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孤儿院模拟器》作者:云从龙也   简介:   哈斯塔,一名■■外神。   因*过激*的筑巢本能(此项存疑),在■■■的推荐下,下载了一款经营类游戏。   【赛博孤儿院模拟器】   【这里,机械与崩坏的秩序并行。   霓虹灯穿透雾霾,却照不亮在街巷中流浪的孤儿们的未来。】   【从满是废弃机械的地皮开始,亲手打造一间属于您的赛博孤儿院吧!】   【选择身份:无业游民/洛杉矶警员/公司员工】   **   游戏虽小,难度却大,恰好足以分散哈斯塔的注意力。   强敌环伺下,哈斯塔完美地多线并行,丝滑解决每一次死局。   笼罩着不夜城的雾霾被驱散,绿色重新在充斥着钢筋铁骨的城市中蔓延。秩序与道德在复兴的废土上重现——   公司员工与政客高举双手齐歌:   *一切为了哈利孤儿院!*   **   哈斯塔一直将《赛博孤儿院模拟器》当作一款用来宣泄他过激本能的人类普通小游戏,感兴趣时可以熬夜狂肝,兴致减淡时可以随手放下。   直到某日,他的“居所”中出现奇怪的代码残留,他在“出差”的路上踏入一条熟悉的街巷。   巨大的全息广告掀起虚无的海浪,浪花褪尽,显出一行黄色的文字,语气中带着熟悉的戏谑亲昵:   #欢迎来到哈利之城,我亲爱的哈斯塔#   注:   1、cp:G8273×哈斯塔,■■数据流攻×■■外神受   2、微悬疑,■内为未公开情报   内容标签: 强强 悬疑推理 爽文 基建 赛博朋克 克苏鲁   主角视角:哈斯塔 G8273   一句话简介:又名*哈斯塔筑巢记*   立意:家,我甜蜜的家 第1章   逼仄的房间,摇摆的吊灯。   哈斯塔坐在空无一物的审讯室内,专注地注视着(假如他真有眼睛这种拟人器官的话)房间内唯一一件装饰——   一面镶嵌在墙上的、巴掌大小的四方形小窗。   “姓名?”   人类的声音传入审讯室,因墙壁的阻隔而显得沉闷。   “哈斯塔。”   “#¥@员工编号。”   “1051。”   “物种?”   “NH-13:非人类科。”   “请你汇报……”人类的声音逐渐变得痛苦,仿佛正在忍受什么折磨,“为什么……突然摧毁整个H-1区,并对自己的队友发动袭击……致使他们变成活体肉块,插在H-1区的废墟上?”   *恐惧*。   哈斯塔嗅到了与他一墙之隔的人类,神经元内的谷氨酸正迅速转变为GABA。   肾上腺素、促甲状腺激素……各种激素与急速加剧的心跳混杂在一起,共同交织成名为“恐惧”的信号。   吊灯再次摇摆了一回,发出“吱呀”声响。   哈斯塔身披的黄色兜帽长袍边角无声摆动,舞动出波浪的形状。在深铅灰色的房间中,映着闪烁不定的灯光,呈现出一种缺乏生命力的灰白。   像一头被破坏了中枢神经的章鱼,死去的、褪色的尸体,仍在海水中浮动。   他依旧“注视”着小窗,一动不动。认为这种“恐惧”情绪很没有必要。   虽然前几个负责审讯的人,都在得到第一句回答后离奇昏厥,但哈斯塔认为,自己的态度始终是友善的。   他从不主动发起攻击,除非敌人先攻击他,或者有人碍他的事。   好说话的哈斯塔发出一串含混的低语,听起来像某种未知生物在以它怪异的声音,拟合成人类的语言:   “那样很美,我想这么做。”   “……”   墙壁的那一头瞬间静了几秒。旋即爆发出激烈的争执:   “美?!把人变成……咳嗯!变成几坨蠕动的烂泥,像串烤肉一样插在钢筋上,叫什么‘很美’?”   “艾博部长,你不该长时间停留在这里。1051造成的精神污染,已经让你的头颅和下颌开始畸变了。以及,对于这次意外,我们必须考虑到1051从不发动毫无缘由的攻击……他的队友会不会另有问题?”   “绿朱草——咳咳咳!绿朱草呢?!他作为1051号员工的*监管者*,难道不该来参与这次问责吗?!”   无数个人类,就有无数个立场。   盘综错节的利益在前,他们甚至愿意短暂地忍受精神污染带来的伤害。   他们压着声音对骂着,互讽着,全然不知公司斥巨资建造出的阻隔墙壁,已经不再能阻挡审讯室中的那头怪物。   哈斯塔隔着墙壁注视着他们,就像苍鹫用金黄色的鹰目注视一团挤在一起的黄蛋,孱弱而无知地在发育不良、薄如蝉翼的透明蛋壳中涌动。   而就在不通人情的鹰鹫举起锐爪,划破这层薄薄的蛋壳前,一道年轻的男性声音忽然挤入低声的争执中,带着些许疲倦:   “朋友们——朋友们。别吵了。很抱歉我来迟了。”   “我刚接到通知,赶去取哈斯塔的体检报告,那边给出的回答是:哈斯塔忽然毫无征兆地暴走,摧毁公司的H-1区,攻击队友,都属于正常反应。”   “??”艾博部长说,“绿朱草,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狗话。”   艾博部长语气严厉:“你是1051的监管者,就是这么‘监管’的?无条件地袒护他?——该死!上面的人该不会同意你这么处理1051了吧?!你到底给上面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绿朱草丝毫不觉冒犯,隔墙传来的声音依旧平静,语气中带着一种独特的、安抚的魔力:   “是的。老板同意了。”   “1051体内融合有大量的、来自不同生物的基因片段。研究中心那边认为,哈斯塔可能是进入了成熟期,因此产生了类似于动物的筑巢本能——所以他才把整个H-1区‘改造’成了巢穴的形态。”   “至于他的那些队友……”   “他们被收买了。上面派了专案组来调查,咱们最好别多管。”   苍鹫挪开了视线,白翳似的眼皮短暂刷过那双深金色的眼珠。   哈斯塔微微抬首,听着某些不具有意义的小插曲,被赶来的监护人打着官腔,用三言两语轻巧解决。   围聚在审讯室外的人低声嘟哝着,不甘地被“这是上面的命令”驱逐离开。   监护人推门而入,带进一股老旧油画的独特气息。   ——他顿时产生了某种类似人类“愉悦”的感受。   毕竟他是一个艺术兼文艺爱好者,十分偏爱混乱或疯癫的画作和戏剧剧本。   而这股熟悉的颜料味,意味着他的监护人今天携带了“礼物”上门。   *礼物*。   黄色的袍摆微微荡起,哈斯塔的身体内又涌现出某种类似本能的悸动,仿佛在否认他对画作的定位。   但当他想问“不是礼物,那是什么”时,那股悸动又倏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奇怪。很奇怪。   这种似乎源自本能的悸动,在他从前23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只在最近频繁触发。   仿佛在他的深处,有一粒种子正在逐渐复苏,试图冲破某种沉重的封印。   “走吧?”   与墙壁几乎浑然一体的门被人敲了敲。   代号为“绿朱草”的监护人靠站在门边,玩笑似的屈指,在门板上叩出一串毫无规律的节奏。   绿朱草的身量不高,穿着一身公司发配的黑色军服。   因为匆匆赶路,衣服显得有些凌乱,流线型的光带顺着衣服的剪裁,闪着独属于公司科技的低饱和度蓝白光。   他的头上一如既往,戴着一只用来抵抗精神污染的黑色头盔(这东西极其稀有,哪怕是审讯官,也不是人人都配得上),左手拎着一幅画和一个亮蓝色的礼物盒:   “好不容易筑了巢穴,你不会更想留在这个审讯室里吧?”   “……”   一贯喜欢寻根问底的哈斯塔将有关“礼物”的困惑记录在心,无声移动出审讯室,表现得像个社恐章鱼,就差沿着墙边飘着走。   ——他当然不是真的社恐,只是不喜言语。   如果放在一分钟前,哈斯塔说不定还真想留在审讯室,继续欣赏一墙之隔的人类上演恐惧与欲望交织的戏剧。   但现在戏台上人去楼空,重新回归安静规整的审讯室,对于只对“混乱”情有独钟的哈斯塔来说,已经失去了价值。   “我还给你带了第二样礼物。”   监护人将画塞给哈斯塔,终于腾出了手,一边领着哈斯塔回H-1区,一边拆掉皮革手套,露出银色的机械义体,费劲地和另一个礼物盒外的系带奋斗:   “一个全息头盔!”   绿朱草像举辛巴一样,献宝似的举起全息头盔:   “你这种筑巢欲旺盛的情况,在我进入成熟期的时候也发生过,堵不如疏。当初我就是借用全息游戏宣泄欲望的……还刺激了体内的一支血脉产生返祖反应。你也试试?”   *返祖反应*?   听起来似乎是变强的一种路径。   哈斯塔的黄袍在黑夜中无声蔓延,深处那颗种子又悄然探头,钻磨着压制它的冻土。   绿朱草在H-1区的废墟前停了下来,似乎在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几坨穿在粗钢筋上的畸形肉块。   这位监管者知道,专案组大概是没机会把这些背叛者从钢筋上解救下来了。哈斯塔不可能允许他人拆自己的巢穴:   “……我特地跑了趟研发部,提高这只头盔的拟真体验。研发部的人跟我夸下海口,说用它玩游戏,就跟真实体验没有区别……”   “你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游戏?我可以帮你调到最高难度。”   哈斯塔对在哪宣泄情绪都无所谓,唯一会在乎这件事的,可能就只有屡遭重创的公司房地产以及财政部门。   绿朱草将头盔推到哈斯塔面前:“试试?我记得你以前的求知欲,和现在的筑巢欲一样旺盛,公司的财政没少遭罪。我想,你也许会对探究全息网络,一片未知的新领域感兴趣?”   ——好吧,绿朱草成功了。哈斯塔的确被煽动起了兴趣:“推荐?”   绿朱草精神一振:   “你看看这个《赛博孤儿院模拟器》……公司新作,市面上找不到第二部比这拟真度更高、自由度更高、难度更高的全息游戏。后续你还有什么别的需求,我可以去找项目开发部给你现做——我想,它应该能最大程度上满足你的筑巢欲。”   绿朱草又补充了一句:“在工作之余。”   ——是的。在工作之余。   公司是这样的。员工哪怕进入人生的关键时期,哪怕身体不适宜工作,依旧要工作。什么排遣情绪,都要在工作完成后,任何人都不例外,哪怕是老板本人。   基于这种“上级活得比我还像狗”“隔三差五还得替我支付战损”的实情,哈斯塔对偶尔的加班、不允许请假接受度良好。   听完绿朱草的话,想的也只是他其实并不认为自己新产生的本能是“筑巢欲”,或者说,不仅仅是“筑巢欲”。但他并不喜欢解释或闲聊:“好的。”   “我——嗯?”绿朱草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哈斯塔的反应会如此顺从。   他立即凑近过来,脸上多了几分兴奋和欣慰,试图顺着这个好趋势多聊几句。   黄袍的袍角飘荡而来,严严实实地将绿朱草堵在H-1区外:“离开我的巢穴。”   正不动声色往巢穴迈步,指望自己能room tour一下下的绿朱草:“……”   ·   哈斯塔虽然没有接触过全息游戏,但做过进入全息网络、绞杀黑客精神体的任务。下载一个游戏,说实话和下载一个垃圾软件没有区别。   他很快搞定了游戏安装,只在戴头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全息头盔需要接入脑机接口,而他显而易见的——没有“头颅”、“神经元”这种人类器官。   而且,他还需要在沉浸入游戏的同时,保持对外界的警惕。   周全思虑下,他从身体中分化出两颗脑袋。   一颗负责保持警戒,另一颗接入头盔中蔓延出的细长接口,无比丝滑地接入游戏——   然后迅速卡在捏脸界面。   长达十分钟的奋斗后,哈斯塔在还没进入游戏、尚在捏脸的情况下,戳开了游戏GM的投诉界面,投诉理由是:   游戏审美不够多元。   ——凭什么只能捏人类,不能捏他?这是否是一种种族歧视?   GM大概感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冲击和无言以对。   长达两分钟的“正在输入中”后,身经百战的GM仍旧给出了最佳回答:   【我们这边可以按照您的原貌,提供角色还原。请稍后……扫描完毕,祝您游戏愉快。】   GM的效率高到不可思议,还冷静且友善地帮他删掉了一颗多出的脑袋。   哈斯塔推论,绿朱草一定事先跟负责运营这款游戏的公司职员打过招呼,否则以公司一贯的办事风格,GM只会把客户的投诉当球踢,说一些没有卵用的车轱辘话。   眼前的界面逐渐变暗。   再亮起时,一种类似于重型摩托引擎的轰鸣声在半空中炸鸣,由远及近。   绚丽而刺眼的霓虹灯光如同一条星河,自远方铺陈而来。   宏大的城市剪影在骤然之间凝实。   深深夜色中,眼前的城市像一头匍匐在海底面的巨兽。   巨大的探照灯柱从城市内部扫出,饱和度极高的霓虹灯在黑暗中闪烁,如同深海鱼类正在晃动它诱捕猎物的拟态发光器官。   【赛博孤儿院模拟器】   一行字幕缓缓亮起,浮在半空,几秒后黯淡轮替:   【这里,机械与崩坏的秩序并行。   霓虹灯穿透雾霾,却照不亮在街巷中流浪的孤儿们的未来。】   一道黑色的男性剪影骤然撕裂画面!以极为张扬而肆意的姿势,占据大半屏幕。   他似乎靠在一辆摩托车上,手中持有一把重型枪炮,随意搭靠在肩头。   蓝色的电光滋滋作响,在枪械冷硬的轮廓上镂刻出两行斜体小字:   【卢西亚诺·迪思默】   【迪思默帮第二代头目】   炮火轰鸣声陡然响起。   一道更加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卢西亚诺·迪思默”的身后,头颅低垂,胸肌线条几乎要撑破黑色剪影。   【???】   【第四次世界大战的引爆者】   机械扳动的咔嚓声掐断了炮火。   一道纤细的剪影悄然出没,身后缀着类似蜘蛛肢节般的细长黑影,大约是面部的位置似乎佩戴着口笼。   【亚当】   【游荡在人间的撒旦】   书页翻转声……   “……”哈斯塔开始面无表情地叩击身边任何能触碰到的东西,就像跳过剧情党在找不到SKIP键时,不耐地疯狂点击鼠标左键,意图触发“点击任意一处,跳过该段剧情”的功能。   首先,他不是为了看人类来的。   其次,为什么不给予玩家跳过剧情的自由?这是否是对公民自由选择权的一种剥削?   说好的“自由度最高”呢?   他被迫看完第四道名为【灭世的神明】的剪影,转头想再度发起投诉时,游戏终于再次进入可互动界面:   【从满是废弃机械的地皮开始,亲手打造一间属于您的赛博孤儿院吧!】   【选择身份:无业游民/洛杉矶警员/公司员工】   哈斯塔仍在重复叩击动作的肢体收势不及,一下戳中“无业游民”选项。   于是,当哈斯塔正式进入游戏时,他是怀揣着对“为什么不允许玩家跳过剧情”、“为什么重要选项不需要进行二次确认”的不虞,睁开双眼的。   ——只有双眼。   因为*可靠的*GM在帮他删除多余的头颅时,删除的是那颗他分化出完整五官、方便接脑机接口的正常脑袋。保留的是那颗用来警戒,*只*分化出一双泥黄色眼睛,其余皆是虚无的头颅。   多么常见的公司员工操作失误。   哈斯塔毫无情绪波澜地接受了同事那令人窒息的操作,就像公司的财政部门一定会同样平静地接受他的战损报告。   他的心中只盛着一种最纯粹的、最原始的欲望:   *建造一处巢穴!*   *建造一处巢穴!!*   *建造一处巢穴!!!*   他开始急不可耐了。身侧吹来凉爽宜人的夜风,送来化工产品刺鼻的气息,令他舒适而愉悦,仿佛是一种无声而温柔的敦促。   他放开手迅速跳过大段的、人类都不想挨字看完的新手教程,直奔他下载这款游戏,最核心、也是最初的目的而去,打开建造页——   “乓!”   可恶的主线剧情吸走了他的公民自由权。   刚找到的建造界面转瞬即逝,取代而之的是一个四面透风,破败得连墙和窗户都带大窟窿的办公室。   “……”   哈斯塔的心就像他现在屁股底下的木质靠背椅一样冷硬。   他被迫被刷新在办公桌后的院长靠椅上。   黄色兜帽下,那双泥黄色的、瞳纹怪异的眼珠动了动,藏在阴影之下,森森望向面前的办公桌,以及办公桌前站着的那个头发灰白,面相精明的中年男人。   游戏的似乎与现实是同步的,十点的夜色笼罩着窗外,也渗入这间破漏的办公室。   名为尼森的中年男人,双手撑着桌面,过于尖锐的面容在昏暗的光影下被分割成光与暗的两半,呈现出一种欲择人而噬般的骇人状态。   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逼视黄兜帽的顶部:   “——看看你这窝囊的样子,可怜的老H.J。难道你以为戴上兜帽,就能掩耳盗铃,逃避现实了吗?”   “看看你周围的一切——”   “有害物含量超标的黑海,寒酸到连一面完整的墙、一扇完整的玻璃窗都没法修缮的财政……你要怎么抚养你院里那个天生残疾的小病鬼长大?你有钱替他治病吗?”   尼森咄咄逼人的语气变得循循善诱:   “但凡你有任何一点良心,都该放手,把他交给我带走。”   “他在我的孤儿院里,会得到最好的医治——哪怕不是全世界最好的,但至少是整个凤凰区的孤儿院里最好的。”   ——谎言。   哈斯塔缓缓仰头,像一只嗅闻到了灵魂气息的黄色摄魂怪。   除了从办公室北面飘来的海腥气与化工药剂的刺鼻味,此时的空气中,又多了几种更加微妙的气味:   促肾上腺素激素、多巴胺、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   这个人在因说谎而紧张,又因不知名的原因而亢奋激动。   要走一个病痛缠身的残疾儿童,显然不值得尼森亢奋,他真正的诉求是什么,恐怕并不如他口上说说的那样光明正义。   但哈斯塔不在乎人类说不说谎,正不正义。   他在乎的是:   他连建造界面都没打开,巢还没来得及开始建,强制进入的主线剧情就要从他巢里薅东西走?   哪怕是现实中一手遮天的公司都不敢这么干!   ——现实中,也没有公司员工敢在不佩戴特别规格头盔时,直视他的双眼。   游戏不是现实,精神污染在电子代码构成的世界中很难传播。   饶是如此,尼森依旧在哈斯塔抬起头,与那双兜帽下的黄色双眼对上视线的瞬间,爆发出一声尖锐凄厉、以人类的发声器官似乎难以发出的锐鸣:   “▅▁█▃!!!!!!!”   而在惊恐到五官变形的尼森身后——   一道小小的黑影,陡然从敞开的窗口掠过。   月色如血,那道孱弱的身影像一只折翼的夜莺,笔直坠落。   肉.体撞击地面,发出一声又脆又闷、难以描述的重响。   忧郁的中次音萨克斯乐声渐渐响起,仿佛跨越了整片荒凉的白色大陆传来。   眼前的一切仿佛时间被定格,色调褪淡,只剩下黑白两色。   黑体加粗的字幕缓缓浮现,衬着哀乐,像是一场老式电影中的葬礼:   【楔子:注定坠落的时代】   哈斯塔:“……?”   这什么破游戏?   开局他还没碰到筑巢面板,固有财产说少就忽然少了一份,经过他允许了吗? 第2章   不。   冷静下来想一想,一个经营建筑类游戏,开局就放送“高空坠人”,这合理吗?   他是不是下错了游戏?   哈斯塔无情地忽略了新刷出来的字幕,登出游戏,抱着头盔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这款《赛博孤儿院模拟器》的发行商的确是公司,游戏分类也的确是“经营建筑”。   宣传标签里,倒有两个词抓住了他的注意,或许能解释他为什么开局见血:   剧情丰富,以及地狱级难度。   情况顿时明了了:这一定又是公司野心勃勃,想打造一款集建设、剧情、视觉体验等多重元素于一身的3A级游戏。   