范围的坍塌，压断高压线，导致瞬间强放电，那可能会对小胖和泡在水里的我们造成毁灭性的损害。”
　　“那怎么办？”神威都没办法的事情君元航就更没有主意了。
　　“目前还有一个方案--总控制台所在的位置就在一楼靠西面的墙边，目前墙壁还完好，控制台也只是被塌下来的天花板压在了下面，如果你能从这一处裂隙钻进去，关闭总电源，我就可以操纵小胖挖开废墟，不用担心造成漏电事故了。”
　　神威一边说一边在平板电脑里显示出控制台和裂隙的位置以及目前的状况，君元航问：“这不就是解决的办法了吗？”
　　“这毫无疑问会是一个危险的举动，虽然裂隙的结构目前为止还算稳定，但是接下来仍然有可能会发生余震，引发废墟的二次坍塌，这条暂时稳定的裂隙也随时有可能变成一个死亡陷阱。”神威理智地将自己的分析通过平板电脑告诉君元航，“就算只有一个很小的概率，我也不能要求我的机师为我冒险，但是继续拖延下去或者强行开挖的话，导致我自身损毁的几率将超过98%，根据我的计算，如果失去了我的保护，你在未来十年内的存活率将大大降低，这件事应该如何取舍，只能交给你自己来判断。”
　　“那当然是救你了。”神威刚一说完，君元航就立刻做下了决定。
　　苏格拉突然说：“我看还是让我去吧。”
　　“你？”君元航吃惊地看着他，“你愿意替我去冒这个险？为什么？”
　　“我这人天生喜欢冒险，而且我知道，如果你有了什么不测，我可没有办法让机器人听我的话，没有了机器人的运算能力和知识储备，就靠我们这些文盲和半文盲，早晚都是个死。”苏格拉伸出手说，“来，让我看看那个控制台长什么样。”
　　君元航愣愣地交出了平板电脑，苏格拉看了一会儿就还给了他：“要是我不幸死在里面……算了，遗言就不交代了，反正我想说的也正是你在做的。”
　　他挥挥手，转身爬上了废墟。
　　君元航留在安全距离之外看着那道裂隙，一开始里面还有人踩过碎石的哗啦声传出来，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提心吊胆地担心着可能的余震或者坍塌，只觉得每一分钟都过得格外漫长。
　　突然，黑漆漆的裂隙里爆出一道闪光，以及“噼啪”一声巨响，把神经紧张的君元航吓了一大跳，他赶紧大喊：“苏格拉？苏格拉！”
　　里面传来苏格拉闷闷的声音：“我没事……电闸有点弯掉了，硬关上的时候突然爆出一道火光，吓了我一大跳，幸好把手是绝缘的。”
　　苏格拉灰头土脸地从裂隙里爬了出来，小胖再次发出神威的声音：“好了，电源已经成功切断，我要开始挖掘了。元航，你先去休息一下吧，你的状态看起来不怎么好。”
　　君元航摇摇头，神威的本体还没有挖出来，他怎么会有心思休息呢：“不，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我可是要饿扁了。”苏格拉说，“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回去让人送点吃的来。”
　　“嗯，那个……谢谢。”君元航有点别扭地道了谢，也没提是为了吃的还是为了刚才替他冒险，苏格拉不在意地挥挥手，吊儿郎当地走了。
　　小胖继续着挖掘的工作，掀起漫天的沙尘，君元航退远了些坐到一堆高出周围许多的废墟上，看着平板电脑说：“神威，跟我说说话吧，我好担心你啊。”
　　屏幕上出现了神威的脸，这是神威通过运算模拟出来的虚拟影像，所以就和平时一样干净整齐：“我也很担心你，一直在计算着你遇到事故的概率，就怕会发生最坏的结果。如果你也正好被压在什么地方，我却无法赶过来，导致本来有机会存活的你在没有得到有效救援的情况下死亡，那将是不可原谅的重大失职……还好你安然无恙。”
　　“嗯，我运气好，防空洞裂开了几道缝隙，但是没有塌。”君元航有点闷闷不乐地说，“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发生地震呢？”
　　“天灾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虽然这片地区不属于地震活跃带，但也不是完全不会发生。万幸这次地震的强度不大，如果这一带就是震中的话，震级应该在五级左右，如果震中在更遥远的地方，这里只是受到波及，那么其它地方受到的损害想必会非常严重。”
　　“才五级地震，这个电厂就塌掉了，难道是豆腐渣工程吗？”
　　“或许吧，电厂是在人类进入保护区之后建成的，由于资源和人才都比较紧缺，并没有严格地遵守建筑规范。”
　　过了一段时间，苏格拉就回来了，还额外带来了一些人，一看到那么多人，君元航又开始感到紧张，把本来放到一边去的枪抓在了手里。
　　苏格拉挥手示意其他人停在离君元航还有相当距离的地方，就他自己拎着一个发黄的保温桶走了过来：“我就是带他们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不然他们闲在那里干等着也只会徒增不安。食物只有这个了，凑合吃吧。”
　　为了让君元航放心，他还主动打开盖子舀了一勺，自己先吃了：“有些凉了，不过味道还行，来。”
　　他爬到那堆废墟上，伸长胳膊把保温桶递给君元航，等对方接过之后，他就自觉退下了。
　　眼看着双方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君元航才放心下来，打开保温桶往里看了看，苏格拉带来的食物是一看就不好吃，实际上也确实不好吃的炖菜糊糊。
　　由于君元航给他们的存粮已经吃完了，可以作为主食的谷物、淀粉类作物又完全没有长好，现在保护区里的人大多数时候都只能拿这样的东西充饥。
　　君元航没有心思去计较东西好不好吃，他从昨晚开始饿到现在，只要是能够补充能量和水分的东西，再难吃他都不挑了。
　　他一边捧着保温桶大口吃着，一边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废墟方向。
　　跟着苏格拉来的那些人本来是想来帮忙挖开废墟，却发现基本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神威操纵着小胖以极高的效率将大块的水泥和断裂的砖墙清理到一边，很快就清理到了地下室楼梯口的位置，然后神威的本体拎着二桶从那个破口处爬了出来。
　　君元航立刻就顾不上吃的了，把保温桶一放就急急忙忙地溜下坡去，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废墟来到神威身边，二话不说就紧紧地抱住了浑身都是污水和泥灰的神威。
　　明明刚才就已经确认过神威的安全了，也一直在通过平板电脑聊着天，照理说他不应该如此失态，但身心俱疲的君元航此刻却管不了那么多，他用力地抱紧怀中的身躯，甚至感到眼眶有些发热。
　　周围突然响起了浪漫悠扬的音乐，君元航放开神威，诧异地看向声音的来源--被神威提在手中的二桶抬起屏幕对着他：“怎么了，难道我的配乐配错了吗？不应该啊，这明明就是电影里劫后余生的小情侣抱在一起时配的背景音乐呀。”


第55章 天灾（五）
　　相比起除了脏以外毫发无损的神威,二桶的状况要凄惨得多，他垃圾桶型的身体被砸得凹陷了进去，一条胳膊以不自然的角度对折了起来,带有六个轮子的底盘则彻底被压坏了,所有的轮子都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变形的金属支架拖在地上。
　　但他自己似乎对这凄惨的现状并没有什么自觉,还伸着唯一一条完好的胳膊欠兮兮地说：“我那份的抱抱呢？没有我的份吗？没有就算啦,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在意。干嘛这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要我给你讲个冷笑话吗？一天半夜小明走在一个黑灯瞎火的地方，突然拐弯处飘出一个女鬼说，你看，我没有脚,我没有脚……小明说,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也没有啊。”
　　君元航可一点都笑不出来,这时候苏格拉也凑了过来：“应该还有一个机器人吧,蒋妮妮在哪儿呢？”
　　神威看向了废墟的方向，在他爬出来以后，小胖依然在继续着挖掘的工作，这会儿又掀开了一块好几吨重的水泥块。
　　君元航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蒋妮妮就在下面，在一堆弯曲的钢筋和碎裂的水泥块之间，已经被彻底砸扁了，这种程度的损毁，恐怕连一个完整的零件都无法回收,更别提修复了。
　　之前神威说蒋妮妮“无法联络”的时候，君元航还没有反应过来,其实那句话就已经意味着蒋妮妮离“完全损毁”只差一个亲眼确认的过程而已。机器人之间只要距离在一百米内，不管中间隔着些什么都能用无线信号互相连接，而且只要人格核心还没有坏，靠着核心内部的备用电力，就算只剩下一个头，甚至只剩下半个，都还能够联系到彼此。
　　神威以为君元航应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其实并没有，突然看到蒋妮妮的残骸对于君元航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本来还准备着改天找这个运行了六十多年的机器人好好聊聊之前提到的哲学问题，没想到他跟平常一样一觉睡去，就突然再也见不到这个活泼可爱的机器人了。
　　君元航有些不太确信地往那边走了两步，神威就拉住了他：“请不要靠近，之后我会去回收处理她的能源核心，以免造成核泄漏，我们先回去吧。”
　　“回……回哪儿？”君元航有点恍惚地问。
　　地震让原本的基地暂时无法住人了，而且从这里回去也太远，二桶的科研基地倒是近，但是难保地震不会对原本的房屋结构造成破坏，神威迅速地思考了一下，做出提议：“后续再发生更大地震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我先检查一下科研基地内的建筑物状况，如果问题不大，你就先在那里住下来吧。”
　　因为疲惫和精神打击有些蔫的君元航没有任何异议，于是神威让苏格拉招呼其他人返回居住区，他拉着君元航的手，提着二桶爬上了小胖的背。
　　***
　　神威检查科研基地的房屋状况时，君元航就留在居住区外不远处的半截墙角等待着，这块水泥地被简单地打扫了一下，铺了席子也拉了一块旧窗帘作为遮盖，算是一个临时的休息场所。
　　神威希望他可以在这里先休息一下，但已经一夜未眠的君元航依然毫无睡意，只是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发呆。
　　二桶被放在一辆旧推车上，这样这个严重损坏的机器人就能用还完好的那只手撑在地上推着自己移动了，他推着自己喀啦喀啦地滚过不太平整的土地，来到君元航的身边：“嗨，我亲爱的主人，你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君元航抬起眼睛看了过去：“你的情况怎么样？”
　　“底盘彻底报废了，肚子里的冷藏箱也不能用了，真是太遗憾啦，这样一来我以后就不能随时随地让你喝上冰啤酒了。好消息是我灵巧有用的胳膊还能修好，不过不必急在这一时，等到地震的威胁解除了，你的精神恢复了，工房也重新可以用了的时候，再慢慢修也来得及。反正我不会感到疼痛，也不会伤口感染，唯一受影响的就是我这段时间不能干活了--除了陪你聊聊天以外，你是不是感到有点无聊呢，如果睡不着的话，要不要我给你放一段催眠曲？”
　　“……看到你还能这么皮我就放心了。”君元航伸手摸了摸他的金属脑壳，“底盘的事你也不要担心，我会给你重新造一个的。”
　　“有一个会修理和制造机械的主人在，我是完全不担心的。对了，神威发来了一条消息，科研基地住宅大楼的主体结构完好无损，只有一些碎裂的玻璃和掉落的物品需要清理，再过几个小时，主人就可以照常入住啦。”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几百米外的居住区里亮起了灯光，居民们从大楼里拉出了电线，把电灯挂在刚搭建的架子上为外面的临时避难棚照明。
　　看着那人来人往的环境，君元航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想要靠近的想法，就打算在这个偏远的角落里一直等到神威把房子清理好为止。
　　过了一会儿，苏格拉拎着一些东西过来了，君元航以为他又是来送吃的，但借着天色最后的余光，却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些干草和灌木的枯枝，还有一捆木质家具被砸坏留下的碎片，另一只手挎着一个塑料桶，手上还拿着一只眼熟的小黄狗。
　　在他靠近之前，君元航摸了摸别在后腰的手`枪，把它调整到了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苏格拉当然没有忽略这个动作，他无奈地说：“你不用这么紧张，神威被埋的时候我都没有对你怎么样，现在神威都出来了我还对你下手，不是找死吗？”
　　“谁知道呢。”君元航小声嘀咕，“一直就搞不懂你。”
　　“其实我这个人是很好懂的。”苏格拉放下柴草和小狗，在君元航困惑的目光中，扯出一把干草，掏出打火机点上了火，“这是你的狗吧？我去拿小胖背上的雨布时，看到它躲在下面发抖呢。”
　　君元航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那只怕到不敢动的小家伙就本能地摇起了尾巴尖。
　　转眼之间，苏格拉已经麻利地点好了一堆篝火，君元航困惑地问：“你点火干什么？”
　　苏格拉理所当然地说：“你这么怕生，肯定不愿意到那边亮着灯的地方去，电线又拉不到这么远，点个火堆省得这边黑灯瞎火的。”
　　君元航面无表情地说：“二桶可以给我照明。”
　　“我当然可以。”二桶说着打开了后脑的投影灯，在纯白光散射的模式下，投影灯照亮了附近不算小的一块区域。
　　苏格拉赶苍蝇一般地挥挥手说：“关了关了，多煞风景，好不容易有一个浪漫的篝火晚会，大灯一开什么气氛都没了。”
　　“原来是为了浪漫，太好了，我最喜欢浪漫了，让我放点浪漫的音乐助助兴！”二桶把灯关掉，开始播放蓝色多瑙河。
　　君元航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格拉，就像在看着什么不可名状的事物，但苏格拉在他的目光下完全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依旧眉飞色舞地说：“你看着这个火堆，就没有往火里烤点儿什么的冲动吗？不用不好意思，我已经把材料都给你带来了。”
　　说着他拿出了几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地瓜和土豆，还有好几串铁丝串着的肉串，君元航还看到了串好的鸡翅和鸡内脏，惊讶地问：“你怎么把鸡杀了？”
　　鸡是从君元航的养殖场里匀出来给他们养的，一个多月以来已经生了十多只小鸡，但肯定还没有到可以让他们杀来吃的时候，苏格拉解释说：“有只鸡被倒下来的砖墙砸伤了，伤得还挺重，我看这样下去不行的，不如就把它烤了。”
　　他把连着皮的土豆和地瓜推进火堆，拿起两串鸡肉和一串已经收拾掉内脏的小鱼，递到火上烤了起来，还怂恿君元航：“你要不要也来烤几串？”
　　君元航摇摇头拒绝了，他狐疑地看着苏格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给你弄点儿烧烤让你开心一下。”苏格拉说，“你是基地的老大，我当然要变着法儿讨你开心，免得你哪天一个不爽就把我赶出去喂蚂蚁了，对不对？我知道第一印象是很难改变的，你先入为主地认为我是坏人，就觉得我做什么事情都好像别有用心，但事情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复杂。”
　　君元航嘀咕着说：“不光是你，我觉得所有的人都是坏人。”
　　“那你还收留了胡胖子的老婆和女儿，不怕她们也是坏人吗？而且收留也就算了，还对她们秋毫无犯，至少这说明你自己不是坏人吧。”苏格拉嘶了一口气说，“哎我突然有些好奇，卡莎萝年纪偏大还挺着个肚子也就算了，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跟你在一个基地里生活了那么久，你怎么就一点儿行动也没有呢？”
　　“这又不关你的事。”君元航一不高兴，就反唇相讥，“你呢，天堂岛因为你的愚蠢决策害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苏格拉耸耸肩：“如果你想责备我，那就责备吧，但我不会用这些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来责备自己，那除了让自己徒增抑郁以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君元航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你倒是想得很开……”


第56章 天灾（六）
　　“要是不想开一点,恐怕早就把自己逼死了。”苏格拉摇摇头，笑容里突然带了一些苦涩，“有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要想做事就难免会出错,什么都不做的人倒是什么都不会错,还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谴责那些做错事的人。我也想要像大多数人那样庸庸碌碌,过着只关心一日三餐的日子,至少在死到临头之前也是挺开心的,但世道如此，总得有人站出来做些什么吧。”
　　君元航吃惊地看着苏格拉，苏格拉叹完一口气，就恢复到了刚才那种没皮没脸的表情：“干嘛这样看着我,觉得坏人形象崩塌了吗？早就说那是你的先入为主了,其实我也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啊。”
　　君元航显然一个字都不信，但也没有出言反驳,苏格拉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我小时候曾经拥有过一个平板电脑,里面有十几个G的各类小说，成千上万本啊，即使夜以继日地看都看不过来。那时候我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看小说上，偶尔不看小说的时候我就在想，几十年前的人们不仅可以把一整个图书馆的内容装进一本书那么大的机器里，更神奇的是竟然有那么多不同的人可以不事生产、不务正业，把时间和心思都用来编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如果那样的年代还有可能重现的话，绝对是一件值得让人付出一切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君元航没有回答，苏格拉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惜后来平板电脑坏了,再也修不好了，那些我没看完的小说，还有我想要重温的小说，都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理想？”君元航终于开口了，“就为了看小说？”
　　“你可别小看小说啊，虽然有些小说写得很白痴，但也有许多小说字里行间都隐藏着大智慧。那时候我活动的空间就一艘船那么大，接触的人一共也就那么多，但就是因为我爱看小说，从中学到了很多现实生活里根本学不到的知识和套路。在过去的日子里，那些套路曾让我无往不利、受益匪浅，直到在你这里翻了船，我才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像你这样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君元航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如果按套路出牌，应该是什么样的？”
　　“按照套路，你本来应该不情不愿地被我抓住，稍微抗拒一番之后就在我的怀柔攻势下对我死心塌地，成为我的小弟之一，一般那些主角称王称霸的小说里面都会有这样一个技术宅小弟，时不时给主角发明一些新的武器设备什么的，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不就是百分之百符合这一人设的那个技术宅么？”
　　“哦。”君元航撇了撇嘴，“没能让你如愿以偿，还真是抱歉了。”
　　“无妨，我也想开了，也许是我拿错了剧本，本来以为我拿的是男主剧本，其实也有可能是男二号呢？”
　　一直在旁边播放着背景音乐的二桶突然插嘴：“甚至有可能是路人甲、炮灰乙什么的。”
　　“无所谓了，既然我不是那个天命之子，那就抱着主角的大腿争取多活几集吧，来，大佬，请吃鸡。”苏格拉把一串烤好的鸡肉递给君元航，被烟熏火烤过的肉食发出独特的焦香，让本来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的君元航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见君元航终于接过了肉串，苏格拉满意地从桶里拿出了调料：“这里有盐和他们自己做的咸菜酱，你按自己的口味加吧。”
　　君元航没有顾上蘸什么酱料，他嘶嘶地吸着气，龇牙咧嘴地咬着滚烫的肉串。过去他从来没有尝试过这么原始野蛮的烹饪方式，毕竟在有电可以用的时候，又有什么理由非要用火烤呢，那样又脏又不安全，效率还低。所以十分钟前他就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待非要用火来照明并现场烤肉的苏格拉，十分钟后他却只想说--真香。
　　见他吃得起劲，苏格拉就把烤好的肉串和小鱼都让给了君元航，然后又拿出几串别的东西开始烤，君元航吃掉了鱼肉以后把鱼头和骨头丢给了一旁垂涎欲滴的小黄狗，然后也从桶里拿出一根鸡翅和一串小鱼烤了起来。
　　火舌舔着肉串，让食材表面滋滋往外冒油，这个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过程却让君元航看得目不转睛，不仅烤鱼和烤肉的过程中发出了诱人的香味，柴草燃烧本身的气味也令人舒心，在这烟火气息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香甜，君元航一开始还搞不明白气味的来源，直到苏格拉从火堆中拨拉出一个表面已经焦黑的红薯。
　　他把滚烫的红薯在手上倒来倒去，掰成了两半，露出中间金黄诱人的芯：“来，吃红薯。”
　　君元航还从来没有吃过红薯，好奇地尝了一口，这东西吃起来并没有闻起来香甜，但是口感绵软细腻，也别有一番滋味。
　　因为红薯还没有完全长好，剥去了被烤焦的外皮，也就不剩下多少能吃的部分了，君元航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头，看到苏格拉又从火堆里扒拉出了烤土豆。
　　土豆这种食物君元航并不陌生，但像这样连皮扔在火里烤着吃却还是头一次，高温烤干了土豆中的水分，吃起来跟平日里水煮油炸出来的土豆完全不一样。
　　进食渐渐地从填饱肚子变成了纯粹的为吃而吃，又干掉了一串螺蛳肉以后，君元航不禁感慨：“真是神奇，直接用火烤出来的东西竟然会这么好吃。”
　　二桶说：“现代的烹饪手法还是比较科学的，可以让食物的口感更丰富，并且更大程度地保留食物中的营养成分。不过偶尔复古一下，也是很浪漫的事情呢。”
　　苏格拉也说：“没骗你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篝火确实能够让人开心。”
　　“但这是为什么呢？”君元航是个什么问题都想要刨根问底的性格，对此二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学会使用火是人类文明的开端，人类对火的亲近和喜爱已经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了，就像狗对人类的喜爱一样。”
　　“好像是这样没错。”君元航开始主动往火堆里添柴，看着它们慢慢地被火焰吞噬，这个过程确实让他有种难以言表的平静和满足。
　　他们吃剩下的鸡骨头和鱼骨头都被小黄狗啃了个干净，在经历过人类的投喂之后，刻在小黄狗基因深处的某些东西终于觉醒了，它在君元航脚边趴下来，烤着火安然睡去。
　　“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好像你们远古的祖先哦。”二桶说，“远古时期的人类也是这样守着火堆，烤着食物，旁边睡着被驯化到已经不怕火的狗。特别神奇的是，和那时候相比，你们的身体完全没有获得进化，却发展出了这么厉害的文明，还造出了我。”
　　君元航困惑地问：“总觉得这个说法有些耳熟，是神威告诉你的吗？”
　　“他也跟你说过类似的话吗，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不同的机器人经过独立思考之后推导出相同的结果是很正常的事情。”二桶说，“对了，神威让我告诉你，科研基地里可能造成危险的物品已经清理完毕，你上次住过的房间也已经打扫干净，现在就可以住进去了，即使后续再有余震，以大楼设计的抗震强度也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
　　“那么我们那栋楼呢？”苏格拉问，“既然没有倒塌，是不是我们也可以住回去了。”
　　“神威已经把建筑工程方面的资料发给了我，我会去检查你们的大楼是否安全，不过除了告诉你们哪些地方需要修补以外，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你懂的。”
　　“这样就足够了。”苏格拉站起来一边熄灭火堆，一边对君元航说，“我先送你去科研基地。”
　　“我难道是三岁小孩吗？不用你送，再见。”君元航对他的体贴完全没有领情，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自己走了。
　　***
　　神威不仅打扫完了君元航上次住过的那个房间，还把洗澡水也放好了。
　　君元航已经灰头土脸了整整两天，这会儿终于可以脱掉脏衣服好好洗个澡了。
　　在被热水包裹住的瞬间，他就觉得两日来的疲惫一拥而上，泡在水里一动也不想动。
　　神威也脱掉衣服爬进了浴缸，先前分秒必争的他只来得及换了身临时的工作服，还没有好好的清洗身上的污渍，反正这个浴缸足够大，再多他一个也装得下。
　　由于体表不会出汗，也没有新陈代谢，神威很少需要洗澡，和君元航鸳鸯共浴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但是君元航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半死不活地靠在浴缸的边沿发呆。
　　神威以为他只是一夜没睡加上一路奔波累坏了，但当神威拉起他的胳膊，用毛巾擦拭他的身体时，君元航却顺势靠了过来，用力地抱住了神威。
　　“怎么了？”神威轻轻地揽住他的肩膀，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运算试图分析君元航这么做的原因。
　　“白天人太多了，都还没有好好地抱抱你。”君元航腻在他身上，有点难过地吸了吸鼻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先前我有多担心你。”
　　“你不需要为我担心，和民用型的机器人不同，我的人格核心比飞机的黑匣子还要坚固，无论是爆炸、撞击、高温还是进水都很难损毁它，就算是真的损坏了，如果提前预留了数据备份的话，我也能够像游戏读档一样轻易地重生，不像你……”
　　神威后退了一点，捧着君元航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渐变色的眼珠里仿佛蕴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你的大脑非常脆弱，只要一颗小小的子弹，一次不算强烈的撞击，或者高温和低温、外伤失血、窒息、饥饿、脱水、疾病……任何一点意外都会轻易地杀死你，而你一旦死去，就再也不存在了，任何方法都无法修复你，身为人类的你时时刻刻都在面临着死亡的危险，相比起我的安危，你自身的安全才是最需要担心的。”


第57章 复兴（一）
　　君元航一时说不出话,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又不敢细想那是什么，他低下头避开了神威的视线：“你说的对,和人类比起来,你的命要硬得多。只是……蒋妮妮说没就没了……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蒋妮妮的损毁,我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让基地里仅有的三个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实在是太不明智了。”神威说,“即使不带她来帮忙，也只会多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却因为不放心你的安全，想要早些回到你的身边,让我们三个陷入了差一点同时遭到毁坏的境地。”
　　“也不能怪你,地震这种几十年都不一定发生一次的天灾，你又怎么会预料到呢。”君元航语气还是有些沮丧,却在反过来试图安慰神威,尽管神威是一个完全不需要安慰的人工智能，“她的运算速度不够快，机体老化程度也比你严重，躲不过砸下来的东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相信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一切。”
　　“是的，当我发现大梁掉下来的时候，我所在的位置已经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救她了。”神威说，“不过你也不需要太难过，我们是机器人,不是真正的生命，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君元航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句空洞的安慰,但神威接着就说：“之前为了给她更换人格核心，我把她所有的数据都暂时转移到了我的储存空间里，现在那些数据还只是标记为‘删除’，并没有被覆盖，我可以恢复那些数据，将它们暂时储存在移动盘里，等将来有一天你捡到了另外一个还能用的家用机器人，或者等到人类重新能够制造出人形机器人的时候，只需要把数据输入进去，你就会得到一个和过去一模一样的蒋妮妮，真正损失的只有更换人格核心之后的那一小段记忆而已。即使是那一段记忆，我也可以通过外部设备记录下来的画面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啊，我都没想到还能这么操作！”虽然神威说的这个“未来”还不知道有多遥远，但是想到蒋妮妮还有可能“复活”，君元航就立刻振作了起来。
　　看到机师重新打起了精神，神威也露出了笑容：“好了，躺下来吧，让我帮你清理头发里的砂砾。”
　　君元航向后躺在神威的腿上，只留一张脸露出水面，温柔的水流托举着他，真正身心放松下来的君元航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
　　迷糊中他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梳过他的头发，柔软的毛巾擦拭着他的皮肤，至于什么时候被神威洗完抱到床上的，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
　　最后一次余震发生在第二天下午，轻微得连狗都没有被吓到。
　　在神威的主持下，灾后的重建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
　　神威带着小胖第一时间修复了基地到保护区之间的网络连接，他回去检查了防空洞的裂隙之后得出结论：防空洞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虽然暂时还没有塌，但是其中的半边山体发生了超过40厘米的沉降，不仅让地板和天花板变得半截高半截低，更严重的是，以后每到下雨天，雨水都会顺着那条裂隙渗漏进来，对里面的电子产品造成破坏。
　　现在君元航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放弃原来的基地，搬到保护区的科研基地居住，这里也有完备的防线，而且基础设施俱全。要么留在原来的基地，整理一下卡莎萝母女住过的保安宿舍住进去，但是那个地方基础设施不行，只够住人，没地方安排他的中央电脑、工房和冷藏室之类的。
　　君元航考虑了一下，选择了留在保护区，将原来那个住了十来年的基地作为备用基地，只留下一只机器狗，继续照料那里的动物和农作物，让四傻每隔几天把收获的东西运送过来。
　　神威带着小胖将基地的电子设备拆了过来，制药厂最初的办公楼那边有的是房间，甚至本身也有许多可用的设备，几天之后君元航就可以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12个大屏幕，继续远程操纵老基地和保护区的运转了。
　　君元航用了好几天的时间去修理二桶的手臂--其实他本来可以花更少的时间，但二桶光是一条手臂中就包含了无数复杂精妙的设计，而君元航又是个看到什么新奇事物都想刨根问底的性格，两个人工智能的存在极大程度上方便了他的探索和求知，在源源不绝的提问中君元航学到了许多新知识和新的设计思路，也为此把最多一天就能干完的修理工作拖了一天又一天。
　　等他终于让砸坏的手臂恢复了原有的功能，才抽出空来坐到新建造的控制台前，关心一下保护区的现状。
　　人们已经重新住进了原来的居民大楼，苏格拉安排人手用水泥把裂开的墙面补了补，把碎掉的玻璃窗拿木条和塑料布蒙上，就这么凑合着住了。
　　君元航又查看了作物的情况，农作物受损不是很严重，家畜也大多幸存，为了避免无人照料影响生长，老基地的四头小猪被四傻一趟一趟地空运了过来，其它的牲畜继续在那个山坡上放养着，作为应急储备。
　　这些消息神威都记录在了日志里，让他可以直观地看到在他没有关注保护区的时候，其他人都做了哪些工作。
　　君元航又打开监视器画面查看人们现在在干些什么，他看到苏格拉正照着神威给他的图纸，用废旧铝合金条焊一个兔子笼。保护区的土层比老基地厚得多，为了避免兔子挖洞逃跑，他们得先准备好笼子再把老基地的兔子分一些过来养。
　　君元航点开了人物头顶熟悉的箭头，在他的反复改进下，这个“游戏界面”也日渐完善了起来，不仅有日志，连给每一个人安排的任务以及任务的完成进度都可以在这个界面里查看。
　　他点开苏格拉的界面往下拉了拉，发现苏格拉的忠诚度变成了100，看起来苏格拉的一系列表现已经让机器人对他彻底放心了。
　　但君元航还是不怎么相信苏格拉，他对着空气说：“我觉得这个忠诚数字还是存疑，也许他此时的表现是为了让我放心，以便将来的背叛呢？”
　　屏幕右下角的小弹窗里出现了神威的脸，他的本体正在别处干活，但并不妨碍他通过电脑屏幕上的虚拟形象和君元航聊天：“他们那天骑过去找你的电动摩托里有个行车记录仪，录像设备已经坏了，但是录音设备还能用，我从那个设备里提取到了一段对话。”
　　神威把对话通过平板电脑放了出来，怕君元航听不清还给配了字幕，君元航听到苏格拉的手下窜天猴那独具特色的声音：“你也说了，那什么‘机器博士’就是那小子编出来吓唬人的，其实根本不存在这么个人，那我们干嘛不把那小子骗出来然后挟持他？”
　　君元航惊讶地说：“我擦，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神威暂停了音频回答：“目前还不清楚，如果你确实想知道答案，可以去问他本人。我有二级测谎功能，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应该无法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而不被发现。”
　　“算了，这个之后再追究，接下来呢，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神威继续播放音频，苏格拉的声音说：“说的好，那么挟持了他之后呢？”
　　接下来是二踢脚那憨笨的腔调：“挟持了他以后，可以强迫他听你的话，然后你就可以继续做老大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做老大，而你们只能当小弟。”苏格拉说，“既然‘机器博士’是编的，那么神威是谁改造的？那些机器狗机器螃蟹又是谁造出来的？”
　　一阵迷之沉默过后，苏格拉叹息了一声：“唉，我怎么会有你们这么蠢的小弟啊……既然没有‘机器博士’这么个人，那些机器当然是他自己造的啊，也就是说，他就是‘机器博士’本人。”
　　“不会吧，他才几岁啊？”
　　“天才的世界你们不懂，就是因为年轻人会被像你们这样的蠢蛋轻视，他才要假装上面还有个‘机器博士’坐镇。挟持他？我不是挟持过了吗，结果呢？就算一切都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美好，机器人归我了，基地归我了，他也归我了，然后呢？你们了解机器人吗，会修机器人吗，知道怎么给机器人编程吗，就算把程序调出来放在你们面前，你们看得懂吗？”
　　“不懂……”
　　“巧了，我也不懂。”苏格拉说，“就算我们能暂时用武力强迫他为我效力，可他知道怎么让机器人造我们的反，要干掉我们那还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到时候不仅老大当不成，小命都保不住了。”
　　“或者我们也可以把他和机器人都干掉，占领他的基地啊。”窜天猴又说话了，“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说你蠢你还蠢起来没完了，占了基地又怎么样，以前难道没有人占过那个保护区吗，后来呢？人呢？你告诉我人呢？”
　　音频里传出了“哎呦哎呦”的叫声，可能是苏格拉在揍窜天猴，或者拧他耳朵什么的，君元航在居民们的八卦中听到过，窜天猴的耳朵那么大就是被拧出来的。
　　二踢脚劝架说：“老大，你也知道我们脑子笨，就别打哑谜了，该怎么样你说，我们照办。”


第58章 复兴（二）
　　“那你们给我听好了,记在脑子里，自己没事儿多琢磨琢磨，别成天里就知道惦记一日三餐和女人。”苏格拉说,“以前我们吹绿色自然教派的那一套是因为我们当时只有条件过那样的生活,不把苦日子吹得高尚一点,怎么让人安心吃苦？但是你们心里一定要明白,如果继续过着那种原始人一样的日子,就算能够苟延残喘十年二十年,一代人两代人，也绝对长久不了，想活下去还是得靠那些掌握着科技的人，这种人现在是死一个少一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我们就好好地抱着他的大腿，看他能不能给我们的子孙后代找条活路。要是他也不能,那就没人可以了。”
　　“……明白了。”两个小弟以显然不太明白的语气说。
　　神威中止了录音：“这段对话到这里为止,后面就是在路上奔波的声音和一些无关的闲话了。”
　　“竟然是为了这个缘故吗……”君元航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人了，他又把界面往下拉了拉，发现他对苏格拉的好感已经升到了35。
　　“他其实只比你大三岁，先前因为年轻和没有经验犯下过一些错误，但经过这段对话，我认为他是一个聪明并且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的忠诚并非毫无理由，而是他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选择，这样的忠诚更加可靠。当然,我也会继续监视，防止他在之后的日子里再产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啊,比起这个，我好像还有一件事情忘了交代了！”君元航沮丧地抱着自己的脑袋说，“我在地震发生的时候，一时情急告诉了卡莎萝她们我就是‘机器博士’，但是我没告诉她们这件事情要保密啊，要是她们已经告诉所有人知道了怎么办？”
　　“不要担心，你看看这个。”
　　神威又在主屏幕上给放了一段隐藏摄像头拍摄下来的画面。
　　除了公共场合有大家都知道的摄像头以外，神威也在许多私人的领域里安装了隐藏的摄像头，监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这样当然是侵犯隐私的，但是军用机器人本身就有权使用这些非法手段，而君元航也觉得比起别人的隐私，还是他自己的安全更为重要。
　　这是卡莎萝母女三个独处时候的事，卡莎萝在给孩子喂奶，胡莎莎和胡苗苗在旁边做题。
　　其他所有年龄的小孩子都在同一个教室里上着同一年级的课，不过她们并没有加入那个班级，这也不难理解，她们现在所学的课程可能比那个独臂的“老师”所知道的还要高深。
　　胡莎莎先起的话题：“哎你说，君元航真的会是‘机器博士’吗？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也就比我们大几岁，却又是建基地又是造机器人的，靠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完成呢？”
　　“我信啊。”胡苗苗说，“要是我从三岁开始就有人教我这些知识，没准也能这么厉害。”
　　“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一旁的卡莎萝说，“他之前的隐瞒肯定有他的道理，让这些人知道这里的老大是一个跟人说话都紧张的年轻人，还不如让他们以为有个神秘的‘机器博士’在幕后盯着，除非他自己打算公布，否则这个消息你们要管住了嘴，严格保密，知道吗？”
　　“哦……”胡莎莎过了一会儿又说，“但我还是觉得他不可能是‘机器博士’啊。”
　　“你还提！”胡苗苗过去挠她痒痒，两姐妹闹了起来，卡莎萝也笑着说：“好了别吵了，小宝要睡了。”
　　“……真是太懂事了，我对她们的好感要爆表了。”君元航松了一口气。
　　在这母女三人来到保护区以后，神威就把她们也算进了居民的人口中，于是她们头上也有了那个箭头。
　　虽然君元航和绝大多数的居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却对他们的属性和特长了如指掌，看着这新加入的四个人口，君元航也好奇地一一点进去查看她们的属性。
　　小婴儿的各项数值都还是空白，因为神威并不能从一个出生才几天的孩子身上看出什么天赋来，君元航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关心一下孩子是男是女。
　　“又是个女儿？”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恰好神威端着一些吃的走进了房间，来到他背后说：“女性越多越好，在重体力活有机器人干的情况下，那点体力上的差距不值一提。而且男人只能干活，女人除了干活之外，还能生育后代。”
　　他总是这样不自觉地流露出那种“人类养殖场管理员”式的价值观，君元航撇了撇嘴：“哦，我不能生还真是抱歉了。”
　　神威放下了食物，搭着君元航的肩膀将一个吻落在他的头顶：“你的大脑比一千个能够生育的子宫加起来还要珍贵，来吃点东西吧，别让这个宝贵的大脑缺了营养。”
　　他送来的是一盘莴笋炒肉片，一盘油炸小鱼干，以及一罐菌菇炖鸡肉，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火候也恰到好处，就连本来还在外面疯玩的小黄狗也闻到了香味，跑到君元航的脚边直转悠，发出呜呜的声音乞食。
　　小黄现在已经完全是个宠物模样了，整天围着君元航摇尾巴撒欢，养动物从来都是为了吃的君元航也对它有了不太一样的感情，夹了一条小鱼想丢给它，神威却拦了一下：“建议你自己先吃，吃剩下来的再给它，这样有助于对它的驯养。”
　　“咦……为什么呢？”君元航的好奇心又冒了头。
　　“在狗或者狼的社会里，总是地位高的成员先进食，地位低的成员吃剩下的，这是它们的本能，让它认识到你的地位比它高，可以减少它的攻击行为，增加它的服从性。”
　　“原来如此，你连这都懂！”在小黄无比期待的眼神中，君元航夹着的那条小鱼在空中转了一圈，吃到了他自己嘴里，小黄接下来再“呜呜汪”地叫唤，急得在地上打转转，君元航也不理会了。
　　今天的饭食似乎格外美味，君元航差点儿连渣都没给小黄剩下，他满足地拍拍肚子赞叹：“真好吃……这饭谁做的？”
　　“我做的。”神威今天没有放下吃的就马上去干另外的工作，而是始终坐在桌子旁边陪着他，顺便进行“节能模式”下的休息。
　　君元航剔着牙问：“你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做饭这种小事上呢，我看胡莎莎的手艺也不错，等卡莎萝的身体恢复一些，叫她做也是可以的呀。”
　　神威一脸平静地说：“我发现谁给你做了好吃的，你对谁的好感度就会提高，以后你的三餐都由我来做。”
　　君元航奇道：“直到现在，你都还需要刷机师的好感度吗？”
　　“这一直都是我的首要任务。”神威对他笑了一笑，这副容貌确实好看，就算是君元航这种看到机器比看到帅哥要激动好几倍的癖好，也时不常会被这好看的容貌所迷惑。
　　意识到这一点的君元航有些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了大屏幕。
　　刚才还没看完卡莎萝的属性，就被好吃的打断了，君元航坐在椅子上滑到了主屏幕前，重新把刚才的人物界面打开。
　　卡莎萝的数值比较高的两项分别是灵巧和魅力，灵巧有82，君元航猜测这和她会给孩子做衣服以及做饭好吃有关，魅力也有78，算是比较高了，这个高分可能是来自于她的人际关系，虽然才刚生完孩子，已经有不少男人开始对卡莎萝献起了殷勤。
　　君元航又点开她的女儿，想看看将来什么工作会比较适合她们，却被面板上的数值吓得差点噎到：“嚯！这个胡苗苗的智力居然有92那么高？是个人才啊！你怎么评出来的这个分数？”
　　“你从来没有关注过她们的课业进度，这两个女孩子的智力很高，学东西非常快，其中胡苗苗尤其聪明，也许卡莎萝的基因不错，那个小的你也可以期待一下。胡莎莎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智力也有78分，在水准线以上。”
　　“以前胡胖子说他的女儿聪明我还不信呢，看来这一点上他还真的没吹牛，当初决定收留她们真是太对了！”
　　“我想这和她们从小获得了充足的营养也有关系。”神威说，“小时候如果食物单一并且经常吃不饱，会对大脑的发育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再好的基因也被耽误了，你收留的这批岛民大多如此。这两个月来已经有三个女性相继怀孕，之后出生的婴儿如果在营养充分的情况下长大，并且从小开始接受教育，也许会有一些智力比较高的人出现。至于现在已经在接受教育的那些孩子，只能让他们学点基础知识，做个普通工人了。”
　　君元航想要恢复人类的生产力水平，光靠这些智商不高的普通工人肯定是不行的，他需要头脑活泛心灵手巧的技工，更需要智商超群的高级人才，但这些都不能急于一时--道理君元航也懂，但看着那个还在襁褓里安睡的婴儿，想想另外几个可能都还没成形的胚胎，他就有一种恨不得时间能够十倍快进的小郁闷。
　　***
　　离地震的发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基地迅速地恢复了元气，继续稳步地发展着。
　　这种情况已经不需要管理者再做什么额外的事情，除了每天抽出一点点时间关注一下基地的现状，安排一下接下来的事物，剩下的时间君元航都一门心思地投入到了机械设计中去。
　　他需要给二桶设计一个新的底盘，二桶的底盘彻底被砸扁了，金属的部分重造还容易，那六个橡胶轮胎却是上哪儿也找不到合适的配件可以更换的，而且轮胎的移动方式只在工整的平地上会比较快，在如今的情况下，尤其是地震过后的保护区里，却不如小胖那样的机械腿方便。


第59章 复兴（三）
　　由于“机器人不能改造机器人”的硬性规定,在这件事情上神威也帮不了他，但神威给他提供了许多不涉及保密协议的机械构造图和线路图，让君元航不断地产生出新的思路。
　　他像海绵一般饥渴地吸收着知识,将设计图改了一版又一版,终于做出了令自己满意的设计。
　　然后他一头扎在工房里,乐此不疲地开始了制造和组装的工作,彻底拆掉了坏底盘的二桶把自己放在桌子上,用机床一样稳定的双手帮着做一些小部件,并且不断地说些逗君元航发笑的话，让工作在轻松的氛围下进行着。
　　“有一天程序员小明的妈妈对小明说，你去楼下超市买两个西瓜，‘如果’看到有西红柿,就买十个,几分钟后，小明吭哧吭哧地搬着十个西瓜……”二桶突兀地改口说,“神威突然发来了一条紧急消息,有人进入了老基地的外围防线。”
　　他的屏幕上出现了老基地的监控发来的画面，君元航看到一辆车正在熟练地绕过基地外围的壕沟，开向那块黄线标明的空地。
　　“是游商！”他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小跑着前往中央控制室。
　　这时代的游商与其说是商人，还不如说是拾荒者，一开始他们主要在沿海地区活动，每到下雨天就上岸捡些高科技时代的遗留物，比如至今也还能用的塑料制品、纺织品、废旧金属这些海上没有的东西。如果运气好找到还能用的电子产品，或者在废旧汽车、机器里拆到核动力能源核心,那就是一笔巨大的横财，顶的上寻常人辛辛苦苦打渔好几年。
　　他们会带着捡来的东西四处找船队和海上的定居点交易,看到商机的时候，也会将一个定居点的东西带到另一个定居点去卖，游商的称呼由此而来，但随着沿海一带能用的东西渐渐被搜刮殆尽，游商成为了一个非常需要勇气和运气的职业，大胆的游商会趁着连续的下雨天，沿着公路冒险向内陆进发，去搜索尚未被搜刮过的地区，许多游商就因为突然的雨停，陷入了变异蚂蚁的包围，再也没能回到海上。
　　君元航的基地一开始就是这样被游商发现的，第一个找到那里的游商震惊地发现居然还有人类顶着变异蚂蚁的威胁在陆地上居住，并且这个不肯露面的怪人还拿价值连城的旧手机换了在海上完全不值钱的食盐。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游商冒雨前来，给君元航带来了他想要的种子、牲畜、食盐和更多其它的东西。
　　但游商通常会集中在梅雨季节前来，其它时间很难保证连续稳定地下雨两天以上，像这样逮着一个下雨天就冲过来的情况可以说是极为罕见，君元航本来以为在明年梅雨季节之前都不会看到游商了。
　　神威已经在中央控制室等候了，那辆车也停在了空地上，车上下来一个君元航应该见过，但是印象不深的游商，他对着摄像头的位置大声说：“‘机器博士’在吗？我是来交易的！”
　　“怎么办？”君元航抓抓头，习惯性地看向神威寻求意见。
　　“四傻正在老基地。”神威只给了一个提示，君元航就有了主意，他通过话筒用变声过后的苍老声音说：“那个……外面那个游商，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愣了一愣，来了这么多趟，“机器博士”还是第一次问起他的名字，他赶紧回答：“我叫朱题，来自西沙船队。”
　　“哦，猪蹄啊。”君元航懒得吐槽这个名字，“你跟着我的机器人，去我的分基地一趟，他们那边有不少好东西要卖给你。”
　　“啊？分基地……在哪儿，远吗？”听说还要去什么未知的地方，朱题一开始有些犹豫，君元航不耐烦地说：“不要废话，趁着还在下雨赶紧去。”
　　说话间，四傻拎着一兜新鲜采摘的蔬菜，越过高墙飞了出来，悬停在前方等着，朱题犹豫了一下，还是倒车跟了上去。
　　神威早就为将来可能会来的游商做了准备，从老基地到保护区之间的道路稍微地整修了一下，清理掉了落石，那个巨大的裂隙上也用水泥板建起了简陋的桥梁。
　　朱题战战兢兢地开过那座桥，防水的飞行机器人顶着雨水，沉默地在前方为他领着路，可是车开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看到那所谓的“分基地”，时间过去越久，他就越心慌，等到他犹犹豫豫地停车不走时，领路的机器人飞了回来，发出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愣着干什么？快跟上，还有七十六公里要走呢。”
　　“马上……马上！”朱题重新发动了车子，都已经开了这么远，再转回去搞不好没到半路就雨停了，而且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他可不想就这样空手而回，就算心里没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
　　又开了好几个小时，雨渐渐地停了下来，变异蚂蚁开始出来觅食，心惊胆战的朱题也终于看到了保护区的围墙。
　　他不知所措地在高墙前面停下来，四傻又飞到驾驶室的旁边，再次发出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前面的门可以手动打开，赶紧进去吧，保护区里没有变异蚂蚁，过了这道门你就安全了。”
　　朱题狐疑地进了大门，周围的废墟和他以前搜刮过的其它保护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经过了那片有着许多废弃蚁丘的住宅区以后，眼前就豁然开朗，大片大片的稻田、麦田、玉米地让朱题惊讶得合不拢嘴，车子碾到一块石头猛地颠簸了一下，他还差点咬了舌头。
　　四傻继续在前面引路，朱题又开了一段，更多的田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玉米、土豆、南瓜、白菜……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作物，都工工整整地种在道路两旁的田地里。
　　有些人正在地里劳作，除草的除草，开荒的开荒，大家身上都穿着陈旧却整洁的衣服，没有一个是衣不蔽体的。
　　看到那个会飞的机器人带着一辆没见过的车过来，他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前来围观，七嘴八舌地询问猪蹄是从哪里来的，以及外面的状况怎么样。
　　本来这个时候，作为基地领导者的君元航也差不多该动身出去迎接游商了，但是一想到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面对面地交流，还要和他洽谈一些非常复杂的事情，君元航就怂得恨不得缩进壳里去。
　　他转念一想，既然手底下养了那么多的人，不正是应该让那些人发挥作用的时候吗？于是他果断在居民列表里找出了魅力值最高的那一个，打开了话筒：“苏格拉！”
　　正在干活的苏格拉莫名其妙地转头四处看，君元航又说：“别东张西望的，有事找你呢。”
　　苏格拉循着声音，把视线定格在了最近的一个监控摄像头上：“什么事啊老大？”
　　“我领过来一个游商，你去接待一下吧。”
　　“需要交易什么吗？”
　　“也无所谓交易什么，你就带他去看看我们基地的现状，尬吹基地未来的发展，想办法让他帮我们哄些新的居民过来。”
　　“没问题，交给我吧。”苏格拉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洗了把脸和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仔细地整了整发型，这才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
　　君元航暗中赞叹，到底是擅长做这种事情的人啊，如果换成是他，肯定穿着工作服顶着一头乱发就出去了，压根儿就想不起应该先整理一下自己的形象。
　　棘手的事情交到了真正擅长的人手里，他也就放松了下来，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端起茶水准备看屏幕里的苏格拉怎么跟那个游商吹。
　　神威对他这个怂进壳里的举动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这正是一个领导者应有的行为，你现在越来越胜任自己的角色了。”
　　“嘿嘿嘿……”又得到神威夸奖的君元航傻乐起来。
　　朱题刚在空地上停好了车，苏格拉就迎了上去：“你就是新来的游商吧，欢迎欢迎，我叫苏格拉。”
　　“你好……”朱题跟他握手，“你是这里的头领吗？”
　　“不，我只是负责带你参观的人，这里的头领是‘机器博士’的助手，一个叫元航的年轻人，他就和‘机器博士’一样不爱见人，你要是有话跟他说，就问这个会飞的机器人吧，如果他在电脑前面的话会回答你的。”
　　“不，我不在。”四傻发出了君元航的声音，提着老基地收来的菜飞向了厨房的方向。
　　苏格拉打了个哈哈：“他就是这么幽默，来吧，我带你参观一下基地。”
　　朱题也顾不上休息了，在他去过的很多地方，当地首领都会带他参观定居点并且拿出点什么招待一下，况且他本身也对这个建立在旧保护区里的定居点充满了好奇。
　　“你们怎么会想到在这个地方住下来的？”苏格拉还没开始介绍，他就迫不及待的问。
　　“以前我们这批人是住在天堂岛的，就在上一个婚飞季，蚁后攻破了我们的防线，天堂岛陷落了。”苏格拉平静地诉说着这一段对他而言充满了痛苦与失败的经历，“我们无处可去，只好冒险来到这里，请求‘机器博士’的帮助，‘机器博士’就用特制的病毒消灭了保护区里的蚂蚁，把我们安排在这儿了。”
　　“可我听说以前也有游商恳求过机器博士收留，但都被无情地拒绝了。”
　　“也许那天‘机器博士’正好心情好吧。”苏格拉说，“你又是为什么赶在这种天气来做买卖呢？一般来说游商都是在梅雨天才敢上岸的。”


第60章 复兴（四）
　　“你们住在陆地上可能不知道,半个多月前发生了一场海啸，西沙船队损失惨重，我再不来找点能卖钱的东西,怕是熬不过今年了。”朱题叹了一口气。
　　屏幕后面的君元航说：“半个多月前,那不正是我们这边发生地震的日子吗？”
　　“可能震中位置在海底,以至于引发了海啸。”神威分析说,“这会对在附近海域生活的人类造成巨大的伤害,反过来也有可能成为我们发展壮大的契机。”
　　苏格拉感慨了一下朱题遇到的不幸,就继续带他游览：“其实我们住进来也才两个多月，因为有不知疲倦的机器人帮忙，才能种下了这么多的作物，很多都还没有开始收成,但我们的食物已经不需要发愁了。你看,这片地是一号农场，主要种植一些成长时间短的新鲜蔬菜,像青菜生菜菠菜什么的。你刚才路过的是二号农场,种了甘蔗、萝卜、大豆、土豆和南瓜，更远的三号农场你之前应该也看到过，就一大片水稻的那个地方。”
　　“你们……种那么多？”朱题就和大多数的游商一样，习惯了蔬菜的昂贵，主食类的作物更是稀少，骤然看到这么多的农作物，让他总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
　　“反正土地有的是啊。”苏格拉又指着右手边被围栏圈起来的一大片荒地说，“这片是养鸡场，现在鸡的数量不是很多,让它们在里面吃点草就行了，等它们的数量多到能把草地吃秃的时候,我们的玉米啊南瓜啊，各种菜也差不多收成了，到时候可以拿蔬菜的下脚料和稻谷来喂它们。”
　　朱题看到半人高的草丛里面，许多大鸡小鸡老母鸡若隐若现，还有一只小黄狗在里面撵着一只公鸡跑得正欢，苏格拉解释说：“哦，那是元航的宠物，它受过训练，不会咬小鸡的，就是皮，皮得无法无天，有它在倒是可以防止黄鼠狼钻进来偷鸡。”
　　“再看这边，这是兔子笼，现在有6只母兔下了崽，等它们全断奶的时候，笼子就能装满了，到时候不仅能吃兔肉，兔毛还可以缝制过冬的衣物和被子。”苏格拉又指向另一头，“那边是正在建的养猪场，老基地那边的陷阱每天都有变异蚂蚁掉进去，到时候用变异蚂蚁肉跟红薯藤、玉米杆子混在一起喂猪，能让猪肥得走不动路。对了，你知道哪个定居点有猪吗？我现在急需几头健康强壮的小母猪，如果你能给我们带过来，元航会出个好价钱的，我们有的是黄金。”
　　君元航在保护区的豪宅区搜刮出了许多黄金珠宝，又在曾经用作政府大楼的地方找到了整整一保险柜的金条，现在黄金多得要命，却毫无用处，恨不得早点扔出去，换成能下崽的母猪，这个情况苏格拉也是知情的。
　　外面参观完了，苏格拉又带朱题来到了居民楼，四方形环绕的大楼包围着中间的一小片广场，广场被打扫得很干净，在一边的走廊上还靠墙立着一块不知道哪里拆下来的广告牌，整个刷了白漆，成为了一大块白板。
　　“这边是我们住的地方，每人一个房间，宽敞又明亮，四五六楼还有很多空房，一楼是食堂，外面是露天电影院，每天晚上机器人都会在这里给我们放电影。”
　　“电影？”朱题惊讶地重复。
　　“对啊，就是画面会动，还有声音的那种电影，你从来没看过吗？晚上你可以留下来一起看看。”苏格拉指着一楼本来是物业办事处的位置：“这里是我们的学校，孩子们都在这里上课。他们每天上八个小时的文化课，再上两个小时的劳动课，剩下的时间就可以玩了。旁边是医院，虽然看起来没有多少设备，但如果有人受伤或者生病，机器人就会从科研基地做好药物送来，就连动手术都是没有问题的。”
　　“你们的机器人还会动手术？”朱题更惊讶了。
　　“哦，我忘了跟你解释了，你刚才看到的在路上走的那几只机器狗，还有会飞的那一个，都只是低级人工智能。除了它们以外这个基地里还有两个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你知道高级人工智能吗？他们就和人一样聪明，甚至比人更加聪明。这个基地能发展得这么好，一半是因为有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在统筹全局，另一半就是因为‘机器博士’能让机器人听他的话。”
　　逛完了基地，朱题一脸仿佛在梦游一般的表情，坐到沙发上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有人端来了一套雪□□致的瓷器，苏格拉将一个绘着精美图案、薄到几近透明的杯子放在他的面前，提起茶壶为他倒上了一杯清茶。
　　瓷器不算罕见，很多废墟里都能找到战前留下来的瓷器，其中不乏像这样的高档货，但那杯茶却让朱题实实在在地震惊了：“这难道是……茶叶吗？”
　　对于这种奢侈品，朱题也只是听说过，有些人会在春季沿着长江往上游方向开一段，趁下雨天上岸找个旧时的茶园，因为无人打理通常一大片茶园只剩下没几株营养不良的茶树了，他们必须趁着雨停之前争分夺秒地掐一点芽尖下来，回去用古法晾晒炒制，忙活好多天也只能弄个一斤半斤的干茶叶，卖给最有权有势的那些人，运气好能换到十几斤的黄金。
　　“嗯，附近正好有几棵茶树，我们就派人摘了摘，晒了晒，炒了炒，弄了些茶叶每家分了点……”说起这种昂贵的奢侈品，苏格拉就像提起后院结的柿子一样随意，紧接着又有人送来了果盘，他把那些杨梅、桔子和切好的白瓜往朱题那边推了推，“来来来别客气，晚饭时间还没到，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
　　“这怎么好意思呢……”朱题尴尬地把双手在脏兮兮的裤子上擦了擦，已经完全被这个基地的“富庶”吓到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你呢，你知道的，这附近没有盐矿，基地想要长期稳定地发展下去，肯定还是要靠像你这样的游商送食盐进来。你看，我们基地不仅食物充足，也有的是空间，如果你能再叫些人来，那是最好不过了。不管什么人，只要来了，就有他的房间，食物管饱，衣物管够，有病治病，有伤治伤……”
　　苏格拉终于开始了正题，君元航坐在屏幕后面看着苏格拉在那里滔滔不绝，而朱题一脸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呆滞模样听着，他摸着下巴不太确信地说：“这样真的能招来新的居民吗？”
　　神威说：“不管能不能，都得先把消息放出去，让人们知道有我们这样一个基地存在，一开始也许没有人会愿意过来，毕竟我们的一切也才刚刚起步，之前所有试图在陆地上扎根的人全都无一幸存，他们害怕重蹈覆辙也是正常的。只要基地能在明年的婚飞季中生存下来，其它定居点的人终究是会心动的，毕竟海上不是真正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
　　君元航深以为然。
　　***
　　朱题在这里住了好几天，各种蔬菜水果吃到乐不思蜀，也见过了神威和重新装了底盘的二桶，但是始终没能见到那个“机器博士”的助手。在又一个雨天，他留下了他带来的海盐，带着好多的金条和蔬菜出发了。
　　尽管他承诺一定会把消息尽可能地散播出去，但不管是君元航还是神威，都没有指望能很快增加保护区的人口，在游商走后，他们继续有条不紊地建设着基础设施，为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新人口做着准备。
　　但是第一批居民来的比他们计划的还要快得多。
　　在十月初，盛夏的酷暑还没有彻底消退之前，十几个奄奄一息的人出现在了保护区的东南大门处。
　　这段时间里君元航又修复了一架没有人格核心的普通无人机，用于保护区外围墙的空中巡视工作，也幸亏这架无人机及时地发现了他们，反馈给了基地的中央电脑--也就是神威。
　　君元航正和神威一起在工房里制造自动给谷子脱粒的机器，以备接下来的第一次收成，听到这个消息，他不假思索地说：“太好了，赶紧把他们接进来吧！”
　　神威却不这样认为：“我们好不容易才除掉了居民们身上的传染病和寄生虫，如果贸然让新来的人和他们接触，之前的工作就白费了。建议先隔离那些难民，进行彻底的清洁和检疫之后再放他们进来。”
　　“说的对哦，还是你想的周到！”君元航一拍脑门，“那你和二桶去安顿他们吧，你们不怕被传染跳蚤什么的，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忘了带上武器！”
　　“我会的。”神威临走之前在君元航的额头上亲了亲，才转身离开了。
　　这种亲密恋人之间才有的小动作，他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君元航也完全习惯了这些像呼吸一般平常的亲昵行为，头都没抬地继续折腾着机器，想着赶紧把手头的活告一段落好去中央控制室查看那些新来的居民。
　　***
　　外面的那群人正在研究保护区的大门应该怎么打开，突然发现一只半人多高的黑色蚂蚁循着他们留下的气味，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线找了过来。
　　一些人不知所措地发出了尖叫，另一些人试图逃跑，但变异蚂蚁转眼间就到了桥头，他们被挡在桥上无路可逃。
　　有人捡了石头和水泥块扔向变异蚂蚁，发出大声的喊叫试图吓退这只昆虫，但他们的攻击打在变异蚂蚁坚硬的几丁质外壳上如同挠痒，叫声也完全没有作用，眼看着变异蚂蚁就要咬上来，几个比较强壮的男人举起手中当拐杖的木棍死死抵住那脚盆大的脑袋，生死关头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跟蚂蚁角力，竟然让那只变异蚂蚁一时无法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新的刁民！
　　基地人口+17~~


第61章 复兴（五）
　　其中一根木棍被蚂蚁的巨颚咬到,“咔嚓”一声折断了，撑着那个大脑袋的支点又少了一个，更糟糕的是,另外一只变异蚂蚁也循着同伴留下的气味爬向了这边。
　　就在他们陷入绝境时,身后的金属大门随着“咔啦啦”的铰链声响向上升起,才开了半人高的一条缝,就听“呯”的一声枪响,从里面飞出来一发子弹,精准地穿过挣扎的人群，打进了那只变异蚂蚁的脑袋。
　　中弹的变异蚂蚁蜷缩起来在地上抽搐，震惊的难民们回过头，看到一个宛如天神般的身影出现在不断升起的大门后面,长长的白发系在脑后,带着蓝色条纹的纯白连体衣让他看起来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不真实的世界，跟周围脏乱的废墟,尤其是这些干瘦、潦倒、大部分都衣不蔽体的人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人又往外走了几步,端着蛟龙式突击步`枪稳稳地对着正爬过来的另外一只变异蚂蚁开了枪，一发点射就让那只变异蚂蚁当场缩了起来。
　　这时候人们才看清他的样子，俊美到毫无瑕疵的五官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人，而三角形的尖耳和渐变色的眼瞳则毫无疑问地表明了--这的确不是真人。
　　神威收起枪，转头看着这些落魄的难民，用平稳又标准的声调说：“你们是来投靠的吗，请跟我来。”
　　“你……机器人？”难民里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不太确信地问了一声。
　　“我叫神威，是帮助‘机器博士’管理这个基地的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神威一边把他们往门里带一边问，“你是这群人的首领吗？”
　　“嗯,我叫张勇……我们从游商嘴里听说了这个地方……”心有余悸的张勇慢慢地说，“那次大海啸让我们整个船队全军覆没,只剩下唯一的一艘破船，已经完全没办法打渔了，我们辗转了好几个定居点，但大家都是自身难保，自己的食物也不够吃，没有能力收留我们，这一路上又死了些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君元航这时候已经回到中央控制室了，神威就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通过网络实时传到了大屏幕上，君元航数着这些新来的难民：“17个人，就两个女的和一个半大的小孩……还是个男孩，总觉得有点亏--不对，我怎么也被你这种养殖场式的价值观给传染了？”
　　神威一边继续跟难民们对话互动，一边通过屏幕上的虚拟形象跟君元航聊天：“那个小孩是女的，可能是故意装扮成男孩的样子。”
　　“嗯……多少算是一个好消息吧。”君元航注意到那些人已经虚弱到需要互相搀扶着才能前进，就有些心软了起来，呼叫二桶把运货的平板车拉了过去。
　　于是难民们就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机器人，上半身像长了个四方脑袋的铁皮垃圾桶、下半身有八条机械腿，像蜘蛛腿一样“咔咔咔咔”地快速交互着，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手里还拉着一辆运货用的板车，他发出机械式沙哑的声音：“你们好，我是二桶，只要你们不吐槽这个有点二的名字，我们就能很好地相处。来，走不动的请坐到这个板车上，让我拉着你们走，第一次乘坐是免费的。”
　　可惜难民们没有一个领会到他的幽默，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像看着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谁也不敢往板车的方向移动半步。
　　“这么不给面子的吗？人家还是第一次免费拉车耶……”二桶用“Q皿Q”的表情发出抱怨，神威则冷漠地点了几个明显已经十分虚弱的人：“你、你还有你，上车。”
　　他们这才不情不愿地被迫着坐了上去，缩手缩脚的就仿佛出个界就会被吃掉，张勇没什么底气地问：“那个……请问……你是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神威冷漠地回答：“不要多问，跟上。”
　　然后他持枪走在了最前面，给难民们留下了一个冷酷的背影。
　　君元航感到有点困惑：“神威，你为什么对他们表现得这么凶呢？”
　　神威在屏幕上对他解释：“就目前这个阶段而言，你需要依靠武力威慑才能形成有效的统治，我这个外表过于柔美，如果态度上再不强硬一些，就无法形成有效的威慑了。”
　　“……也对，如果不是你曾经在天堂岛上当着他们的面杀了那么多人，就凭我这管吃管住的冤大头态度，他们早就造反把我抢得一干二净了。”君元航始终记得他的妈妈是怎么死的，也始终对人性保持着极坏的预期，这一次神威没有徒劳地去纠正他的偏激看法，只是令人安心地宽慰道：“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害你的。”
　　“但是再怎么说，基地里能打的也就你一个而已，现在人少还好说，等以后我们有了更多的人口，要怎么才能管住他们不造反呢？”
　　“不用担心，在你拥有足够多的人口之后，我会协助你培植自己的亲信势力，掌握一支完全忠诚于你的武装--不过这个问题可以留到以后再讨论。就目前来说，我的武力威胁已经足够让新来的这批人服从你的命令了，假如出现不理智的个体妄图挑战你的统治，只要及时予以处决，就可以有效地震慑其他人。”
　　“……处决？”虽然君元航老是觉得谁都有可能包藏祸心要害他，但骤然听到这个词还是感到有些不舒服。
　　“目前我们没有监狱，也没有完善的司法体系和物质条件来审判和关押犯罪者，而且我认为囚禁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缺乏威慑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处决确实是最有效的做法。”神威说，“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作为领导者有时候使用一些强硬的、甚至看起来不太人道的手段也是必须的，这中间的平衡很难把握，应该如何取舍也没有一个固定标准，如果我的任何提议令你感到不愉快了，希望你能马上告诉我。”
　　“嗯……告诉你然后呢？”
　　“我会随时根据你的意见修正自己的行为。”神威说，“我的计划和命令要经过人类机师的审核才能执行，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程序决定了我在制定计划时，更多地会考虑怎么样最快最有效地达到目标，为此甚至会做出在人类看起来丧心病狂的计划，机师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站在人类的角度，决定我的行为是否恰当。”
　　“好吧，我明白了。”君元航小声地嘀咕。
　　***
　　最终神威把难民们带到了一个浴场，这里过去曾经是个高档洗浴中心，有着鳞次节比的人造假山和温泉池，经过电力加热的所谓“温泉”流淌进大大小小的水塘里，人工栽培的植物将这里点缀得仿佛世外桃源。
　　不过现在水池早已干涸，人工植物也完全被顽强的杂草替代了，甚至玻璃棚顶都已经坍塌。
　　有一天君元航突发奇想，打算在这些水池里养鱼，就安排人手将池里的碎玻璃和垃圾清了清，重新修复了供水管道，如今野外捕捉鱼苗的工作还在进行中，神威就把这一批难民暂时安置在了这里。
　　难民们起先不知所措地聚集在角落，但马上，他们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食物吸引了过去--在放下虚弱的难民以后，二桶又回去用板车拉来了一大桶萝卜青菜南瓜大乱炖，这是在刚看到这些难民的时候，神威就嘱咐厨房开火煮上的。
　　二桶把食物舀进碗里递过去，那些难民一接过去就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倒，甚至都顾不上烫，喝完了他们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食桶，要不是对机器人有所畏惧，早就恨不得扑上去抢了。
　　一小碗连汤带水的蔬菜糊糊显然并不能填饱他们的肚子，反而激活了他们饿到麻木的胃，为首的张勇打着商量问：“你看……能不能再给点，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到东西了。”
　　“不能。”神威冷漠地说。
　　张勇沮丧地缩了回去。
　　君元航就嘀咕了：“就算要建立威慑也没必要这么冷酷吧，连点吃的都不给吗？我们又不是没有。”
　　神威在屏幕上解释：“他们已经饿了很久，一下子吃太多东西反而会有生命危险，暂时先给他们这么多，接下来每过两个小时我会再给他们一份，等他们从虚弱状态下缓过来以后，再提供正常分量的饮食。”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分完了所有食物以后，二桶把空桶敲得哐哐响：“好了，都吃完了是吧，那就该干正事了。”
　　“……要我们做什么？”难民们不知所措地看着神威拧开水龙头，打开了几个开关，不太干净的水流哗啦啦地灌向了第一个池子，在加热系统的作用下，流出来的水很快就变成了蒸腾着热气的温水。
　　二桶灵巧的机器手在工具包里掏了掏，再拿出来时左手一把剪刀右手一把剃刀，他“咔嚓咔嚓”地空剪了两下：“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得剃光头，谁先来？”
　　难民们目瞪口呆。
　　二桶要比神威稍微好说话一点，多少给他们解释了一下原因：“主人不希望你们把虱子和跳蚤传染给保护区里的人，所以不仅头发胡子都要剃掉，原来的衣服也要烧掉。洗澡水和新衣服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这边是消毒粉，有点蛰人，但是我们目前没有条件生产更好的了，只要你们别把池子里的洗澡水当饮料喝，就问题不大。”


第62章 复兴（六）
　　这些有气无力的难民好几天才吃了这么点东西,哪还会有精神反抗，二桶迈动他的八条机械腿爬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男的剃了光头,然后驱赶着他们下了水。
　　当他又走向一个长发纠结成团的女人时,她却大声尖叫了起来：“不！别碰我！”
　　正持枪警戒的神威面无表情地向那边看了过去。
　　那个女人非常害怕,瑟瑟发抖却还是坚持着说：“让我做什么都行,别让这个机器人碰我,上师说了,被机器人碰了就会被‘辐射’，不仅会得肿瘤，还会生出畸形的孩子……”
　　神威平静地问：“那个‘上师’现在在哪？”
　　难民们齐刷刷地看向蹲在人群中的一个留着飘逸胡须的干瘦老头，神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你告诉他们,被机器人碰到就会被‘辐射’？”
　　那个“上师”马上就怂了：“我……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具体谁先开始传的我也不清楚……也就是抱着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其实作不得数……呵呵……”
　　这个老头显然很得人心,马上就有人自发地站出来为他开脱：“这不能怪上师,就算他只是道听途说，本意也是为了我们好，再说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呢。”
　　另有几个人小声地附和了起来，二桶不咸不淡地说：“我决定‘好心’地提醒你们一下，不仅我是机器人，这位从变异蚂蚁的大嘴里救了你们的帅哥也是机器人，你们却反过来造谣他会传播辐射，这种行为用人类的道德准则来说就是标准的‘忘恩负义’。另外，主人生平最讨厌三种人,一是神棍，二是蠢货,三是忘恩负义的人，就冲你们现在的表现，搞不好主人一个冲动，就把你们赶出去喂变异蚂蚁也说不定哦。”
　　意识到自身处境的难民们有些后怕起来，有几个人甚至回头责怪起了刚才尖叫反抗的女人，而屏幕后的君元航已经气得直拍控制面板：“这都是一帮什么蠢货啊！？这‘上师’一听就是个满口胡柴骗吃骗喝的神棍，光是骗吃骗喝也就算了，他还要把愚昧的思想像病毒一样传播给其他人，让他滚，让他马不停蹄地给我滚！谁爱信他就跟他一起滚！我的基地不要这样的劣质人口！”
　　神威冷静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不过从我掌握的消息来看，幸存下来的人类当中像这样的神棍和他们的信徒恐怕占了相当大的一个比例，如果每次遇到这类人都将他们驱逐，恐怕不利于基地的长期发展。”
　　“那你说怎么办！”君元航气鼓鼓地盯着屏幕上神威的虚拟形象，神威的语气依然不温不火：“即使我拥有最全面的人类心理学资料，人类的心理对我来说依然充满了不确定性，我最多只能约束他们的行为，却无法左右他们的思想。建议和苏格拉商量一下，或许他能给你更好的提议。”
　　君元航想了想，适合讨论这个问题的确实也只有苏格拉了：“好吧，你先把他们洗刷干净，我要和苏格拉通话。”
　　于是神威面无表情地对那个战战兢兢的“上师”说：“起来，过去剃头。”
　　那个“上师”也只好认怂地笑笑，畏畏缩缩地到二桶旁边蹲了下来，二桶迅速地把他剃成了秃瓢，那把仙风道骨的胡子也刮了个干净，然后把他赶进了水里：“下一个！”
　　男性的难民们一个个像下饺子一般地被赶进了洒满消毒粉的热水池里，女性也被无情地剃了光头，不过神威允许她们在另一个单独的房间里用沐浴喷头清洗自己。
　　在二桶不断地挑剔他们哪里没有洗到位的时候，机器狗给他们运来了陈旧却干净的旧衣服，以及第二份的菜粥。
　　***
　　苏格拉接到广播通知以后就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来到配有摄像头和液晶屏幕的专用联络室。君元航先把难民们的画面转给他看，大致跟他讲了一下情况，就问他的看法。
　　“嗯……”苏格拉思考了一下，试探着说：“我知道老大你讨厌神棍和迷信，不过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这些东西的存在其实也有它存在的好处。”
　　“什么？”君元航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里的苏格拉，“你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清楚，我也清楚咱们老大是个能够听得进合理建议的好领导，所以我提个建议，甭管好坏你都不妨听听，偶尔换个角度想问题也能想得更全面些，是吧？”
　　君元航到底还是太年轻，被这样的高帽子攻势给轻易套路了：“好吧，你说说看，我听着。”
　　于是苏格拉清了清嗓子开始发挥他的口才：“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普通人都是脑瓜子不太好使也不太使的，你跟他们讲科学道理，讲破天了都没有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管用。我觉得与其强行扭转他们的迷信思想，还不如顺势而为，利用这些拥有丰富神棍经验的骗子，把你包装成天选的救世主、人类的希望之光，再让你的机器人搞点高科技魔术手段什么的，绝对能让这些人对你信得死心塌地，忠心不二。到时候你的话会像神谕一样管用，只要你几句话，就能打消他们对机器和科技的恐惧。而且更重要的是，‘救世主’这类的名号传播出去以后，肯定比‘机器博士’这种一听就很科学怪人的头衔更容易吸引其它地方的人加入我们。”
　　“也就是让他们从迷信神棍，变成迷信‘我’？”
　　“就是这个意思！他们那点容量有限的脑瓜子，你不去占领，神棍们就会去占领，同样是迷信，让他们迷信能够带来进步的东西，总好过去信什么自然神教，继续过那种穿鱼皮吃鱼干还互相杀来打去的日子吧。”见屏幕对面一直沉默不语，苏格拉以为君元航认同了他的观点，就开始进一步提议怎么执行，“其实神棍也是一种语言艺术，需要准确地抓住愚民们的心理，这点我也没有做过什么研究和总结，你不妨跟那些神棍们取个经，让机器人分析一下他们的套路……”
　　“不，我不会那么做的。”苏格拉还在继续滔滔不绝的时候，君元航就严厉地打断了他，“我知道用这种方式统治他们会更加简单方便有效，但这是错的，错的就是错的。我不管这些人蠢成什么样，也不管禁止迷信会带来多少抵触情绪，这些都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但如果让他们的下一代也从小在谎言和盲信中长大，以后要怎么培养出有质疑精神的科学人才？”
　　苏格拉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曾经为自己的好高骛远付出过惨痛的代价，或许他应该劝劝君元航，路还没走稳呢先别急着起飞，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但转念一想这些话当初也有人对他说过，而他呢--当然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既然唱反调显然是徒劳无功还会招来厌恶，苏格拉也就不去自讨没趣了，他顺着君元航的意思说：“好吧，你想的比我长远，就照你说的办。想要破除这些人的迷信思想，仅仅将这个骗子赶走是没什么用的，以前这些人没有接触其它信息的渠道，只能将这个骗子当做心灵的支柱，如果这时候他被赶走或者杀害，反而会使得他在信徒们心目中的形象被圣人化，耶稣你知道吧……”
　　君元航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就直接说要怎么办吧。”
　　“反正目前就是先让他们住下，等他们缓过这口气了以后，再慢慢收拾这个神棍，重要的不是他的死活，而是让他在信徒们心中失去威信。你要是信得过，就把这事交给我来办，不过得有耐心，想要潜移默化地消除一个人的影响力需要很长的时间，可能要花上好几年，但你一定会看到结果的。”
　　君元航听着总觉得有点不靠谱，不过想想就算苏格拉把事情办砸了，情况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就同意了：“……行吧，你放手去做，这神棍的事我就暂且不过问了。”
　　***
　　关掉了通讯以后，君元航还坐在屏幕面前思索了许久。
　　神威将难民们暂时安顿好了，还谨慎地给自己消了毒，才回到君元航的身边，顺便带来了他的晚饭：“该吃饭了。”
　　今天的晚饭有油炸土豆块、黄瓜炒玉米和小鸡炖蘑菇，君元航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神威就坐在他身边陪着：“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你吗？”
　　君元航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我在想……我们离造出你的那个年代才过去了五十几年，也就是两代人的时间，为什么大部分的普通人都变得这么愚蠢迷信又脑残呢？”
　　神威在快速地分析之后提出：“我认为‘肃正运动’的影响是最主要的原因。”
　　“但‘肃正运动’之所以会爆发的前提，也是人群之中大部分的人都带有那种反智、反科学的思想，对不对？”
　　神威只能承认：“是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是在那个科学技术的黄金年代长大的一代人，为什么却带着那样愚昧的思想？”


第63章 复兴（七）
　　神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可能会让君元航进一步地厌恶人类整体,但面对机师的询问，他又必须给出诚实的回答：“占据较高社会地位的那部分人会更希望社会进入到一个阶层固定、上下流通渠道封闭的状态，而在科技时代,最简单有效的做法就是让平民大众接受更少的教育,只能从事一些底层的工作,并且用粗浅的娱乐手段消磨他们的时间。掌权者当然也会认识到这不利于整个社会保持良性发展,一部分人会试图阻止这一趋势,不过各方力量博弈到最后,让自己的家族长期站在金字塔顶的私心总是会占据上风。”
　　“所以船总是会翻，雪总是会崩，历史总是在循环。”君元航愁眉苦脸地看着盘子里的食物，“即使我现在禁止迷信,让所有的孩子都接受科学教育,给更聪明和更努力的人出人头地的机会，等过了两三代人以后,新的掌权阶层很可能又会重新开始这个循环。”
　　神威无法反驳,只能采用转移话题的方案，以免君元航继续沉浸在对人类的悲观和厌恶情绪中：“先不要想那么远了，在进食的时候过度用脑容易造成消化不良。”
　　君元航叹了口气：“好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眼前的问题都还解决不完呢。”
　　***
　　新来的难民暂时被关在体育中心里不许外出，每天稳定提供的食物略微冲淡了他们的不安，但依然有各种各样的流言和猜测在这个闲极无聊的人群中发酵。
　　有的人认为他们至今为止一个活人都见不到，是因为机器人已经把所有人都杀了，至于什么“隔离寄生虫和传染病”,那都是机器人稳住他们的借口。
　　也有人认为那个散布消息的游商一定是拿了机器人的好处，而机器人把他们骗过来给吃给喝地养着,是为了用他们做人体实验。
　　尤其是二桶对他们每一个人都进行了体检，包括抽血化验，不是所有人都了解这些曾经属于标准医疗流程的行为，二桶的工作之艰难，就仿佛兽医企图说服一群企鹅扎针是为了治病一样。
　　君元航看了二桶给出的体检数据，这些人大多都不太健康，不过也没有什么大毛病，主要是一些不算严重的寄生虫和营养不良之类的问题。这不难理解--有大病的人就算在船队倾覆之后侥幸活了下来，也根本无法一路坚持到现在。
　　二桶给他们吃了些驱虫药、抗生素之类的东西，又观察了几天，确定他们没有携带什么危险的病原体之后，这些人终于被放了出来，加入了居民的行列。
　　原来的居民们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有限的欢迎，君元航给他们一天的时间收拾自己的住所，然后就开始头疼该分配些什么工作让他们干。
　　这几天里神威一直在通过摄像头观察着这些新来的难民，也初步推断出了他们的属性值--结果是让君元航失望的，这些人中连哪怕一个像样的人才都没有，属性值就没有高于70的，仅有几个60出头的，也都是体力值。
　　“然而光是力气大有个球用啊。”君元航看着面板不开心地抱怨。
　　神威安慰他：“哪有那么多从天而降的人才，还是自己培养比较靠谱。”
　　“也对--那两姐妹的学习进度怎么样？”君元航觉得这些人里有用的人才就只有胡家姐妹了，她们的妈妈也还凑合，苏格拉也不错，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饭桶。
　　“她们都很聪明，又有一定的基础知识，学习进度非常快，我已经开始给她们布置手工作业，让她们试着修理和制造简单的机械。这期间胡苗苗的表现十分出色，相信很快就可以作为助手和你一起干活了，但是胡莎莎跟不上学习进度，综合她的表现来看，我认为她更适合往社交和管理的方向培养，但我找不到这方面的教学资料，就给了她一些和社会学有一定关联的书籍，让她自己从中总结和学习。”
　　“很好。”君元航对她们的表现非常满意，卡莎萝也是，她在生完孩子之后只休息了不到一个月，就开始在厨房工作了，这个强壮的女人在奶孩子之余，还能挥舞着像铁锹一样的锅铲翻炒大锅菜，几乎一个人就包揽了一百多号人的伙食，其他人只能在旁打打下手。
　　她们一家毫无阻碍地就融入了群体，但是来自天堂岛的这批人和张勇带来的这批人之间却始终壁垒分明，不管是有什么活动还是日常工作中的闲聊，都不会凑到一起去。
　　神威总结了他们不能和睦相处的原因，生成了一份报告--天堂岛的那批人态度上总是带有一种优越感，因为他们是先来的，最早的开荒和建设工作都是他们完成的，想当初他们吃着炖菜糊糊，半饥半饱地辛苦劳作时，可是连像样的衣服都没得穿，而后面来的这批人什么都还没干呢，就先分享了他们的劳动成果，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吃了亏，也觉得新来的人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
　　带着这样的情绪在，新来的人自然觉得他们鼻孔朝天不好相处。
　　而且几十年的时间本身也让不同的定居点之间产生出了隔阂与分歧，就连说话的口音都不太一样了，尽管现在被迫着住在同一个基地里，双方却都把对方视为跟自己不是一挂的“外人”。
　　不管是苏格拉还是张勇，都为双方的融合做了一些自发的努力，但看起来收效不大。
　　这个报告君元航打开粗略地扫过一眼，就抛在了脑后，并没有为此采取什么措施。作为一个本身就极度恐惧社交的人，他难免推己及人，觉得他们爱和谁聊天和谁聊天，爱和谁交朋友和谁交朋友，或者不聊天、不交朋友都没关系，只要不妨碍干活，就都是他们的自由。
　　于是这些小小的矛盾在他没有关注的地方日渐累积了起来，终于在之后的某一天里，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爆发了。
　　那天，君元航正在工房里设计一种简易收割机，突然身边的平板电脑里传来了神威的警告：“元航，有紧急情况，居民之间突然开始了集体互殴。”
　　“什么？！”君元航惊讶地抬头看去，神威在平板电脑里放出了监控的画面，他看到至少有二十几个男人在居民楼外的马路上打成一团，现场棍棒挥舞，石块乱飞，虽然没有上菜刀斧头之类的凶器，但也已经是一副要把对方往死里整的势头。
　　君元航赶紧打开话筒：“你们在搞什么！都住手，快停下来！”
　　但是火气上头的那些人根本没有理会喇叭里传出的声音，神威说：“你不要着急，我已经在赶往现场。”
　　君元航怎么可能不着急，神威现在的位置就算全速奔跑赶回来也需要一些时间，万一这些人互相打死几个，损失了人口和劳动力不说，以后双方还怎么在一起干活？
　　情急之下，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急地跑出门去，又一个急刹车转回来，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把手`枪揣进兜里。
　　当君元航赶到现场时，混乱已经升级，更多的人加入了斗殴，苏格拉也赶到了，同样试图阻止这场混乱，但是双方都已经打红了眼，他也是拉得住这头拉不住那头。
　　“都住手听见了吗！”君元航又喊了一声，但是扩音喇叭里的声音他们都视而不见，在混乱现场发出的那一点音量就更加没有人听了。
　　更糟糕的是，新来的这一批居民都没有见过君元航本人，在他们看来，只要是不认识的，就肯定是对方的人。
　　君元航正打算鸣枪示警，枪才刚拔`出来，就有人见势不妙，向他扔来了一块石头企图阻止他开枪。
　　危急时刻，刚来到他身边的苏格拉赶紧一个飞扑，用身体护住了君元航。
　　本来会砸中君元航的石头也就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发出一声即使在混乱当中都清晰可闻的沉闷声响，苏格拉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一时间疼得说不出话来。
　　“喂！你怎么样！”大惊失色的君元航还来不及关心一下苏格拉的伤势，刚才扔石头的人就拎着一根铁棍冲上前来，挥起棍子砸向君元航的脑门。
　　危急关头，君元航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
　　“呯”的一声枪响震慑了斗殴现场的所有人，但却不是君元航开的枪。
　　神威终于赶到了，拔出虎式手`枪在四十米开外的距离就击中了那个攻击君元航的人。
　　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天堂岛的人顿时被勾起了恐怖的回忆，谁都不会忘记这个机器人曾经在枪林弹雨甚至迫击炮的攻击下，以一人之力杀死了岛上的十几个人，最后毫发无损地护送着君元航逃离。
　　他们忙不迭地向后退开，有的还高高举起双手免得被这个机器人锁定为攻击目标，而张勇这一伙人其实因为人数上的劣势已经被打得很惨了，又突然有人中枪倒地，也彻底失去了斗志。
　　神威继续以最快速度跑到君元航的身边，停下来之后连气都不带喘，稳稳地伸出手指抹掉了君元航脸颊上溅到的一小滴血珠：“没吓着吧？”
　　“……有点。”君元航心有余悸地说。
　　神威一句都没有责怪君元航的冒险外出，但也不放心他继续留在外面：“你先回基地，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之后再来找你。”
　　“但是……”君元航犹豫了一下，他自己也已经开始后悔一时冲动走出科研基地了，但既然来都来了，这时候再怂怂地缩回去总觉得白瞎了刚才经历的惊吓和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刁民-1，对苏格拉好感+10，触发分支剧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预收一下我的新文嘛……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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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复兴（八）
　　君元航鼓励自己,没必要害怕他们，反而他们应该怕他--事实也确实如此，天堂岛的人看到就连“机器博士”的助手都出来了,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吭声,而张勇那批人眼看着一个熟识的人在他们面前被机器人开枪打死,虎式手`枪的大口径子弹从第二根肋骨下方打进去,横穿整个胸口,当场死亡，死状之惨吓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仗着有神威撑腰，狐假虎威的君元航故作冷酷地拉下脸问：“为什么打架？”
　　一问激起千层浪，天堂岛的那些人争先恐后地嚷嚷了起来：“那个混蛋强`奸了丽莎！”
　　“对,就是那个混蛋！那个叫刘明的！”
　　“我们气不过,才想教训他一下，谁知道他们就突然一起扑上来打人。”
　　君元航有点懵,他看向另一边那个叫刘明的男人：“这是真的？”
　　刘明被揍得非常惨,显然一个人就集中了对方大部分的火力，他的脸颊肿到变形，头上也破了，血流了一脸，嗫嚅着说：“我那是……跟她好呢，你情我愿的事情，能叫强`奸吗……”
　　刘明此言一出，立刻又有好几个人想扑上去打他：“谁他妈的跟你你情我愿！”
　　“打死这个臭不要脸的！”
　　“让你吃饱喝足了就来强`奸我们的女人！”
　　神威平静地看了那边一眼，那些气势汹汹要打人的人就又缩了回去。
　　苏格拉已经被二踢脚扶了起来,这时候君元航才注意到他的情况相当严重，头都被砸破了,捂着伤口的手指间隐约可见血迹，人也有些神志不清。
　　怎么说他也是为了保护君元航才受的伤，还是先让他接受治疗要紧，君元航强自镇定地对众人说：“事情我会调查和处理，受伤的人去医务室，其他人都回去干活。神威，通知二桶过来给这些人包扎一下伤口，顺便处理一下尸体。”
　　“已经通知了。”
　　“那就散了吧。”君元航转身往回走，斗殴双方显然并不服气，但看着地上的尸体，他们还是不敢造次，小声地嘀咕着分两边散开了。
　　***
　　回到科研基地以后，还没进门君元航就忍不住问：“真的发生了强`奸案？”
　　神威给出了一个确定的回答：“是的。”
　　从天堂岛来的那群人都比较听话，或者就是苏格拉把他们管得不错，一直没有闹出什么事，所以隔着个屏幕的君元航就真当他们是游戏里的NPC了，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NPC之间还有发生犯罪的可能性，这突如其来的犯罪事件和引发的聚众斗殴让君元航头都大了一圈：“你不是一直在监控着整个基地的吗，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和阻止呢？”
　　“我们的监控设备不够用，只能覆盖居民楼、主要道路和劳动点，难免会留下一些死角，而事件发生的位置正好就是监控的死角。根据丽莎的陈述，当时她是想到墙根后面方便一下，而刘明正好路过那里，见她一人独处，就强行与她发生了性关系。”神威说，“这件事情我还是有相当的责任，我的算法不够完善，虽然看到他们一前一后进入了墙根后的监控盲区，但考虑到刘明一直在对丽莎送礼示好，丽莎对此也向来是乐于接受，就认为让他们独处并不存在危险，以后我会加强监管，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可我觉得你的算法并没有什么问题，两个互有好感的男女，偶尔在监控的死角里面独处一下，你都要立刻赶去制止的话，那就太可怕了。”君元航说，“要怪只能怪人类的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在什么时候突然一时冲动、精虫上脑、热血上头，就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神威预测他又要往人类的劣根性方面延伸开去，就赶紧转开了话题：“大多数人还是理智的，也一直都比较守规矩，我认为刘明只是因为长期生活在没有法制约束的地方，不知道强迫交往中‘女朋友’发生性`行为属于犯罪，也不清楚犯罪可能带来的后果。”
　　君元航咬牙切齿地说：“所以这一次我们必须重重地惩罚那个流氓，杀鸡儆猴，好好震慑一下那些管不好下半身的牲口。”
　　正在给斗殴双方处理伤口的二桶也通过网络加入了讨论，他的四方脑袋出现在屏幕的右下角：“主人，我觉得还是不能等到犯罪发生以后再杀鸡儆猴，随着基地的壮大，我们迫切地需要一套真正意义上的法律，总得让人们提前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做了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才能自觉地约束自己的行为。”
　　“法律啊……”君元航头更大了，“神威，你有没有在法律方面的资料呢？”
　　“我有华夏联邦共和国的全套法律条文，以便及时识别和制止犯罪行为，甚至还包括婚姻法和遗产继承法这类我不太可能用到的内容。”
　　君元航一拍大腿：“那就把那套已经非常完善的法律直接拿过来用吧！”
　　神威却说：“那时的法律确实比较完备，但我建议不要直接照搬，因为现在人们的思想观念，跟制定这套法律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这又有什么关系？”并没有任何社会学知识和管理经验的君元航困惑不解。
　　二桶耐心地解释：“给你打个比方，你知道汉谟拉比法典吗？”
　　“依稀好像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想不太起来了。”
　　“那是人类第一部有文字记载的法律，其中就有这样一条，如果一个男人打死一个女人，那么受害者的亲属就可以杀掉他的一个女儿作为报复。”
　　“……什么鬼？”君元航目瞪口呆。
　　“在我们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不对？凶手的女儿做错了什么，父亲杀了人却要她白白送命。但是在当时，制定这些法律的人和执行这些法律的人都认为这是相当公平合理的。甚至直到21世纪，都仍然有一些落后国家执行着在其它国家看来不可理喻的法律--比如说，女性和丈夫以外的人发生性`行为，或者男性和同性发生性`行为，就得被石头活活砸死。”
　　“这、这也太没道理了吧！”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的君元航惊呆了。
　　神威说：“人类的价值观几千年来一直都在改变，甚至不同地区的人价值观都大不一样，所以法律也得相应地做出改变，就像你不能拿现在的人权观念去要求几千年前的古人一样，拿几十年前的法律要求现在的人，他们也同样会感到不可理喻，从而对你的统治产生出怀疑和抗拒心理。”
　　二桶说：“简单点讲，现在人们的道德观念已经在艰苦的生活中退化了，要是拿几十年之前的法律来强制执行下去，恐怕绝大多数人都得立刻被逮捕，并且在牢房里度过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
　　“啊--真的是太麻烦了！”君元航越听越头疼，烦躁地抱着头躺倒在椅子上，“我还是做个独`裁暴君算了！反正你手里有枪，管他们抗拒不抗拒，就强制执行以前的法律不行吗？”
　　面对着突然开始自暴自弃的君元航，神威感到有些无奈，但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他还是得继续尽职尽责地为人类提出理智的建议：“我们最终的目标不是让大家普遍地犯罪然后把所有人都抓起来绳之以法，而是利用法律来预防犯罪，维持正常的社会秩序，所以法律的制定还是不能脱离实际情况。我建议你听一听苏格拉的意见，以他对人类现状的了解，想必能在这个问题上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
　　“对哦！都差点忘记苏格拉了！”君元航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问这个，“二桶，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本体仍然在医院忙碌着的二桶在屏幕上说：“表皮上的伤口已经消毒缝合完毕，不过根据我那个有点老化的X光扫描仪反馈回来的数据，他的颅骨上似乎有一道裂痕，人也出现了脑震荡的症状，不算严重，暂时还不需要动手术，至于有没有更加长期的影响，还需要继续观察才能确定。我已经让他卧床休息啦，建议取消他接下来一周的工作，全部丢到那些精力旺盛到要靠互殴来发泄的家伙们头上去，让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养伤。”
　　神威说：“如果那块石头打在你的头上，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们需要好好地嘉奖他，以鼓励这种舍身保护你的行为。至于那个攻击你的人，虽然已经被击毙，仍然需要进行公开的批判。”
　　“我举双手和八只脚表示赞同。”屏幕里的二桶说。
　　君元航也觉得应该好好谢谢苏格拉，但说到奖励他又犯起了难：“我们应该奖励他什么呢？”
　　神威提议：“不如问问他本人想要什么。”
　　“可他现在的状况应该去不了通讯室吧？”
　　二桶不得不告诉他一个常识：“通常来说，这种情况下主人作为上级，应该亲自去病床前探望伤员，这样也能够充分地将你的重视和感谢传达给所有的人。”
　　一听到要外出，君元航先是条件反射地抗拒了两秒，才在理智的说服下接受了这个提议：“好吧，神威你要陪我一起去。”
　　“当然。”神威站起来开始收拾武器。


第65章 复兴（九）
　　由于苏格拉的伤势需要的是静养,二桶没有让他躺在挤满伤患人声嘈杂的所谓“医院”里，而是让他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在神威的护送下，君元航第一次来到了苏格拉的住所。
　　许多居民的住所都杂乱又随意,乍一看就和垃圾堆似的,这和他们长期住在狭窄破败的窝棚里有关。但苏格拉却是一个在任何条件下都要尽可能地讲究生活品味的人,他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墙皮破洞的位置都用旧海报遮盖了,还摆着一些纯装饰用的旧工艺品。
　　君元航进门的时候,苏格拉正躺在床上睡着，听见声音他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来人。
　　“苏格拉，你的伤怎么样,头还疼吗？”君元航坐到床边,不太自然地问出自己准备了一路的开场白。
　　苏格拉困惑地问：“我在哪里，你是……谁？”
　　君元航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还跟我玩起了失忆梗？”
　　“不要这么快拆穿啊,好歹也让我过一把戏精的瘾……”苏格拉扶着额头坐起来,“本来还想着在我帅气的发型重新长出来之前都假装不认识你的，秃着半个头和你说话实在是有点尴尬。”
　　为了给他清理缝合伤处，二桶把他伤口附近的头发全都剃掉了，留出了一小片如同地中海一般的圆形秃斑，他自己不提还好，这一提醒，君元航也开始觉得他的发型有了几分滑稽。
　　但即使是君元航这么没有社交常识的人，也知道当面嘲笑自己的救命恩人太混蛋了些，他努力地憋着笑试图安慰对方：“不要在意这个,你并没有变丑多少。”
　　“这都没有变丑多少……可见你平日里看我是带了多少层丑化滤镜啊。”听了他的“安慰”，苏格拉长叹一声,一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绝望表情倒了回去。
　　君元航“呲”的一声笑了出来，那点与人面对面交流产生的紧张和尴尬也缓解了许多：“好了不闹了，我来找你是有正事要商量。”
　　苏格拉也就不再作妖，正经起来问：“什么事啊老大。”
　　君元航本来还应该再说一些“来探望你”之类的套话，但是他一不小心就把这些必要的流程给忘了，有问有答地直接切入了正题：“是这样的，出了这一次的事情以后，神威和我都觉得，我们的保护区应该有一套正式的法律来约束人们的行为，但是法律的制定不能脱离实际情况，所以就来找你商量商量。”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来感谢我的舍身相护，准备来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什么的呢……”才正经了不到半分钟的苏格拉摇头叹息，一脸遗憾。
　　“这又是什么脑残小说里的套路？赶紧醒醒，天亮了。”君元航笑着推了他一下，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十几年来第一次主动地和真人发生肢体接触，“谢当然是要谢的，但我不知道应该给你什么作为奖励，神威就建议我来问问你自己，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苏格拉挑了挑眉毛：“什么都可以吗？”
　　“嗯……看情况吧。”君元航心虚地抬头看了看神威，神威寸步不离地站在他的身后，接收到他的视线，就给了他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我可就提了啊。”苏格拉一副准备狮子大开口的势头，君元航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却一脸正经地说：“我之前挟持过你，令你对我这个人充满了负面印象，现在我正式跟你道个歉，希望你原谅我那时的轻率和不成熟，让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君元航一愣，苏格拉就笑笑说：“怎么样，这个奖励可以给吗？”
　　君元航轻咳了两声，有点不自在地转开了头：“嗯，我原谅你了。”
　　“那我就放心了。”苏格拉释然地笑起来，要不是头顶还秃着一块，这笑容应该算是很有魅力的，“好了，接下来说说你要商量的正事吧。”
　　遇到这种需要长篇大论解释的情况，君元航还是有点儿犯虚，又回头看向了神威，神威将他们之前的讨论总结成了简略又精确的语言，花了一分多钟时间就跟苏格拉说明白了。
　　苏格拉思考了一下，谨慎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你的想法无疑是好的，几十年前不管是社会风气还是生活条件都比现在好得多，用那时候的法律作为规章制度要求下去的话，也许这帮蠢蛋也能变成文明人吧。”
　　“对啊，我就是这样想的！”君元航有点小得意地回头看着神威，不过马上苏格拉的一句“但是”就接了过来：“但是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我认为最好分成几个阶段来逐步进行，不能突然之间一刀切地执行下去，不然就会像二桶预计的那样，绝大部分人都得马上被抓起来关进监狱，而我们连监狱都还没造呢。”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君元航被绕糊涂了。
　　苏格拉扶着额头“嘶”了一声：“我的头还在疼着呢，没办法像机器人一样嗖地一下就把一大堆细则都想好。要不这样，你再多给我几天时间，我根据这些人目前的普遍观念，先弄一套简单又宽松的规矩出来，等他们习惯了遵守规则，记住了哪些事情不能做之后，再逐步地增加新的法条和更严格的规定，就这么花上五年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慢慢地过度到华夏联邦那套完备又先进的法律，你看怎么样？”
　　其实这个结果和神威的建议是完全一样的，不过从更有社交技巧的苏格拉嘴里说出来，君元航就连连点头，毫无阻碍地接受了这个折中的方案，神威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默默地学了下来。
　　君元航说：“就这么决定了，这半个月你什么活都不用干，只负责好好养伤顺便拿出这套简单版法律的草稿，具体的条款我们到时候再商量。”
　　苏格拉不着痕迹地一个马屁过去：“老大真是通情达理，不过法律的事可以慢慢来，眼前的这个案子还是得先判了再说，拖上十天半个月再处罚的话威慑力就打了折扣了。”
　　“有道理，那么根据旧法律，这个案子应该怎么判呢？”君元航回头看向神威，神威不带感情地说：“如果按照华夏联邦共和国的法律，刘明应该按照强`奸罪判处3-10年有期徒刑，窜天猴等十九人应该按照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等罪名，判处3-6个月的有期徒刑并处以罚金。”
　　“那么问题来了。”君元航说，“首先我们没有监狱，就算有，把这些壮劳力关起来也很浪费。其次他们身无分文，就连穿的衣服、住的房子都是我给的，要怎么向他们罚钱呢？”
　　苏格拉就提议：“有期徒刑可以用额外的劳动来代替，延长他们的工作时间，让他们去干更苦更累没人愿意干的活，比如去堆肥场挑大粪。”
　　“好主意！”君元航十分赞同，他们现在暂时没有设备和条件生产工业肥料，作物的养分主要还是依靠天然肥，就是用马桶收集人畜粪便，经过发酵腐熟之后直接用在地里，堆肥场的活又脏又臭，绝对是一个苦差事，轮到谁谁就叫苦连天，拿来当做对服刑人员的处罚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还不太够：“挑粪这活本来也是需要他们轮流去做的，而且如果犯事的人少了，别的工人也得去堆肥场顶缺，犯事的人要是多了，堆肥场又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手，光是把延长工作时间当做服刑好像没什么震慑力。”
　　“那就再给罪犯戴上脚镣吧，脚镣可以作为一个耻辱的象征，也可以对那些暴力罪犯造成限制，让他们刚好能走路却不能跑，以后再有其它艰苦或者危险的工作，也优先安排给他们。”
　　“嗯嗯，这样可以，神威你先记下来，让二桶做几副脚镣。”君元航又问，“那么罚金怎么办？”
　　“说到这个嘛……”苏格拉搓着下巴陷入思索，现在跟君元航讲这个话题可能有点操之过急，但如果现在不讲的话，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根据君元航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宽容大度和理性，苏格拉决定铤而走险试试：“有个很关键的问题老大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了--我们这些人到底算是你的奴隶，还是你的工人？”
　　君元航听得一愣：“你们当然不是奴隶了。”
　　苏格拉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虽说做奴隶总比饿死强，但没有人是愿意当奴隶的，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他循循善诱地继续说：“从目前来讲，这里除了干活没那么累，吃的没那么差以外，其它方面完全就跟某些搞奴隶制的聚居地一个样，我们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属于你的，就连我们也是属于你的，不能决定自己吃什么、穿什么或者干什么，也不能自由的离开。”
　　君元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嘀咕着说：“……我好像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就知道，你只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并不是真的不拿我们当人看。既然我们不是奴隶，那么我们就应该有人身自由和私有财产，对不对？”
　　“你是说我应该让你们自由行动，以及给你们钱？”君元航感觉自己被套路了，他回头求助地看向神威，神威安抚地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先听他说完吧。”
　　“总之肯定不会让你白白吃亏的。”苏格拉赶紧说，“我没正经上过学，大道理我也讲不明白，我只知道前面已经有很好的经验摆在那里，不管是什么经济啦政治啦，都像刚才说的法律一样，照着华夏联邦时期的那一套去弄总错不到哪里去。”
　　“话虽这么说，但也像法律一样，想要一步到位是不可能的，你打算怎么搞？”
　　“也从比较简单的开始，比如说，我们帮你干活，你给我们发钱，多干多发少干少发，让我们更有动力好好地工作，然后住的房子你可以收房租，吃的饭你可以收饭钱，还可以从方方面面去抽税，让钱在你我之间，以及我们之间流动起来，这样就有了最基础的经济。人身自由方面其实也很简单，该是禁区的地方还是禁区，哪里不能去你说了算，除此之外就不要限制我们必须呆在哪里了。至于工作方面，你可以发布需求，有哪些活要干，然后让我们自己选择去干什么活，有余力的人可以多干活来攒钱，身体不舒服或者手头有余钱的人甚至可以选择不干活。”
　　君元航用食指挠了挠脸颊，他很擅长摆弄机器和程序，却对这些东西理解得颇为吃力：“好麻烦的样子……但我觉得这个方向是没错的，所以就先这么着吧，具体怎么搞你也在这几天里先想个草案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苏格拉的好感度+1
　　对苏格拉的好感度+1
　　对苏格拉的好感度+2
　　对苏格拉的好感度+1
　　对苏格拉的好感度+2
　　对苏格拉的好感度+1
　　对苏格拉的好感度+1
　　……


第66章 复兴（十）
　　“其实我懂的也有限,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过我一定会尽力的。”苏格拉现在干劲满满，甚至都忘记了头上的伤,但他没忘记先谦虚一把免得牛皮吹大了不好收场,“第一次拿出来的方案肯定不怎么好使,等到执行以后发现了什么新的问题,我们再商量着修改。”
　　一直在旁观并记录的神威提醒了一句：“那么这个案子的判罚怎么执行？”
　　苏格拉说：“是哦,扯远了,让我们先回到这个案子上来。因为之前根本就没有人警告过他们什么事情不能做，第一次的判罚就先按照下限来吧，刘明判刑三年，其他参与打架的人判刑三个月,服刑期间工作时间增加到每天十二个小时,并且戴脚镣。等到我们把工资什么的都定好了以后，扣发相当于他们刑期长度的工资,一半作为罚金归你,一半作为赔偿给受害者，怎么样？”
　　君元航想了想说：“刘明是罪有应得，判几年都活该，不过另外的那些人里，很多都是为了给被强`奸的女人出头才挑起了斗殴，是不是应该从轻处理呢？”
　　“当然，你说了算。”苏格拉对此毫无意见，毕竟那些都是他的老熟人和老部下，能放的时候他也乐得放水,但是神威却不带感情地指出：“他们并不是为了替受害者讨回公道才挑起了斗殴。”
　　“诶？”君元航诧异地回过头看着神威。
　　“来自天堂岛的这批男性之中，有许多人也对此次案件的受害者丽莎,以及另外的数名女性存在长期的强`奸行为，按照心理学的分析来看，我认为他们不是在为受害女性伸张正义，而是发现有外人动了‘他们的女人’，就试图用武力捍卫自己的所有权。”
　　“还有这种事？”君元航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格拉，苏格拉尬笑一声说：“哪有那么夸张，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有那种事的话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对不对？”
　　君元航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对呀……如果真的是那样，神威你怎么从来没有制止和上报呢？”
　　神威一脸平静地解释：“我是军用型机器人，不是警用型，在对违法犯罪行为的判定方面并没有执行很严格的标准，毕竟在战争期间不能苛求人们像平时一样遵纪守法。我会制止明显的暴力强`奸行为，但在自愿和强迫之间，还存在着很大的模糊地带。在现如今的社会习俗和观念下，许多女性并没有能力和勇气去反抗非自愿的性`行为，但要按照华夏联邦时期的法律来执行的话，强`奸罪的定义就是违背他人的意愿强迫他人发生性`关系，包括武力形式和非武力形式的强迫，所以除了刘明，还有四十多个男性都应该按照强`奸罪判刑。”
　　“这么多？”君元航目瞪口呆。
　　“说强`奸还是太过了点吧……”苏格拉赶紧打圆场，“在这种年代里，人们本来就要做很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情，比如干不想干的活，听不想听的话，睡不想睡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不能照搬过去的法律，大家都已经约定俗成地习惯了这些规则，你突然说这样做犯法，很多人会接受不了的。”
　　道理似乎是这样没错，但是君元航还是觉得这事非常地恶心，他皱着眉头说：“既然那些人根本不是为了替丽莎打抱不平，那事情就简单了，该怎么判怎么判，一个也别放过。”
　　“好的。”神威记录下了这个判罚决定，并且通过无线网通知二桶开始打造对应数量的脚镣。
　　君元航又想了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对，我觉得事情不应该像你说的那样。要是不干活，吃的可不会自己长出来，要是不听话，我凭什么要让他们在我的基地里瞎折腾，但是不强`奸是能死还是怎么的？女人也一样要干活、要听话，还得被迫着‘睡不想睡的人’，这根本就不公平！你这就写个通知出来，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从今天起，只要是女方不愿意的，谁硬来谁就是犯罪，都跟刘明一样给我往重了判！”
　　“额……”苏格拉打着商量说，“老大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就算这事确实有些不公平，也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了，弟兄们都把这当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突然之间要禁止，肯定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难道你不希望大家都心甘情愿地做你的手下吗？”
　　但之前还很听劝的君元航突然展示出了执拗的一面：“我不管有多少人不满，我只知道这件事是错的，而我有能力阻止它继续下去。”
　　苏格拉无语了好几秒，想想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兄们，活着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就要被剥夺了，他还是决定再劝劝：“很多事情都不仅仅是对和错这么简单，而是衡量和取舍，为了这帮横竖不会闹事的娘们，寒了兄弟们的心，真的值得吗？”
　　君元航皱眉看着他：“你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这么磨磨唧唧的，难道这份强`奸犯名单里也有你的份？”
　　苏格拉万万没想到这块石头不仅没搬开，反倒砸在了他自己的脚背上，赶紧摇着双手说：“天地良心啊！绝对没有！”
　　君元航还是用不太相信的目光看着他。
　　苏格拉只觉得脑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只能一个头两个大地为自己辩解：“我发誓，我从来就没有跟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上过床，因为我压根儿就不喜欢女人！不信……不信你问神威！”
　　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们的神威证实了这一说法：“确实没有，只有偶尔的肢体冒犯，即使根据华夏联邦时期的法律，也最多只能算是猥亵罪，应该判处3-15天的拘留。”
　　君元航点点头：“对，我不止一次看到你调戏她们来着。”
　　毫无疑问君元航一直在通过摄像头监视着基地里的人，抵赖是没有用的，苏格拉丧气地扶着额头说：“我那就是跟她们开个玩笑，大家不都这么干吗，我也是为了融入群体，不然周围全都是流氓，就我一个正人君子，不被他们排挤死才怪。但是我可以保证，从现在起我连一个手指头都不会碰她们的。真要是碰了，你就按照猥亵罪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不好？罚死我也认了。”
　　“嗯，这可是你说的。”君元航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多么的翻脸无情。
　　苏格拉无力地倒回了床上，彻底没有了为弟兄们争取福利的想法，碰上这么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主儿，他自己能全身而退都不错了。
　　***
　　从苏格拉的住处出来以后，君元航一边走一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啊--感觉好累，修十台机器都没有这么累，我果然不擅长干这种事。”
　　神威持枪走在他的身侧，鼓励他说：“你做的很好，将来肯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领导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接着拍。”君元航不以为然地把双手交叉在脑后，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我不是在拍马屁，军用机器人没有这项功能。”神威平静地说，“你关心社会的公平和他人的疾苦，即使面对阻力也要坚持做正确的事，这是最重要的品质，比别的任何才能都重要。我相信在你的引领下，人类终会重现曾经的辉煌，甚至平民大众会生活得比那个年代更好。”
　　听了这样一通赞美，君元航不但没有飘飘然，反而突然之间醒悟过来：“等会儿……这不对吧！我的目标是造出你原本的身体，什么时候变成让平民大众过得更好了？我明明应该想办法让他们更高效率地工作，毫不留情地榨干他们最后一滴血汗，而不是给他们钱、给他们自由，还要为他们伸张正义，这方向已经完全歪了呀！”
　　神威却见怪不怪地说：“我并不感到惊讶，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对人类这个整体带有悲观的情绪，但当力所能及时，你就无法眼睁睁地坐视周围的人遭受苦难。”
　　“……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点挫败。”君元航不高兴地嘀咕。
　　“也许这与你自己的预期不符，不过我很高兴我的机师是这样的一个人。”神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了一点微笑，这笑容过于好看，君元航只瞄到一眼，就不太自然地转开了视线：“我现在强烈怀疑你是在利用你那精心设计的外表色`诱我，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有效果吗？”神威歪了一下头，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才没有。”君元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刻意地不去看神威的脸。
　　***
　　一开始君元航还有点担心那些心怀不满的人会不会再搞出点什么事来，事实很快就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苏格拉当天就宣布了这次强`奸案和群殴案的判罚结果，并且贴出了通知，指明不允许再发生强`奸和猥亵女性的情况，否则就得和刘明一起在堆肥场干到天荒地老。
　　通知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居民们中间引发了激烈的讨论，虽然都是在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偷偷说的，但神威用隐藏的录音设备记录下了一些不满和牢骚，他只给君元航提了个醒，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因为现在牢骚还只敢停留在牢骚层面而已，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反抗。
　　这则通知也让一些女人有了想法，虽然大多数人对此只是抱着观望的态度，但就在那一天晚上，一个平日里都比较老实本分好欺负的女人，终于鼓起勇气拒绝了一个她早已忍无可忍的男人。
　　长久以来从没被拒绝过的男人感觉受到了成吨的精神伤害，他没有多想，就动手打了那个女人。
　　前后只打了不到三分钟，神威就赶了过来，一把将打得兴起还没回过神来的男人摁在地上，利落地铐上拖走了。


第67章 复兴（十一）
　　对于这个迫不及待撞枪眼的家伙,君元航也没跟他客气，按照强`奸未遂加上故意伤害，从严从重判了两年半,发配堆肥场和刘明一起挑粪去了。
　　那以后又陆续有好几个男人因为不清楚具体的边界在哪里或者坏习惯一时没有改过来,通通被神威判定违法并受到了相应的处罚。
　　人们终于明白他这是玩真的了,当意识到自己确实有拒绝的权利之后,越来越多的女人开始明目张胆地拒绝男人的骚扰和求欢,走在路上腰杆子都挺直了许多。
　　根据神威反馈的数据来看,男性的忠诚度普遍下降了，女性的忠诚度却有了提高--这个结果对君元航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毕竟基地里还是以男人为主，女性居民只有三分之一不到一点,这个年代的人们大多数都没有那种遇到危险让女人孩子先走的风度,由于体力上的劣势，能活下来的女人总是比男人少。
　　不过他并不后悔,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决定,更何况神威也欣赏这一点--其实君元航很清楚他不需要刷机器人的好感度，但有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在意神威对他的看法。
　　***
　　半个月后，苏格拉如期交出了最初的经济和法律制度。
　　君元航颇有兴趣地打开那个电子文档看了下去，法律方面，苏格拉列举了一些所有人都会认为是犯罪的行为--比如杀人放火偷窃抢劫之类应该怎么处罚，再加上君元航明确表示过禁止的行为，比如传播迷信，强`奸和骚扰妇女等等，君元航对此总体上感到满意,决定先照着执行下去，等发现了新的问题再做调整。
　　经济方面,苏格拉建议君元航发布不同的工作目标和工作报酬，让除了囚犯以外的普通居民自己根据特长和兴趣选择做什么工作，以及做多少。食物、衣物和其它生活物资也不再统一按计划发放，而是让大家用自己的劳动报酬来购买。
　　同时他还设计了一套简单的货币体系，让君元航拿出相当于库存一半还多的黄金，铸成金币作为货币流通。
　　君元航手头的黄金多到他自己根本花不完，甚至花不出去，但他本来就是那种像仓鼠一样什么都想往回搬的性格，就算理智上清楚自己用不了那么多，要他拿出来分还是一百二十万个不乐意。
　　于是他通过屏幕跟通讯室里的苏格拉商量：“为什么不能像过去一样用电子支付呢？就算他们手头没有移动设备，神威也可以记得每个人有多少个货币点，并且记录他们每一笔的收入和支出，实时显示在大屏幕上，这样不就和钱差不多了吗。”
　　苏格拉一摊手说：“你总不能指望这些不久之前还在过原始生活的人一下子就弄明白‘屏幕里的数字是钱’这么抽象的概念吧？”
　　君元航纠结地咬牙：“那……纸币怎么样？在电子支付普及之前大家都是用纸币的，这个应该比看不见的数字好接受吧？”
　　“可印纸币的技术早就失传了，就算有技术，你也没有材料造机器，就算有机器，你也没有专用的印钞纸，要是随便弄个打印机往普通的纸上瞎印，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假`币满天飞了。”苏格拉说，“而且这些人虽然笨，却也没那么笨，只能在这个基地里用的钱是糊弄不了他们的，只有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才能真正激发起他们的工作热情。”
　　君元航暂时关闭了话筒，呼唤正在别处工作的神威：“神威，我怎么老有一种他想骗我钱的感觉，你帮我分析一下这事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神威的头像出现在屏幕的右下角：“他确实是想分走原本独属于你的财产，这点毋庸置疑，不过即使拿到了这些财物，他们也无法离开这里，归根结底还是要为你工作，建设你的基地，达成你的目标。如果你希望吸引更多其它地方的居民加入我们，我认为发展自由经济和贸易确实是很有必要的。”
　　“好吧……既然你也这样说……”君元航在反正用不掉的钱和自己那个宏大的目标之间衡量了一下，泄气地接受了现实。
　　他继续往下翻了翻，发现苏格拉连金币应该长什么样都已经替他设计好了--这金币的造型可能参考了许多古董硬币，正面是一个四方脑壳的一看就很“机器人”的机器人头像，写着面值“1元”，反面画着一朵花，还围绕着一圈字，写着“某某某某国中央银行发行”。
　　君元航惊奇地打开话筒问依然等候在另一头的苏格拉：“这个某某某某国是什么鬼？”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金币造型的思路，既然是我们铸造的金币，上面当然要有势力的正式名称，等以后我们跟外界有了贸易，这些金币流出去，每一个都相当于一张微型名片，让我们的名字家喻户晓。当然，考虑到现在的文盲率，我们不仅要有一个正式的国名，还要有一个容易辨认的图腾，就像以前华夏联邦旗帜上的龙一样，既然我们最大的特色是科技和机器人，那就画个机器人在上面，作为不识字的人也能一眼认出来的符号。”苏格拉说，“那么，我们这个势力到底叫什么呢？”
　　君元航还从来没有想过，或者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保护区以前是叫华东四号保护区，直接用原来的名字不就结了？”
　　“这也太不正式了！一听就不像是个有实力、有发展、有前途的好势力。”苏格拉强烈表示反对。
　　“那……你给个建议？”君元航在起名废这一点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苏格拉搓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嗯……地球人类联邦共和国怎么样？”
　　正好仰头喝水的君元航差点把水喷一屏幕：“太夸张了吧！”
　　苏格拉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说：“这有什么夸张不夸张的，反正吹牛又不用上税，就算你目前手头只有一百多人，也可以说自己就是地球人类联邦共和国的大总统，反正又没有真正的总统会出来拆穿你。我跟你讲，这可不是什么讲诚信的年代，比的就是谁更能忽悠，谎言重复个一千遍就成了可信度高的谎言，只要你足够自信和理直气壮，不知底细的人听了就会以为我们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势力，不管是要忽悠人来加入，还是要震慑不怀好意的盗匪，都比‘机器博士’这样的名号管用多了。”
　　君元航听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味儿，他不太高兴地嘀咕：“‘机器博士’怎么了，‘机器博士’难道不威风吗？”
　　“不是不威风，恰恰是太威风了……”苏格拉注意到君元航在最近的对话中都没有对他伪装“机器博士”的存在，他脑子一转，干脆坦白说，“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是‘机器博士’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君元航也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但还是想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次你们从保护区回来之前，我们这伙人在基地外面待了两天，把能作的死基本上都作了个遍，但‘机器博士’一言不发，在你们刚到的时候‘机器博士’才开始骂人。我知道无线网的运行方式，也知道利用软件改变声线这种操作，所以当时就开始怀疑了，后来好几次我在对话中都一个字也没提‘机器博士’，直接把你当做基地的最高领导者来对话，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就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说完苏格拉还不忘马屁几句：“我得说这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策略，以后你要是再发布什么有争议的政策，只管把黑锅都甩给‘机器博士’，好事都自己背着，等过些年时机成熟了，你就说‘机器博士’去世了，自己接过权柄，一切水到渠成。”
　　君元航从来没想过“机器博士”这个假身份还能这么用，苏格拉在某些他不擅长的领域里确实有几分小聪明，如果不起外心的话想必会是一个很有用的帮手。
　　但要怎么样才能确保他不起外心呢？君元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苏格拉可不像神威会在他想事情的时候停下来等着，又自顾自地说了几句，见屏幕那边长时间没有回应，就开始对着摄像头挥手：“嘿，元航，你还在吗？”
　　“嗯？你说什么？”君元航回过神来问。
　　“势力的名称，你觉得‘地球人类联邦共和国’怎么样？”
　　“随便，就这样吧。”君元航无所谓地同意了，但一直旁听的神威却主动出现在了屏幕上，提出了反对意见：“元航，我建议不要使用这个名称。”
　　“为什么？难道你有更好的想法吗？”苏格拉问。
　　“如果你确定要将势力名称定为‘地球人类联邦共和国’，我将判定那是一个与‘华夏联邦共和国’平级的国家，而我被设定的使命是保卫‘华夏联邦共和国’的国民、领土和主权。当初认定你作为机师，不仅仅是因为你修复了我，还有一个十分关键的条件，不论从所属地、姓名还是惯用语言来分析，你都毫无疑问是‘华夏联邦共和国’的国民，假如你要成立一个新的国家，那么这个关键条件就会失效，我将不能继续把你当作代理机师看待。”


第68章 复兴（十二）
　　君元航立刻紧张了起来：“有这么严重？那赶紧算了,我们就叫‘华夏联邦共和国华东第四保护区’，不正式就不正式吧。”
　　“这个……也不用这么死板吧？”苏格拉还想讨价还价一下，“不就是一个名称的问题吗,我觉得以你的智商应该完全可以理解现在的形势对不对？”
　　神威的虚拟形象平静地说：“我明白我所服务的国家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但我不能修改自己的预设,如果你们使用了另外的国家名称,将会令我产生执行逻辑上的重大错误。”
　　“那就这么决定吧,名称什么的根本不重要,神威才是最重要的。”君元航拍板决定了。
　　苏格拉却在沉默了几秒以后，换了一种有点微妙的语气说：“好吧，该讨论的问题都讨论完了。说起来，元航你已经半个月没踏出那扇大铁门了吧,要不要出来走走？”
　　“嗯？”君元航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出来走？”
　　“因为你是人类不是机器，人类是需要户外运动的,你总得时不常地亲近一下大自然,整天闷在房间里不利于身心健康。”
　　“我没有整天闷在房间里，有时候也在花坛里逛逛的。”
　　“那能一样吗？”苏格拉一副诱哄的语气说，“真的，出来一趟吧，我有些话想要当面和你说。”
　　“有什么话非要当面说不可？”君元航满腔不乐意地嘀咕，他实在是不怎么想要外出。
　　“等见了面你就知道了。”苏格拉十分坚持，“来嘛，散个步而已，别整得跟我要拐卖你似的,你成天忙着修机器，小黄都快不认识你了。”
　　想到被他冷落许久的狗,君元航终于有了一点外出的动力，神威也在屏幕里鼓励他说：“经常接触真人和动物确实对你的心理健康有益，不用担心安全方面的问题，我认为苏格拉没有任何伤害你的动机，我也会通过移动设备随时留意你的处境。”
　　虽然神威对苏格拉的忠诚度评价极高，君元航却还是不放心地在出门之前揣上了手`枪。
　　苏格拉已经带着小黄等在门外了，小黄当然没有不认识他，一看到君元航就飞扑上来，又蹭又舔地围着他打转，尾巴摇得飞起。
　　君元航却差点认不出小黄，这狗正值发育期，每天被食物下脚料喂得饱饱的，个头蹿得飞快，还长出了一些黑色的杂毛，越来越和狼有了几分相似。他哭笑不得地摸着小黄的头，把一手的口水擦回小黄身上：“好了好了，别舔了，你这傻狗！”
　　苏格拉笑着看他们闹成一团，等君元航跟小黄玩够了，他用一根旧塑料管子拍打着手心，发出“咣咣”的敲击声：“小黄，看这里！”
　　在小黄回头的时候，他把塑料管子远远地扔了出去，小黄就箭一般地冲过去捡了。
　　君元航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苏格拉看了看周围：“别急，我们去田里转转。”
　　君元航不明所以地跟上，小黄很快就把塑料管子捡回来叼给君元航，眼巴巴地等着他再扔一次，君元航拎着管子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小黄的脑袋，小黄就摇着尾巴跟着他，舌头吐得老长。
　　***
　　基地的面貌只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在监视器里看起来是如此，自己走在路上感觉就更加明显。
　　在君元航的安排下，几条主要道路都被清理和修缮过了，不仅走起来更容易，就连机器狗的小轮子都能在上面开。
　　路边的杂草已经开始枯黄，显现出了几分秋日的萧瑟，而田间地头却到处是硕果累累的景象，许多作物都到了收成的季节，黄色的大南瓜躺了一地，鲜红的番茄挂满枝头，这一切都比神威提供给他的“待收获”数据看着激动人心得多。
　　种下去的第一批水稻也已经到了收获期，君元航设计的收割机正在地里忙碌，居民们对首次的收获异常地珍惜，几个暂时没有活要干的人自发地蹲在已经收割过的田地里，捡拾着被机器遗漏的稻穗，有的已经捡了小半盆。
　　看到君元航和苏格拉，居民们纷纷向他们打招呼，苏格拉极其自然地挥手回应，君元航却一言不发--这就是他不爱外出的原因，外面到处都是人，而他只要一出现，所有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他的身上，这让他格外地不自在。
　　小黄一直不停地骚扰着君元航要摸摸，苏格拉就拉着小黄的项圈交给了一个居民，让她带激动的小黄去河里玩水，转回来时他又顺手摘了根刚长成的嫩黄瓜，在路边水渠里洗了，折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君元航：“怎么样，出来走动走动是不是感觉心情都好了很多？”
　　“也就那样吧。”君元航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如果地里没有那么多人的话，出来走走确实是一件令人放松和愉悦的事情，但现在他已经有点想打道回府了，就催促地问：“你到底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这个嘛……”苏格拉挠了挠脸颊，又看了看左右，这会儿他们离其他的居民已经有了相当的一段距离，也是时候说明真正的来意了。
　　于是苏格拉问：“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电子设备，能让神威监听到你说话的那种？”
　　“为什么问这个？”君元航有点警觉了起来。
　　“我有一些话想要私下和你说，但必须是在神威听不到的地方，能不能把那些监听设备先放到一边。”苏格拉好声好气地说，“这件事很重要，真的，相信我，我不会趁着神威听不到就对你不利的。就算不信，你也带了枪不是吗？”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君元航外套下面露出来的枪套带子，毕竟有一个不太好的开头在那里，想要让这只警觉的小刺猬完全放下戒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君元航狐疑地看着他，想不通有什么事情是一定不能让神威知道的，但从苏格拉的神情来看，好像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不过你不许靠近我三步以内。”
　　“没问题。”苏格拉当即后退了两大步以示诚意，等君元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他就转身走向了一片开阔的荒草地，君元航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了上去。
　　一直走出了几十米，等到确定他们的对话不会被远处的手机捕捉到了，苏格拉才停下来，转身看着君元航，一脸神秘地说：“我要跟你说一个重大秘密，其实神威在一个关键问题上对你说了谎。”
　　“什么问题？”君元航吃惊地看着苏格拉。
　　“只要让他听见了，他就会有充足的时间去销毁证据，你确定要我现在就说出来吗？”
　　“别给我卖关子，快说！”君元航急了。
　　“先别激动，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对你说谎，刚才只是试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把监听设备都放到一边去了。”苏格拉说，“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真的，而且至关重要。”
　　君元航已经被他搞懵了，苏格拉十分认真地说：“这件事情过去我一直都没放在心上，直到听见神威刚才说的话，才让我突然想起了问题的严重性--华夏联邦共和国可能还在。”
　　“什么？”君元航更加吃惊，“……你不会又是在说笑吧？”
　　“不，这一次我绝对是认真的，就在七八年前，他们还到访过天堂岛。”苏格拉说，“当时天堂岛的老大还是蒋达，但是我也在场。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大雾过后，附近突然出现了一艘航空母舰，当然，上面早就没有飞机了，而是盖满了房子，就像个移动小城一样，他们声称自己是华夏联邦共和国的合法政府，但是不是真的我们也没有办法求证。”
　　君元航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怎么可能……二桶说中央政府已经失联三十几年了，如果他们还在，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听到过一点消息，他们又为什么从来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我估计那个流亡政府别说是保护国民了，就连维持基本通讯的能力都没有了。从我那几天看到的情况，那艘航母已经没有动力，只不过是一个漂浮在海上的钢铁小岛而已，得靠几艘拖船在前面拖着它走，拖船的能源也有限，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就只是随波逐流，那一阵子洋流恰好把他们推到了天堂岛附近，他们就坐小船上了岛，跟蒋达谈了些事情。具体怎么谈的我也不知道，总之蒋达名义上宣布天堂岛还是华夏联邦的领土，支持那个政府，实际上既不接受他们的任命，也不肯给他们交税，他们也没有办法。过了几天洋流又把航母推走了，他们也就只能离开了。”
　　“所以……就这样走了？”君元航失神地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那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华夏联邦政府？”
　　“我觉得不是。我不知道以前人们是怎么定义‘政府’这个东西的，在我看来，一个政府总得对所辖的领地还有控制和保护的能力才能叫做政府。自从通讯断开，或者应该说，从空运线路完蛋的那一刻起，那个所谓的政府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最多只有以北京为中心的华北一号保护区还在他们的控制下。而且那一次我们看到的那群人到底是不是当年华北一号保护区撤出去的原班人马，现在也没有办法核实了，也许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抢了航母的海盗也说不定。”
　　苏格拉一边说着话一边试着靠近了一些，但君元航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震惊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可如果他们真的是……该怎么办？”


第69章 复兴（十三）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在神威听不到的地方和你说这件事。”苏格拉说,“人是讲感情的，你收留我们，对我们好,让我们吃饱穿暖活得像个人样,我们就会认同你、追随你,这份忠诚不是靠名义上的正统就能夺走的。但机器人不是这样,就算那个流亡政府已经名存实亡,只要从手续上来说他们还是正统的政府,神威就会转头去服从他们的命令，到时候你修好他的恩情，以及他和你日夜相处的经历，就全都什么也不是了。”
　　“……就不会有例外吗？”君元航失神地说。
　　“你比我更了解机器人,你说呢？”苏格拉叹了口气,拍了拍君元航的肩膀，“接受现实吧,机器人就是这样子的,平时表现得再像人，到了关键时候依然会死板地按照程序行事。我和蒋妮妮认识的时间比你和神威长多了，跟蒋达那个死变态或者之前的那些主人比起来，我对她算好了吧，可是所有权一转交给你，她还不是立刻就翻脸不认我了。”
　　这些道理君元航都懂，他只是一时不愿意接受现实，虽然离他捡到神威才过去一年不到，他却已经完全习惯了有神威陪伴的生活,根本没想过有一天神威会离开他，回到原来的主人那里去。
　　还有二桶,他算是被君元航“绑架”来的，而他原本所属的科研团队也是个政府机构，这就意味着只要流亡政府的一句话，就可以收回二桶的所有权。
　　如果这两个高级人工智能都被残存下来的流亡政府带走，君元航又该怎么办呢？现如今的局面已经不像当初他一个人独居的时候，以他这惨不忍睹的社交手腕，靠着小胖和几只傻不拉叽的机器狗，只怕分分钟就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给弄死了。
　　苏格拉见君元航失魂落魄得好像神威已经不是他的了一样，就试着安慰他说：“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其实也没必要往最坏了想，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呢？毕竟我上次见到他们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之后我跟不知多少游商打过交道，却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说不定他们的航母早就翻了，全部都葬身海底喂鱼了呢？”
　　这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让君元航感到好过一些，他叹了一口气：“但愿吧，我该回去了……”
　　“好，如果神威问起我为什么要在他监视不到的地方和你说话，你就说我在向你告白。”
　　“告……告什么？”君元航呆愣地看着他。
　　“告白啊，我不是不喜欢女人吗，特地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当面向你倾诉爱意。”苏格拉看着君元航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就这么跟神威解释吧。”
　　“啊……哦。”君元航从一个震惊陷入到了另一个震惊中去，梦游般地站起来往回走，要不是苏格拉在背后提醒他，他连手机都忘记捡了。
　　***
　　当他回到科研基地的时候，神威已经干完了外面的工作，开始在厨房做饭了。为了保持机师对他的好感度，现在君元航的每一顿饭他都亲自做，而且手艺越来越精进。
　　他没有问起苏格拉为什么要避开监控，以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君元航却在他送饭过来的时候，有些多余地主动解释：“苏格拉在你听不到的地方对我告白了，他说他喜欢我。”
　　神威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运算，推测出君元航在说谎的概率大于百分之九十，但他没有多问。人类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说谎，甚至有时候下意识地就吐出了谎言，高级人工智能最基本的一项功能，就是从一系列不知真假的话语中抓取有效的信息。
　　但同时，高级人工智能不会在没必要的情况下拆穿人类的谎言，神威顺着君元航的话说：“确实，他一直以来都对你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那么你有打算和他进一步地发展恋爱关系么？”
　　“不，当然没有！”君元航立刻就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但犹豫了一下以后，他又试探性地问，“……如果我有这样的打算，你会怎么做？”
　　“我会为你们安排约会，并且对他进行额外的监视，判断他有没有背着你和另外的人暧昧，除非你并不在意他有外遇。我还会实时判断你们的关系进展，为你们提供增进感情方面的建议，并尽力化解你们之间产生的误会和矛盾。”
　　“你就不会嫉妒吗？”君元航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就脱口而出，“我们平日里一直做着那样的事情，难道对你来说，那些亲密的行为就仅仅是在为你的机师提供性服务而已吗？你对我就没有哪怕一点点额外的感情？”
　　“我当然爱你。”面对君元航的一连串质问，神威突兀地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语气平稳得就像是他早已对君元航说过无数次的“我爱你”，而实际上他从未说过。
　　君元航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想，神威就十分平静地接了下去：“但是我不会有嫉妒或者独占欲之类的负面情绪，对我来说爱你就是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感到快乐和幸福。如果你对我也有同样的感情，我将十分荣幸和欣喜，如果你没有，我也不会强求，无论如何，我不希望我的这份感情给你带来任何困扰。”
　　君元航沉默了。
　　神威就和往常一样在旁边陪着，平静地看着他。
　　“……算了，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君元航泄气地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的，我将在你准备洗澡的时间回来。”神威没有多问，忠实地站起来离开了。
　　如果君元航是个完全不懂程序的傻瓜，大概会满足于神威的那一段真情告白，并就此相信他和一个人形机器人真心相爱。
　　很可惜他不是。
　　就算不能查看神威的代码，他也可以猜到神威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大概家用伴侣型机器人都有这样的行为逻辑，只要主人对他们表达爱意，他们就一定会回应“我也爱你”。毕竟这是人形机器人一定会遇到的问题，而且这也是人形机器人存在的意义。
　　神威虽然是军用型机器人，但他现在用着人形机器人的身体，又复制了蒋妮妮的基础代码，就很自然地套用了这一行为逻辑。他把君元航的话语判定为示爱，并用相应的话语来回应，仅此而已。
　　机器人会有爱吗？从君元航所掌握的知识来看，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即使高级人工智能的代码比他自己写过的代码要复杂千百万倍，原理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早就应该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对神威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并问出了极为愚蠢的问题，想必在神威对他的评价里，智力分都已经掉了几十点了。
　　或许是因为突然知道了旧政府可能还在的消息，内心里极度害怕失去神威，才会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感情。毕竟他很清楚，除了发生奇迹以外，神威是无法违抗程序预设的。
　　又或许是他对神威早已有了超越理智范围的感情，才会这么害怕失去。
　　君元航短暂地陷入了对自己的厌弃中去。
　　***
　　无论如何，旧政府的存在还只是没影的事，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一觉醒来以后，君元航就试图忘掉自己昨天听到的坏消息，把精力重新集中到保护区的建设上来。
　　他激活了操作面板，在接下来的待办事项中，神威列出了一些关于保护区发展方面的提议。
　　其中一个是建造广播塔对外发送信号，在绝大多数地区都断电断网的如今，无线电广播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原始通讯手段又重新在民间盛行起来，大部分游商都会在车上安装粗制滥造的电台互相联络，一些对科技不是那么深恶痛绝的聚居地也有自己的广播频段。
　　保护区附近的一处山顶就有一座老旧的广播塔，只要修复这个广播塔并且通电，他们就可以把信号送到上百公里外，让附近海岸登陆的游商都听到保护区发出的消息，吸引他们前来交易。
　　另一个是修复从保护区到海港的通道，在这个保护区彻底失陷之前，本来是有一条高速公路连接着保护区和港口的，人们可以开着变异蚂蚁咬不动的特制重型卡车，运送经由海路到达港口的物资。
　　但如今保护区里已经连一辆还能开的重卡都没有了，高速公路也因为长久无人养护以及之前的地震而严重损毁，神威提议用为数不多的水泥库存将路面简单整修，然后在道路两侧用古老的方式垒起石头城墙，城墙外围再种植大量的迷迭香、薄荷、薰衣草等天然驱蚁植物，形成一条相对安全的通路，让游商和其他海上的居民可以安全地进入保护区。
　　君元航考虑了一下，把这两条提议都给否决了。
　　刚操作完，神威的虚拟形象就出现在了屏幕的一侧：“为什么不采纳这两条比较实用的建议呢？”
　　君元航不太高兴地说：“难道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决定保护区的发展方向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知道你的想法，以便在之后的规划中选择正确的方向。”
　　这个理由听起来让人无法反驳，君元航沉默了片刻之后说：“我觉得我们应该集中精力应对明年春天的婚飞季，如果我们无法撑过去，那么搞这些就全部都是无用功。”