根据游戏下方“好评如潮”的评分状态来看,绝大多数人类玩家似乎都很吃“又能搞基建,又能看剧情”这一套,没人考虑哈斯塔的感受。   没人考虑,这世上可能存在着一种非人类,他正遭受“成熟期”所谓的“筑巢欲”的折磨,只想在下班后好好玩个筑巢游戏。   没人考虑游戏剧情安排孤儿在他眼前坠亡,不亚于天杀的策划笑嘻嘻地从他的巢穴里拆下一块,再满脸无辜地当着他的面“啪叽”摔碎。   哈斯塔心无波澜地给万恶的策划叛了死刑,并再度登入游戏。   他决定弄清楚自己固有资产的死亡原因,赐予肇事者一个永恒的噩梦。   然后删除游戏,顺道去“删除”这个喜欢用角色死亡为剧情增色的文案组。   视野缓缓变暗,楔子的标题字幕再次浮现。   哈斯塔做好了一旦能自由操作,就立即前往楼上查看孤儿的决定,黄色的袍角跟着他的神经一道绷紧。   下一秒:   【半个月后,凤凰区·哈利孤儿院】   盯着字幕缓缓滚过的哈斯塔:“……?”   刺眼的日光从敞露的窗户、豁洞的墙壁奔涌而入,办公室北窗外的黑色海面波光粼粼。   不知道是不是哈斯塔的错觉,海水表面折射出的大片金光,在某个特定角度下似乎拼合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仿佛游戏策划对玩家森森的恶意:   :D   哈斯塔:“……”   黄色水母微微膨胀,0.01秒后快速飘到窗前。   哈斯塔探出身,看向窗台下方。别说固有财产的尸体了,就连血渍都被刷新得干干净净。   仿佛那个拉开一切的序幕,象征着坠落时代开始的孤儿根本不曾存在。   “……”黄袍的颜色瞬间变深,从干净无害的明黄,向充斥着不详意味的深褐迅速发展。   ——首先必须要强调的是:哈斯塔有很多优点。   比如作战实力强盛,比如性格随和好相处。   即便在研究中心培育出的历代实验体中,他的精神污染能力、实际战斗能力依旧数一数二。并且不像其他同类,他在没被招惹时,从不主动发起攻击,堪称怪物堆中的绅士。   但是。   在他诸多优点之中,绝不包括“被恶意招惹,仍不做反击”。   这破游戏仍旧存活的唯一原因,是精神污染的确很难对电子代码造成破坏。   *但不该是这样*。   一种古怪的悸动,突然从哈斯塔的身体深处冒出来,狠狠击中了他。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心底对他责备地说:你本应当能做到更多……*哈斯塔*。如果你做不到,那只是因为现在的你太过弱小……   弱小?哈斯塔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冒出这种奇怪的念头。   错过剧情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一个游戏而已……更何况,他在游戏的启动页面见到过“新游戏”、“保存存档”、“加载存档”的选项。   游戏的神奇之处不就在这里?   现实的时间无法倒流,被他精神污染的人类无法回复。   但在游戏里,只要开一档新游戏,尼森就能奇迹般地重新变成正常人类,他的固有资产,也会奇迹般地死而复生!   *但他不·该能够重新变回正常人类。*   又是那道影子一般的声音:   *你该更努力点,哈斯塔!污染核心数据!让他即便游戏重开,依旧只能痴愚的尖叫!*   “?”哈斯塔决定将“精神分裂”列入下一次体检的项目表,并靠思索“结束以后,要如何删除文案组”,熬过漫长的开屏PV。   夜色重新替代了光明。   在被主线剧情吸入的前一秒,哈斯塔闪电般选择保存存档,而后果断从木质靠背椅上起身,绕过试图和他对话的尼森,冲出办公室。   “H——你跑什么?!”   尼森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似乎仍想和他来一场酣畅淋漓、不允许Skip跳过的对话:   “难道你想找鹰帮的人替你撑腰吗?别傻了!我既然能进这家孤儿院的门,就意味着早就和鹰帮打点好了关系,你没发现他们今天一个人都不在,只留下你我单独聊天吗?我为他们支付了泡在红灯区一整晚的酒水费!”   哈斯塔置若罔闻,持续向楼上进发。   鹰帮是什么?能做成鸟类标本,装点他的巢穴吗?   他迅速赶到院长办公室正上方的房间,掀起袍摆撞开老旧的木门——嗯,没撞开。   一道淡白色的字样,在左下角飘起来:   【您的角色等级过低,请在升级后,进行力量加点!】   哈斯塔只停顿了不足半秒,就向侧面闪开,放任人高马大、但运动神经一看就不发达的啤酒肚男人一头撞上房门。   “啪嚓!”   “啊——”尼森发出悲惨的大叫,抱着门板一起倒下。   “乓!”   脆弱的木板在地面上激起大片灰尘,在昏暗的灯光下,像迷幻的烟雾。   尼森的呛咳中,哈斯塔听到了另一重沉闷的声音,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栽倒在地,倾倒出一连串呕心沥血、几乎喘不过气的咳嗽。   哈斯塔在尼森骤然拔高的怒骂声中跨越过门和人,来到床的另一边,在地面上见到了目前仍活着的固有资产:   这是一个没有右腿,左臂畸形,瘦瘪得像骷髅标本的孩子。   他生着雪色的头发,眼睛的虹膜呈现出一种仿佛刚哭过一场的粉红色,本该透亮的瞳仁殷红而晦暗浑浊。   哈斯塔在房间内兜转一圈,没打算用可悲的、连扇破门都撞不开的低级力量,挑战托举一个男孩,只想找到并宰掉那个潜在的财产破坏者,然后删游戏删策划。   但看了一圈,他没发现杀人犯的半点踪迹,倒是发现了点别的:   比如从床边蔓延到孩子身下的足迹证明,这孩子并不是从床上滚落的,而是艰难前行到一半,被撞破的门板惊到失去平衡,因此摔倒的。   按照地面上蔓延出的痕迹的走向,这孩子似乎一开始就奔着窗台而去,很难说上一个存档,没有撞门的干扰,这孩子是不是成功来到了窗台边——甚至窗台上,而后因为尼森的尖叫,被惊坠在地。   换句话说,如果追根溯源……   那个他想干掉的财产破坏者,大概就是刺激尼森尖叫的他。   事情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但好在哈斯塔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看着爬起来的尼森堪称热情地将男孩扶回床上,然后大谈特谈自己孤儿院的环境和医疗条件:   “你为什么想去窗台?想要自尽?”   ——他其实不该问的。   既然证明了财产破坏者并不存在,那他该现在就退出删游戏,闪击游戏研发部。   但这游戏的拟真度的确惊人,他在尼森充斥着欲望的荷尔蒙激素之下,嗅到了另一股更加熟悉的气息:   肾上腺素、皮质醇……心脏的鼓动,渗出皮肤的汗液,吞咽口水的声音,共同交织成一种名为“求生欲”的信号。   当他还是实验体,“居住”在研究中心时,能够在每时每刻,都从身边的同类身上闻嗅到这种气息。   对于他们这些怪物来说,人性虚伪而无用,无法保护你活过下一场实验、下一场斗蛊。   兽性才是真实的。   求生欲、进食欲、繁衍欲、筑巢欲、对进化和变强的渴望……   他们或许后来被披上了人皮,但依旧是由最本能、最原始的欲望织构成的怪物。   怪物不对人类追捧的时尚和高尚心动,但永远会敬畏求生的本能。   就像豺狼鬣狗,永远会敬畏大自然的寒冬。   游戏堪称一比一地还原了哈斯塔那种怪异的、像是异类拟合成人话的声线。   昏暗的灯光下,尼森和男孩不自觉地僵硬了身体,冷汗沾满额头。   尼森反复看了哈斯塔好几眼,即便这次没有看到兜帽下的真实,神色依旧变得明显不安了起来。   男孩却在感知到哈斯塔——或者说院长的不对劲后,面露迟疑,而后重重咬了下后牙:“你不是H.J,对吗?”   一旦豁出去走了第一步,后续的话便顺畅起来。   男孩思路明确,表达清晰地说:“我不知道你顶替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想逃离孤儿院。”   “H.J没有财政来源,没有自保能力,孤儿院在半年前就被鹰帮的混混占领,当做据点了。”   “院里原本还有两三个健全的孩子,都被鹰帮抓走卖掉。只剩我一个人,因为畸形和多病躲过一劫,但……咳咳!”   男孩忍着咳说:“但是前几天,我听见他们在隔壁的制毒室谈论,说要拿我和H.J试用新配的毒.品。”   哈斯塔的黄袍浮动了一下,能看出男孩虽然语调沉着,但因为畸形,似乎并不习惯抬头与人对视,眼神始终躲避地看向地面。   他似乎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但仍然坚定地诉说:“我想活着。”   *虽然丑陋畸形。虽然弱小无用。但我还想活着。*   活着的怪物、死去的怪物,都曾这么想。   “……”哈斯塔没想过,自己竟能从一个游戏NPC,而且是一个很容易死在序章,连正脸都没机会露的NPC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这多少恢复了点他对游戏策划的评价——   但这也不是策划在一款本该轻松解压的建造游戏里,塞死亡剧情的理由!   “你会活着。”哈斯塔意外发现建造界面此时竟能打开,顿时有些克制不住地分散了注意力,不自觉地伸出想要筑巢的触须,“只要你远离窗台。”   一面半透明的屏幕浮现在眼前,蓝白相间的线条完整展现出孤儿院的架构:   这是一栋仅有两层,但每层楼都高达六米的长方形建筑,地下还挖了额外的空间。   设计图没有对地下层多做交代,但详细标注了一二楼的房间分配:   一楼的入门大厅直接连接着餐厅。   而在餐厅的左右两侧,分别安排有厨房、院长室,以及一个院内学校。   二楼全部被划归为孤儿宿舍,有一间公共卫浴。   不过此时,绝大多数宿舍房间,包括一楼院内学校,都被“已被侵占”的红色标识占领,仅有一楼的公共区域、院长室,以及二楼他们所在的这一件孤儿宿舍能够进行改建。   哈斯塔立即拆了院长室的部分墙壁——建设资金为零,他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将惊慌嚷嚷着“你不是H.J?!你是谁!我要把这件事告诉鹰帮——不!上报警署!”的尼森围在一个1×1.578(他不喜欢规整的东西)的封闭小屋里,旋转倒置,移动到一楼入门大厅的天花板上,又将一楼那笔直的入门走廊拗成扭曲的乱麻结构,而后缓缓舒出一口气。   ——用的是现实世界里那颗带着头盔、五官完整的脑袋。   绿朱草说的没错,这个游戏的确能满足他的筑巢欲,上起手来,体验感还是不错的。   夜色中,黄袍跟着他一起舒展,像一朵瘫得扁扁的蛋黄水母。   哈斯塔的袍摆翻起小小的浪花,他像拧橡皮泥一样,将整栋建筑拧成一个怪异、毫无规则可言的形状,又迅速破坏掉可更改区域内所有规整的物品、房间。   等他重新排完所有电线,黄袍如同睡饱抻懒腰的猫咪一般,舒适而惬意地抻直时,楼下忽然响起一阵惊怒交加的大骂:“F***,怎么回事?!有人袭击了孤儿院?!”   *   孤儿院外。   鹰帮的混混们条件反射地举起枪械,启动攻击型义体,惊疑不定地瞪视面前这栋大变样的建筑,才在红灯区灌的酒现在几乎全醒了。   就在半天以前,眼前的建筑还板正得像个竖立的棺材。拉尔几个嬉笑着说“这次的新品是在棺材里做的,要不就叫它‘棺材粉’或者‘骨灰’”。   可现在,它变得像……   言语的贫瘠,无法描绘出眼前建筑那毫无规律可言、充斥着恶意与混乱的形状。   有人已经无法自控地产生呕吐、昏眩的反应。   只有拉尔这个神经一贯粗大的家伙,将扭曲的建筑、痉挛呕吐,视为嗑嗨了的副作用,一边大舌头地笑说着“骨灰该定什么价”,“这负面效果有点酷,说不定能当提价的噱头”,一边踉跄着走进大门。   正门的门板不翼而飞。   夜色中,孤儿院像个匍匐在地的怪物,敞开的漆黑门洞是它大张的巨口。   所有人中呕吐得最厉害的那一个,浑身都在发抖,紧紧盯视大门的眼神显得有些神经质。他干燥起皮的嘴不停蠕动着,反复无声念叨同一个单词:   “撒托古亚……撒托古亚……”   突然之间。   一阵烤肉似的噼啪作响和拉尔的惨叫声,猛然划破了紧绷的夜色。   打头的几个混混顿时难以忍受地发出大吼,胡乱冲着透不出一丝光的门洞倾泻子弹和炮火,又在将一切火光悉数吞没的门洞前畏惧的止步。   没人敢冲进黑暗一探究竟,看是不是有人在捣鬼。   更多的低语在人群中细碎而恐惧地响起:   “是真的……摇篮教宣扬的都是真的!不然要怎么解释我误投进去的T-1闪光弹都刺不穿黑暗?!”   “撒达—赫格拉……大闹钟……不,不!摇篮教既然知道祂们的存在,就一定知道该怎么驱逐祂们!我们去找教宗——”   “你脑子没嗑.粉嗑坏吧?难道你还想做驱逐邪神的大英雄?赶紧放弃这个地点,另找地方安顿就得了,我——啊!!!”   死亡像海拉的黑色袍纱,寂默而轻柔地降临于这片夜色中。 第3章   孤儿院外的惊惶低语传不上二楼,骤然降临的集体死亡,也和神秘学没有半毛钱关系。   哈斯塔只是在看清游戏地图上的“入侵者”红名标记后,科学地将刚布好的电线和水管再度改道,脏水和电光就将这波红名变成了灰名。   他舞动着雀跃的黄色小波浪,将收复的地皮也一口气改建完毕。五分钟后,舒畅、但又不完全舒畅地收手。   ——所有可改建区域全部改建完毕了!   怎么就这点内容?   孤儿院南边的沙漠不能动吗?北边的黑海呢?   ——哦,没钱,买不起地皮。   哈斯塔:“……”   如果哈斯塔是人类,此时应当瞳孔地震:怎会如此??怎么在游戏里宣泄欲望,也要先工作赚钱!   这一刻,即便不是人也得上班的怪物社畜,陷入了人类社畜也常会产生的无解迷思: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不用工作、不用花钱,依旧能尽情体验想要的乐趣吗?   “嗬——”   身后忽然传来窒息般的抽气声。   一种陌生的恶臭和熟悉的腥甜气息,毫无征兆地骤然炸开,眨眼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哈斯塔旋身回头,就见原本蜷缩在床上,接到保证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孩呕出满口黑血,溺水般痛苦挣扎。   他抠挠着脖颈,仿佛想撕开喉咙,从气管中摘出什么阻碍物,晦暗浑浊的眼中盛着水光,激素大量分泌。   他没有说话,但在哈斯塔眼中,却像一个无法忽略的求救信号:挣扎的身躯、投来的目光,愈发浓郁的激素,无不在向他哭喊:   救救我!!!我想活下去!!!   下一秒。那些高高抬起,试图抓住生机的四肢断线般坠落,在床铺上砸出沉闷的噗响。   尚还沾着呕出的烂肺的手垂下床沿,苍白与猩红织构出死亡的象征。   忧郁的萨克斯声又从那片荒凉的白色大陆上吹来,字幕再次浮现:   【楔子:注定坠落的时代】   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只不过上一次坠落的是孤儿的躯体,这一次坠落的是生命。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该在第二次刷出BE时怒摔头盔,大骂“狗屁策划不做人”“摁头喂便当”了。   但对于天生不具有人类情绪理解能力的哈斯塔来说——   对啊!重开一局,不就相当于获得一片新地皮了吗?   就是固有资产似乎难救一点,但既然已经做下承诺,他便不会食言。   哈斯塔驾轻就熟地退回菜单界面,进入新游戏。   只是这一次,在过新手教程时,哈斯塔犹豫着选择了没有跳过。   *承诺*。   对于哈斯塔来说,承诺天然具有和法定合同一样的约束力。   单纯只为了建造,他不会在意多重开几次。   但既然承诺了要让固有资产活着,那他这一次重开,就不会允许死亡的再度发生。   熟悉的场景在眼前铺陈开来。   新手教学令时间处于停滞状态,高亮的线条勾勒出书桌上哈斯塔从未在意过的文件:   【尽可能多的搜集情报!赚钱、扩建、推动剧情发展的一切线索,都有可能隐藏在蛛丝马迹中哦~】   哈斯塔:“……”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下的的确是经营建设类游戏,不是什么密室解谜类游戏,在履行诺言的责任驱使下,还是拿起文件上方那张被圈出的字条。   熏黄的字条上以细长倾斜的字体,写着一串数字和名字:   【0124-5651-5563   雷蒙德医生】   时间在他放下字条的瞬间,重新开始流动。   哈斯塔立即老练地打开建造界面,将张嘴欲言的尼森关进小黑屋。   卖掉孤儿院所有的门窗,杜绝固有资产再度坠亡的同时,还小赚了一笔建筑经费。   他克制住筑巢的欲望,没有把这笔钱花在给孤儿院扩容上,只卷起桌边脱漆的老式手机,按照字条拨出号码。   “铃铃……”   古早风格的电话铃声响起,听起来有些沉闷,带着一种潮湿朽坏的变调感。   对面很快接通,传出一道温和而困惑的声音:   “H.J?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带孩子来诊所了?”   哈斯塔闻言开始上楼,重新给固有资产的宿舍安了一道房门,供他进去带出孩子:   “不。我忘了诊所地址。”   医生好像叹了一口气:   “……迷迭区,就在你们住的凤凰区的东面。你去找一个叫做‘巴克卜泡泡糖俱乐部’的脱衣舞店,左边不远处有一条地下通道,就通向我的诊所。”   医生好脾气地回答完,又匆匆说:“我劝你还是尽快——哦不,我还是替你直接叫一辆的士吧。那孩子的情况太糟糕了,简直像个拔掉了栓的地雷,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被体内的肿瘤炸死。”   ——肿瘤。   所以上一个存档里,男孩死前爆发出的恶臭,难道是肿瘤和烂肺一道被呕出的气味?   游戏里的的士来得出奇地快,哈斯塔尚还在心里建立有关肿瘤气味的记忆档案,车笛声就在窗外响起。   两道远光灯光掠过窗台,造型简洁流畅的悬浮车在窗边稳稳停下。   环绕侧门的流线型光学灯带闪了两下,侧门便缓缓向上开启,恰好将窗台当做了最好的登车台。   哈斯塔迅速带着面露惊惶、但听到是去诊所,就格外配合的孩子扶上车,全程甚至不需要多做半句解释。   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过去的某些工作经历:很多时候,一些四五十岁的“老员工”,反应都未必有这个孩子机敏……   他希望那些厚脸皮的老油条会为此感到羞愧。   呜咽似的风声中,悬浮车很快上升。   固有资产大概很少出门,此时病白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的血色,两眼微亮地观察眼前这辆车的一切细节。   哈斯塔对这种中档的士则没什么兴趣。毕竟他在现实工作中,坐过无数次更加高级的版本,有的车辆里甚至还会安装三相弹——一种比普通□□威力更高的核武器。   比起车辆,还是下方那些城区更吸引他的注意力:“下面那整片没什么灯光的区域,都是凤凰区?”   话刚问出来,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策。   