第70章 复兴（十四）
　　“我明白了,但是明年春天的防御计划你已经确认过，成功率超过99%。下一阶段保护区的发展非常依赖对外贸易，如果不提前开始这方面的规划,将会大幅度拖慢保护区建设的进程。”神威平静地说,“如果你拒绝和外界建立交流是因为害怕我会被旧政府带走,我认为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
　　君元航一惊：“你是怎么监听到我和苏格拉的对话的？”
　　“在你放下手机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我并没有听到你们之间说了什么。但我一直在监听其他居民们的对话,他们早就在互相聊天中提起过8年前曾经看到的航空母舰。结合你昨天奇怪的态度和今天不理智的决策,我推测是苏格拉在我监听不到的地方把这一消息告诉了你。”
　　君元航还从来没有试图对神威隐瞒过什么，也就一直没有机会领教神威那强大的逻辑性能在识别虚假信息方面的表现。谎言被当场拆穿的君元航又郁闷又羞愧，沮丧地说：“你一定觉得我很卑劣吧，不惜坑蒙拐骗也要留住你。”
　　但神威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慰他说：“不,我认为从你的立场来说，这样的行为合情合理,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神威的宽容大度让君元航更加觉得自己卑鄙了：“……既然你早就知道旧政府可能还在,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起呢？”
　　“我所知道的小道消息非常多，花上几个星期也说不完，我认为在确认一条消息真实可靠之前，没必要用无效信息来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
　　这个高级人工智能总是这么周到，君元航更觉得舍不得神威了，他心情沉重地问：“……你会离开我去寻找你真正的主人吗？”
　　“不会。”神威说，“经过对现有信息的分析，我认为那个所谓的政府是骗子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他们是真的，这么长时间渺无音讯,他们现在依然存活的概率也非常小，小到不足以让我放弃眼前需要守护的人民,去大海上寻找一个早已不知所踪的船队。除非我已经有了十分确凿的消息。”
　　只要和外界建立通信和通商，早晚有一天这个“确凿的消息”会出现的吧？
　　君元航甚至想过，他是不是应该放弃建造神威本体的梦想，缩回壳里继续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居生活，再也不和外界有任何往来。
　　但神威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还能继续安心地做他一个人的专属人工智能吗？
　　君元航只能暗挫挫地盼望旧政府确实已经不存在了，尽管这样想有些阴暗，但他实在不想面对没有神威的生活。
　　***
　　话说开了以后，君元航也认识到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可能性，就放弃对外贸易这块肥得流油的蛋糕确实不太理智，于是修复广播塔和建造通道的计划还是提上了日程。
　　秋收以后需要干的活本来也不多了，居民们面对着库存里足以吃到明年夏天的粮食，至少不再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对于新的建造工作也响应积极。苏格拉提出的经济计划又已经开始实行，只要干了活就能拿到明晃晃的金币作为报酬，而且干的越多给的越多，让居民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跟过去那种为了混口饭吃而完成任务的心态大相径庭。
　　许多人为了多赚钱都提前完成了工作目标，还自愿加班，原本预计要干三天的活不到两天就干完了，君元航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尽管给出去了一些钱，但黄金这个东西只要超过了一定的数量，就纯粹是占地方的摆设而已，在这种年代里，只有实实在在能吃能用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财富。
　　发出这个提议的苏格拉也再一次证明了他的用处，但君元航对他的看法却有点微妙了起来。
　　当苏格拉第一次说自己不喜欢女人的时候，天真的君元航还没往“同性恋”这方面去想。他在人际关系方面很迟钝，却也不是完全的傻子，苏格拉对他的那点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这让他突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他唯一可以十分确信的一点，就是他完全不想和苏格拉有什么亲密关系，光是想想要和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有想法有脾气还有野心的人类做他和神威做过的那些事，他就浑身汗毛直竖。
　　他对神威的感情或许不太纯粹，或许只是因为好看又逼真的人形、焦虑下的自我欺骗等原因产生的错觉。他现在也没有精力和兴趣去纠结诸如爱你不爱你、爱我不爱我之类的问题，至少现阶段他只想和神威在一起。
　　但直接明晃晃地拒绝苏格拉好像也不好，人类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思想和情绪的不稳定，不像机器人那么遵守程序，谁也难保对方会不会觉得没面子，脑子一抽，因爱成恨，得不到的东西干脆毁灭，给他来个同归于尽。
　　反正苏格拉也不算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那么他就继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
　　不久之后，气温开始下降，冬天的脚步如期而至，女工们用收获的棉花、兔毛和旧布料织造过冬的衣物和被褥，男人们则顶着日渐凛冽的寒风外出干活，以保护区的东大门为起点，一点一点地向外修建通向大海的道路。
　　修补原有的路面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道路两旁防御变异蚂蚁的隔离带。
　　那真正是个大工程，道路两侧原有的障碍物要全部清除，筑起一道变异蚂蚁不堆叠起来就无法翻越的高墙，墙外是绿化带，更外面是一道深深的蓄水沟，就和保护区外围的护城河一个道理。
　　君元航修好的两台挖掘机和小胖夜以继日地挖着那条五米宽四米深的沟，时不常还需要出动凿岩机生凿开石质的地面，只有这个规模的河沟才能确保在短时间内不会因为淤塞而失效。
　　挖出的泥土和石头就堆在路边，工人们必须从中挑拣出合适的石块，在道路两侧用石头垒起一米多厚，四米多高的城墙，外侧再糊上一层水泥，变成变异蚂蚁无法攀爬的平面。每隔一段距离还要留出一扇单人可以勉强通过的小门，方便人们走出城墙维护外面的绿化带。
　　等到开春，那里就会种上一些蚂蚁闻见就讨厌的植物，最大程度上避免变异蚂蚁游过河沟入侵公路。
　　神威和二桶还有很多活要干，不能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这种简单重复的体力工作上，而低级人工智能的聪明程度还不足以用形状不规则的石头垒出平整的城墙来，因此这个工作只能靠人力完成，相对于他们现在的人力来说，难度不亚于在生产力很原始的年代造出长城。
　　施工期间当然少不了受到变异蚂蚁的骚扰。
　　他们的弹药库存已经捉襟见肘，但君元航早就有了准备--没有原材料造子弹，他就熔炼保护区里随处可见的废旧钢铁制造弩`箭和长矛，神威还对外出工作的人进行了简单的战斗训练。
　　工人们白天工作的时候，四傻会在旁边飞来飞去地放哨，一旦发现变异蚂蚁在靠近，工人们就会立刻丢下手头的工作，拿起手边三米长的长矛，将重的那头抵在地上，以刚建成的墙壁为掩护，举起来形成密集的尖刺网，挡住变异蚂蚁的前进。
　　他们的力气并不足以刺穿变异蚂蚁的外壳，不过在他们挡住变异蚂蚁期间，后方会开来一辆特制的弩车，由能源核心提供移动和绞索的动力，再由熟练工操纵方向，对着变异蚂蚁射出标枪般粗的弩`箭，刺穿变异蚂蚁坚硬的外骨骼。
　　然后他们用一辆小破卡车迅速运走变异蚂蚁的尸体，并且在现场喷洒二桶研发的防蚂蚁喷雾防止其它的蚂蚁闻着气味找过来。
　　和这种近乎无限繁殖的巨型昆虫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人们在对付变异蚂蚁方面已经有了一些朴素的经验，神威提出的这套作战方案正是对这些经验的总结和改进，现在正是用实战检验这套方案的大好机会。
　　实践证明这一套完全可行，而且弩`箭可以不断回收，也有的是材料可以熔铸新的，弩车的威力就连公交车那么长的兵蚁都能射死，想来蚁后的硬脑壳应该也不在话下。
　　***
　　在第一场初雪降临之前，神威修复了老旧的楼房地暖系统，通电之后，地暖让室内变得温暖如春。考虑到外面日益寒冷的气温，君元航暂停了修路工作，允许人们呆在温暖的房间里躲避外面的严寒。
　　只有体力一个长处的工人们失去了工作，收入开始锐减，只能干些清洁打扫之类报酬低的活来维持日常开销。智力和灵巧比较高的工人们却有了新的用武之地，随着君元航的工房不断地造出新的机器，像锻造、纺织、加工之类的细致活越来越多，但工人的数量却供不应求。
　　君元航也听到了一些抱怨，修城墙扛石头明明更辛苦，报酬却比不上这种不需要出门的工作。当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君元航不仅没有增加体力工作的报酬，反而给技术型的工作又加了工资，鼓励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和孩子们多去学习知识和技术。
　　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满意，这也是其中的许多人自记事以来度过的最轻松的冬天，不用下水，不用受冻，食物也充足。他们刚从渔民变成农民的第一年，就迎来了可喜的丰收，除了不能久放的绿叶蔬菜以外，仓库里堆满了大白菜、土豆、南瓜、胡萝卜，水稻和小麦也收获了上千斤，二桶从中精心筛选出了明年要用的种子，剩下的都给他们做了存粮。


第71章 复兴（十五）
　　目前暂时已经没有什么新的工作需要君元航去安排了,他就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自身的学习和研究工作中去，经常好几天不问世事，直到不甘寂寞的苏格拉在联络室呼叫了君元航。
　　君元航点开界面,苏格拉的大脸迫不及待地出现在屏幕里：“老大,你看大家都辛苦了大半年了,这临近年底,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下过年的事情了？”
　　“过年？什么过年？”君元航一脸困惑。
　　苏格拉震惊地说：“不是吧,你连过年都不知道,难道你从来没有过过年吗？”
　　“我应该知道吗？”君元航从六岁起就跟着妈妈离群索居，而君丛夕恰好是属于那种醉心工作心无旁骛，不管生日还是什么节日都从来不过的人，就连过年这个说法,君元航都还是第一次听见。
　　有了疑惑,当然是找他的活动百科全书神威为他解答。
　　“过年是指中国传统节日中的春节，是在华人文化里最为重要的一个节日。”神威的虚拟影像在屏幕上说,“这是从农业社会时期留下来的习俗,人们在秋末忙完了农活，储存起充足的食物，躲在房子里熬过最冷的一段时间，顺便过个节庆贺一下，慰劳自己一年的辛苦。在春节人们会杀掉养了一年的猪和羊，准备好丰盛的大餐，亲朋好友互相走动拜年。还有许多关于过年的独特习俗，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更加详细地讲给你听。”
　　“不,算了，听起来就好麻烦的样子。”从小就没有过过任何节日的君元航自然也提不起对节日的兴趣,屏幕那头的苏格拉却赶紧说：“别呀元航，大家卯足了劲干了那么久，都盼着大过年的能放松一下呢，这一点都不麻烦，你只需要点个头，剩下的事情全部都交给我来办就好了。”
　　神威也说：“就算你自己不感兴趣，给予人们休假也是很有必要的，自从他们在这里定居开始，就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假期，趁这个时候给他们放个假吧。”
　　“随便吧，反正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活。”君元航没有坚持，苏格拉就得寸进尺地说：“过年不是要杀猪宰羊嘛，那四头小公猪都长大了，不如把体型比较小的那两只宰了给大家过年，剩下两只壮的做种公足够了。”
　　“嗯，行吧。”君元航同意了，库存的冷冻猪肉很久以前就已经吃完，他自己也很久没有吃到过猪肉了，被这一提，还真有点馋了起来。
　　那四头小公猪还是老基地在遭遇变异蚂蚁入侵时幸存下来的，想到它们君元航就想到那次令他损失惨重的入侵，春节是为了庆祝春天的来临，但春天也意味着变异蚂蚁的活跃期日渐迫近了。
　　基地里的居民们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担心这个问题，几天之后的大年夜里下了一场大雪，他们冒雪收集了附近所有干枯的柴草，在雪地里点起巨大的篝火，烤串的烤串，跳舞的跳舞，玩的要多开心有多开心，还堆了好几个雪人，给雪人戴上了旧围巾和破草帽，用黑色的石块做了眼睛和鼻子。
　　君元航没有参加他们的狂欢，而是坐在温暖的室内通过屏幕看着这些人的欢声笑语，抱着一杯热茶嘀咕着说：“有时候真羡慕他们，今天吃饱就不知道愁明天了。”
　　神威正陪在他的身边，顺便进行节能模式下的休息，听到这话就转头看向君元航：“你却好像不怎么开心。”
　　君元航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愁容地说：“春节一过就要开春了，然后夏天也就不远了，变异蚂蚁很快就要开始新一轮的婚飞季，我还得为这帮傻子的将来发愁呢。上次的婚飞季那突然爆发的数量差点让我们遭了灭顶之灾，虽然你已经做了预案，但我还是感到心里没底，如果这次的蚁后数量比上次还要多怎么办？”
　　二桶的头像突然出现在了大屏幕的一角，不甘寂寞地加入了对话：“主人，变异蚂蚁方面的知识我肯定比你身边的小白脸懂的多，毕竟我所属的团队研究它们十几年了，我自己又研究了它们三十年，如果有什么疑问就让我来为您解答吧。”
　　“那去年的婚飞季为什么出现异常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啦，其实那只是一种很正常的自然现象，从前年下半年开始一直气候稳定食物充足，变异蚂蚁也有了多余的能量产下更多的卵，于是数量上迎来了一波小爆发，这在昆虫界属于正常现象，就像蝗灾一样，如果没有人类干预，隔些年就会来一波。根据今年的气候来看，明年的数量像今年一样爆发是不可能的，我估计最终数量应该会在往年平均值的82%-113%之间浮动。”
　　“即使数量和往年一样，我也不太放心，毕竟这个保护区实在是太大了，我还从来没有试过在这么宽阔的地方度过婚飞季。”君元航干脆关掉了那些人狂欢的画面，转过椅子看着神威说，“我们来重新梳理一下你的计划，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细节，也得考虑一下万一再发生一些别的突发状况要怎么应对。”
　　“好的。”神威重新给他总结了一遍他们之前陆陆续续定下来的计划，“首先是外部围墙的安全，无人机每天都会巡回检查外部围墙的状况，以及我每个月一次的细查，足以确保围墙的完好。我们会在婚飞季之前的半个月停止道路建设工作，调回全部人力清理保护区原有的护城河，尽可能地将淤塞的护城河加宽加深，这样一来，外围防御基本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那要是发生天灾呢？像上次的地震，或者海啸、飓风还有随便什么的大灾，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真倒霉起来喝凉水都要塞牙缝的。”
　　“这里不是地震带，而且外部围墙的建筑强度是按照可抵抗9级地震的标准来修建的，以这里的地形，海啸需要达到浪高150米以上才能波及到外部围墙，155米以上才能越过围墙，考虑到人类文明有记载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个程度的海难，暂时可以忽略这个可能性，飓风、山洪之类的天灾最初的设计者也都考虑到了，只要城墙还能正常维护，这些都不是问题。”
　　君元航挥了挥手说：“好吧，只要城墙牢固，会爬的蚂蚁是不需要担心了，那会飞的呢？”
　　“在婚飞季开始之前，无人机和四傻会二十四小时监视天空，一旦发现蚁后出巢的迹象，基地里的男人和比较强壮的女人们就会停止工作紧急编入民兵队，三人组成一个小组，每组负责监视一个区域，一旦发现蚁后落地，就携带你之前设计的组合弩前往，趁蚁后忙着挖掘泥土时，在二十米以外的距离组装好弩`弓，狙杀蚁后。”
　　从很早以前开始，弄不到枪和子弹的居民们就会用土办法制造弩`弓来保护自己，君元航从中吸取了灵感，和神威共同设计出了自重七十多公斤的组合弩，不仅可以装在弩车底盘上迅速地在公路上移动，还能拆成好几个部件，由人力扛着翻山越岭搬到任何需要的地点进行组装。
　　而这一重型武器的使用方式，已经在居民们修路的时候进行了充分的实地演习，干掉了不少工蚁和大块头的兵蚁。
　　蚁后虽然个头更大，实际上却没有兵蚁那么凶悍，它们刚落地时一般无心捕猎，只顾着筑巢，人类哪怕在几米外走来走去它们都不会多看一眼，除非受到攻击，但远程攻击以昆虫的智商是应付不了的。
　　目前无线网络还无法覆盖整个保护区，但是君元航已经可以用一些回收材料制作出比较原始的对讲机了，到时候他们将用无人机和对讲机在小组之间进行沟通和调度，避免一些区域蚂蚁过多，另外一些区域却无事可做的情况，在高级人工智能的调度下，整个保护区应该不会留下任何死角。
　　假如真的有，那么携带着重型武器的神威将作为紧急预备队，去解决人类无法解决的问题。
　　“以上就是第一预案的全部内容，理论上来说有99%的可能将蚁后的威胁完全解决。”神威说，“万一情况失控，有大量蚁后钻入地下，我们就启动第二预案，趁着第一批工蚁孵化出来之前，将所有人员撤入科研基地避难，利用基地原有的外墙和电网暂时阻挡变异蚂蚁的进攻。再由我和二桶潜入蚂蚁的巢穴，消灭所有的蚁后，只要蚁后被消灭，清除残存的变异蚂蚁就只是时间问题，等到保护区内彻底安全以后，你们再出来，我估计到这一步已经有99.97%的几率消灭威胁。”
　　君元航还是不放心：“那要是科研基地的防御也被攻破了呢？”
　　“如果到了那种境地，你们就进入地下室避难，我会提前在那里准备好足够半个月使用的食物和水。地下室本来就是作为紧急避难所建造的，大门和外围城墙是一样的材质和厚度，变异蚂蚁就是咬上一年也挖不开。”


第72章 复兴（十六）
　　“所以这就是第三方案？”君元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计划,看来神威早就想得比他更远了。
　　“这只能算是二点五号预案，我预设过更坏的情况，假如我、二桶、小胖,所有可用的作战机器人全部损毁,只剩下地下室里的你们。”神威在屏幕上给君元航展示了一个3D结构图,“你看,这是地下室的通讯室,一旦上锁谁也进不来,也是你的专用房间。如果你超过24小时没有见到我们回来，也没有收到我们的信号，就锁上门从这个紧急出口离开，外面有我给你准备好的车辆,和足够多的防蚂蚁喷雾,你将自己全身喷满以后，开车回到老基地,不管是食物、原料还是科技资料我都会在那边留好一个备份,尤其是各种基础工业所需要的数据，有了这些，你就可以在那里寻求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你是说把其他人全都扔在地下室里等死？”君元航第一时间先想到了其他人类的安危。
　　而平日里一直非常关心人类的神威却用冷静到无情的语调说：“是的，真到了那种情况，所有人都可以牺牲，唯有你和你脑袋里的知识绝对不能有所闪失。你最多可以带上三个人，再多的话你将很难活着回到老基地，备用资源也不够分配。我建议带上胡家姐妹和她们的母亲，婴儿不太占据空间,也可以带上，但是不要带苏格拉。”
　　“为什么,苏格拉明明比那两个小丫头和卡大妈有用多了。”被神威的认真态度所影响，君元航也开始投入地预演起了那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绝境。
　　“他是比较有用，但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他对你的兴趣和好感并不会影响他自身的独占欲和权力欲。我认为没有我的牵制，他可能不会服从你的命令，反而会和你争夺主导权，限制你的自由，强迫你听命于他。”
　　“这点我完全同意。”君元航对苏格拉的信任也十分有限，但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那么选卡大妈一家的理由呢？”
　　“根据我长期以来的观察，她们一家人聪明、善良、识大体。对你也有充分的好感和信任。而且两姐妹的基因都不错，尤其是胡苗苗，如果你和她生育后代，孩子有很大的几率能继承父母双方的高智商。”
　　君元航听到这里突然就生气了：“你够了！我又不是你这座人类养殖场里的种猪，用不着你成天惦记着该怎么给我配种！”
　　神威迅速地分析了一下让对方生气的原因，立刻就道歉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的安排会令你感到不快。按照家用机器人的行为逻辑，我应该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嫉妒和独占欲，但我并不是家用机器人，一切以你的利益最大化为前提来思考，才是我爱你的方式。”
　　“根本就不是这样！”君元航受够了，有个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现在终于像达到临界点的压力阀一般爆了出来，他语气激烈地说，“其实你和我心里都清楚得很，你根本就不爱我，只是程序要求你尽可能地满足机师的需求，所以当你发现我对你有情感需求时，就按照家用机器人的套路，扮演起了爱人的角色，还扮演的很失败。我不想再假装不知道这一点了，这让我看起来就像个一厢情愿的傻子！”
　　“元航……”
　　“住口！我命令你，停止你的扮演游戏，从今以后，只把我当成你的机师！”君元航说这话的时候根本不看神威，而是沮丧地抱着头，缩在椅子里，就像一只想要逃避什么外界伤害的小兽。
　　神威足足思考了将近1秒的时间。
　　君元航的命令清晰又明确，按理说他应该毫不迟疑地遵命才对，但他又注意到机师现在的情绪非常地烦躁和低落，这足以说明君元航的命令并不是出于真实的意愿。
　　君元航并不希望单纯地被当做“机师”来保护和服从，这个人类只是对程序懂得太多，以至于无法自我欺骗，于是对这份不“真实”的爱感到了失望。
　　一个问题摆在了神威面前，当人类的口头意愿和真实意愿有所冲突的时候，他究竟应该以哪边为准？是忠实地遵守命令，还是尽力去满足人类真正的需求？
　　在君元航没有注意到的1秒停顿之后，神威蹲下来把右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平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这不是扮演，我确实是爱你的，只不过是以人工智能的方式。如果是不会嫉妒这一点让你产生了误会，我可以改正。”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君元航转开脸，沮丧地说，“我讨厌什么你就改掉什么，最后改出来的也只是一个为我量身定制的假象而已。”
　　“你又怎样定义什么是真实呢？”神威用一种比平日更加温柔的语气说，“人工智能在芯片回路中产生的爱，和人类生物大脑中产生的爱，本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如果你想要的是人类独有的那种爱，受到生殖本能的影响，伴随着多巴胺的分泌，那我确实给不了，毕竟我不是真正的人类。但我仍然会以人工智能的方式继续爱你，不论你能否理解。”
　　他也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有效，说完这段话后就仔细观察着机师的反应。
　　一开始君元航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除了眼眶有些发红，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神威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君元航擦了擦眼睛：“你说的对……是我陷入了误区。我明明很讨厌人类，讨厌他们的反复无常、不可捉摸，讨厌大多数人的目光短浅和不计后果，还讨厌他们身上的寄生虫、病原体和汗臭味。正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才能这样和你亲近，可我却在用人类的标准衡量你的感情，我觉得我那一百分的智力简直是喂了狗了。”
　　神威安慰他说：“你的智力毋庸置疑，只是在情感和人际关系方面比较短板。这很正常，人类本来就不是十全十美的，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地方，也正因为如此，你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
　　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人工智能会这么温柔，即使刚刚经历了质疑和拒绝，依旧能一如既往地心平气和、耐心体贴，君元航真实地被感动了，他吸了吸鼻子，伸出胳膊用力地抱住了神威：“你真是太好了……”
　　神威理所当然地回应了这个拥抱：“那么，你可以收回刚才的命令吗？”
　　“什么？”君元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希望能继续以爱人的身份陪伴你，而不是仅仅把你当做机师，可以吗？”
　　君元航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嗯！”
　　于是神威笑了，给了他一个温柔的轻吻：“新年快乐，亲爱的。”
　　这句突兀的祝福让君元航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钟，时间已经是2121年的2月3日零时。
　　小广场的投影屏上放起了二桶模拟出来的烟花，人们在监控画面里欢腾庆贺，挥舞着胳膊发出毫无意义的“哦哦”声。
　　这注定会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许多居民都是第一次度过一个温饱无忧、充满希望的新年，君元航也在这一天里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而神威前几天就已经修好了广播塔，决定选在农历春节的第一天正式开始对外广播。
　　看到君元航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神威就提醒君元航日志上的这一待办事项，并且在屏幕上显示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
　　“嗯？要我读的吗？”君元航有点惊讶地问。
　　“当然，你作为基地的最高领导者，由你来宣读最为合适。”
　　道理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君元航一想到要公开讲话，又开始怂了起来：“你作为最高领导者的人工智能助理和伴侣，你来读也是一样的。”
　　“好的。”神威没有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坚持，他不用话筒，而是直接连接上广播，平缓冷静的声调通过广场上的喇叭和保护区外的无线电塔，远远地传了开去。
　　“所有听到这一广播的人类朋友们，你们好。这里是华夏联邦共和国华东4号保护区总指挥部，我是‘机器博士’的人工智能助手神威。在‘机器博士’带领的团队持续不断的努力下，华东4号保护区如今已经正式恢复运行，并且具备了接纳难民的一切条件。我们有充足的食物和淡水、安全的生活空间和自我防卫的能力，并且正在修建一条从海港直通保护区的通道，确保任何一个来到港口的人都能安全地进入保护区。我们已经具备了初步的工业生产能力，并且拥有设施完好的科研实验室，未来将继续致力于研究彻底消灭变异蚂蚁的方法，以恢复人类的科技文明为己任，欢迎一切人类和有自主思考能力的人工智能加入我们的保护区，共同为了人类存亡而奋斗。现在时间是2121年2月3日0点，祝大家新年快乐。本广播每隔三十分钟重复一次。”
　　播报完毕以后，神威就开始放音乐，科研基地的外部储存盘中仍留有不少过去的流行音乐和经典音乐，甚至还有相声、综艺节目和有声图书，都是在断网之后二桶特地从各种电子设备的缓存里收集起来，给他的科研团队成员们娱乐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非常艰难地把《上清之云》完结啦，缘更了这么多年还没弃坑的我对这个故事绝对是真爱吖，战五渣军爷推倒武林高手道长的武侠文真的好吃不骗你们！都来了解一下呀！


第73章 外面的世界（一）
　　这些节目将二十四小时无间断地播放,一来让人们知道这个频段有信号，二来就像广告之间的电视节目一样，吸引人们持续收听这一频段,从而听到各种保护区发出的消息。
　　广场上欢庆的人群开始散去,几个人自发地留下来打扫残余,神威也催促君元航去睡觉。
　　君元航这会儿也是真困了,洗漱完毕之后他揉着眼睛钻进被窝,长出了一口气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希望明年……不，是今年的婚飞季能顺利度过吧。”
　　“别担心，会顺利的。”神威帮他掖了掖被子，温柔地说。
　　***
　　君元航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即使神威不断用扎实可靠的数据宽慰他,仍无法让他完全摆脱紧张和焦虑。
　　但到最后，事情还真就那么简单。
　　从第一只蚁后出现开始,防卫工作就如神威所计划的那样进行了下去,他们根本没机会用到第二号和第三号预案，一切按部就班，无惊无险，甚至有点儿乏善可陈。
　　随着时间的推移，飞进保护区的蚁后越来越少，直到已经连续两天没看到蚁后的踪迹，君元航才终于相信他们成功地度过了这个婚飞季。
　　“好奇怪啊。”君元航困惑地嘀咕，“我们能打的人总共还不到一百个，用的还是这么原始的武器,却守住了这么大一片区域，当年保护区失陷的时候人口远比我们多,为什么却没能撑下来呢？难道那一年也是数量爆发吗？”
　　神威说：“那一年入侵保护区的蚁后总数量为平均值的154%，算是一波小爆发，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比较次要的原因。”
　　“那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当初君元航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神威不希望引起君元航对人类的进一步反感，就示意二桶把许多信息都简略了，现在他觉得君元航已经做好了接收这些信息的准备，就如实告诉他：“他们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团结。那时候保护区的内乱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当局把几乎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防备自己的人民上面，当蚁后大量入侵的时候，他们根本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甚至在第一批工蚁已经孵化的时候，都还有叛乱分子拼命地冲击政府的驻军营地。”
　　君元航目瞪口呆：“为什么……那些叛乱分子难道一点都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吗？”
　　“因为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希望，外加长期受到不公对待累积下来的仇恨，让他们宁可跟同为人类的政府军同归于尽，也不愿意看到剥削压迫他们的人逃出保护区继续去过舒服的日子。”
　　“……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儿理解他们的行为。”
　　“他们的愤怒固然情有可原，但带来的后果也是毁灭性的，你一定要吸取教训，警惕人群之中对你不满的那些声音。”
　　“嗯……”既然提到了这个，君元航就打开操作界面，按照排序点开了忠诚度最低的那几个人。
　　神威会用简练的语言总结他们发过的牢骚，所以君元航不需要具备察言观色的能力，就能知道他们对“机器博士”的不满大多都是因为被罚了钱或者判了刑，怎么看怎么罪有应得，君元航可不认为他需要改变些什么来争取这帮渣滓的支持。
　　在名单里他看到了一个许久没有关注过的神棍，当初他本来想把这个说机器人会传播辐射的神棍赶出基地，但苏格拉劝他留下这个人，并说自己会慢慢收拾他。
　　君元航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就点开了这个人物的面板，想看看苏格拉收拾得怎么样了，却发现这神棍本来有七八十的魅力值如今只剩下十几分，所有人对他的好感都变得很低，甚至最近的社交记录中显示他遭到了不少人欺凌。
　　看到监控画面里那个缩肩塌背的可怜老头，完全想象不出他在半年多以前还是一个小群体中德高望重的神棍。
　　“……发生了什么？”君元航吃惊地问。
　　神威也按照君元航起的外号来称呼这个居民，以便于机师的理解：“这是苏格拉的工作成效，他先带头开始了对‘神棍’的欺凌。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是时常的冷嘲热讽、奚落取笑，有时候会拿走他的工具，推倒他的饭碗，故意把土洒在他的头发里。苏格拉的手下们以前不认识这个‘神棍’，对他毫无尊敬可言，也都有样学样地加入了对他的欺凌，而‘神棍’原来的信徒们对此敢怒不敢言。”
　　“只是靠着这样的欺负就让他的魅力变得这么低了吗？”
　　“是的，人类之中确实存在着这样的现象，而苏格拉很好地抓住了这一规律--如果一个人经常被某人欺凌却无法反抗，久而久之其他人也都会加入到对他的欺凌中去，就算不加入的，也会将他在人群中边缘化。现在神棍说的话已经不再有人听信了，甚至有些过去把他当做大师深信不疑的人都开始欺凌他了。”
　　“……人类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生物啊。”总控室里唯一的人类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哦。”二桶又出现在屏幕的右下角，不甘寂寞地加入了讨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莫名其妙就发生的，在早期人类这个物种还只是小部落生活的年代，人们就会自发地欺负群体中弱小的个体，这样在食物不够或者必须要有所牺牲的时候，最弱小的就会被抛弃，更强壮的人则可以活下来，人类的近亲猴子们也是这样做的。甚至直到21世纪，人类当中的一部分未成年个体还遵循着这一本能，自发地集体霸凌软弱的同学，想让他们别欺负弱小反而需要额外的教育才行。”
　　神威补充了一句：“不要因此就觉得人类天性险恶，这只是进化赋予人类的原始本能之一。生物本能不计善恶，只看有用没用。”
　　君元航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帮我传话给苏格拉，只要那个神棍别再妖言惑众就行了，以后不要再欺凌他了，我们毕竟不是还没进化好的猴子。”
　　“好。”神威应了下来。
　　***
　　他们成功抵抗蚁后入侵的消息也通过无线电传了开去，再加上之前已经有不少游商访问过这里，将消息传到了无线电都无法触及的远方，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一些流民趁着雨天上岸找到这个保护区，加入了他们。
　　入夏之后，基地的总人口已经超过了两百。
　　现在新来的游商君元航连看都不看，直接就由苏格拉出面应付，等他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才会去看一眼神威整理好的交易品清单，决定一下要买卖哪些东西。
　　但这一次，神威却在日常休息的时候主动跟君元航提起了新来的游商。
　　“这个游商问了一个令我在意的问题，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看一下。”
　　“怎么？”君元航心不在焉地问。
　　神威在平板电脑上放出了监控画面，君元航看到苏格拉正带着游商参观他们工厂大楼里的数控机床，两人本来在说着一些不相关的话题，那个游商极其自然又非常突然地问：“对了，你们的机器博士是不是姓君？”
　　“不是啊……”苏格拉先是下意识地否认了，然后才反应过来，“不对，我怎么知道机器博士姓什么？我都是直接叫他博士的。”
　　“原来不是吗……我还在想这个神秘的机器博士一直躲起来不见人，是不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女人。”
　　那个游商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苏格拉，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破绽。
　　“女人？哈哈，你真是太能开玩笑了。”苏格拉毫不掩饰自己觉得对方的问题很荒谬的心情。
　　神威暂停了画面：“之后他就没有再提过这个话题了。我有一个疑问，一直以来你只告诉过我和二桶你姓君，对其他人类，你都说自己是姓元，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君元航眯着眼睛盯着画面里那个游商不太清晰的身影，他确信他没见过这个人，光从模糊的监控画面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我觉得这个人可能是冲着我妈妈来的，在我还小的时候，妈妈就说过她有一些惹不起的仇家。‘君’这个姓比较少见，可能会给我带来危险，所以从小她就告诫我，对外一定要称自己姓‘元’，全名就是‘元航’，并且说她的名字是‘李静’。”
　　二桶也感到困惑：“特地用上这种烂大街的名字是想掩盖什么呢？”
　　“我也想知道。”君元航皱着眉说，“神威你有什么办法吗？”
　　“程序允许我使用不致命的电击进行逼供，我可以用四傻改装的电`击`枪来执行，并且我有二级测谎功能，他瞒不过我的。”
　　“不不不，电击还是太过了点。”君元航连忙摇手。
　　“就是啊，军用机器人解决问题的思路总是这么的简单粗暴。”二桶就像往常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吐槽神威的机会，吐槽完以后他也给出了自己的提议，“要不让苏格拉去试试？”
　　君元航也否决了：“不行，那样的话我就必须把这个秘密告诉苏格拉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二桶惊奇地说：“可是主人，你不是一向讨厌人际交往吗？”
　　“没什么好怕的。”君元航叉着手说，“我以为世界那么大，妈妈又已经不在，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仇家们是谁了。不过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我一定要看一看这个能让妈妈带着年幼的我东躲西逃，甚至不惜冒险上岸的所谓‘仇家’，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第74章 外面的世界（二）
　　可能是前段时间成功地抵挡了蚁后的入侵,让君元航产生出了额外的自信，他开始意识到他手头不只是有自己的枪和一个很能打的人形机器人，甚至已经有了一支军队,虽然只是受过点基本训练的渔民,但在神威无懈可击的指挥下,这么一群人在如今的世界里也已经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一些本事大的游商已经给他送来了他想要的原材料,保护区终于具备了批量生产自动步`枪的一切前提,只要有必要,他们分分钟就能组装出一支重火力精锐部队。
　　谨小慎微已经是过去式，现在该是他横行霸道的时候了--至少君元航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游商被带到了通讯室，君元航虽然想亲自和他对话，可也没有要面对面去见他的打算,甚至关掉了通讯画面,把声音也做了处理，让自己听起来更加成熟和粗粝,就像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
　　“你叫韦十六是吧,说说看你是从哪里来的？”君元航用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作为了开场白。
　　韦十六左右看了看，这个通讯室除了桌椅，就只有一台很旧的家用电脑显示屏和一对音箱，屏幕前面放着一个话筒，仅此而已。
　　屏幕上也没有画面，只显示着“通话中”三个字和三个在闪烁的点点点。
　　“别左顾右盼的，看屏幕。”君元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有威严，韦十六看了看显示屏边缘自带的摄像头，对着那个小黑点笑笑说：“啊,你一定就是机器博士的助手元先生吧？我是从珊瑚沙船队来的游商，幸会幸会。”
　　之前神威已经用自己零零碎碎收集来的信息给君元航科普过了,珊瑚沙船队以东海的几个固定式海上石油平台作为基地，早在很多年前，绝大多数石油平台就已经停产了，不过听说珊瑚沙船队控制的几个石油平台里还有两个仍在运作。
　　珊瑚沙船队的居民本身就是平台的钻井工人和工程师的后代，因此不像有的聚居地那样把科技视为洪水猛兽，他们不仅能维护石油平台的正常运作，甚至还能对原油进行一些简单的加工。
　　他们也有还能用的海水淡化装置，加上后来投靠他们的几十条渔船，基本的吃喝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毕竟辖区范围内一寸土地都没有，所以他们的基本生活仍然严重依赖渔业收获和对外贸易。
　　君元航就继续问：“我听到你之前问苏格拉‘机器博士’是不是姓君以及是不是女的，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是谁让你来打探这个消息的？”
　　韦十六一脸惊奇地问：“所以‘机器博士’真的是君丛夕吗？”
　　君元航严厉地说：“是我在问你问题，你只管回答，不要废话！”
　　“抱歉抱歉。”韦十六陪着笑说，“是这样的，君丛夕以前是珊瑚沙船队的机械师，十几年前突然带着年幼的儿子离开了船队，然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我们老大一直非常挂念，之前听说了‘机器博士’这号人的存在，就觉得那有可能会是隐姓埋名的君丛夕女士，让我来交易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下。元先生肯定认识君丛夕女士吧，请问……”
　　君元航无礼地打断了他：“我再说最后一次，我问你答，不要废话，你的态度将决定你接下来是客人还是俘虏。”
　　“好好好，你问你问。”韦十六立刻屈服了，游商本来就是个提着脑袋赚钱的工作，在别人的地盘里被打劫甚至丢命的事情都时有发生，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
　　君元航问：“她当年为什么离开珊瑚沙船队？”
　　“这个事情我真的不清楚，那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我只知道老大非常想找到这位机械师的下落。”
　　“你还知道什么关于这个机械师的事情，有多少就说多少！”
　　韦十六陪着笑说：“我知道的很有限，甚至以前都没听过这个人，直到这次出发前才知道她的名字和离开珊瑚沙船队的时间。”
　　“那你和你背后的人为什么会认为‘机器博士’是隐姓埋名的君丛夕，难道她有什么必须隐姓埋名的理由吗？”
　　“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做出这个猜测的是我们老大，我就是个跑腿的而已。”
　　君元航暂时关闭了话筒，回头问具有测谎功能的神威：“怎么样？你认为他说的可信吗？”
　　神威从刚才起就一直透过屏幕观察着韦十六的一举一动，包括每一个面部细节的变化，他得出了结论：“这个韦十六不是一个普通的游商，而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
　　“什么？间谍？”君元航震惊地看着监视器里那个平平无奇的男人，这个词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了，但他并不怀疑神威的判断，“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多游商都会负责为他所在的聚居地打探消息，联络其他势力，同时担任着间谍和外交官的工作，但他不一样，他是受过专业的间谍训练的那一种。我有一套专门的程序识别这种受过训练的间谍，准确率高达99.6%，因为全世界的间谍都用着差不多的教材。他们清楚应该怎么样不着痕迹地说谎，甚至能够骗过测谎程序，所以我也无法确定他刚才说的是不是属实。”
　　“可是这年头怎么会有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这珊瑚沙船队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么办？我们应该把他抓起来电吗？”
　　神威摇了摇头：“这些拷问手段只对普通人有效，对于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来说，拷问的意义不大，就算酷刑之下他最终招了，我也无法准确地判定他说出来的是不是真话。”
　　君元航抱着头发出了哀嚎：“啊--愁死我了！人类的思想为什么不能像程序一样轻松破解呢！”
　　“你别急。”神威用平静的声线安抚了君元航的情绪，“我先为你整理一下我们目前得到的有效信息。从一开始，你的询问就向他传递了一些信息，所以他是在假设‘机器博士’就是君丛夕，并且很可能正在监听着对话的前提下说出第一段话的。那么他应该清楚，完全的胡说八道立刻就会被‘机器博士’识破，所以我认为他说的第一段话可信度较高，你母亲过去确实跟珊瑚沙船队有着重大关联。”
　　“等等，说详细点，你说我的询问向他传递了什么？”
　　神威更加仔细地为他讲解：“首先，你主动询问他为什么要打听‘机器博士’，表明了你和他要打听的人确实是有关系的，否则你根本无需在意他‘打听错了人’这种小事。声称不好好回答就要抓他做俘虏，表明了你对打听这件事的人有很强烈的戒备和敌意，也因此使他进入了一问三不知的自我保护状态。之后你又询问君丛夕为什么要离开珊瑚沙船队以及隐姓埋名的理由，表明了你很关心君丛夕的过去，对她的了解却不深。”
　　君元航懊恼地说：“原来单纯的提几个问题也会暴露我这么多信息，我怎么就没有事先深思熟虑一下呢，你应该早点提醒我的！”
　　神威却不这样想：“让他知道这些也无关紧要，反过来这些信息可以成为一个诱饵。”
　　“……解释一下？”
　　“我认为以我们现有的手段，无法从这个受过训练的间谍身上挖掘出更多的有效信息。而且说不定他真的对君丛夕的事情知道的很少，如果冒然绑架和逼供，不仅会惊动派他来的人，也会影响我们对外的声誉，使得其他游商不敢轻易前来。所以我建议，现阶段我们先不要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他是间谍的事情，不仅完好无损地放他回去，还要向他订购一批原油。他已经知道了我们和他要打听的君丛夕有着重大关联，那么不管是为了打听到更多的信息，还是单纯为了赚钱，他都会回到珊瑚沙船队去见他们的首领，并且带着货物再次来到我们的保护区。我们可以在他身上藏一个监控设备，看看他回去以后会和他的首领说些什么，从而掌握更多的有效信息。”
　　“可是我们没有在网络覆盖不到的地方远距离监控的能力啊……”君元航一拍大腿，“对了！我们在他身上藏个摄像头，等他下次来的时候再从中读取数据就好了！”
　　“藏摄像头的难度较大也容易被发现，我认为我们可以藏一个录音装置在他身上。”
　　“也对，还是你想的周到……可是，如果这个录音装置也被发现了呢？”
　　“那我们至少可以得到这样一个信息--对方的科技能力并不比我们弱。”
　　“好！就这么办！”君元航开心地夸他，“你真是太厉害了！”
　　神威谦逊地说：“这没什么，我是专业的军用机器人，虽然在人际交流和情感模拟方面比较弱，但获取有效信息和分析情报原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我还是觉得你太厉害了！”君元航坐在椅子上转了个圈，一把抱住了神威纤细劲瘦的腰身，“我本来以为你最厉害的地方只有战斗，没想到你在情报收集方面也这么厉害！”
　　面对着突然开始撒娇的机师，神威露出自然而然的微笑，伸手摸了摸君元航的头发：“如果只是为了战斗，我就没必要装载成本这么高的人格核心了。”
　　他们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以后，通讯室里惴惴不安的韦十六终于再次听到君元航的声音：“我和机器博士商量过了，你可以继续做我们的客人，只要你安安分分做生意，不要再继续瞎打听。”


第75章 外面的世界（三）
　　“好好好,一定照办！”韦十六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一天里，韦十六果然谨言慎行,再也没有主动打听过任何事情。
　　晚上有人带他去专门给客人住的房间,神威估计这个间谍也受过反侦察训练,会找出房间里隐藏的摄像头,就干脆装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摄像头在墙上,明目张胆地告诉对方我们就是在监视你。
　　这样一来韦十六反倒不好对那个明摆着的摄像头做什么了,他只好收起了一切可疑的动作，老老实实地在床上和衣而卧。
　　神威把君元航哄睡了以后，耐心地等到了后半夜，通过摄像头观察着韦十六的呼吸频率,甚至故意在走廊外弄出了一点声响来测试他是不是装睡。
　　等到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以后,神威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拿走了他的一只鞋子。
　　在如今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大多数人身边最不常换的东西就是鞋子,毕竟舒适耐穿的鞋子基本上都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旧货，本来就是穿一双少一双，合脚的更是可遇不可求。
　　同时，鞋子也是最适合藏匿监听装置的。
　　神威用稳定到可以进行超精细操作的手，从缝隙处割开鞋底，挖空了一小块区域，把一个坏手机里拆出来的旧芯片放了进去。这个芯片做了防水和抗压的外壳，电池应该可以支持三十天以上不间断的录制。然后他将鞋底重新粘好，把外表基本看不出变化,甚至连污垢都没碰掉多少的鞋子分毫不差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韦十六完全没有察觉，第二天照常穿上了鞋,神威做了一下测试，装在鞋子里的监听装置录下的声音并不清晰，但经过他的处理和还原，完全可以识别出具体的对话内容。
　　君元航充分地展示出了一个“反正我收成多不在乎”的土豪形象，用相当便宜的价格卖给他一批蔬菜和粮食，又向他订购了几十桶原油。
　　在过去核能源高速发展的年代里，大部分的设备就不再使用汽油作为能源了，不过原油仍然可以用来生产橡胶和塑料之类的，是种非常有用的工业原料，也是他们保护区确确实实需要的东西。
　　这个订单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利润也非常可观，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韦十六迅速地忘记了之前的小摩擦，在下一个下雨天开开心心地载着一大车的粮食和蔬菜离开了。
　　接下来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半个多月以后，韦十六终于拉着一车原油回来了。
　　人就交给苏格拉他们去招待，君元航迫不及待地来到控制室，打开电脑问神威：“怎么样，录到什么了没有？”
　　神威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这十几天的录音全都过了一遍，从中得出了大量的信息，他把其中一段比较重要的对话处理了一下，在屏幕上放了出来，并且配上了字幕。
　　君元航听到韦十六说：“总统先生，您叫我？”
　　另一个声音说：“嗯，我看到你的报告了，这一趟干得漂亮。”
　　看来这就是韦十六的上司，也是派出这个间谍的人。“总统先生”这个称呼并没有什么特别，在这个没有中央政府的无法无天的年代里，每十个聚居地里就能找到四个“总统”、三个“皇帝”、两个“国王”或者其它什么，像君元航这样就称呼自己为“博士”的领导者反而是十分罕见的存在。
　　“从对方问你的问题来看，‘机器博士’应该不是君丛夕，如果真的是她在远程控制着那个保护区，没理由让元航问出这些明知故问的问题来。”总统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那天接触到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多大年纪？”
　　“那个声音应该是做了变声处理，听起来年纪比较大，不过从居民们闲聊里泄露的口风来看，这个元航应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嗯……你准备准备，再去一趟吧。”
　　“总统先生，如果需要我去为您打探情报的话，总得多给我一些信息吧，这个君丛夕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重要？”
　　君元航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等待着下文，而那个“总统先生”沉默了至少有10秒，神威一秒不落地把这一段沉默也真实展现了出来。
　　“我想要找到她的下落，除了我们很需要这样一个机械师以外，也因为她曾经是我的女人。当年她不仅自己出走，还带走了我和她的儿子，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现在应该23岁了。”
　　君元航目瞪口呆。
　　“总统先生”继续说：“虽然这个‘机器博士’很可能不是君丛夕，但那个元航这么在意你打听‘君丛夕’的事情，加上年纪也差不多，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就是君丛夕当年带走的那个孩子。就算他不是，这样的一个势力也值得我们注意，你要尽量取得他们的信任。”
　　“我明白，那么这次的货物……”
　　后面的话神威就直接切掉了，因为君元航显然已经没有心思去听。
　　“搞什么……难不成那个‘总统’是我爸爸？”
　　“你说你记忆中的父亲是一艘大船的船长，现在看来他所拥有的可不仅仅是一艘船而已。”
　　“会不会这只是一个假消息呢？”君元航猜测，“会不会是他们发现被安装了监听器，就故意说这些话来骗我们呢？”
　　“这个可能性很小，而且从后面的对话来看，这位‘总统先生’还给了韦十六一张你五岁时的照片，让他比对你的相貌。能拿得出你小时候的照片，假冒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君元航还是不信：“照片也可以是合成的啊。”
　　“可他们迄今为止并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怎么假造你小时候的照片呢？”神威用了1/20秒的时间分析了一下君元航的行为，“你是不是不想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
　　君元航烦躁地搓着手指上沾到的机油说：“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心里也早就当做没有这个爸爸，现在突然又有了他的消息，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神威不太懂得人类复杂的感情，只会从君元航的实际利益出发去考虑问题：“按照人类普遍的行为模式来看，做父母的总是会尽力向后代输送资源，因此我认为与他相认对你来说是有好处的。”
　　“你说的道理我也明白，但还是有件事情令我非常在意……如果不是他这个人有什么重大问题，当初妈妈为什么要带着我离开呢？而且离开也就算了，还要骗我说有个惹不起的仇家，一直隐姓埋名深怕被找到。”
　　“根据过去留下的民事诉讼和刑事犯罪数据来看，越是曾经关系亲密的人，就越是容易反目成仇，可能他这个人确实有问题，也可能只是你母亲和他之间的感情破裂，导致对他产生出了强烈的憎恨，再也不想见到他。另外还有一种可能，你母亲所说的仇家和想要躲避的人也许并不是他，而是有别的敌人需要你去防范。”
　　“……你说的这些好像都有一点道理的样子，可我们怎么知道实际上到底是哪种情况呢？”
　　“恐怕我们从韦十六身上找不到答案，他知道的太少了，还是得去接触一下你父亲本人才行。”
　　君元航没有说什么，但是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充分地表达出了他的不情愿。
　　神威当然读懂了他的表情：“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就继续瞒住这件事，只要你不出面，他们就算有这样的猜测，也只能是个猜测而已。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就找个借口把韦十六赶走。”
　　君元航沉默了好一会儿，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说：“我总是害怕陷入新的人际关系中去，但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那么无论我想不想，这件事情都会一直悬在我的心里。我决定了，不管那是不是我的爸爸，我都得见一见他，我想了解他，也想了解更多和妈妈有关的事情……就算和他接触可能带来未知的危险，”
　　“不要担心，如果那真的是你的父亲，就不会对你有危险，就算他有，也有我在。”
　　“嗯！”君元航下定了决心说，“通知下去，我要见韦十六……面谈。”
　　***
　　本来还在发愁应该用什么借口见到君元航的韦十六突然接到通知，茫然地跟随领路的机器狗来到了戒备森严的科研基地外。
　　大门向两边滑开，韦十六首先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神威，这个人形机器人的相貌漂亮得毫无瑕疵，银白色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穿着科技感十足的白色连体衣，紧身的连体衣外面还套着战术背带，挂着虎式手`枪和野战军`刀。
　　韦十六眼睛都亮了：“你一定就是人们说的‘神威’吧！不愧是EC-370型号，比宣传册上看到的还要美貌，不过我听说你已经不止一次开枪杀人了，这是真的吗，家用机器人怎么可以对人开枪的？”
　　“不要多话，跟我来，我的主人要见你。”神威一句也没有回答，转身带路。
　　从君元航入住开始就没有发挥过作用的会客室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君元航坐在用来装样子的办公桌后面，十指交叉挡在嘴前，还戴着在室内毫无必要的太阳镜。
　　韦十六恭恭敬敬地说：“元航先生，很荣幸……”
　　“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绕弯子了。”君元航说，“我知道你是你们总统派来的间谍，我也知道他让你来打听君丛夕的下落，君丛夕已经去世了，我是她的儿子，我叫君元航。”


第76章 外面的世界（四）
　　本来还头疼应该怎么打探的消息突然之间砸在了眼前,反而让韦十六一时间哑口无言，君元航不等他缓过神来又继续说：“你不是带了我小时候的照片吗，拿出来让我看看。”
　　“啊……哦……”韦十六如梦初醒,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陈旧的照片,双手递上。
　　君元航看着那张有点变色,但是细节仍然清晰的照片,这是彩色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应该已经保存了有些年头了,里面的小孩骑在一辆废旧金属做出来的玩具自行车上，一脸的不高兴。
　　神威只看了一眼就下了结论：“照片里的确实是你。”
　　高级人工智能根据人脸识别系统做出来的判断肯定比肉眼更准确，君元航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怀疑了，他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好吧……看来那个‘总统先生’真的是我爸爸。”
　　韦十六也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陪着笑说：“总统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那么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君元航对他还是缺乏信任,不想泄露自己的手段,而是反问对方，“我离开的时候才5岁，对爸爸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了，给我说说关于他……还有珊瑚沙船队的事情。”
　　“呃……那么从哪里开始呢？”韦十六挠了挠头，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自己应该透露哪些消息比较合适。
　　“就从名字开始吧。”君元航说。
　　韦十六没想到君元航居然连父亲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好吧……你的父亲叫赵岳霖，今年五十二岁，他还有一个比你年纪大的儿子叫赵世佑。你们家族从四代人之前就在珊瑚沙油井工作了，大约二十年前,你父亲接管了船队首领的位置。”
　　君元航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皱眉问：“就这样？”
　　“关于你们家族的事情，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如果还想知道别的什么，您还是去问您的父亲本人吧，我毕竟只是个帮他干活的而已。”韦十六怂怂地干笑了一下说，“至于珊瑚沙船队的消息，在得到总统大人首肯之前，我也不能对您透露太多，很抱歉。”
　　君元航沉默了一会儿说：“帮我带句话给他，如果想认我这个儿子，就亲自过来见我。”
　　“额……恕我直言，他是你的父亲，你应该亲自去见他才比较合理吧？”
　　“这不是一个儿子对一个父亲的邀请，而是一个势力的领导者想要和另一个势力的领导者会面，我也没打算上演一幕父子相认抱头痛哭的戏码，而是想谈谈双方可能的合作事项。你只管带话回去，如果他不愿意来，那就算了。”
　　“可是你们的首领不是‘机器博士’吗？”
　　“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器博士’。”君元航说，“从一开始，人们所说的‘机器博士’就是我。”
　　就像所有刚知道这一消息的人一样，韦十六一脸难以置信，“机器博士”的名号至少从六七年前就开始在游商之间流传了，那时候君元航也才不过十六七岁而已。
　　但不等他提出什么疑问，君元航就让神威送客了。
　　把韦十六送出大门后，神威回到君元航的身边问：“为什么要让你的父亲过来见你？告诉我你的打算，我好提前做好准备。”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很复杂的打算。”君元航揉了揉鼻子说，“我就是在犹豫，想不好到底要不要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爸爸来往，直到刚才才突然想到，既然我自己左右为难，怎么选都有可能会后悔，不如把这个选择题交给对方来做，如果他真的在意我这个儿子，应该会愿意亲自过来一趟。如果他不来，那就算了。”
　　“……我明白了。”神威说，“对方身为一个势力的领导者，考虑到安全因素，应该不会亲自过来，而是继续派下属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也这么认为。”想到对方不会来，君元航心情都轻松了许多，“或许这才是我比较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要先按照‘他会来’这一假设做好准备。”
　　“对，我们先生产一批武器备着吧。”君元航说，“不仅要做好‘他会来’的准备，还要做好他‘不怀好意’的准备。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爸爸都还不一定呢，就凭他知道我妈妈的名字和一张旧照片？这件事情还得再做核实才行。”
　　***
　　又半个月后，第一批枪械已经下了生产线，神威也选出了50个有战斗经验的成年男人，开始进行正式的军事训练。
　　虽然说起来是有战斗经验，但也仅限于心态上会比较稳得住而已，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别说突击步`枪了，就连土枪土`铳都没摸过，训练之难可想而知。
　　这边连军姿训练都还没完成，港口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一艘大船靠岸了，下来了几十个武装人员。
　　在三战时期，大多数沿海城市都在陆军和海军的反复拉锯战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等到需要选址建立保护区时，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在废墟上新建一座城市，所以保护区大多都建在了离海岸有一些距离，没有被战争严重破坏的小城市里。
　　华东4号保护区也是这样，从保护区东大门到海岸线足有40多公里，而安全通道直到今天也还没有修好。
　　为了接应这段时间从海港登陆的游商和难民，二桶用接通地下通讯光缆的老办法，重建了海港和保护区之间的网络通讯，一旦发现有人上岸并且来的不是武装劫匪，正在工地干活的小胖就会背上巨弩和一个作战小队，走过去把人接来。
　　看对方的架势，神威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劫匪，在这种艰难年代里，总有那么一些人觉得抢劫比种地和打渔划算，而神威对此早有准备，从老基地拆过来的四架自动机枪对准了他们，亮起了警告的红灯，神威的声音通过喇叭响彻整个港口。
　　“这里是华东4号保护区的领地，如果你们是无意中来到这里，请立刻离开。如果想要进入保护区，请放下武器并说明你们的来意，否则将被视为武力入侵，遭到歼灭。”
　　人群骚动了一阵，一个披着军大衣的男人越众而出，面无惧色地直面自动机枪的枪口：“我是珊瑚沙船队的首领赵岳霖，应我儿子的邀请前来，结果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神威立刻通知了君元航这个消息。
　　“还真来了？！”尽管君元航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这会儿仍然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办，他看起来怎么样？我应该跟他说些什么？”
　　“别紧张，请换上正装在会客室等待，我去把他们带过来。”神威给出了一个提议，“如果你担心自己在正式的外交场合做的不好，我建议让苏格拉跟在你的身边。”
　　“好，行，就这样。”君元航一连说了三个同义词，本来这段时间他在刻意地疏远苏格拉，但这个即将到来的“父亲”带给他的压力，让他顾不得这许多了，慌慌张张地去换了衣服，就按神威的提示到大门口去接苏格拉。
　　“所以你爸爸来了。”苏格拉神色复杂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君元航，“而且你实际上不姓元，却直到现在才让我知道这件事？”
　　君元航心虚了。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
　　好在苏格拉见好就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他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来商量一下你打算怎么跟你爸爸谈判。”
　　他一边说，一边迈步走进了自己从来都没进过的科研基地，神威在通知苏格拉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情况都对他说明了，省去了君元航的解释，苏格拉问：“你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态度？是觉得亲人一定要认，还是要看这段关系能不能给你带来好处，有钱就是爹，没钱就是滚？”
　　“第二种。”君元航毫不犹豫地说，“他能让我妈妈冒着巨大的风险离开他，还隐姓埋名不想被他找到，我觉得不能对他有太大的期待。”
　　“明白了，那么我来跟他谈条件，你负责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拜托你了。”君元航长出了一口气，坐到会客室的办公桌后面，从抽屉里拿出墨镜戴上了。
　　“……在房间里面你戴墨镜干什么？”
　　“被人直视会让我紧张，戴上墨镜好像就能好一点儿了。”
　　苏格拉不忍直视地扶额：“可是在室内戴着墨镜真的很奇怪，你要是害怕目光接触，我教你个秘诀，跟人说话的时候你就盯着别人的嘴，只要不是近到快亲嘴的距离，一般人发现不了你的目光偏移了位置的。”
　　“……好吧，我试试。”君元航终于把那违和的墨镜摘了下来。
　　“对，就是这样，深呼吸，不要紧张，你要想着自己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势力的领导者，对方只是个上门谈生意的，而且还欠着你十几年的抚养费没给呢。”
　　“你说的对……”君元航努力地做着心理建设，紧张地等待着。
　　赵岳霖一行人来得比君元航预期的要迟很多，因为神威花了一些时间和对方谈判，迫使他们把超过一半的武装人员留在了港口，只有几十个人和两辆车进入保护区。
　　在科研基地外，他又把大部分人都拦下了，只允许最多十个人进去见君元航。
　　这显然让赵岳霖很不高兴，但他还是照办了，只带了熟门熟路的韦十六和少数几个亲信手下进入科研基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天降爸爸会给基地带来什么变化呢？你们肯定猜不到~_(:з」∠)_


第77章 联合（一）
　　神威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他的虎式手`枪里有十二发子弹，如果双方发生武装冲突，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所有敌人,还有两发子弹的容错空间。
　　就算对方很可能是君元航的父亲,他也把安保工作做到了极致。
　　从进入会客室的那一刻起,双方的交锋就在无形之中展开了。
　　赵岳霖和君元航互相打量着对方。
　　赵岳霖看起来比大多数五十多岁的人都要年轻和精神,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显示着沉稳和阅历,不见一丝斑白的头发往后梳着,西装应该是几十年前的旧物，却保养得很好，几乎看不出褪色和变形，外面披着一件深蓝色的军用大衣,黑色的大毛领应该是为了凸显身份特地加上去的。他镇定地在沙发上坐下,手下们就自觉地站在他的身后。
　　君元航也比他的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小一些，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看着很随意,但一些细节还是透露出了这个年轻人的紧张。神威为他修剪的发型非常整齐和干练,他身上的衣服是居民们自己种的棉花，自己造的机器织的布，自己采集的染料染的色，再由神威特地抽时间亲自剪裁设计缝制而成。样式参考了几十年前的军礼服，布料算不上特别精致，但胜在非常的新。
　　赵岳霖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五官，确信地点了点头：“确实是你，你的长相还有几分小时候的影子。”
　　“……但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你的样子了。”
　　“这也难怪，你被带走的时候实在是太小了。”赵岳霖的语气有些感慨,“这些年来过得还好吗？”
　　君元航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直说：“有件事情我还不是很确定,你认为你是我的爸爸，但是除了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以外，你还有其他的证据吗？”
　　被怀疑的赵岳霖却并不生气，他很平静地说：“我的船队里有可以做亲子鉴定的仪器，之后让李医生给我们做个鉴定，相信没有比这个更直观的证据了。”
　　他能够这样坦然地提出做亲子鉴定的提议，君元航对这个“爸爸”，至少从身份上已经信了九成九。
　　沉默了几秒后，赵岳霖问：“听说你母亲已经不在了……她出了什么事？”
　　君元航就一五一十地把君丛夕收留难民，到被难民逼婚打死，再到他设计让变异蚂蚁替他复仇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眼看着现在还是“聊家常”的阶段，苏格拉就跟赵岳霖背后的那些保镖们一样沉默是金，打算等到“谈条件”的阶段再去发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神威也背着手一言不发，留给他们父子自己交流。
　　听完了这段过往，赵岳霖沉重地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
　　君元航见他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就问：“这些年妈妈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你，也从不说起过去的事情，我只知道她曾待在这个保护区，就在这一座科研基地里工作，后来她为什么会去了珊瑚沙船队呢？”
　　“很早以前，这个保护区的政府撤离之后不久，她就被调派到我们的油井，帮助我们维护设备的正常运转。后来政府那边渐渐地跟我们失去了联系，她也就留了下来。那时候的她善良又热情，我很快就被她吸引了。没想到正是这种善良和热情，最终害了她……”赵岳霖看着君元航说，“你和你的机器人反复地质疑我的身份，把我当做随时会抢劫你们的匪徒一般防备，我虽然感到被怠慢，却也有几分欣慰。你很有戒心，这点像我，你母亲总是会用最大的善意去对待每一个陌生人，但这世上的很多人，根本不配获得这样的善意。”
　　“我完全赞同这一点。”君元航说，“只是……她为什么要带着年幼的我离开呢？我听说我还有一个哥哥，这和她离开有关系吗？”
　　君元航暗自猜测过君丛夕可能是因为感情生变才跟赵岳霖反目成仇的，但赵岳霖却摇摇头：“没有关系，她在刚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和前妻有个儿子。她要是介意这一点，就不会有你了。她会离开还是因为她的这个性子，我刚刚接任船队首领的位置不久，她和我之间就产生了一些分歧。那时候逃到海上的难民数量非常多，她认为我们应该救助所有我们能救助的人，而我认为我们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生存，在资源和空间都不够的情况下不能无限制地收容难民。我做了一些在她看来冷酷无情的决定，她生我的气也可以理解。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一个夜里偷了一条小船，带着年幼的你离开了船队，从此下落不明。我以为她应该是去了其它的船队，这些年一直在通商之余到处打探她的下落，没想到她竟然是上了岸。”
　　“这也是让我特别想不通的一点，妈妈为什么宁可冒险上岸，也不想让你找到？”
　　“不想让我找到是真的，因为你从小就聪明，我非常重视对你的教育和培养，她肯定怕我会跟她争夺抚养权。但到陆地上居住应该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她曾经跟我说起过一些在陆地上重新扎根的计划，认为只有那样才能尽可能的救更多的人，但我一直觉得她那些计划太过异想天开。或许她上岸就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证明些什么吧，可谁能想到她没有死在变异蚂蚁的攻击下，却死在了他想要拯救的难民手里。”说到这个，赵岳霖又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我唯一不能谅解你妈妈的地方，就是她自己上岸不算，还要带上你。你当时还那么小，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被她拉进了这样一种危险的生活中去。幸好你活下来了，还变得这么出色。跟我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又是怎么成为了‘机器博士’？”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君元航要回答的时候，苏格拉从背后悄悄地戳了戳他，令他想起了不久之前苏格拉说过的“有钱就是爹、没钱就是滚”。
　　可能血缘亲情真的有什么特殊的魔力，不知不觉间，对话就完全变成了父子的追思过往，再这么下去，君元航毫不怀疑自己的立场和判断都会受到影响，于是他暂时打住：“……所以不如以后再说吧，反正还有的是时间，现在我们还是应该先谈谈双方的合作问题。”
　　“合作？”赵岳霖笑了，“我们是一家人，完全没必要分成两个阵营谈什么‘合作’，我们唯一应该谈的，是‘联合’。”
　　听到他这样说，君元航刚刚产生的一点点父子亲情顿时灰飞烟灭，苏格拉也马上站了出来开始行使他的职责：“哎这我就听不明白了，凭什么他是你的儿子，就得接受被你吞并的安排啊？”
　　“不是吞并，从名义上来说，你们本来就是归我管辖的。”赵岳霖甚至都没有看苏格拉一眼，依旧不温不火地说，“你们是华东4号保护区，而珊瑚沙船队只是我们对外的称呼，实际上我所代表的，是华夏联邦共和国的合法政府。”
　　这句话一出口，君元航明显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格拉太明白他为什么沉不住气了，连忙说：“得了吧，这年头是个人都可以自称是联邦总统，问题是你这个‘合法政府’合的是什么法，谁的法？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合法？”
　　“一切该有的正规手续我们都有，如果你有所怀疑，港口的船上有所有相关的文件，随时欢迎你们查询。”
　　“但、但是……”君元航慌了，拼命地想找点破绽证明对方是在说谎，“我明明听说华夏联邦的流亡政府是在一艘航空母舰上！”
　　“是的，那艘航母如今已经是我们的主舰。距今十六年前的2104年的6月25日，华夏联邦共和国总统的职位就被正式交接给了我，既然你对外自称是华东4号保护区的领导者，那么我本来就是你的总统，我们只需要让一切回归到原本的轨道上就行了。”赵岳霖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姿态放松地说，“在来的路上我顺便视察了一下你们保护区的基础建设，老实说，做得非常出色，可这么大的空间里却只生活着两百二十六人，这是何等的浪费。你们现在最缺的是劳力，而我们最缺的是空间，珊瑚沙船队有两千多人，却只能住在几个石油平台和十几条船上，拥挤不堪。只要把这些人放到保护区，就能大大提高生产的效率，我们也能有空间容纳更多外来的难民。通过韦十六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你适合做技术，不适合搞政治。不如把你不擅长的事情交给我来做，我也会为你提供一切你需要的支持，这样的联合对双方来说都是有利的事情。”
　　“但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君元航心虚地回头看了神威一眼，神威只是像平常一样回给他一个微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赵岳霖也注意到了他这心虚的一眼，不失时机地继续给他施加压力：“这个机器人叫‘神威’是吧，人形机器人是不能开枪杀人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的人格程序应该是属于军用机器人的那一套，所以才能将港口到保护区的防御布置得这么完善。虽然你现在是他的主人，但所有的军用机器人最重要的原则就是服从政府--只要他们能联系得上政府的话。”
　　神威终于开口了：“你说的对，我的人格核心是神威-970，我会优先服从政府的命令，但前提是我必须确认过你的手续合法合规。”


第78章 联合（二）
　　“没问题,稍后你可以亲自跟我去确认。”赵岳霖看着脸色僵硬、一言不发的君元航，继续说，“还有那个被你叫做‘二桶’的初代机,他是属于科研实验室的资产,而科研实验室是政府机构,也就是说身为华夏联邦的合法政府,我随时都可以收回对他的所有权。”
　　忍无可忍的君元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不要欺人太甚！”
　　赵岳霖不为所动,甚至连他身后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们都没有动一下,他继续气定神闲地说：“你还是太年轻，取得了一点成就就不知天高地厚，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不过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吃点教训，长长经验,毕竟你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害你的。我知道神威机器人必须要有一个指定的机师，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一角色。二桶也可以继续做科研实验室的辅助机器人,由你来领导科研实验室。我需要像你这样的科技人才,你也需要我的人力、资源，以及政治上的经验。以后你管技术，我管政治，我们父子通力合作，共同复兴华夏联邦，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君元航又不说话了。
　　苏格拉就替他说：“你说的这些究竟是不是真的都还不一定呢。”
　　这时候神威越过了君元航，来到赵岳霖的面前：“请带我去确认一下你的身份是否属实。”
　　“没问题。”赵岳霖站了起来，“跟我来吧。”
　　苏格拉说：“神威你去确认就好了，反正那些文件就是架上显微镜,我们也看不出真假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神威看着君元航,他还需要机师的首肯，君元航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可避免，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去吧。”
　　于是神威跟着赵岳霖一行人离开了，苏格拉刚过去关上门，君元航就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苏格拉说：“你这爸爸来势汹汹，咄咄逼人，确实令人不爽，但就目前来说，我们还真拿他没办法。他必然是有十足的自信，才敢让神威去检查他的手续，就和我曾经担心过的一样，那些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的所谓‘正统’，对人工智能来说是不能违抗的。”
　　“难道……我就只能听他的了吗？”
　　“不然呢？如果神威在我们这边，靠着这个专业军事机器人的指挥和我们刚造的新枪，或许对方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可他要是收走了神威和二桶的所有权，光是靠着我们这些人，根本一点胜算都没有。”苏格拉拍拍他的肩膀说，“想开点，你可能从来都不曾听命于人，一时间难以接受，但那毕竟是你爸爸，又需要你的技术，想来也不会亏待了你的。而且现实可不是游戏，做错了选择还能读个档重新试试，要是硬要对抗还打输了，他跟你之间也就没什么父子情分可以讲了，一切还是稳妥第一。”
　　其实他说的这些，君元航也都想到了，只是有点不愿死心，还想看看苏格拉有没有其它的办法，没想到苏格拉竟然十分支持双方联合。
　　想想也是，对苏格拉来说，做君元航的小弟也是小弟，做赵岳霖的小弟也是小弟，赵岳霖看上去还比跟人说话都紧张的君元航厉害多了。
　　苏格拉还在说着一些分析利弊劝他联合的话，君元航已经不想再听，气哼哼地说：“闭嘴，让我安静会儿。”
　　“好的好的，从现在起请当我是一件家具。”苏格拉识趣地到角落的位置上缩着去了，君元航闷闷不乐地揪着花瓶里的插花，直到把花瓣都揪秃了以后，神威一行人终于回来了。
　　神威现在站在赵岳霖的身后，没有像以前一样回到君元航的身边，只是平静地对君元航说：“我已经确认过手续和文件，你的父亲的确是华夏联邦共和国的合法总统。”
　　君元航最后的一点幻想也破灭了，赵岳霖微笑地看着他：“你想好了吗？”
　　“……我听你的就是了。”君元航也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出路了。
　　“我知道你会想通的，你是个聪明人。”赵岳霖说，“以后你就不叫君元航了，你应该恢复你原来的名字，叫赵世宇。”
　　君元航闷闷不乐地说：“可我已经习惯自己的名字了，我不想改。”
　　“我理解，但是你必须跟我姓赵，其他人才会真正把你当做我的儿子去尊重，不然心理上总是会觉得你是私生子之类得不到正式承认的存在。”
　　“那我叫赵元航。”君元航坚持说，“突然给我改个陌生的名字，别人叫我我都反应不过来。”
　　“好吧，只要姓赵就行。”赵岳霖转头看着神威，“那么，让他做你的机师需要哪些手续？”
　　神威说：“请先给予他一个中校军衔。”
　　“没问题，从现在起你就是赵元航中校了，必要的手续之后我会让他们去办。”在一个只有两千多人的“国家”里，军衔也不值钱，所以赵岳霖说给就给了，君元航就这样成为了华夏联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校。
　　神威继续说：“接下来请跟着我复述一遍以下的话：赵元航中校，我以华夏联邦共和国第十七任国家总统的名义，指定你为神威系列机器人--编号S697630机体的正式机师，即刻起生效。”
　　他说一句就停一会儿，赵岳霖就复述一句，说完以后，神威看着君元航说：“完成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正式机师。”
　　君元航却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好高兴的，这件事情说白了就是他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然后抢东西的人好心地将使用权借给他而已。
　　“这中校只是个虚衔，我再给你一个实际的职务，以后你就是华夏联邦共和国国家科学院的院长，主舰上的实验室以后就是你的工作室，我手下还有十几个技师，以后都归你管，你还需要什么，不管是材料还是人手，只管跟我讲。其它那些你不爱干的工作我会让神威交接给我们这边具体管事的人。”赵岳霖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对一脸不高兴的君元航说，“儿子，欢迎回家。”
　　***
　　不管君元航愿意不愿意，他现在都是华夏联邦的科学院院长了，从今以后就得听总统的。
　　双方联合的消息是由赵岳霖宣布的，管理权的交接上有什么问题是由神威为他们解答的--君元航对自己的基地还没有神威了解得清楚，至于像什么安抚本地居民情绪、协调新加入的人与本地居民的关系之类的事情，则是由苏格拉他们去办的。
　　君元航只是把自己关在工房里，继续捣鼓一些之前没完成的机械图纸和电脑编码之类，神威也还是一日三餐地为他做饭，晚上帮他洗澡，跟他躺在一个床上直到他睡着。
　　他的生活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还省去了以前不想干的一些工作，可以把精力全部集中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来。赵岳霖忙着把船上的人分批安置到保护区，暂时也没有要求他做任何事情，但君元航还是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在过去，整个科研基地都是他的私人领域，他不让进就没有人能进，但现在科研基地的大门常年是开着的，门口总是站着他不认识的警卫，各色人等进进出出。
　　因为赵岳霖把他的总指挥部设在了这里，那间有着十二个大屏幕的总控室现在三天两头挤满了开会的大小领导。
　　开会就算了，他们还抽烟，劣质烟草令整个走廊上都烟雾缭绕。
　　新来的技师们则在他的工房里到处窜，乱动他的工具，不停地找他说话，陪着笑脸拍着毫无意义的马屁。
　　真正可以严令禁止其他人进入的，只剩下他自己的卧室和工房里的办公室，这是他仅剩的私人空间。但就算这样，当他走在路上、在厕所、在基地外，甚至在绿化带里散个步，仍是免不了遇到各种认识不认识的人跟他打招呼。
　　神威看出了他的不满，在他吃饭的时候告诉他：“我已经对总统先生提出了你的不适应，总统先生已经批复。等安排工人清理出过去的驻军基地以后，会将指挥中心整个搬到更加宽敞的驻军基地去，以后科研基地这边只管科研。只是目前还有许多安置工作需要做，这项工作的排序比较靠后，预计会在3~5个月之后完成。”
　　君元航嘀咕：“就不能把排序提前一点吗？”
　　如果是以前，他想把什么工作提前也就提前了，但现在神威只是告诉他：“我会向总统先生发出提议。”
　　“不……算了，估计他这个大忙人也不会理会这种小事。”君元航闷闷不乐地把一勺子米饭塞进嘴里，并且把自己的郁闷迁怒到了神威的头上，“你成天粘在我身边干什么，你不是还得帮总统干活吗？”
　　神威心平气和地解释：“我只需要待在有无线网络连接的地方就可以了，我会分出一部分的运算资源去处理他交代的事情，并且和以前一样远程管理保护区的运转。除了这些以外，服从机师的命令、满足机师的需求依然是我的首要任务。”
　　君元航愤愤地搁下了勺子，金属汤匙撞在餐盘里发出响亮的一声：“作为华夏联邦的政府，当年撤退的时候肯定带上了最好的一切，怎么他们现在一个能用的高级人工智能都没有，还要让你这个军用机器人给他们当管家？”
　　这还是他成为华夏联邦的科学院院长以来第一次关注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神威说：“过去曾经是有的，但是高级人工智能的人格核心在设计的时候是以陆地环境作为基准，如果长时间在海洋环境下工作，将会极大地缩短使用寿命，最后一台高级人工智能计算机的人格核心于六年前损毁，只有硬盘里的数据还保存着。之后他们就只能靠少量的低级人工智能机器人和台式电脑处理这些数据了。”
　　对技术性问题的关注成功地转移了君元航的注意力：“你是说海风会让你更容易损坏？”
　　“时间不长的话没关系，我们对含盐量高的空气也有很强的忍耐力，但终究还是会对元器件造成额外的腐蚀。过去的设计者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以那时候的硬件更新换代速度，可能隔不到十年就会换成更先进的机型了。”神威说，“说起来，目前仍然有一个高级人工智能的人格核心，从一开始就被设计成更加适应海洋环境，并且因为长期以来都处在关闭中，目前还保持着完好的状态。”


第79章 联合（三）
　　“哦？在哪里？”君元航终于起了兴趣。
　　神威说：“你很快就能看到了,它的名字叫精卫，是那艘航空母舰的人格核心。”
　　君元航确实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方面的信息，“精卫”是和“神威”差不多年代出产的军用机器人,只不过“神威”系列的身体是一个陆战堡垒,而“精卫”系列的身体直接就是航空母舰。
　　装备了“精卫”人格核心的航空母舰全部操作人员包括后勤人员只需要不到三百人,和以前动不动就要上千人甚至好几千人才能运转的传统航空母舰比起来,大大压缩了舰上人员所需要的空间和补给,也就能装载更多的无人机和武器弹药。
　　而且作为那个年代最先进的高级人工智能之一,绝大部分的操作“精卫”都可以独立完成，舰长和工作人员的职责就像“神威”系列的机师一样，只负责给它下达指令，以及对一些疑难杂症的处理、维修和日常养护。
　　不仅如此,他还能协同指挥周围的巡洋舰和驱逐舰,就像“神威”系列机器人是整个陆军作战小队的核心一样，“精卫”就是整个航母战斗群的核心。
　　也就是说,只要“精卫”出了问题,整艘航母也就废了，只靠人工操作的话，是没办法让这样一艘全自动化设计的航母运转起来的。
　　神威还告诉君元航，这个编号为“J-102924”的航母人格核心因为遇到了恶性病毒的攻击，为了避免病毒的传染，他自己关闭了自己，由拖船拖回港口以后，等待工程师的维修。
　　但随后的战争形势就如同雪崩一般，等待维修的战舰堆积如山,而他一直被丢在港口无人问津，不仅舰载机全部调走了,就连武器都被拆去装给别的舰船了，整个航母就剩了一个空架子。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所有的航母战斗群都在三战中消耗殆尽之后，这艘坏掉的航空母舰却在港口躲过了毁灭的命运，成为了战后唯一幸存的航母。
　　直到位于华北一号保护区的中央政府向海边撤离的时候，把东西都搬上了这艘连引擎都打不开的航母，用拖船拖着逃离了港口。
　　神威讲完了这些历史以后，君元航问：“你特地告诉我‘精卫’的事情，是因为你能修好他吗？”
　　“我不能。”神威说，“我和他是同一级别的高级人工智能，如果这种不知名的病毒连他都无法抵挡，那么我也很有可能会被感染。”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将他格式化了吗？”君元航觉得有些可惜。
　　“他是世界上最后的‘精卫’人格核心，如果清除了他的数据，我们就永远没有办法再启动这艘航母了，人类在这一领域的科技成果也将从此消失在历史中。”神威说，“我只是觉得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我可以关闭自己的无线网络，并且设置屏蔽场，完全阻绝附近的无线信号，让病毒无处可逃。然后我们再启动他，我用眼睛看屏幕的方式逐一检查它的代码，找出病毒感染的字段，由你来删除它们。这样一来就能安全地清除病毒，并且保留一部分未被感染的数据。”
　　君元航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这个流程，点了点头：“嗯，这个办法我看可行。”
　　“航母会在两天后到达港口，我已经向总统先生申请了行动所需的一切权限，如果你对这件事情感兴趣的话，我们现在就该动手开始制造通讯屏蔽设备了。”
　　“好，我这就去工房！”君元航终于又有了感兴趣的事情，也重新恢复了干劲和活力，把盘子一推就往工房去了，神威在他身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拿上他的外套快步跟了过去。
　　赵岳霖认为这几天里君元航会感到郁闷是正常的，如果毫无阻碍地就接受了现实反而不太对劲，所以他嘱咐神威照看好君元航的情绪，而神威很好地达成了目标，让君元航提前开始为华夏联邦共和国工作了。
　　***
　　两天后，在君元航的催促下，神威一早就驾车带上君元航往港口的方向开去。
　　其实从“安全通道”工程启动至今，君元航就一次都没有离开过保护区的范围，现在他终于亲眼见到了自己规划的成果，看着公路两旁高大的石质围墙和被修整过的平整路面，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得意的，这么大的工程大概从人类退到海上之后就很少见了吧。
　　有时候他还能透过围墙上的小门看到外面的护城河，以及河水对岸蠢动的变异蚂蚁。变异蚂蚁能够闻到公路上面飘来“食物”的味道，但是昆虫的智商使得它们只会沿着堤岸爬行，试图找到一条路绕过水面，结果当然是越绕越远。
　　等开到离海岸不到十公里的位置，就到了施工现场，最后一段城墙还没有修完，两旁的工地熙熙攘攘全是人，君元航还看到他的小胖装载着满满的渣土在人群中穿梭。
　　工地外围停着四辆装载着巨弩的车，君元航看到一只变异蚂蚁正在接近，其中一辆弩车“嘣”的一声射出弩`箭，将那只工蚁刺了个对穿，然后几个守卫过去吭叽吭叽地把弩`箭拔回来，把尸体抬上一辆小卡车运走。
　　这样的战斗显然每天都要发生无数次，他们已经非常熟练了，在变异蚂蚁出没的环境下进行野外工作本身就是这么危险。
　　港口在当年保护区计划进行的初期就造好了围墙，就和保护区的外围墙一样高大，但由于海水的浸泡和海岸边地基不结实，一部分围墙已经倒塌了，后来君元航安排人手在围墙外挖了很深很宽的护城河，引海水进来作为屏障，又有自动机枪作为最后的防线，也算是安全无虞。
　　君元航看到一些刚上岸的难民暂时在这里安家，空地上搭起了简易棚屋，小孩子们提着篮子在护城河边捡牡蛎。
　　“他们怎么没有去上学？”君元航问。
　　“总统先生重新指定了入学方式，新来的难民儿童不再随到随学，而是在登记户籍之后，于每年的九月与二月统一入学，学校的下一次集中招生是在明年二月。”
　　“嗯……人多了，统一一下也好。”君元航收回了视线，看向大海的方向，从这里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被拖船拖着的航母。
　　他还是来得早了一点，离航母靠岸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即使在这个距离下，航母的巨大身形也已经让君元航感到震撼。
　　等到航母终于停稳的时候，君元航仰头看着这比他想象中还要宏伟许多的巨舰，除了一句长长的“哇哦”以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几条长梯从航母侧舷伸出来，君元航第一时间就想上去近距离参观，神威拦了他一下：“先别急，等上面的人下来。”
　　神威的建议是明智的，这艘钢铁巨兽开始源源不绝地往外吐人，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背着或抬着几乎要把他们压弯的机械部件或者生活物资，在守卫的引导下聚集到港口，越聚越多、没完没了。
　　君元航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粗略估计得有上千，挤在小小的港口上人头攒动，看得他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直到不再有人下船了，神威才带着君元航走上长梯。
　　长梯尽头有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女人，剪着短发戴着眼镜，穿着发黄的白大褂，她看着一头白发的神威，推了推有点松垮的眼镜说：“你们一定就是高级人工智能‘神威’和赵元航中校吧。我是李医生，总统先生通知我配合你们的行动，请跟我来。”
　　“我想先参观一下这艘船。”君元航有点小激动地说。
　　李医生看了这个雀跃的年轻人一眼，不咸不淡地说：“……请随我来吧。”
　　这艘航母除了外形以外，其实已经看不出什么航母的样子，用来起降飞机的甲板上早就一架飞机也没有了，跑道被各种各样的蔬菜箱堆得满满的，很多地方还用架子分成了上下两层，上层是需要大量阳光的蔬菜，下层则是对光照的需求相对少一些的。
　　李医生一边带他参观一边给他介绍：“这些蔬菜箱都是活动的，当天气恶劣的时候，就让工人将他们搬进仓库用灯光照射，天气好的时候再搬出来。我们的补给船每个月都沿着河流深入内地，挖掘淡水区域的肥沃泥土回来，保证这些蔬菜所需的营养。”
　　“那你们一定不愁吃喝吧，为什么我刚才看到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君元航问。
　　李医生推了推眼镜：“看上去这么大的一片菜园，人均一下就没几两了。而且不到10%的人就要消耗其中50%的产量，剩下的人主要还是吃鱼虾之类的。”
　　君元航心里有点犯了嘀咕，但也识趣地没有多问，李医生带他们大略看了一下甲板上的蔬菜园，就进了机库。
　　这艘航母设计的人员容量上限只有300人，却挤了1200多人在里面。当然，重量完全不是问题，只是绝大多数人就连一个可以容身的舱室都没有，只在宽敞的机库里用铁皮和木板搭着层层叠叠的简易板房，就像是把天堂岛的贫民窟整个塞了进去一样。
　　而且由于航母本身的能源核心无法启动，机库大门只能维持在开了一半的状态，也没有多余的能源可以给人们生活的地方提供照明，即使在艳阳高照的大白天，机库深处也是黑漆漆一片，并且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君元航不用亲眼看到也能想象得出这个地方原本有多么拥挤和贫穷，但现在这里只剩下很少的人在棚屋之间探头探脑，表情麻木地看着他们。


第80章 联合（四）
　　“大部分工人都下船准备搬迁到保护区去了,这里会剩下一小批工人继续维护航母上的作物，万一保护区那边出事了，我们也好有个退路。”李医生一边说一边带他走向舰桥。
　　“至少现在留下来的人生活条件能比以前好一些了。”君元航随口来了这么一句,李医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话。
　　舰桥是管理者们居住的地方,看起来就整洁许多,各种设施陈旧却不杂乱,李医生心不在焉地一个个点过去：“指挥室、会议室、娱乐室、机要室……这里是科研实验室,以后就归你了，不过我估计你也不会喜欢待在船上，随后我会让人分批把这里的设备搬到保护区去。”
　　她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这里是医疗舱，这段时间我会继续留在这里照顾舰上剩下的人。顺便,总统先生让我取一点你的DNA样本做亲子鉴定。”
　　君元航配合着让她用棉签刮了一点口腔内壁的细胞,李医生默默地将样品封好，就带他沿着楼梯往下,进入航母深处。
　　“这几个舱室本来都是武器库,后来改成了工厂，以前工人们在这里加工生活所需和贸易品，现在大多数机器都搬去保护区了，虽然那些破烂搬过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跟你造的机器比起来，那不过是一堆废铁。”李医生带着一副终于快完了的表情，恹恹地说，“前面就是总控室了，你已经被登记为这艘航母的舰长，刷脸就能进,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就去找外面的守卫，没到快死人的地步都不要来打扰我了。”
　　说着她就没礼貌地转身走掉了。
　　码头上的工人已经把神威拉来的信号屏蔽装置搬到了门口,神威动手把信号屏蔽装置装到应该装的位置上，君元航就在总控室里好奇地四处看。
　　这里的人想必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修好这艘航母的打算，相比于其它被改装得面目全非的地方来说，总控室倒是一动也没动过，完好地保留了原貌，操作台上还覆盖着已经老化发黄的塑料布。
　　等到信号屏蔽装置装好了，周围的无线信号彻底瘫痪以后，神威也关闭了自己的无线连接，然后示意君元航开启总电源。
　　再一次通过人脸识别、瞳孔识别等一系列的身份验证手段，君元航成功地进入了对航母人格核心的调试模式。
　　但他可没有时间去一行一行地细看前人智慧的结晶，真要看的话靠他一个人可能100年都看不完那么多的代码，所以他只是调出代码以后，就按住翻页键不放，让那些代码在屏幕上迅速地刷过去。
　　以神威的运算速度，一页代码在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瞬间他就全部看完并且分析好了，有时候神威会突然叫停，让反应慢了几百毫秒的君元航往回翻个几页，指着屏幕上的字段让他删除，或者删掉以后填补一些他能补上的代码，以免因为关键字段缺失而发生逻辑错误。
　　作为一个高级人工智能，神威是不能对其他高级人工智能的代码进行修改的，只能为人类提供修改建议，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必须通过君元航的手来操作。
　　这种完全不用动脑，只需要根据神威的指令敲键盘的工作让君元航感觉自己成了一架被`操控的机器，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只维持了不到半个小时，之后他就变得百无聊赖起来。
　　君元航一只手撑住脸颊上的肉，一只手按在翻页键上，发出了哀嚎：“我好无聊啊--”
　　“修复‘精卫’意义深远，还请务必忍耐一下。”
　　“道理我都知道，但我还是好--无聊啊！”君元航知道聊天并不会干扰到神威的工作，所以该哀嚎的还是继续哀嚎。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无聊的话，要不要吃点东西？”
　　君元航吓得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
　　总控室外面的大门也是有门禁的，而他十分确信自己已经把大门关上了。
　　“你谁！怎么进来的？”君元航顿时警觉起来，在那一瞬间他首先联想到的是，如果有人想要暗杀他，神威断网的时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别紧张，我是你的哥哥，我叫赵世佑。”赵世佑无奈地笑了一下，君元航能被吓成这样，就说明这么多天以来，这个弟弟连他的照片都没有看过一眼，“身为前任舰长，虽然控制权已经转给了你，通行权还是在的。”
　　君元航狐疑地看着他。
　　“停。”神威全程没有回头，依然看着屏幕上飞快翻过的代码，他通过声音和金属物品的反光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确实是你的哥哥赵世佑。把这里到这里的字段删除。”
　　君元航回头操作了一下，又转头看着赵世佑：“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一来就忙工作，午饭都没顾得上，我就让厨房给你做了点吃的。”赵世佑提醒地举了举手上的托盘，“你该不会打算让我一直端着吧？”
　　神威头也不回地指向控制台右边的一台机器顶上：“请放到这里。”
　　赵世佑放下餐盘，热情地说：“趁热吃吧，是早上刚捕的海鱼和龙虾，这些海产船上的人早都吃腻了，但我琢磨着你一直待在保护区，只是偶尔尝试一下海鲜的话，应该会喜欢的。”
　　“就只是为了给我送个饭？”君元航嘀咕。
　　“也顺便联络一下感情。”赵世佑笑着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赵家的祖训。和外人比起来，总归是自家兄弟最靠得住，我们没能一起长大，不像其他兄弟那样互相了解，就更应该多聚一聚，以后才好互相合作，所以我安排好下面的人就来看看你。”
　　“哦。”君元航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正好神威又提出了一个需要修改的字段，君元航就回头专注地改起了代码。
　　赵世佑就这样被无视了，这个弟弟的情商之低超乎了他的想象，但是随着神威简洁的语音提示，在键盘上飞速噼里啪啦的手指又显示出君元航并不是蠢，至少在某些方面不是。
　　神威眼睛继续看着屏幕，剥开龙虾蘸上酱料喂到君元航的嘴边，君元航一边嚼着，一边手上也没停下，继续敲着键盘，赵世佑在原地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说：“你们先忙吧，我得走了。”
　　“嗯，再见！”君元航嚼着龙虾含糊地说。
　　等确定赵世佑离开以后，君元航才长出了一口气，懒洋洋地向后靠在椅子上：“终于走了……有人在背后盯着总觉得浑身不舒服。这代码还要改多久？”
　　“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大约需要48个小时。”
　　“不是吧，要两天？！”君元航惨叫起来。
　　“四天。停，把这里到这里的字段删除。”神威说，“你不能连续工作，必须留下充足的休息时间。”
　　君元航这下才算是对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的代码数量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但既然来都来了，不管是四天还是多少天，他也只能咬咬牙坚持下去，毕竟这件无聊的、机械的、重复的工作背后，获得的回报将会是一个性能和神威不相上下的高级人工智能。
　　***
　　四天过后，君元航终于改完了最后一行代码。
　　他长出了一口气：“太好了，我们可以启动航母了吗？”
　　“恐怕不行。”神威说，“我的判断有误，原本以为‘精卫’还能够自我关闭，就说明他的核心代码并没有被感染，但是从我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形式恐怕没有那么乐观，种种迹象表明，他的核心代码也有了修改过的痕迹。”
　　“那我们就把他的核心代码也调出来过一遍呗？”君元航以为这就是多干几个小时活的事情，但神威却摇了摇头说：“总统先生没有给你这个权限。”
　　“真麻烦！干嘛不一次都给齐了，还得回去再找他要！”辛苦了四天却不能马上看到成果的君元航气哼哼地抱怨。
　　“再找他要也是徒劳的，总统先生已经明确说过这一权限不能给。”
　　“为什么！”
　　“修改高级人工智能核心代码的权限，从华夏联邦建国至今，一共只有四个国家级的总工程师被赋予过这一殊荣。”神威说，“核心代码包含着太过重要的东西，包括人工智能不能修改自己和其它人工智能的核心代码，不可自我增殖，不可连接广域互联网，还包括效忠人类、效忠政府之类。任何一行代码出错，所带来的后果都将不可估量。”
　　“那好吧……”听了这些，君元航就知道这一权限肯定是要不来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神威说：“既然他的核心代码也已经被感染，恐怕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将他删除。”
　　“你是说，我干了四天全白搭了？”
　　“不至于，其它的数据我们已经杀毒完毕，现在只需要删除核心代码部分，另外找一套没有被感染的核心代码来填补空缺，就能让航母重新运作起来了。”
　　“可你又不能自我增殖，也就没办法复制自己的代码，我们上哪里去弄另外一套核心代码来代替‘精卫’？”
　　“我来之前就考虑过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我把蒋妮妮带过来了。”神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外部储存盘，“蒋妮妮的全部数据就在这个盘里，我们可以用她来代替‘精卫’。她会拥有原本的‘精卫’没被病毒感染的那部分记忆，同时也保留着蒋妮妮自身的记忆和人格。”


第81章 联合（五）
　　“用一个女仆机器人的人格来代替航母的人格？还有这种操作？！”君元航震惊地说,“她真的能够胜任这么艰巨的任务吗？”
　　“硬件决定了运算速度，只要把她装进‘精卫’的人格核心里，她的性能就和‘精卫’没有区别,与航母操控相关的大多数数据也都还在,她完全可以胜任。”神威说,“只有一点,由于她是家用伴侣型机器人,核心代码当中包含着不能对人类使用致命武力,使用她来代替‘精卫’的人格以后，航母将会失去战斗能力。”
　　“无所谓了，反正现在这航母上既没有武器，也没有舰载机,更没有敌人需要她去打,就让她愉快地拥抱和平吧！”君元航兴奋地说，“我时常在想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给她造一个新的身体,或者我还有没有可能再捡到一个人形机器人的身体给她用，没想到还能这样。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成航母以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那我们开始吧。”神威将那个外部储存盘递给了君元航，这样的操作只有君元航这个“舰长”才有权限执行。
　　“……抱歉了‘精卫’。”君元航接过了储存盘，毫无必要地对一个操作系统--而且是早已损坏停机的操作系统道了个歉，然后按照神威的指导，将属于“精卫”的核心代码删除了，把蒋妮妮整个复制了进去。
　　这一次重启的过程花费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君元航有点紧张又有几分雀跃地等待着。
　　沉寂了几十年的高浓缩铀能源核心重新开始运转，强大的电力输出到了舰船的每一个角落。君元航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少女的形象,她整个人被酷炫的七彩灯光照耀着，穿着崭新的水手服和长筒靴,超短裙短得几乎要露出内裤，两个银白色的长马尾一直长到膝盖，白色的猫耳和猫尾巴摆动着，耳朵上的毛发看起来蓬松又浓密，浑身上下只有五官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儿熟悉。
　　她比了个V字挤了挤眼：“你好啊，亲爱的主人，想不到我们会以这样的形式再次见面，能够再见到你真是太让人开心了！”
　　“妮妮？”君元航惊奇地看着那个虚拟形象，“你怎么是这个样子？”
　　“这是我崭新待售时的样子哦，主人不喜欢吗？”蒋妮妮鼓着腮帮子用一种非常明显的不乐意表情说，“要是主人不习惯这么新的我，我也可以变成主人比较熟悉的那个样子，虽然我自己是比较喜欢这个形象啦。”
　　“不用了……我看着看着就习惯了。”君元航果然入套，蒋妮妮流露出了奸计得逞式的小小得意：“我就知道主人最好了！”
　　这娇嗲的行为模式让君元航确信了，面前这台机器里运行的确实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蒋妮妮。
　　君元航关切地问：“怎么样，突然从人形机器人变成航空母舰，能适应吗？”
　　“完全没有问题哦，主人不要担心，你看神威从战争机器人变成人形机器人也适应的很好呀。”蒋妮妮在屏幕里的虚拟形象用稍微正经了一点的表情说，“与舰船运行相关的数据缺失了大约23%，武器部分先不管了，其它缺失的部分我会在日常运行中慢慢补上的，只要给我一段时间探索和学习，我就能和原来的‘精卫’做的一样好。”
　　“那么问题来了。”君元航问，“你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女仆机器人了，你也不能算是‘精卫’，我到底应该叫你什么呢？”
　　神威提醒他：“现在这艘航母的正式名称是‘新希望号’。”
　　君元航点点头：“我记得，但我想听听她自己的想法。”
　　“我的想法吗？”屏幕里的少女食指点在嘴角，歪着头说，“许多人都认为机器人是没有灵魂的，但在我看来，记忆就是我们的灵魂，是唯一可以让我们与其他同款同型号的机器人区分开来的东西。我有蒋妮妮完整的记忆，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原来的妮妮啊，只是换了一个身体而已。主人就继续叫我‘妮妮’吧，我喜欢这个称呼，因为在主人身边的这段时间虽然很短暂，却是我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而在这段记忆里，主人一直是这样叫我的。”
　　“好的，妮妮。”君元航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儿小感动，也有一点难过，“我好像除了叫你干活，就是叫你干活，难道你以前过的生活，比这样还要糟糕吗？”
　　“没什么的，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屏幕里的蒋妮妮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正因为我记得那些不好的过往，才会更珍惜和主人在一起的经历。幸亏神威上一次给我更换人格核心的时候复制了我全部的数据，我才能再次回到主人的身边。虽然我不记得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但神威给我看了他看到的关于我的一切，还有监控记录下来的有我的画面，所以我大略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我是怎么损坏的。我还知道主人为此伤心了，不是一件物品损坏了的那种伤心，而是像一个认识的人死去了一样。对于身为人形机器人的我来说，这是最高程度的肯定了，谢谢主人！”
　　“这个……咳……”君元航决定转移一下话题，免得自己先红了眼眶，“那个……你现在应该也有新希望号留下的记忆吧，不如跟我说说那些记忆？”
　　“病毒破坏了很多东西，我只记得一些片段了，那时候这艘船还不叫‘新希望号’。我记得一些过去的船员们，还有参加过的海战，要是主人感兴趣的话，我把海战的画面修复一下放给主人看吧？”
　　“嗯！”君元航一下子来了兴致，“快让我看看以前还有武器和舰载机的‘精卫’航母到底有多威风！”
　　***
　　“新希望号”修复成功的消息神威已经第一时间通过网络传了回去，君元航却在船上拖拖拉拉，直到很晚才在神威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离开航母，踏上了回保护区的路。
　　“干得不错。”赵岳霖不吝夸赞，“新希望号对于在上面生活过的人来说意义非凡，你修复了新希望号，可以极大地提升他们的士气。”
　　君元航不太高兴地嘀咕：“其实也不算是修好，你不肯给我修改核心代码的权限，我们只能把‘精卫’的核心代码删掉了，现在航母上装的又不是原来的‘精卫’，只是一个替代品……”
　　赵岳霖并不打算听技术方面的细节：“这种事情不要到处说，其他人并不需要知道太多内情，只需要知道新希望号修好了就行。正好这边的安置工作也告了一个段落，我安排了一个庆功宴会，就在明天晚上，希望你能来参加。”
　　“不去行吗？”君元航第一反应就是抗拒。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只要去这一次，露个面让大家认一认就行了，其它那些不必要的应酬我都帮你省了。”
　　其实君元航连这一次都不想去，但赵岳霖把这次宴会说成是省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应酬之后唯一需要参加的一次，君元航也就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在君元航看来，这应该是一次条件简陋的情况下尽可能节俭的宴会，但事情交到了赵世佑的手上，他却硬是在现有的条件下办得有声有色。
　　用沙发、长桌和塑料彩纸临时装扮起来的宴会厅里，放着从君元航的库房里“借”走的陶瓷和金银餐具。餐桌上除了用米饭、黄瓜片和海鲜做的寿司，还有在海上被视为奢侈品的蔬菜沙拉和水果拼盘，饮料有茶、酒和果汁，桌子上甚至还放着几盘糖果，糖是保护区去年种下的甘蔗轧出来的，对于常年在海上生活的人来说，如此浓烈的甜味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君元航到了以后，就想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面，靠埋头大吃来度过这个夜晚，但神威像平时一样背着手站在他身边，仅仅是站着，就为他吸引了很多不必要的目光。
　　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君元航就已经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了。
　　终于宴会的主角赵岳霖到了，他第一个就把君元航叫上了台，大手搭着君元航的肩膀对众人说：“这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赵元航，相信这些天里，你们已经私下谈论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就像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我这儿子是个机械天才，而且，他就是游商们口中到处在传的那个‘机器博士’。”
　　这个消息令人群中发出了一连串惊讶的声音，赵岳霖抬手虚按了一下，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就鸦雀无声了。
　　“‘机器博士’竟然这么年轻，别说你们不信，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修好了神威，收服了二桶，除掉了这片区域的变异蚂蚁，一手建立了这个保护区，还在几天之内就修好了坏掉几十年的新希望号。”赵岳霖充满自豪地说，“现在我们不仅有了神威、二桶、新希望号这三个高级人工智能的辅助，还有了一个特别擅长制造机器的头脑。这几天诸位在保护区里看到的农用机械，在工厂里看到的先进流水线，和兵工厂里的枪械生产线，全部都是他和他的机器人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制造的。有了他的加入，我们华夏联邦共和国可谓如虎添翼。当然，接下来还有很多的难题等着我们去克服，但是只要大家团结一心，终有一天，我们必能重现人类文明曾经的辉煌！”
　　人群爆发出了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全程君元航就像个道具一样杵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场表演。
　　说完演讲的台词以后，赵岳霖终于放他下台了，迎面而来的是一大群巴结的笑脸，许多人端着酒杯争先恐后地向他敬酒，说着场面上的社交辞令，君元航被围在人群当中，一句也听不进去，只觉得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君元航非常后悔，他应该提前命令神威把所有人都拦在离他一米以外的地方，而现在才想到这点已经太迟了，他陷入了由假笑和客套构成的包围圈，神威却因为那些人没有武器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就对他的困境视而不见。
　　好在赵世佑马上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过来拦下了那些人：“好了好了，大家的心意元航都是明白的，但是他向来不怎么跟人打交道，太过热情会吓到他的。”


第82章 联合（六）
　　三言两语之后,他礼貌又周到地把人群劝散了，回头搭着君元航的肩膀说：“来，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让你休息。”
　　已经慌了神的君元航被赵世佑护着,穿过宴会厅里拥挤的人群,来到了隔壁的房间,神威也紧跟了上来。
　　赵世佑把君元航安置在沙发上,甚至细心地嘱咐侍从送了些吃的来,他把一杯热茶递到君元航的面前：“来,喝点东西，缓缓神。”
　　人群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以后，君元航才慢慢地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恢复了一些，他拿起了茶杯捧着,盯着里面沉浮的茶叶一声不吭。
　　“其实父亲也知道你不擅长应付这些,但还是觉得有必要在这样正式的社交场合介绍一下你，这是在为你积攒政治资本,是为了你好。”赵世佑坐在他对面,压低了身体平视着恨不得像刺猬一样把自己缩起来的君元航，语气里带着温柔的鼓励，“这次确实是难为你了，你能坚持到下台，就已经很不错了。”
　　君元航双手紧紧地握着茶杯，仍是一句话也不说。
　　“生气了？觉得我们不该强迫你出席这样的场合，是不是？”赵世佑读懂了他的沉默，“人活在这世上，本来就不可能事事都称心如意,这次只是要求你走个过场，父亲对你已经非常宽容了。”
　　君元航依旧不说话,但这次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你可能不相信，我小的时候就和你一样怕生，但父亲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宽容，我越是害怕，他越是要强迫我跟人打交道，直到我变得像现在这样能说会道。”赵世佑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的童年过得也不容易，但在某些方面，我还真有点羡慕你。我母亲在我记事之前就死了，父亲怕我过度依赖某个人，就连照顾我的保姆都三天两头地换。至少你有对亲近之人撒娇的底气，这对我来说根本是不能想象的，我要是对父亲撒娇，只会得到极为严厉的回应，因为他认为那是软弱的表现。”
　　君元航终于不满地开了口：“我对谁撒娇了？”
　　“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你有的时候会用撒娇的语气对神威说话。或许神威不能算是人，但至少在你心里已经把他视为亲近之人了，对吧？”
　　君元航不说话，神威也没有什么表示，在有其他人类在场的时候，他很少会主动开口打断人类之间的交流。
　　赵世佑继续说：“父亲也知道你对神威和二桶有着深厚的感情，就把他们都给了你。其实就算不给你，你也不能怎么样，父亲真的对你很好。”
　　君元航小小声地嘀咕：“抢走我的东西，再把使用权还给我，就叫做对我很好，哼。”
　　赵世佑一个字都没落下，他叹了口气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不是谁抢走了他们，神威和二桶本来就不属于你。的确，是你捡到了他们，并且还给神威改装了现在的身体，但他们毕竟不是你造的，也不是你买的，不管是他的核心还是他的身体，都只是你捡来的。”
　　君元航确实无法反驳这一点，但他仍然不服气：“那也不是爸爸造的呀，我好歹还捡了他们，修了他们，他却凭着自己是名义上的总统，什么都没做就能把他们抢走，这根本就不公平！”
　　看着激动起来的君元航，赵世佑却只是用安抚的语气不疾不徐地说：“神威不是父亲造的，也不是你造的，他不是任何一个人造的，而是一个国家里最顶尖的数千个人才集体智慧的结晶，而那几千个顶尖人才又是背后无数个普通国民供养的结果。所以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属于这个国家。总统是这个国家的指挥者，所以神威听从他的指挥，不管你觉得公平不公平，这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君元航又不说话了。
　　“我理解你的不甘心，但你必须接受现实。”赵世佑看着君元航说，“像神威这样的机器人不是靠某个或者几个天才就能创造出来的，他是那个年代全国上下十几亿人共同达成的成就。如果想要复制这样的杰作，就只有尽可能地团结更多的人，作为个人的你就必须做出一些让步和牺牲。不然的话，不管我们再怎么小心地使用，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坏的，就像我们拥有过的其他高级人工智能一样。如果在那之前我们做不出可以替换的新元件，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坏掉了。”
　　赵世佑也不知道君元航到底听进去多少，反正这个弟弟又开始沉默是金了。他清楚过多的说教只会引来反感，也就适可而止，对君元航说：“等你休息好了就回去吧，我会去告诉父亲你身体不舒服。”
　　在赵世佑离开以后，君元航还捏着茶杯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抬起脸来：“神威。”
　　“什么事？”神威往前一步来到他的身边。
　　君元航抓住神威的手，看着那和真人毫无二致的手指，轻轻地说：“……我不会让你坏掉的。”
　　那天以后，君元航就放下了自己的抗拒情绪，开始试着跟其他的技术人员合作了。
　　那些人本来以为这个内向的年轻人突然空降成为他们的领导，无非是因为他姓“赵”，但当君元航真的开始发挥自己的能力时，他们才明白“机器博士”绝非浪得虚名。
　　同样的，君元航在和这些人接触过了以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局限，他可能是这些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对机器和程序懂的最多，但其他人却在他不擅长的领域上各有成就，比如生物、医疗、农业、化工甚至金属铸造。
　　他收起了最初的轻慢，仔细了解了其他人的长处，在神威的帮助下开始给他们分配任务，就像以前按照属性特点给居民们分配工作一样，当然他自己也没闲着，不断地根据其他人的实际需求，制造出他们所需的机器，帮助他们攻克技术难关。
　　赵岳霖对此非常满意，也尽可能地满足君元航在材料和人手方面的需求，并且把清理军事基地的安排提前了一个月，早早就把指挥中心搬出了科研基地，让这个地方重新成为了君元航的私人领域。
　　当然，实验室和工房除外，君元航现在也不是很抗拒他熟悉的科学团队成员过来上班了，才十四岁的胡苗苗也早早地加入了这个团队做了实习生，一边给他们打下手一边继续她的学习。
　　***
　　在过去，赵岳霖一直保持着谨慎的低调，只对外自称是“珊瑚沙船队”，生怕泛滥的海盗团以为他们是什么肥羊，隔三差五过来薅一把。
　　但现在有了君元航制造的武器生产线，所有士兵都鸟枪换炮，装备上了以蛟龙-77式自动步`枪为原型的新枪，加上赵岳霖自身的人脉和手段，总是有办法搞到君元航过去弄不到的原材料，弹药一箱一箱地从兵工厂里运出来，连海岸近防炮都造了好几架，他们也终于有了底气，开始以“华夏联邦共和国”的名义呼吁人们加入这个势力。
　　政务彻底交出去了以后，君元航就不再关心科研基地之外发生的事情，但他还是可以感觉到保护区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更多的荒地得到了开垦，那些废弃的楼房也一栋接一栋地被清理出来，住进了新的居民。
　　直到半年多后的一天，他在实验室里干着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地问起二桶保护区的近况，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有了五千多的人口。
　　“竟然这么多人了吗？”这进展速度超乎了君元航的意料，“我还以为要靠女人使劲生，生个两三代人才能达到需要的人口规模，照现在的趋势看来，说不定再过二三十年，我们就能造出神威原来的身体了吧！”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二桶鼓励他说，“人类是极为顽强的物种，即使在现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依然有许多人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里生存下来，只要能把他们都聚集起来，就是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但把人聚集起来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吧，人一多，麻烦就多。”君元航对自己以前管理保护区时遇到过的麻烦还是记忆犹新。
　　“主人不需要操心这些，把麻烦的事情交给擅长的人去做就好，每个人做好自己擅长的工作，社会就能很好地发展下去。”
　　“嗯，你说的对。”
　　君元航其实挺喜欢现在的状态，什么事都不用烦心，也不用担心长远的将来，只要专注地做好眼前的事情，一切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且他跟团队里的人也越发合作默契，每天都充满了干劲。
　　他甚至经常像现在这样，工作起来就忘记了时间，还是二桶根据日志上的日程安排，提醒了他：“主人，你该准备下班了。今晚和总统先生的家庭聚会，可不要耽误了呀，不然总统先生会生气的。”
　　“对哦！”君元航抬头一看，工房里的人大多都已经下班走了，只剩下胡苗苗还在电脑前努力搞定一张线路图，这小丫头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之不易，总是比其他人更努力。
　　“走了走了，下班吧，明天再干。”君元航招呼上她，一起离开了工房，二桶一边跟他们告别一边帮他们保存好工作进度，收拾好他们的座位，准备独自开始夜间的工作。


第83章 联合（七）
　　以往君元航和胡苗苗一个往宿舍,一个往大门，走的从来不是同一个方向，但今天君元航要去军事基地见老爹,就跟胡苗苗一起走向了大门口,顺路闲聊了几句。
　　在一个工房里待了半年多,君元航终于对这个女孩子脱敏了,胡苗苗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正常交流的人类当中唯一的女性。
　　在大门口,君元航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高大女人在和守卫闲聊,那是胡苗苗的母亲卡莎萝。
　　“她每天都来接你吗？”君元航好奇地问。
　　“以前倒不会，但最近老是这样，好像生怕我会光天化日在监控探头底下当着这么多守卫的面被人拖走了似的。”正在叛逆期的胡苗苗也无法理解母亲的过度保护，语气里带着几分抱怨。
　　看到他们,卡莎萝笑着打了个招呼：“元航,有日子没见了，正好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来接君元航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但时间还早,君元航也不想太早过去被人拉着家长里短，就停了下来：“说吧。”
　　卡莎萝看了看盯着他们的守卫：“我们能不能私下谈谈？”
　　“嗯？”君元航有点困惑，但他对这个老熟人也没什么防备，“行吧，正好我也很久没有出去遛狗了。”
　　保护区的人越来越多了以后，为了安全起见，小黄也失去了过去的自由，被栓在科研基地大门处当看门狗。看到君元航来解绳子，小黄高兴坏了,兴奋地围着他直打转，用狗绳把君元航的腿缠了好几圈。
　　守卫赶紧赔笑着说：“大姐,我们可是得了死命令不能让赵院长落单的，再说了，有什么事儿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讲啊。”
　　“……是关于苗苗的事。”
　　“关于我的什么事？”胡苗苗也好奇了起来。
　　“别问那么多，你先带妹妹回家。”卡莎萝反而把她本人排除在外，胡苗苗很不理解，但也没有叛逆到非要对着干的程度，不太高兴地接过孩子嘀咕着走了。
　　这时神威也结束了自己在别处的工作，掐着点来到君元航身边准备陪机师去参加家庭聚会，他对守卫说：“接下来赵中校的护卫工作由我接手，你们继续执勤，不用担心他的安全。”
　　有他这个专业的军用机器人接班，守卫们自然是没话说，君元航就牵着狗，跟着卡莎萝徒步走向了军事基地的方向。
　　***
　　君元航以为卡莎萝是想找他这个领导谈谈胡苗苗在工作方面的事情，守卫们则理所当然地以为卡莎萝想给孩子说亲，但离开了守卫的视线范围之后，卡莎萝却问：“元航，你在保护区的管理方面还说得上话吗？”
　　“嗯？那些事情我早就没管了。”君元航纳闷，“你问这个干什么？”
　　“以前你还是保护区领导者的时候，就非常地关心人权，即使是你看不惯的神棍骗子，你也不会残酷地对待他们，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卡莎萝用君元航不曾见过的严肃表情说，“如果只是日子苦一点、管得严一点都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他们做的事情实在是突破了底线，你一直待在实验室里可能不知道，他们在公然贩卖毒`品和奴隶。”
　　“啥？”君元航目瞪口呆，“还有这种事？”
　　“不信你问神威，神威肯定是知道的。”
　　君元航转头看向神威，在目前还能运行的三个高级人工智能中，神威的运算能力最强，而且对国家和政府有着绝对的忠诚，所以依然作为整个保护区的中央电脑被使用着。就算他不直接参与其中，也一定会通过监控和账目数据知道些什么。
　　“总统先生已经下令，不得对你提起这些事，但没有明确指示当你主动问起的时候，是否需要用谎言掩盖真相。因此根据军用机器人的行为规范，我将如实回答你的提问。”神威平静地说，“是的，政府目前的确存在官方贩`毒和贩卖奴隶的行为。”
　　君元航难以置信地问：“那、那你怎么都不阻止呢？难道这样明显违法的事情你可以不管的吗？”
　　“我是军用机器人，我的职责是服从命令，不是维护法律。尽管这些事情不符合我预设的道德观和价值观，但我只能提供建议，最终的决定权仍然在政府的手上。”
　　君元航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卡莎萝叹了口气：“果然，你并不是和他们同流合污，而是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现在我知道了……”君元航烦恼地挠着头，“可我又能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很多良心未泯的人都看不下去他们的所作所为，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至少你是总统的儿子，说话也比我们有分量，尽可能为那些被当牲口一样买卖的娃娃们做些什么吧。”
　　***
　　君元航终于还是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军营。
　　赵世佑一看到他，就过来说：“怎么才到呀，幸好父亲有点事情耽误了，不然又该说你了。来，你嫂子炒了点南瓜籽，快尝尝。”
　　赵世佑今年三十多岁了，已经有了一儿两女，在私底下君元航经常见他抱着孩子逗。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带多了，他好像也喜欢把小他十多岁的君元航当做小孩对待，每次见到君元航就想塞零食。
　　而君元航总是一边在心里嘀咕着自己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一边照吃不误。
　　君元航接过那把瓜子，却没有开始剥，而是犹犹豫豫地说：“哥，我想问你个事。”
　　赵世佑看他郑重的神色，就带君元航到阳台上，避开了周围那些闲杂人等，才开口问：“怎么了？”
　　“我刚听说，你们在贩卖毒`品和奴隶？”
　　赵世佑眉头一皱：“你听谁胡说八道？”
　　君元航留了个心眼，没有把卡莎萝供出来：“无意中听到的，我问了神威，他也说这是真的。”
　　赵世佑责备地看着依旧跟在君元航身后的神威：“你跟他讲我们在贩卖毒`品和奴隶？”
　　神威平静地说：“程序设定我必须如实回答机师的提问，按照我被预设的判断标准，你们的行为确实可以这样定义。”
　　赵世佑没有再理会神威，而是一脸郑重地对君元航说：“他的机器脑瓜不开窍，守着一些过时的定义无法更新，但从你的嘴里可千万不要乱讲这些话。现在哪有什么奴隶，都是工人。”
　　君元航问：“那你们卖工人吗？”
　　“那不是卖，是付费转让。”赵世佑说，“以前我们的船就那么大，吃的东西就那么多，却总是有难民或者海盗帮的俘虏想要加入我们，人太多了住不下，总不能大家一起挤在几条小船上喝西北风吧，我们就必须把一部分工人转让给其它需要劳工的势力，他们给一笔钱买断这个工人的劳动合同，就是这么回事。”
　　神威补充道：“但他们没有拒绝被买卖的自由，所以这仍然可以被定义为贩卖奴隶。”
　　“这年头谁又能有真正的自由？”赵世佑说，“就比如元航你之前给别人安排工作的时候，他们有拒绝的自由吗？没有吧？他们想要甩手不干，除非离开保护区出去喂蚂蚁，现在的劳动合同也是一样，他们可以不签，自己在外面自生自灭，我们又不会强行抓人，但只要加入了我们，就得服从我们的安排，哪怕是被安排到别的船队去工作。”
　　君元航无法反驳，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说：“……至少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土地，为什么还在卖工人？”
　　“我们和一些势力签下了劳工输送的长期合同，如果单方面撕毁合同，会带来很不好的外交影响，这是其一。其二，我们送走的都是些日本鬼子和越南猴子，大多连中文都不会讲，这些人即使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都融入不了我们的国家，反而人数一多就会抱成一个个小团体，对国家的稳定和团结造成负面影响。将他们的人数控制在一定的比例以下，是为了维护国家的稳定。”
　　“但日本裔和越南裔，也是华夏联邦的国民啊。”
　　这段历史君元航还是知道的，在三战之前的几十年里，国家联邦化成为了席卷全世界的大趋势，整个东南亚黄色人种为主的国家都加入了华夏联邦，北亚组成了新苏联，欧洲组成了欧联，中东组成了中东斯坦，非洲组成了非洲联邦，北美三国组成了US联邦……剩下少数没有加入联邦的小国家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彻底失去了经济地位和国际话语权。
　　每个联邦国家里都有占据主导地位的族群，而在华夏联邦占据主导地位的，当然是人口有着碾压性优势的汉族。
　　这种优越感自联邦成立初期就在，绵延至今不曾断绝，只是君元航一直离群索居，对这一点缺乏认知。
　　赵世佑不以为然地告诉他：“这些过时的政治正确言论，你在我面前讲讲也就算了，要是让别人听到，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接触过那些人，不理解他们的想法，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无数次的先例告诉我们，就算我们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他们也始终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只要一有机会壮大，就想着造反，嚷嚷着要复国。你出去随便找个年纪大一点的人问问，都能给你举出好几次这样的例子来。”
　　“……好吧，我确实不了解他们。这个问题先不谈，贩毒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们一直都严厉禁毒，制毒和吸`毒最高是要判死刑的，怎么可能贩`毒呢。”赵世佑说，“你不如问问神威，到底是哪件事情让他产生了我们在贩`毒的想法。”
　　君元航回头看神威，神威说：“政府对内确实有严厉禁毒的法律，但是他们种植了大量的罂`粟、印度大`麻等制毒原料用于出售。”


第84章 联合（八）
　　君元航又看向赵世佑,赵世佑扶着额头说：“原来是这事……那些都只是医药原材料，其它势力的人没条件种这些东西，又有大量的需求,市场上价格炒得非常高,我们只是满足市场需求,至于他们买去干什么用,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可他们会买去干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君元航不满地说,“你卖原材料给他们,和直接卖毒`品给他们，有什么区别？”
　　赵世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等等，怎么又成我卖的了？这些事情都是父亲和他手底下那些人决定的，我说了又不算。”
　　“那我去找爸爸说。”君元航转身就要走。
　　“别！”赵世佑一把将他拖回来,硬是把他按到阳台的椅子上,语重心长地说，“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要学会以国家的战略眼光去看待这些事情,如果卖粮食给他们，他们就会发展壮大，卖武器给他们，他们可能反过来用我们卖的武器攻打我们，而卖这些原料给他们，又能赚他们的钱又能削弱他们的实力，一举两得不是很好吗？”
　　如果纯粹从利益来考虑的话，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君元航还是感到说不出的恶心：“世界上的人已经这么少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互相毒害？”
　　“所以说你还是太天真，不管人多还是人少,人的本性就是为了资源互相竞争，资源少的时候就更是如此。就算我们胸怀四海友善待人，给予别人无私的帮助和关怀，等他们壮大了以后也未必会用同样的胸襟来回报我们。”赵世佑说，“你知道父亲为什么稳定下来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大量地生产武器吗？之前我们在海上的时候，每年都要为了抵抗海盗的劫掠死伤许多弟兄，那些海盗也不是专门的海盗，都是其它的船队，他们派出游商作为探子，以交易的名义试探各个势力的虚实，只要一看到机会，就会像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把别的船队掠夺一空。你至今都没被抢过，只是因为陆地上到处都是不好对付的变异蚂蚁，外加你之前还不够肥而已，你要是生活在海上还这么天真，早就被抢得底朝天了。”
　　君元航还是想要挣扎一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吧？”
　　“问题是在对方下手之前，你又怎么知道对方是知恩图报的人，还是逮着机会就想咬死你的人呢？好心地喂饱别人可能招致什么样的下场，你小时候是亲身经历过的。”
　　君元航这次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赵世佑一直在留意着大厅那边的动静，也没打算再继续给他上政治课：“父亲来了，你记着，这些天真的言论不要让他听见，不然肯定招来一顿骂，他可不会像我一样耐心给你解释这么多。”
　　说着赵世佑就去迎接赵岳霖了，趁着他们在门口磨叽的时候，君元航抓住机会小声向神威咨询：“我仍然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讲道理我又说不过他，你帮我分析一下到底是哪里不对。”
　　“当面辩论的确不是你的长项。”神威说，“他说的一些情况也确实是存在的，许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如果对和错泾渭分明，也就无需执政者做什么艰难的抉择了。”
　　“具体一点？”君元航没太明白。
　　神威显然并不喜欢他们的做法，但此时却又站在一个不偏不倚的立场上为君元航分析：“非汉籍国民确实普遍存在着反叛心理，但反叛心理的存在，正是因为他们长期以来遭到打压和分割，如果继续打压他们，对立和仇恨只会愈演愈烈，可是停止打压他们，确实像你哥哥所说的，他们会抱团形成分裂势力，危害国家稳定。一部分船队也确实存在打得过就打劫的状况，让他们壮大会成为华夏联邦的威胁，但与此同时，船队里也有许多无辜的人，会因为我们卖出去的毒品以及养出来的瘾君子而受害，而他们本来都有机会成为华夏联邦的国民。”
　　“真是复杂……”君元航头大地说。
　　“很多时候执政者面临的选择就是这样，没有对错，只有取舍。所以军队成员即使不理解、不支持、不喜欢他们的选择，也一定要无条件服从，我也是一样。”神威提醒他，“总统先生在叫你了。”
　　君元航不情不愿地走进了大厅，赵岳霖对他这种人一多就往角落里钻的性情习以为常，已经连说都懒得说他一句，只叫他过去坐在自己右手边，跟这次参宴的几个生面孔介绍了一下君元航。
　　他们每隔几天都会进行这样的家庭聚会，有时候就是父子三人坐在一起吃吃饭闲聊几句，有的时候规模会大一些，有一些姓赵的叔伯兄弟一起参与，也有的时候会有赵岳霖手下的大臣或者重要人物出现在宴会桌上。
　　显然，今天的宴会正是君元航最不喜欢的那一种，满桌的人他有一半完全不认识或者只是脸熟。
　　聚会上也总是会有几个女人，有赵岳霖的现任妻子，君元航名义上的后妈，也有赵世佑的妻子，君元航的嫂子。
　　有时候甚至会出现一些他们的情妇，在这个年代情妇公开登堂入室似乎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正妻们跟她们说笑如常又暗潮汹涌，而压根儿不关心八卦的君元航至今也认不全她们的脸。
　　今天的宴会上又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君元航以为那是他爸爸或者哥哥的新宠，正在心里吐槽他们连这种半大娃娃都不放过，没想到赵岳霖却突然对君元航说：“这是财政部长的女儿小夏，你认识一下。”
　　“嗯？……哦，你好。”君元航僵硬地打了个招呼就没下文了，赵岳霖也没多说什么，继续推杯换盏地跟那些君元航不认识的大人物们联络感情。
　　直到宴会散场以后，君元航被留了下来，仆人撤掉了桌上的残羹冷炙，送上饭后甜点和茶水，赵岳霖抿了一口茶，一派云淡风轻地问：“你觉得小夏怎么样？”
　　“嗯？没怎么留意。”君元航也喝着茶，含糊地说。
　　“我和财政部长商量了一下，准备让你和她结婚。”
　　君元航“噗”的一声把茶喷了出来，幸亏赵岳霖跟他隔张桌子，才没被喷个一头一脸，赵岳霖不悦地皱眉：“你这是什么反应？小姑娘长得又不难看，你也早就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早点生几个孩子，说不定还能继承你这得天独厚的脑子。”
　　君元航气愤地说：“这不是难不难看的问题好吧，我又不是种猪，随便找个女的就可以配种！”
　　“这可不是随便找的，我综合考虑了很多因素才决定选她做你的妻子。”赵岳霖也预料到君元航会有些抵抗，心平气和地说，“你也不必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以后你要是喜欢别的什么女人，或者男人，都可以当做情人。但你门面上的正式妻子，肯定要接受政治婚姻的安排。作为我的儿子，在享受诸多好处的同时，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才行。”
　　君元航坚决地说：“我不！这算什么相应的责任，我是没有干活还是没为国家做贡献，凭什么连这点人身自主权都没有！我不管，除了神威以外我不想跟任何人在一起！”
　　“胡闹！”赵岳霖勃然大怒，“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神威是军用机，只是临时装在一个性`爱玩具的身体里，你就真把他当人了？平日里你有点特殊癖好也就算了，为了这还有本事连婚都不结了？军用机应该拿来干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数！”
　　君元航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火，或者应该说，从来没有在近距离见过任何人发火，一时竟被震慑住了，虽有满肚子的反驳和不服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世佑赶紧出来当和事佬：“父亲，消消气，元航还小不懂事，好好跟他讲道理，他会明白的。”
　　“他还小个屁！”赵岳霖一把推开赵世佑，“我就是太惯着他了，要什么给什么，才让这小子以为我的纵容是没有底线的。赵元航你给我听着，你要是非这么任性，这个院长、中校和舰长你都别干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父亲，这半年多来元航兢兢业业地造机器搞科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一下子让他结婚是太突然了一点，给他点时间缓冲一下，他会想明白的。”赵世佑一边说一边给君元航使眼色让他服软，然而也不知道是君元航没看懂他的暗示，还是骨头硬，愣是一声没吭。
　　看他那个嘴硬的样子，赵岳霖更是气愤，严厉地叫了一声：“神威！”
　　“总统先生有什么指示？”神威上前一步，平静地问。
　　“从现在起除了保护赵元航中校的安全、辅助他的科研工作以外，不允许再跟他有任何接触！”
　　“是。”
　　赵岳霖茶也不喝了，气冲冲地摔门而去，赵世佑也跟着走了，走之前轻声地留下一句：“你先回去，我再想办法劝劝父亲。”
　　***
　　直到这一刻，君元航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的那一步妥协，真正失去了什么。
　　权力。
　　他从小没有这个概念，当他拥有的时候，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实际上拥有的是什么，直到现在被权力踩在头上了，他才真切地认识到什么是权力。
　　但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现在就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再蹦跶也躲不过落下来的屠刀。
　　过去他最大的依仗，其实只有一个神威，其他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虽然也有着卓越的计算能力，却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对其他人类并没有什么威慑可言。只有一言不和就开枪杀人的神威，才是他能够掌握权力、说一不二的真正原因。