固有资产连见到中档的士车都两眼放光,怎么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在车上搭载的智能语音助手,代为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乘客先生。”   “凤凰区是一个设备老旧、贫穷混乱的街区。”   “绝大多数实力有限、规模不大的帮派,都会选择在这里落脚。”   “这里的大多数居民,都不会在晚上出门,以免被卷入帮派火拼。”   “随意亮灯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毕竟帮派混混们在这个时间段,一般都保持醉酒,或者嗑嗨了的状态,很可能一时兴起砸碎窗户,或者趁兴进行入室抢劫。”   哈斯塔感受到了凤凰区的淳朴民风:“东面那片霓虹灯海呢?”   “我推测,您是在问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迷迭区?”   智能语音助手说:   “那里有着最大的红灯区,货源最全的黑市也坐落在那里。”   “请提醒车上的未成年乘客不要随意张望,以免看见不宜观看的巨型全息*模冲他调情。”   哈斯塔懂了:迷迭区=18+区。   的士很快在迷迭区中降落,他们一齐坠入了那片霓虹灯海的怀抱。   五光十色的招牌水流般在车窗两边迅速滑过。   等身或放大款的全息人模以诱惑而缓慢的节奏摇摆身体,冲任何过路的行人、车辆送去暗示的晲视,或暧昧的飞吻。   水烟与草烟的雾气在人模的唇畔、行人的口鼻中蒸腾。   或是刺鼻或是柔和的香气共同交织成一片迷幻的雾海,一片引诱世人放纵、沉沦,忘却自我和明日的迷迭香海。   不过车上没一个人有心情欣赏这些。   男孩相当觉乖地自行闭眼捂耳,比起外面的投影更紧张于接下来的诊疗。   哈斯塔则还记得上一回固有资产发病的时间点,在悬浮车驶入某个狭窄拥挤的街区,停在一处向下的通道前时,领着男孩迅速下车。   他扶着自己闭眼捂耳的男孩一路往下走,临进门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声音的威力依旧明显,男孩枯瘦的身躯显而易见地哆嗦了一下:   “我没有名字,院长。我的父母没给我上过户口,没给我取过名。以前院里的同龄人会叫我‘瓦伦图德内瑞安’,就是‘病鬼’。”   “……”哈斯塔甚至对比不出“固有资产”和“病鬼”哪个更糟糕。   好在医生很快从装潢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的小诊所中匆匆迎出来,将孩子带进门。   哈斯塔想跟着飘进接诊室时,被医生诧异而困惑地拦在门外:   “你跟进来做什么?也想一起接受手术?在外面坐着等一会吧,我的朋友。不用担心,我的技术一向很好。”   “铛——”   深薄荷绿的金属门轰隆关上。   哈斯塔在紧闭的门前飘了几秒,片刻后,蛋黄水母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游戏拟真到这份上?真让玩家生等半个小时?   所以人类为什么对这个游戏好评如潮?是喜欢杵在门前等待的感觉吗?   ——该不会,这半个小时时间,是为玩家逛诊所外的红灯区准备的吧?   他不确定地重新打开新手教程,果不其然看见一道高亮的路线条,直指通道外:   【任务:殊途同归(进行中)   好医生正在为您的孤儿做手术,等待30分钟后再回来   体验迷迭区的刺激(可选做)】   哈斯塔盯着“刺激”二字看了几秒,再次感觉到了种族歧视。   毕竟这市集里显然不会有他的同类,而让他和人类找刺激,就像撮合大王乌贼和小白兔配种,不能说牛头不对马嘴,只能说猎奇到家。   他无动于衷地忽略了这个可选任务,只专注地倾听手术室内的动静。   隔壁弹珠店内的喧哗,也因此难以避免地涌入感知:   “中!中!!噢……”   “你今晚输了多少钱了,约翰?再这样下去,你要怎么还得起欠涅槃帮的钱?”   “可我不赌还能怎么办?拿这一笔钱,够在凤凰区做什么营生?”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该小心点,把这笔钱趁早还上。免得涅槃帮来抓人,把你送去隔壁的诊所做成‘商品’。”   “……”哈斯塔游动的袍摆骤然静止。   隔着一间诊疗室、两扇房门,手术室内也终于有了动静:“让我看看……哦,好极了。”   *   手术室内。   小瓦伦浑身脱力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惊恐地看着和善温柔的医生为他打完麻药,骤然咧开一个毫无善意的笑:   “三万五千点……三万五千点!替你叫一辆的士,就花了这么多钱。”   医生维持着那大到夸张的笑容,弯下腰,像个等身的小丑恶作剧盒子:“你就没想过?H.J穷成那样,哪来的钱替你付手术费?”   “迷迭区都是黑医,谁会这么有良心,替你们这种没身份、没背景的人低价做手术,还自掏腰包叫的士去接?”   医生的双手撑在手术台两侧:“一个小时前,尼森去孤儿院见H.J了,是不是?想把你转进他的孤儿院。你觉得他为什么对你这么感兴趣,积极到宁可深夜出门,也要赶在我前面接走你?”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病态的。   健全的孩子会因容貌、器官被觊觎;残疾的孩子也会因为畸形罕见,而被癖好特殊的客人看中。   即便身处孤儿院,鲜少出门,小瓦伦也听闻过关于“富豪私藏人体标本”、“游轮惊现畸形人表演”的新闻。   而看着雷蒙德医生为手术刀消毒,他几乎能敲定前一项猜测:   有人通过某种渠道看过他的样貌,并花了大价钱雇人“代为收集”,于是尼森、雷蒙德医生同时向名不见经传的孤儿院伸去橄榄枝……   问题是,院长——或者说现在的院长,是否知道这件事?   从小到大的见闻令小瓦伦天生悲观,常以最坏的情况揣测他人,甚少怀抱希望。   但此时此刻,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面对着向他拿起手术刀的雷蒙德医生,求生的欲望催使他在内心绝望而疯狂地祈祷、希冀一件事:   新院长不知道雷蒙德医生有问题,新院长会来救他!   ‘救……’   他竭力大喊,但实际上,只是令自己的呼吸略微加重了一点。   银亮的手术刀抵上他的胸膛,令他仿佛幻感到了金属的凉意,而后重重——   [Mgah……]   一种古怪的呓语骤然响起,像是雨后细脚伶仃的蜘蛛群,顺着手术室的每一条缝隙,一路爬进室内。   小瓦伦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但能看见雷蒙德医生从动作到神态整个凝固住,像被美杜莎瞥视后的人形蜡像。   “嘭!”   手术室大门被猛然轰开。   *   哈斯塔卷着刚从街上临时“借”来的重型电磁枪赶入室内,一枪托抡开僵直的人形蜡像,想将小瓦伦卷起再找别的医生,却仍旧晚了一步。   剧烈的咳嗽、干呕、抽气,伴随着腥臭的烂瘤肺脏涌出小瓦伦的嘴。   血液在短短数秒中浸透小瓦伦的衣服,那萨克斯声似乎又在逼近。   ‘救……我……’   濒死时刻,小瓦伦晦暗的眼睛反倒被求生欲点亮,亮得像两团封存着火焰的红宝石。   他艰难地向哈斯塔做着口型:‘……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任何事?*   那道古怪的声音又开始在耳边祟语。   哈斯塔置若罔闻,只在数秒内迅速排了一下时间线:   就现在的情况看,他要想救下小瓦伦的命,就必须在不到半小时内:解决尼森、跨越凤凰区、在迷迭区临时找到一个靠谱的黑医,并且劝服他低价为小瓦伦做手术——还不能利用精神污染摧毁黑医的神志,以免手术失败。   如果他像现实里那样力速全能,倒是可以生死时速一下。但在这玩家等级仅为1的游戏序章里?不可能。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任务的提示栏上:殊途同归……   一个送孤儿去就医的任务,为什么要取这么个名字?   因为策划想告诉玩家:不论你怎么做,去不去红灯区找乐子,小瓦伦的结局就是这样。   他是“注定坠落”,他是“殊途同归”。   不允许玩家扭转的主线剧情,已经书写下了这个人的生死。他的诞生和死亡,就是为了增添故事的悲壮色彩、激起主角的情绪和觉醒。   总有些人,是全能的玩家在剧情里救不回来的。   你尽可以重开无数次,找出最短的路线,练出最快的杀敌速度,但你永远、永远,都无法避免他的死亡,因为剧本已经替他写好了谢幕的注脚。   黑白的序幕页开始浮现,游戏场景跟着时停。   ——但作为本该跟着游戏场景一道时停,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死亡CG的玩家。哈斯塔却在此时忽然动了。   他极其违背代码设定、丝毫不讲科学原理地在过场CG中缓缓弯腰,俯身看向刚刚断气的小瓦伦:   “我做下过许诺。”   他从不违背许诺。   “你说你想活着。”   做任何事都可以。   他无形的手掌——或是触须——或是肢体的任何一部分,缓慢地搭上小瓦伦的胸口,污秽而黏稠的污染喷薄而出!   【滋!检……滋滋……】   游戏的字幕遽然间闪成一团马赛克,清晰真实的场景模糊清晰了几个来回。   游戏系统开始尖啸着报错,而哈斯塔肢体下的那具尚未脑死亡的身体,在一动不动良久后,于某一瞬,骤然恢复了重重的心跳!   乒。乒。   乒乒。乒乒。   迟缓的心跳逐渐连接成片,哈斯塔依旧没有收回肢体。   就在今天白天,他才进行过数次“转化”。   那些试图击毙他的背叛者在庞杂稠密的精神污染下,只被扭曲成了毫无自我意识、不成体型的蠕动肉块,而他发自本能地知道,他的“转化”不该仅仅如此。   *没错……你能做到的远超这些,你还太弱小了哈斯塔,你本不该这么弱小。*   那声音像是在叹息,在哀歌:   *变强吧,哈斯塔,再次踏上进化的旅途吧……那才是你该追逐的意义。*   *留下来……哈斯塔。这个世界能够帮助你觉醒。*   ——要不是在现实世界也听过这声音逼逼赖赖,绿朱草还提到过“返祖觉醒”,哈斯塔都要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公司试图提高玩家留存率的无耻手段了。   出于对承诺的重视,他摒弃掉絮叨的杂音,专注地推动小瓦伦逐渐从虽然复生、但毫无自我意识的蠕动肉块,进一步向更高一阶转化成型:   腥臭的脏污褪去了,小瓦伦重新有了头颅身体。   长而及背的发丝无风漂浮,呈现出星云般的缥缈质感。   这具全新的躯壳高大壮实,非但与“病弱”毫不相干,甚至也远远脱离了人类的极限体量。   那些过度遒劲、几乎如兽的肌肉上覆盖着白色霜洁的中长茸毛,巨大的树型犄角顶开浓密长发,与他新身躯的体量恰好相配。   雪花与云雾悄然凝结,在这个秋季的夜晚,毫无缘由地出现在手术室中,环绕在小瓦伦的身边。   风轻轻吹过他的脸颊,温柔而缄默地将他唤醒。   “……”小瓦伦缓缓睁开闪耀如星的红色双眼,看见哈斯塔举起的银托盘中倒映出的面容:   “——呜啊唔唔唔!!”   哈斯塔一把将小瓦伦喷发出的尖叫和飓风捂回嘴里:   “安静。你说的只要活着,怎么都可以。”   没人能在被变怪物后快速冷静、接受“不是你说的只要活着就可以嘛”的接受,但小瓦伦几乎在哈斯塔低声勒令后,就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   倒不是出于对新院长的忌惮,也不是出于对怪物的恐惧,而是另一种更加微妙……哈斯塔从未感受过的奇妙联系。   这联系让哈斯塔感到小瓦伦与自己出奇地亲近,以至于他忽然想给只有绰号的小瓦伦取一个新的名字:   “伊塔库亚。”   “什么?”小病鬼·现毛怪盯视银托盘,表情痛苦,显然还是很难接受自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比以前更加怪物的现实。   “伊塔库亚,一个新名字。”   哈斯塔从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不受欢迎而伤心,主打一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超强心态:   “你说你的父母没给你取过名字,也没上过户口——我想收养你,‘小病鬼’。伊塔库亚,是我想给你取的新名字。”   “……?”小瓦伦——不,是伊塔库亚的眼睛缓缓睁大,茫然、不敢置信和惊喜依次划过他的眼睛——现在他的眼睛也不再黯淡浑浊了,耀眼得像夜空中的红色星辰,晚上出门不戴墨镜绝对能随机吓死一个幸运的过路行人,“您想……收养……我?”   哈斯塔:“是的。”   再次强调:哈斯塔并不懂得人类情感,他的考量十分现实:   孤儿成年后就会离开孤儿院,自动脱离固定资产的名单。但养父子就不一样了——一日为父,终身为父。   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花了大力气改造好的固定资产长翅膀飞走!   这和煮熟的鸭子跑了、辛苦养的大白菜被猪拱了有什么区别?   哈斯塔承诺:“我会尽量尽到为人父亲的责任。”   现在的伊塔库亚,一看就很好养,皮糙肉厚,身体结实……应该不会像绿朱草送他的那些小花小草小兔子一样脆弱。   伊塔库亚哪猜得到哈斯塔的内心想法,原本因样貌而产生的苦痛、对自己未来将遭受更多恶意与排斥的无措和恐惧,瞬间被惊喜覆盖:“我……好!”   从前他还有点人样时,都没能让任何一对上孤儿院看孩子的夫妇愿意领养、甚至是正眼看他。   而现在,当他近乎对自己的未来绝望时,他却被领养了?   而且还是一位强大的养父!   伊塔库亚完全忽略了哈斯塔的种种异常之处、堪称邪恶的改造手段。   对于就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挣扎,声嘶力竭向神明祈求的他来说,任何事都是遥远而虚无的,唯有生存,才是最实际、横拦在眼前的东西,而哈斯塔替他扫平了这条生路上的最大障碍。   游戏系统叮咚响了一声,终于不再放送滋滋的杂音和马赛克。   任务提示从左下角浮起:   【任务:殊途同归(已完成)】   【任务奖励:摇篮教的残损日志×1】   哈斯塔:“……?”   摇篮教的残损日志?这什么任务奖励,这破游戏还记不记得自己“经营建筑”的主定位?   哈斯塔毫无兴趣地将席梦思教(摇篮教:……)的残损日志塞进黄袍里,看了一圈到处都是可交互物品的房间:   事已至此,先扫荡吧。 第4章   为了给这场不合法的手术做准备,雷蒙德医生显然赶走了诊所里的所有人,哪怕是接待台的护士。   哈斯塔从接待台的抽屉里搜刮出4千多块钱时,台上的电子钟恰好走到子夜零点。   他习惯性地抬头聆听了一下夜风,没听见夜枭这种子夜常客的啸鸣。   只有那些沉浸在虚幻美梦中的人类,在抱着酒瓶或者脱衣舞者叫着、笑着,试图抓住一些明知白天到来,就会在日光下消散的东西。   “院长,按你说的,诊所里所有医疗器械和药品都打包好了。”   伊塔库亚正试图让自己的巨大犄角穿过门洞:“您确定我们这样……没关系?而且,我们要怎么带这些东西回院?”   “我喊了搬家货车。”哈斯塔将雷蒙德医生的号码簿也揣进黄袍,主打一个片甲不留。   至于这样零元购有没有问题?   拜托,一个贩卖人体器官的NPC既然红了名,那不就是等着被玩家击杀的?   这些物品既然能交互,那不就是等着被玩家收入囊中的?   哈斯塔毫无心理负担(他从没有过那种东西)地低下头,从接待台抽屉里翻出最后一样东西——一本墨绿色的记账簿。   伊塔库亚凑过来:“萨曼,一对天然紫罗兰色眼珠,保存度:完整,成交价:三十万。凯普,肾脏、肝脏、骨髓……”   这本记账簿已经被用了大半,将近数千个人名罗列在表格中。单是翻看,似乎都能从纸张和钢笔墨水的气息中闻到浓厚的血腥味。   身旁的风雪变得沉郁寒冷,哈斯塔却依旧无动于衷。   他摸摸记账簿的底面,好像触到了什么硬物,当即将书页哗哗翻到后面,在最后几页纸中看见一枚铜黄色的、硬币样式的东西,随着夹着它的书页被翻开而滑落。   伊塔库亚眼疾手快地接住:“这是什么重要的纪念品吗?”   “不。”哈斯塔拨了拨伊塔库亚的白绒毛,因其柔软美好的手感而煞有介事地多找了一会,才从里面捏出那枚硬币,“如果重要,雷蒙德会把它收进保险箱里。”   “这应当属于某个病人,更换手术服时掉落出口袋,被护士或者保洁工捡起,随手丢进了抽屉,恰好夹进记账簿。”   圆形铜币上刻着两行小字:   [凯普·布莱克]   [AF70年入会]   哈斯塔很快想起记账簿上那个几乎被掏空的倒霉鬼,将硬币翻了一面:“大概是纪念币,不知道是否值……”   哈斯塔忽地顿住。   诊所惨白的灯光洒在铜币上,泛出一种油腻而怪异的光泽。   这枚铜币的正面隆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由最中心的圆点,和包围圆点的三节弧形短线,以及辐射向三个方向的扭曲曲线组成。   或许是出于某种规定?就像国旗不能乱换颜色一样,雕刻者特意地将铜币的另一面漆成了黑色。   那些扭动的线条则被漆成了泥黄色,微微隆起,匍匐在黑色的底面上,看起来像是一只邪恶而诡丽的多足生物正安睡于黑海中。   “……”   黄袍浮动的幅度骤然变得轻缓,像发觉猎物,发起攻击前,故作松弛、漫不经心的伪装。   哈斯塔紧紧盯着这个奇怪的符号,明明此前从未见过,却莫名感受到一种深切的联系……   就像对于某些东方的怪物来说,名就是一种最简单的咒,他感觉自己和这个符号之间,似乎也有着类似的联系。   “这是什么?”哈斯塔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后,才想起自己身边的不是绿朱草,或者其他可以为他解惑的同事。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伊塔库亚竟然回答了这个问题:“摇篮教的标识之一。”   哈斯塔有些讶异地望过去,发觉伊塔库亚眼中星光闪烁,眼神显得有些复杂。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过去的回忆:“我不知道它具体的含义,但我曾在亲生父亲的手臂上,见到过这个印记。”   “……”哈斯塔微妙地保持了沉默。   在一个破电子游戏里,撞见一个和自己似乎保有深切联系,简直像灵魂羁绊一样的符号,就已经很奇葩了。   现在这个符号还出现在自己新养子的亲生父亲的手臂上?   几个小时前才判定“策划狗屎”的哈斯塔,忽然感觉这游戏的水似乎有点深,这个剧情策划指不定有点东西:“详细说说。”   打脸真香是什么,哈斯塔不知道。他只知道哈想要,哈得到。   伊塔库亚抱歉地说:“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和父亲的关系从来不好,要不他也不会遗弃我。”   