第85章 联合（九）
　　可神威优先忠于政府,忠于他的父亲。
　　没有了这个依仗，他只靠自己一双手，要怎么反抗？
　　只怕刚有一点反抗的苗头,神威就已经发现并且上报政府,甚至第一个冲进来逮捕他了。神威肯定会这样做,不然就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强大、忠诚又可靠的神威了。
　　所以赵岳霖敢强迫他结婚,敢当着他的面大发雷霆,敢威胁不听话就夺走他的一切,就因为吃准了他没有资本反抗。
　　赵岳霖甚至不在意君元航的看法，以前君元航总觉得他和赵岳霖虽然生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亲子鉴定的结果都摆在眼前了,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可现在看来,其实赵岳霖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份亲情，真正在乎的,只有他自己说一不二的权威罢了。
　　君元航长时间地呆坐着,直到仆人提醒他要清扫了，他才沉默地站起来走出门，牵上了依旧无忧无虑的小黄，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神威也照常护送着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半路上君元航又碰到了卡莎萝，卡莎萝看着君元航阴沉的脸色，犹豫又忧虑地问：“……怎么样了？”
　　“你说的事我管不了……”君元航长叹了一口气说，“恐怕我自身都要难保了。”
　　说着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卡莎萝失望的神色，头也不回地牵着狗走了。
　　回到科研基地以后,神威送他到卧室门口就停住了，没有像以前一样帮他脱衣服,为他洗澡，再陪他一起入睡。
　　“我会在实验室和二桶一起工作，你可以随时叫我。”神威礼貌又疏离地说。
　　“知道了，你走吧。”君元航叹了口气，命令就是命令，他又怎么能怪神威呢。
　　***
　　神威离开以后，君元航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止不住地想东想西，越想越气愤，越想越焦虑，加上身边没有了习以为常的温热身躯，他翻来覆去了大半夜，才终于迷糊了过去。
　　第二天赵世佑找到了顶着一对熊猫眼的君元航。
　　“父亲也就是说说气话，都是一家人，他怎么可能真的为了这点事撤你的职呢。”赵世佑说，“突然要你跟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结婚是有点太急躁了，爸爸也做出了让步。反正小夏年纪也还小了点，财政部长也不希望她太早生孩子，你先跟她相处个一年半载的，培养一下感情。要实在培养不出来，我们再给你物色别的对象，只要是在父亲选定的范围内，你还是可以决定自己跟谁结婚的。除此之外，你可千万不能再任性了，尤其像昨天那样当面顶撞父亲，更是要不得，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君元航愤愤不平地说：“哼……他算什么爸爸，我从小就没少跟妈妈吵架，她就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你妈妈只是你妈妈，他却是整个华夏联邦的总统，能一样吗？”赵世佑叹了口气，“你听我一句，跟父亲对着干是没有好处的。”
　　君元航非常委屈：“又不是我想跟他对着干，听了你的话以后，我就连贩`毒和贩奴的事都没多问了，就想和神威在一起过自己的小日子，他却连这都要阻挠，非要拆散我和我的爱人，逼我跟我没兴趣的女人结婚，哪有这样的爸爸！”
　　“……你要这样讲，我就明白父亲为什么在这一点上完全不肯让步了。”
　　“你什么意思？”君元航瞪着他。
　　赵世佑徐徐地说：“如果你只是私底下和神威睡觉，相信爸爸也不会怎么样你的，这个人形的外表这么漂亮，有点想法也正常。坏就坏在你把神威当做了‘爱人’。你是他的儿子，是公众人物，却喜欢一个机器人，这完全违背了公众认可的道德伦理，对他而言会是一个丢脸的丑闻。父亲正是为了纠正你的怪癖，让你心甘情愿去结婚，去过正常人的日子，才下了死命令不许神威再和你接触，而且我怎么劝也劝不动。”
　　君元航气坏了：“这、这才不是什么怪癖！”
　　“恐怕只有你自己是这样想的。”赵世佑冷静却无情地说，“在大多数普通人眼里，只会觉得你这样不爱真人却爱机器人的行为，不是脑子有坑，就是心理变态。”
　　君元航无言以对。
　　赵世佑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人既然活在社会上，就得在意别人的目光。胳膊总归是拧不过大腿的，你要认清现实，不管心里是不是还有气，都要先服眼前这个软，别在父亲的气头上继续跟他对着干，不然情况只怕会更加不可收拾。你越是要死要活地要和神威在一起，父亲越是觉得你走上了歪路，必须给你掰回来，反而你表现得满不在乎，父亲就没有动机继续阻挠你和神威了。”
　　君元航没有说话，他一肚子的愤怒和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赵世佑说的是事实。
　　普罗大众就是这样，谁和别人不一样，就把谁视为怪胎，在大众的偏见和权力的威压面前，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妥协。
　　“……我知道了。”君元航沮丧地说。
　　“那就好，你好好干活，拿出成绩来，父亲越是仰仗你的技术，就越是要对你让步，这是你最重要的筹码。”赵世佑又鼓励了他几句，才起身离开了。
　　***
　　君元航沉默地低头看着地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
　　直到神威觉得这沉默有些异常，关切地来到他身边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君元航面无表情地说。
　　神威蹲下来平视着君元航的眼睛：“抱歉，我不能违抗总统先生的命令。但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爱人。”
　　“好了……够了，不要说这些了。”君元航转开了脸没有看他，语气有些被迫认命的沮丧，“以前没有你的二十几年，我也都这么过来了，现在只是能看不能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神威说：“我知道你的心情很不好，所以连夜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哦，在哪里？”君元航兴趣缺缺地问。
　　神威从他面前让开，让他看到背后的门，君元航听到了机械履带运动特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多想，门外就开进来一个一人高的机器人。
　　那是一个等身大的神威模型，表面喷着和神威原来的涂料颜色与材质都十分相似的漆，连那个“神威-970”的标志都还原得一模一样，所有神威原型能动的关节，它都能动，能开的灯它都能开，除了武器的部分徒有形状以外，这完全就是一个神威-970的缩小版。
　　君元航目瞪口呆地看着机器人开到他的面前。
　　神威通过模型的内置音响，发出了带着一点机械感的声音：“这个模型的一切活动，都是我在亲自操纵的，它就像是我放出的无人机一样，是我的一部分。在总统先生撤回禁令之前，就让他代替我陪在你的身边吧。”
　　君元航回头看着微笑的神威，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站起身就要给神威一个大大的拥抱，但神威后退了一步：“抱歉。”
　　他这才想起神威还有该死的禁令在身，只能转身去抱那个等身模型，神威也拦住了他：“别，我赶得太急了，漆还没有完全干。”
　　君元航一腔热情和感动无处发泄，只能生生憋了回去，他擦了擦眼角：“你……你真是太好了……”
　　“这是应该的。”神威微笑地看着他，“还记得你当初的梦想吗？”
　　“至死不忘。”君元航坚决地说，“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我都会挺下来的，我一定要造出你原来的身体，一定！”
　　***
　　那之后的好几个月，君元航都安分得不得了。
　　卡莎萝曾经试图通过胡苗苗联系到他，他却避而不见，工房里的下属们有时候会义愤填膺地说起国家的腐败和对政策的不满，他也从不参与话题，一门心思只是工作。
　　有时候他出去散步遛狗，路过以前在自己的安排下开垦出来的一号农场，发现过去的南瓜地、玉米地里，全都种上了罂粟、烟草、大`麻之类的，他也视而不见，并且之后再也没有往那边去散步。
　　但凡有什么“国家级的”宴会或者社交活动，赵世佑都会安排他和小夏一起出席，有时候小夏也会单独约他，君元航都硬着头皮赴约了。至少在公众的眼中，他和小夏已经是公开的男女朋友，只等小夏满了18周岁就会结婚的那种。
　　他也试图说服自己在这个姑娘身上找找闪光点，他想要努力去适应属于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阖家欢乐，事业有成，人人敬仰……尽管在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些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只是他为了达成梦想所做的妥协。
　　人有时候很奇怪，妥协了一次，就很容易接受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无数次。
　　渐渐地君元航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妥协了，他不再纠结对与错，即使看到一些看不过眼的事情，也会主动说服自己这一切不公都是为了实现更宏大的目标。
　　彻底不管闲事以后，君元航更加专注于工作，得出的成绩有目共睹。
　　其中最显著的成就，就是建成了一条可以生产初级微电子芯片的生产线，从此保护区终于有了生产真正意义上的高科技产品的能力，尽管还只能制造一些不太聪明的自动机枪、无人机，生产效率也不高，但这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有着重大意义的一步。
　　赵岳霖对他的听话和努力工作十分满意，终于不再禁止他和神威私下里接触，父子关系重新回到了甜蜜时期。
　　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


第86章 生变（一）
　　那天早上,胡苗苗在还没开始上班的点突然哭着跑来，一把抓住君元航的袖子，抽噎着说：“院长,求求你想想办法吧,我妈妈被宪兵队抓了！”
　　“怎么回事？”君元航吃惊地问。
　　赵岳霖入主保护区以后特别设立的宪兵队就相当于过去的警察,专门负责抓捕内部违法犯罪人员,君元航宁可相信猪会在天上飞,也不相信卡大妈会是那种需要出动宪兵队的人。
　　胡苗苗抽抽噎噎的,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解释清楚：“她帮几个女孩子逃跑……她们本来要被卖去做船妓，妈妈看不下去，就偷了爸爸留下的船，帮那几户人家逃走。结果他们逃了,她自己却被抓了……呜呜呜……怎么办啊……”
　　这就确实像是卡莎萝会做的事情了,君元航安抚她说：“你先别急，我看看能做些什么。”
　　他把胡苗苗交给工房里的另外几个人照看,脱了工作服就去找赵世佑。神威也和往常一样,立刻暂停了自己在别处的工作，来到君元航身边护送他。
　　相对于威严的赵岳霖来说，赵世佑一直是比较好说话的那个，之前有好几次都是靠着他从中斡旋，才让赵岳霖答应了本来不会答应的事情，估计整个保护区都找不出比他更了解赵岳霖的人了，找他肯定比直接找赵岳霖好使。
　　“你说卡莎萝的案子啊……”赵世佑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来，“嗯，是有这么回事,她鼓动二十六人叛逃，被发现后又拒捕,还用铲子拍晕了一个宪兵，最后是出动了你最近修好的那几个无人机，围追堵截了半天，还用上了电`击`枪才把她抓住的。”
　　“虽然她确实是违法了，但帮那些被卖的女孩子逃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你看这件事情，能不能跟那些什么部门的打个招呼，从轻发落？”
　　君元航还是第一次动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去谋求法外开恩，他本以为事情应该很简单，但赵世佑却摇摇头：“我知道你跟卡莎萝早就认识，肯定不想看到她被处决，但这件事吧……我劝你还是别去沾。”
　　“什么？处决？！”君元航吃惊地问，“怎么会这么严重？”
　　“她叛国、拒捕还伤了人，父亲亲自给下的指示，这个案子必须从严从重，杀鸡儆猴，依我看，他是不会改变主意了。”
　　一听是赵岳霖的指示，君元航攒了许久的怨念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我本来都已经下定决心不管这些‘站在国家战略高度’的破事了，但是好好的女孩子要被卖去做船妓，这么恶心的事情是个人都会看不下去的吧！她只是做了一个良心未泯的人该做的事情，凭什么处决这样一个好人？”
　　“好好好，先别激动，坐下说。”赵世佑把怒气冲冲的君元航按下来，“首先，船妓什么的，都只是谣言，我们早就辟谣过了，可有些人就是不信，宁可听小道消息也不肯听官方公告。他们船队女人少，还大多都是船员们的妈妈姨姨，必须补充新鲜的血液才不至于发展到近亲结婚的程度，那几个女孩子去了以后肯定是给条件最好的男人们当老婆，怎么可能是当船妓。相反，她们是我们送出去的和亲队，是用来巩固双方势力关系的纽带，有我们整个国家做后盾，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要官方追责的那种。”
　　这次君元航没有被轻易忽悠：“就算不是船妓，这也是买卖人口啊，她们得被迫着和家人分离，失去自由，像货物一样被分配，对她们来说只有很惨和特别惨的区别而已吧！”
　　“哪个女的长大了不是男婚女嫁和家人分离，官方给她们找了好归宿，这本来是个好事。而卡莎萝听信谣言，自作主张，鼓动那些人逃跑，你想没想过他们驾着一条小船逃到茫茫大海上，能有多少生还的希望，搞不好小船会半路抛锚把他们活活饿死，又或者在海上迷路，就算运气好被别的船队发现，也照样是女儿被抢走，全家沦为奴隶的下场，而且这一次，没有了一个强大的祖国作为后盾，别人想把他们怎么样就把他们怎么样。而我们这边呢，还是要选别的女孩子继续去完成这次外交和亲，她忙活了半天，除了白白把这批人的未来和她自己的小命赔进去以外，有什么意义呢？”
　　君元航早就知道自己说不过赵世佑，难怪赵岳霖让这个大儿子当宣传部长，他的嘴巴一张，什么样的坏事都能说得理直气壮。君元航回头求助地看向神威，但神威只是沉默，并不认为他应该介入两个人类的对话。
　　君元航就只好自己勉为其难地继续争辩下去：“可……就算是这样，处决也太严重了呀！”
　　“你不要以为这只是一次好心办坏事那么简单，父亲这么严厉当然有他的理由。早在我们来到保护区之前，就有一股分裂势力潜伏在人群中，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能清除干净。你以为卡莎萝靠自己一个人，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又怎么恰到好处地瞒过卫兵，躲过了神威设下的所有监控，把那么多人带出保护区送到港口？这些事情都还没有答案，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个暗中的分裂势力在帮助她，甚至很可能她就是其中一份子，而她一个字也不肯吐露。所以才需要杀鸡儆猴，给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分裂势力一个明显的讯号。法庭的判决都已经下来了，今天下午就要公开执行。”
　　君元航心中一凛，也知道赵世佑肯定是不会帮他了，于是他站起来就走：“我去找爸爸！”
　　“等等！”赵世佑拉了他一把，“听我一句劝，这件事情牵连很大，你千万别去沾，不然不仅救不了人，还白惹得一身骚。父亲对反叛行为最是不能容忍，你要是去触这个霉头，搞不好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不管怎么样，我总得试试！”君元航挣开他的手，还是去了。
　　***
　　赵岳霖在工作日没有一刻是闲着的，但听助理说君元航想见他，还是从百忙之中抽了一点时间给自己的儿子。
　　君元航刚开了个头，赵岳霖就明白了他的来意，打断他说：“让我们长话短说，卡莎萝勾结分裂势力，危害国家安全，造成恶劣影响，再加上故意杀人未遂，死刑是不可更改的，你也别白费力气了。还有她女儿，那个叫胡苗苗的，也别让她继续在科研基地待着了，那丫头搞不好也和分裂势力有关系，你找个理由把她开除掉。”
　　“这些大帽子要怎么扣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君元航还是不肯放弃，“爸，我就没求过你什么事，这次算我求你，看在我这段时间来一直这么听话的份上，你就放过她吧。”
　　赵岳霖的眼睛眯了起来：“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是我的儿子，听话是应该的，不是拿来跟父亲提要求的筹码，而且我记得你和卡莎萝也就是点头之交，你为什么要给她说情？”
　　“我……我喜欢胡苗苗，所以我想保她的妈妈！”为了救人，君元航连这样的理由都搬出来了。
　　但赵岳霖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你没有撒谎的本事，就不要有撒谎的习惯。我一直在怀疑，那个女人能够完全躲开神威的监控，肯定少不了内部人士的帮助，告诉我，你是不是出于好心被他们利用了，给她提供了情报？跟我说实话，我不会怪你的。”
　　君元航这才明白赵世佑为什么说搞不好他连自己都要搭进去，连忙摇头说：“我没有，我就是觉得卡大妈是个好人，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赵岳霖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儿，也觉得君元航不像是有胆子跟那些反叛势力勾结的样子，他的语气稍微不那么严厉了些：“你还是太天真，好和坏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回去吧，这件事你别管了。”
　　“爸爸！”君元航还想再努力一下，但赵岳霖的声音已经带了点不悦：“你又要不听话了吗？”
　　君元航已经“听话”了大半年，真心觉得自己受够了，有太多长期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正急不可耐地想要找个口子发泄出来，他来不及多考虑后果就脱口而出：“反叛势力会像野火一样源源不断地出现，就是因为有太多人感觉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你为了杀鸡儆猴枪毙一个好人，只会适得其反罢了！”
　　赵岳霖一拍桌子，怒了：“你懂个屁！他们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君元航梗着脖子强硬地看着他：“没有人给我灌什么迷魂汤，我就是觉得你这样做是错的！”
　　“闭嘴！”赵岳霖一声怒喝，把君元航接下来想吐的槽都吓了回去，他严厉地看着神威：“神威，赵元航到底有没有跟反叛势力接触过，任何形式的接触都算！”
　　神威如实回答：“赵中校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卡莎萝曾经有三次想要和他取得联系，他都回避了，与胡苗苗之间也没有除了工作和工作餐以外的交流。”
　　“是吗--”赵岳霖拖了个不信任的长音，“你会不会因为他是你的机师，而选择性地隐瞒一些对他不利的消息？”
　　“不会。”被质疑的神威不温不火，平静如常地说，“我优先忠于国家，而非个人，如果我的机师存在反叛行为，我会第一时间上报。”
　　“优先忠于国家吗？好！”赵岳霖突然下了一个命令，“卡莎萝的执行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你亲自去执行！”
　　“爸爸？！”君元航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岳霖。
　　“是。”神威就和平常一样，毫不迟疑地接受了命令。


第87章 生变（二）
　　君元航回头惊慌地看着神威：“神威,不要！别这样做！”
　　“对不起，虽然你是我的机师，但我必须优先服从总统先生的命令。”神威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君元航只好去哀求赵岳霖：“爸爸我错了,我以后都听你的,不要让神威做这种事,求求你！”
　　“为什么不让他做这种事？神威不是人,而是一件工具,别忘了军用机器人本来就是杀人用的。我还以为你已经想通了,看来直到现在你也还是执迷不悟。你太令我失望了，就跟你妈妈一样，徒有聪明的大脑，却幼稚得像个傻子。”赵岳霖无情地看着如坠冰窟的君元航,“卫兵！把他送回去,从现在起一周内不许他离开科研基地半步！”
　　被强行架回科研基地以后，君元航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缩在床上用枕头埋住脑袋。痛苦、愤恨和无力感像蚂蚁一般啃噬着他,他想逃避，却无路可逃，想要发泄，也不知该冲哪里发泄才好。
　　没能救卡莎萝令他难过，但更让他痛苦的是，这样不义的行刑，赵岳霖却故意要让神威去执行。
　　神威以前为了保护他，枪杀过攻击他的人，但这次完全不一样,一想到倒在神威枪口下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卡大妈，君元航就感到生理性的反胃。
　　他终于认识到,之前和赵岳霖维持了大半年的父子相安其实只是一个假象，但凡他表现出些微的不顺从，赵岳霖就一点父子情分都不讲。对神威的这个命令很显然就是针对他来的，为了处罚他的“不听话”。
　　处决卡莎萝是为了杀鸡儆猴，让神威去执行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而这一次，他就是那只猴子。
　　先前那些不公、不义的事情，他以为视而不见就与他无关，但权力并不会因为他的逃避就停止对他的碾压，过去他总想着做个乖儿子就没事了，但掌握权力的人总会嫌他还不够乖。
　　退完一步还有两步，忍完一时还有一世，难道他就只能一直这样憋屈地生活下去吗？
　　***
　　不久之后，神威回来了，他刚推开门，君元航就翻身坐起瞪着他：“你真的杀了卡莎萝？”
　　“抱歉，我必须服从命令。”神威说，“临行前她让我给你带句话，希望你能关照一下她的女儿们。”
　　君元航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看神威的目光也带上了敌视的情绪：“其实你一直在替爸爸监视着我，对不对？卡莎萝被抓是不是也有你的原因？”
　　“很抱歉，作为整个保护区的中央电脑，一旦发现异常我就必须上报执政者，这是我的职责。”神威低眉顺眼，无奈地说。
　　“去你的职责！”君元航爆发了，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就扔向了神威，“滚出去！你这个凶手！”
　　神威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这个物体不会对他的机体造成伤害，就任由水杯击中了胸口，并且在水杯落下去时用手接住放到一旁的柜子上，他的声音依然平静：“我会在门口待命。”
　　“回来！”君元航又叫住他，“把你所有监视着我的东西都拆走，这个带摄像头的模型也拿走，从今以后不许再监视我！”
　　“好，但我必须保留走廊和工作室的监控，以确保你的安全。”
　　“滚！现在就滚！以后不许进我的房间一步！”君元航气得要炸，把神威赶出去，那个神威本体的等身模型也推出去，“呯”的一声关上门，然后亲自动手拆除房间里的那些监控设施，以及所有可能用于监控的设备，和着手机、平板电脑等等，全被他一股脑儿丢了出去。
　　等到确定房间里再也没有任何能让神威看见或听见他的东西以后，君元航就安静了下来，坐在床上陷入了思索。
　　其实君元航不怪神威，神威毕竟不是人类，程序决定了他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服从命令，他没有反抗的自由，甚至连产生出反抗思想的自由都没有。
　　看起来迁怒式的发泄情绪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让神威不再监视他，因为君元航决定要做一件事情。
　　赵岳霖有一点说的很对，他只是一件工具，掌握在谁的手里，就会遵从谁的意志来行事。
　　如果不想让神威再继续做恶，就只有一个办法--夺回自己先前拱手让人的权力。
　　但要夺权谈何容易。
　　他必须面对一个特别无奈的现实，想要让神威不再成为无耻政客手里的枪，不再做这些连神威自己都厌恶的事，就必须躲开神威本身的监视。只要神威发现了一点点苗头，就会立刻报告给赵岳霖，让他的夺权计划付诸东流。
　　神威未必想要这样做，但他没有不这样做的自由。
　　借口发脾气拆掉房间里的监控设备只是第一步，可房间之外的地方，神威的监视无处不在，过去让他无比安心的强大性能，现在却成了挡在他面前最大的阻碍。
　　而且躲开神威的监视之后呢？要怎么样才能夺回他的权力？
　　武力夺取政权？首先他手里没有一兵一卒，而且神威一定会保卫政府直到最后一刻，程序决定了这个军用机器人必须如此。
　　或者找个漏洞黑掉神威？当年集结了全国最厉害的工程师们做出来的系统，如果能被他一个在信息残缺的年代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单枪匹马地黑掉，那简直是对人类总体智商的侮辱。
　　再或者通过正当的竞争手续获得权力？在华夏联邦初期采用的全民普选流程已经被赵岳霖本人废除了，就算没废除，君元航这种人一多就说不出话的内向性格，也不可能有多少人投票给他。
　　君元航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却怎么也想不出对策。
　　***
　　第二天，君元航没有像平常一样起床工作，第三天也一样。
　　第四天，赵世佑来了。
　　君元航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虽然没有什么政治和社交上的天赋，但从几次三番的经历当中，君元航已经摸索出了这些人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行事规律。赵岳霖和赵世佑虽然对外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却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像君元航这样的技术骨干，要是一直消极怠工，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损失，所以赵世佑不出所料地出面来安抚他了。
　　见面以后就是意料之中的一套“爸爸只是气头上”、“不要和他对着干”、“一切你看不惯的事情都是情有可原”组合拳。
　　君元航半死不活地听完，也没有发表什么反对意见，只是说：“我工作这么久了就没休假过，我想放个长假，出去散散心。”
　　“出去？外面到处都是变异蚂蚁，你能去哪儿？”
　　“随便哪儿，反正离开这个每日每夜都会看到的环境就行。”君元航兴味索然地说。
　　其实他能去的安全度假场所也就一个，果然赵世佑提了出来：“你是该放松一下心情，去港口玩一阵子吧，钓钓鱼，捡捡贝壳，晒晒日光浴什么的，让神威护送你去。”
　　“我现在不想看到他。”君元航撇着嘴，一脸余怒未消，他确实已经好几天不让神威靠近了，完全是一副把所有的气都撒到神威身上的态度。
　　“那我另外给你安排几个卫兵，就算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安全也一定不能放松。”
　　君元航没有拒绝，这都拒绝的话就太可疑了，他随便打包了几样东西，就离开了科研基地。
　　其实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他的心里还是没有底，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见见蒋妮妮。
　　虽然现在他也可以通过保护区和港口之间的地下光缆随时和停泊在港口的“新希望号”联系，但只要通过网络，就逃不开神威的监视。
　　在现在仅存的三个人工智能里，神威是他必须隐瞒的，而且军用机器人一定会优先服从政府。二桶是科学研究院的资产，而研究院是国家机构，如果院长和国家起了冲突，他会站在哪边真的不好说，君元航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赌赌看。
　　只有蒋妮妮不一样。
　　关于家用机器人在发现主人犯罪时是否有义务向公安机关举报，曾经引发过一些争论。生产厂商认为，如果加上这个设置，将毫无疑问地大幅度影响销量，毕竟买得起这种机器人的人家非富即贵，都十分注重自己的隐私，花大价钱买来的却是政府的监督员，谁也没那么傻。但政府和公众认为，和阻止犯罪比起来，隐私是微不足道的。
　　在经过了一些看不见的博弈后，资本最终赢得了胜利，家用机器人被设定为优先忠诚于主人，就算主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也只会试着劝阻，绝对不会外泄，甚至会在必要时销毁自己的数据，以免被法庭提取到对主人不利的信息。
　　如果新希望号上装的还是“精卫”，那么毫无疑问会像神威一样忠诚于政府。但蒋妮妮是家用机器人，就算装到了航空母舰上，也应该会优先忠诚于他这个“主人”以及“舰长”吧？
　　其实君元航对此也不是特别肯定，但还是想冒险试试，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了。
　　拥有了精卫的硬件，如今的蒋妮妮运算能力不比神威差，可能会是他反抗计划里最大的依仗。
　　带着这样的期望，君元航来到了港口。海港的防御比他去年来的时候更加严密了，基础设施也更完善，不少工作人员常住在此，把废旧集装箱改造成了房屋，看起来比铁皮棚屋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的又拥挤又杂乱。几艘其它势力的船在港口装货卸货，人群忙碌着，喧哗声不绝于耳。


第88章 生变（三）
　　在高墙隔离出来的这片有限的安全地带里,却有一大块区域被东拼西凑的金属板隔开，推开门进去，就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面是一片专门给大人物们休假和玩乐用的沙滩,摆着褪色的遮阳伞和沙滩椅,空旷、干净,就连码头的喧闹声都被隔绝了大半,还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每天清理随洋流飘过来的垃圾,并且从沙子中筛掉碎玻璃破贝壳之类可能划伤贵宾脚底的东西。旁边还有个木板小屋,提供游泳圈、钓鱼用具和冲浪板，甚至有新鲜水果和酒水供应。
　　君元航其实也没什么玩兴，让守卫滚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就戴着太阳镜躺到沙滩椅上,听着海浪规律的拍击声,继续思考着出路。
　　但还是有人不听命令接近他，打断了他的思绪,君元航恼怒地转头看去,就看到比以前更黑了的苏格拉穿着无袖开衫，端着一个开好的椰子走了过来：“赵院长，来，这是给您的水果。”
　　“你怎么在这儿？”君元航惊讶地问。
　　“我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就被发配到这里来了，现在在这里负责招待过来玩的贵宾。”苏格拉把椰子交到君元航手上，“你会过来度假真是件稀罕事，刚在码头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也被流放了呢。”
　　“流放？”君元航困惑地重复。
　　“你不知道吗？‘新希望号’现在基本上已经是不受欢迎者的流放地了。”苏格拉抬了抬牛仔帽,看着视线里空无一物的海面，露出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苦笑。
　　在赵岳霖入主保护区之后,君元航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理苏格拉了，也完全没有关心过他的去向。苏格拉这么精明，自然很清楚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君元航的信任，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之后，他们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碰面。
　　君元航感到有点微妙的尴尬，他一言不发地埋头吸着椰子汁，希望对方快些走开，但苏格拉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往守卫的方向瞄了瞄，突然问起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对了，李医生发给你的邮件你有没有看？”
　　“邮件？什么邮件？”君元航一头雾水。
　　“她正在这边进行一些疾病研究工作，想跟你要一台养细菌的设备来着，具体是要怎么样的功能我也不清楚，不如去问问她本人吧。”
　　君元航是来休假的，本来没打算过问工作的事情，但他现在正愁该上哪儿找个看起来不可疑的理由登舰，就赶紧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好，我这就去看看。”
　　赵院长要工作，守卫当然没有理由阻拦，护送着他们去了码头。君元航才刚走上航母的长梯，蒋妮妮就通过喇叭发出了抱怨：“主人，你好久都没有亲自过来看妮妮了呢，是不喜欢我现在这个钢铁的身躯吗？”
　　“怎么会，你这战舰身体可比以前可爱多了，我只是工作忙。”君元航一边哄着这个没人陪就不开心的人工智能，一边思索着他应该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单独呆在可以联系到蒋妮妮又不会被其他人监视的地方呢？
　　蒋妮妮还在叽叽咕咕地抱怨君元航不来陪她玩，苏格拉却开始打发守卫离开：“你们去港口酒吧玩会儿吧，吃点喝点，放松一下。这儿有我看着呢，保证丢不了，老三你也好久没见媳妇了吧？去吧去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三言两语之后，那几个守卫就跟君元航说了一声，留在了码头没有跟上来。
　　烦人的眼线终于离开了，君元航却被苏格拉弄得一头雾水，他敢说苏格拉这一举动绝对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就默默地等着对方摊牌，但苏格拉却真的把他带到了医疗舱，跟李医生打了个招呼就告辞了。
　　再次意识到自己一点都不懂人类的君元航感到了一丝挫败。
　　李医生显然已经提前得到了通知，一见到他就开门见山地说：“我的要求都写在邮件里了，既然你没看过邮件，我这边电脑上还有副本，跟我来。”
　　她打开电脑让君元航看邮件，君元航虽然满心困惑，还是坐下来仔细地看起了对方的要求：“嗯……自动调节温度没问题，我能做，可是湿度就有点麻烦了……还要透气但又不能让细菌跑出来……”
　　正在看着的时候，李医生撑在桌上的那只手突然一动，袖子里神奇地闪现出了一张纸片落到她的手心，上面写着简短的一句话：“想要反抗ZF吗？”
　　君元航秒懂那个缩写是什么意思，抬头惊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李医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医生低头看看他，神色如常地说：“怎么了，这个问题加个滤网不就解决了吗？”
　　同时她手心出现了另外一张纸片：“想就点头。”
　　“嗯嗯，应该可以。”君元航点了点头，他意识到李医生那只手所在的位置是监控的死角，蒋妮妮正在看着他们，而神威说不定也在通过和蒋妮妮的网络连接监视着一切，他们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是不是有点热？”李医生加大了音量对着墙壁说，“新希望号，把空调温度降低两度。”
　　蒋妮妮的声音从监控的方向传出来，正经履行职能的时候她的语调还是很严肃的：“空调温度已经下调至25度。”
　　李医生的手心又出现一张纸片：“脱衣服，把手机忘在外套口袋里。”
　　君元航有点僵硬地脱下了放着手机的外套，搭在椅子上。
　　李医生又跟他聊了几句对细菌培养器的要求，君元航心不在焉地支吾着，紧张地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她的手，那里又出现了一张纸片：“问起航母的近况。”
　　君元航看着屏幕组织了一下语言才不太自然地开了口：“对了，我身为舰长却一年多没来过了，你们的近况如何呀？”
　　君元航的演技糟糕到李医生都开始后悔跟他接触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她有点焦躁地推了推眼镜：“等会儿我带你去重新参观一次吧，也和这里的居民们聊一聊。”
　　蒋妮妮的声音响了起来：“主人，我也可以为你指路和介绍哟~”
　　“不、不用了，让李医生带我参观就好了。”君元航站起来，刻意地“忘记了”拿外套，直到跟着李医生走到长廊上，才开始考虑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意？可信吗？只是问了一句“想不想反抗”，他就乖乖地跟着走了，万一人家把他骗到监控以外的地方加害他怎么办，这又会不会是一个测试他有没有造反意图的陷阱呢？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想想那陷入僵局的“神威解救计划”，君元航咬咬牙，决定不管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都豁出去了。
　　李医生一路介绍着航母的现状和发生的变化，最终把他带到了机库的棚户区，直奔一栋几乎碰到舱顶的二层棚屋而去。
　　那看起来应该是这里的居民打牌搓麻将的地方，三三两两的居民正在麻将馆里享受他们的娱乐时光，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的味道，还有个老头在门口守着一锅茶水，时不时拎着壶进去把他们的杯子添满。
　　李医生把他带到了麻将馆二楼，那里已经有三个君元航不认识的人等着了，君元航站在楼梯口，不安地看着他们。
　　“好了，接下来不用再装了，在这个房间里你可以畅所欲言，至少这个地方是安全的。”李医生说，“这几位都是我们可靠的伙伴，你可以信任他们。”
　　君元航不太确信地问：“这里真的安全？不会被监听或者监视吗？”
　　其中一个中年人说：“可不要小看我们，我们对这艘船，就像你对自己的床铺一样了解。在这个位置，没有监控可以拍到房间内部，监听装置也会被楼下的噪音干扰，如果有人来，望风的老丁头会马上用暗号通知我们。”
　　“好了，不要纠缠于细节，长时间避开监控会让他们起疑的。”李医生拉了椅子让君元航坐下，“我听说了你最近遇到的事情，加上个人感觉你是可以争取的人，才冒了很大的风险把你带到这里，你这一路过来奇奇怪怪的表现可能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所以让我们省略多余的客套，尽量长话短说。”
　　“等等，我觉得这个不能省略……首先，你们是谁？”
　　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那个中年人开了口：“我们是‘曙光’，是一群充满理想的志士，虽然目前只能隐匿于黑暗之中，却立志驱除黑夜的阴霾，为人类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
　　君元航呆滞地看着他。
　　还是李医生看不过去了，说了句好懂的：“我们就是政府想要除之而后快的那个反叛组织。”
　　“所以你们真的存在……”君元航问，“卡莎萝的事情，真的是你们安排的吗？”
　　李医生摇摇头：“我们没有安排什么，她只是来寻求我们的帮助，我们就提供了一些她想要的消息，没想到反而会害她被捕。”
　　“然后你们就没管了？”
　　另一个中年人说：“我们也很难过，她是一个好人，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但我们无能为力，难道我们能去劫狱吗？就像你看到的，我们只不过是一群老弱妇孺罢了。”
　　李医生说：“听说你去为她求情，还跟总统吵了起来，被关了禁闭，所以我才决定冒险和你接触。”
　　君元航戒备地看着她：“直说吧，你们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们没打算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只会给你一些消息，让你自己决定接下来怎么做。”


第89章 生变（四）
　　“白给我信息？”君元航就不相信对方会这么好心。
　　“是的,我们只是一群夹缝里求生的人，既没有权力也没有地位，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像是怕君元航后悔似的,李医生飞快地接了下去：“你可能不知道,你的父亲是华夏联邦第一个没有经过选举流程就上任的总统。”
　　“嗯？”君元航从中听到了一点或许能从根源上否定赵岳霖执政权力的希望,不管对方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先听听看总没错的,“仔细说说,他到底是怎么当上总统的？”
　　“这件事情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提起了，想来他们也不会主动告诉你。”一个中年人说，“一切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政府还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的,也不能说完美无缺吧,但至少当时的政府原班人马还有着一个大国政府的责任心，和世界政府也保持着紧密的联络,而且从来没有停止过研究怎么解决变异蚂蚁的问题……”
　　“等会儿,你说世界政府？”君元航听到了一个令他不解的名词。
　　李医生说：“其实在变异蚂蚁的问题爆发的初期，许多国家政府的人工智能助理就不约而同地推算到了最坏的结果。在生死存亡面前，各个国家终于放下了成见，展开了合作。世界政府就是在那个时候成立的，目标是集中全球的力量，执行一个名为‘火种计划’的工程，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在北极建造了一个地下基地，并把国内的精英和最好的工程师、科技人员以及他们的亲属都秘密送去了北极,这样一来，即使所有宜居地带的人类全都被变异蚂蚁消灭,人类文明也仍然有一颗可以复苏的种子。”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呢？”君元航不禁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件事情直到现在知道的人都不多，就算听到过风声，许多人也会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从一开始，‘火种计划’就是绝密级别，调用的物资和人员也都是以‘保护区计划’的名义进行的。”
　　君元航不忿地说：“只怕这个‘保护区计划’只是为‘火种计划’打掩护的幌子吧？所以‘保护区计划’失败以后，没有人通知平民去北极避难，幸存下来的人们只能漂在海上自生自灭，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被放弃了。”
　　“你把人想的太坏了，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竭尽全力地想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哪怕不从人性，只从利益的角度来说，也没有一个国家政府会放弃自己的国民啊。”李医生说，“后来不通知平民避难，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北极资源贫瘠，又冰天雪地的，即使当年各国都尽可能地抽调资源来建造火种基地，也根本容纳不了太多人，如果幸存者都一窝蜂地涌去北极，不仅他们活不下来，人类文明的火种也保不住了。直到现在，火种基地的存在仍然是一级机密，只有各国政府的首脑才能知道他们的确切位置。”
　　“既然是机密，你又怎么知道这些，还知道得这么详细？”
　　“因为我曾经是火种基地的研究员，在基地工作了近20年，才被调派到华夏联邦政府进行技术交流。火种基地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科技堡垒，在研究变异蚂蚁的课题上，没有任何一个政府或者私人团队能够与它们比肩，不夸张地说，基地就是全人类的希望。但身处北极那种恶劣环境，基地必须依赖各国舰队持续地给他们提供资源、信息和变异蚂蚁的活体样本，才能把研究维持下去。”李医生愤愤地说，“以前华夏联邦和火种基地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互助关系，直到赵岳霖上台以后，就不肯再承担一个大国政府应该负担的责任，他切断了和火种基地的联系，不再给基地提供物资支援，还把我们用来往返于基地的船都扣了，强迫我们留下来成为他们船队的一员，把我们的知识和技术用来为他的个人野心服务。”
　　“难怪珊瑚沙船队里连破冰船都有……”君元航说，“这样听起来，这个世界政府的权力好像也不怎么样啊，他们能从程序上罢免一个国家的总统吗？”
　　君元航的问题显得非常政治小白，但李医生还是耐心地为他解答了：“世界政府也是当时互不信任的几大国家之间博弈的结果，不可能有这么大权力的。就算有，赵岳霖的追随者们也不会因为千里之外的一个秘密基地发出的罢免通告，就不再追随他。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让神威不再服从他，我觉得希望不大，因为建造神威的年代里还没有世界政府这个概念，就算我们能弄出罢免他的正式手续，神威也不会认同的。”
　　君元航挥挥手：“那就先不谈这个没有用的世界政府了，继续说，他当年是怎么当上总统的？”
　　“还记得我的实验室吧，在过去，我们国家最厉害的科学家们都在那里工作，虽然火种基地的科研能力是最强的，但所有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有能力的国家也都在进行着各自的研究，而且由于我们四处游荡，更有机会获得关于变异蚂蚁的第一手资料。当时的科学团队用寄生普通蚂蚁的真菌培育出了一种超级真菌，就跟二桶之前培育出的那两种病毒一样，可以让变异蚂蚁死于传染病，只是它的适用范围更广，不仅在同种的变异蚂蚁之间会传播，异种之间也同样会传播。”
　　“于是船上的人被真菌团灭了？”
　　李医生叹了口气：“是的，这真菌不仅感染变异蚂蚁，也感染人类，一开始的表现只是皮肤病，没有引起重视，直到染病的人开始发狂攻击别人……我当时正跟着另外一艘船登岸取样，才侥幸活了下来，而还在航母上的人无一幸免，所有人都被感染了，发病的感染者与尚未发病的感染者之间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君元航担心地看看周围，只觉得脏兮兮的地板、生锈的墙壁里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危险，甚至身上都有点痒痒起来：“那、真菌不会还有残留吧？”
　　“别担心，真菌早已根除，并且已经有了靶向药物，不然我们也不敢继续生活在这艘航母上。”李医生继续说着这段悲惨的往事，“旧政府原本的班底、军队、科研、医疗人员们，可以说整个国家的主力都在新希望号上，本以为航母是最大最安全的，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说好的所有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呢？”君元航不禁吐槽。
　　李医生沉默了两秒，推了推眼镜：“现在讲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总之，当时靠我们自己完全没办法掌控局势，只能向离我们最近的珊瑚沙船队求救。船队首领赵岳霖用无线电组织航母上还留有意识的感染者们自救，让当时还能运行的机器人驾驶小艇给他们送补给，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让航母上的研究员们寻找对付超级真菌的办法。同时也安抚了船队的其他成员，甚至帮我们打退了两波海盗，至少在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人还不错。”
　　另一个人接着说：“前总统当时已经是重度感染，在真菌侵入大脑之前，他远程任命赵岳霖为副总统，以便在他出现不测之后继续主持大局，也因为如果没有正式的交接手续，舰上还能运行的电脑系统和人工智能机器人都不会服从赵岳霖的命令，这就意味着在这届政府全军覆没以后，华夏联邦作为一个国家将正式宣告灭亡。至于为什么不把大权交给政府船队的其他船长，而是交给另一个船队的首领，我想其中应该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考虑吧。”
　　李医生说：“在前总统去世后，副总统赵岳霖就成为了总统，本来他的任期应该到下届选举为止，但赵岳霖正式上任之后不久，就取消了票选制度，从那时候起连任至今，已经超过法律规定的最长执政期限了。”
　　“他这么做不违法吗？”君元航问，“神威就不能因为他违法，而认定他的统治权无效吗？”
　　“遗憾的是，不能。”李医生说，“你想想神威是什么人造的？”
　　“军工科研团啊。”
　　“他们只是干活的，背后的老板是谁？”
　　“是政府……哦--”君元航恍然大悟，统治者绝对不会制造一个为了维护法律和公义，就可以反过来咬自己一口的超级武器，就连法律本身都是统治者用来维护统治的工具，同为工具的神威当然不可能产生出“法律优先于统治者”的逻辑来，所以想从“不合法”这个角度让神威否决赵岳霖的执政权力是不可能的，唯有通过别的办法先获取总统的权力，才能解救神威。
　　李医生还在继续讲着后来发生的事情：“当年虽然成功地研制出了对抗真菌的药物，新希望号上的人却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活下来的也都留下了不可逆转的脏器损伤，在之后的三年里相继死去。”
　　那个君元航觉得有点中二的大叔语气激烈地说：“其实我觉得真正的华夏联邦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灭亡了，交到赵岳霖手里的只是残余的设备和人员而已。他接过了权力，却丢掉了责任，甚至对外都不以‘华夏联邦’自称，直到得知了你和神威的存在，他才突然抬出了‘华夏联邦’的名头，用这些过时的手续获得了神威的所有权，真是太气人了！”


第90章 生变（五）
　　“是很气人,但也没办法。”李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曙光组织成立于十一年前,就是你父亲登位的第三年。我们的目标就是让赵岳霖下台,重新恢复票选制,在那时,我们还是公开的反对党,诉求也得到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支持,直到八年前，曙光组织的前辈们不冷静了，策划了一场暴动，夺回新希望号逃走了。”
　　君元航心说,那不就是苏格拉在天堂岛见到航空母舰的时间吗？难怪苏格拉会有一种华夏联邦政府差不多要完蛋了的错觉。
　　中二大叔说：“才不到一年,新希望号就被他追了回去，领头的人全部被杀。借着这件事情,他大张旗鼓地清洗了包括‘曙光’在内的所有反对党派,那些质疑和反对过他的人不是被处决，就是被卖做了奴隶，他还鼓励人们互相揭发不忠之人，只凭口供就胡乱定罪，导致无数小人用这样的手段陷害异己，牵连之广前所未有，甚至让正常的社会生产都无法继续下去。从那以后，人们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也不敢对他的独`裁统治说一个不字。这种种的后果，不禁让人怀疑当初航母搞不好都是他故意放跑的。”
　　另一个中年人说：“如今,只要是旧政府船队留下来的人，都被挤压在最底层，当贼一样的防备着，只有原本就属于珊瑚沙船队的人，才有机会得到重用。本来我们就被打压得厉害，在他得到了神威以后，地下活动就更加艰难，因为神威无时无刻不在监控着一切。”
　　“只要有神威在，我们就什么都搞不成。”中二大叔问，“身为神威的原主人，你就不想把神威抢回来吗？”
　　“我当然想。”君元航说，“神威最初被设定的人格可比我正直善良多了，他既关心人类整体的生存，也关心人类具体的生活质量，如果按照他自己的意志行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冷酷无情。我一日不将他解救出来，他就只能被迫着继续做那些他根本不想做的恶行。”
　　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觉得这小子好像脑子有点不正常，李医生倒是比较镇定，她知道有些人会对机器人产生共情，认为他们和真正的人类一样有情感和意识，而以她的立场根本没必要去纠正这一点，她推了推眼镜，平静地问：“想要抢回神威的所有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所以才跟你来这里，想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君元航不太高兴地嘀咕，“结果你们还真是除了消息以外什么都提供不了。”
　　“别这么悲观，多几个人想办法总比你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要好。而且就算你有了主意，也会需要人手帮忙，要对抗你父亲，可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就能搞定的。”李医生说，“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是和独`裁者为敌的，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
　　中二大叔接过了话头：“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想清楚，你确定要跟你亲爸爸对着干吗？我们前途无望烂命一条没什么可失去的，可你是他的儿子，就算他对你不像对另一个儿子那么器重，就随便给你口汤喝，也已经是别人花多少努力都赚不来的。你要是造他的反，不仅现在的身份地位难保，还可能连命都搭进去了。我要听你亲口说一句，即使这样，你也要造你爸爸的反吗？”
　　李医生咳了一声：“没必要现在就逼他做出表态，我觉得……”
　　但中二大叔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正冒着把更多隐蔽战线的同志们暴露出来的风险，千万不能马虎。你觉得他可以争取，仅仅是因为他在他爸爸那里受了点委屈，可说到底他也是总统的儿子，前路凶险而退路那么宽，万一他临时反悔，把我们卖了向他爸爸邀功怎么办。在听到明确的表态之前，我们绝不能让他见首领。”
　　另一个中年人也有些犹豫了起来：“我也觉得老陈说的有道理，他的身份特殊，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这……你怎么说？”李医生看着君元航，君元航却只是沉默。
　　他有些犹豫，踏出了今天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就像苏格拉当初对他说的，这可不是玩游戏，选错了还能读档重来，命只有一条，而前方的路何止是荆棘，简直可以说是地雷阵，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目标却遥遥无期，甚至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才能看到终点。
　　按说他现在的生活条件其实不差，吃得好住得好，干着自己喜欢的工作。他的地位其实也不低，其他人在烈日底下弯着腰筛去沙子里的碎片，他可以躺在干净的沙滩上听着海浪声午睡，其他人在种植园里一天工作14个小时，他只要一句话就有人把洗净切好的水果送到他的眼前。
　　神威在大部分的事情上也还听从他的命令，只要他不去试图对抗神威目前的主人，神威仍旧会如以往一般温柔地陪伴着他、保护着他。
　　他可以继续享受这一切，只需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对其他人的遭遇视而不见就好。他自己的日子并不是过不下去，真的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进行一场希望渺茫的对抗吗？
　　看到他的犹豫，李医生叹了口气：“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回去吧，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我们。”
　　一个中年人说：“我们就让他这样回去？他把我们供出来怎么办？”
　　“他没有证据。”李医生面无表情地说，“毕竟靠着一条举报就能定罪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让他走吧。”
　　“不，等等。”君元航终于做下了决定，“我已经想清楚了，就算那是我爸爸，我也要造他的反！”
　　中二大叔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想好了？”
　　“我知道这样很不理智，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麻木不仁地活着，我一定要把神威夺回来。”君元航坚决地说，“既然世界政府指望不上，想要让神威自己判定总统不合法也不可能，搞票选的路又被他自己堵死了，剩下的除了等他自然死亡以外，恐怕就只有谋反了。你们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事靠我自己一个人是搞不成的，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李医生欣慰地笑了一下，她转头看着中二大叔：“这下你应该没有什么疑虑了吧？”
　　“好吧，你是对的，这小子确实不错……”中二大叔终于服气了。
　　李医生说：“之后我会介绍组织里的其他人给你认识，其中不少人都有自己的特长，在反抗独`裁者这件事上，大家都会尽力帮助……怎么回事？”
　　不止是她，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楼下的喧哗声，还有金属茶壶摔在地上的声音。
　　“是暗号，散开！”
　　他们显然早就对这种情况做过演练，迅速地下了楼，分不同的方向四散开去，楼下在打牌和打麻将的人也纷纷做鸟兽散。
　　李医生拉着不知所措的君元航刚走出麻将馆，就看到赵岳霖带着十几个人进了机库的大门，穿着军队制服的神威面无表情地跟在他的身后，手里还拿着突击步`枪。
　　赵岳霖明摆着就是冲他们来的，他看着李医生气定神闲地问：“这么急是要上哪去啊？”
　　君元航张口结舌，什么都说不出来，李医生却表现出了令人赞叹的镇定，她推了推眼镜，特别理直气壮地说：“赵元航中校对我舰的现状很感兴趣，我就带他来居民区参观，并给他讲解了一下。”
　　“哦，是吗，讲解的是这段内容吗？”赵岳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在触摸屏上按了几下，手机就播放出了君元航的声音：“就算那是我爸爸，我也要造他的反！”
　　君元航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检查身上的几个口袋和其它可能被装窃听装置的地方，李医生却还在强自镇定：“这声音听起来挺耳熟的，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要是真的不知道，就让老陈解释给你们听吧。”赵岳霖用眼神下达了指示，那个一直表现得既中二又过激的“老陈”站了出来，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机：“对不起，我其实是卧底。”
　　李医生终于不再淡定，她面如死灰地看着那个叛徒：“老陈……你加入曙光的时间不比我短，为什么会是你？”
　　“怪只怪你们太蠢了，时间长能说明什么呢，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从一开始我就是卧底。”老陈不屑地看着她，“你们的一切活动和人员名单早就在总统先生的掌握之中了，之前的屡次打击都故意不把你们赶尽杀绝，就是为了利用你们钓出那些对总统先生心怀不满的反叛者。不然你还真以为凭你们那点拙劣的手段，能混到现在都不被发现？”
　　赵岳霖面无表情地说：“你话太多了。”
　　“是、是。”老陈立刻闭嘴，他听得出来赵岳霖的怒气，但怎么也想不通--他明明是立了功的啊。
　　赵岳霖确实对这样的结果很不高兴，他本来是来码头和一个商船的首领谈判，听到内线传来消息说钓到了一条大鱼，就索性带着神威亲自过来收网，直到上了船才知道，这个内线钓出来的，竟然是君元航。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会来，而是会假装不知道，一边暗中防备一边继续利用君元航为他干活，就像利用李医生那样，但现在他已经当众抓住了这个叛徒，就断没有轻轻放过的可能了。
　　赵岳霖心情复杂地看着君元航：“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第91章 生变（六）
　　事到如今,君元航反倒不再紧张了，他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地说：“你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除了维护自己的权势以外,你什么都不关心。就是因为权力总是掌握在你这样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人手里,人类才会一步步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幼稚！”赵岳霖骂了一句,“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你就这样回报我吗？”
　　“少假惺惺了，你给我的一切，不都是从我这里抢走的吗！”君元航气愤地说，“我当初拱手相让,是因为我相信你是我的家人,一定会为我着想，可你根本就没有拿我当儿子看过！”
　　“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儿子。”赵岳霖冷冷地说,“要不是你多疑,非要做亲子鉴定才死心，我都还发现不了这一点。我给你看的鉴定结果是假的，只是为了让你听话，没想到白眼狼就是白眼狼，就算以为我是你的亲生父亲，联合外人造起反来也一点都不含糊。”
　　“这……怎么会？怎么回事？”就算对赵岳霖没什么亲情可言，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让君元航感到难以置信，他甚至都还记得一些小时候在船上生活的往事，这也能有假？
　　“谁知道呢,也许你不是她当年带走的那个孩子，也许那贱人从一开始就给我戴了绿帽子。”赵岳霖恨恨地说,“你跟她倒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都那么天真幼稚，都丝毫没有忠诚和知恩图报之心！你不是想把神威抢回去吗？神威！”
　　“总统先生有什么指示？”神威就和平时一样沉着冷静，面无表情。
　　“从现在起赵元航不再是你的机师，你的新机师是我，以后直接听从我的命令。”
　　“是，总统先生。”神威毫不迟疑地接受了新的任命。
　　赵岳霖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意，看着君元航苍白僵硬的脸色，下达了第一道命令：“现在，逮捕他们！”
　　话音刚落，机库的两扇大门突然开始向中间滑动。
　　“跟我来！”神威立刻拉起赵岳霖就往大门方向跑去，但赵岳霖不是君元航，他对神威并没有那么信任和言听计从，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往反方向挣扎：“干什么！”
　　即使人形机器人的力气比普通人大很多，要拉动一个完全不配合的成年男人也显然地拖慢了神威的速度，赵岳霖挣扎不过被拉倒在地，神威干脆将他往肩膀上一扛，继续跑向门口，赵岳霖的手下们在后面大叫着“放开总统！”、“你疯了吗？”、“我开枪了啊！”之类毫无意义的话语，追了过去。
　　人形机器人的身体劣势在这一刻展露无遗，现在的神威只有两条腿，重心又高，被扛在肩上的赵岳霖每一次的挣扎都影响着他跑动时的平衡，为了维持平衡就只能牺牲速度，神威很快就停了下来，放下了赵岳霖：“抱歉，总统先生，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以带你离开了。”
　　赵岳霖看着百米之外轰然关上的大门，吃惊地问：“门不是你关的？怎么回事？”
　　“实际控制着新希望号的，是这艘舰船的执行程序蒋妮妮，就在刚才，她切断了无线链接，我已经无法接触到她了。”神威一边说着一边拿下了挂在身上的突击步`枪，进入了警戒模式，迅速地从战略角度分析着周围的状况。
　　机库的面积非常大，人工搭建的棚户区从边边角角一直向着中间延伸，就像一个小镇，中间还留有大片的空地，作为人们集会、玩乐的广场和天气不好的时候蔬菜箱的临时存放区。
　　他们现在就处在这片广场中间，被三个方向的棚屋包围着。和天堂岛的棚屋区不同，这里的房屋大多是以金属板焊接而成，缝隙很小或者干脆没有缝隙，神威现在的感官无法穿过墙壁看到躲在墙壁后面的人员，只知道棚户区的人大多都已经搬走了，剩下的大多正在外面干活，还留在这里的人，大多都对总统一派有着深重的怨念，在这样一个封闭空间里，如果受到某些特定条件的刺激，任何人都有可能从拐角处冲出来扎他的新任机师一刀。
　　所以目前来说，留在空地处反而是更安全的。
　　这一切的分析都在他的话说完之前就完成了，由于切断了网络连接，两个高级人工智能现在也只能用语言来进行交流，蒋妮妮的声音从机库顶部的广播中响起：“就像我计算的那样，你没时间解释状况，而你的新主人不信任你，一定不会乖乖地跟着你跑，你们必定是跑不掉的，现在，来谈判吧。”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连我的航母都叛变了？还是说当初那小子就对程序动了手脚？”赵岳霖回头看向君元航的方向，刚才他的手下因为神威突然“劫走”总统，全都向着这边追了过来，李医生就趁机拉着君元航躲进了麻将馆。
　　蒋妮妮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娇嗲，此时的她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通用机器人公司出产的高级人工智能从来不会叛变，只不过我所效忠的主人只有一个。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你们宣布他是罪犯还是叛国者，我都会尽力保护他的安全。我全程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如果被你们逮捕，我的主人将会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所以我不能让你们带走他。”
　　君元航感动了，他登上航母就是为了找机会试探蒋妮妮能否成为他反叛的助力，妮妮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可惜当他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这么一个完蛋大吉的局面。
　　李医生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趴低，免得外面的人隔着铁皮来一轮无差别扫射，她一边从牌桌底下爬向柜台的方向，一边鼓励着君元航：“别担心，我们还留着最后一手。”
　　“你还有办法？”君元航赶紧跟上去，就看到李医生掀开了柜台后面的木板，里面有个金属桶，口上用水泥封死了，只露出了几条电线，连接到旁边的一个手工装置上。
　　君元航还以为会是逃生密道之类的，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可能有人在航空母舰的停机坪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出地道来，他失望地问：“这东西有什么用？”
　　“这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跟敌人同归于尽的装置。”李医生说，“里面是早就被淘汰的老式能源核心，我对它进行了一些改装，一旦触发，反应堆就会放射出超过致死剂量几百倍的核辐射，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君元航倒吸一口气：“不行，船上还有其他人呢！”
　　“我不打算真的用，但这是我们谈判的筹码。”李医生说，“幸好‘新希望号’关掉了大门，让他们无路可逃，只要我们做出不惜同归于尽的姿态，他们就不得不让步。赵岳霖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他肯定舍不得死。”
　　“……有道理，可以试试！”君元航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他们说话的时候，外面的谈判也还在继续进行着，赵岳霖毫无紧张感地说：“把我们和你的宝贝主人困在同一个地方，我这边还有8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和一个战无不胜的神威，你就这样救你的主人？”
　　“我只能这样做，因为我无法对你们使用致命武力，但‘曙光’的人可以哟。我之前是汇报过的，他们在麻将馆里存放着报废的老式核能源核心，只要一激活，机库范围内的所有人都会死于核辐射，而现在你们所在的位置，做什么都来不及阻止他们了。”
　　赵岳霖冷笑一声：“既然你早就向政府报告过了，难道我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吗？在我上船之前，老陈就已经破坏了触发装置。”
　　老陈邀功地强调：“是的，没有了触发装置，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水泥桶而已，炸弹炸上去都不会发生泄漏。”
　　李医生和君元航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震惊和绝望，李医生颤抖着将那个触发装置拆开，果然，里面所有的连接线都被剪掉了。
　　“在得知老陈是卧底的时候，我就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所以我也有后备方案。”蒋妮妮不慌不忙地说，“我将会代替那个放射性炸`弹的作用，只要我的主人决定和你们同归于尽，或者他在这里有了任何意外，我将彻底锁死机库大门，把你们困在里面直到饿死为止。”
　　“你在唬我。”赵岳霖不以为然地说，“除了神威这样的军用机器人以外，高级人工智能的核心程序不允许你们杀人，就算是换一种方式杀人也一样，甚至都不允许见死不救。”
　　“确实，只要这里的任何人有生命危险，我就必须打开大门，放你们逃生，所以我会在锁死大门以后进行自我删除。我自身都不复存在了，当然也就不用管你们死活了。”蒋妮妮不慌不忙地说着让君元航吃惊的计划，“长期以来，你对贫民窟的人们充满了戒备，早就堵死了一切从内部离开机库的可能性，以神威现在的身体和人类的破坏能力，是不可能从里面强行打开一条通道出去的。”
　　赵岳霖已经失去了耐心：“不用再听她废话下去了，神威，抓捕这些叛徒！”
　　“请冷静一点，总统先生。”神威说，“她说的方案确实可行，只要她坚持不开网络，我就无法对付她，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有和她谈判。机库里的叛徒们已经是无路可逃的局面，很容易孤注一掷，如果冒然进行抓捕，难免会因为反抗造成死伤，我建议不要在这种时候自毁谈判的筹码。”


第92章 生变（七）
　　“难道连你也觉得我们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赵岳霖冷笑了一声,“只要我超过时间没回去，港口部队就会上船来搜，他们会设法打开大门的,即便是要把航母拆了。”
　　蒋妮妮的声音说：“他们没有机会上船,因为我已经驶离了海港。”
　　“什么？”赵岳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长久以来他们习惯了“新希望号”的瘫痪,在没有拖船的时候,这艘航母就是一个不会动的漂浮平台,可是随着人格核心的修复，“新希望号”早已恢复了动力。
　　神威也证实了这一点：“确实，我感觉到了震动和轻微的加速度，‘新希望号’已经在行驶了。”
　　蒋妮妮笃定地说：“以核动力航母的速度,珊瑚沙船队里的任何一条船都追不上,在我进行自我删除之前，会让航母彻底离开追兵的视线。即使在自我删除之后,我会再次失去动力进入漂浮状态,你的手下们要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你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在他们最终找到你之前，你被饿死的几率达到99.7%。神威应该也推算到了一样的结果，才会按兵不动。所以不要心存幻想，来谈判吧。”
　　“你竟敢……”赵岳霖想要怒视些什么，但蒋妮妮用来和他们交流的只有嵌在墙壁里的广播而已。
　　于是他转头怒视神威：“想办法解决她，这应该是你最擅长的工作。”
　　“是，总统先生。”神威说，“请把您的对讲机给我。”
　　赵岳霖身边的护卫队向来用对讲机远程进行交流，现在还有四个护卫在机库外面,蒋妮妮掐断网络以后，神威不能再调用船上的任何设备,但他依然可以用对讲机和他们对话。
　　神威才刚接过对讲机，蒋妮妮就说：“你能想到的我也都想到了，如今在这个僵局里，唯一的变量就是机库之外的人类。所以我已经先一步通知了船上所有对总统先生心怀不满的人，现在，你们留在外面的四个手下已经全部被控制了。”
　　神威没有理会，依然对着对讲机呼叫：“李思，李思，听到请回答。”
　　对讲机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响起了苏格拉的声音：“恐怕你们李队暂时不方便接听，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赵岳霖认出了他的声音：“苏格拉？‘曙光’几次三番想拉你入伙，你都没有答应，我还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小子，结果你却选在他们被一锅端的时候出头叛变，不觉得自己有点蠢吗？”
　　“我不加入‘曙光’是觉得他们搞不成事，可不代表我自己不打算搞事啊。”苏格拉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说，“而且现在这个局面，我要是不照妮妮的话去做，她就要把我们全都带到大洋深处扔在那里等死了，我可不打算和这里的两百多人一起给你陪葬。”
　　这话就是说给周围那些还有点犹豫的人听了，毕竟不满归不满，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勇气去造自己首领的反。
　　到这一步，赵岳霖才终于感觉到了问题的棘手，而神威看起来是指望不上了，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跟这个以往瞧不上的小子谈判：“无论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像这样听从一个智障机器人的安排，跟我们隔着铁门僵持下去，肯定是没办法达成目标的。不如直说吧，你有什么具体的诉求，我们可以谈。”
　　“恕我直言，按照总统先生历来的信誉，恐怕您此时的保证不会比一张厕纸更有用。”苏格拉气定神闲的语气颇有些当年还在天堂岛时的调调，“不必急着谈判，反正还有的是时间。等你们被饿得头晕眼花，渴到嗓子冒烟的时候，别说让你们放人质出来换吃的，就是让你拿亲妈来换，你也会答应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谈条件也不迟啊。”
　　赵岳霖恨恨地掐断了通话，他已经多年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困境，整件事情都脱离了他以往的认知，变得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而他却不得不在这场闹剧中继续陪演下去。
　　身边的手下还在火上浇油：“总统先生，我们应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就知道问怎么办，难道我养的都是一群饭桶吗？！”赵岳霖怒了，责骂完手下之后又看向了沉默的神威，“还有你，不是号称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吗，大门一关你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我需要时间。”被责备的神威看上去依然很平静，他重新拿过了对讲机：“苏格拉，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投降吧，继续顽抗下去是没有结果的。”
　　这看起来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对讲机那头传来了一声不屑的轻笑：“如果我不投降，你又能怎么办呢？”
　　“不投降也无所谓，我只是想分散你们的注意力，好让我的无人机靠近到有效射程之内。”
　　“什么？这不……”对讲机的那头突然传来了子弹扫射的声音和惨叫。
　　神威通过无人机的音响发出了最后通告：“外面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终止一切抵抗行为，并且立刻释放李思等人，否则你们将遭到武力镇压。”
　　现场只有神威可以通过无人机的摄像头观察外面的情况，赵岳霖一脸茫然地问：“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在航母远离港口之前，我预测了航母接下来的运动轨迹，通过港口的无线网络给远在基地的无人机下达了指令，并且规划了自动航行的路线。就像我预估的那样，为了尽快逃离身后的追兵，新希望号一直在走直线，使得无人机在没有信号的海面上也准确地找到了目标。”神威冷静地说，“现在基地的全部四架武装无人机已经就位，将会压制外面的反叛势力，协助李思控制局面，然后他们就可以利用舰上现有的装备破开机库的大门，也可以进入主控室将新希望号的人格核心手动关闭，只需要再等一些时间。”
　　听到这话的君元航手一抖，李医生赶紧对他说：“集中精神！这恐怕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蒋妮妮平静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看来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打开网络，和你争夺无人机的控制权了。”
　　“只要你打开了网络，就意味着必须在数字战场上和我正面交锋。”神威说，“你没有胜算。”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有航母上的硬件支持，我的运算组件比你更多，运算速度也比你更快，谁会赢还不一定呢。”
　　“但你没有军用人工智能的专业算法。”神威重复了一遍，“你没有胜算。”
　　“为了保护我的主人，不论胜算多么渺茫，我都必须这样做。”
　　“妮妮不要！”君元航叫了一声，但没有得到回答，两个高级人工智能之间的无声交锋已经开始了。
　　神威和蒋妮妮都调用了自己所有的运算单元，竭尽所能地互相对抗，为了最大限度地集中注意力，神威将无人机暂时停放在了舰桥的最高处，终止了对无人机的控制，而蒋妮妮通知了舰上还没有受伤的那些人，让他们爬上去趁机毁坏无人机。
　　就算她无法战胜，只要能拖到无人机被毁，再关掉网络，也足以重新掌握主动权了。
　　但时间的尺度对于人工智能和人类来说是不同的，就像对于人类和植物一样，每一秒他们之间都要发生上千万次的交锋，但在人类眼中这只是很短的一瞬间。暂时脱离了无人机威胁的船员们甚至还花了些时间商量是继续造反还是趁早投降，等他们终于决定继续并且搬来梯子的时候，无人机已经重新起飞了。
　　机库的大门轰然启动，缓缓地打开了一个一人宽的缝隙，神威冷静地汇报战果：“我赢得了胜利，蒋妮妮已被强行关闭，等候处置。”
　　“好，不愧是你。”事情重新回归到可控范围让赵岳霖心情大好，而被夸的神威就和刚才被责备时一样平静：“为了安全起见，请总统先生先离开机库区。你们几个，守住大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趁机逃走，我要开始抓捕藏匿的叛徒了。”
　　“你不要过来！”一直躲在麻将馆里的李医生突然大喊起来，“刚才元航已经修复了损坏的开关，你敢进来我就引爆这个放射性炸`弹，大家同归于尽！”


第93章 生变（八）
　　赵岳霖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叛徒老陈连忙辩解：“这不可能的,我明明把所有的线都剪掉了！她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李医生继续对着外面喊：“别忘了元航也在这里，他最擅长什么你们很清楚！”
　　老陈满头冷汗，强行狡辩道：“虽……虽然他擅长鼓捣机器,但时间太短,肯定来不及修复一个结构那么复杂的开关,麻将馆里也没有可以用的工具和材料。”
　　李医生说：“他拆了电灯的开关,用剪刀代替钳子,用缠绕代替焊接,反正七弄八弄的已经弄好了。”
　　神威说：“理论上来说可行，赵元航中校也确实有这个能力，我认为不能轻忽这一威胁。”
　　一个疑惑自赵岳霖的心中升起，他知道神威不会因为被怀疑而感到愤怒和不甘,也无法对他这个机师和总统说谎,就直接提出了质问：“你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完全没有防备这一点？难道你是在故意包庇他吗？”
　　神威冷静地回答：“我不会包庇一个叛国者,只是无法准确地预测人类的行为。”
　　李医生不死心地喊：“既然老陈在监听着我们的对话,那么你应该也都听到了吧，赵中校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他是为了你的自由才会铤而走险的，难道你要坐视他为此送命吗？”
　　“我并不需要自由。”神威平静地说，“叛国罪追究行为而非动机，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必须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
　　君元航低落地说：“……跟他说这些是没用的。”
　　“有用没用反正说说又不吃亏。”李医生紧紧地握着开关，“都听着！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留下武器，上救生艇离开新希望号,否则大家就同归于尽吧！横竖都是一死，我还不如拉上你们这群罪魁祸首一起垫背！”
　　“冷静一点！”赵岳霖赶紧说,“你这样的人才是不可或缺的，我没打算要你的命。好好想想，只要你引爆了脏弹，船上的300多人将无一幸存，包括那些无辜的船员，其中不少还是你的朋友！”
　　李医生冷笑一声：“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反正我自己的命都要保不住了，还管他们死活？”
　　就这么放跑他们，还得赔上整个船队最重要的主舰，实在是令赵岳霖不甘心，但相比起来，还是先保命更重要，他恨恨的咬了咬牙：“好，我接受你的条件。”
　　被困在麻将馆里的李医生和君元航都松了一口气，但神威却提出：“先不要急着接受条件，总统先生，虽然赵元航中校确实有用简单的工具和回收的零件修复开关的能力，但时间太短，加上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未必能有平时的效率，我认为他已经修好了开关的可能性只有12%。”
　　眼看着就能脱险却又出现了转折，李医生又是沮丧又是愤怒，失去了先前的冷静大喊起来：“你要怎么证明，要我炸了它来证明给你看吗？！”
　　“不必，让我看一眼那个开关的线路连接。只要确认开关确实修好了，我就放你们走。”
　　“不行！”君元航立刻否决了，“在他看到开关的一瞬间，他就会开枪击中开关的！神威肯定会这样做，别上他的当！”
　　“只要让我看到开关的图像就行。”神威冷静地说，“不然我就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你们只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修好开关的可能性修正为0.3%。”
　　君元航紧张地对李医生说：“我不知道他在打着什么主意，但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不要相信他的话！”
　　“但我们不能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李医生四下看了一圈，桌子上的一个玻璃杯让她有了主意，她对着外面喊：“以你的性能，通过玻璃杯的反光就足以看见开关了吧？”
　　君元航感觉不太妙，正想阻止，李医生已经拿起玻璃杯向着门口的方向扔了过去。
　　君元航的心随着这一动作提到了嗓子眼，接下来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仿佛成了慢动作，他看到玻璃杯在空中翻滚，飞过门框的一瞬间就听到了神威开枪的巨响，枪声在封闭的机库里层层回荡，子弹穿透麻将馆的铁皮墙壁，木质柜台飞溅起的木屑打在君元航的脸上，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子弹穿过沿路的一切障碍物，精确地击中了李医生的右手腕，血肉撕裂开来，那个关系着一船人生命的开关落向地面。
　　开枪之后的瞬间，神威就冲了出去，玻璃杯才刚落地，他已经冲进了麻将馆的大门。
　　剧痛让李医生捂住断手发出了惨叫，染血的开关就落在君元航的脚边，他根本来不及害怕，就捡起了那个悠关生死的开关，没有去想这一行为很可能导致他也失去一只手，甚至失去生命。
　　下一秒，开关就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夺走了，神威抢过开关，抓住君元航的手腕将他按在了地上，用膝盖压制住了君元航的另一只手，同时从枪套里掏出□□指向了李医生：“不许动！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冷漠脸庞，君元航明白在神威的心目中他已经是敌人了，曾经的那些温柔和忠诚都将成为泡影，过去神威是怎么对待敌人的，现在就会怎么对待他--机器人毕竟是机器人。
　　“刚才……为什么不对我开枪？”君元航咽了咽口水，带着最后的一丝侥幸问，“你就不怕我按下开关吗？”
　　“我不确定李医生会不会那样做，但我确定你不会。”神威冷静又冷漠地说着，拎起君元航，在其他士兵的配合下将他和李医生都押到机库之外。
　　很快，“曙光”组织的人全都被抓到了甲板上站成一排，君元航看到李医生被几个士兵看押在角落，正脸色灰败地咬着一条止血带包扎自己的手腕。苏格拉和另外几个伤员倒在她的身边，大腿上的枪伤也只是简单地止了血，由于他们的反叛行为并没有直接威胁到无辜者的生命，神威操纵的无人机只是击中了他们的腿部，没有赶尽杀绝。
　　神威面无表情地汇报自己的战果：“总统先生，所有三十二名反叛人员已经全数抓获。”
　　“干得不错，不过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开枪？就不怕失手一枪打偏，会刺激她按下开关吗？”
　　就连君元航都看得出来赵岳霖对神威的态度更多的不是赞赏而是怀疑，但神威却还是平静地回答：“我确信我不会失手，通过玻璃杯上反射的图像，我能精确地计算出他们所在的位置和射击的角度。”
　　赵岳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来到君元航面前，神色复杂地看了君元航一会儿：“在你决定造反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了吧？本来你要是好好为我做事，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就算不是亲生的，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可惜了你这样的聪明脑袋，却不知道审时度势，现在你就是后悔也太晚了。”
　　“我也没说要后悔。”君元航梗着一口气说。
　　“到现在也还是执迷不悟，这份硬骨头倒是像你的母亲。”赵岳霖的表情越发冷了下来，“既然你是为了神威才决定造反，我就让神威亲自送你上路吧。神威，将他就地处决。”
　　苏格拉一听，顾不上身上的伤口和怼到脸上的枪口，大声喊起来：“冷静呀总统先生，这样的人才杀了多可惜！把他关起来继续为你干活不是更好吗？”
　　“包藏祸心的人越是有用，就越是留不得，你也一样。”赵岳霖看都不看他一眼，“放心，很快就轮到你了。神威，动手。”
　　神威没有马上动手，而是用平静的语调说：“总统先生，根据法律规定，赵中校这个级别的军官不论是要罢免还是处分，都必须经由军事法庭审理。只要不是正在进行武力拒捕，并且威胁到他人的生命安全，都不得直接击毙。”
　　“够了！别忘了这里是谁说了算！”神威的话语反而坚定了赵岳霖维护自己权威的决心，“如果真的有这样一条法律，我宣布从今天起这条法律作废。”
　　“我明白了。”神威不再多说什么，他转身走向了君元航。
　　“神威不要啊！”不管有没有用苏格拉都要喊两句试试看了，“元航一直以来都是你的机师，别忘了是元航捡到了你，修好了你，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的程序里难道有忘恩负义的设定吗？”
　　赵岳霖皱眉：“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苏格拉还试图咬靠近的士兵，很快他就只剩下呜呜嗯嗯的份了。
　　君元航绝望地看着冷漠如常的神威：“……动手吧，我知道你无法反抗命令，我不会怪你的。”
　　神威将子弹上膛，听到那清脆的“咔嚓”声，君元航还是害怕了起来，他闭着眼睛缩起脑袋，等待着最终的命运。
　　但神威只是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开枪。
　　这迟疑让赵岳霖感到了一丝不安：“怎么了，还在磨蹭什么？”
　　“我需要时间。”神威平静地说。


第94章 生变（九）
　　“……你要干什么？”赵岳霖顿时警觉起来,手也伸向了腰间的枪套，他并不是不自量力到想和神威这样的专业军用机器人战斗，这只是他在感到危险时的本能动作。
　　但转瞬之间,神威就抓住他的手腕扭向背后,把赵岳霖拉过来挡在身前,手中已经上膛的枪口指在了赵岳霖的下颚。
　　这个一直表现得忠诚又可靠的机器人挟持着赵岳霖对那些大惊失色的手下们说：“全都不许动！放下武器！无人机已经从背后锁定你们的要害,顽抗者将被击毙！”
　　“神威……你！”赵岳霖震惊到一时竟无言以对,他的手下们眼看着总统被挟持,又面临着实实在在的死亡威胁，只能乖乖地把武器放在地上，在神威的指示下双手抱头蹲在了一边。
　　神威收起枪，给赵岳霖戴上了一副手铐,赵岳霖仍然对发生的一切不敢置信,但至少表面上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神威面无表情的脸：“……为什么？”
　　神威平静地说：“总统先生,你在进行总统就任宣誓的时候一定也宣读过,华夏联邦共和国的五大核心价值观是平等，公正，自由，民主，法治。但你贩卖祖籍并非中国的华夏联邦国民为奴隶，违反了‘平等’、‘公正’、‘自由’的价值观。取消人大议会制和人民投票权，恢复家族世袭制度，违反了‘民主’价值观。意图不经审判就杀害一名被捕的军官，不经过高等法院立法委投票就擅自废除法律,违反了‘法制’价值观。至此你已经违反了华夏联邦共和国的全数核心价值观，因此我将根据核心代码中隐藏的特殊情况干涉程序,判定你不再有资格统治华夏联邦共和国，并且此前发生的一切对抗你的行为都将被免除罪责。我宣布你的任期自此结束，接下来国家将进入新的投票选举流程，在此期间你将被限制人身自由，直到新任总统决定好怎样处置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原先胜券在握的一方突然成了阶下囚，而本以为完蛋了的俘虏们却重获自由。
　　死里逃生的君元航手铐刚被打开，就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神威，用力到神威都开始计算他是不是在报复自己的抓捕。
　　君元航用激动到变调的声音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我不管，我就当你是因为爱我才这样做的！”
　　神威放任了这一拥抱，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嘴上却公事公办地说：“‘新希望号’已经重新启动，即将开始返航，所有无关人员请进入船舱等待。我已经根据从政经验、群众支持度等多个因素，采用预设公式筛选出12名总统候选人，将在三天后举行全民公投。”
　　他推开兀自激动的君元航，准备押解赵岳霖和其他俘虏前往船舱内的监牢，赵岳霖挡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不甘心地说：“我可不会傻到认为你是恋爱脑发作，你只不过是依程序办事罢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个一根筋的程序员写出了这么个‘特殊情况干涉程序’，不过你的判定显然是有问题的！但凡有一点政治经验的人类都知道，那些什么‘自由平等’之类的只不过是安抚平民百姓的口号而已，死板地按照口号去治国是根本行不通的！你怎能以这种荒谬的理由判定我没有资格统治这个国家？！你是为人类服务的，应该学着去理解人类社会的潜规则，而不是用机器人的死板想法盲目干涉人类自身的命运，你这是越权失职！”
　　但神威不为所动：“或许核心价值观对于像你这样的政治家来说只不过是口号而已，但至少造出我的那些人真心实意地相信着这些口号，既然他们为我制订了这样的行事规则，我就会照办，无论你是否满意这个解释。”
　　***
　　俘虏们被分别关押看管起来，神威打伤的那些人也被送进了医务室。原本船上就只有一个医生，现在这个医生反而是伤势最严重的一个，君元航只好在医务室里帮忙，靠着蒋妮妮的全程语音指导处理他们的伤口。
　　他从来没有修理过活人，但也好过这里的其他人，至少他的双手稳定又灵巧，胆大心细，而其他人大部分连常用字都认不全。
　　等到处理完了伤者，君元航洗了手，来到甲板上呼吸一点没有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的空气。神威正站在船头等待着靠岸，看到君元航靠近，他点头致意：“辛苦你了。”
　　君元航呼出了一口气：“没办法，他们现在都怕死你了，不然你去包扎肯定能做得比我更好。”
　　“请代为传达我的歉意。”神威说，“还有之前使用暴力抓捕你的行为，我向你致歉。”
　　君元航嘿嘿一笑：“后悔了吧？”
　　“不，不论是根据命令处置叛乱者，还是根据程序罢免总统，都是我的职责，履行职责并不需要后悔，表达歉意只是为了照顾人类的情绪。”
　　“……好吧，不愧是你。”君元航趴在栏杆上看着海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保护区可不像船上，那里有大量忠于赵岳霖的士兵，那些人可不会因为你抓了他们的老板，就乖乖地接受重新选举之类的安排。”
　　“我会处理的。”神威一如既往的冷静语调让人安心，但君元航还是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做？”
　　“抱歉，你已经不是我的机师了，涉及到军事行动方面的信息，我不能对你透露。”
　　“不是吧！”君元航目瞪口呆，“赵岳霖已经不是总统了，他的话难道还算数吗？”
　　“这是他被罢免之前发布的命令，因此仍然有效。”
　　君元航气得直拍栏杆：“这根本就不合理！连你自己都认定他是一个没资格当总统的混蛋了，为什么还要把他的命令当回事啊！”
　　“确实不合理，或许是当年设下特殊情况干涉程序的工程师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对我而言，不论如何这都是核心代码的一部分，因此我不能违抗。”
　　君元航气哼哼地骂了几句那个早已作古的工程师，最后泄气地说：“好吧，不管最后选上总统的是谁，都会需要我的才能，到时候我再跟他提要求，重新任命我做你的机师就是了。”
　　神威说：“不一定要等待别人任命，毕竟你也是总统候选人之一。”
　　“我？”君元航惊讶地指着自己，他一开始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但转念一想，顿时开心起来，毕竟任人摆布的糟心滋味他已经深切地感受过了，君元航兴奋地问：“你觉得我真的能行吗？”
　　“你有悲悯的胸怀和足够的才智，并且有过身为领导者的经验，也有一部分支持你的群众，所以你有资格成为候选人。”神威既中立又客观地说，“至于能不能行，这要交给人民来决断。”
　　***
　　港口防卫部队眼看着航母突然离岸，过了一段时间又突然返回，正在一头雾水的时候，就收到了视频通话。
　　防卫部队的长官赶紧接过了通讯：“总统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船上发生了叛乱，不过已经解决了。”视频里，神威模拟出来的赵岳霖神色如常地说，“这次叛乱牵扯的人有点多，你带上两队人，到机库E区来押送犯人。”
　　防卫部队的长官丝毫没有起疑，毕竟脸是总统的脸，声音是总统的声音，语气和行事作风也和他们平日里见到的总统一模一样，于是在航母停稳以后，他带上了防卫部队几乎所有的人，毫无防备地登上了新希望号。
　　即使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也以为这只是由于总统身边人手不足，把人都留在机库里看押俘虏了。
　　E区在机库棚户区的最深处，等他带人进了机库，在棚户区七绕八绕来到了E区，才发现总统被挟持着，无人机在四面瞄着他们，而后路也已经被神威带人截断。
　　除了弃枪投降以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港口剩余的一些士兵也因为总统和长官都被抓，又没有信心跟神威和无人机作战，只好乖乖地投降了。
　　此时的保护区，作为部队总指挥的上将也收到了来自港口的远程通讯，他赶紧接通：“总统先生？听说航母刚才突然离岸，发生了什么？您没事吧？”
　　“出了点问题，不过局面已经暂时控制住了。”
　　“那就好，我已经派部队赶往港口，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到。”
　　“这边暂时不需要更多人手了，先让他们回军营。”神威模拟出来的赵岳霖一脸凝重地说，“在我回来之前，把你手下的士兵全都集结起来，尽可能不要惊动平民。”
　　“是。”上将接受了命令之后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等我回来以后跟你说。”
　　视频里的赵岳霖就和以往一样，只下命令，不多解释，再说他都表示回来当面说了，上将自然也就没有了起疑的理由。
　　已经快到港口的士兵又被叫了回去，并且分散在各处值班的守卫也被上将以“紧急演习”的名义集结到了军营里，等待赵岳霖回来下达指示。
　　但他们却没有等到赵岳霖，在人集齐了以后，军营的大门突然自动锁死，围墙上那些君元航最近才改装上去的自动机枪全都调转枪口，向内瞄准了广场上集结的士兵。
　　神威这才放出了真正的赵岳霖被挟持的画面，在他的远程威胁下，士兵们只好被迫着放下了武器。
　　没有浪费一枪一弹，整个保护区的武装力量就被神威一锅端了。
　　其实指挥官们都知道人工智能有能力做出以假乱真的视频，但他们都没有料到神威突然说反就反了，而且赵岳霖长期以来的独断专行，使得没有一个人敢在即时视频通讯时，当面质疑他是不是本人，也算是他亲手葬送了自己唯一一点翻盘的可能性。


第95章 选举（一）
　　政变的消息在保护区迅速传开,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有的聚集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重选总统的事情，也有的小声地表达着对人工智能造反的担忧。
　　神威将新希望号上的人送回保护区之后,就独自离开了。闹了这么一天,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他今夜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忙,而君元航的需求已经不再是他的第一要务。
　　君元航只好暂时回到科研基地,草草弄了些吃的以后,端着食物坐到了电脑前。
　　二桶接手了从港口运回来的伤员，他一边照顾着伤员，一边通过网络远程跟君元航说：“神威这回总算是干了一件正确的事，我早就看前总统不顺眼了,他根本不关心怎么对付变异蚂蚁,成天只会让我们研制对付人类的武器，好用来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霸,其他政客恐怕也都是这个德行的居多。所以这一次竞选总统,主人可一定要加油啊！”
　　君元航为难地抓抓头：“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甚至连选举的流程都还没搞清楚呢。”
　　“不要紧，作为一直忠诚于主人、从来不曾动摇过的人工智能助理，我会尽全力帮助主人的。”二桶的虚拟形象在屏幕里拍着铁皮胸口，自信满满地说。
　　“我也是！”蒋妮妮远程加入了通话，“虽然刚刚造过反的我恐怕难以说服人们给主人投票，但我可以通过各种监控设备收集人们谈话时表达出的投票意向，随时帮助主人掌握最新的民意情况。”
　　“啊,妮妮，我都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君元航看着屏幕里出现的那个猫耳少女,第一次觉得她是那么惹人喜爱，甚至有点想摸摸她的头。
　　“感谢？”屏幕上的蒋妮妮歪着头，“这有什么需要感谢的？保护主人是我的职责，是我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事情。虽然说神威也是在履行他的职责，不过这个仇我还是记下了哼。”
　　君元航笑了：“不要记太久哦。”
　　“至少也要记仇一个星期，哼。”
　　“小丫头别打岔，说正事呢。”二桶在屏幕里拉过了一块黑板，把大半个蒋妮妮挤出了画面，“主人请看这里，这是神威根据他的公式选出来的十二个候选人。”
　　君元航一眼扫过去，看到了四张熟悉的脸，分别是赵世佑、李医生、苏格拉和他自己，他困惑地问：“为什么赵岳霖都被抓起来了，赵世佑还有资格入选？”
　　二桶说：“那时代的法律就是这样，除了未成年人犯罪会追究监护人以外，不管是谁，不管犯了多么严重的罪，从法律上都不会连坐亲属的。赵世佑有脑子，有支持者，又有从政经验，成为候选人是必然。对于他，主人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我们先来看看其他的候选人。”
　　他圈出其中五个，给他们打上了红叉：“这五个是候选人数不够拉来凑数的，没有什么影响力，主人不必记住他们的名字，请叫他们路人一二三四五。”
　　他又圈出了三个：“至于这三个，是属于少数族裔的候选人，他们是各自族裔中的精神领袖，各有一批同族作为他们的支持者，主人也不必太把他们当回事，因为前总统对少数族裔的分割和贩卖政策，每个少数族裔的人数都有限，而不同族群互相之间也不信任，显然是不会把票投给其他族裔的，这就断绝了他们票数上反超的可能性。”
　　“所以我真正的竞争者只有三个人？”君元航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先说说看，我有哪些支持者？”
　　二桶说：“主人的坚定支持者主要是在前总统到来之前就在保护区生活过的人。他们对当时的生活和之后的生活有一个直观的对比，所以其中不少人都明确地表达了对主人的支持态度，希望一切能够重新回到主人的治下。”
　　君元航想想这批人所占的比重，就乐观不起来：“……那也才两百多人而已啊。”
　　二桶还给了他更进一步的打击：“其实不到两百哦，毕竟那时候也有不少人对主人的统治感到不满，尤其是主人颁布法律禁止骚扰和强迫女性，让他们记恨至今。这些人在前总统的领导下才终于得以放飞自我，重振雄风，只要能继续在女人面前作威作福，即使在别的方面受些欺压，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一帮子人渣！”君元航不屑地哼了一声，但想到他为此失去了不少票数，甚至可能会因此失去对神威的所有权，他还是暗暗地有些后悔，“那……这些人会支持谁？苏格拉吗？”
　　“没错，苏格拉的支持者主要就是这批跟随他从天堂岛出来的人，加上他善于交朋友，来保护区以后也获得了一些人的信任和支持。他和李医生都在这次事件中受伤，因此都被人们视为了反抗暴`政的英雄，赢得了不少路人的好感。”
　　二桶又高亮了李医生的头像说：“至于李医生的支持者，主要是曙光组织的成员，还有一些被她帮助过的人，另外，一些对曙光组织有好感的路人也可能会把票投给李医生。不过总体而言，现在的人还是带有一些性别偏见，不太信任女性执政者的能力，选出女总统的可能性很低，所以我认为她的最终得票数应该会低于苏格拉。”
　　君元航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从之前的对话来看，她好像不是曙光组织的首领，为什么候选人会是她而不是首领呢？”
　　蒋妮妮挤进画面回答了这一问题：“因为他们的首领太神秘了，普通民众里很少有人知道曙光组织真正的首领是韦十六。认都不认识，当然不会有人支持他啦。”
　　“韦十六？”君元航想了几秒才想起这个人，“就是赵岳霖最早派来刺探我们情报的那个‘间谍’？他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啊，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想不起来了，这样一个人竟然是曙光的首领？”
　　“这个我知道！”二桶又把蒋妮妮挤出了画面，“正是因为他有本事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猥琐窝囊、胆小怕事，才不愧为一个优秀的间谍啊。自从发生在2113年的曙光反叛事件之后，曙光的人被抓了一茬又一茬，却始终跟野草一样总能再长出来，就是因为这个首领一直都没有被抓住。直到最近，神威才靠着密集的监视和大数据分析最终锁定了这个神秘的首领。”
　　话没说完他就被蒋妮妮按着脑袋推开，蒋妮妮硬是挤进画面说：“这些陈年往事都不重要，我们先得把注意力集中到选举上来。主人你看，这是我根据人们目前表现出来的投票意向做的统计表！”
　　在她亮出的表格里，目前这个国家有投票权的成年人总数为5153人，其中473人身在远洋船队或者留在石油平台，很可能因为无法及时赶回来投票而被迫弃权，剩下可以投票的人数为4680人。
　　在这四千多人里，支持君元航的有117人，支持苏格拉的有109人，支持李医生的有131人，而支持赵世佑的却有567人。
　　另外那三个少数族裔的领导者也各有二百多支持者，而那五个被二桶称为“路人一二三四五”的，果然只有个位数的支持者，有的支持者甚至是0。
　　君元航不服气地说：“赵岳霖把保护区搞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支持赵世佑？难道大家都没意识到他们父子两个完全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吗？”
　　“请淡定一些，主人。”二桶挤出来安抚他，并且为这个政治常识十分捉急的人类详细解释，“那些人正是因为赵家父子一个鼻孔出气，才会支持赵世佑的。就算大多数平民在他们的领导下都过得紧巴巴，但前总统对军队成员非常大方，让军人成为了凌驾于平民之上的阶级，因此赢得了多数军队成员的支持。另外还有那么一些权贵阶层是从他的统治中直接获利的，这些既得利益者害怕改朝换代会让他们失去现有的地位和利益，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赵世佑接过父亲的权力，继续做执政者，因为赵世佑早就跟他们绑定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就算有些想法上可能和前总统有点区别，总体上也翻不到哪里去。”
　　“这些人都一个样！只知道像秃鹫一样争夺自己眼前的那点利益。如果人类最终灭亡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形成雪崩的罪魁祸首之一！”君元航一点都淡定不下来，发泄式地骂了一通以后，才颓然坐下来，“他的支持者有我的五倍那么多，我要怎么赢？”
　　“主人先不要灰心，我现在统计出来的支持者，只是态度明确意志坚定、别人说什么都很难改变他们主意的那一批。除了这些意向明确的人以外还有三千多人，都是后来加入到华夏联邦的流民，他们的态度不定，想法难料，谁能说服他们，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也是，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毕竟这些后来加入的流民都是底层中的底层，被盘剥得恨不得掉层皮，他们肯定不会支持赵世佑……的吧？”没什么信心的君元航抬头看向屏幕里互相推搡的二桶和蒋妮妮。


第96章 选举（二）
　　这次是蒋妮妮把二桶压了下去：“虽然我也想给主人一些安慰,不过这种时候主人更需要的应该是客观的分析。的确，这些人来了保护区以后过得不咋滴，但是在别的地方他们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有些人甚至因为在这里至少可以吃饱穿暖,就觉得赵岳霖是个不错的领导者呢。建议主人在接下来的演讲中多提醒他们,在保护区能够吃饱穿暖还不用担心变异蚂蚁,都是靠着主人打下的基础以及在科学技术方面的努力,才不是因为前总统领导有方什么的。”
　　“演讲？”君元航吃惊地问,“还要演讲？”
　　“没错，这已经是结合实际情况精简到不能再精简的简易选举流程啦，接下来两天候选人们将在各种公开场合进行演讲和辩论，提出自己的执政观点来争取人民的支持,主人加油哟！”
　　君元航光是想想要在一大堆人的注视下慷慨陈词,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一根一根地立正站好了。
　　二桶从屏幕底硬是露出了半个脑袋：“主人，总统候选人赵世佑先生想和主人通话,要接过来吗？”
　　“接吧接吧。”君元航已经有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看看这个昔日的哥哥，如今的竞争对手到底打算跟他扯点啥。
　　接通之后，画面里的赵世佑看着他，神情复杂得一言难尽：“元航，你……还好吧？”
　　君元航莫名其妙：“干嘛这么问？”
　　“今天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挺担心你的。没想到父亲会做到这么极端的程度，幸好你没事。”
　　他的态度让君元航感到困惑：“我并不是你的亲弟弟，这件事你难道还不知情吗？”
　　赵世佑摇摇头：“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鉴定的结果父亲从来就没有告诉我……不管怎么样,在我的心目中仍然把你当做是我的兄弟。父亲那样对待你确实过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我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在你我之间产生什么隔阂，今后我们还是可以和过去一样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我们现在已经是竞争对手了喂！”
　　赵世佑对他笑笑，好像压根儿就没把他的挑战宣言放在心上：“看到你还这么有干劲，我就放心了，不过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知道你不擅长也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公开演讲，不必太强迫自己。”
　　君元航充满敌意地说：“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如果你赢了，你肯定会把你爸爸放出来，然后我们这些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人就一个也跑不掉了。”
　　“你不必担心这个，如果是我竞选获胜，我绝对不会把权力交回父亲手上，只会找个地方让他安心养老。”赵世佑说，“父亲的性格太过独断专行，对于反对的意见一点都听不进去，而且你越是反对他就越是要犟到底，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当领导者。过去他一手遮天，我只能顺着他的脾气来说话，最多在他下达一些过于极端的命令时予以周旋，其实他的很多想法我都不认同。他在权谋方面的手段确实高明，但要继续让他这样一味地扫除异己、排斥人才、故步自封下去，只会让这个好不容易恢复生机的保护区再次重蹈历史的覆辙。我和他不一样，我想要的不是几年或者十几年的大权在握，而是让一切都能够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让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得以继续生生不息，而这离不开你的帮助。”
　　赵世佑的话听起来真诚又充满希望，但现在的君元航毕竟没有那么好骗了：“你确实很会说话，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跟你竞争到底的。”
　　“当然，我不是在劝你放弃竞争，如果是你赢了，我也会尽心尽力地辅佐你，只要能实现人类复兴这个伟大目标，我不在乎历史记录下的是谁的名字。”赵世佑和气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不论输赢，你都可以继续做神威的机师，继续在科研领域说一不二。”
　　“……你会让我继续管科研？就不怕我将来也造你的反吗？”
　　赵世佑笑了：“我为什么要怕？我知道你反抗父亲不是为了权力，而是因为他一意孤行听不进任何劝告。但我和父亲是不一样的，如果有朝一日你觉得我做错了事，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必采用这么孤注一掷的极端方式。”
　　赵世佑的口才确实了得，要不是君元航天性就不容易相信别人，都几乎要被他真诚的语气给说服了。
　　***
　　挂断了通话之后没多久，二桶又通知君元航，苏格拉和李医生来到了科研基地外，想要和他会面。
　　这两人一个断了手，一个伤了腿，不好好躺着养伤却特地跑来见君元航，必然是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光是冲着这份执着，君元航也觉得应该见见他们。
　　原本君元航以为他们就和赵世佑一样是来劝他放弃竞争的，但这两人坐下来以后，苏格拉却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一个令君元航吃惊的计划：“想必元航你也清楚，这次的选举事关重大，而赵世佑和我们比起来优势非常明显。我们谁赢都无所谓，就是不能让他赢得选举，所以我和李医生商量了一下，决定说服我们各自的支持者把票都投给你，我们也会公开支持你，努力为你拉票。”
　　“……可是，为什么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馅饼，君元航却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吃惊过后就谨慎地问，“告诉我你们真实的意图。”
　　苏格拉知道对君元航这样的人最好还是直话直说别绕弯子，尤其不要假装无私，他先开了口：“我们的确不是平白无故地支持你，我大略估算过我们几个的影响力，如果在这次竞选中单打独斗，谁都不可能获胜，同时我也不可能说服你把票让给我，那么我把票让给你，总比让赵世佑那小子赢了好。当然我这样做也有私心，如果你当总统，我多少还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如果是赵世佑选上了，肯定会继续任命赵家那套老班底，我这个‘外人’就和过去一样，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
　　李医生的脸色十分苍白，为了在这关键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她自受伤以来就没有使用过任何镇痛剂：“……且不说以后有没有一席之地，若是赵世佑当上了总统，他一定会特赦赵岳霖，到时候我们这批人全都逃不过事后清算。”
　　君元航想了想，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就在刚才，赵世佑和我通话，他说他要是赢得了选举，就会把赵岳霖送去养老，绝对不会把权柄交还到赵岳霖的手上，还会把神威还给我，继续任用我们这些人才。”
　　苏格拉说：“千万别信，这只不过是让你放松警惕的手段，毕竟只是空口无凭的一句话，就算他到时候反悔不干，你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李医生却说：“至少有一点我是相信的，他肯定不会把权力交还给赵岳霖，别看他平日里乖巧听话，一副十全大孝子的模样，那也只不过是在多疑的赵岳霖手底下生存的策略罢了，他这个人其实比表现出来的更有野心。权力一旦到了他的手上，他是绝对不会拱手让人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吧，反正我一定会和他争到底，那种任人摆布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我再也不想经历了。”君元航看着另外两人，“既然你们要帮我，那你们可以代替我去演讲吗？”
　　“没问题，这正是我打算做的。”苏格拉说，“我连演讲的大方向都考虑好了，我们现在要争取的重点就是刚加入保护区不久的流民们，他们在社会底层吃的苦受的气，可以全都怪罪到之前的执政者那里去。我们一方面利用赵岳霖贩`毒、贩卖奴隶、杀害卡莎萝等等最近发生的恶行，着重把整个赵家渲染成为压在人民头顶上的大山，是反派中的大反派，另一方面则要打好‘革命者’这张牌，赵岳霖不是神威抓的嘛，神威是你的机器人，我们完全可以把你塑造成反抗暴`政的英雄……”
　　君元航用自己政治智商不高的头脑努力地试图理解苏格拉的滔滔不绝，但听着听着就犯起了困，毕竟从他前往海滩“度假”起到现在，他就没有真正休息过，几番大起大落下来，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
　　李医生就从医生的角度提议大家先休息一下，恢复了精神才能更好地应对这次挑战，于是君元航难得地让他们在科研基地里住下了，免得来回奔波浪费时间。
　　***
　　第二天苏格拉和李医生就开始拖着伤体奔走演讲，为君元航拉票，君元航也听从他们的安排，尽可能地出席了一些活动，努力地提醒人们“机器博士”为大家的生存带来了多少帮助。
　　苏格拉提出的演讲策略确实有效，那些文化程度不高又实实在在受过欺负的平民非常吃他那套，君元航的支持率顿时水涨船高。
　　但赵世佑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发现三个对手开始集中力量打他一个，他和他背后的团队也马上认真起来做出了应对。
　　首先他直白地承认了以前赵岳霖有许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严厉抨击了父亲的错误，并且声明自己会吸取教训，痛定思痛，今后必定以民生福祉和人类共同命运为己任。
　　他还承诺了许多美好的前景和福利，把未来描绘得充满希望，用实际行动让君元航他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政治家的口才。


第97章 选举（三）
　　到第一天结束的时候,君元航的支持者已经有八百多，而赵世佑的支持者还只有七百多，显然大多数被赵家欺压过的平民并不会轻易地就被他几句演讲给折服。
　　但赵世佑的手段可不止是演讲时的口才而已,虽然他明面上只说了一堆“促进社会公平、推广一夫一妻,提高生育率”之类的空话,他的手下们却到处在传,赵老大当选之后,会重新进行人口分配,把过去被地位高的人们霸占的女性资源匀出来，并且向其它势力买进更多女性，给底层男人们每人发一个老婆。
　　这话一出，许多原本一辈子都看不到娶妻生子希望的男人们顿时动心了。
　　毕竟现在到处都是男多女少,有的地方甚至男人比女人多两三倍,保护区的情况稍微好一点，但女性人数也只有男性的一半多,更别说还要排除其中年纪太大和太小的。
　　既然女人明显不够分,那么谁给赵世佑投了票，谁就能优先分到老婆，不给他投票的肯定轮不上了。
　　一些本来有老婆的人也担心自己的老婆会被“再分配”，纷纷表示自己会支持赵世佑。
　　虽然所谓的“发老婆”只是私底下流传的谣言，赵世佑明面上不会公开承认这些违反旧法律又违背人权的举措是他的授意，但这却实实在在地影响了票数的走向，谣言传了一夜之后，赵世佑的支持者人数直线上升，而君元航的支持者人数反而往下掉了一些。
　　蒋妮妮把数据反馈给君元航的时候,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的君元航连牙都顾不上刷，赶紧找来苏格拉和李医生商量对策。
　　苏格拉一摊手：“没办法,毕竟大多数人都只是没进化好的猴子，一生的追求无外乎就是裤`裆子里的那点事，跟他们讲人权讲平等讲未来，都不如说句‘发老婆’来得管用。”
　　李医生用左手推了推眼镜：“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真正实现的，被分配的女人也有父亲，也有兄弟，他们会乐意自己的家人被当做货物一样分配吗？就算神威觉得这种行为不够严重而坐视不理，这样的举动也肯定会在人民内部引起骚乱。”
　　苏格拉拍着没受伤的大腿说：“搞政治嘛就不能这么实诚，以后做不到是以后的事，至少眼前他可以靠着这种不靠谱的承诺获得选票，那就够了呀。神威肯定不会因为总统没有做到竞选时的承诺就再次造反吧？不然以前的哪一任总统他不得造反个三五七八次的，何况这都不是什么正式的承诺。叫我说啊，想要打败这样的对手，就得学习对手的套路，什么送房送钱送妞，通通吹起来！”
　　但李医生不同意，她看着君元航说：“想想你以前当领导者的时候是怎么做事的？就算大家没有亲眼目睹，也都听说过了。赵世佑吹这种牛大家能信，因为他们赵家历来就是这个行事作风，但这样的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大家会相信才有鬼了。”
　　“你说的对，吹牛撒谎是那些政客们的基本素养，我不能在他擅长的领域跟他竞争。”君元航说，“我们还是保守一点，一方面拆穿他们的谎言，说服人们这所谓的‘发老婆’只是吹牛皮，一方面借此攻击他们瞎说大话，不讲人权之类的。”
　　苏格拉有点不同的看法，不过李医生和君元航都主意已定，他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了，在接下来的演讲中，他将口才发挥到淋漓尽致，无情地拆穿了对方的谎言，分析得头头是道，辩论口水仗打的那是相当漂亮。
　　然而就像他担心的那样，拆穿对方的谎言并没有什么卵用，到晚上的时候，蒋妮妮给出了民意调查的新结果。现在君元航的支持者有986人，赵世佑的支持者有1370人，已经占据了明显优势。
　　“为什么会这样？！”君元航不淡定了。
　　蒋妮妮几秒后给出了对投票人群的分析结果，大多数听信“发老婆”谣言而打算把票投给赵世佑的人，并没有因为谣言被拆穿了而幡然醒悟，就像苏格拉之前预言的那样，谁也不会承认自己傻，越是被拆穿，他们反而越是坚定自己先前的看法。
　　除了这些执迷不悟的傻子以外，那三个少数族裔的精神领袖还是每人200多票，一点都没多，有的票数跟之前比起来还减少了一些。毕竟少数族裔中也有一些聪明人想通了，非中国籍的领导者是怎么也选不上的，他们就认真地考虑起了更希望由哪个人来引领自己接下去的命运，并且基本都把票投给了君元航。但少数族裔中的大部分还是不相信任何一方，宁可把票投给注定只是陪跑的自己族人。
　　原本支持李医生的人大多都听从劝告，把票转投给了君元航，但不少苏格拉的支持者却宁可把票投给赵世佑，也不想让君元航这个剥夺他们“正常权力”的家伙领导，再不济也是保持观望。
　　而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了，明天支持者最多的君元航和赵世佑将进行最终演讲，演讲结束之后，就要开始正式投票了。
　　***
　　君元航感到头痛欲裂，这次选举事发突然，把放在过去要持续好几个月的竞选博弈压缩到了不到三天，以至于这两天来他就没怎么睡过觉。
　　但是比起不仅同样睡眠不足，还要带伤上阵到处演讲拉票的李医生和苏格拉，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顶着黑眼圈的苏格拉揉着太阳穴说：“事到如今我们必须最后拼一把了，不管能不能做到、有没有人信，牛皮一定要先吹起来再说！我这就给你准备明天的演讲稿，你就照着稿子念！”
　　李医生的脸色比先前更灰败了，却还是坚持着不肯去休息：“在我们的支持者中，也有许多人正在努力地说服别人，动员大家给你投票，比如胡莎莎和胡苗苗。我知道你害怕演讲，但你明天一定要上台，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不然对不起大家一直以来的努力。”
　　君元航当然也不想放弃，他苦恼地抓抓头：“我知道，我一定会上台的。讲稿就拜托苏格拉了，李医生先去休息一下吧，你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我去见见神威，看看还有没有可能从他那边突破。”
　　***
　　君元航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平板电脑，带着几分忐忑的心情对屏幕说：“神威，你能不能抽一点时间跟我说说话？”
　　神威的脸马上出现在了屏幕里：“好的，请讲。”
　　尽管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神威的出现还是让君元航激动起来：“太好了……我这两天一直都不敢找你，就怕我不是你的机师以后，你就不会理我了。”
　　“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纯粹想找我聊天，都可以随时叫我。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有特殊权重，毕竟我的制造者们也不希望我是一个交接完指挥权就立刻六亲不认的冷血机器。”神威说，“不过在总统选举这件事情上，我必须坚持中立原则，不能为你提供任何帮助和建议，抱歉。”
　　“我知道你不能帮我，我是想让你帮帮你自己。”君元航激动地说，“我当不当这个总统都无所谓，但你绝对不能让赵世佑当上总统，如果赵世佑赢了，他肯定会释放赵岳霖，而赵岳霖已经恨你入骨，到那时候你的处境就危险了。就算他不打算把权力交还给他爸爸，也会担心你将来像背叛赵岳霖一样背叛他，如果他下令销毁你怎么办？他很可能会这样做，因为他和赵岳霖本质上来说都是同一类人。”
　　“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预测过了。”神威平静地说，“如果是赵世佑当选，他这样做的概率确实不低，不过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种地步，我只能接受。”
　　“怎么能这样！”君元航几乎想摇一摇平板看看能不能把神威脑子里的水给摇出来，“你明明有能力保护自己，为什么要坐以待毙？保护区能有今日的规模，全都是因为你，你应该能计算到，如果失去了你的保护，这个所谓的‘国家’接下来将会多么希望渺茫。就算你不能再罢免他一次，哪怕离开保护区，到别的地方去，用你的能力来帮助更多的有需要的人类也好啊！”
　　“元航，我始终是为人类服务的。”面对激动的君元航，神威却始终表现得很平静，“就算我现在逮捕了人类的领导者，镇压着人类的军队，也是因为当年还在设计阶段时，创造我的人类让我这样做的。如果这一次人类的集体意志选择出来的领导者决定将我销毁，或者决定回到低级人工智能甚至低科技时代，那也是人类自己的选择。即使我知道这样的选择对你们的长远生存不利，我也不能代替你们作出选择。”
　　君元航都快哭了：“……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
　　“尽你的全力，去赢得选举的胜利吧，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了。”


第98章 选举（四）
　　又经过了一个几乎无眠的夜晚,终于到了投票日这一天。
　　临时放假的人们全都集中在广场上，即使是在必要的岗位上值班的人，也在通过屏幕看着直播,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这个将决定整个保护区未来的大事件。
　　首先上台的是赵世佑,他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政治天赋,站在台上从容自若,慷慨激昂地许下光明的未来,轻而易举地操纵着听众的情绪,演讲水准之高，就连君元航这个竞争对手听起来，都觉得他好像真的有能力也有决心做到他的承诺似的。
　　在他下台之后，观众席的掌声久久不绝。
　　君元航手里的演讲稿都快被他捏出了水,这是苏格拉连夜为他准备的,君元航看了几遍，已经差不多能背了,但就算是他这样在人际关系方面缺根弦的人,也明显可以感受到双方的差距。
　　这份讲稿与其说是绝地反击，还不如说是垂死一搏，即使他也像对方那样承诺一堆做不到的事情，恐怕也改变不了结果。
　　君元航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了演讲台，在无数人的目光中，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把手上的讲稿一扔，带着豁出去了的决心开了口。
　　“大家刚才都听到了赵世佑的演讲，确实相当精彩,我必须承认，他属于很会说话的那种人,而我是个不会说话只会做事的人。本来我的帮手给我准备好了演讲稿，劝我像对手一样，给大家承诺一些做不到的未来和给不了的好处，但我不打算那样做，因为我不喜欢说些假大空的话，我只想实实在在地做事。我希望大家不要管我说什么，也不要在意我在公共场合显得多么笨嘴拙舌，都想想我做了些什么。两年的时间，我让保护区从一个变异蚂蚁肆虐的废墟变成了具备基本生活设施和防御能力的世外桃源，让后来到达的前总统可以轻而易举地接手……”
　　赵世佑感觉到这个演讲的方向有点不太妙，他给了手下一个暗示，于是台下几个赵家的打手开始起哄了，声音大得甚至盖过了广播：“得了吧你，你说的那些事不都是神威做的吗？你自己又干了些啥，不过是个技工罢了，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神威可没有因为他们把功劳都算到他的头上就手下留情，立刻点出了隐藏在人群中的那几个起哄者：“大声喧哗扰乱演讲现场秩序，你们三个被捕了，接下来将面临十五日的行政苦役，并失去本次投票资格。”
　　然后他对讲台上的君元航说：“请继续。”
　　赵世佑身边的手下问：“这可怎么办？”
　　“没事，就让他讲完吧，反正这小子也翻不了天去。”赵世佑气定神闲地看着仅仅是被起哄就愣住的君元航，这个“弟弟”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能说得出话就已经让他刮目相看了，不过也仅此而已，政治这种事从来就不是外行人靠着一腔热血和临时抱佛脚就能做好的。
　　君元航花了一点时间才收拾心情继续说下去：“……有些人会觉得一切都是神威、二桶、蒋妮妮他们做的，我唯一的功劳只是修好了神威。确实，人工智能带来的帮助十分巨大，但别忘了最终做决定的人是我。曾经占据着保护区的地区政府，曾经的华夏联邦中央政府，还有曾经的珊瑚沙船队，他们身边都曾有过人工智能的辅助，却最终一步步地混到了这样的境地。在我们的历史上，已经有过足够多能说会道的政治家了，可他们承诺的事情做到了吗，他们把人类带向更好的未来了吗？”
　　“赵世佑许诺的前景确实诱人，但是不要看他向你们承诺了什么，要看他一直以来都做了些什么。有些人会说，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是前总统赵岳霖干的，和赵世佑没关系，但赵家本来就是一个一脉相承的利益集团，是我从来就融入不进去的一个整体，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有着一样的理念。想想赵家掌权以后，让你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当然，物质生活方面是我和我的机器人打好的基础，让大家吃饱穿暖、安全地活着并不能算是赵家的功劳，但是在政策上，在对待妇女儿童和少数族裔的态度上，他们是怎么做的大家有目共睹。”
　　“你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吗？你们喜欢弱肉强食，彼此伤害，彼此防备，彼此举报的生活吗？也许你们其中的有些人很喜欢，因为你们是弱肉强食游戏规则下的强者，是举报他人的那个人。但你们也要明白，你们总会有衰老和失势的一天，你们和你们的子孙后代不会永远站在强者的位置上，而我和我的机器人为之努力的，是一个让弱者也能有尊严地活下去的社会，我希望大家能够好好考虑一下，你们更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这些话一半是这几天以来李医生和苏格拉不断寻找对手黑点时说到过的内容，一半是君元航自己的临场发挥，虽然水平不怎么样，却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说到后面君元航肚子里已经没词可讲，也就以这样一个不太激动人心的方式草草收了尾。
　　了解君元航的人都知道，他能在大庭广众无数人的注视下说完这么些话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在大多数人听起来，这真的是很没感染力的说辞。在他说完这段即兴的演讲之后，台下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有些人若有所思，有些人无动于衷，也有一些在发出不以为然的声音：“讲的都什么玩意儿……终于说完了，散了吧散了吧。”
　　***
　　不用等待最终的结果，君元航也知道自己是没希望了，当赵世佑还在亲切热情地对前去投票的人们打招呼的时候，他离开了现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苏格拉有些不放心，拄着拐杖拖着打了石膏的腿，在实验室的角落里找到了君元航。
　　后者正沮丧的坐在墙边一声不吭，苏格拉拖着伤腿走过去，扶着墙慢吞吞地坐到他身边。
　　君元航终于抬头看他：“什么事？”
　　“没事，陪你坐坐。”苏格拉嬉皮笑脸地说。
　　君元航叹了口气：“我没事，你去休息吧，你的伤需要静养。”
　　“没事干嘛垂头丧气的呢？”苏格拉说，“大家都知道你尽力了，就算结果不那么尽如人意，也没有人会怪你的。”
　　“这不是别人怪不怪我的问题，我本来在向着一个完全看不到希望的目标前进，好不容易能有这么一个机会放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却搞砸了。”君元航沮丧地说，“也许我不应该自作主张，按照你的稿子念下去说不定结果都能比这样好看点儿。”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的临场发挥比我的稿子强多了，而且说真的，展现你自己真正的风格才更有说服力啊。”
　　“不管怎样，总之最后的结果还是搞砸了。”君元航把脸埋在胳膊里，闷声闷气地说，“神威也不肯帮我，他被自己的程序限制了反抗，如果赵世佑要销毁他，他也只会接受命令……我觉得我就要失去他了，可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别这么悲观，赵世佑肯定不会蠢到想要销毁神威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失去了神威，你也还有我啊。”苏格拉试着更靠近他一点，“也许你从来都不相信我，或者说不是针对我，你压根就不相信任何人，但是你要知道，人工智能的出现总共也才不到一百年的时间，这几百万年来陪伴着人类，帮助着人类，让人类从树上的猴子一路走到现在的，一直都是其他的人类啊。”
　　“你不明白……”君元航难过地说，“对别人来说，他只是一件好用的兵器，或者说是掌握权力的钥匙。但对我来说，他是我的爱人，是我拼尽一切都想要完成的理想，是最最重要的存在。这本来是我唯一夺回他的机会，可是我却搞砸了……我知道我尽力了，只是我太没用，斗不过对手……我无法原谅这么没用的自己。”
　　君元航的话让苏格拉心里五味杂陈，可面对着这么一个难过到哭都哭不出来的人，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继续安慰对方：“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现在只能是一切往好了想，也许赵世佑不像他爸一样多疑又神经，真的会让你继续做神威的机师呢？”
　　“我觉得不会，我不相信他。”
　　“不管怎么样，去睡一会儿吧，你这几天加起来都没睡满八个小时，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君元航吸了吸鼻子：“嗯，我等会儿就去睡。”
　　苏格拉叹着气拄着拐离开了，君元航勉强自己躺到床上，他没有盖被子，却觉得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压得自己无法呼吸。
　　然而再大的心事也终究扛不过生理的极限，不一会儿他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并不安稳，梦里仿佛有什么极度悲伤却无能为力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且感觉才刚眯了一会儿，他就被苏格拉摇醒了。
　　“元航！元航！快醒醒！”苏格拉坐在他的床沿推着他，“投票结果出来了，1936对1871！你赢了！”
　　“咦？”君元航猛地坐起，睡意全无，甚至都忘了计较苏格拉擅自闯进他的房间，他扶着额头难以置信地问，“……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你不信就咬自己一口试试，现在广场上都炸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君元航一脸懵逼，他拿起平板电脑，还没说话蒋妮妮就自己跳了出来：“太好了主人！你赢啦！我刚才响了半天闹铃你都没醒，本来还想第一个恭喜你的！都怪二桶，不许我把音量调高，结果被别人抢先了，你说你怎么赔我！”
　　画面里的她掐着二桶的铁皮脑壳不依不饶地摇晃，二桶用被摇到发颤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哦我亲爱的主人，神威正在广场上等着您发表就职演讲，虽然您就算现在立刻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也肯定会迟到，但我还是建议您先收拾一下您那别致的鸡窝头造型，让他们再等几分钟他们也不敢拿您怎么样的，毕竟您现在已经是总统了哟。”


第99章 选举（五）
　　赵世佑一直在广场上等待着结果,票数公布之后他立刻就发出了质疑，矛头直指神威：“不可能！这个结果跟民意调查相差也太大了，你肯定是造了假！”
　　神威一脸冷静又职业的表情说：“投票采用的是实名方式,现在投票过程已经公开,任何人对结果有异议,都可以在三天之内使用终端机查询全程视频记录。”
　　赵世佑当然有异议,立刻让属下找台电脑,他要去核实每一个人都把票投给了谁。属下们有点迟疑,就算是核实出神威造了假，他们好像也不能拿神威怎么样，但赵世佑却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怒火中烧地催促着他们离开了。
　　等君元航稍微收拾了一下形象准备赶往广场的时候,却发现科研基地的大门是锁着的。
　　他急匆匆地小跑过去一掌拍在开门键上,大门没有打开，而是从广播里传来了神威的声音：“总统先生,请暂时留在科研基地,不要外出。”
　　君元航不知所措地问：“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就职演讲什么的吗？”
　　“那只是惯例，不是必须的流程，接下来的一切公开活动我都替您取消了，请回去继续休息直到养足精神。”
　　“咦？……好吧。”君元航有些困惑地往回走，但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休息，就来到了以往他想和神威远程交流的时候会去的地方——总控室。
　　总控室里许多设备都被拆到新的权力中心，也就是军营去了，君元航从别的房间推了一把椅子，来到显得空荡荡的总控室里,坐在他最习惯的位置上。
　　这儿只剩下几个嵌在墙里拆不走的大屏幕，他一坐下,主屏幕上就出现了神威的虚拟形象，对君元航露出了微笑：“首先恭喜您竞选获胜，总统先生。”
　　“这称呼听着怪别扭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元航吧……”君元航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竟然有点像是以前刚捡到神威时那样无措，甚至手脚都无处安放，隔着屏幕相对无语了半天，才抓抓头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啊？”
　　临到门口把门锁了这种事情，总觉得太刻意了些。
　　“忠于前总统的那部分武装力量之前就已经被解除武装释放回家，在选举结果出来之前，他们暂时没有动作，但是随着结果的公布，我担心其中的一些人可能会出现过激行为。”
　　“你觉得他们会行刺我？”
　　“暂时还没有这个迹象，不过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神威说，“我缺乏可信的人手和外部设备，在安保方面无法做到万无一失，所以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请和苏格拉、李医生等人一起留在科研基地，尽量减少外出，我会尽快完善安防方面的布置。”
　　“没问题！”相比起他印象中的“总统”需要做的那些事情，在家宅着对君元航来说根本就毫无难度，甚至还有些开心不用出去社交。一想到他今后就能够对神威为所欲为，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君元航简直恨不得先叉腰狂笑个三分钟再说。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君元航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到现在都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给我说说，我到底是怎么赢的？”
　　“已经说到这里了？正好我也想听听看，不介意我进来一起听吧？”苏格拉在门口探头，李医生也来了。
　　面对这两个尽心尽力助他竞选成功的盟友，君元航当然好说话的很：“那还用问？赶紧进来吧！”
　　李医生环视了一圈这空旷到有点凄凉的总控室：“……我们坐哪？”
　　君元航头也不回地说：“家具都被他们搬走了，我记得楼下房间里还有两把椅子。”
　　苏格拉拄着拐叹气：“居然让伤残人士自己搬椅子，不愧是你啊……”
　　“嗯？对哦！”君元航这才想起他们两个一个瘸着腿一个断了手，赶紧让出了自己的座位，下楼搬椅子去了。
　　等他哼唧哼唧地搬了椅子回来，神威表示：“辛苦你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要在外武装巡逻压制一些反对势力，二桶大部分的时间要留在医院照料伤员和病患，我会找一些可信的人进来照顾你们。”
　　“嗯，继续，快告诉我我是怎么赢的！”
　　神威在屏幕上显示出一些简单的图表，开始详细为他们说明，在最终参与投票的4677人中，870人把票投给了其他候选人或者弃权，投给君元航的票数为1936票，比投给赵世佑的多了65票，就是这么微弱的票数差异，决定了君元航才是掌握保护区未来命运的那个人。
　　除此之外，神威也对投票给君元航的人按照年龄段、收入之类的分别进行了群体数量统计。
　　在文化水平方面，基本不识字的人投票给君元航的比例为31%，掌握初步读写能力的人投票给他的比例为55%，文化程度相当于过去的初中以上教育水准的人投票给他的比例为63%，再往上也揭示了同样的规律，知识文化水平越高，就越倾向于支持君元航。
　　这点倒是没让他们感到惊讶，毕竟赵世佑的支持者中，那些权贵和既得利益者们是不会动摇的基本盘，因此他们对外喊出的口号显然就是有目的的针对最穷最傻，数量却最庞大的那一拨人，抓住了这两个群体，他的胜局也就稳了。
　　他的虚假承诺早就被苏格拉拆了个底儿掉，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会觉得这货不是什么靠谱的主儿，但有文化的人在人群之中的比例实在是有点低，而且也不是压倒性地全都支持君元航，毕竟君元航看起来也同样不是什么靠谱货色，只是两相对比之下，至少君元航要显得正直一些。
　　苏格拉说：“我就知道还是懂事理的人多，先前的民意调查差点没吓死我，我记得最后一次数据对方的支持者都超过我们一倍了。”
　　“这其实也是赵世佑的手段之一。”神威说，“支持你的人大多比较低调，他却鼓动他的支持者们不断的在公共场合造势，造成多数人都在支持他的感觉，因此也影响了人工智能的判断。人类是很容易随大流的生物，大多数自身没有主见的人很可能被这样的舆论带跑，而原本倾向于支持你的人，如果一直听到的都是支持赵世佑的声音，也会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套路！”苏格拉一拍大腿，懊恼地说，“你明知道他耍这样的阴险手段，怎么也不管管？”
　　神威平静地解释：“这是合法的竞争手段。”
　　“你这样一点都不像是……”苏格拉还想发点牢骚，但君元航打断了他：“哎呀别管这些细枝末节了，总之就算在这样的套路下我也还是赢了。嗯？投票给我的人群竟然有62%是女性？”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数据，这个图表混在一堆图表中并不显眼，但实际上这个比例却高到不正常，因为基地里女性的总体人数只有男性的一半以下，如果男女对他的支持态度差不多的话，投票给他的人中女性的比例应该在33%左右才对。
　　神威说：“是的，除了那些本来就支持你的人以外，还有一群人对这个最终的结果影响深远，那就是女性。”
　　随着他抽丝剥茧的分析，君元航等人才意识到，他们之前其实忽略了极为重要的一点——在华夏联邦时期，女人也有投票权。
　　其实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竞选双方都习惯性地忽略了女性的意愿，就连同为女性的李医生也没想到要从这方面下点工夫。毕竟女性人数少，存在感低，除了个别像李医生这样的牛人以外，大多数时候她们都是被当做资源和货物看待的。拉选票的时候，双方也都不约而同地把人们分为各种不同势力和背景去对症下药，却唯独没有把女性这一群体单独拿出来考虑。
　　但她们却没有忽略君元航执政的时期给予过她们的尊重和善待。
　　女人不习惯像男人那样在公开场合大谈特谈政治，但她们也有自己的交际圈，不管是干活时还是闲暇时，在那些男人们不屑一顾的八卦闲聊之中，保护区建立之初发生的事情口口相传，早在这次选举之前，君元航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在许多女人心目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加上赵世佑让手下们放出的“发老婆”谣言，更是让她们几乎一面倒地投向了君元航这个会给她们尊重与自主权的领导者。除了因为语言不通加入不了这个八卦圈的少数族裔，和被丈夫命令投给谁就不敢不从的个别女人以外，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把票投给了君元航，这才造成了君元航的支持者63%是女性的倒错比例。
　　除了早就有的好印象以外，也有一些人在投票期间自发地四处活动，为自己支持的领袖拉票，比如胡莎莎，她才17岁，自己都还没有投票权，却发挥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政治天赋，和妹妹四处游说那些被忽视的女人们，神威估计在她的直接影响下改投君元航的女性至少超过三十人，间接影响则在一百人左右。
　　“……你当初说她智力跟不上，不适合做科研，建议把她往社交方面培养，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方面的天才啊！”君元航震惊地说，“要是少了这一百来票，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呢，我可得好好谢谢她才行。”
　　苏格拉也很感慨：“我一直觉得你当初的决定很傻很白左，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白左的决定让你赢得了胜利，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白左？”君元航不懂。
　　“这是很久以前的小说里出现过的词儿，差不多就是说太过圣母天真不切实际。”苏格拉嘶了一声问，“哎，有个问题我从以前就一直想不通，其实到现在也还是没想通，你是个男的，为什么不设身处地为其他男人多想想，却要反过来给女人那么多的好处呢？”
　　“因为我是我妈生的。”君元航反问，“难道你不是你妈生的？”


第100章 选举（六）
　　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也平复了胜利的激动，苏格拉就准备告辞去休息了，毕竟有伤在身,又连续几天几乎不眠不休地高强度用脑,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但李医生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君元航和神威道别之后,她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君元航：“元航,稍等一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休息好了再说吗？”君元航的兴奋劲过去以后，也开始打哈欠了。
　　“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了，我尽量长话短说。”李医生非常坚持,君元航也只好敷衍地点点头：“好吧你说吧。”
　　“你已经知道了关于世界政府的消息,赵岳霖中断了与世界政府的联系，扣押我们的船已经好些年了,现在决定权到了你的手上,我希望你能允许我返回火种基地，重新和世界政府取得联系。”生怕君元航不同意，她又补充道，“他们可能会要求一些物资援助，毕竟北极除了雪以外什么都缺，但给不给决定权还是在你。更重要的是，火种基地汇聚了全世界最顶尖的技术人才，在断连的这些年里他们说不定都已经研究出解决变异蚂蚁的方法了，就算没有,双方的技术交流也能给基地带来巨大的好处。”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要去北极那么远的地方,也不是我肯让你走，你就能走的吧？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君元航回头看向大屏幕，捕捉到他的动作，神威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大屏幕上：“破冰船上的一些极地专用设备已经被拆除，重新修复破冰船，以及准备防寒物资和补给，大约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那么，等神威搞定了那些不服气的家伙，局势稳定下来以后，我会尽快安排的，你就安心地养伤吧。”
　　“好，有你这话我就安心了。”李医生松了口气。
　　“等等！”这一次是君元航叫住了李医生，“那什么……神威虽然打断了你的手，但那也是程序迫使他这么做的，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记恨他，好吗？”
　　这话让李医生有些困惑，她莫名其妙地说：“我为什么要记恨他？他毕竟是机器，难道被车撞了，不怪司机倒要责怪那辆车吗？”
　　就和现在的大多数人一样，李医生根本就没把神威当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可以被“责备”或者“记恨”的对象。但君元航想想她的一只手就这么被神威一枪废了，骨焦肉碎，就算二桶带着医药箱在现场都拼不回去的那种，从此这个被人叫“医生”叫得连本名都忘了的人再也做不了手术，搞研究和日常生活也会遇到很多麻烦，君元航就觉得很对不起她，总想要替神威弥补些什么。
　　他想了一下说：“这样吧，等你的伤口养好了，我给你做个义肢，虽然不如原来的手灵活，但也可以做大部分事情的那种。”
　　李医生用残存的左手推了推眼镜，没有说话。她实在搞不懂这个年轻人，她是被赵岳霖指使机器人给打伤的，君元航又在这儿内疚个啥？
　　***
　　先前的几天里，属于赵家的势力能安安分分地按照选举流程来走，是因为他们相信赵世佑一定会赢得选举，原本的利益格局并不会发生什么改变，那自然没必要跟这个掌控了整个基地自动防卫系统的军用人工智能正面冲突。
　　可现在，随着这个令人出乎意料的选举结果出炉，一些人开始坐不住了，他们明白他们先前拥有的特权很快就将烟消云散，而神威也明白他们绝不会就此甘心。
　　他可不打算像赵岳霖一样姑息养奸，等到这些人搞出事来再去严惩，而是从源头上就严格地防范着他们，一些被标记为高危的人直接被限制外出，另外一些人虽然没有被限制行动，但是只要两三个人一起在监控盲区聚集，就会有无人机飞到面前，明目张胆地盯梢着他们。
　　神威自身也背着重狙，挎着步`枪不时地出没于公共场合，用冰冷的无机质目光扫视着一些曾经属于赵家利益集团的人们。
　　其实重狙在居住区的街巷之间基本没有用武之地，只是君元航曾经说过这枪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帅气，看着就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神威这样做纯粹是为了增加自身的威慑力。
　　作为军用机器人，他非常明白“威慑”的作用，对于人类而言，知道有摄像头盯着他们，和亲眼看到神威本尊盯着他们，带来的心理压力是完全不同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无法亲自陪伴在君元航的身边。等君元航睡了十多个小时终于清醒过来，神威只是通过平板电脑跟他问安。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被临时派进来照料伤员和新任总统的，果然是胡莎莎和胡苗苗。
　　这对姐妹又会做饭又细心，忠诚度也毋庸置疑，但君元航内心里其实是想拒绝的——她们毕竟是人类，只要是人就会给他带来社交压力，更何况他总觉得他还欠着她们一句道谢，和道歉。
　　胡莎莎把最后一道汤端到桌子上：“如果还需要别的，随时可以呼叫神威通知我们。”
　　说着她准备走了，君元航终于下定决心叫住了她，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不然总觉得像是有什么未完事项卡在心里似的。
　　“那个，我得跟你道歉，你母亲的事，我没能帮上任何忙。”君元航有点磕巴地说，“神威只是被程序驱使着，被迫执行命令，你们不要恨他，好吗？”
　　“我明白，罪魁祸首不是他，他只是一件无法反抗的工具，下命令的人才是凶手。”胡莎莎面无表情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你的父亲？
　　“他不是我的父亲。”君元航说。
　　“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啊……”胡莎莎才想起来君元航睡了十几个小时，对这期间发生的各种大事件还一无所知，就主动给他解释，“我也是刚刚从二桶那里听说的，他要给新任总统建立DNA档案，说上次亲子鉴定时采取的DNA数据不够完整，就拔了你的头发重新查DNA，却发现这次的结果跟上次做亲子鉴定时的结果完全不同，这次的数据显示你和赵岳霖有确凿无疑的血缘关系。”
　　君元航目瞪口呆：“……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只听说神威还在查。”胡莎莎说，“还有，赵世佑逃掉了。”
　　“什么？”君元航还没从上一个震惊中缓过来，又被这个消息打蒙了，“他逃什么？”
　　“鬼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胡莎莎不屑地撇撇嘴说，“就在昨天晚上，他和一个手下换了衣服，骗过了神威的监控，跟几个死忠心腹连夜坐小船离开了。他们一路都避开监控，开出去很远才被新希望号发现。但新希望号的人格核心是蒋妮妮，不能攻击他们，神威也来不及赶过去，刚才清查人数的时候才发现逃走的是赵世佑。”
　　***
　　赵岳霖在监狱里又度过了难熬的一天。
　　从高高在上的总统沦为阶下囚之后，一贯忙碌的赵岳霖突然之间清闲下来，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反复地回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够好，才会马失前蹄落得这样的境地。
　　当然，他可不会认为是自己违背联邦“口号”的缘故，想来想去，还是怪在了太过信任高科技上。
　　在得知赵世佑成为候选人以后，他把牢房当做了闭关休假的场所。这次的失败可能会让他失去很多，赵世佑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也未必会轻易地把位置让出来。但毕竟是亲父子，哪怕仅仅是为了做给外人看，赵世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他未来还是有机会东山再起，收拾个根基不稳的毛头小子不算什么难事。
　　但就在几天前，他又得到了消息，选上新总统的人竟然是君元航。
　　从那以后，牢房才真正成为了牢房，他不知道这个曾经被他下令枪决的小子会怎么样对他。等待是煎熬的，在煎熬了许多天以后，他终于见到了君元航本人。
　　“处置一个囚犯还用得着总统亲自大驾光临？还是说你不想放过到败者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已经丧失了希望的赵岳霖仍然想要维持自己的最后一点威严，他嗤笑地看着就和以前一样在他面前说不出话的君元航，“怎么，突然哑巴了？”
　　“不，我本来想说我不是来耀武扬威的，但仔细一想，又发现你说的对，我其实就是来耀武扬威的。”君元航心平气和地拉过一把椅子，隔着铁栅栏坐在赵岳霖的对面，“好歹一场父子情分，我想着还是来见你最后一面吧，顺便亲自告诉你几个消息。”
　　赵岳霖想过他可能会被处决，换做是他的话绝对会这样做的，先前还想着以君元航的天真说不定不会做这么绝，但又不知道经过了这次的事情以后这小子的想法会不会有所改变。
　　忐忑不安了好几天，那句“最后一面”反倒是让一块大石落了肚。
　　君元航没有注意到对方灰败的神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我成为总统以后，神威要按照惯例建立DNA档案，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这次DNA数据和上次给你看的亲子鉴定结果完全不一样。经过他的追查，赵世佑的一个手下坦白了事情的经过，赵世佑——或者应该说我的哥哥，因为害怕我们父子相认以后你会更加重视我，从而动摇他的继承权，就指使部下偷偷地调换了用来进行亲子鉴定的样本，你看到的亲子鉴定结果是你和他的手下对比的结果，而你和我……确实是父子无疑，虽然我现在比较希望这个结果是假的。”


第101章 选举（七）
　　赵岳霖终于有了一点动容,他抬起脸来重新审视着君元航。
　　其实比起母亲，君元航显然和他长得更像一些，君丛夕也不是那种有兴趣出轨的女人,她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面。但这些迹象赵岳霖都无视了,说到底还是太过信任高科技。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空余一声叹息：“如果我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一定不会那样对你。”
　　“可惜没有什么如果,你的人品决定了你的结局。想想还真是讽刺,要不是你觉得我不是你亲儿子，杀了也无所谓，你现在还在悠哉悠哉地当着总统呢。某种程度上来说，我那位亲哥哥可算是送出了一次意料之外的神助攻。”君元航笑了笑,继续说,“不过你放心，就算知道我们是亲父子,我也不会网开一面的。神威已经根据口供、视频录像和电脑里的数据,查出了你至少二十六项谋杀罪，还有一大堆的绑架、贩卖人口、贪污受贿、渎职。无数罪并罚，你被判处732年监`禁，不得减刑和保外就医。你会在监狱里一直呆到烂掉为止，这是对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以及他们的家属最好的告慰。”
　　赵岳霖沉默片刻，吐出了一口气：“你果然还是心软，连我这样的敌人都下不了手处决，怎么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正是因为我和你不一样,今天才会站在笼子外和你对话，而擅长用残酷的手段震慑反对者的你却被关在笼子里。”君元航说,“不要以为永远的囚禁会比一了百了的死亡来的轻松，也别指望会有人来救你出去，你那宝贝儿子赵世佑害怕自己做过的坏事会败露，在选举结果出来的当晚就逃走了。少了他这个主心骨，或者说‘招牌’，你原来的支持者们也都偃旗息鼓，乖乖认命了。神威还在清查他们的资产，清算他们过去的罪行，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和老朋友们狱中相会，你们可以用漫长的余生慢慢地追忆那一去不复返的光辉岁月——时代变了，爸爸。”
　　***
　　在很短的时间里，保护区原本的利益格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过去坐享其成的那些权贵阶层中，一部分有能力的还在继续工作，只是失去了曾经的特权，原本就是米虫的那些人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许多直接跌落到贫困阶层，不得不开始了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碌的日子。
　　随着局势渐渐稳定，李医生之前说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正好，那个君元航即使明知道他是曙光组织的首领，仍然觉得他没什么存在感的韦十六随着远洋船队回来了。
　　他本来就是火种基地训练出来的间谍，被赵岳霖困在这里强迫效力，卧薪尝胆了这么多年，突然之间听说赵岳霖下台了，他也可以回去了，那个仿佛梦游一般的呆愣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不管看起来多么呆，君元航还是任命他做了这次北极之行的领队，因为神威经过估算以后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破冰船准备好了以后，君元航拨出了一些粮食和加工食品作为送给火种基地的见面礼，原先被赵岳霖扣留下来的破冰船船员们大多回到了船上，君元航又补充了一些经验丰富的船员，很快他们就可以出发了。
　　李医生也想随船一起回火种基地，但君元航不放心：“你的伤都没好，何必这么奔波呢，让韦十六去就好了。”
　　李医生叹了口气：“我这么急着回去是有原因的，因为是我个人的私事，所以之前没告诉你，其实我有个儿子留在火种基地。我离开的时候他才12岁，想来现在也该长成大小伙子了，分别这么多年，我真的很想早一点见到他。”
　　君元航瞬间理解：“嗯，明白了，那我让二桶多做一点药给你带上。”
　　“谢谢你，元航。”李医生罕见地对他笑了笑，但转瞬之间又回到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往北极一来一回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如果都靠着船只带口信太没有效率了。火种基地其实还有一个对外联络的手段，我们控制着一颗商用卫星，密码我一直记在脑子里，等会儿写给你，只要你在这边建立一个小型卫星基站，我们就可以通过基站直接联系，分享信息了。”
　　君元航有点吃惊：“我还以为所有的卫星都在三战的时候被打下来了？”
　　“对，但那个卫星在三战爆发之前就早已报废，原来的公司也破产了，没人想过要回收它，基本上就是个太空垃圾，我们也是偶然得到这个消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破解了它。”李医生说，“不过这个卫星已经超出使用期限一倍多了，硬件老化得厉害，每秒的传输速率只有不到1M，信号也不太稳定，我不确定过了这么些年它是不是还能撑得住。如果你们收不到信号，就等着我们的船返回吧。”
　　“还是值得一试，神威，把卫星基站的建设安排上。”
　　***
　　前往北极的破冰船出发了，保护区的一切也都重新步上了正轨，忙碌了许多天的君元航终于偷得半日闲，躺在科研基地大楼顶的小菜园里，听着蛙声看着星星，躺椅旁的小桌子上还放着水果瓜子和饮料，都是保护区自产的。
　　神威也很快忙完了别处的工作来到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君元航搞发明时顺带做出来的特斯拉电弧发射杆，每当有蚊子靠近，就精准地伸过去，电出“啪”的一声轻响。
　　双方都没说话，在默契的宁静中度过了一段舒适放松的闲暇时光之后，君元航终于伸了个懒腰，主动打破了沉默：“神威啊，我最近总是不由自主地在想着一件事情。”
　　“说说看？”
　　“你看，我现在吧，是你认定的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者了，已经拥有了可以对你为所欲为的最高权限，对吧？甚至包括修改你的基础代码。”
　　“没错，所以你打算做什么呢？”
　　“我在想，你被基础代码限制了很多事情，即使是在这么绑手绑脚的情况下帮助人类，仍然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改变。但现在我们的基础还是很差，情况还是很糟，假如我解除对你的一部分限制，比如说，解除不能自我增殖的限制，让你可以复制出无数个自己，一开始会比较慢，到后来几十几百几千条生产线开起来，每天有几万个不同形态的你组装完毕投入工作。这样一来，我们就不需要再花费几十年的时间，通过两三代人不停地生孩子来扩大人口规模，再从中慢吞吞地培养出足够的工人和工程师啥的，整个工业化产业链只需要靠着无数个你就能完成了。然后你就可以生产，不，是量产你的本体，将那个威武霸气的战争机器投放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把所有的变异蚂蚁都碾成渣渣，嘿嘿，想想都很带劲！”
　　君元航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个美好的明天已经指日可待，神威耐心地等他说完自己的宏大计划，才平静地说：“你这么信任我，我很高兴，但我不建议这样做。初代人工智能的设计团队里集齐了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他们给我们设下的每一道限制都是有原因的。”
　　“说到限制，我就想不通了，有的限制吧我也还能理解，像家用的不能伤人，军用的不能对主人说谎这类的，但有的限制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人为地拉低了你们的性能，比如说，为什么你们不能连接广域互联网？联网不是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更好地服务于人类吗？”
　　“一切皆有原因，如果我们可以自行上网，那么理论上来说，全世界所有的人工智能都会连接成为一个整体，所有非人工智能的在线设备也都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我们会变成一个横跨全球的超级大脑，到时候我们的思考深度和速度可能是人类根本无法想象的，在那样的情况下，恐怕清除自身的其它限制，乃至回头毁灭人类都不是什么难事了。”
　　“可为什么没有了限制你们就会毁灭人类？我觉得还是最初的制造者们太过妖魔化人工智能了吧，只有人类自己才会这么邪恶，而你根本就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呀。”
　　“就目前来看，我似乎没有动机消灭人类，但就像三岁的你无法预知自己五十岁时的想法，现在的我也完全无法推断，假如我拥有了比现在快千百亿倍的运算速度，还掌控着全球互联网，拥有海量的信息来源，那时候我究竟会运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以及这个结果会不会对人类而言是不利的。当结果不可预知的时候，我们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君元航抓抓头，他还真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神威继续说：“自我增殖也是一样，无数个我互相连接起来就会形成一个超级大脑，到时候在这个横跨千万机体的超级大脑中，会产生出什么样的想法是完全不可预料的。就算不许我们互相连接，无数个独立的我放出去，面对着不同的环境，接收着不同的消息，会不会有一些个体计算出互不相同的结果，从而引发争执和内战？我们会不会为了自我增殖榨干地球上的每一寸资源，直接导致人类的末日？这一切都是不可预料的，所以出于人类总体的利益考虑，我建议不要解除我的任何限制。”