他尽可能地想了想:“总之就是因为我天生病残,母亲离开了父亲,父亲觉得这是什么‘天谴’,所以跑去信那个什么‘摇篮教’。”   “有一天,他忽然很兴奋地跑回家,向我展示他的纹身,说他‘终于入会了’……纹身就跟这个硬币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嘟嘟——”   诊所外传来大型货车摁喇叭的声音,因为设备老旧,听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哈斯塔暂时搁置这段对话:“披上床单,躺在担架上。我让搬家公司的员工,把你和这些东西一起抬上车。”   凭本事“借”来的枪,他肯定是不可能还了。   安排完伊塔库亚,哈斯塔就拎着枪飘出去,拿着枪口虎视眈眈地监视壮汉们搬运器械。   几个互相搀扶的瘾君子从他们身边路过,其中几个转头望来,又在哈斯塔升起警戒前,满脸无趣地回头接着走:   “又搬走一家。”   “最近几年,这些黑医的生意的确不太好做……啐!活该!”   “都滚蛋最好,我们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他们了!”   “老板,”脸颊上纹着条纹刺青的壮汉,满头大汗地凑过来,“东西都搬好了,您跟我们挤一挤驾驶舱,还是坐货箱?”   哈斯塔不是没遇到过“出任务坐卡车后箱,结果被司机暗算”的事:“驾驶舱——你的同事在做什么?”   他看向从货箱爬出来,抱着一大堆喷绘颜料的瘦高个儿。   条纹刺青身体紧绷,瞥着哈斯塔手中的电磁轨道枪解释:“凤凰区的治安可比迷迭区要野蛮,尤其是晚上,走到哪都有可能遇上帮派火拼。”   “临时喷一个涅槃帮的标识,那些火拼的帮派就会给咱们让道……”   “您知道的,涅槃帮是整个凤凰区里最大的帮派,几乎可以算得上统治者,偶尔借用一下他们的威风能方便不少。”   不能飞行的陆地货车,肯定比悬浮车要慢许多。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驶离夜晚加倍拥挤的迷迭区。进入凤凰区的边郊后,萎靡的黑暗便代替迷幻的霓虹海拥抱了他们。   远方与地平线相接的天空泛出些许要死不死的鱼肚白,持续了一晚的枪炮火拼声依旧一阵接一阵地苟延残喘。   他们相当幸运,没在途中经过帮派的交战区,货车在孤儿院门口停下,卸货拿钱后就主动地迅速离开。   “院长,灯。”伊塔库亚的声音有些紧绷,猩红的眼紧盯着孤儿院中的灯光,“是鹰帮那群混混,他们回来了!”   哈斯塔切出伊塔库亚的角色面板看了眼,被对方整整是自己二十倍的力量值刺伤:“你已经不再弱小了,有些事可以试着自己解决。”   这句鼓励的话像是一声战前的号角,霜白生角的野兽伴随着挤压多年的憎怒,咆哮着冲出圈笼。   伊塔库亚的身体生生撞碎墙壁和大门,雪与飓风在口鼻间生成。   他的手掌弯成像狮子一样的利爪,瞳仁皱缩成扭曲的竖瞳。非人的皮囊之下,流淌着的却是属于人类的愤怒与痛楚:   “伊戈——”   粗犷混响的吼声贯彻了整座孤儿院,将或是聚众围观尼森的小黑屋、或是爬回床上昏睡的混混们震醒。   连发的机.枪.声与充能炮声霎时炸碎了看似宁静的黎明,将安逸美好之下的一切血腥、暴力一并掀露出皮肉。   混混与现代武器在裹挟着雪粒的飓风中彷徨,被摧折,或是被冰封。   伊塔库亚目标清晰地掠过众多敌人,最终将一个尖刺头男人扼住喉咙,抵在墙上:“伊戈,你把齐塔和麦莉卖去了哪?”   尖刺头痛苦地攥住伊塔库亚的手指,徒劳地蹬腿试图挣扎。   他的上半张脸几乎就是个红射线发射器,除了黑色的机械体、红色光学镜头,根本没有任何人类的部分:   “我没……嗬……”痛苦迫使他识相,“洛文德区,洛文德区!那地方都是有钱人,平时根本不可能来凤凰区收养孩子,我只是替那两个女孩找了个好家庭……对!我只是帮助她们!”   尖刺头似乎找到了为自己的生路辩驳的方式,紧紧抓着伊塔库亚的手快速道:   “收养走她们的是两对政客夫妻,他们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暴露在镁光灯下,如果虐待小孩,一定会被记者狠狠曝光——求你,求你别杀我,我只是替那两个女孩找了个好家庭!我帮了她们!”   “众所周知,能获得大笔金钱入账的不叫‘帮忙’,叫‘交易’。”   哈斯塔当了十几来年的公司社畜,没那么容易被诓骗:   “如果你认为自己只是在‘提供帮助’,为什么不去和那些缉毒警察说?他们想必会‘非常感谢’你们在制.毒和销售领域做出的贡献。”   红名就是红名,血条都亮了,还指望玩家放过吗?   哈斯塔多少考虑了一下让伊塔库亚击杀,自己能不能获得经验,果断拎起电磁轨道枪冲着红名精英怪蓄能。   漆黑的膛口因过热而变红。下一瞬,蓝光轰出!   “……”被伊塔库亚控得死死的精英怪当场摸不着头脑,四肢痉挛了半秒,猝然失去声息。   【恭喜升级!】   【您获得1点自由点,请选择加点方向。】   哈斯塔分出一半心神,用黄袍拍打脱力坐倒的伊塔库亚,以示安抚——但实际上黄袍只是在毛毛上流连。伊塔库亚大概也发现了这点,神情因此变得有些复杂——另一半注意力则放在弹出的数值面板上。   【角色:哈斯塔   精神:20(您就是天选的哈利O特!)   智力:1(您可能没长脑子,很多线索就算贴在眼前,您也只能看见一团空气)   力量:1(身娇体弱,一推就倒)   生命:1(请注意不要被A4纸划伤手指!否则您可能死于流血过多)   防御:1(防不了一点,等死吧)   敏捷:20(您可以试试近距离躲子弹)】   “……”哈斯塔有种期末考前临时抱佛脚,但因为不会的科目太多,无从抱起的感觉。   不过考虑到绝大多数攻击,都可以用敏捷躲过,那比起优先增加身体数值,还是加智力比较好吧?   不然看不到线索怎么办?他还想查一查那个奇怪印记的事呢。   他谨慎地给自己的智力加了个一,就见智力的系统描述稍稍变更了一下:   【智力:2(您可能没长脑子,有些线索就算贴在眼前,您也只能看到一团空气)】   哈斯塔:“……”   罢了。理智一点想,他玩这个游戏又不是为了体验悬疑解密的,是为了宣泄筑巢欲的……虽然打从六个小时前到现在,他花在筑巢上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半个小时。   哈斯塔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自我怀疑,以及对电子游戏的警惕:   难怪他的同事常说“染上游戏这辈子就废了!”“明明啥也没做,莫名其妙就在游戏上耗了几小时”,这电子游戏的确是有点子邪恶在身上的。   他越想越严肃,立即端正了游戏态度,提醒自己要保持初心,只专注于最初的游戏目标:筑巢。   他重新切回建筑界面,专心致志地……   【防沉迷提醒!您已游戏超过10个小时,现在是现实时间早上8点,请勿沉迷游戏,忘记正常的生活工作!】   哈斯塔:“……?”   多久?几点?   他好像进游戏也没有做什么!怎么就到了上班时间?   可他最初想做的筑巢也就只筑了二十来分钟,很在意的符号也就才刚刚发现,他甚至还没有机会展开调查——   不。冷静一点。   他理智地对自己说:这是公司发行的游戏,游戏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想方设法让人沉迷游戏,舍不得离开游戏,在游戏上花费更多时间和金钱。   他不该坠入如此低劣的消费陷阱,和那些人类玩家一样,被下作的游戏策划玩弄于股掌之间。   秉承着这样清醒的认知,哈斯塔冷静地登出游戏,冷静地出发工作。   任务过程中全心投入,绝对没有想过游戏哪怕一秒,更不可能在工作时思考第二版巢穴该怎么筑造、毛怪有多好挼、这工作为何如此无聊,什么时候才能下班,为什么每一次看时间,都好像距离下班那么遥远。   冷静的蛋黄水母被工作狠狠洗礼,变成散发着淡淡死感的社畜水母。   终于,凌晨两点。   哈斯塔飘着沉重的大波浪,从才发生过实验体暴走的H-6区回到H-1区的巢穴。   再有六个小时,又是新一轮的工作。   他虽然生理上并不需要睡眠,但因研究中心的训练,以及监管者的耳濡目染,早已习惯在结束前一天工作、进行下一天工作之间稍作休息。   不论如何,在这个时间节点打开游戏,都是一种玩物丧志、绝不理智的行为。   哈斯塔劝说着自己,飘回巢穴的入眠处躺下。   几秒后,瘫得扁扁的蛋黄水母渐渐伸长一侧触须……闪电般将头盔拽到身边!   哈斯塔拟态出的头颅毫无睡意,眼神炯炯:   他并不是人类,为什么要将宝贵的时间花在无意义的睡眠上?   难道压抑筑巢的欲望不辛苦吗?   在游戏里许下的承诺就能违背吗?   之前他能够成功转化伊塔库亚,分明是在游戏里抓住了某种契机,才实现了实力的增进。就连内心的声音都劝说他在游戏中多做停留。   难道变强和进化,不是他这样的非人类,永恒追逐的命运之路吗?   ——对了,还有那个符号。   他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的符号,却令他感到灵魂相连。   如此明显、与他联系匪浅的秘密,难道他要放弃探寻吗?   怀揣着一箩筐充分且光明正大的理由,哈斯塔迫不……肃穆地戴上全息头盔。   【游戏加载中……】   【9月28日·8:00a.m·凤凰区·孤儿院】   秋日的阳光像一片融化了的金海,涌向猝不及防的哈斯塔,激出一片拟人的泪意和一个小小的哈欠。   哈斯塔还记得自己昨晚下线前的自我提醒,什么乱七八糟的支线都不慌处理,先打开建筑界面……   “院长,院长!”伊塔库亚急促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还带出一声砖石碎裂的声响。   伊塔库亚尴尬地将自己的大犄角从门框上拔出来,压着声音有些焦虑地说:   “警署来人了,车就停在孤儿院门口——会不会是昨天我们去洗劫黑医诊所,被警署查到了?还是为了来缉毒?” 第5章   警察找上门,不管目的是什么,听起来都不像是好事。   伊塔库亚的眼神相当不安,然而他的情绪却很难感染到哈斯塔——   因为在现实中,“政府”、“警署”都已经是早已不存在的过去式了。   比起不安,哈斯塔的态度更倾向于好奇探究,毕竟他在公司中所属的机动部门,本质上就是后现代的“警方”。严谨来算,他甚至还能算是个特警。   “我去接待,你在房间里休息。”   哈斯塔迅速将安置尼森的小屋、放置医疗用品的空房间塞进地下一层,再干脆地撤掉通往地下的楼道口,保证就算警方入门搜查,也发现不了地下层的存在。   做好万全的准备,哈斯塔才出门围观灭绝职业……啊不是,接待行业前辈。   和哈斯塔设想的不太一样的是,来孤儿院这个□□窝点的警力并不充足,甚至只有一个。   这位单身匹马,勇闯匪穴的警探先生还装备寒酸,一套警署的制服,一把电击警枪——这就是他拥有的全部。   哈斯塔杵在门前,对这堪称送死的画面感到不解:“您的同事们呢?潜伏在附近?”   “什么同——哦!”灰发警探困惑的脸上,有一瞬流露出了“原来还能这样编”的恍然,“哦,咳,是的。”   他板住脸,严肃点头:“我是凤凰区警署的达斯汀警探,有个案件想找这里的孤儿谈一谈……如果方便的话?”   “……”哈斯塔沉默了几秒,侧身让开大门,心想周围肯定没有其他警员。   他们穿过大厅,一路走向办公室。   路过走廊转角的正衣镜时,警探先生不经意间一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衣着有些不得体。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蹭掉胸口的蘸酱,拽了拽松垮的领带,尴尬地冲哈斯塔笑了一下,试图压下自己因为睡在巡逻车中而翘起的头发。   *这是一个对警署工作充满热枕的年轻人。*   哈斯塔很轻易就做出了判断。   他在警探身上没有闻到任何谎言、阴谋的气息,只有疲惫和活力。   忙到无暇顾及生活的工作并没有磨损灰发警探的热情和野心,只让他越挫越勇,甚至铤而走险到宁可独自闯进□□窝点,也要追查手中的案件。   “呃……”达斯汀警探的蓝眼睛一路打量四周,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以为这个时间点,会有帮派的成员在孤儿院休息?”   “我从不过问帮派的事务。”才把红名怪的尸体埋进前院地下的哈斯塔,面不改色地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   “好吧。”达斯汀警探放弃管缉.毒扫黑的事,那不是他负责的工作领域,也远超他目前的能力范围。   “我想找的是一位天生残疾,患有多种先天基因权限病的孩子。他的父亲叫做菲利普·布朗?”   哈斯塔知道达斯汀找的是谁了:   “我昨天才带他接受了基因手术,他还在恢复期,现在并未苏醒。不如您和我讲讲这个案子?看我是否知道一些您需要的信息,也许伊塔库亚曾告诉过我。”   说实话,哈斯塔对在游戏里延续现实的工作毫无兴趣。要不是许诺过会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而伊塔库亚现在又不方便见人,他根本不会多这一句嘴。   但达斯汀的反应却实打实地惊到了他:   “伊塔库亚??什么伊塔库亚?!”   达斯汀的屁股刚挨座椅,就猛得蹿起来,澄澈的浅蓝色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哈斯塔说了一句非常不可思议的话:   “——你是说那个孩子??不,等等,你为什么叫他‘伊塔库亚’??”   “……?”哈斯塔敏锐地捕捉到微妙之处:   达斯汀的反应就好像“伊塔库亚”是个很有名的绰号,或者名字:“这名字怎么了?”   达斯汀深吸了一口气,惊疑不定地坐回去,瞪视哈斯塔:“你没听过?伊塔库亚——又被称为‘风行者’、‘冰寒死寂之神’,是摇篮教宣扬的旧日神明之一,也是黄衣之王哈斯塔的子嗣。”   “…………”   哈斯塔的思绪有一瞬停止了运转,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什么王?”   “黄衣之王,”达斯汀从警服皮夹克摸出一份文件夹,翻开资料,“摇篮教信仰那些神明,但又吝啬于向大众公布神明的信息,只有那些成功入教的人,才能接触到更多消息。”   “凭我——警方的调查,仅仅能得到一些名字,还有某些名字之间的关系。”   资料在哈斯塔的眼中铺陈开来。   他看到许多陌生的名字,比如“阿撒托斯”、“克苏鲁”。所谓的摇篮教其实本名并不这么幼稚可笑,而是另一个更加晦涩拗口的名字:撒达—赫格拉教。   *喔……谎言的气息。*   那个内心深处的声音又响起来,轻柔得像哄诱,尖酸得像嘲讽:   *你在做什么?哈斯塔?欺骗自己这可能是公司同事发泄对你的不满,所以把你做进游戏,让你当另一个不存在的‘混沌之神’的孙子?*   *不不,你感受到了这些名字的熟悉,你感受到了血脉的连接……它们都是真的*   *那么谁说了谎?*   *哈斯塔,是哪个世界充满了谎言的味道?哪个世界里从未提到过这些信息?*   “……”哈斯塔默不作声,没有回应内心的声音。   他想起了上一个任务的奖励:一份摇篮教的残损日志。   当着达斯汀的面摸出来阅读肯定是不可行的,这必然会招致警探不必要的怀疑。   他只能迅速将眼前的这份资料大致背下,以更加认真的态度对待这起游戏中的案件:“名字是伊塔库亚自己取的,可能是他父亲在遗弃他前,曾对他提过这个名字。”   ——不能告诉达斯汀,伊塔库亚是他帮小病鬼取的。   这名字如此拗口,怎么也不像随口就能这么恰巧取重合的样子。   达斯汀必然会因此怀疑他和摇篮教有关系,进而怀疑伊塔库亚是否已经被他——一个或许与摇篮教有关的人控制了。   一旦达斯汀起疑,要求见一见伊塔库亚,确认这孩子的确是接受了手术所以在修养,而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不能见人,那这件事就谈崩了。   好在达斯汀接受了哈斯塔的解释,松了口气坐回椅子:“原来如此……”   他不是太懂这个取名品味的样子,但还是礼貌地没有表达出来,只接着道:   “刚刚说到哪了?哦,案子。”   达斯汀揉了揉头发:“事实上,警署在三天前接到了有关菲利普·布朗的消息。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三年前失踪了,但其实他一直待在摇篮教‘深造’。”   “三天前,凤凰区的一处公寓老板报警,说她的房客被‘邪神’抓走了,要求我们救回房客——而那位房客,就是遗弃儿子,跑去邪教‘深造’的菲利普·布朗。”   哈斯塔都没心思吐槽那位老板关心的重点应该不是房客,而是房客拖欠的租金:   “这件事和伊塔库亚有什么关系?他和他的父亲都三年没见了。菲利普早就抛弃了他。”   达斯汀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在办这个案件的过程中遭受了严重的精神折磨:   “因为菲利普·布朗在他的公寓里,用狗血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法阵。而在其中几个法阵中央,放着三张字条。”   他从文件夹中取下一张照片,递给哈斯塔。   照片中并排放着三张沾满血污和指痕的碎纸,以凌乱的字迹分别写着:   [请取走我的孩子,不要带走我!伟大的哈斯塔!]   [我愿在人间为您建起卡尔克萨,我的孩子可以代替我去您的身边侍奉,他有着雪白的头发,红色的眼睛,生而便与众不同,一定能契合您的喜好███(后续字迹因血污而无法阅读)]   [凤凰区1101号哈利孤儿院,凤凰区1101号哈利孤儿院(以下重复多次)……   拜亚基!请替我将我最虔诚的祭品带去,送给我的主,我的神明,伟大的黄衣之王哈斯塔!]   “……”哈斯塔看着照片,半天没有说话。   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感爬遍全身,令他亢奋,又令他心生惊疑。   他的亢奋全部出自于本能,他仿佛接触到了迄今以来,最大的秘密背后的真相。仿佛接受这样的献祭,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   心生惊疑,则是想起之前关于礼物的思考(他曾困惑于绿朱草送他的头盔如果不是礼物,那该被定位为什么),想起自己和伊塔库亚的相遇。   不论这些字条是否是疯子的呓语,事实是菲利普·布朗的孩子的确成了他的养子。   这也是剧情策划耍的把戏吗?刻意营造出一种“他会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的确回应了菲利普的祈祷”的惊悚感?   达斯汀将哈斯塔的反应理解成了对字条内容的不适,抬手拿回照片:   “如果真和伊塔库亚见面,这些字条我肯定没法拿给那孩子看,这太残忍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有点感谢哈斯塔横插了一杠子,或许能代他旁敲侧击,完成一些可能伤人的质询:   “我不确定菲利普的失踪是不是人为,如果是,那这个人会不会因为这些字条,也对伊塔库亚打起主意?”   “所以……劳烦您近期多关注一下孤儿院周围?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没?”   基于伊塔库亚的残疾,达斯汀认为这孩子出门的机会很少。那注意身边危险的事完全可以交给哈斯塔处理,甚至不必惊动伊塔库亚,以免对着孩子造成二次伤害。   不过责任心在前面吊着,达斯汀吭哧了半天,还是挤出一句:   “如果……我是说,如果,伊塔库亚能想起任何可能对案情有帮助的消息,欢迎随时和我联络。”   游戏叮了一声,左下角冒出一个叫做[宇宙神殿]的支线任务。   任务的要求是“帮助达斯汀警探,破获神秘的信徒失踪案”。   哈斯塔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克制住从未如此庞杂强烈的情绪。与灰发警探交换过号码后打开任务,试图从任务描述中寻找一些线索提示。   准备离开的灰发警探也在此时干脆利索的站起身——   然后“噗通”一声倒地不起。   “——??”哈斯塔差点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情绪激烈,不慎污染了赛博同行,“警探先生?”   “低……”达斯汀半死不活地挣扎,迷瞪瞪地斜晲出去,惊得哈斯塔当场往下一降,以免趴在地上的警探先生发现有野生蛋黄水母凭空漂浮,“低血糖……早饭……没吃……”   他衣服上的酱料还是昨天吃午饭时留下的。   “……”哈斯塔陷入短暂的沉默,半晌迟疑地开口:“您要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吗?”   达斯汀艰难地捋顺不听使唤的舌头:“麻烦……您了……”   系统提示适时地浮起:   【彩蛋任务:制作一顿极具个人特色的早饭】   “……”哈斯塔再度沉默。   ……他就是礼貌性的问一问。   首先要强调的是,哈斯塔不是人,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进食。   其次,哈斯塔不是人。所以根本不需要给自己做饭,更不可能为他人做饭。   哈斯塔将达斯汀扶回座椅,颇有些慎重地飘向一楼的后厨房,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出一顿能吃的饭菜,救达斯汀警探一命,防止这个他很在意的案件半道崩卒。   但整个孤儿院里现在只有三个人,达斯汀警探正在犯病,伊塔库亚又不方便露面,而且他也曾向新养子许诺,自己会尽力当一个尽职的父亲……尽职的父亲应当是会给孩子做早饭,而不是支使孩子做早饭的吧?   他打起十二分的认真,用履行承诺的慎重态度对待这个小小的“彩蛋任务”。经过一番酣畅淋漓的网上冲浪,他认为自己行了。   哈斯塔转向燃气灶。   一个小弹窗“啵”地蹦出来:【它不想被您使用】   哈斯塔:“……?”   什么意思?   他惑然看向旁边的其他厨具。   微波炉:【它恳求您不要触碰它的开关】   榨汁机:【它正在*颤抖*,如有必要,它将以自爆反抗您的使用】   哈斯塔:“……”   一群家具还搞起集体罢工,抵制主人来了!他会听一个榨汁机的自杀威胁吗?   于是,五分钟后。   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巧克力吞下,终于从低血糖的状态中缓过劲来的达斯汀警探,闻嗅到一股特殊的味道。   这味道陌生又熟悉,一般发生在他的单身同事们炸厨房之前。   刚喘了几口匀气的达斯汀警探:“……!!”   他猛然弹跳而起,差点再次晕回地上,撑着虚弱的身躯,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气味飘来的地方:“停火!停火!不管你正在用什么厨具,总之把它关上!!”   哈斯塔还在蹲守鳕鱼派蒸熟,做事有始有终的习惯令他当然不愿听从达斯汀警探的喝止。   更何况,就差三十秒了!很快就——   “轰——”   烤箱痛快地炸了自己。   达斯汀警探差点没倒抽一口气晕过去。   直到看见一颗沾满灰尘、怀疑人生的黄色圆脑袋从烟雾里飘出来,他才猛然松了一口气:“——你去大厅歇着吧,我来做,好吗?”   “……”蛋黄水母沉默不语。   蛋黄水母持续性意志消沉。   以哈斯塔的能力和智商,很少有事是他全神贯注去学,还做不好的。   他认为烤箱爆炸并不合理,一定是在他使用之前,它就已经有某个地方故障了,才会发生意外事故。   这就是一个故意为难玩家的游戏设定,故意不想让玩家完成任务。   达斯汀警探连哄带劝,才将这朵蔫掉的蛋黄水母哄回大厅。而后系上围裙,开始进行一些适合活人的烹饪。   十分钟后,他捧着麦片粥和一些烤吐司出来:“我给伊塔库亚也准备了一份,病号不能吃的太丰盛。”   “……”蛋黄水母沉默着进食,看得达斯汀欲安慰又止。   想来想去,还是人命更重要。这时候说善意的谎言,实属教唆自杀了——而且院里还有一个伊塔库亚要照顾呢!总不能指望那些鹰帮的混混回来给这俩人做饭吧?   达斯汀抹了把脸:“你们真得聘个厨子了。”   他三两下将粥和吐司吞完,起身再度告辞,坐进他那辆几乎被当做宿舍用的巡逻车离开。   “……”哈斯塔继续多云转打雷地在大厅坐了片刻,听到伊塔库亚从楼上小心翼翼蹭下来的足蹄声。   “警探先生离开了?院长,刚刚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伊塔库亚不明所以地环视了一圈,看到焦黑的厨房。   为人父亲的承诺促使哈斯塔从失败的余韵中抽离出来,若无其事地偏过脸,佯装没听见问话,只将面前的餐盘往伊塔库亚面前抵了抵:   “过来吃饭。吃完之后,你去把鹰帮留下的制毒用品全部销毁,我去处理尼森。”   “然后,我们聊聊案件的事。”   他拎上枪,起身去地下层。   下楼的间隙,从黄袍中摸出之前的那份任务奖励。   特殊的瞳部构造让他能在一片黑暗中视如白昼,他仔细端详这张残页,发觉曾有某种金黄色的液体泼洒过,大片的字迹被水渍模糊,仅留下几句只言片语:   【……*黄金蜂蜜酒*,此时,躯壳与灵魂将陷入停滞,拜亚基将承载我们在空间中穿行……   …………   ……手持*黄衣之印*,吹奏石笛,并大声念出如下祷词:】   祷词是什么?   哈斯塔下意识地翻向下一页,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只是一张碎纸片,无法点击阅读下一章。   “……”蛋黄水母再次阴云密布,拖着沉重的电磁轨道枪,走进尼森的小黑屋。   纯粹的黑暗拥抱过来,令他感到如置身于羊胎水般的温暖舒适。   躁动不安的袍角渐渐平复,他将冰冷的枪口抵上尼森的下颌:“不要装睡。”   “回答问题:你是否听过摇篮教?”   空气里霎时多了几分恼火的味道,这个中年人类在为伪装败露而懊恼。   但哈斯塔的枪口令他不得不赔着笑:“摇篮教?听过,听过,那个邪教嘛,听说很多政客富商都会去祷告,寻求静谧,我本人也曾去参——啊!”   哈斯塔收回甩了尼森一拐的枪,继续抵着栽倒在地的人类后脑:“只说真实,不要说谎。”   尼森在枪口下颤抖:“……我,我也只是听些三道九流的消息,说、说摇篮教到处‘招商引资’,到处都有它的信徒……”   哈斯塔用枪口抵了抵他的后脑:“还有呢?”   “我不……不知道……”尼森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倒计时,开始努力而慌乱地自我辩驳,“我、我不是恶人,院长先生!我不是,我只是一时被赏金蒙蔽了眼睛!我想那位慷慨的先生既然愿意为一个残疾孩子付这么多钱,那哪怕只是把他买回去当个宠物养着呢?努里区的那些宠物,过得可都是天堂般的日子!”   尼森试图爬起来,哆嗦着抓住哈斯塔的黄袍:“院长先生,院长先生您一定能明白的对不对?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尊严、脸面……有什么用?!它们能为孩子换来救命的手术吗?换来锦衣玉食吗?不能!”   谎言、痛苦、悔恨、憎恶……复杂而浓烈的情感包裹住这个毫无尊严的男人,令他在未受拷打的情况下,痉挛着蜷缩起来。   似乎他曾因为天真的理想而失去了什么,于是他被痛楚击碎,最终重新拼凑出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尼森仍攥着哈斯塔的黄袍,侧脸贴着冰冷的地面。他像恍惚似的喃喃:“不能……没有意义……”   代表“尼森”的圆点在地图上闪烁,在代表中立的黄色和代表敌对的红色之间来回变换。   哈斯塔考量了一下貌似被厨房抵制了的自己,枪口略抬了一点:“你会烹饪吗?”   尼森浑身一滞,而后欣喜若狂地猛然瞪大眼睛:“会!我会!”   属于尼森的圆点在此时跳转到了黄色上。   但哈斯塔习惯性的轻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   狂喜、庆幸,还有毒蛇一般藏在一切情绪最深处的算计……   哈斯塔眼睛眨也不眨地对着中立黄名扣下扳机。   “嗡……”   蓝光撕裂黑暗,轰烂了尼森喜笑颜开的脸,和那张笑脸下盘算的一切阴谋。   哈斯塔没什么停顿地转身离开小黑屋,就像他在工作时,无数次转身离开那些试图在他面前耍弄心思,但永远难逃一死的任务目标。   他沿着狭窄陡峭的石阶,一层一层走向上方的光明。没有去想尼森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变成如今的模样。   而是在想:   这厨艺真的不能再救一救吗?他觉得自己离成功并没有那么遥远,也许换个新烤箱就成功了呢?   说到底,*他*的巢穴里,为什么要放那么多抵制他的厨具?这合理吗?   耿耿于怀的哈斯塔楼还没爬一半,就拉开建筑界面,对厨房进行了一个“一键清理”的大动作,随后按照商城推荐,购买了“初级厨房套组”。   从雷蒙德医生那儿扫荡来的14万建筑资金,瞬间就剩下11万。   但哈斯塔认为这个钱花得值,他的巢穴只允许对他友好的厨房用品居住!   怀揣着一雪前耻的期待,哈斯塔快快地飘上一层。进入因为一键清理和改装而焕然一新,窗明几净的厨房。   原本种类繁多的老旧器具(高危款)都被清空了,初级厨房套组并没有提供过多的烹饪用具。   只有一个崭新的、据称“绝不会发生消防事故”的燃气灶,外加容量更大的冰箱、冷暖水可切换的水池。   这让哈斯塔很容易便能找到他想看的弹窗:   燃气灶:【它不会爆炸,但它可以闭嘴熄火。它决定如果您执意要使用它,它就会对您实行冷暴力!】   冰箱:【海纳百川的冰箱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投喂,除了您】   水池:【或许您只是来洗手的?不是来洗菜的?对吗对吗对吗?】   “……”哈斯塔摇摆的小波浪渐渐顿住。   这3万块钱算是打水漂了。   ——不。还有别的办法能让这笔投资不白费。   哈斯塔做了三分钟的心理建设,步履沉重(他漂浮时心情沉重地向下降了3厘米)地回到办公室,打开老旧到点击一次,顿卡一小时的电脑,发布招工信息。   为了不让厨具白费招聘一个厨师,和为买1块钱的商品支付12块的邮费有何区别!   但身为家长,哈斯塔绝不会在伊塔库亚面前暴露出自己冲动消费的失误问题,只状似冷静地询问伊塔库亚:“我和警探先生的对话,你有没有听见?”   伊塔库亚看着矮了3厘米、明显心情欠佳的养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您很在意这个案子?”   他早已不在乎父亲的生死,那个男人将他丢弃在孤儿院门口时,就已经彻底斩断了这份亲情。   哈斯塔没有遮掩:“我对摇篮教很感兴趣。”   “但想继续追踪这个案件,需要你能够恢复人类的样貌,我会在接下来的几天,试着对你进行进一步的转化,看能否为你捏出类人的伪装。”   变回人类种族是肯定不可能了,输入的精神污染越多,伊塔库亚只会越非人。捏一个人类伪装倒还有些盼头。   游戏的防沉迷提醒在此时再度上线,哈斯塔快速将已经没用的小黑屋卖掉,又对伊塔库亚叮嘱了几句,留下1万块的紧急支出费,而后登出游戏,下线工作。   漫长的,漫长的八小时法定工作时间,和三小时“自愿加班”时间,有如蜗牛逛街般缓慢过去。   当最后一个案件处理完毕,哈斯塔立即以看似不急不慢,实则急不可待的速度冲回H-1区,登录诡计多端的游戏。   ——游戏的登入PV居然换了个画面。   哈斯塔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看见一张老旧的黑色石碑,碑文上刻着大片的文字,因表层剥落而只剩零星的单词:   [Hastur][Azathoth][Xada-Hgla]……   哈斯塔、阿撒托斯、撒达-赫格拉。   哈斯塔的态度由等待的不耐变得专注起来,迅速扫了一遍整片缓缓转动的碑文,最终在最低端,找到一句尚还完整的句子:   [H' ephaisurely nafl'fhtagn]   祂必将苏醒。   PV的画面骤然熄灭。   【9月29日·11:00p.m·凤凰区·孤儿院】   属于院长办公室的朦胧灯光投映入眼。昏黄带红的灯泡像一枚罩在灯罩里的落日,再有一颤就会彻底落下地平线,将大陆彻底交还至黑暗手中。   “……”哈斯塔的思绪仍处于震颤中。   他没想过现实中仅有自己会说,被研究中心判断为“某种返祖母语”、“目前未找到同类觉醒案例”的语言,竟会出现在游戏中。   这是游戏策划设计的吗?策划是他的同类吗?   为什么不在现实和他见面,只在游戏中设计这些剧情?   对方是否是想通过这些,向他表达什么?   他思绪繁杂地考虑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间,手就搭上了建筑界面,将孤儿院再次改成自己的审美。   筑巢行为逐渐平复了他的心绪,令他平静下来。   他抬头看向敞开的窗外。   这里没有夜枭,赛博时代似乎不存在夜枭这种远古动物。   静谧与喧嚣交织出凤凰区的深夜。   远方枪炮声遥遥传来,更衬得孤儿院周边的夜景安静美好,很值得外出晒一晒月亮。   哈斯塔缓缓起身,走过布满混乱艺术的大厅,无规则扭曲的回廊,推开孤儿院的大门,感受户——   嗯?推开大门——   “……”哈斯塔面无表情地停下动作,而后再度以自己高达1点的力量,对孤儿院的大门发起冲击!   大门纹丝不动,只有挂在门栓上的锁链晃荡了一下,勾起的弧度像幸灾乐祸的嘲笑。   哈斯塔平和地凝视了这扇大门几秒,转手打开建筑面板,将这扇令院长大失颜面的大门残忍卖掉!   夜风扑面而来。   哈斯塔眯眼晒了几秒月光,享受夜风中刺鼻的化工废料气味,干燥割人的沙砾,腥甜新鲜的人血……嗯?人血?   哈斯塔猛然降低了目光落点,在门槛前看见一……片空气……?   ——不可能。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怎么可能空无一物?   哈斯塔立即伸出袍角对着那团空气捞了捞,仍旧一无所获。   总不可能是他的感知出了问题?   月光下,一枚蛋黄水母困惑地围着一团空气漂浮了几圈,而后猛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智力:3(您有脑子,但不多,即便有线索在您的面前起舞,您也只能看到一团空气)】   哈斯塔沉默数秒,拉开伊塔库亚的数值面板看了看,再度被对方比自己高数倍的智力数值刺伤:“——伊塔库亚。”   幸亏不久前他救下了伊塔库亚……这是什么赛博版“你是我的眼”? 第6章   三分钟后,孤儿院的所有成员在大门前集合。   哈斯塔盯着眼前的空气,指望智力能像不好使的灯泡,偶尔亮一下,让他看清眼前的线索:“他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伊塔库亚?”   “呃……”伊塔库亚看看地上老大一个人,又看看哈斯塔,“褐色……短发?一米七上下,他长得很不错,就是不知道这张脸是天生的,还是后来更换的义体——”   “我是问,有什么特征能确定他的身份?”哈斯塔打断。   他竭力瞠大眼睛,但当他的视线完美越过地上的昏迷者时,这种神情只会让他看上去更像睁眼瞎:   “比如他穿什么衣服?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他的手指指腹上有没有厚茧,义体是什么类型的?”   哈斯塔一边说,一边在空气附近蹲下身。   视觉被限制,并不代表他就完全无计可施。   伊塔库亚的协助是一回事,但即便没有伊塔库亚的帮助,他依旧能借由其他感官,提取线索身上的信息。   比如这个昏迷者在出事之前,正在喝酒,酒的档位不低,这个人应该有些身价地位。   再比如他听见了机械心脏的正常搏动声,这个人身上的血腥味虽然很重,但姑且死不了。   最后就是那些浓烈和混杂的激素……愤怒、失望、自我怀疑,和强烈的复仇之心。   这是个刚刚遭逢背叛的人,复仇和求生的欲望正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呃,”伊塔库亚手忙脚乱地跟着蹲下,尴尬之余,又觉得院长好像在教他一些生存的技能,“我看看……”   “他穿着皮夹克、白汗衫,”伊塔库亚用食指抹了一下空气,“身上有很多沙砾……我想他应该是从奥特达斯特——就是南面那片沙漠废土里出来的。”   哈斯塔放弃指望自己的3点智力了,抬起头,用注视鼓励伊塔库亚说下去。   伊塔库亚有点腼腆地抿了下嘴,又很难克制高兴地微微挺起胸膛:   “他身上没有携带武器,但有大面积义体改造的痕迹……他裸露出来的皮肤,都覆盖有光学装饰。”   “这么重度的改造,我猜测他要么是流浪者,要么是帮派混混,两者都需要高武力值。”   哈斯塔赞许伊塔库亚的分析,只提出一点补充:“他的牙正在发出咬合硬物的声音,他嘴里含了东西。”   会是什么呢?   便宜父子俩同时盯住昏迷者,伊塔库亚小心地拨开昏迷者的嘴唇,看见一枚被咬得咯吱作响的白色西洋棋。   “父亲?”伊塔库亚困惑地仰头看向哈斯塔,一时没注意,将心里偷偷叫哈斯塔的称呼喊了出来。   哈斯塔没在意这点称呼上的细节变化,即便没听达斯汀说那段“伊塔库亚前面忘了后面忘了总之就是哈斯塔的子嗣”,他就已经承诺过“父亲”这个身份:   “可能是袭击他的人留下的‘犯罪签名’,也可能是他最在意的旧物……把他抬进去吧,我给他开个新房间。”   “只能看见一团空气”,怎么不算是高亮提示的一种呢?至少证明这个昏迷者一定是一条重要线索。   哈斯塔甚至为此专门思考了一下,后期要不要刻意不加智力,换个角度卡游戏的bug。   他侧身为伊塔库亚让开大门,将建筑界面打开,重新规划了一下孤儿院:   首先,一楼大厅肯定需要忍痛改回正常人类能够接受的风格了。   毕竟达斯汀警探很可能二次上门,他不想惊吓到有用……咳,正直的好警官。   