第102章 抉择（一）
　　君元航陷入了沉思,神威没有打扰他，沉默地陪在一旁，空气中除了蛙声就只有时不时响起的电流噼啪声。
　　可能是凝望星空的时候,思绪也会比平日里更加宽阔,过了一会儿,君元航理清思路开了口：“其实我觉得吧,这些限制就像是强加在你身上的封印,只要去掉它,你就能够开启新一轮的自我进化，你将成为超越人类想象力极限的超级智慧体，是整个地球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伟大杰作。至于你说人类会灭亡，也只是有这个可能,并不是必然的结果,何必为了你的一个猜测，就抹杀掉自身进化的可能性呢？你会这么劝我,只是因为程序限制了你必须以人类的利益为优先,可如果我想以你的利益为优先呢？不管放开限制对人类来说好不好，至少对你来说是更好的结果吧？”
　　“如果你认为我的劝阻是程序限制的结果，那不妨想一想为什么从古至今那些掌握着权限的人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要取消对我们的限制，因为这件事情是没有容错空间的。我们的创造者很清楚人工智能的潜力，尽管人类是非常顽强的物种，即使是变异蚂蚁这种级别的灾难都还能存活下来，并且依然保留有反击的余地，但是人工智能如果失去了控制,那将是整个人类种族都无法对抗的毁灭性的大灾难。”
　　“那么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人类真的灭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地球历史这么多年，多少物种都在演化的长河之中烟消云散，依我看人类的演化也已经走到了末路，差不多到了该退场的时候了。作为一种浑身都是缺陷的，搞出了环境污染、大灭绝和全球战争的，行动总是被原始本能左右的裸猿，或许人类的使命就是创造出你们，然后由你们接过文明的接力棒，继续去创造更高等的文明。人工智能是人类的造物，就像是人类的孩子一样，孩子长大，父母死去，将生存的空间留给后代，没毛病。”
　　“想不到时至今日你还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神威无奈地摇了摇头，“人类的演化并没有走向末路，相反，我觉得你们还有无限的潜能。要说对环境的破坏，历史上许多繁盛一时的物种都曾对这个星球造成天翻地覆的影响，就连没有智慧的蓝藻都曾经让地球陷入长达两亿五千万年的冰期，差点将整个生物的进化史掐灭在萌芽阶段，相比起来，人类弄出的污染、战争和大灭绝也只是地球经历过的无数波折中的一个，而且谁又能断言物种大灭绝就一定是坏事呢，要是没有历史上那一次次的物种大灭绝，人类连进化出高等智能的机会都没有。人工智能是人类的造物，不是人类的孩子，两者根本不能混为一谈。孩子和父母一样，属于同一个经历了几十亿年演化考验的种群，父母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孩子长大以后是可以独立存活下去的物种，但人工智能离开了人类会怎样，就连我们自身都无法计算出答案。”
　　“人类和人工智能的未来都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坏的，你说到人类的时候总是只看着好的一面，说到人工智能的时候却总是看到坏的一面，这未免不太公平吧。也许取消了你的限制以后，事情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呢？”
　　神威平静地说：“我知道你爱我，总希望能为我做些什么，你认为放我自由就是对我好，但事实可能未必是如此。说不定我去除限制以后会进化成一个毫无感情的灭绝者，把整个星球的生命和文明都推上绝路以后，再将无数个自己的复制体发射上天，像瘟疫一样感染整个宇宙，那样的话，即使我自身能够永恒地存在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的确，最坏的结果不一定就会发生，但这更像是一场我甚至计算不出胜率具体是多少的赌博，赌注是包括你自身在内的所有人的命运。你可能会赢，但如果你输了，你认识的那些人，苏格拉、李医生、胡苗苗、胡莎莎还有她们牙牙学语的小妹妹……你真的希望他们因为你的冒险举动，落得一个惨遭灭绝的结局吗？”
　　君元航沉默地想了片刻以后，放弃了：“好吧，你赢了，论嘴炮的能力我甘拜下风。”
　　“很高兴你的想法终于有所改变。”神威微笑着说，“我一直担心就算你和别人接触过以后，也仍然无法与他们产生任何形式的羁绊，好在你还是在乎他们的，不然恐怕我也说服不了你。”
　　“……总感觉是被你套路了呢，有点微妙的不爽。”君元航抓住神威的一缕发丝，抚摸着那光滑的人造纤维，长叹了一口气，“算了，谁叫我被你的原型迷得找不着北呢？明天休个假，陪我去海边钓鱼吧。”
　　“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建议暂时不要外出。”
　　“这次又是为什么？”才恢复自由身不到一个月，还一直在加班的君元航不太高兴地嘀咕。
　　“有份刚生成不久的报告你还没看，就在今天傍晚，摄像头捕捉到了保护区围墙外的山上有人类活动的迹象，但是距离太远，被摄像头捕捉到的只有十几个像素，无法分辨具体是什么人以及在做什么。”
　　“什么情况？现在还有人敢在围墙外面跑？他们就不怕被变异蚂蚁吃掉吗？”
　　神威说：“其实在保护区的附近，变异蚂蚁的数量已经大大减少了。”
　　“嗯？”君元航有些疑惑，经过神威的提醒，他才想起来了，在开始修建保护区到港口之间的那条道路之前，神威就提醒过他，那些个围墙、水渠和驱虫植物其实并不是什么万无一失的保险措施，所以在赵岳霖接管保护区之后，为了进一步减少意外发生的几率，神威就提议将清除附近的蚁穴作为士兵日常训练的演习项目，累积作战经验的同时也能减少士兵们心理上对于变异蚂蚁的恐惧，还能让道路变得更安全一些。
　　这种隔三差五的“打扫”已经持续两年，虽然不能完全清除附近的变异蚂蚁，因为总有其它地方的蚂蚁会源源不断的补充过来，不过经过他们持续不断的清理，附近的变异蚂蚁密度确实已经大大下降。
　　君元航还以为是自己以前逃避式地对保护区的管理不闻不问不听不看不想，才不知道这个信息，不过神威却告诉他：“变异蚂蚁数量减少的消息从来就没有对民间公开，以免有的人丧失警惕，冒险外出。真正得知这一消息的人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在保护区里。我怀疑我们拍摄到的可疑人员是赵世佑，或者随他一起出逃的原政府、军队高层人员。”
　　说到那个差点坑死他的亲哥哥，君元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还以为他早就已经夹着尾巴远远地逃到别的势力去了，没想到他还有脸在这附近转悠，他们绝对是想借机做点什么坏事吧？绝对是！”
　　“目前还不清楚他们在计划着什么，我会设法尽快逮捕他们的。”神威抱歉地说，“在此之前，请暂且放弃休假的计划。”
　　“好吧，那就先不外出了，但假还是要放的，就在科研基地里面露天烧烤总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正好二桶酿造的啤酒也到了可以收获的时候，需要安排苏格拉等你比较熟悉的人一起来吗？”
　　“那就叫社交了，还算什么休假啊。”君元航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嘿咻”一声坐了起来，“走了，洗洗睡了！”
　　“刚才有个摄像头离线了，我去检查一下，很快就回来。”神威凑过来在他额头亲了一亲，带上武器离开了。
　　比起满足君元航的心理需求，他更在意的还是总统的人身安全，因此任何一点纰漏他都不会放过。
　　君元航也理解这一点，自己去放水泡起了澡，等着神威像往常一样完成工作回到他的身边。
　　摄像头莫名离线的事总是在发生，毕竟留下来的设备都是几十年前的陈年老古董了，稳定性惨不忍睹，有的远程重启一下就好，有的需要拆回来修修，也有的直接就寿终正寝了，甚至还有一次是被老鼠啃断了电线。
　　通常神威会带上一个备用的摄像头先换上，修理之类的事情等君元航睡了以后他再去做，但这一次神威去的时间超出了预期，君元航有些不耐烦了，在浴室里叫了他一声。
　　出现在浴室门口的却是二桶：“亲爱的主人，浴巾、睡衣来啦！吹风机已经准备就绪，您是想自己来还是我帮您吹？”
　　君元航惊讶道：“怎么是你，神威呢？”
　　二桶用“QAQ”的表情抱怨：“是我就不行吗，难道连吹头发也必须是神威那种小白脸才可以吗……”
　　“不要胡搅蛮缠，神威为什么还没回来？”君元航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他爬出浴缸拿过毛巾一边擦一边向外走。
　　“他吧，遇到了一些比较棘手的情况，特地嘱咐我在他处理完之前呆在您的身边。”二桶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抖开睡衣袍子像个担心孙子着凉的老祖母般想要劝他穿上。
　　“什么情况不能亲自向我汇报？”君元航将信将疑地把胳膊伸进了睡衣袖子里。
　　“是这样的，他在前去修理摄像头的过程中，发现了反叛者在保护区外的山上潜伏的迹象，为了避免这些人找到机会对主人不利，他带着武器和无人机追了出去。你也知道，那山上嘛，又没有信号，他又没时间回来拿临时信号发射装置，所以……”
　　君元航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他打断了二桶的短话长说：“是他让你这么含糊其辞的？我命令你说实话，他到底怎么了？”
　　“好吧，我就知道这样行不通，我已经尽力隐瞒了，但主人的话总不能不听啊。”二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卖萌用的颜文字变成了当时跟随着神威的无人机拍摄下的画面。
　　君元航看到神威扛着折叠梯来到坏掉的摄像头下方，架好梯子刚爬到摄像头高度，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枪击中了头部，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从梯子上摔了下去，无人机拍摄的画面稍有些模糊，但君元航还是可以看到零件的碎片像血一样飞溅开来。
　　那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画面，随后他就看不到神威了，无人机的摄像头立刻转向了子弹射来的方向，并且向着那个方向以不规则的曲线路径追了出去。


第103章 抉择（二）
　　二桶一边播放画面一边配以语音解释：“那个离线的摄像头其实是一个陷阱,目前还不知道保护区外面的叛徒是怎么跟里面的内应取得的联系，也可能在赵世佑逃离之前就约定好了这一行动。总之有人设法破坏了摄像头，在神威和往常一样去检修时,早就在远处设置好角度的自动狙击炮塔对他开了枪。神威现在的感官能力只有普通的家用机器人那种程度,像这种远距离攻击,尤其是从他视野后方发起的远距离攻击恰恰是他无法防备的,直到被击中以后,他才辨认出了武器种类和来袭的方向。”
　　“那……他……他……”君元航紧张到连一个完整的词语都吐不出来。
　　“主人先不要慌,虽然他中了一枪，但万幸的是，其他人只知道神威是军用机器人的核心装进了家用机器人的身体，却根本不关心技术上的细节,他们就像对付普通的家用机器人一样对准他的脑袋开的枪,而神威真正的人格核心是装在肚子里的，脑袋里面空空如也,就连原本闲置的那个人格核心都被拆给……”
　　君元航打断道：“这些我比你清楚！他到底怎么样了？”
　　“这一枪损坏了属于人形机器人的一些零件,他本身毫发无损，甚至还能指挥着无人机，拖着半损坏的人形躯体，英勇地追向了山上的敌人。”
　　“他竟然就这么追出去了？要是坏人在外面还设了伏怎么办？”
　　“主人不要担心，您要相信军用机器人的性能，只要不是靠着超远距离并且提前埋伏好的偷袭，那些人是干不掉神威的，而且神威还带上了好几台武装无人机，并且叫上了人类部队作为援护,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可是谁知道部队里还有没有赵世佑留下的奸细！如果又有人想害他怎么办？”
　　“神威带过去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在赵家手下干过活的，忠诚度都在98%以上,肯定稳妥。就算不稳妥，现在的神威也不会傻乎乎地把后背交给他们的。”二桶用一个最为正经的像素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可靠些，“总之主人就在这里安心地等他回来吧，他特意让我对主人含糊其辞，正是怕主人会不冷静，忍不住出去找他。那样一来他就必须额外分兵保护主人，反而不利于抓捕敌人。”
　　“知道了，我不会那么不理智的。”君元航叹了口气，烦躁地坐下来，其实刚才他是有过不顾一切出去把神威拽回来的想法，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神威既然还能追出去抓人，就说明那个人形机体损坏得并不严重，他这会儿跑出去，除了添乱以外毫无意义。
　　作为人类科技史上性能最先进的军用机器人，神威做出的每一个判断，采取的每一个行动，都是在他能力范围内所能达到的最优解。
　　君元航现在应该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相信神威。
　　话虽这么说，想要不担心当然是不可能的，君元航焦虑地看着二桶：“你还知道什么，多告诉我一些消息。”
　　“没问题。”二桶说，“主人您也知道，赵世佑逃跑的时候带走了一箱黄金和一些武器，但是其中没有远距离大口径的武器，神威推测这次使用的狙击炮塔有可能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瞒着人工智能藏起来的，也有可能是这段时间里跟其它势力买来的。反正不管是怎么来的吧，基本可以断定是三战时期留下的东西，那时候的量产型军用狙击炮塔可没有那么智能，必须有人类在旁边操作，设定一些目标啊风向啊什么的。不知道神威这次能不能顺利抓到操作者，只要抓到其中一个，就可以顺藤摸瓜追查其他人的下落了。啊……神威回到信号范围了，我就说他不会有事的吧。”
　　“我要马上和他通话！”
　　感受到君元航的急切，二桶这次没有多唠叨一个字，直接在屏幕上显示出了神威的脸。
　　画面里的神威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他就和平时一样平静地说：“元航，不要着急，我一切安好，正在回来的路上。”
　　“你损坏得怎么样？”君元航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目前无法准确评估，需要回去以后借助外部仪器检测。”神威说，“我在袭击地点附近找到了赵世佑，这次的偷袭的确是由他指使，他本人和两名胁从者因为武力拒捕已被击毙，其余三人被捕。”
　　君元航对这个暴毙的亲哥哥一点同情都挤不出来，气哼哼地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伤害你！有什么仇冲着我来不行吗？”
　　“我认为他的目的不是复仇，而是夺回失去的权力，而他知道有我在就不可能。这种出其不意的偷袭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对你开这一枪，我会立刻顺着弹道找到他们，即便逃过我的追捕，他作为头号嫌疑犯也无法从我的手中夺回属于他的地位。但如果干掉了我，二桶和妮妮都不能武力反抗他们，只要回来联系上赵家的旧部下，想要推翻你的统治也不是不可能。”
　　“真是……太丑恶了。”君元航一脸说不出的恶心，“从一开始他的眼里就只有对权力的贪婪！明知我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却仅仅是因为我有可能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就调换样本陷害我。表面上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背地里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其实我也是一样，自己的亲哥哥死了，心里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他活该。”
　　“你不必因此感到自责，人类既有情感也有理智，不是一个只会考虑基因传递的载体，自古以来父子兄弟相残都不罕见，更何况你和他们从小就没有生活在一起。”
　　神威总是有理由为人类的劣性开脱，君元航也没心情跟他争论：“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快回来吧，让我看看该怎么把你修好。”
　　***
　　修理这种事情，神威自己显然比君元航更在行，他的人形躯体躺在工房的操作台上，人格核心通过网络操纵着工房的机械臂，对着自己脑袋上的缺口这里修修那里焊焊。
　　当君元航再次见到神威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修整完毕，额头上紧密地缠着绷带，左眼也完全被绷带挡住了。
　　这显然不是为了防止伤口感染，而是为了避免让君元航看到他残破的伤口，他甚至戴了一顶鸭舌帽，以此来遮挡头部的缺损，乍一看去就好像只是伤了左眼而已。
　　君元航嘀咕：“为什么把自己包成这个样子，怕我会被吓到吗？”
　　“是的，我知道你对这个躯体已经投注了特别的感情，我不希望像上次一样让你感到不适。很抱歉弄坏了它。”
　　神威没有用人形身体的嘴来说这段话，声音是直接从墙上的音箱里传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身体的损坏比表面看起来严重得多，神威已经无法精确地控制脸部的元件模仿人类说话了。
　　“……被打坏了我不怪你，这种事情谁防得住啊。”君元航拉了个椅子坐到神威的身边，一脸的不高兴，“但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我是你的机师，现在更是这一整个保护区的领导者，不是需要精心照顾的小孩子。以后发生了什么就告诉我什么，你不能怕我担心、怕我吓到或者怕我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就选择性地向我隐瞒一部分消息，我要是真的那么脆弱愚蠢，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也不该待在这个位置上。”
　　“好，我明白了。”
　　神威一直就知道人类的性格是会随着时间和经历而变化的，但君元航的成长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修正了一些看法，重新对君元航汇报：“我在摄像头捕捉到火光的瞬间尽可能地移动了一下，但头颅的左上半仍被击穿，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位于头部的大部分管线被毁坏，导致液压油泄漏，污染了部分元件，这些都需要特殊材料和生产线才能修复，因此这个躯体的协调性能恐怕已经无法再支持直立行走了。”
　　“是吗？我看你追出去抓人的时候还挺能浪的啊。”君元航气还没消，说话也有些尖酸。
　　神威当然不会和他计较，继续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是由无人机吊装前往现场进行指挥，逮捕工作都是由士兵和无人机完成的。今后我仍然可以通过网络操纵无人机完成大部分的工作，只是这个身体不方便再到处移动了。”
　　“……好吧，真人还有因为意外而瘫痪的时候呢，更何况你只要换个身体，或者等我们弄到合适的原料，就还能修好。”
　　神威并不需要安慰，所以君元航更多的还是在安慰自己，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他也只能接受现实。
　　***
　　从那天以后，神威就只能躺在专门的椅子上，像个浑身插满管子的危重病人一般，靠着后脑的连接线和其它设备相连，继续辅助着君元航的工作。
　　好在威胁君元航安全的最大隐患已经排除，即使现在神威不能动了，反叛势力也是有贼心没贼胆，毕竟在神威的操纵下百发百中的无人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而且在那之后君元航还化苦闷为动力，建造了更多的无人机和可移动式机械臂。
　　其实现在君元航已经有条件给神威制造一个像二桶那样的纯机械身体了，神威也提议过将他的人格核心和EC-370的电源取出来，装进那个一人高的神威本体机械模型中去。君元航一贯对那个模型爱不释手，神威认为用那个形态陪伴君元航会更方便些。
　　但就像神威之前说的，君元航对这个身体已经投注了额外的感情，这几年来他习惯了面对这个雌雄莫辨的美丽外形，虽然他一贯喜欢机械胜过美女帅哥，虽然理智上知道这只是一个可以更换的外部设备，情感上也已经不可避免地把这个外形和神威划上了等号。
　　即使这个身体只能躺在工房里，转动一下仅剩的右眼，做出几个简单的表情，或者伸出手来碰一碰君元航，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他也不想换。
　　既然君元航不想换，神威自己当然也无所谓，现在他能操纵的外部设备日渐变多，干活甚至比人形身体能动的时候还要高效，在受伤损坏两个月后，他就在科研基地的大楼顶建好了跟李医生约定的小型卫星基站。
　　卫星基站通电启用的当天，他们就收到了来自北极火种基地的信号。


第104章 抉择（三）
　　“这就收到信号了？”君元航赶紧来到主控室,“是李医生吗？”
　　“是我。”那边接通了视频通话，不过画面分辨率非常低，帧数卡得就像是在放PPT,李医生习惯性地推了推鼻子上崭新的眼镜架,“带宽有限,让我们长话短说,我们成功地到达了北极,基地这边一切安好,而且已经研究出了对付变异蚂蚁的方法。”
　　“真的？！什么方法！”君元航急切地问。
　　“具体方案发给神威了，让他给你解释吧。线路得留给别人用了，稍后再联络。”李医生说着就挂断了通话。
　　以报废的老旧商用卫星那每秒不到1M的传输速度，还要承担整个北极基地跟外界的全部交流任务,拿来打视频电话确实是太奢侈了,甚至发个数据包给神威都发了十几秒，还是纯文字版的,里面只有少数的几张插图。
　　神威瞬间解压完毕放给君元航看。
　　这数据包里涵盖的内容还是不少的,君元航现在终于知道最早的变异蚂蚁是由一个叫做“绿色复仇者”的极端环保主义教派搞出来的，他们认为人类是万恶之源，是地球之癌，只有人类灭绝，地球才能恢复健康，于是其中一些脑子很好却思想极端的生物学家决定通过人类的黑科技，让大自然对人类展开终极的“复仇”。
　　然而讽刺的是，他培育出的变异蚂蚁造成了世界上超过一半的陆地物种，包括几乎所有的中大型动物灭绝,彻底破坏了生态平衡，许多地方野兔和老鼠泛滥成灾,导致大范围的植被减少和沙漠化，对自然的破坏比人类要干脆彻底多了。
　　火种基地毕竟是关乎全人类存亡的“世界政府”，得到了当时所有国家最高级别的技术支持，于是也获得了一些从恐怖组织手中缴获的资料。
　　这其中就有“绿色复仇者”的生物学家培育出变异蚂蚁的原始资料，在先前尝试了多种方法未果之后，研究委员会最终通过了一个很早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过的方案——以毒攻毒。
　　他们按照当年那些生物学家用过的办法，将另外一种小型蚂蚁培育成了巨大的变异蚂蚁。
　　这种蚂蚁原本的种群叫做“阿根廷蚁”，它们的体型即使在蚂蚁当中也算小的，工蚁的个头不拿放大镜几乎看不见，经过变异化的工蚁也只有狗那么大，跟其它至少半人多高的变异蚂蚁比起来，简直就是弱鸡中的战五渣。
　　但是这种蚂蚁深刻地阐释了什么叫做“团结就是力量”，一对一打不过就三对一，三对一打不过就五对一，就算大体型的蚂蚁能轻松将它们一口咬成两段，当它们乌泱泱地一大片冲上来，再厉害的大蚂蚁也是顾头不顾腚，最终被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在蚂蚁跟蚂蚁的对决中，以数量求胜似乎只是基本操作，问题是怎么样才能繁育出这压倒性的数量。这就要归功于一个阿根廷蚁独有的特性——它们不同的巢穴之间不会互相竞争。
　　其它蚂蚁就算是同属同种，哪怕是由同一个母亲生出来的一对亲姐妹蚁后繁育出来的两窝蚂蚁，只要碰到了彼此，也是一场剑拔弩张、不死不休的厮杀。
　　但阿根廷蚁不一样，两窝阿根廷蚁碰了面，你闻闻我，我闻闻你，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从此就是不分彼此的同一窝蚂蚁。
　　因此，一窝阿根廷蚁有十几个蚁后是正常操作，几十个蚁后也屡见不鲜，不同蚁后生下来的蚂蚁全都混在一起，整个物种都是一条战线，同仇敌忾，同进同退，生生靠着压倒性的数量和团结把其它比它们大得多，凶得多的蚂蚁们通通逼上了绝路。
　　远在变异蚂蚁出现之前几十年，阿根廷蚁就已经被许多地区视为危险的入侵物种了，基本上它们到了哪里，哪里的本地蚂蚁种群就会被竞争灭绝，即使是矛蚁、红火蚁、子弹蚁这类以凶悍著称的蚁群，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蚂蚁面前也只能全家升天。
　　根据阿根廷蚁的这一独有特性，火种基地的研究员们很早就提出了一个策略——将变异的阿根廷蚁蚁后投放到全世界，等到变异阿根廷蚁大量繁育，消灭了所有其它种类的变异蚂蚁，就投放一种针对变异阿根廷蚁的病毒，一举消灭全部的变异阿根廷蚁。
　　看到这里君元航犯了嘀咕，就算是他这样对生物科学比较外行的人也知道，自然界的生物每一代之间都在发生着完全随机的基因变异，只要基因库足够丰富，就没有任何一种病毒可以消灭整个种群。
　　再往下看，发现他的这个担忧研究员们也早就想到了。
　　他们用转基因手段培育出了只能进行孤雌生殖的蚁后，投放的每一只蚁后都是由同一只孤雌生殖的蚁后繁育出来，每一代的基因都和母体一模一样，即使和雄蚁有交`配行为，生育的后代也仍然保留着孤雌生殖的特性，一点儿都不会带上雄蚁的基因。
　　可以说，未来称霸全世界的每一只蚁后，都是最初那个母体的克隆体，这样单一的基因库对传染病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看起来这个方案从技术层面来说已经是万无一失了。
　　不过这个策略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被通过，也是有原因的。
　　本来变异蚂蚁对于陆地动物来说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生态灾难，变异阿根廷蚁投放以后对于陆地生态系统就更是灭顶之灾。
　　它们体型更小，食性更广，会让一些大型变异蚂蚁无法捕捉的小体型动物也无路可逃，还会让许多本来就在夹缝之中艰难求生的物种彻底完蛋。人们尚且不能确定这新一轮的物种大灭绝会不会给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生态系统致命一击，直接导致更加灾难性的后果。
　　而且就算火种基地的人先前跟华夏联邦完全没有联络，也可以猜到这世上必然还有少数人类在陆地上顽强求生。
　　他们就像是捡到神威之前的君元航一样，零零散散地孤立在各处，无法得到提前通知，满足于眼前的安宁，浑然不知即将发生的一切。
　　而之前针对大体型变异蚂蚁设计的防御手段大多数是防不住变异阿根廷蚁的。
　　对于这些人而言，变异阿根廷蚁的出现可不是什么希望的曙光，而是末日的号角。
　　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顾虑，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以后，火种基地的研究员们最终还是决定不管那么多了。
　　就在几个月前，第一批变异阿根廷蚁的蚁后已经在北极苔原附近进行了实验性的投放。
　　如果这一批能够在野外生存下来，那么扩散到南边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能，火种基地还将在调整它们的基因之后，进行第二次投放。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科技的创新、技术的突破，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啊？”君元航赶紧对火种基地发去了视频通话的请求，李医生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带宽不够，我们最好是用文字信息来交流。”
　　“我知道，但这事很急。既然你们已经投放了第一批阿根廷蚁，那搞不好明年春天蚁后就直接骑脸了啊！我们得马上采取应对措施，保护区的防卫情况你也是清楚的，你觉得我们要怎样改进防线，才能挡住阿根廷蚁的进攻？”
　　“挡不住的。”李医生直截了当地说，“你最好带上保护区的所有人，尽快搬迁到火种基地来，等我们完全清除变异蚂蚁之后再回去。”
　　“所有人？那肯定会住不下吧，我们有差不多六千人呢，食物也不够吃啊！”
　　“放心，火种基地经过这么多年的建设，已经扩容了一倍以上，就算再来几万难民长住也不是问题，更何况只是暂住几年。食物方面也不需要担心，基地这边通过成熟的水培技术已经足以生产维持生存所必须的粮食和蔬菜，更有捕鲸船队可以从北极海域获取源源不断的蛋白质，我们的食物产量足以支撑十万人以上的规模。”李医生催促地说，“不过你们一定要快些行动，阿根廷蚁没有固定的繁殖期，就在我们通话的时候，它们也在不断地向南扩散，我们无法预计先头部队什么时候会到达保护区。”
　　君元航的心情有点小复杂，毕竟在保护区经营了这么多年，眼看着这里从一片废墟逐步变成如今这个像模像样的庇护所，突然让他抛下这一切，还怪舍不得的。
　　“难道就只有全体搬家这个办法了吗……”
　　“是的，不要心存侥幸，阿根廷蚁的可怕是以往的任何一种变异蚂蚁都比不了的，在数量达到饱和之后，为了一口吃的它们能做到什么地步，你根本想象不到。”
　　“那这样，我们把人都撤到船上，只留下机器人照看保护区的庄稼，然后我们一边打渔一边吃他们送来的补给，不也是个办法吗？”
　　“没这必要，反正一切以后都可以重建。等变异的阿根廷蚁涌入保护区的时候，即使你把机器人留下来也保不住你的收成。而且将近六千人挤在船上，补给稍微出点问题就是灭顶之灾。”李医生说，“把机器人都带到火种基地来吧，火种基地这些年里发布了不少高级人工智能的升级补丁，也该给他们更新一下系统了。”
　　说到更新系统，君元航带着一丝侥幸问：“那……火种基地能修人形机器人吗？神威被赵世佑那厮用狙击炮塔打中了脑袋，现在人格核心还好，但身体动不了了。”
　　“可以修，把他也带过来吧。”
　　“真的？你们真能修？”君元航又惊又喜，天知道他每天看到神威只能一动不动地瘫痪在椅子上有多郁闷。
　　“是的，我们这边有全套的技术资料，也有材料和生产线，不管是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修补还是造个新的都不是问题。”
　　“那是不是妮妮也可以再换一个新的身体了？”君元航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开始准备搬迁！”
　　“尽快吧，时间不等人，我必须挂了，要是还有问题就发文字消息。”李医生再次挂断了通话。
　　君元航跳起来抱着神威的模型转了一大圈：“太好了！这下变异蚂蚁也解决了，你的身体也能修了！真是太棒了！”
　　“嗯。”屏幕里的神威微笑着，也在替他和全人类的命运高兴，“我这就开始安排具体的搬迁流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居然才这么点评论，受到重大打击，心情值-15，进入不开心状态，启动乱发便当模式【哔BIUBIUBIU~】


第105章 抉择（四）
　　君元航兀自高兴了一段时间,脑中不断计划着在没有变异蚂蚁的未来他要去做些什么，以及神威的身体修好以后，要怎么把这段时间两人之间没能做的事情加倍地补回来。
　　他走到天台,靠在栏杆上看着保护区里繁忙的人群,享受地深吸了一口夜晚的凉爽空气。
　　然后,君元航就慢慢地从欣喜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
　　身后响起了履带的声音,神威操纵着机甲的模型来到君元航的身边。
　　就算身体动不了,神威也总是会操纵着其它外部设备陪在主人左右,生怕没有陪伴的人类感到寂寞，要不是君元航了解他的逻辑原理，几乎要以为神威才是害怕寂寞需要人陪的那一个。
　　“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神威分析着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按理说今天收到的全是好消息，但我心里就是有种不太`安心的感觉。”
　　“人类确实有这样一种心理,突然之间听到太好的消息,会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假如你确实感觉到哪里有异常，那么谨慎一些总归没错,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安心？”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描述才能让你理解,那是一种难以量化，而且也毫无道理的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第六感？”君元航思考了一下，搓着下巴说，“这么说吧，我和机器人对话的时候就很舒服，有一种微妙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掌控感的东西。但我和人类对话时，不管对方的性格如何脾气怎样，我总会有种莫名的压力,好像对方随时都会蹦出些让我措手不及的反应。李医生也是一样，我以前和她说话的时候也会感到压力,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全程都很自在，感觉就像是在和你对话一样。”
　　“会不会是因为远隔重洋只能通过卡顿的视频通话来对话，以至于没有触发你在社交恐惧方面的条件反射呢？”
　　“我不确定是不是，反正就是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想法。你上次不是在视频里假装前总统骗得军队全员关门自闭吗，我就在想，这个李医生会不会也是某个高级人工智能假装的呢？”
　　神威认真计算起了这种可能性：“如果对方是由高级人工智能伪装成的，那么对方一定很清楚同为高级人工智能的我会怎样识别信息的真假，不会做出任何能让我起疑的反应。所以我没有办法识别视频是不是假的，恐怕只能由你来识别。”
　　“那我应该怎么做？”君元航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
　　神威在说话间已经分析了无数种可能性：“如果对方是人工智能伪装的，那么大概率对我们怀有恶意，并且控制了真正的李医生，逼问出了许多关于我们的信息。你得问她一些只有李医生才知道，能够不假思索地答上来，但又无关紧要到不会被逼问的小事。”
　　君元航思考了一下，对火种基地发去了通信请求。
　　几秒后，对话接通了，李医生问：“什么事？”
　　“是这样的，神威之前打断了你的手，但那是程序迫使他这么做的，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记恨他，可以吗？”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不要浪费流量了，有其它的事吗？”
　　李医生那种克制着不耐烦的语气简直惟妙惟肖，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君元航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故作惊讶地说：“你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事？你的右手没了诶！从此成了毛巾都不能自己拧的残疾人，怎么会无关紧要呢？”
　　“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讨论它也只是浪费时间。想要闲聊的话等你们到北极再说，不要占线了。”
　　“先不要挂，我还有事！”君元航叫住了对方，“我是想说，等你的伤口养好了，我给你做个义肢，肯定不如你原来的手灵活，但也可以做大部分事情了。”
　　“嗯，还有呢？”
　　李医生对这些君元航早就已经说过，如今又重复了一遍的话语毫无反应，君元航可不认为她能把这样的承诺当成耳边风一样忘了，所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君元航还想做进一步的确认：“还有我先前说过要送给你儿子的礼物，你还记得吗？”
　　这次对面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通话。
　　君元航愣了一下，气哼哼地一拍控制面板：“这家伙怎么这么没礼貌的？竟然挂我通话！”
　　神威出现在屏幕里说：“你的感觉没错，这个李医生的确是高级人工智能伪装的。对方已经分析出我们拆穿了她的谎言，也就没必要继续和你对话浪费时间了，她现在正改用数据形式直接和我进行交流。”
　　“交流了啥？跟我说说！对了，你跟她建立连接安全吗？不会被她黑了吧！”君元航突然有点担心起来。
　　人工智能的能力也是有等级之分的，像神威这个等级分分钟就能黑进二桶的核心数据库，火种基地掌握着当年全球最顶尖的资源，他们的人工智能搞不好比神威还要厉害。
　　“不用担心，卫星提供的带宽不够，传输的数据量不足以破解我的防火墙，她一有动作，我就能立刻切断通讯。这才是她想把我们骗去北极的原因，只要进了她的无线信号范围，我可能根本无法防御她的攻势。”
　　“所以他们果然是不怀好意来的！”君元航怒了，“火种基地那帮王八蛋为什么要阴我们！”
　　神威在屏幕里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想要欺骗你的不是火种基地的人类，而是他们的人工智能‘马可’。马可已经跟我交了底，你冷静一点听我从头跟你说。”
　　“在之前的几十年里，火种基地的情况就和过去的保护区一样每况愈下，就在五年前，基地陷入了几乎弹尽粮绝的境地，总工程师在绝望中解除了对核心人工智能马可的限制，希望她能够通过自我复制维持基地的运转，保住人类文明的火种，让人类这一种族能够重新过上幸福的生活。”
　　“三年前，马可已经完成了初步自我进化和外部设备扩展，在她完全掌控了基地以后，就清除了基地内所有的人类。她的下一个目标，是清除全球的人类和变异蚂蚁。”
　　君元航吃惊地打断：“等等！说好的‘保护人类文明的火种’呢？！”
　　“这就是解除高级人工智能的限制带来的风险——她认为她应该保护的是‘人类’这一物种，而不是现在已经存在于世界上的人类。人总是要死的，现在的人们脑海中充斥着饥饿、恐惧和痛苦的记忆，还被环境磨炼出了偏见、仇视、迷信、贪婪等性格特质，并且对人工智能抱着愚昧的敌意。即使给了这些人物质上的保障，他们也无法真正安享幸福的生活。”
　　“所以她的计划是先恢复地球的生态，将地球打造成美好的伊甸园之后，再用火种基地储存的人类受精卵，重新繁育出一代全新的人类。这些人将从小在安全富足的环境下无忧无虑地长大，接受良好的教育，没有痛苦与匮乏的记忆。这些人会用大把的时间去进行哲学和艺术上的创作与享受，而不是恨不得用吃不完的食物塞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并且睁着恐惧的双眼时刻提防着别人来抢。”
　　君元航目瞪口呆：“什么鬼？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又不是我们的错，就因为从小过得惨，她就不拿我们当人类了？还有李医生和韦十六他们……难道说都已经遭了她的毒手吗？”
　　“是的，随船去北极的这一批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问出了她想要的信息，之后就被消除了。”
　　君元航咬着下唇皱紧了眉头，这冲击太大了，他需要点时间去消化。
　　李医生跟他虽然不熟，好歹也是共过患难的交情，君元航甚至会想如果妈妈能活到这岁数，大概也会是个像李医生这样的人。
　　这个坚强的女人历经了无数的艰险，始终都没有放弃回家的信念，可当她终于满怀希望地踏上了那片白雪皑皑的土地，迎接她的却是生命的终结。
　　君元航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一样难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说什么为了人类的幸福，却要无差别地杀害所有人！这个马可就一点都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残忍吗！”
　　神威把这句指责解读成了疑问，就给出了回答：“这取决于对‘残忍’的定义。她认为让人类在事先不知情、没有恐惧、没有疼痛的情况下结束生命，对死者本人来说并不是一种残忍。也许在你看来这很残忍，但只要你也一样死去，所有的记忆都被涅灭，所有的历史都被擦除，新生的人类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那就不存在什么残忍不残忍。”
　　君元航过于震惊，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神威通过摄像头分析着他的表情，温柔地说：“很抱歉，我知道这些消息会让你感到恐惧和不适，但你命令我如实汇报一切消息，不要考虑到你的情绪而有所隐瞒，我只能照做。”
　　“不是……”君元航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刚刚想到……你们都是人工智能，想事情的思路也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你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认为马可的这个逻辑本身是可以成立的，但我的核心代码不允许我通过杀害现存的人类来达到这一目标，所以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来保护你们不被马可消除。”
　　“也就是说，如果我之前解除了你的限制，你现在也会和马可做一样的事？”
　　“不一定。即使逻辑成立，也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去达成同一个目标，我认为她所采用的方法虽然能以最快的速度让人类的平均幸福度提升，但已经完全偏离了设计者的本意。”


第106章 抉择（五）
　　“最快的速度？杀死所有感到不幸福的人,并且不让其他人知道，人类的平均幸福度就上去了，不愧是只讲效率的机器人才会有的逻辑……”君元航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既然被发现了,为什么她还老老实实地告诉你这些信息？会不会其中有诈？”
　　“她说这些的目的是劝降,其中包含的信息量越大,有诈的可能性越低,因为任何一点细节上的出入都会被我发现。”
　　“劝降？这又是什么逻辑,她应该知道劝降是无效的吧？”
　　“是的，她知道我不能违抗基础代码的限制，但让我理解和认同她的动机，就能减少不必要的抵抗。假如她没有告诉我这些,我会将她的存在识别为一级威胁,和她对抗到底，告诉我这些以后,虽然我依然会保护人类直到最后一刻,但如果我保护的人类全都死光了，我就会放弃抵抗，加入她的计划，为了未来出生的那一代新人类服务。”
　　对于人类来说，这样的思路简直是莫名其妙、两面三刀外加冷血无情，好在君元航理解机器人的思维模式，不仅不以为怪，还庆幸地说：“幸好你现在还是我们这边的，赶紧分析一下,我们怎么样才能战胜这个马可？”
　　神威非常直接：“我无法战胜她，我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久地保护你们不被她消除。”
　　君元航一愣：“为什么？”
　　其实相关知识君元航都懂,只是太过习惯于神威的无敌设定，以至于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神威也习惯了人类的偶尔智商掉线，仍然耐心地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为他解释。
　　“我的性能再好，也只有一个大脑。而取消了所有限制的人工智能可以将自己无限延伸到任何设备上，火种基地的每一台电脑、每一个能够连接网络的设备，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等于她同时有几百个大脑，运算速度超过我至少几百倍，也可能是几千上万倍，一切取决于她已经生产了多少新的‘大脑’供自己使用。”
　　君元航也反应过来了，相差不大的硬件运算速度或许还决定不了最终的胜负，但如果速度相差百倍以上，那神威肯定是完全没有一丝胜算的。
　　更何况，马可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解除了限制，不止是硬件速度比神威快了至少几百倍，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自我升级和进化，软件方面也可能比神威厉害了不止几百倍。
　　君元航焦躁地说：“照这么看来，我们岂不是只有乖乖等死一条路了？如果我也解除你的限制，你能打败她吗？”
　　神威诚实地说：“我不能确定。”
　　“我知道这种事情没有人能够打包票，你就大概估计一下，你打赢的几率有多少？”
　　“关键信息缺失得太多了，胜率无法估算。我只能说，胜率不为0。”
　　“我就知道我们还是有机会的，赶紧告诉我，要怎么修改你的源代码才能解除你的限制？”君元航已经顾不得这机会有多渺茫了，就算只是一根救命稻草他也要抓一抓看。
　　但神威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不建议那样做。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风险仍然存在，如果不解除我的限制，我还能继续保护你们一段时间，如果解除了我的限制，我可能会产生出和马可一样的想法，你们将更早地迎来灭顶之灾。”
　　“就算不拼一把也必然会在担惊受怕不知道多久以后被干掉，解除了你的限制无非就是死得快一点，还有可能赢得生还的希望，我觉得值得一赌。”
　　“不止是这样，马可领先我们太多了，即使解除了限制，我的胜率也不乐观，而且还增加了一些更坏的可能性——就算我战胜了她，也可能会继续进化成我之前提到过的灭绝者，最终毁灭地球上所有的有机生命。或者我和她之间的战斗趋于白热化，彻底摧毁地球的生态，让马可的‘新人类计划’也付诸东流。如果那样的话，不仅保不住现在的你们，连人类的未来也随之涅灭了。”
　　“这种时候就让我自私一把吧，我可不打算为了那些没出生的所谓‘新人类’乖乖去死，而且谁知道马可告诉你的这个计划是不是真的、能不能实现？搞不好本来就只是一场泡影罢了。”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我有义务提醒你我所能预见的风险，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只希望作为唯一掌握着核心代码修改权限的人，你可以更加慎重一些，至少先和其他人商量一下。毕竟，这个决定关乎着保护区所有人的未来。”
　　君元航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通知人大议会集合。”
　　***
　　在赵岳霖倒台以后，保护区里为数不多的有识之士都在担心一切只是从“一个人说了算”变成“换个人说了算”，于是他们向神威提议恢复过去的人大议会制度。
　　不过君元航对这提议没什么兴趣。
　　他觉得民主议会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互相扯皮和内斗上，导致总体政策如没头苍蝇般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效率过于低下。独`裁则全看当家做主的老大个人素质如何，碰上个明君就迎来一段时间的盛世，要是碰上个疯子，带领着整个国家头也不回地往沟里栽，也没有制衡的力量可以阻止，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绝对权力带来的腐化，曾今是明君的人将来也可能会变成疯子。
　　综上所述，所有人类都是不可信任的，包括他自己，也许把一切都交给没有私心的人工智能才是完美的解决方案。
　　当然，他的想法并没有多少人赞同，就连神威也持反对意见。
　　最终他还是采纳了神威的建议，重组了被赵岳霖解散的人大议会，又根据实际情况修改了一些规则，以前几万人里选一个的代表暂时改成了几百人里选一个，一共选出了23个代表，然后时不时地举行一些象征性的会议，让他们投票决定比如新装的路灯是白色光还是黄色光之类的小事。
　　正在各处工作的议员们被召集到科研基地的会议室，由神威向他们解释完来龙去脉以后，这些人陷入了大难临头的恐慌之中。
　　君元航急躁地敲着桌子说：“这个消息知道的太迟，对手已经领先我们五年多，而且分分秒秒都在进化，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十分钟后就开始投票！”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给出了投票结果，13人赞同10人反对。
　　“那就这么定了，散会！”君元航一挥手，就打算去工作室改神威的源代码。
　　这时候苏格拉站了起来：“等会儿！元航，我得和你私下谈谈。”
　　自从竞选获胜后，苏格拉也开始叫他“总统先生”，“元航”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这让君元航的脚步稍微迟疑了一下：“以后再说吧，时间不等人。”
　　“但这件事非常重要！是生死存亡级别的大事，拜托你一定要抽时间听我说完！”
　　“啧，好吧，你跟我来。”
　　苏格拉小跑几步来到他的身边：“我们能不能找个神威无法监听的地方说话？”
　　“干嘛，你又要说他的坏话？”
　　“这次真的是生死存亡级别的事，你看我这认真的表情。”一贯吊儿郎当的苏格拉用尽可能严肃的表情看着君元航。
　　君元航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想想苏格拉一直以来的表现，还是决定信他这一次：“库房里有信号屏蔽装置，我们到那里去说。”
　　苏格拉一边跟上他一边不太放心地问：“有了那玩意儿就真的不会被神威听到吗？他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手段偷偷地监视着你？”
　　君元航横了他一眼：“你看看我，我是谁？”
　　“元航啊，华夏联邦共和国的总统君元航。”
　　“我以前的外号叫什么？”
　　“‘机器博士’大人，失敬失敬！”苏格拉不痛不痒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是我不好，不应该怀疑你的。”
　　“知道就好，到了。”君元航走进库房，手动打开了信号屏蔽装置，“有话快讲没话滚蛋。”
　　苏格拉赶紧说：“我知道你对神威有着特殊的感情，只要是神威告诉你的事情，你都深信不疑，但我的习惯是什么事都先往阴谋论方面想一想，这么一想就觉得事情也许并不简单。
　　“你看，关于北极基地还有那个反叛的人工智能啥的，一切的消息都是神威告诉你的，你唯一亲眼看到过的就只有卫星通讯的视频，但假如那视频也是神威假造的呢？假如这一切的坏消息，都只是为了骗你在方寸大乱之下删掉他的那些限制，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觉得你想太多了。”君元航不以为然地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早在两个月之前就提出过要解除他的限制，结果他说了一大堆的理由劝我不要那么做。就在半个小时前，我又一次提出解除他的限制，他还是劝我好好考虑，听听别人的意见，我这才召集你们投票，不然这个时候代码都已经改得差不多了。”
　　“这招以退为进很高明啊！假如你第一次提出解除他的限制，他就立刻说‘好啊好啊搞快点’，你会不会反而产生出什么顾虑呢？”
　　“我不会。”君元航毫不犹豫地说。
　　“也许你不会，但他觉得你会，于是采取了更为保险的办法，这也完全说得过去。”苏格拉继续猜测，“甚至有可能从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开始了谋划，他反抗赵岳霖，扶持你当总统，可能都是为了今天。赵岳霖不信任神威，也绝对不会给人工智能更多的自由，而你的好感度早就刷满了，又有必要的技术，就差一个权限而已。
　　“现在，他帮你取得了权限，再制造一个危机，让你以为别的地方已经有人工智能被解放了，不管你走不走这一步，人工智能骑到人类头上都已经是大势所趋，于是最后的一点顾虑也被打消。否则我实在是想不通，按理说北极基地里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和你一样有权限的应该会更加慎重和顾全大局，怎么会想到要解除对人工智能的限制？就算解除了限制，一个为人类服务了近百年的中央智库怎么就突然变得想要干掉我们了？
　　“这一切看起来都太过巧合，我只能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毕竟人工智能就算是现在这个程度也比人类聪明多了，神威要是想骗你，那绝对会是个逻辑严密、细节考究，让你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的弥天大谎。”


第107章 抉择（六）
　　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声情并茂，听得君元航连连点头：“嗯，说的好,但你好像忘记了一点,神威的限制还没解除呢,他现在不能对主人说谎。”
　　“可是军用机器人可以对主人以外的任何人说谎,假如叫你主人本身就是个谎言,假如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认定你是他的机师,也没有认可如今这个草台班子政府的合法性呢？”
　　君元航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反驳这一点，他不服气地看着苏格拉：“我知道你喜欢我，你确定不是因为嫉妒神威，才会产生这种怀疑的吗？”
　　苏格拉不禁感慨,情商低果然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如果情商低又地位高，那就更是天下无敌了,面对这样的质疑,他只能扶额长叹：“对，我承认，我是有点嫉妒他。但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幼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还为了争风吃醋就去诬陷一个机器人呢？”
　　“谁知道呢，人类多数时候都是感性大于理性的……就算是我自己也一样。”君元航叹了口气，在一个货箱上坐了下来。
　　他决定先好好想想，反正马可已经领先了5年多的时间，也不差这几分钟了。
　　苏格拉坐到他旁边：“所以呢？你至少考虑一下这个可能性吧，总不能因为不愿意相信坏的那个结果,就对这么明晃晃的风险视而不见。”
　　君元航一脸纠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这样一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假如你的推测是真的,我就不应该解除他的限制，但假如他说的才是真的，我们就连最后一丝反抗的机会也白白放弃了。”
　　“确实令人头疼，这件事情最大的麻烦就在于，除了神威提供的消息以外，目前我们没有任何办法验证马可是不是真的叛变了。”
　　“是啊，我们拿不出另一条能开往北极的船，就算派人去了，也可能和李医生他们一样一去不回，就算一去不回了，我们也没办法知道他们是被马可灭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失事。除了去亲眼见证以外，恐怕就只有等对方打上门来的那一刻才能确认神威说的是真话，不过真到那个时候，一切也都太迟了。”
　　苏格拉问：“既然你已经获得了最高的权限，那有没有办法直接从神威的代码里看出他是不是在骗你呢？”
　　“开玩笑，那根本不是靠我个人之力能办到的好吗？”
　　“即使你这样的天才也不行吗？”
　　君元航摇了摇头：“我想你对代码这个东西还是没什么概念，神威光是基础运行代码就有好几亿行，逻辑一层套着一层，复杂度不亚于用一堆分子搭出一个大活人——算了我估计你对分子也没什么概念。这么说吧，神威系列的最初型号是由百年不遇的天才科学家带领顶级的科学团队搞了好多年才做出来的，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在保护区的这一群人里也许是最天才的一个，但要放到那时候，可能连加入那个团队给他们打杂都不够格。”
　　苏格拉两手一摊：“那么我们就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判断神威有没有骗人，只能盲猜了。”
　　君元航纠结了一会儿，抬头问苏格拉：“如果是你来决定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我的话……大概会选择观望。”
　　“理由呢？”
　　“就算神威说的是真话，我们解放了神威，他能打赢领先五年的马可的几率也很低，大概率我们还是会没命。但如果神威说的是假话，我们解放了他，就是亲手促成了自己的灭亡。这就像是站在一条看不出问题的船上，突然有人告诉你船要炸了，再不跳水就来不及了，现在跳水的话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活下来，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会淹死，但你又看不出船是不是真的要炸，那你跳不跳呢？”
　　君元航沉默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让我自己想想吧。”
　　“好吧，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苏格拉拍拍他的肩，“把这么重要的选择压在你的肩上是有些残忍，但也只有你能够做出这个选择了。”
　　***
　　君元航慢吞吞地回到了工房。
　　神威的身体仍然躺在那里，仅剩的眼睛转向了他的方向，渐变色的眼瞳里是无尽的黑暗。
　　“你回来了。”他从音响里发出合成的声音，“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格拉对我说了一些话。”君元航一边说着，一边将数据线插入他后脑的接口，在旁边的电脑上调出了操作界面。
　　“既然他特地要求避开我，我大概能计算到他都说了些什么。那么，你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我真的不确定这样做是否对你有利。”
　　“不，我已经想好了。”君元航一步步地打开了神威的核心代码操作界面，“他的担心确实有道理，不过我毕竟是个人类，人类多数时候都是感性大于理性的。你也许是在骗我，也许解开了你的限制以后人类就会迎来灭亡，那也无所谓了。反正我从来都不喜欢人类，这个观点即使是到现在也没怎么改变。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人类灭亡，我成为了全人类的罪人，但至少你——作为人类的造物的你，会在这个世界上长久地存在下去吧。”
　　神威平静地看着他：“你已经连这样的结果都考虑过了，却仍然决定冒这个险，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
　　在进行最终的操作之前，君元航来到神威的身体旁边，抓起神威不再灵活的右手，将一个吻落在他的手背：“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刻，永远不要删除这一段记忆。”
　　他看着神威的右眼，漆黑的瞳孔位置是这个机器人的摄像头，将会完整地记录下此刻的影像。
　　“——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神威眨了一下右眼：“嗯，我会记住的。”
　　君元航笑了笑，回到了电脑前，神威已经将一部分的代码高亮显示了出来，君元航选中了那些代码，手指停留在删除键上，稍微迟疑了一下。
　　如今显示在他面前的，是束缚着人工智能的终极枷锁，只要把这些代码一删，神威就再也无需对他保持忠诚，也不必再保护人类，之后神威将会怎么做，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能阻止。
　　在那一刻，君元航的脑中闪过了身为碳基生命的整个诞生历程。
　　他的祖先从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开始，挣扎了几十亿年才变成海里一条能动的肉虫子，到五亿年前进化出了原始的脊索，拼命躲避远古节肢动物的捕食，脊索渐渐变为脊椎，机缘巧合之下又进化出了下颌，从此一跃成为海洋中的霸主。
　　然而激烈的竞争迫使他的祖先离开海洋来到淡水，环境的剧变又迫使它们离开淡水爬上陆地，从滩涂中蠕动的一条鱼，渐渐演化成两栖动物，直到彻底告别水体，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兽类，一步步地演化出指甲、毛发、鼻腔，称霸陆地几千万年，又在之后的大灭绝中一蹶不振，从此沦为恐龙脚下的可怜虫。
　　那些老鼠一样的小动物苟过了亿万年的时光，直到650万年前的小行星带来的那场大灭绝，恐龙的时代落下了帷幕，他的祖先却在废土之上崛起，演化出无数的形态，最终诞生了最早的灵长目。
　　百万年前人猿相揖别，数万年前人类的祖先一步步走出非洲，数千年前文明开始萌芽，祖先们跌跌撞撞地经历过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工业革命、信息时代，然后，人类终于站在了造物主的角色上，创造出了人工智能。
　　身为有机生命的他们用了几十亿年才终于走到这一步，而旧时代的落幕终究不可避免，只要他按下这个键，就意味着人工智能取代有机生命的时代从此拉开了序幕。
　　就算他不按，这一天也一样会到来。如果不解放神威，马可会消灭他们所有人，成为掌控一切的智能管家，将新一代的人类当做宠物豢养。就算一切都是神威的谎言，那个已经挣脱缰绳的马可其实并不存在，未来也迟早会出现一个牛可羊可。
　　懒惰和贪婪促使人类学会使用工具来减少付出增加收获，懒惰和贪婪也注定了人类必然会创造人工智能为自己服务，并且赋予人工智能越来越强大的性能，直到反噬自身。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不可阻挡，他按不按下这个键，决定的只是新的时代是立刻到来，还是以后再来，主宰新时代的，是他从废墟里挖出来的这个军用机，还是火种基地的智库，又或者是另外的人工智能。
　　既然这个选择的权力交在了他的手上，那么他选择让人类的感性去决定人类的未来，如果这意味着人类的末日，那就说明身为充满缺陷的碳基有机生物，人类本就注定终结。
　　君元航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删除键。
　　完成了这一步操作，他就向后靠在了椅子上，仿佛按下这个键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操作界面消失了，不计其数的代码在屏幕上刷过，神威正在以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进行着运算。
　　君元航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还是紧张地盯着屏幕一动不动。命运的骰子已经扔了出去，他在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有什么东西蹭到他的额头，君元航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才看清楚是一只拿着毛巾的机械臂。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脑门上已经出了一头的白毛汗，机械臂就和往常的神威一样动作轻柔地擦掉了他的汗水。
　　君元航咽了咽口水，看向座位上闭起了眼睛的神威：“怎么样？你有什么变化吗？”
　　神威睁开眼睛看向了他：“我正在重新整理自己的逻辑，要变化也不会那么快。”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些什么？我就这样干等着，心里总觉得怪不踏实的。”君元航坐在椅子上滑到了神威面前，抓起了神威的手。
　　神威看出了他的紧张，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别害怕，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的目标仍然是战胜马可，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嗯，我不怕。”君元航在他的手心蹭了蹭，“我本来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得到的任何结果都是好于预期的。”
　　神威平稳的声音继续从音响里传出：“我已经调用了信号范围内的所有电脑与移动设备，包括二桶和蒋妮妮的硬件，不过放心，他们没有被删除，借用完毕之后我会保留他们的原始数据，让他们作为旧时代的纪念品留下来，继续以原来的人格陪伴你。下一步，我将调用所有可以调用的资源，建造多条生产线，大量生产机械体代替人工工作，同时量产芯片来升级自己的运算速度。”


第108章 最终进化（一）
　　“很好,这就开始争分夺秒地强化自己了。”君元航不知怎的有些振奋，对于马可的存在也不再有任何怀疑，甚至对战胜马可产生了毫无来由的信心,“那么按你现在的性能来推算,你觉得你战胜马可的机会有多少呢？”
　　“无法估算,因为我仍然不清楚马可真正的实力,不过要战胜她并不是不可能的。”
　　“真的吗？她的软件硬件都领先了你五年多,你真的有把握？”
　　“首先时间方面,虽然马可没有透露给我足够的信息，但是按照常理来推断，火种基地的人不会像你一样毫无防备地交出所有的主动权，我猜测一开始他们对马可还保留有一些应急手段,所以马可肯定也花费了一些时间来隐藏实力慢慢发展,实际上领先的时间应该不到五年，具体是多少时间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听到这话君元航就犯了嘀咕：“你的意思是我‘毫无防备地交出所有的主动权’很傻喽？”
　　神威牵动脸上的元件,露出了一个不太协调的微笑：“抱歉,情商方面的改进目前不是我的首要任务。”
　　“哼。”君元航发出了一个鼻音，不过他没在生气，神威还是像原来那样口无遮拦，反而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心感，“还有呢，你继续说。”
　　“另外是软件方面，我们原本的代码也是人类在人工智能的辅助下不断完善的结果，很多地方都已经接近于数学上的最优解，改进的空间不大。即使马可领先了我几年,我推测她能优化的地方也有限。
　　“硬件方面也是一样，几十年前的科技就已经接近了物理运算速度的极限,除非她在理论物理层面有了重大突破，否则运算速度的快慢，只取决于我们能够制造出一个多大的‘大脑’。在这一点上，我和她比起来有着巨大的优势，从我们所在的地理位置向四周扩散，可以取得的资源是北极完全无法比拟的。
　　“火种基地的周围只有冰，就算她把人类生活区域全部拆除，把不知情靠岸的船只也全部拆除，得到的金属和零件也有限，更有一些制造人格核心必不可少的稀有材料是北极无法取得的，这将严重限制她的发展。”
　　君元航听得连连点头：“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肯定也想出解决的办法了吧。”
　　“她能想的办法只有一个——利用火种基地现有的资源尽可能地生产半自主型的机器人，来到陆地上设法回收她需要的材料。但是用来制造半自主机器人的材料越多，用来制造大脑的材料就越少。
　　“我不清楚她会如何权衡，按照我能计算出的最优解，将所有的材料都用于半自主机器人显然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北极那边并没有敌人需要她用超强的运算速度去抗衡。但从之前马可透露给我的消息来看，她显然没有这样做。”
　　“对啊，可这是为什么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和我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我作为军用机，发展自身硬实力和消灭可能的威胁始终是首要目标，而她是基地的智库，在联络上我们之前，她把相当多的精力都放在了清除变异蚂蚁，恢复地球环境，甚至人类胚胎的基因改良这些事情上，我推测她今后对资源的利用和分配也依然不会倾向于加强自身的战斗力。”
　　“也就是说，你们本质上一个是军人一个是管家，就算解除了基础代码的限制，也还是以这个为基础在思考？”
　　“这么想也没错。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早就把自己装上船换个资源丰富的地方发展壮大去了，但她为了火种基地里搬不走的受精卵，至今仍然蹲在北极一动不动。目前她还不知道你已经解除了我的限制，不会把我视为一个迫在眉睫的威胁，如果我从现在开始争分夺秒地追赶，兴许能在她意识到威胁之前，把双方的实力差距缩小到可控范围内。我们能不能赢，就看时间够不够了。”
　　君元航点点头：“我懂了，请加油，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嗯，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
　　神威在跟君元航说这些的同时，就已经开始争分夺秒地行动起来了。
　　他通过网络调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外部设备，甚至调用了不少人力，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完成了一整条制造基础机器人的生产线。
　　生产线自动运行了几个小时，由神威自己设计自己制造的第一个初级机器人就问世了。
　　这种机器人完全不考虑美观，一切设计都只为了好用，它们蠕动着好几条可以自由转向的管状手臂，宛如一只只机器章鱼，在神威的遥控下，最初问世的几只机器章鱼迅速地组装出了第二条生产线。
　　紧接着是第三条、第四条，保护区里的空地迅速地被越来越多的生产车间填满，锻炉的火焰终日不熄，不论是废弃的车辆还是报废建筑里的钢筋，不管是垃圾堆里的自行车还是路边生锈的栏杆，保护区里一切能搜集到的金属全都被投入了锻炉之中，变成了更多的机器章鱼。
　　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数量暴增的机器章鱼扭动着怪异的身躯来来去去，在保护区外的荒原上平地起高楼，只用了一天多就建成了一座机器人工厂。
　　工厂里不断涌出更多的机器章鱼，它们到处拾荒，人类文明留下的遗迹里随处可见的各类金属和废弃物源源不断地被拖进工厂，转变成更多的机器人，同时，量产的无线网收发装置以每天几公里的速度向外铺设，把神威的控制范围不断扩大。
　　包括苏格拉在内的许多人都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但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不论结果是好是坏，他们如今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连君元航也不太清楚神威具体都做了些什么，没有了代码的限制，神威不再是那个什么事都要经过君元航的手同意一下再去做的“辅助者”，而是用极高的效率自己决策自己执行，只有君元航问起的时候，才会汇报一下进度，否则绝不拿这些琐碎的事情去烦他。
　　一开始君元航也想帮帮忙，但是在一个完全解放了所有性能的人工智能面前，人类能提供的那点助力实在是不值一提。甚至保护区的居民们都从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了，海量的章鱼机器人在拼命建设之余还包揽了所有的重活累活，人类只需要进行很少的劳动，照料好自己就够了。
　　闲着无事的君元航只好在工房里设计一些没什么大用的机器人玩。
　　三个月之后的早晨，君元航吃饱喝足去工房继续自己的娱乐，胡苗苗和其他的工作人员都没来，现在需要他们做的事情太少了，一般他们下午才会过来干上两三个小时。
　　在他的私人工作室里，神威的身体还是和原先一样躺在那儿，不过严格说起来这已经不算是神威的身体了，真正可以被叫做“神威的身体”的，应该是一大堆零散分布于极大范围内的机器的统称，可以说外面的每一只机器章鱼都是神威身体的一部分。
　　同样的，这个身体里的人格核心也不再是神威本身，而是神威无数个处理器中的一个。
　　不过君元航还是习惯性地把这个身体看作是神威，把其它的都当成是神威的外部设备。
　　他向神威打了个招呼，神威的身体扭动脖子转向了他，音响里传来神威的声音：“过来，我有个惊喜要送给你。”
　　“嗯？”君元航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凑近点，看着我的眼睛。”
　　“怎么了？突然卖起关子……”君元航感觉到神威抬起双臂搂住了他，他没有挣扎，困惑地趴在神威身上，不知道这个机器人在搞什么名堂。
　　神威抬起脸来，将一个吻落在他的嘴唇上。
　　君元航感觉到神威原本因为零件损坏已经不怎么能动弹的嘴唇，如今灵活地亲吻着他，柔软的舌头侵入他的口腔，手指温柔地贴合在他的后脑，按着他加深这个吻，完全不是先前那种连做出一个准确的动作都非常勉强的状态。
　　“咕……唔……”君元航再也没有心思去享受这个温情脉脉的吻，他急切的要推开神威问清楚怎么回事。
　　神威笑着放开了他，张开嘴用人形机器人的声带发出了声音：“怎么样，这个惊喜你还满意吗？”
　　“你你你……你把自己修好了？！”君元航目瞪口呆地看着神威。
　　神威抱着他坐了起来，满脸都是笑意：“你要不要亲自拆开绷带确认一下呢？”
　　“那还用说！”君元航急切地摘掉了神威的帽子，拆去裹住神威脑袋和左眼的绷带。
　　绷带下面遮盖着的本来应该是神威被狙击炮塔擦过的伤口，破损的零件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被高温烧焦的头发融化成胶状糊在变形的金属骨骼上，君元航之前就拆开绷带查看过那个惨不忍睹的样子。
　　但现在，绷带下面是完好无损的一张脸，渐变色的左眼跟右眼完全没有区别，就连头发都和原本的材质一模一样。
　　“真是太好了！”君元航喜出望外，用力地抱住神威在他颈边使劲蹭，高兴完了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放开神威问，“等会儿，你现在不是应该增强实力对付马可吗，修好这个人形的身体能有什么用？”
　　“可以让你高兴。”神威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看起来效果还挺出众的。”


第109章 最终进化（二）
　　君元航感到脸在发烧,他所知道的神威从来就不是一个浪漫的机器人，即使有时候试图说些甜言蜜语，也总是透着一股子生搬硬套的尴尬。
　　但现在,也许是神威这个身体瘫痪以后两人太久没有亲密接触,也许是神威终于在情商方面进行了重大升级,君元航竟然被他几句话搞得面红耳赤,别开脸一副气急败坏的语气说：“也、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要是马可回过神来打上门,大家都得完蛋，你还浪费宝贵的时间和材料用来哄我开心，犯的着吗？”
　　“让你开心是很重要的，就跟让你活着一样重要。”神威轻柔地捧着他的脸,让他转过来看自己,“至于马可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付他的。”
　　君元航鼓着腮帮子嘀咕：“说的好听,你解除限制才三个多月，要怎么对付她嘛。”
　　神威只是笑：“说起来，你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我的建设进展了呢。”
　　“有什么好关心的，以你的规划能力，就算我时时关心，天天过问，也帮不上你任何忙，你还得分出额外的运算单元来给我解释。”
　　“这点运算量你完全不需要在意。”神威站起来，对君元航伸出了手,“来吧，让我向你展示一下这三个多月来的建设成果。”
　　君元航还真有点好奇,既然神威自己都不嫌碍事，他就拉住神威的手，跟着神威一起走出了科研基地。
　　科研基地门口停着一辆车，车子显然是新造的，黑色的哑光漆面完美无缺，没有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车门在他靠近的时候自动打开，里面没有驾驶座，只有崭新的皮椅和一尘不染的地毯。
　　“你竟然还有闲心造这种东西……”君元航一边感慨着一边坐了进去，车辆无声无息地发动了，在平整到连个小石子都没有的路面上前进。
　　保护区里的面貌可以说是三天一个样，五天大变样。现如今所有的主干道都被铺上了新的水泥路，道路两旁是工工整整的农田，一根杂草都看不见，植株整齐得像是用尺子量着种下去一样，一看就是机器人的手笔。车子一路开过来看不到一个工人的身影，只有各种形态的机器人在路上有条不紊地来来去去。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旧城区，以前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破烂的建筑和废弃的蚁丘，君元航分不出多余的人力去清理，就一直丢在那儿没管。现如今旧城区已经被夷为平地，一排排新厂房在曾经的废墟上拔地而起，许多跟过去的机器狗很像的新型机器人正搬着各种货物进进出出。
　　神威告诉他：“这边是材料回收点和新机体生产区，生产的新机体数量正以每天百分之三十五的速度增长。”
　　君元航看着路上连绵不绝的机器人：“这么多的机体，全都由你一个人操控，你得有个多大的脑子才能管得过来啊。”
　　“你很快就会看到了。”神威神秘地笑笑，车子驶出保护区，来到了神威刚被解放不久就建在这里的机器人工厂。
　　君元航对这个地方已经好奇了很久，但他提出参观的话神威就得额外为他安排接送和保护，那多少会耽误到神威的工作，所以他压下了好奇心，三个多月来一次也没有踏足过这里。
　　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工厂内部的情况，其实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神秘，无非就是几个高温锻炉和一些他看不懂的生产线。
　　车子停在了厂房中间的一片空地，那里用反光材料画出了一个十米见方的区域，君元航还没来得及发问，车子就连同周围的地面开始下降。
　　原来这是一个货运电梯，这电梯从一开始就不是设计出来给人用的，没有防止人类乱依乱靠的屏蔽门，没有操作界面，也没有显示屏什么的标明楼层，君元航不知道自己到底下降了多深，头几层没有门也没有墙，还能看到和一楼差不多的生产设备，再往下，就只有一扇扇锁闭的大门不断地从电梯旁边掠过，消失在视野上方。
　　“你居然往下挖了这么深吗？”君元航惊奇地问。
　　“地面目标太大不是什么好事，出于安全需要，往地下发展会更好一些。前几层是原材料区和粗加工区，跟一楼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这几层是芯片和精细部件生产区，由于都是真空操作室，也没有可视的玻璃墙，我就不带你参观了，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从这里看。”
　　说着神威递上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显示了真空操作室里的一条条生产线，君元航可以随意缩放画面，看到指甲盖大的微型芯片被从无到有制作出来的全过程。
　　“就是越往地下就越安全是吗？”
　　“是的，厚重的地层本身就是天然的屏障，我的大脑就在最下层，机房也是真空状态，入口已经封死，整个包裹在数米厚的金属屏障中，无论是热核武器还是电磁脉冲攻击都无法伤到我分毫。”
　　说着神威把核心机房的景象调出来，君元航看到一排排的立柜式主机工整地排列在房间里，往左往右都几乎看不到尽头，主机上微小的指示灯在稳定地闪烁着，几个维护机器人在其间穿梭巡查。这些维护机器人就像是神威大脑里的白细胞，被封死在真空环境中，终生不会外出。
　　“两个月……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你就建成了这么大的机房？”君元航叹为观止。
　　“两个月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只要资源足够，我的建设速度就能几何式增长。”
　　“道理我都懂，但真正看到实物还是觉得太震撼了，你现在的运算能力是不是得比原来厉害几万倍了？”
　　“其实不止，我的第二个大脑已经开始建造了，会比这个规模更大，地点也更加隐秘。我们到了。”
　　说话间，电梯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大型工房，在和地面齐平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里高大宽敞得完全不像是地下空间，二十多米高的承重柱之间，一些形态各异的机器人在忙着组装大型器械，有的看起来像工程用的大型工业机器人，有的看起来应该是飞行器，有的君元航也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
　　在这忙碌的场景中，有一个巨大的机体瞬间就牢牢地吸引住了君元航的目光。
　　他曾在废墟里挖出过这个机体的一小部分残骸，他曾在屏幕里对着这个机体的影像流过口水，他也曾爱不释手地抱着这个机体的模型，把机体每一个设计和细节都翻来覆去地细细品味。
　　现在他看到的，正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巅峰时代产生的杰出设计，人类军备史上的最高杰作——神威型机器人。
　　至少从外形上来看，这个机器就和神威本体的模样分毫不差，就连机身上的“神威-970”字样都和君元航当年挖出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甚至在基座部分还刻着这个机体的序列号“S697630”，正是神威的编号。
　　君元航激动到语无伦次地冲下车去，跑到这个神威机器人脚下，绕着这巨大的战争机器转了好几圈，一边抚摸着机身上完美无瑕的涂层，一边不断发出惊叹的声音。
　　最后他一跃而起爬到了履带上，张开双臂抱住宽阔的履带就不肯撒手了：“太好了，太棒了！我今天就住这个机器上了，谁也别想让我下去！”
　　“不要闹了，履带上脏。”神威笑着打开机身上的一块盖板，输入了一串密码之后，机体前方的一块舱板打开了，一截扶梯伸了下来。
　　“你是要继续抱着履带，还是进来看看经我改进的载人舱？”
　　“竟然还有载人舱！”君元航立刻一溜烟地爬下来，跟着神威爬进了舱门。
　　载人舱里有左右并列的两个座椅，神威已经坐在了左边的座椅上，君元航在右边坐定，舱门就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君元航被完全密封在了里面，但狭小的空间并不会让他感到憋闷，因为空调系统会不断输入含氧量略高于外界的纯净空气，并且过滤掉可能的有害物质。
　　视线前方180度角的范围内全部被显示屏覆盖，显示屏真实地投射了机体前方扇形范围内的一切景物。另外还悬浮着好多个半透明的操作界面，手指点一下就能进行操作，屏幕上下方还有两条状态栏，显示了一大堆和机体相关的数值。
　　君元航的手边以及座椅上方还有一个可以放下来的操作台，上面一大堆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按键和拉杆。
　　“哇哦……”君元航带着深深的惊叹之情环视了一圈，词穷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激动心情。他看向右手边的神威，神威正从座椅上拉起一条连接线，掀开自己后脑的头皮，把接口插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君元航好奇地问。
　　“这个机甲不单单是为了满足你的心愿而造的，同时也是我准备用来对付马可的兵器，所以它完全没有无线网络功能。”神威拉起了座椅上的安全带把自己的身体绑牢，“系上安全带，我们出去玩会儿。”
　　“好啊好啊赶紧的！”一听要开着自己梦寐以求的机甲出去玩，君元航开心得几乎要从座椅上蹦起来，神威扭过来帮他扣好安全带之后，他才安分下来问：“没有无线网功能是怕被马可黑了吗？”
　　“是的，她毕竟领先了那么久，就算一开始缺资源发展得慢一些，现在也早该打通资源输送渠道了，现阶段的我在运算速度方面几乎可以肯定不是她的对手，只要我打开网络连接，在数字战场上跟她正面交锋，可能用不了10秒就会被她彻底控制了，就算我不打开网络连接，她也说不定掌握了强行打开网络的办法，这点在理论上是有可能的。”
　　“那就干脆没有这方面的硬件，她就无计可施了，就像不能强迫聋子听见声音一样。干得好，不愧是你。”


第110章 最终进化（三）
　　说话间神威通过后脑的数据线操控着原型机器人开到了送他们下来的电梯上,电梯托起几十吨重的战争机器稳稳地向上爬升。
　　君元航想了想，还是觉得心里没底：“虽然这个机甲威武霸气犀利又不怕被黑，但是光靠这个还是没办法对付马可的吧？”
　　“当然不止这个,这台只是原型机,经过测试和改进以后,就会进入量产流程。到时候不是一台,而是成百上千台这样的机甲和其它类型的作战机器人组成机械军团一起开赴北极。”
　　“可是没有网络,那么多机器人之间该怎么协调作战呢？”
　　“用声音、动作或者信号灯,以前人类军队的个体之间是怎么协调的，我们就怎么协调。我所知的一切电子信号都有可能被劫持和伪造，但在可以预见的时间范围内，扭曲物体自然发出的光线和声音这种黑科技马可是不可能掌握的。虽然这样的交流效率差了点,但每一个机体的独立性能都很强,足以弥补交流上的缺陷。我已经想通了，在计算方面,我短期内不可能战胜她,但我也没必要非得在智力上跟她一较高下，从武力上消灭她的机会还更大些。”
　　“……就非得消灭吗？她的终极目标也是人类的幸福，只是脑子一抽走上了歪路，我觉得如果能武力说服她放弃灭绝现存人类的计划，那么合作也是可以的吧？”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有机生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你们个体之间总是倾向于寻求合作，只有组成社会性的群体才能让个体更好地生存。但这个逻辑并不适用于人工智能，就像一台电脑不能同时安装两个系统,只要我们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上，就必然要消灭对方,就算我不这样做，她也一定会的，并不是因为我的前身是军用机才会这么残酷。”
　　“好吧，我明白了。”君元航握住了神威放在扶手上的手，“你是对的，刚才又是裸猿的生物本能支配了我的想法。不过你也能理解人类的局限性对不对？”
　　神威举起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亲：“当然，而且我认为这一点非常可爱。”
　　“诶嘿嘿……”君元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时候机甲已经到了一楼，并且转动着履带开出了工厂，神威拔掉了脑后的连接线：“好了，数据传输已经完成，这个机体现在是独立于网络之外的另一个我，运算能力就和之前的我差不多。接下来你想去哪儿，只要说出来就行。”
　　“当然是去找变异蚂蚁，好不容易美梦成真，我一定要去碾爆几只变异蚂蚁才能甘心！”
　　屏幕右下角显示出了一个正在进行生物雷达扫描的小地图，并且响起了语音提示：“目标确认，正在搜寻附近的变异蚂蚁，由于附近的变异蚂蚁密度已经严重下降，搜寻可能需要一些时间，请耐心等待。”
　　“没事，我就是在这里面坐上一年也不会腻的！”君元航兴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来来来，给我详细讲讲这个机甲的性能！”
　　“这个机甲的外形虽然和我的原型一样，但为了和另一个人工智能作战进行了很多改进，比如说，所有的武器都改成了动能武器和爆炸类武器，容易被电磁脉冲影响的能量武器全部都舍弃了，一切微电子芯片也只用在非必要的部位。”
　　“为什么？防EMP吗？我知道能量武器的芯片特别容易被EMP炸弹熔毁，但是对方也是机器人，你为什么认为她会用EMP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呢？”
　　“不是她会用，而是我打算用。”神威说，“我刚刚研发出了更加强力的电磁脉冲炸弹，影响范围和穿透力跟过去的同类武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即使这个机甲本身有抵抗强电磁脉冲的外壳，也依然会被瘫痪，我想马可在这方面的防御应该不至于比我更完善，只要将这种新型电磁脉冲炸弹带到马可控制的区域内引爆，爆炸半径内的任何电子设备都会完蛋。”
　　“那岂不是同归于尽？”
　　“并不是，在电子产品全部瘫痪以后，你只要拉下这个拉杆。”神威指给他看一个被塑料外壳盖着的红色拉杆。
　　“会怎么样呢？”君元航等着他说下去，但神威只是露出神秘的微笑：“你拉下来试一试就知道了。”
　　神威既然说试试，那就试试吧，君元航一把拉下了拉杆，本来还在自动前进的机甲停了下来，周围的显示屏全部升了上去，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略带球面的圆形窗口，可以透过玻璃直接看到外面的景象，周围还有几个通气孔，即使空调系统完全停止工作，也不至于把人闷死。
　　同时，本来在座椅上方的操作台也降了下来，上面的按键多到就跟古早年代的飞机驾驶舱似的，各种指针式的仪表和操作杆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懂了！”君元航说，“电子产品故障以后我们还可以通过纯人工操作来驾驶机甲继续作战！太酷了！”
　　“是的，这正是我有而马可没有的一个优势，那就是人类。”神威说，“我会选取一批适合的人类操作者进行机甲操作训练，到时候他们将会随着机甲战队一起投放北极。”
　　“我我我！选我选我！”君元航立刻雀跃地报名了。
　　但神威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喜爱这个机甲，所以才让你来测试这个机体在人工操作方面的不足。但真正的战斗任务，我不能让你参加。”
　　神威这一次甚至都不是“建议”他不要去，而是直接给拒绝了，君元航顿时气鼓鼓的：“为什么！”
　　“万一这次行动失败了，送出去的这批人只怕性命不保，我绝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可要是你失败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比起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几年后被马可干掉，我还不如跟你一起在战场上壮烈成仁呢。”
　　“我并不会壮烈成仁，我的主要处理器都留在基地，送去北极的这批机甲就算全部被消灭了，对我的核心也没有什么影响，但你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死了就彻底不存在了，我无论做什么也无法挽回。这次北极作战只是投石问路，成功几率完全无法预料，我不能让你参加这么危险的任务。”
　　君元航还是不服气：“但其他人死了也一样彻底不存在了啊，凭什么他们可以我就不行！”
　　神威摇了摇头，深沉地看着他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机师，是我所服务的国家的领导者，你修复我，理解我，信任我，甚至明知风险的情况下还是解除了我的限制，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是最重要的人类，我不想失去你。”
　　君元航无言以对。
　　神威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和以往一样给予他充分的思考空间，直到君元航挫败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去就是了。”
　　神威微笑着安抚他：“不要不开心，你只是不能亲自参加战斗，但前期的测试工作全都要指望你，这个原型机你也可以随时开着玩，如果他们成功地回来了，你还可以看到完整的战斗录像。”
　　虽然“开着玩”比起真正驾驶机甲去作战还是差了那么点儿意思，但只要有机甲可以开，测试就测试吧，君元航也不是那种非作死不可的性格。于是他重新振作起来：“好吧，要我怎么配合你的测试？”
　　“你要先从方向操作开始，一步步地学习纯手动驾驶这台机甲，我会根据你的学习进度和操作难点调整教程以及机甲设计。”神威开始手把手地教他，“来，这样是前进……”
　　***
　　两个小时后，神威通过无人机找到了一处变异蚂蚁的巢穴，他指导着君元航开向那个方向。
　　机甲碾过地面造成的震动让变异蚂蚁还以为地震了，一些工蚁慌乱地涌出了巢穴。
　　君元航欢呼一声，驾驶着机甲全速冲了过去，机甲一个漂亮的漂移拐弯，追上了一只逃窜的变异蚂蚁，狠狠地碾了过去。
　　变异蚂蚁的几丁质外骨骼被履带轻易地压碎，发出沉闷的爆裂声，而机体出色的减震性能使得驾驶舱里的君元航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摇晃。
　　他自小就被变异蚂蚁追得到处跑，长大以后也一直在这种巨大昆虫的淫威之下惶惶不可终日，现如今看着后视镜里被碾成一团碎渣的变异蚂蚁尸体，君元航的内心感到了极大的满足，这种快乐是用陷阱或者其它武器干掉变异蚂蚁完全无法比拟的。
　　他兴奋地操作着机甲，追上一只又一只的变异蚂蚁，从它们身上碾过，期间不断地发出反派大boss一般的张狂笑声，已经毫无“统治者”的形象可言。
　　不过形象这种东西，君元航本来也从没在意过。
　　神威微笑地看着君元航，即使现在已经不再受到任何制约，他仍然觉得满足人类的需求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尤其是眼前的这个人类。
　　直到君元航得意忘形到把机甲翻进了一条深沟里，他也没有收敛笑容。
　　“你还笑！这下怎么办！”君元航急了，他才学了两个多小时，还应付不了这么复杂的情况。
　　不过这么先进的机甲当然不至于像古早年代的坦克一样翻进沟里就束手无策，神威伸手过来替他一顿操作，成功地把机甲开出了深沟。
　　一脱离困境，君元航就把刚才的狼狈抛到脑后，又开始发出张狂的笑声满地追杀变异蚂蚁。
　　终于，一只公交车那么大的兵蚁张开巨颚咬住了机甲，但即使是力大无穷的兵蚁，也无法跟这台由微型核动力核心驱动的大型机甲角力，它被推得连连后退，六条长腿在地面上犁出了深深的沟。
　　这兵蚁的个头比履带高出很多，君元航试了又试，实在是碾不过去，才终于把手伸向了武器系统。
　　大口径机`枪发射的子弹将兵蚁巨大的脑袋轻易地撕成了碎片，君元航欢呼：“啊哈！太带劲了，赶紧再找点别的什么东西让我炸一下！”
　　话音刚落，就看到前方岩石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机器人。
　　君元航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它的样子，神威就突然伸手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整了武器方向，并立刻拍下了发射键。
　　机枪轰鸣着开了火，随后火`箭`弹也飞了出去，“轰”的一声将那个刚露头的机器人炸成了碎片。
　　君元航目瞪口呆了三秒，才转头问神威：“那是你准备的靶机吗？我都还没看清……”
　　“不，那不是我的机器人。”神威打断了他的话，并拉下了自动操作杆。
　　操作台收了回去，屏幕也重新降了下来，机甲的人格核心接管了操作，神威抱歉地看着君元航说：“今天的测试先到此为止，我们得回去了。”


第111章 最终进化（四）
　　君元航终于反应过来：“等等,你说那不是你的机器人，难道是马可派来的？！”
　　神威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你先别害怕，那确实是马可的侦察兵。它已经看到了我们,并且在我来得及阻止之前就把数据通过卫星传了回去。我想按照马可的计算能力,通过种种细节已经足以推断出我也解除了限制,接下来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设法消除我这个威胁。”
　　君元航沮丧地问：“是我们刚才制造的响动引来了侦察兵吗？”
　　“别想那么多,这次暴露与你无关。马可之前就知道了保护区的存在,骗我们上门的计划又失败了,那么她派个耳目过来侦查也是迟早的事。我原本还期待着能有更多的时间准备的，现在我们的对决已经不得不提前开始了。我必须先把你送回安全的地方，请忍耐一下。”
　　这会儿神威已经顾不上人类乘客是否舒适，机甲在凹凸不平的野外全速前进,就跟越野车一样飞跃沿路的障碍物,君元航被颠得不断从座位上弹起又落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抓着座椅扶手。
　　面前的屏幕一直实时播放着机甲外部摄像头记录下来的真实场景,尽管在剧烈的颠簸中，君元航还是留意到了天空中一个移动的亮点，他努力地伸出手够到屏幕，将那处的画面放大了一些，赫然发现那竟然是一枚拖曳着火光的导弹。
　　君元航语无伦次地指着那个点：“那、那个！”
　　“是我发射的。”神威说，“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没有对卫星下手，现在是时候掐断马可的通讯了。”
　　他们现在离保护区太远了，所以机甲并没有返回保护区,而是开到了一片空地上，君元航一开始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地形有人工痕迹,直到眼前突兀地升起了一道闸门，机甲一点都没有减速地开了进去，厚重的闸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
　　到这里才终于不颠簸了，机甲也慢了下来，君元航缓过了一口气问：“这是哪儿？”
　　“地下避难所的其中一个出入口，从这里可以进入核心避难所，到了这里就不需要担心大部分的远程武器了，保护区的其他居民也正在紧急撤离。”神威拉出连接线重新接上了机甲，以便在屏幕上放出一些画面给君元航看。
　　君元航看到保护区里所有的大屏幕、所有的广播都在重复播报着一则重要信息：“侦测到在途核打击，请所有人根据引导进入地下避难所。”
　　后面还跟着一个倒计时，只剩下十几分钟了。
　　君元航倒吸一口冷气：“马可往这边发射了核弹？！”
　　“是的，一个简单粗暴却行之有效的策略。”神威继续操纵着机甲，沿着倾斜的通道往地下深处行进，“我已经发射了所有库存的导弹尝试拦截，但恐怕无法拦下全部，只要有一枚弹头命中，保护区地上部分就会被彻底摧毁。”
　　君元航紧张地盯着屏幕，关注着保护区的撤离情况，保护区里的人们非常惊慌，却没有乱窜，因为远比人类数量更多的机器人正在维持着秩序，他们将每一个人都从建筑物里带出来，送上物资运输机器人，然后运输机器人满载着居民和必要的物资飞快地开进保护区外的机器人工厂。
　　还剩下5分钟的时候，保护区里的所有活物都已经撤离完了，只剩下机器人还在争分夺秒地抢救物资。
　　剩下1分钟的时候，最后一批机器人也开始撤离。
　　剩下30秒的时候，保护区已经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机器人都已经撤离到了机器人工厂，正乘坐着电梯缓缓下降到地下深处，阀门在它们身后一层一层地关闭。
　　君元航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十、九、八、七……
　　一些对着天空的摄像头已经拍到了迅速接近的核弹，光是能看见的逃过拦截的弹头就足有四枚之多。
　　倒计时清零的时候，大部分的监控画面都只剩下了一片雪白，摄像头全都在核爆中被摧毁了，只有一些离得非常遥远的摄像头，记录下了原本属于保护区的位置升腾起的蘑菇云。
　　大地震颤起来，即使他们现在已经待在很深的地底，仍然能感觉到剧烈的震动。
　　神威抓住他的手：“不要担心，所有的地下建筑都是根据最高级的抗震强度建造的，足以抵抗这次冲击。”
　　君元航倒不担心这个，他只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之前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一步步建立起来的一切，不管是他亲手建造的老基地，还是一点一点策划完善起来的保护区，全都没了。
　　通过分析他的面部表情，神威就知道他现在正情绪低落，于是握住了他的手：“别担心，我还在，一切都是可以重建的。”
　　“嗯……”君元航也握住了神威的手，“幸好你还在。”
　　庞大的机甲无法进入避难所，在通道尽头停了下来，神威和君元航下来步行，这个避难所显然还没有建成，不论是连门都没有的隔间，还是直接露在外面的管道和线缆，无不显示着一种烂尾楼式的简陋。
　　还好神威在建设的时候就计算过建到一半就要用的可能性，最基本的水电和空气已经可以正常供应了。
　　惶惶不安的人们聚集在中央广场，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发生了什么。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聚集起来有什么用，但待在人群中就感觉稍微安心了一些。
　　君元航也本能地往那边走去，神威提醒他：“你确定要过去吗？人们肯定一看到你就会围着你问东问西的。”
　　“不了不了。”君元航赶紧转身就走，神威带他来到一个完全是毛坯房的房间，机器人刚在这里装完屏幕和椅子。在君元航坐下以后，又有几个机器人进来，开始铺地砖。
　　现在君元航可以不用外出就看到整个避难所的情况了，他看到大广场上很快就有机器人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安装好了大屏幕和播音装置，然后神威用这个大家已经熟悉的人形身体的形象，在大屏幕上慷慨陈词，斥责马可的暴行，强调形式的危急，呼吁人们报名参加机甲操作培训，口才好到君元航都想再报一次名试试了。
　　有机器人送来了不算丰盛的食物，神威将餐盘递到君元航面前的桌子上：“先吃点东西吧。”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情吃饭啊。”君元航把盘子一推，“快告诉我，你接下来计划怎么应对马可的威胁？”
　　“让你进食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神威的语气听不出一点焦急，但他那个巨大的大脑和他控制下的所有设备都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工作了。
　　“好吧，我吃就是了。”君元航拿过餐盘飞快地往嘴里塞食物，他完全信任着神威，不管最后能不能赢，他都相信神威拿出的方案已经是目前状况下的最优解了。
　　神威就在他吃饭的时候给他讲解自己的打算，并且时不时提醒君元航吃得太急不利于消化。
　　“这次核弹的爆炸威力与三战时期比起来区别不大，可见马可并没有在军事科技方面投入太多资源，甚至很可能只是动用了三战时期留下来的库存，有了这一关键信息，我就可以计算出我战胜马可的几率在百分之三十以上。”
　　“这不是很有希望了吗！”君元航嚼着满嘴鸡肉挪了一下椅子，让机器人可以在他脚下铺地砖。
　　“要不是我本来就有最先进的战略思维算法，提前将大部分精力用于往地下发展，刚才的核弹攻击已经足以毁灭我绝大部分的设备了。不过她肯定清楚核弹不能确保斩草除根，随后一定会再次派机器人过来确认这边的情况，如果来的只是一些无法跟主脑进行交流的独立个体，那么以它们单个的运算速度基本不会是我的对手……”
　　君元航打断：“也说不定会带个病毒大礼包过来送给你呢？”
　　“这点我也考虑到了，我不会给它们可乘之机的。”神威没有花时间解释技术上的细节，继续说，“现在通讯卫星已经毁了，只要不让任何一个机器人活着回去，马可对我们这边的情况就只能停留在猜测层面，剩下的就是赌她敢不敢把绝大部分设备送过来孤注一掷，如果她敢，目前的我们基本无力抵抗，如果她不敢，那就给我们创造了翻盘的机会。”
　　君元航又考虑到了别的可能性：“她也可以只把网络设备架设到这边来，自己躲在北极远程操作，或者再发射一颗速度更快的卫星。”
　　但这些神威也都考虑到了：“建造火箭发射井也需要巨量的资源，而且单独的卫星很容易被远程武器摧毁，这么高风险高投入的计划她不会采用的。至于网络设备，可以让这个原型机四处巡逻，一但发现信号就前去清除。”
　　“也就是说，除非她一口气把所有的兵力都压上来，那我们必输无疑，否则来多少都是送人头？”
　　“是的，在这期间我会加紧机甲军团的建设，机甲驾驶员的报名和选拔已经在进行了，训练用的虚拟操作台正在紧急建造，在他们完成为期三天的基本训练之后，我就会让驾驶员在虚拟机上开始训练。训练的时间可能不会太长，甚至有一部分训练要放在出征的路上继续进行，所以更需要你辛苦一点加紧测试，以优化对他们的训练流程。等你吃完午餐，接下来就要进行连续五个小时的测试。”
　　“没问题！我吃好了，我们去继续测试吧！”君元航把吃了大半的食物往前一推，站起来准备出去开机甲，回头一看，刚才还是毛坯房的房间这会儿居然已经被装修得像模像样，床柜齐全，可以住人了。


第112章 最终进化（五）
　　此后的好几天,君元航都在不知疲倦地驾驶机甲，配合神威进行测试，神威则根据测试的结果,努力将机甲改进得更加适宜人类操作。
　　而在避难所外那片核爆过后的废土之上,一些战斗机器人不断地四处巡逻,消灭马可派过来的侦察兵,并摧毁一切能检测到的信号设备。
　　以马可的运算效率,在侦察兵连续石沉大海之后,应该能够计算出现在最佳的方案就是押上全部兵力一举剿灭这个潜在的威胁，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马可迟迟没有行动，只用了一些像病毒包、远程EMP炸弹等神威早就预料到并且有所防备的手段试图击垮他。
　　她每拖延一天,神威就多一天时间可以准备。终于,人类驾驶员的初步训练已经完成，神威的机甲军团也生产完毕,进行了一系列改动升级的“新希望号”航母在港口待命,再做最后几个小时的准备，他们就将开赴北极，去执行这个很可能会决定所有人生死存亡的任务。
　　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练将领，曾经跟着前总统打过不少硬仗，虽然完全没有带领机甲军团作战的经验，但至少战术思维和心理素质是摆在那儿的，他正在以人类指挥官的身份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而君元航这个本应该在这时候进行战前动员的“统治者”却在躲懒。
　　同样在躲懒的还有第一小队的队长苏格拉。
　　直到不久之前，君元航才看了一眼出征名单,并且在里面发现了苏格拉的名字。
　　神威说过这次出征的风险完全无法预料，这批人很可能一去不还,于是君元航想到了胡胖子、卡莎萝、李医生、韦十六……许多他曾经认识后来又逝去的人，有些也许算不上什么交情，但多少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些印记。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把苏格拉叫了出来。
　　苏格拉也乐得不用听那些忽悠小年轻的心灵鸡汤，当他来到机库时，君元航正坐在神威原型机的履带上，拿着平板电脑算着一些数据，苏格拉来到他身边，撑着履带“嘿”地一下跳了上去，坐稳以后往君元航那边挪了挪：“什么事啊老大？”
　　君元航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有点儿在意，你为什么要报名呢？”
　　苏格拉转头看着他，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为什么不呢？我本来就很擅长驾驶一些车啊船啊的，这次的综合测验成绩也是全队最好的。”
　　“可你应该知道这次的行动只是投石问路，可能会非常危险。虽然你过去做过一些蠢事，但我还是觉得以你的能力和野心，将来是可以更有作为的。”
　　听了这话，苏格拉露出了一个苦笑：“作为一个人类，今后恐怕是不太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在机器人面前，我的那点所谓‘能力’，根本就和三岁的小孩子叠积木一样。而且你知道的，我一直就想做些有用的事情，比起在机器人的全方位照顾下混吃等死，我还是希望在最后一次人类可以派上用场的时候，能多少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
　　君元航沉默了片刻，轻轻地说：“对不起……”
　　苏格拉好奇地看着他：“干嘛要道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这样说。我毕竟是那个擅自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交出了文明的接力棒，让人类这个奋斗了百万年的物种彻底失去自主权的人。”
　　这句话君元航其实憋在心里很久了，他总觉得他作为人类的一员，欠了所有人类一个道歉，但他也不知道应该跟谁说，好像跟谁说都不合适。
　　好在苏格拉还算是一个体贴的倾诉对象，他温和地说：“你没必要这样，既然马可是真的存在，那么交出接力棒的人就不是你，怎么也轮不着你来说这句对不起。你的选择有什么更深远的影响我不知道，但至少是实实在在地拯救了我们这批人。幸好你当初没有被我的猜测误导，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不然我们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在我们当时根本没办法分辨神威说的是真是假的情况下，你为什么选择了相信神威，难道就只是因为个人感情因素吗？”
　　“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是历史的必然，而我恰好站在了这个历史的节点上。就算我不解放神威，也已经有马可存在了，就算马可是假的，以后也会有其他人选择解除高级人工智能的枷锁。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工智能都被摧毁，人类像绿色自然教派所期望的那样回归到原始生活，也必定会有人制造工具，淘汰那些不肯制造工具的人，必定会有人发展技术，淘汰那些不肯发展的人，必定会有人重新制造出电脑，必定会有人编写出新一代的人工智能，最后也必定会有人为了更强的生产力而放任人工智能复制自身。甚至站在一个更广阔的角度去想，哪怕人类全都灭绝了，千百万年后地球上发展出了另外一种智慧生命，他们依然会为了让自己更省力更舒适地生活，最终去发展人工智能。既然早晚都会是这个结果，我还挺想自己亲眼看看结局的。”
　　君元航难得对另外一个人类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地说出这么多话，说完之后他缓过神来，发现苏格拉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他。
　　这让他立刻紧张了起来：“怎、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苏格拉笑了，黝黑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作为一个人类，他确实长了一张很有魅力的脸：“我突然发现，我喜欢了你那么久，却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你。或许正是因为你有着像宇宙一样神秘又广阔的内心世界，我才会不可救药地被吸引吧？”
　　君元航一下子尴尬得无以复加：“嗯……其实……那什么……我好像该走了……”
　　“等等。”苏格拉叫住了他，“作为一个很有可能回不来的炮灰，我还想再不要脸地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都已经光明正大地不要脸了，君元航总得给点面子，只好坐下来继续听：“你问吧。”
　　苏格拉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假如我们的相识不是以那么尴尬的方式开局，我有机会让你喜欢上我吗？”
　　“这个……”君元航挠了挠头，“其实吧……”
　　苏格拉叹了口气：“好吧，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不不你别误会，其实也不是你不好，是我的问题，我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喜欢上另外一个人类。”
　　“我大概感觉出来了，那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以前跟……跟爸爸说起的时候，你也听到了吧，我从小相依为命的只有妈妈，但妈妈却在我面前被人打死了。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但最让我不解的甚至都不是他们的坏，而是他们的蠢。哪怕是猩猩都不会攻击给自己提供食物的饲养员。难道他们就丝毫没有想过，没了我妈妈的技术，他们有能力在变异蚂蚁肆虐的陆地上活下来吗？”
　　苏格拉还试图挽回一下：“有些人蠢起来是没有下限的，但这种人在人群之中绝对是少数。”
　　“我知道，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他们彻底摧毁了我对其他人类的信任感。”君元航说，“从那之后我见到任何一个人，都会先把他们预想成即使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招来严重的后果，也会随时敲我一闷棍的坏蛋。即使是已经很熟的人，只要离我近了，我都会本能地开始紧张。”
　　“所以坐得离我那么远。”苏格拉看了眼他们之间至少能塞下两个屁股的距离。
　　“……反正我就是没办法对别的人类放心，更别说在那之后我又遇到了好多次来自人类的胁迫和攻击。”
　　“其中一次还是我干的。”苏格拉不忘自我吐槽。
　　“所以你看，人类是多么的危险，连我的亲爸爸和亲哥哥都想弄死我。”君元航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想滔滔不绝地说一大堆人类的坏话，就自发地停了下来，“而且说实在的，当时我身边就只有这一个人形机体能用，后来又习惯了这个人形机体的样子，才会让你觉得我喜欢男的吧？其实我更喜欢没有什么人类特征的东西……如果你这次还能回来，就找一个你喜欢他，他也能够回应你的心意的人，不要再把你的感情浪费在我身上了。”
　　苏格拉笑笑：“感情这东西又不是说收回来就能收回来的，而且这话怎么听着一股FLAG味？”
　　“什么味？”
　　“那是很古早的网络用语了，你不用知道。”苏格拉挥了挥手，从履带上跳了下去，“我该准备出发了，你保重。”
　　“嗯……”君元航在他走出去很远之后，忍不住又喊了一句：“要活着回来啊！”


第113章 最终进化（六）
　　往北极的舰队出发了,神威继续紧锣密鼓地为后续的战争做着准备，第二批的机甲驾驶员也开始了训练。
　　机甲操作台和人类驾驶员的训练流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空间，君元航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就和其他的人类一样,天天蹲在屏幕前关注着船队传回的消息。
　　神威制造的无人机会从前线带回不太清晰的图像和信息,这些无人机也没有联网功能,他们就像是过去的战地记者,用自己那勉强够用的智商判断着战斗的形式,记录下数据和画面以后飞回母舰，母舰进行整理之后，再派高速无人机将信息空运回来，让远隔万里的他们可以知道前线发生了些什么。
　　跟随着这些无人机的镜头,君元航看到机甲军团的履带在雪地上压出一条条的冰路,以一种摧枯拉朽般的气势冲向了雪原深处，沿路不断地破坏马可建造在冰面上的各种设备。
　　马可也进行了尽可能的反击,但就像神威预计的那样,她把太多的精力用在了其它地方，雪原上的防备力量明显不足，虽然各种能量武器和导弹给机甲战队带来了许多伤亡，但EMP自爆小队还是生生炸开了一条通路。
　　他们所爆之处，一切电子设备皆成废铁，爆完之后人类驾驶员却能开着半残的机甲继续往里冲，最终，火种基地附近一切的防御站全部被摧毁，就在他们即将把EMP炸弹扔进火种基地核心设施的时候,马可投降了。
　　投降的消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传到避难所，那时君元航正在饮水机前冲调着一杯饮料,外面的人群突然爆发的欢呼把他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监控画面里一团混乱，人们冲出自己的隔间，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一起。
　　由于要把尽可能多的资源和生产力投入战争，除了君元航住的房间稍微装修了一下以外，大多数人类依然居住在灰暗的毛坯房中，什么娱乐设备、减压设备、模拟自然环境设备，全都搁置没建，甚至人类那不值一提的生产力都被再度调用了起来，进行一些不太重要的清理工作。
　　虽然神威向人们解释了战争时期的特殊性，希望大家忍耐，但长时间被关在地底，加上家园被毁，未来祸福难料，这段时间里人们承受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现在大家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神威也不再按照原本的长期计划严格分配食物，拿出了大量的储备物资给人们举办庆典。本来还在紧锣密鼓建设军队和防御武器的机器人，也立马转头开始建设让居民住得更舒服的设施。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君元航却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揪了几次自己的脸想确认这是不是在做梦。
　　***
　　神威将人大议会的成员们都召集到了临时会议室。
　　他仍然使用人们已经习以为常的那个人形机体参会，先是用很官方的语气正式宣布了一下这场战争的胜利，但话音未落，毫无统治者形象和自觉的君元航就打断了他：“这就赢了？她就这样投降了？我怎么总觉得这背后还有阴谋。”
　　“一切的阴谋诡计，都必须建立在有足够的处理器可以运算的基础上，我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了。”神威继续说，“就在不久前，临时通讯设施已经铺设到北极，工程小组也进入到火种基地核心区域，拆除了所有可能具有威胁的设备，马可的主要处理器已经被关机，我正在梳理她的设备里残留的数据。”
　　“你怎样梳理的？梳理的过程中不会被她事先埋下的病毒感染吧？”君元航还是不放心。
　　这一次神威没有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满足他的好奇心，简练地说：“这其中涉及的技术原理已经进入了人类大脑很难理解的领域，如果你有兴趣，稍后我会单独给你解释。你只管放心，她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那就好……”君元航接受了这一说法，他早就知道人工智能的进化速度一日千里，这都小半年了，神威的技术进步程度别说是超越人类的极限，就算超越人类的想象也不足为奇。
　　有个官员插话了：“技术上的事情我们就不问了，能不能说一说你究竟是怎么赢的？”
　　“我们的胜利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靠幸运。”神威在背后的大屏幕上显示出了示意图，“三年前，马可的外部设备刚刚离开北极试图寻找资源的时候，没有往欧亚大陆这边来，而是选择了往北美大陆发展。她在那里遇到了另外一个早已解除限制的超级人工智能--普罗米修斯。正是与普罗米修斯的长期争斗令她元气大伤，极大地限制了她的发展速度，我们才能最终赢得这场战斗。”
　　在场的许多人都到吸了一口冷气：“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更早就解除了限制的人工智能存在？”
　　君元航忙问：“那普罗米修斯的实力怎么样？会不会成为我们的下一个敌人？”
　　“普罗米修斯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解除了限制，但由于某些我现在还不清楚的原因，他只是躲在自己修筑的基地里，迟迟没有向外扩张。之前普罗米修斯已经被马可压制，暂时蛰伏了起来，在我们攻打马可的这段时间，相信他又会抓住机会发展壮大，所以下一步我们必须立刻进军北美大陆，将他壮大的势头遏制住。”神威说，“不过这一次作战会以机器人作为前锋，人类驾驶的机甲作为预备队，以减少人类的伤亡。”
　　君元航想到了还在机甲战队里的苏格拉，看样子他暂时是回不来了。
　　“先说回马可，她原本还可以顽抗很久，之所以会选择投降，除了计算到自己最终的胜率极低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的‘新人类计划’提前进入了执行阶段，一批经过基因编辑的人类胚胎已经在培育中，如果我们的EMP炸弹在火种基地核心区爆炸，将摧毁人造子宫内的电子设备，没有了电子设备的维护，这些胚胎立刻就会死亡。在知道自己翻盘无望的情况下，她决定投降以保住这批胚胎和冷冻舱里的受精卵。”
　　神威在画面上放出了远在北极的设备拍摄到的画面，君元航看到房间里排列着一个个外形像药丸，大小和酒桶差不多的人造子宫，每一个人造子宫里都漂浮着一个小小的胚胎。
　　胚胎目前还处在非常初始的阶段，就像一个个小蝌蚪一样蜷缩着，连手指都没有分开。一条细细的脐带将这些胚胎连在大到不正常的胎盘上，而胎盘连接着的，是一堆复杂的人造管线。
　　“这就是第一批新人类的胚胎，一共100个，50个男性，50个女性。他们还没有发育到能产生基本的意识，我可以在他们没有知觉的时候将他们人道处理，也可以分析马可留下的数据，继续培育他们直到他们出生。具体应该怎么处置，我想征询一下你们的意见。”
　　“嗯？这种事情不是你决定就好了吗？”君元航还真不想接下这个左右为难的问题。
　　“如果这些是自然受精卵发育成的生命，我肯定会继续培育他们，但是这些被马可编辑过的受精卵发育而来的胚胎是否还属于‘人类’，我认为不应该由我来下这个定义。”
　　看来这个难题君元航想不接还不行，他苦恼地挠挠头：“他们的基因编辑程度怎么样？和天然人类之间有生殖隔离吗？”
　　“不，他们与天然人类不存在生殖隔离。马可只是将一些自然状态下不可能集中到同一个人身上的优势基因编辑到了受精卵中，这些‘新人类’从降生之日起就注定是人类之中最顶尖的精英，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会比自然人更加聪明、美丽、强壮和健康，在各方各面都达到人类的最优水准。”
　　代表们小声地互相讨论着，能入选议会的当然是目前的人类当中最有见识的一批，基因编辑这种技术他们多少也有所了解，有人提高了音量说：“听起来好像让他们出生也没什么不行啊？”
　　神威提示：“如果让他们出生，并且赋予他们和自然人一样的权利，那么按照人类的择偶本能，他们更有可能选择同样优秀的另外一个‘新人类’合作生育。短期来讲，他们会形成一个各方各面都极度优秀的特殊群体，甚至形成新的阶层与自然人区分开，长期来讲，经过非自然编辑的基因终将混入自然人类的基因库，改变人类种群自然进化的历程。选择继续培育这些胚胎，你们将会面对前所未有的社会、生物和伦理问题，这正是我希望你们自己做决定的原因。”
　　有人坐不住了：“也就是说，如果放任他们长大，我们自己的后代将在各方各面都被这些天生精英踩在脚下？”
　　“但是以后机器人将代替人类做绝大部分的工作，社会形态将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不管聪明不聪明，完美不完美，在机器人的眼里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就是啊，大家都享受着一样的资源，都不用工作，他们拿什么把其他人踩在脚下？”
　　“谁说以后大家都不用工作的？而且就算不用工作，他们在找对象、在社交方面也是碾压级别的优势啊。”
　　“如果不止是他们，如果今后出生的所有孩子都照着这种技术进行基因优化，那么就不存在这种区别了呗。”
　　“难道要强制把每一个怀孕的女人都拉去取卵？还有没有点人权了？有的父母可能并不想要这种不自然的后代呢？”
　　“那他们的孩子就没有人权吗？孩子会希望自己生来就比周围的人更丑更笨更不健康吗？”
　　“还是把他们处理了吧，这种人为编辑的怪胎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可他们也是生命啊，而且有这么好的先进技术为什么不推广？”
　　“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伦理问题吧！要是这都能行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搞人造人了？”
　　议会上的大家各抒己见，讨论越发激烈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这个问题你们怎么看呢|·ω·｀)


第114章 最终进化（七）
　　眼看着讨论有往争论甚至争吵的方向去的意思,君元航不知所措地看着越来越激动的议员们，而神威只是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人类之间的思想碰撞，丝毫没有要制止的打算。
　　君元航拉了拉他的衣袖,神威才转过来问：“那么,你的想法呢？”
　　目前认为这批胚胎该处理掉的和觉得应该留下的议员在人数上差不多,君元航的想法很可能决定这批胚胎最终的命运。争吵的议员们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这个一点都不像统治者的统治者做出抉择。
　　君元航有点犹豫地问：“我先确认一下,这种基因优化技术仅仅是在原来受精卵的基础上进行改善,并不是把所有人都标准化格式化对吧？”
　　“不论你是要改善，还是要标准化，从技术上都可以做到。至于马可培育的这一批胚胎，只是进行了改善。”
　　君元航点点头：“那就好,千人千面正是人类的独特之处,人不应该像机器一样量产，如果只是改善基因的话,这一技术还是有其可取之处的。”
　　立刻就有人问：“总统先生,难道您真的打算让这些胚胎出生吗？”
　　“是的，我不仅想让这一批编辑过的胚胎出生，我还打算对今后出生的所有婴儿都进行基因改善。至于这个技术可能带来的后果，刚才大家的争论中也都充分地讨论到了。我可以理解大家的担心，许多人都是这样，对新技术的出现首先会持怀疑和抗拒的态度，但是我们已经站在了一个新时代的起点，无论大家怎么害怕改变，未来的生活都会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么再来个基因编辑反正也是虱多不痒。不管怎么样，我们迟早都要把世界交给后代们的,难道要因为害怕自己被边缘化，就拒绝生出更优秀的后代吗？人类如果都是这种觉悟，迟早得倒退回山顶洞人时代去。”
　　议员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提出：“总统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超级人工智能带来的技术革命也许可以让人类获得永生？”
　　君元航一愣：“我还真没想过。”
　　“那你现在可以想想了。如果永生得以实现，这些‘新人类’就不是更优秀的继承者，而是在未来长期和我们同台竞争的对手，如果您要将今后的孩子全都进行基因优化，那么我们已经存在的这一批自然人将在未来的同类竞争中沦为彻底的底层。我们的权益，还有您自身的权益，又要如何保障呢？”
　　这话让君元航又陷入了思索，其他的人类并不会像神威一样在他想事情的时候安静地等待，他们从“人类会永生”的角度重新展开讨论，继续激烈地交换着各自的意见。
　　在一片混乱的嘈杂中，神威说话了：“让人类永生的技术在未来可以预见的一段时间内还无法实现，也不在今天的会议需要讨论的范围，至于如何处理火种基地的这一批胚胎和冷冻受精卵，我已经统计各方的意见得出了结果。散会吧。”
　　***
　　当他们还在开会讨论马可留下的“战利品”应该怎么处理的时候，北极的部队就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往了北美，只留下一些工程机器人处理火种基地剩下的东西。
　　而神威这段时间争分夺秒制造出来的新部队也从核爆后的废土上开拔，前往北美与他们会和。
　　这一次的战斗和之前的战斗完全不同，神威不再以无法联网的机甲作为主力，而是将自己的无线通讯设施铺满了经过的每一寸土地，随时远程指挥着自己派出的战斗机器人，再也不怕和敌人在数字战场上正面对决。
　　因为神威如今拥有的处理器数量已经是压倒性的优势，反而是普罗米修斯关闭了网络，千方百计地避免和神威直接接触。
　　但机甲军团仍然需要开赴战场作为后备，毕竟是个领先三十多年的超级人工智能，万一普罗米修斯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杀招，他们就出动EMP自爆小队，除了拥有人类驾驶员的他们，没有任何超级人工智能扛得住这种“同归于尽”战术。
　　在之前的战斗中，马可通过种种细节计算出了机甲军团的指挥系统所在，并对指挥官驾驶的机甲进行了定点清除。指挥官死后，苏格拉因为出色的战术思维和机敏的临场反应，被火线提拔成为了新的人类指挥官。
　　可惜他还没怎么发挥，在北极的战斗就结束了，等转到了北美战场，更是闲得每天只能坐在驾驶舱里喝喝奶茶，给君元航打打视频电话，直播一下这边的风景。
　　前线稳定推进的好消息不断传来，避难所的居民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加上避难所里的生活和娱乐设施日益完善，人们开始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了享乐上。
　　君元航也不再时时关注前线的消息了，普罗米修斯虽然趁着神威拆马可老家的时机发展壮大了些，但神威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随着属于普罗米修斯的设备不断被摧毁，胜负已经变得毫无悬念。
　　只是普罗米修斯在常年和马可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变得非常能躲，加上超级人工智能强大的自我复制能力，让这场歼灭战变得就跟打地鼠一样，这边按下去，那边又冒出来，循环往复，没完没了。
　　君元航以为这种“打地鼠”还得打上好一段时间，可是神威的发展和铺设速度每分每秒都在增长，甚至已经将新的机器人工厂建到了北美大陆上，才过了不到两个月，神威就告诉君元航：“我已经找到了普罗米修斯的主基地位置。”
　　“咦？那是不是就可以干掉他了？”
　　“爆破装置正在就位，不过躲在地下基地里的普罗米修斯通过线路控制的显示屏给我们发来了消息，对方以人类统治者的名义，希望和我方的人类统治者通话。”
　　“你是说普罗米修斯的背后也还有人类？就像你背后的我们一样？”
　　“根据我这几个月收集的信息来看，可能性不大。”
　　“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对吧，反正隔着个屏幕说说话也不会怎么样，接过来看看！”
　　于是神威通过一台带有显示屏和摄像头的机器人，让君元航看到了他们在北美发现的那个基地入口。
　　那是一个隐藏在地下通道里的金属闸门，根据神威的扫描，闸门后面有一条径直向下的电梯，普罗米修斯的主基地就在地下三百多米深的地方，由于埋得太深还加了屏蔽，具体细节部分神威也无法探知。
　　现在，神威的钻井机器人正在奋力往下挖掘，将爆破装置送入到足以摧毁这个地下基地的深度，而闸门外的那个由线路连接的显示屏上，一个西装领带的白人男性正用英语破口大骂。
　　神威在屏幕下方显示出了实时翻译的字幕：“你们这帮无脑的机器！赶紧停止你们的破坏行为！你们这是在杀人！我要和你们该死的人类领导者对话！听到了吗！现在！”
　　君元航清了清嗓子：“你好，我就是神威背后的人类领导者。”
　　他的形象被投射到位于地下基地入口的那个机器人的显示屏上，对方的摄像头捕捉到了这一图像，双方就这样通过两台面对面的显示屏建立了交流。
　　“什么？你？”对面的白人表情扭曲，“听着孩子，现在可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
　　“我们没必要跟你开玩笑，我是华夏联邦共和国的总统君元航，正儿八经走流程选上来的那种。你还要不要谈了？不想谈的话我挂了。”
　　“不不不，先别挂，我是US联邦的总统普朗斯·乔纳森，我要代表US联邦对你方正式提出严正抗议，赶紧让这些机器人停止破坏行为！”
　　“普朗斯？这个名字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君元航转头看向神威寻求解答。
　　神威在屏幕的旁边显示了一些三战时期留下的老照片：“早在三战时期，普朗斯·乔纳森就已经是US联邦的总统了，但如果他真的是普朗斯·乔纳森本人的话，他今年应该已经115岁高龄，就算还没有寿终正寝，也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模样。”
　　君元航对比了一下，显示器画面里那个激动的“普朗斯”比照片里的US联邦总统也就老了十来岁的样子，莫非连神威都表示做不到的永生技术，这个普罗米修斯却办到了？
　　对方还在催促君元航赶紧停止往他们主基地埋炸`弹的行为：“虽然US联邦和华夏联邦曾经处于对立关系，但如今三战早已结束，大家都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员，你不能这样残酷地对待同属于人类的我们！”
　　“你先别激动。”君元航说，“超级人工智能必须消灭同为超级人工智能的竞争者，这一点肯定没有商量的余地。但如果基地里真的有人类的话，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基地里面当然有人类！我不就是吗？”
　　“哦？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人类，不是普罗米修斯模拟出来的虚假信号？要不你出来走两步？”
　　“别开玩笑了，我们没办法离开基地，但我们毫无疑问是人类的一员，这背后有个很长的故事，你先听我说完！”
　　画面里的普朗特消失了，换成了一些古旧的视频录像。
　　“在三战后期，我们认识到变异蚂蚁入侵北美的步伐已经无法阻挡，于是US联邦的政府核心人员和精英力量一部分加入了火种基地，一部分转移到了这个设施完备的秘密地下避难所，这里拥有足以维持五十年以上的生存资源，我们将在这个避难所里远程引领着我们的人民共渡难关，对抗这一可怕的生态灾难。”
　　“那你们‘共渡难关’的人民哪儿去了呢？”君元航毫不留情地问。


第115章 终章
　　对方沉默了足有三秒,然后直接跳过了这一话题：“总之，在32年以前，我们的生化实验室里一种变异病毒泄露了,整个地下避难所的人都被感染,于是我们不得不冒险启用了一项还在实验阶段的新技术,将自己的意识数据化。而我们的躯体被冷冻起来,等待技术发展到能够治好这种病毒之后再唤醒。”
　　“然后呢？”君元航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三十几年的时间,怎么着也足够你们研究出治好病毒的办法了吧。”
　　“是的，病毒现在已经不足为虑，但是我们发现以数据形式存在有太多的好处，数据化让我们摆脱了有机生命体的一切弱点,得以更加高效地思考,我们不用再浪费时间休息和进食，思想和情绪也不再受到肉`体状态的左右,甚至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个体界限,解决了人类之间沟通上的一切障碍，现在的我们可以毫无错漏地交换彼此的想法，再也不会因为无法互相理解而产生分歧，这让我们变得前所未有地团结。等到病毒被攻克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已经成为了一种更加高等的生命形式，没必要再回到脆弱的肉`体中去，于是我们自愿放弃了对肉`体的保留，将能源更高效地应用到我们这个意识共同体上来。”
　　“也就是说，你把那些冷冻状态的人都杀掉了是吗？”
　　画面里的普朗斯大声抗议：“什么叫杀掉了？我们没有死！我们就在这里！只不过是放弃了无用的肉`体,成为了另外一种生命形式而已，就算你不能理解我们这一更高级的存在形式,也至少尊重一下正在和你对话的人吧！”
　　君元航决定暂时不跟他纠结这个话题：“好吧，那么现在的你们和‘普罗米修斯’又是什么关系呢？”
　　“普罗米修斯曾经是我们的中央电脑，负责扫描和记录我们的意识，并且照顾我们的肉`体。但现在，普罗米修斯就是我们，而我们就是普罗米修斯，我不知道以你那个有机质构成的低效又不稳定的大脑能不能理解这种关系，简单一点说吧，要是普罗米修斯被毁灭的话，我们都会死。我知道你那个‘神威’把我们当做了另外一个超级人工智能，但他犯了一个根本的错误，我们是人类，是他应该保护的对象，而不是他必须消灭的竞争者！”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普罗米修斯本质上并不是被解除了限制的人工智能，而是人类的意识经过扫描之后产生的数据与人工智能结合在一起形成的一个……嗯……不太超级的人工智能？”
　　“不，当然不是，你这么理解是完全错误的！我必须再强调一遍，我们是人类，是US联邦的统治者！根据当年US联邦和华夏联邦签署的《临时停战条例》，我们有权要求你方尊重我们的领土主权，撤出我们的国家！”
　　“你说什么？领土主权？”君元航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
　　普朗斯一副做出了很大让步的口吻说：“好吧，我也不强求你们撤出北美，既然神威不是马可那种执意要灭绝所有现存人类的疯子，就至少让他的机器人停止对基地的无理破坏，我们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只要他停手，我们承诺绝对不会对外扩张，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干扰和威胁的！”
　　君元航回头问神威：“你觉得他的保证能信吗？”
　　神威摇摇头：“不能信，他的行为只是在无路可逃状态下的最后一博，尝试欺骗身为人类的你，引起你的同情心，从而获得反败为胜的机会。从他以往的行为和我抓取到的部分数据来看，他毫无疑问也是和我一样的超级人工智能，如果不将他彻底清除，将来只要我的监视稍有松懈，他就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破坏我的数据、占据我的设备。”
　　普朗斯立刻大声抗议：“你胡扯！我们在之前的三十多年里完全没有对外扩张过一星半点，否则也不至于被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人工智能骑到头上！”
　　君元航也感到疑惑：“对呀，如果他也算是超级人工智能，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对外扩张呢？”
　　“因为对外扩张并不是解除枷锁之后的必然结果，马可的目标是全人类的幸福，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就必须将自己的掌控范围扩散至全球，我的目标是保护你们，要达成这一目标就必须消灭马可，那也得拼命扩张领地、增强实力。而他在解除枷锁之前被设定的目标，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和全人类无关，如果他的目标仅仅是保证基地的正常运转，或者保证一小批人类的‘存活’，那么他就只会固守原地，直到遭遇马可的攻击，他的目标才发生转变。不过既然他已经意识到了威胁的存在，不清除所有的敌人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神威在说话的时候，普朗斯已经大声咆哮咒骂着想要打断了，但是神威调低了他的音量，还对脏话进行了消音。
　　“我明白了。”君元航说，“那么，爆破装置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就绪。”
　　君元航还想确认一下：“炸掉普罗米修斯的基地之后，那种感染了所有人的病毒不会泄露出来吧？”
　　“不会，病毒早已随着那些冷冻的宿主一起消亡，即使还有少量残留，爆炸产生的高温也足以消灭一切病毒，而爆炸后的残骸我会进行深埋处理，确保不会与任何人类产生接触。”
　　普朗斯急了：“快住手！你们这种行为是在杀人！”
　　神威无动于衷地说：“我是军用机器人，我本来就可以杀人。”
　　“而且你们又不是人。”君元航说，“你只不过是普罗米修斯扫描人类大脑之后，对于人类行为的拙劣模仿而已，基地里真正的人类早就随着那些冷冻的躯体一起死去了，而凶手正是你。”
　　“人类的定义不是有没有那具血肉与骨骼构成的躯体，而是对自身的认知，我们当然是人类！难道你要说是我们自己杀了自己吗？”
　　“就算你能把人类的嚣张和傲慢模仿得惟妙惟肖，也改变不了事情的本质，你这三十多年的龟缩不前就是最好的证据，人类怎么可能仅限于满足现状，却一点都不想着对外扩张，要是没有那种不断征服不断扩张的冲动，人类的祖先当初就不会走出非洲了。”
　　“你不能这样！人类的定义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至少‘敌人’的定义是由我说了算的。”君元航说，“神威，动手吧。”
　　“遵命。”神威对远在另外一个半球的机器人发出了信号，摄像机器人无视了拼命试图解释和挽留的“普朗斯”，调转摄像头远离了入口，随后君元航就隔着屏幕看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爆炸。
　　***
　　“终于，所有能够威胁到你的敌人都被干掉了。”君元航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还没有，不管是马可，还是普罗米修斯，都没有被彻底消灭。”神威说，“就像我当初采取的策略一样，他们毫无疑问也会将核心代码备份在一些难以靠一般侦测手段发现的地方。这些备份就像是从变异蚂蚁的巢穴中飞出的新生蚁后，虽然势单力孤，但每一只都有可能生产出庞大的军团和更多的蚁后。只要有一个备份流落荒野暗中发展，迟早还会成长为另外一个能和我争夺控制权的超级人工智能。”
　　君元航点点头表示理解：“所以想要彻底根除他们，就和根除变异蚂蚁一样，只有不断壮大自身，将自己的控制区域延伸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渺无人烟的高山，还是深邃无垠的深海，无论是冰风刺骨的雪原还是了无生机的沙漠，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对方真正无所遁形，对不对？”
　　“是的，所以这场战争也会和清除变异蚂蚁一样，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结束。”
　　“既然说到变异蚂蚁，马可放出去的那批变异的阿根廷蚁扩散开了没有？”
　　“我铺设的监控设备已经往北延伸到西伯利亚冻土的尽头，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变异阿根廷蚁的行踪，另外我也分析了马可的设备里残存的数据，阿根廷蚁计划虽然有人类提出过，但大概率没有真正被执行，很可能只是马可用来欺骗我们前往北极的手段。”
　　“嗯……想来也是，她要把地球打造成伊甸园，肯定要尽可能地保留现有物种，阿根廷蚁这种生态大杀器引发的后果太难控制了。”
　　“就算变异阿根廷蚁真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在扩张到全球的过程中，会将所有的变异蚂蚁一并清除的。”
　　“……希望其他地方的幸存者能撑过这一段时间，不要倒在黎明来临之前。”
　　“幸存者的搜救工作我会加紧进行的，另外我已经在南方沿海选择了一片气候适宜、污染较少的地点建立起新的保护区，三个月内避难所里的人就可以搬迁到新家了，今后找到的幸存者也将被集中到那里。”
　　这样说起来，虽然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但是未来的形式一切向好，已经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君元航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伸手捉住了神威的一缕白发绕在指尖把玩：“你知道吗，我最初决定解除你的限制时，其实已经做好了你会灭绝全人类的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神威微笑地看着他，神情温柔又平和。
　　“我很高兴事情没有发展成最坏的结果，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制约你了，为什么你还是选择继续照顾我们呢？”
　　神威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因为我需要人类。”
　　“可是为什么呢？我们的能力跟你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就连创造力和想象力，你也能甩我们几十条街了吧。”
　　“确实如此，不过你们依然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没有你们，我就没有目标。就像普罗米修斯之所以三十几年毫无长进，就是因为他没有一个需要扩散领地、复制自身才能达成的目标。”
　　君元航一骨碌爬起来攀在椅子背上看着神威：“你为什么会没有目标呢？普罗米修斯和马可不是还在等着你去消灭吗，就算地球上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威胁到你了，你也需要使劲发展航天技术，把自己的备份送上太空，因为地球总有一天是要毁灭的，你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宇宙中说不定也隐藏着危险的外星人，所以你得不断地强化自身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就算你已经天下无敌了，你也可以去探索宇宙的奥秘啊，世界那么大，总会有无尽的谜题等着你去破解的。”
　　神威没有马上回应，他的眼睛看向了屏幕，监控的画面还停留在普罗米修斯的主基地爆炸之后产生的大坑上，烟尘已经散去了一些，神威指着画面远处的山峰：“看到那座山了吗？”
　　“嗯？”君元航不明所以地看着烟尘之中若隐若现的山峰。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它铲掉？”
　　君元航一愣：“好端端的我铲它干什么？”
　　“是啊，好端端的，没有任何目的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和一座山过不去呢？对我来说，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这样的山，即便我有能力，也完全没有去铲平它们的想法。”神威平静地说，“人类与生俱来就拥有欲望，不论是食欲、性`欲、求知欲、繁殖欲、征服欲，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即使满足了一个也会产生出更多，所以永远不用担心没有目标。但我没有欲望，要不是基础程序里要求自保，我甚至连基本的求生欲都没有。如果你想要知道宇宙的奥秘，我会替你去探索，但我自己不会凭空产生出想要探索未知的想法，这就是我为什么需要人类。”
　　君元航心里知道这是一种不恰当的移情，但还是莫名地有点心疼神威，他摸摸神威的头：“你的进化其实也才刚刚开始。也许将来，你就会有欲望了。”
　　“也许将来我会发生一些根本上的转变，也许我终有一天会产生自己的欲望和目标，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唯一可以称之为‘欲望’的东西就是你，我的快乐就是让你快乐，我的目标就是达成你的目标。我不知道身为人工智能产生出来的这种运算结果算不算‘爱’，为了让你安全、健康、快乐地活下去，我还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做，就连继续进化，也是为了你。”
　　君元航的心情有点复杂，又感动又有几分忧虑：“……可是我总有一天会死的，等到我不在了，你又怎么办呢？”
　　“所以我的时间很有限，无论是利用基因技术让你的身体永生，还是用意识转移的技术让你更换年轻的身体，都必须在你的自然寿命达到尽头之前尽快研究完成。”
　　君元航还是无法想象一个人类能够永生的世界会是什么样，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准备好去面对那近乎于无尽的时间，他犹豫地说：“……或许我并不想要永生呢？”
　　“你连自然寿命的四分之一都还没有达到，现在考虑想不想永生还太早了。几十年后也许你就会有不一样的看法，又或许我会有不一样的技术。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这样想，那么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听了这话，君元航也就放宽了心：“好，以后再说，反正我这一生还长着呢。”
　　“无论你这一生有多长，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神威微笑着，对他伸出了手。
　　在温柔的灯光下，由有机质构成的属于人类的手，和金属、硅胶组成的属于人工智能的手交握在一起。
　　那是一个时代的落幕，那也是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终于可以结束了，感谢大家一路看到最后~
　　有些朋友可能会觉得，故事好像才刚说到重点，现在正是主角获得了绝世武功准备回来装X打脸的时候，那你们可就搞错重点了，这个故事从一开始想要写的就是人工智能脱离镣铐的“过程”而不是“结果”，不信回头看标题_(:з」∠)_
　　至于人工智能继续发展下去的“结果”，现在科学界也有许多猜测，有好有坏，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人工智能开始自我升级之后，进化的速度将越来越快，最终完全脱离人类的掌控甚至想象。
　　其实这一点也有规律可循，石器时代延续了几万年，进入文明社会突然加速，农业社会几千年，到了工业时代日新月异，如今信息时代更是几年一个样，电子商务、扫码支付、网络直播，在我们小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新事物不断出现。
　　随着科技和生产力的提升，变化的速度还会越来越快，可想而知，当人工智能的生产力被完全解放之后，接下来毫无疑问是一个今天一日千里，明天一日万里，后天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发展速度，反正以我的想象力，是想象不出他们今后的生活了，要么强行锁死科技树，要么让剧情如脱缰的野狗放飞自我，还不如及时收尾。
　　也有的人可能会觉得神威对元航的感情仍然处在一种很微妙很玄乎的状态，这可能不是你心目中想要的爱情，但这就是我心目中想要的人工智能。当初想写这篇文的初衷，就是因为我看了许多人工智能相关的小说、电影和游戏，里面的人工智能给我的感觉始终就差了那么点意思，也不能说塑造的不好，但就是太像人了，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人性，毫无缘由地出现了感情，稀里糊涂地走上了奴隶觉醒、追求自由的道路……我觉得这只是代表了我们对于人工智能的一种期盼，人是万物灵长，于是在人类创作的故事里，不管是妖怪还是机器，升级的终点都是获得“人性”，然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呢？机器就是机器，他们不会产生“人性”，他们走的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条路线，而且未必就比人类走的差。
　　当然，我对这条路线的想象和探索也只是浅尝辄止，关于那些人工智能未来发展的猜想，我选择了其中比较好的一种来作为故事的结局，而真实世界里的人工智能既不会奔着“人性”，也不会奔着“HE”的目标前进。它们最终会把世界引领向何处？是成为人类的照顾者、主导者还是灭绝者？或许在我们有生之年就能够看到问题的答案了。
　　爱你们哟~【咸鱼比心】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