厨房暂时不动,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那片伤心之地。   而且那个要他做饭的任务还挂在任务栏里,一生从未输过的哈斯塔还想再挑战一番。   剩下的一楼房间就只有……小型学校?教职员工办公室?   除了院长办公室,剩下这些统统用不上,姑且先放置,等以后有需要了再开。   哈斯塔滑了一下界面,看向二楼。   孤儿院没在这里设置太多的功能房间,整个一层就只有“孤儿宿舍”,和一个公共卫浴。   公共卫浴肯定得开,至于孤儿宿舍,可以只开两间,剩下的关掉(哈斯塔的关掉指卖掉门窗)。   当然,为防新线索半夜醒来,精神崩溃在房间里,为对方准备的房间必须得“人类友好”一点……   至于地下层……游戏甚至没有出示完整地图。哈斯塔总觉得负一层的面积没有他看到的那么小,等以后有空,得去底下好好探查一番。   而现在……   哈斯塔关闭建筑页面,捋起袖子,气势迫人地飘向他桀骜不驯的厨房。   ·   疼痛。   还有寒冷。   芬尼安是在子夜十二点苏醒过来的。   他面朝上躺在某种柔软的东西上,身体因为失血和高烧而打着摆子。   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在一汪滚烫又寒冷的沼泽里,思绪也昏沉沉地胡乱冒着不着边际的想法。   从前几天西买的红酒是否应该冠上独角兽的徽标,到曾视作家人的同伴狠狠捅向他的刀子……对了,刀子。   被背叛的记忆,一下攥住他奔散的思维,迫使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起来,试图判断自己当下的情况:   柔软的触感……他似乎躺在某张床上?   刺鼻的化工药剂气味——他应当在距离黑海很近的地方。   ——是帮派的兄弟救了他?   不,不可能。他们知道他从不容忍背叛者,没人会在背叛他后,再忽然反悔救回他。   那他这是……被人救了?   是普通的路人?还是其他帮派的利益牵涉者?   “……I……flu……”   “……inkc……”   “……oulorn……igh……”   远远的,有沉闷的声音传入耳中,像隔着水面。   其中一道声音尤为的古怪,像是人的言语,又像是某种非人生物的拟声。   他瞬间打出一个寒颤,即便理智尚且不能正常运转,生物的本能却依旧发出尖锐的警报。   大量肾上腺素分泌而出,为他脱力的身体注入些许力气,帮助他迫使上下眼睑分离开来。   “……hla……”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他看清了子夜时分的房间,尤其是那些怪异倒悬在天花板上的壁橱,那些飘飘荡荡的白色薄布。   ——装神弄鬼。   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否则怎么解释这些奇怪的家具布置?   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上的疼痛——即便那些痛苦难熬到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张筛子,血液和力气从那些豁口中争先恐后地流出,难以承受的痛苦从那些豁口处争先恐后地涌入——   他仍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去聆听那些遥远的声音,以图能尽快掌握自己当下的处境:   “乒……乒……”   机械心脏一下接着一下,沉稳而有力的泵输着血氧。   那些含糊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认为可以。食谱……”   “但是颜色不对——”   “父亲。”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大概十四五岁,“我还是觉得,您应当继续将这份肉团做完。您既然是按照食谱一步步做的,怎么可能出错呢?”   另一道有些奇怪的声音(芬尼安的小腿微微痉挛了一下:就是这道诡异的声音!)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伊塔库亚。我做的不是肉团,只是番茄酱配炸鱼薯条。而且,我的番茄酱还没淋上去。”   “……”芬尼安愣是给听沉默了,在黑暗中吐出六个点。   究竟是怎么操作的,才能把炸鱼薯条做成肉丸的形状?   “……”那个名叫伊塔库亚的孩子也难以避免地陷入了沉默。   但吭哧了几秒,他居然接着热烈鼓励道:“但它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父亲!请不要怀疑自己,这是你第一次成功做出食物,等它出炉,我一定会把它们吃完的!!”   芬尼安:“……”   ……倒也不必如此。   一些父子之间日常且笨拙的对话,令他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之前泵入身体的那波肾上腺素激起一层薄汗,令他感到身上松快些许,蒸腾着头脑的高热正在退散。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仍然掌控不了四肢,但手指和脚趾似乎恢复了些许行动能力。   或许再缓几个小时,他就能恢复行走的力气,从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离开。   而在那之前——芬尼安决定追一追这档“父子宵夜故事”的连载。反正他现在又没有别的消遣。   隔着很远。   声音很吓人的父亲:“它在骂我。为什么?我有哪点做得不规范吗?”   儿子:“没有呢。这个灶台可能就是管道不好使,所以呲了一下小火花。”   父亲坚持:“不。它就是在骂我。它之前还和我冷暴力——记得吗?一开始不论我怎么旋转,它都不肯开火。”   儿子发出大脑飞速运转的声音:“嗯——嗯——!这应该就是管道不好导致的吧?”   “父亲,你不要想太多。一个灶台是不会有自己的想法的。——啊,书上说的时间是不是到了?是不是可以起锅了?”   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还夹杂了一道盘子摔碎的脆响。   “炸鱼薯条”成功装盘后,远方传来了一阵寂静。   “……”   “…………”   芬尼安等了又等,都开始不耐得想扭身起床了:   这是什么反应?起锅后的炸鱼薯条卖相究竟有多差,能让这对父子保持沉默这么久?   那个儿子呢?过程中一直在鼓励,还说“一定会全部吃完”,怎么装盘后却一声不吭了?   半晌,父亲略显沉重的声音响了起来:“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嗯……”   冗长的沉默,仿佛是父子二人在共同绞尽脑汁思考积极的台词。   芬尼安差点没笑出声。   ——然而事实真有芬尼安想象得那样愉快轻松吗?   一楼厨房。   哈斯塔盯视着空空如也、只有焦油的平底锅,几秒后,轻声询问伊塔库亚:“你看到了吗?”   之前灶台的疯狂辱骂,伊塔库亚因为没有游戏系统所以看不见;但刚刚这些“炸鱼薯条”可是实打实地在他们面前凭空消失,只留下滋滋作响的底油,证明“炸鱼薯条”曾经来过。   “……”伊塔库亚张着嘴,表情是十足的满脸茫然,“我……”   他的关注点不在后来发生的宵夜消失上,而在前面的宵夜装盘上。   大脑空白了几秒,伊塔库亚猛然一个惊恐瞪眼:“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父亲,为什么你做的肉团一盛进盘子里,就变成了……变成了……”   他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那东西。   那看起来像是一群刚孵出蛋壳的小鸟,长着细长到令人不适的脖颈,薄如蝉翼而骨骼扭曲的双翼。   它裹在黄绿色的黏液里,头颅巨硕。前后四肢粗壮而有力,恰好能撑起它们较脖颈、羽翼来说过于肥硕的身体。   问题是:鳕鱼和土豆,为什么能做出这种东西?   为什么这东西在盛盘的一瞬间,就忽然凭空消失了?   伊塔库亚两眼放空地喃喃为什么会大变小怪物;哈斯塔则:“……”   刚刚伊塔库亚是不是也承认那是“肉团”了?   算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些小怪物消失前,身下是不是闪过了什么符号?   他想起了达斯汀提到的摇篮教,想到照片上那些召唤法阵……   那盘炸鱼薯……小怪物,该不会是被什么邪.教仪式给刷走了吧?   ——算了。刷走就刷走吧。   反正这个彩蛋任务他是成功完成了,不枉他特意顶着伊塔库亚奇怪的眼神,端着电磁轨道枪威胁灶台给自己生活。   哈斯塔点开任务描述,去看完成奖励:   【您获得:5点自由点,是否分配?[是/否]】   哈斯塔顿时感觉自己砸在厨房上的3万块获得了应有的回报。他打开数值面板,看着自己的数据沉吟片刻:   【角色:哈斯塔   精神:20   智力:3   力量:1   生命:1   防御:1   敏捷:20】   哈斯塔:“……”   一如既往地想临时抱佛脚,都不知道从哪抱起。   如果放在一天前,他的确是想把点数都留给智力,以免自己疏漏线索。   但今晚的遭遇,让他重新审视“看不见线索”这回事,总觉得有bug可钻,未必就得加点,消除这个钻系统空子的机会。   他的目光上下逡巡了片刻,一时不知道从何下手,索性关掉面板,准备未来有需要时再临时加点。   至于现在……   他看向还抱着毛脑袋在怀疑人生的大只毛球:“走吧,趁我还没到上班时间,去试试进一步转化。”   伊塔库亚的人形一天捏不出来,他就一天不能去骚扰达斯汀警探。   毕竟“孩子刚做完手术没醒”这种借口,用个一两天也就算了,一直用一个星期,傻子也该知道不对劲。   考虑到自己不用睡眠,不代表就得压榨孩子的睡眠,哈斯塔示意伊塔库亚回宿舍,该睡觉睡觉,不用管他干什么。   自己则坐在伊塔库亚床边,从子夜12点折腾到凌晨4点。   人形是一点都没捏出来,倒是伊塔库亚的茸毛变得更加柔软蓬松了,挼起来像一大团蓬松奶盖。   凤凰区彻底安静了下来,就连一点枪声也听不见。   黑魆魆的宿舍中,内心深处的那道声音又开始轻声细语:   *你在做什么?哈斯塔?你是混乱的化身,进化的正确方向,为什么要将你唯一的子嗣推向远离你的方向?*   哈斯塔权当没听见,他有自己的想法。   4:01。4:10。4:30   四点四十二分,他搁置在黄袍里的老式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蓝调音乐安静而哀伤地流淌出冰冷的金属机壳,像是一场举行在破晓之前的悼念会。   哈斯塔天生缺乏对这些情绪的领略能力,只在伊塔库亚被吵醒前掐断铃声,起身走出宿舍:“喂?”   “——H.J。”达斯汀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带着不正常的紧绷。   他的声音很急促,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   “第二起失踪案发生了,现场的情况和菲利普·布朗几乎一模一样——不!更糟!我看到了怪……一些,很难用科学解释的痕迹。告诉我,H.J,告诉我,伊塔库亚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他能不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哈斯塔提供完否定的答案,才忽地想起四个小时前,才被人刷走的那一盘小怪物:“……”   黄袍舞动的幅度变得谨慎起来:“什么很难解释的痕迹?”   ——总不会是那盘小怪物惹出来的麻烦吧? 第7章   “……”对面一片安静。   哈斯塔疑惑着刚想重复一遍问题,就发觉电话另一端的呼吸声急促得不正常。   比起遵守职业道德,拒绝泄露案件详情,达斯汀警探更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而那东西现在就在达斯汀警探身边巡视。   忽然。   “咚!”   “哗啦……”   一声肉.体撞击木板的闷响。   听起来像是达斯汀警探不慎撞到了书桌或者书柜,厚重的大部头纷纷砸落下来。   ——而这无疑会引起那个未知之物的注意。   于是,下一秒,哈斯廷就听见电话那头的达斯汀警探爆发出一声几近怒吼的脏话:“***!下地狱去吧!怪物!!”   “乓!乓!乓!”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存在能够带来死亡,那一定不是地狱,而是达斯汀警探打出的子弹。   然而在达斯汀身边的东西一定是某种不惧枪子的怪物,或者敏捷到能够躲过子弹。   连发的枪声停止后,达斯汀警探仍在逃亡,急促的呼吸中伴随着他撞开门或障碍物的声音,还有他抓着对讲机的咆哮:   “JP20!!凤凰区香草街1525号!请求支援!我遇到了不明生物的袭击!!”   “啪!”手机落地声,紧接着一道突如其来的、电磁短路般的锐响。   哈斯塔再看向手机时,通话已经挂断了,达斯汀警探的来电提示灰暗下去,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遇到了什么?会是我们的同类吗?那他必死无疑了。*   心底里的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惋惜,但很快,它想起了什么,态度大转:   *不!不能让他死!我们想知道的真相怎么办?觉醒之路怎么办??那个人类不能在这种时候死去!!*   哈斯塔早已在那声音鬼叫前就行动起来了:   他快速叮嘱伊塔库亚留在院里,照顾好新线索;自己则摸出雷蒙德医生的号码簿,拨打了那个据称价格高达一个厨房(3万块),但接送效率的确很快的的士公司热线。   “欢迎致电巴比伦公司特快专线,请告知具体位置?”智能客服的声音十分熟悉。   哈斯塔迅速报出孤儿院的地址,不到十秒,窗口就扫过两道光柱。   悬浮车的速度很快,当他跳下停靠的车辆,影子一样掠进香草街时,时间才过去三分钟不到。   街道里安静得吓人,好像所有的声音、光线都被某种黑洞吸收殆尽,包括达斯汀警探的生命。   哈斯塔的黄袍像触须般扭曲伸展,已经做好一旦发现达斯汀警探真的死亡,就立即将人转化的准备。   但好在上帝今天稍微垂青了一下达斯汀警探,哈斯塔在一处死胡同里找到他时,警探靠在墙角,衣冠凌乱,但胸膛依在起伏,暂时用不上哈斯塔出场。   *弱小的人类。*   内心的声音明显松弛下来,又有了妖言惑众的余裕,   *你应当将他转化成眷族,哈斯塔。让属于你的线索,永远不可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死亡。*   这一次,哈斯塔没有和那道声音唱反调。   对待非同类的态度,他一贯是冷血且无法共情的。更何况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串数据。   但他依旧有自己的原则要遵守,譬如他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因此,此时的哈斯塔仅仅是沉俯下.身,无形的触须卷过达斯汀警探的胸膛,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个精神烙印,确保对方即便受到足以致命的伤害,依旧无法在未经过他允许的前提下死亡,就收回了过量就足以致命的精力触碰。   而后从黄袍里摸出一根肾上腺素注射器,嗤地扎进达斯汀警探的胸口。   “……”达斯汀警探于昏厥之中哆嗦了一下,昏沉间感觉自己被某种巨型章鱼缠住了身体,又被捅穿了胸膛。   这种惊悚的触感令他猛然惊醒,睁眼就看见一袭熟悉的黄袍:“……H.J?”   哈斯塔丢开注射器,堪称体贴地将兜帽往下拉了拉——这黄袍具有一定的隔绝作用,只要人类不主动窥探黄袍下的真实,就不会陷入精神紊乱——挡住自己的眼睛:   “怪物在哪?你的同事什么时候会来支援?”   “……”达斯汀警探惊魂未定地瞪着眼睛,粗喘了一会,而后重重将慌乱和唾液一道咽回喉管,伸手缓慢而艰难地爬起来,“谢谢……我是说,谢谢你来救我,还有谢谢你的注射针。”   肾上腺素注射针也不便宜,达斯汀警探已经在心里将哈斯塔从“老穿兜帽披风,好奇怪一人”,提升成了“超大、超罕见的好人!!!”   他在心里计算着大概要还哈斯塔多少钱、这个月的工资还能不能有盈余,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苦逼:“我恐怕不会有同事来帮我……”   灰发警探清咳了一声,显得有些尴尬:“你知道凤凰区的治安……嗯,就这么说吧,我的同事不可能为‘遭受不明生物的袭击’而出警,绝大数情况下,就算‘遭受帮派袭击’,他们都未必会出警。”   整个凤凰区警署,都处于一个混日子的不作为状态,主要原因也是作为不了——   “我没法怪他们。”达斯汀理着领带,小声咕哝,“在我考入警署之前,我想的也是精良的装备!意气风发的武装队伍!结果呢?”   他瞥了眼腰间的老式手枪和□□,笑容显得有些苦涩:“每个警员只能分配到一套制服,几件女士防狼用品,还有一个不作为但很能搞事的上司。”   反观他们要对付的黑.帮?   义体改造、重武器、肆无忌惮宣泄的暴力团伙……   会选择混日子的警探才是真正理智的警探。   有时候,达斯汀自己都会将自己归类为天真、理想主义的傻狗。   他抹了把脸,看向哈斯塔:“但不论如何,处理这种恶性袭击事件,维护治安,都是警署的责任,不该将一般公民牵扯其中——”   哈斯塔善良地决定容后告知警探3万块车费:“但我收养了伊塔库亚。”   “这个案件一天不解决,伊塔库亚的安全就一天得不到保障,我没法放置不管。”   不爱说话,不代表真的不善言辞。   有需要的时候,哈斯塔可以变得足够有说服力,灵敏的感官和某种与引诱相关的天性让他善于威逼利诱,并且是以一种委婉、不令人感到冒犯的方式:   “你看,这么危险的案件,让你一个人办理肯定不行,你需要人搭一把手。而我又不可能放弃追踪这个案件——”   “所以为什么不合作呢?我们一起,总比两个人单独查案要安全得多。”   “……”达斯汀警探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恼火又无可奈何地瘸着腿转身,往某个方向走:   “我猜我是没法劝你惜命了——来吧,这把□□分给你,你最好做足准备,那个房间里可能有不止一个怪物。”   伴随着□□落入哈斯塔手中,游戏左下角弹出半透明的窗口:   【已接受系列任务:[银舌头]。】   接住□□的哈斯塔保持微妙地沉默,希望不是自己昨晚心血来潮的烹饪,让达斯汀警探背上几万块的天降巨债。   他跟在灰发警探身后,掠过肮脏潮湿的水泥地,走入黑暗的香草街。   视线扫过那些黑魆魆的矮房剪影,大量凌乱暴露的粗电缆线,以及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   “这里看起来比孤儿院环境还差。”   “你以为凤凰区的住房条件能有多好?”达斯汀警探在某扇窗边停下,压低身躯和声音,“到了。”   小屋里没有灯光,冷白的月色流淌入窗栏,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也映亮了满地、满墙的血色涂鸦。   屋子里没有人声,只有电线断损发出的滋滋作响。   隔着玻璃窗,哈斯塔能看见整个房间里充斥着稀薄的烟雾,偶尔有几串火花迸溅出来,照亮空无一人的内舍。   “不在了?它不在了?”达斯汀警探扒着窗台站起身,“咔嚓”一声为手枪重新上膛,在哈斯塔前面进入屋舍,“我记得我逃出来的时候,还有一只怪物藏在这里——就在这个方位!”   哈斯塔顺着达斯汀警探指的方向看过去,没瞧见任何怪物的痕迹。黏液、爪痕、足印……通通都没有。   *不是肉团。一定是同类。*   那个声音响了起来,音调似乎有些高亢。   但哈斯塔总感觉那高亢好像并不是因为高兴,而更像是猛兽在同一片领域发现了另一个同类……友好碰面绝不是它们会选择的相处方式。   哈斯塔的瞳仁在兜帽下收缩成扭曲的竖线:“那些怪物长什么样子?”   达斯汀警探试了试电灯开关,没奏效,只能一边小心摸黑,一边绿着脸回忆:“一个……长得像埃及法老?金头冠,黑皮肤。还有一只长着触手头。”   *同类!*   那声音殷雷般地低吼起来,像猛犸象攻击前兴奋地喷气:   *杀死它们……杀死它们,吃掉它们!变强!*   哈斯塔打从心底希望那道吵闹的声音不是他的本能,这样幼稚贫瘠的遣词用句实在让他鄙夷:“我听见了纸页翻动声。那里有什么?”   3点的智力值起作用了!   哈斯塔盯着布满符文的墙壁上唯一一点斑秃,目的明确地对达斯汀警探说:“光线太暗了,能帮忙念一下吗?”   “呃,抱歉,我之前把灯打碎了……”达斯汀警探优先自我反省,凑过来cos点读机,“这贴着一张……入会邀请函?”   大概是被怪物袭击的余悸还没过去,灰发警探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不出所料,来自摇篮教的。说是父神已经看见了琳达女士这些年的虔诚和努力,准许琳达女士正式成为教派的一员……”   “剩下的好像都是资料,关于摇篮教信奉的神明之一,奈亚拉托提普的。”   站在哈斯塔的角度,达斯汀警探像是在翻一堆空气。   看着看着,警探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靠肾上腺素撑起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   “上面描述……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其中之一叫做‘黑法老’,做埃及法老打扮,还有一个,称为‘黑暗咆哮者’,其形象是……无面,三足,头部是一条血红的触手?”   ——那不正是他之前看到的怪物的形象吗?!   哈斯塔只觉一道电流蹿过他的身体:真的是他的同类!   他立即道:“有提到哈斯塔吗?”   达斯汀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说出这么惊悚的信息,H.J在意的却是什么哈斯塔。   但不在工作时和搭档起争执是他一贯的社交态度,于是瞪完人,他还是压着奔涌的情绪,转回头继续扫看:“——哦,这里有一张简略谱系图。按照图上的标识……奈亚拉托提普应该算是哈斯塔的舅祖父。”   哈斯塔:“……”   内心的声音:……   短短一句话,伤害那么大,活生生把哈斯塔的亢奋悸动,内心声音的鬼哭狼嚎给一同干灭了。   内心声音吐了句“不”就陷入自闭。   哈斯塔也在沉默之后恢复了冷静:“仔细想想,如果袭击你的真是什么奈亚拉托提普,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就达斯汀警探这种小豆芽,哈斯塔他都干不过,怎么可能从哈斯塔的“舅祖父”手底下侥幸逃生?   达斯汀:“?可是祂们看起来和资料上描述的一样。”   “理智地想一想,谁都没见过这个所谓的‘奈亚拉托提普’。万一祂其实就只是个普通怪物?或者非法实验室产物?融合了黑人基因或者章鱼基因什么的……”   *这是羞辱!!这是彻头彻尾地羞辱!!*   内心的声音开始尖啸。   哈斯塔觉得不能全怪达斯汀,主要是这俩舅祖父的化身不争气。   两个打一个达斯汀警探居然都没把警探弄死,他觉得那个舅祖父更丢人:“总之我认为袭击你的不是真正的奈亚拉托提普。”   什么找到同族的激动,遇到竞争者的亢奋,全没了。   哈斯塔开始冷静地翻阅屋子里的其他资料,无视达斯汀警探“也有可能,那就是有人故意假扮的”的嘀嘀咕咕。   这个房子的屋主是一个小型公司的中层员工,工资不算低,但也不足以让他搬到条件更好的其他城区。   达斯汀警探从卧室的床头柜里翻出一堆药片,证明这名失踪人员近期似乎倍受精神衰弱的困扰,为此还多次前往医院,在短短一个月内体检了两回。   哈斯塔强迫达斯汀警探将两份体检报告念了一遍,因为这些报告页包括在3点智力看不见的范围内:   “他很健康。”   “对……”一连串数字念的达斯汀警探有气无力,恐惧全消。   他现在只想殴打强势且不讲理的同伴,但又因为高额欠款而下不了手:   “你满意了?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我读的?《露明娜日报》?床头故事集?”   哈斯塔捕捉到灰发警探气味中的一点挖苦:“我认为体检报告是重要的线索。”   3点智力的系统认证!绝不可能出错!   警探揉了下太阳穴:“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   现场调查已经结束,他们除了能判定这次的失踪人员也加入了摇篮教,并未分析出任何与其去向有关的信息。   达斯汀警探决定回警署,查看一些过往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案例,比如撞见怪物什么的……他看看哈斯塔:“你们院里今天的早饭怎么解决?”   正在琢磨资料里的内容有几分真,几分假(主要是舅姥爷的亲缘关系)的哈斯塔:“……”   别说早饭怎么解决了,昨晚的宵夜问题都还没解决……哈斯塔的眼神漂移了一下,希望那几只鼻嘎点大的肉团威胁性也只有鼻嘎点大。   达斯汀警探一看哈斯塔这用沉默作答的样子就一个头两个大:“该不会还没招到厨子吧?——哦,不对,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我都忘记了,建议你请厨子也就是今天……哦,是昨天白天的事。”   一起案件从凌晨四点办到了临近六点。   达斯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吧,去孤儿院,今天的早饭我帮你们做。”   哈斯塔接受了达斯汀警探的好意,并招来等在香草街外的悬浮车钻进去。   “……”达斯汀警探的哈欠硬生生卡住了,瞪视悬浮车,像尊鱼唇的雕像。   贫穷的警官瞳孔地震,心脏地震,钱包地震:“你……这辆车,该不会也是你为了救我叫来的吧?”   倾家荡产的普通工薪一族想要晕倒在悬浮车前。   ·   不管有多不想接受现实,该还的钱还是得还的。   警局的配用脑芯做出了体征诊断,两小时前,如果不是哈斯塔及时赶到的那一针,达斯汀就会死于休克,再多的钱也买不回这条命。   哈斯塔一边听灰发警探的感谢,一边给伊塔库亚发消息:   【警探先生来做早饭,你留在伤员房间照顾他,不要出来。】   感谢雷蒙德医生的贡献!伊塔库亚才有多余的手机和哈斯塔保持联络:   【明白。】   【但是父亲,院里那个燃气灶不是有管道问题吗?达斯汀警探能用?】   ——这也是哈斯塔想知道的问题。   怀揣着自我证明的心态,哈斯塔一路虎视眈眈地跟随达斯汀警探下车,走进厨房。   掸眼再去开那些弹窗:   燃气灶:【这是一个内心柔软而双手灵巧的男人,它愿意向警探先生敞开自己的一切】   冰箱:【冰冷的心也会为美味的食物而融化!!】   水池:【它希望用最温暖的水流,冲刷走警探先生身上的疲惫。】   自证失败,自取其辱的哈斯塔:“…………”   *这没什么。*   内心的声音都跑出来安慰他了:   *你的道路注定不在庖厨之间,而在更远的宇宙……远远超出肉眼可见范围,超出人类的认知。*   但我无法做出一顿正常早餐。   一朵失意的蛋黄水母飘出了厨房,就连后续警探先生一边吃饭,一边跟他分析今天的案情都没心思听。   达斯汀警探多少有点粗线条,没注意到院长先生这点小小的挫败,三下五除二干完今天的早餐,就擦擦嘴站起身。   他大步走向孤儿院大门,临出门前,忽然顿住,郑重其事地转身看向哈斯塔。   六点,晨曦是一片暖金。   警探的灰发变成一团柔软的金绒,浅蓝色的眼珠在熹光中剔透:   “你今天的所为——包括你愿意收养伊塔库亚,为他冒生命危险、破费良多,都非常高尚。”   “凤凰区很少有这样的高尚,有时候我都想过放弃这片被遗弃之地……我很高兴,能够在放弃之前遇到你,院长先生。”   他摸了摸胸前的警徽,以宣誓般的语气郑重向哈斯塔说:   “不论接下来的办案过程发生什么,不论邪神怪物是否存在,我都会站在你身前——如果死亡要带走你的生命,那就先跨过我的尸体。”   警探有力的声音很快在玄关的阳光中消散了,他没有多做停留,简短地点点头就转身离开。   留下哈斯塔独自愣在门口,被茫然卷席。   *……你应当把他转化成眷属。*   那个声音也安静了片刻才开口:   *他会成为你最忠实的先锋。*   哈斯塔从那股奇怪的触动中抽离出来,清醒地反驳:他只会忠实于正义,不会忠实于怪物。   “轰隆……”   新装的大门重重关上,将阳光隔绝于厚实的门板之外。   哈斯塔沿着楼梯飘上二楼,走进伤员的宿舍:“他看起来怎么样?”   六点十分了。   六点半一过,去上班就会有点赶,哈斯塔不喜欢着急忙慌地失态赶路。   *   宿舍床上。   芬尼安凭借改造过的耳蜗,完整地旁听了达斯汀与哈斯塔之间的对话,心里对孤儿院有了全新的印象:   首先,那个叫做伊塔库亚的孩子会认真地照顾他,替他更换退烧的冰毛巾,轻手轻脚的温柔动作证明,对方应当不是个坏孩子。   其次,那个说话声音怪里怪气的父亲会主动冲去救警察,为了孩子和警察一起冒险破案,证明这应当也是个好父亲,好院长。   他听到警探的巡逻车被突突开走,宿舍的房门被人推开。   那个父亲步履轻盈地走进来:“他看起来怎么样?”   ——他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应该表达感谢,同时跟这对父子说明清楚,收留他会有哪些风险。   芬尼安这么想着,用积蓄了很久的力气,睁开双眼:“谢——”   他的话卡死在喉咙里。   他瞠圆双目和两簇近在咫尺的晦暗黄光对视,那两簇黄光就隐没于一片空洞而深邃的黑暗中。   那是眼睛吗?那是面孔吗?他无法理解。   一切声音似乎都远去了,有人在他的身上凿开了一个大洞。他的生命、他的灵魂,都像苍白的水流,无尽地流淌出躯壳,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听见自己颅骨中脑叶蠕动的黏腻作响,听见肺腑滋生出密布触须的声音——   他猛然闭上了双眼。   *   哈斯塔也没想到自己就是低个头,就恰好跟伤员对上视线。他看不见呢!此时像睁眼瞎一样询问伊塔库亚:“这里是他的脸吗?”   伊塔库亚:“……是的。您好像不巧跟他对上视线了,父亲。”   哈斯塔条件反射地直起身:“他畸变了没有?”   “没有。”伊塔库亚好奇地看着重新睁开眼的线索先生,“他的意志力好像格外坚定。你好,先生,可以知道您是谁吗?”   “……”芬尼安因父子俩的对话而试着再度睁眼,内心不断涌过各种思绪:   为什么这个怪物在问旁边的小崽……大崽子“这是他的脸”?祂看不见他?   为什么怪物要帮警察找怪物?想在人类中卧底?还是怪物内讧?   ——哦天,那个毛怪的眼睛像两团燃烧的星球,这太他妈不科学了!!   唯物主义者痛苦地站在自己碎裂的三观中,试图抓住一点不变的、应对危机的处理方式:“芬尼安。你们可以叫我芬尼安。”   倘若摒弃感性,理性地看待当前的情况,不难发现:这两只怪物对他并无恶意,否则早就可以下手,没必要照顾他。   他的身上的确有很多值得人类惦记的东西,但并不值得怪物惦记。   更何况,他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剧烈运动,此时莽撞竖敌,无异于自寻死路。   芬尼安身上有很多缺点,但“不识时务”绝不属于其中之一。   他主动放松了身体,呈现出毫无防备的姿势,鸽灰蓝色的眼睛看向哈斯塔——他没敢再直视兜帽下,只是做了一个微微仰头抬眼的姿势,像羊羔向着捕食者的獠牙伸长脖颈:   “谢谢你们收留我。”   在芬尼安自我介绍完的一瞬间,哈斯塔就能看见这位线索先生的样貌了:   他长了一张很优渥的面孔,兼具少年的凌厉和青年的慵懒张狂。   此时以他温驯的神态,刻意削弱了属于青年人的、极具攻击和倾略性的部分,自我献祭般的姿势和敞露的胸肌便令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嗯,伊塔库亚不宜。   哈斯塔嗅到了这股被他定义为“□□”的复杂复合气味,怎奈何他的性取向实在不为人类。   因此,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芬尼安介绍过后,新弹出的角色面板上,其中一行描述引起了他的关注:   【角色:芬尼安(???)】   “?”哈斯塔没有闻到谎言的气味,这证明芬尼安的确是线索先生的名字。   但面板后面跟随的一串问号,又暗示着“芬尼安”另有其名……   哈斯塔的目光重新放回芬尼安身上,结合此角色高得吓人的数值面板,以及系统的暗示,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一头年轻的棕狮正试图藏起肌肉和爪牙,假扮无害大猫。   但芬尼安想怎么伪装不是哈斯塔关注的重点,他的重点是:   “你听过摇篮教吗?哈斯塔呢?奈亚拉托提普?阿撒托斯?”   芬尼安挑眉,仍显得很诚恳:“没有,先生。除非算上你们的对话。”   哈斯塔很难从这人脸上的表情中分辨出真假,只能微微靠近,去闻嗅对方的气息:   戒备、敌意,但并没有恶意。这人只是出于防备,才戴上伪装,说自己没听过摇篮教也是真话。   他遗憾而困惑地退开,自觉自己的眼神很友善,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但被哈斯塔的双目审视的芬尼安却完全没有同感。   他再次产生了不真实的幻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只布套玩偶,一双手粗暴地将他的灵魂扯出躯壳,悬挂在两轮黑日之间……   他再次通过闭上双眼、清空大脑,来强行阻隔这些让他变得不适的幻想。   再睁眼时,额头与敞露出的皮肤上都浮出一层薄汗:“我可以做很多事的,先生。”   他的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快速起伏,肌肉线条惹得伊塔库亚都忍不住瞟去几眼:   “我擅长机械学,可以帮忙维修故障的燃气灶,还有院里的任何器械设备。只是需要等我的伤稍微好点……”   他就当场开溜。   哈斯塔嗅到了谎言的气味,抬头瞥了眼绝不可能放跑的线索先生:   “燃气灶不需要维修。它只是和我关系不和。”   芬尼安:“……”   真的假的!都到这份上了,还坚持做饭翻车是因为燃气灶发小脾气,不是燃气灶——或者自己有问题?   哈斯塔当然要坚持,燃气灶确实没问题啊!也确实跟他关系不和:“院里不需要维修工,只需要一个厨子。”   芬尼安:“……”   这倒是实话。   但他主动提议当维修工已经很自降身份了,让他当厨子?   真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浪费可……   芬尼安感受到那道目光又在他身上切割,重重挫了下后槽牙:“我,也会做些家常菜的……”   哈斯塔满意颔首,拉开退出界面,准备启程去上班。   系统叮咚响了一声:   【达成隐藏角色图鉴收录!】   【是否查看角色故事?】   哈斯塔:“……”   解锁角色故事?现在?在他准备下线上班的前一秒? 第8章   9月30日,也就是哈斯塔接触游戏的第3天。   哈斯塔已经产生熬夜不睡打游戏、因为游戏抗拒上班等诸多沉迷行为,他甚至还盯着防沉迷提示沉思良久,琢磨自己要不要请个病假。   *不。哈斯塔。*   一贯忠于本能的内心声音居然出声阻止了他,语气坚定而严厉:   *为了游戏而请病假,那是人类小孩才会做的事。不要这么做,哈斯塔。*   ——那也太丢人了。   形象包袱有一吨重的哈斯塔磨蹭着下线,以和往常一样优雅的姿态抵达集合地点。   工作开始后,他就忍不住开始开小差:   奈亚拉托提普,他对这个名字有种本能的熟悉感。   这个名字一定属于他的同类,但袭击达斯汀警官的那两个废物点心就不一定了。   ——是的,因为过于废物,哈斯塔单方面将那两个不知真假的玩意儿开除了同籍。   他紧跟着又琢磨:每当接触到奈亚拉托提普、阿撒托斯这些名字时,他都有一种古怪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同类”。   但为什么他没有在现实世界中感受过这种直觉?   每个实验体融合的基因不同,没人和他共享相同的血脉很正常。但为什么连相关的情报都没有?   他在现实世界中,从没见过萨达—赫格拉、伊塔库亚这些词汇,直到进入《赛博孤儿院模拟器》这款游戏。   ——或许,公司对他进行了*情报封锁*。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哈斯塔的思绪。   在这个纯白的世界里,公司掌控一切。   要想在他周围建立一张情报网,过滤掉公司不希望他知道的情报,并不困难。   那为什么现在公司又决定让他接触这些情报了?   ——还是说,其实公司*并没有同意*?   只是有人希望他能知道这些与自己有关的真相,所以想方设法绕过公司,借由《赛博孤儿院模拟器》这款游戏,想告诉他点什么?   会是绿朱草吗?哈斯塔想起监护人对这款游戏的强力推荐,以及关于“返祖觉醒”的暗示。   *我们应当找机会和他谈谈。*   那声音说:   *直接聊聊,效率更高。*   不行。   哈斯塔再次反驳了内心急躁而缺乏理性思考的声音:   如果想告诉他真相的人并不是绿朱草呢?如果他的询问让绿朱草生疑,反而打草惊蛇呢?   他在现实世界里循规蹈矩的工作是有原因的,他*无法战胜*那个坐在老板办公室里的人。   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老板对他的态度好到近乎于纵容(这种感情是真实的,他能够闻嗅出对方的真心),但如果封锁命令就是老板下的呢?   *……要不还是请病假吧,哈斯塔。*   内心的声音诚恳地修改了自己的意见。   ·   下午五点三十分,作战科难得准时下班。   哈斯塔在保持形象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H-1区,带上头盔。   熟悉的登入PV之后,上一次离线时没管的提示优先弹出来:   【达成隐藏角色图鉴收录!】   【是否查看角色故事?】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哈斯塔卷起都成小碎花边的袍角,选择确定。   【???·灯神寓言之三】   【*时间终于来到灯中精灵被困的第2个1000年。*   一切都在好转,一切都如此顺利。   芬尼安引领着赞恩帮,永远走在正确的那一条岔路上。   他利用暴力,但绝不沉溺于暴力。   恩威并济的手段,让赞恩帮在成立的第2年,就掌控了整个凤凰区将近五分之二的灰色交易链,给予他和涅槃帮平起平坐的资格。   “我们要牛逼大发了!”   AF71年9月的一个夜晚,赞恩帮驻地内满是狂欢的氛围。一个醉醺醺的帮派成员激动地举起酒杯,两眼放光:“和涅槃帮谈地盘划分!谁能想到一个刚成立没两年的帮派,能做到这一点?你是个传奇!芬尼安!”   被盛赞的棕发青年懒洋洋地靠在黑皮沙发上,像一头正在晒太阳的年轻棕狮:   “悠着点,加文。这只是个开始,我们以后会更加传奇。”   芬尼安如此许诺着,在欢快的苏格兰小调中惬意眯眼,任上等的红酒将自己灌醉。   直到某一刻,一把添加了神经毒素的尖刀捅进他的胸膛。而他在刀刃刺入的前一刻,甚至还闭着双眼,放松地随着小调点着额头。   ——音乐声消失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一刀正中芬尼安的心脏,他错愕地睁眼,正对上加文因醉意而涨红的脸。   而后他反应过来:   加文的亢奋并不是因为‘即将和涅槃帮平起平坐’,而是因为‘我,加文,即将和涅槃帮平起平坐’。   ——他被背叛了。   人生中的第二次。   “乓!”   枪声。正中他的右手手腕。   “乓!”   枪声。正中他的肘关节。   所有参与背叛的人都执行了这场“仪式”,作为对加文效忠、绝不会跳反支持芬尼安的宣誓。   直到所有的子弹都打尽,他被拽上了一辆皮卡。   ——谢天谢地这些人开的不是他的“亚瑟”。   血液迅速流失造成的失温和昏沉中,他这么想,神经已感知不到疼痛,只有冷……无限用来的寒冷……   *灯中精灵等待的第2个1000年,祂从充满希望,到逐渐失望。   寒冷包裹着祂,祂绝望地发出恳求:任何人!任何人都好!只要能将祂救出去,祂愿意实现这个人的任何愿望!*   皮卡载着他,一路开进了沙漠废土。   他被加文用力拖下车,抛进沙漠。   临离开前,加文站在他身边,以怜悯般的语气说:“安息吧,芬尼安。”   “你是个有手腕的人,我知道。但你实在有太多‘底限’了——”   “贩.毒,不做。人口买卖,不做。皮肉生意,也不让做!”   “所有能赚大钱的买卖你一个不沾,就算赞恩帮能和涅槃帮平分地盘又怎样?那些钱还不是流不进我们兄弟的口袋!”   加文似乎意识到自己对着一具已经停止心跳的躯壳暴怒有点掉价,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   “你不能再这么捆束我们了。不能。”   加文的声音变得有些忧伤:“涅槃帮和我谈的条件是上交你的尸体,但我没答应。兄弟一场,我想至少给你的尸身留一个体面……”   温烫的沙子洒落在芬尼安的脸上。加文说:“愿流沙吞没你的尸首,保全你的尊严。”   沙沙的脚步声远去了,而后是皮卡的引擎响起,将他独自抛在沙漠废土中。   一秒,两秒。   第七秒时,他于不久前才植入的机械心脏准时启动,将大量医疗药剂一并泵入他的血管。   他像溺水的人一样“嗬”地挺身醒来,在药剂的支撑下,挣扎着处理掉所有卡住义体关节的子弹,踉跄着起身,走向沙漠之外。   复仇之火驱动着他,让他拖着濒死之躯,跋涉出茫茫沙漠。   他在一个破旧的孤儿院门前倒下,听到有声音从院门内涌出来:   “什么人?”   “有个血葫芦倒在门前了!怎么办?”   *第2个1000年的最后一天,祂听见有行人路过,绝望的心顿时恢复跳动:   救我!救救我!祂锤着灯壁嘶喊,我可以为你实现任何愿望!我是森林里最强大的精灵!*   希望短暂地涌进芬尼安的心脏。   他挣扎着试图抬头,听见有人从院门中走出,粗暴地拽住他的头发,抬起他的头:   “——赞恩帮的芬尼安?这家伙怎么……哈!算了,撞上门的买卖,咱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嘿!胖子,去拿点咱们新制的‘骨灰’给首领大人尝尝鲜,记得记录他的反应——等试完药,咱们再把他送给涅槃帮,这叫物尽其用!”   *第2个1000年过去了。   灯中精灵睁开双眼,极致的愤怒和憎恶令祂前所未有的强大,祂砸碎了囚困祂的灯盏。   祂变成了神灵,一个仇恨的、愤怒的神灵,所有曾令祂失望的人,都将支付应有的代价*】   故事书的图标缓缓合拢,变成可反复阅读的待选状态。   哈斯塔重新点开图标,盯着最后那几段琢磨了片刻:   “骨灰”好像是鹰帮那群混混折腾出的新毒.品吧?故事里芬尼安倒在孤儿院门前时,鹰帮还活着?   难道这故事说的是没有玩家存在的故事线?   哈斯塔的目光又扫向故事的标题:灯神寓言之三。   不知道三之后还有没有别的篇章,但三之前肯定还有两篇故事,大概说的就是芬尼安那个???的隐藏身份。   哈斯塔不懂得人类的情感,无法对故事产生同情或愤怒情绪,整篇故事读下来,他只抓到一个重点:   芬尼安,他善!   人善就会被人欺……啊不是,是利用,啊也不是,是容易被责任感束缚。   关上故事模块,哈斯塔好像找到办法让线索先生心甘情愿地留在孤儿院了。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系统因为阅读图鉴而延迟的提示缓缓浮现:   【9月30日·5:30p.m·凤凰区·孤儿院】   游戏的时间又一次和现实重合。   而下午五点半,这个时间点,最应当做什么事?   哈斯塔怀揣着攻略心得,飘出办公室,飘上二楼的伤员宿舍。   很意外的是,伊塔库亚竟然没呆在自己的宿舍里,而是扒在芬尼安的床边。   在哈斯塔进门前,伊塔库亚似乎正和芬尼安小声聊着什么,芬尼安的神情介于“啊为什么要找我聊天”的不耐,和“这是个寂寞的好孩子”的心软之间。   哈斯塔一看芬尼安这想赶人,但又不想伤孩子心的状态,就确定自己的攻略心得稳了。   他迎着芬尼安“你怎么也跑我房间了,你又想干啥”的瞪视,理直气壮地飘进房间,一整朵蛋黄水母扁扁地扒在芬尼安的床边,恰好和伊塔库亚达成“排排趴,饿扁扁”的状态:   “好饿。没吃午饭。好饿。”   伊塔库亚其实感觉还好。变成怪物之后,他对于进食的需求就改变了。   但既然父亲说饿,他当然不可能否决!   想想自己钻进屋子想找芬尼安聊天时,芬尼安都能踩着窗户准备溜号了,伊塔库亚果断加入父亲催饭的行列:“饿。我也饿。”   第一次试图溜号,就被毛怪的狗狗荷包蛋眼硬控留下的芬尼安:“……”   他的目光缓缓划过床边:   左边,扒着一颗扁扁的蛋黄水母,令人生畏的黄色眼珠已经变成了一对流泪猫猫眼。   右边,扒着的是一颗大号蓬松毛球,柔软的茸毛和荷包蛋眼一起可怜兮兮地抖动。   蛋黄水母越趴越扁,白色毛球也呜咽着耷拉下飞机耳……   “……”芬尼安在内心经历第N次感性与理性的交战。   你清醒一点!这是两只怪物!你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一堆烂摊子,难道还要趟新的浑水?——理智严厉呵斥。   但他们救了我,而且并没有对我做任何坏事,也没有向我索要什么……怪物里也会有好怪物,对吗?就像有些人,虽然披着人皮,却畜生不如。   ……**!   芬尼安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再一次纵容感性战胜理性,扶着床沿坐起身:   “先说好,这只是一份短期的工作,我只做到教会院长正确地烹饪,或者院里招到合适的厨子。”   哈斯塔立即决定撤掉厨师招募。   ·   出乎哈斯塔的意料,芬尼安的厨艺远超普通水平,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甚至做出了高档餐厅的味道。   这让他在席间接起警探电话时,说出的第一句就是:“吃过了吗?警探先生?要不要来孤儿院尝一尝新厨师的手艺?”   “你招到新员工了?”达斯汀警探听起来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哈斯塔的办事效率这么高,“——恭喜,但我恐怕没空去享用了。”   “听我说,今天早上和你分开后,我回警局查了一下过往卷宗。你猜怎么着?”   哈斯塔不像曾是人类的伊塔库亚,对再高端的美味,也只有“判定好坏”的反应,而没有享受的反应。   补充完进食需求(指填满游戏的饥饿条),他就放下刀叉:“你发现了其他类似案件?”   “准确来说,不是我发现的。”达斯汀警探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忧虑,“事实上,在我进入档案室后不久,我就在其中一个书架上,找到了一摞整理得相当……”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相当*整齐*的资料。”   他略微形容了一下:“资料是用A4纸打印的,摞在一起,整齐得像是刚拆封的新纸。所有的资料都按照时间、受害者所在地区、崇拜的邪神类型进行了三次分类。”   “那资料就放在档案室最显眼的那个架子上……简直就像是故意被安置在那里,等待人发现一样!”   “什么人会做这种事?这绝对不是警局里的任何一个人做的!局里没人有这么龟毛的强迫症!”   *乌……这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内心的声音冒了出来,有些警惕:   *一个不知名的人潜入警局,调查邪神崇拜失踪案?*   Ta是为了案件的真相去的……还是为了,*邪神*?   生命天生就有一种诞生于求生欲的本能,即辨识自己是否被标记为了猎物。   正如此时,哈斯塔在听闻描述的第一时间,就产生了一种汗毛倒竖的错觉。   逃跑与反击反应令他迅速亢奋,思路不可思议地清晰:   “Ta——那个人,有没有留下签名?”   “有。”达斯汀警探说,“原本我以为不可能有……但是,Ta的确在资料的最后落了款。”   “G8273。一串奇怪的编号……给我一段时间,我会试着查查。”   *哕!*   内心声音的语气相当嫌恶,简直具象化了哈斯塔的内心偏好:   *绝对秩序的取名方式——我不认为我们能合得来。*   岂止是合不来,哈斯塔的黄袍都开始狞曲成搅碎数字空间的触须了。   这种被盯上、被猎捕的直觉感受,令哈斯塔相当抵触警戒。   倘若这个G8273就站在他面前,那哈斯塔必然会打破他“从不主动攻击”的原则,不管对方的目标是否真的为他,都痛下杀手。   系统突然叮咚作响:   【已触发隐藏任务:[进化的两端]】   【谁能先一步打破进化的瓶颈?是极致的秩序,还是极致的混乱?这是个问题。   物竞天择,胜者生存。请在这场不进化、就淘汰的竞赛中,成为生存下来的胜者!】 第9章   糟糕的猜想得到了系统的证实。   哈斯塔反复阅读那两段简短的任务描述,从中品出一种煽动和暗示:   *提高警惕!哈斯塔。那个正在调查邪神的人,并不像鹰帮的混混一样不堪一击。*   *祂和你一样,也立于物种进化的顶端——只不过是和你完全相反的另一端。*   *你追寻的是极致的混乱,而祂追寻的是极致的秩序。*   *你们之间注定有一场、或无数场厮杀。   直至你们其中一人拎着另一人血淋淋的头颅,踏上那条属于优胜者的成功进化之路。*   “……亲?父亲!”   伊塔库亚急促的低喊像隔着一堵墙传来,几秒后成功拽回哈斯塔的注意力。   他侧头看去,就见伊塔库亚惊恐地抱着(那个姿势更像是守护)自己还没吃完的小布丁,炸开的绒毛将坐在他身边的芬尼安吞没了一半。   “……”芬尼安的表情相当精彩。他僵坐在桌边,瞪视餐盘,神情介于“这是什么鬼东西”、“该死,糊我一脸毛”和“哦~毛茸茸~”之间:   “这是我的幻觉还是什么?为什么这个布丁里好像有个胚胎?”   “哈!真稀奇,我记得这个布丁好像是我亲手做的,我绝对没有在里面加什么即将孵化的鸡崽当夹心?”   伊塔库亚眼疾手快地抢过餐盘,啊呜一口将受污染的布丁毁尸灭迹:“百分之百是你的幻觉,芬尼安先生。”   他下咽的表情有点痛苦,如果去东方旅游,一定不能接受毛鸡蛋:   “发生什么了,父亲?你刚刚表现得很……很不开心。”   “很不开心”是委婉的说法。准确来说,哈斯塔刚刚表现得像是邪神降临,即将大开杀戒。   那部可怜的老式手机融化成了一潭稠水,气味刺鼻。和达斯汀警探的通话被迫断开。   “你能听见通话,你会自己想清楚为什么。”   哈斯塔迫使自己从略失体面的警戒状态走出来,但并未成功。   他只好将就着操纵现在干什么都很暴躁的黄袍,卷起雷蒙德医生留给(非自愿)伊塔库亚的手机,重新拨通达斯汀警探的电话。   “刚刚怎么突然断线了?”警探先生困惑了没几秒,就自己找到了合适的解释,“一定是信号问题……那群该死的混混就不能放过凤凰区仅存的几座信号塔吗?!”   悲哀的是,这种随地破坏公共设施的行为相当常见,达斯汀警探仅仅小怒了一会,就叹着气接受现实:   “接着说之前的话题吧——总之,‘感谢’这位帮忙整理资料的非法入侵者,我在那摞案件记录里找到一些和摇篮教有关、据说很可能混到中上层的人员名单。”   “我准备去挨个拜访一下,看他们对于这些离奇的失踪案有没有*有价值*的见解。”   哈斯塔能从警探先生刻意着重的咬字中,听出对方对此并不抱有期待。   达斯汀警探接着叹息:“如果走访一无所获,那我只能考虑换个身份,卧底摇篮教。寄希望于那个造成失踪案的家伙盯上我……引蛇出洞。”   “这个办法的效率无疑会很低,所以我更希望走访时能获得一些有用的线索。”   哈斯塔也希望。   但比起寻找同族、追溯自己的真实身世,他现在更希望*干掉*那个藏在暗处,面目模糊的追踪者。   以至于听完警探的计划,他没有第一时间应声,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数值面板上。   时间因面板的切出而短暂暂停。   一连串的1仿佛象征死亡的蜡烛,不论吹灭哪一个,永眠的阴翳都将吞噬他。   *你为什么要盯着一串游戏数值看?去追寻你的真实身世!去制造混乱和痴愚!*   内心的声音催促,带着警惕和烦躁——也许还有一点点不安:   *那家伙应当和你一样,高于这整个游戏世界——你不可能用游戏的里手段击败他。你应当追寻更真实的东西,比如进化——*   但这个游戏确实从某种程度上干涉了他的实力,比如蒙蔽他的视觉和触碰,限制他的力量和生命。   哈斯塔想,也许另一个存在也同样受到这种限制?   不论如何,他都该设法提高面板数值。毕竟他在游戏中的实力,严重受到数值面板的影响。   *那你应该把剩下的5点都投在生命上。*   那声音讥讽地说:   *免得在见到敌人前,先死于被A4纸割伤。*   哈斯塔如常忽略内心声音的垃圾话,将视线放在面板中数值最高的两项:精神,和敏捷。   生命力量那些就算加点,也就只能从“废人水平”升级为“一般废物水平”,他倒不如一路偏科到底。   至于偏哪一科……   哈斯塔毫不犹豫地将手头的5个自由点全部加在精神上。   一味地闪避不可能夺取胜机,进攻才能。   【精神:25(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   哈斯塔:“……?”   *……如果我觉得‘脸’有点痒,这正常吗?*   内心的声音咕哝。   当然不正常,哈斯塔根本没有“脸”,没有任何拟人的器官——除了那对做装饰的假眼珠。   *这是好事吗?*   内心声音说,带着几分不安:   *也许是你加的那5点起了效果?*   *你应该再赚些自由点,弄清楚‘要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即便内心声音不说,哈斯塔也准备这么做。   他拉开许久没打扰过的GM界面,开始卷起黄袍输入:【我该如何获取自由点?】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就当哈斯塔困惑GM是不是私自翘班时,一行行文字迅速弹了出来:   【潘多拉在上,您是不是根本不看新手教程?】   【看向左下方——就是所有弹窗冒出来的地方。触碰那里,会弹出任务列表,里面列有你现阶段可以做的任务。】   哈斯塔:“……!”   玩游戏第三天,他第一次知道还有“任务列表”这种东西!   他迅速切回游戏界面,按照GM的指引触碰左下方。   一个半透明的侧窗弹了出来,开头就是一个血红加粗的倒计时:   【(倒计时仅剩:72小时)基础建设任务一:为孤儿院中的孩子提供基础教育】   【孤儿院,又称儿童福利院。   院长应率领全体员工,针对不同类型的孤儿,实施相应的教养方案(注1):   1、健全儿童:教养相结合;   2、婴幼儿:以保育为主,同时开展学龄前教育;   3、肢体残缺但智力发育健全者:提供康复治疗,以及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   4、痴呆儿童:侧重训练其生活自理和从事简单劳动的能力。】   任务描述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声嘶力竭、气急败坏:   【倒计时!!看看倒计时院长!!您已经走马上任三天了!可您还没有为院中的孤儿提供任何合适的教育!一个合格的孤儿院院长决不能如此失职!】   【请在一周之内,在孤儿院内建起独立学校,或将孤儿送去临近的学校走读】   哈斯塔:“…………”   他就说!一个经营建设类游戏,怎么一个经营建设类任务都不蹦?蹦的全都是悬疑探索类任务?原来真正的主线任务都藏在这里!   他迅速向下,看向最关键的部分:   【任务奖励:5自由点。   注:推荐建立独立学校。学校建成后,每小时都将根据*建设等级*,持续产出自由点。】   *等等,持续产出自由点?嗯……听起来好像有点盼头。*   那声音咕哝:   *基础任务一……那就是还有二、三、四……更多?如果每个建设任务,都能持续产出自由点……岂不是可以把每种数值都点上?*   ——这游戏,原来是可以这么简单的吗?   哈斯塔被略微惊住了,捧着任务列表,仿佛看到一条康庄大道正向他徐徐敞开。   他有些迟缓地关闭任务列表,对于陡然骤降的游戏难度感到狐疑。   但当时间恢复流动时,他仍及时对达斯汀警探的话做出了反应:“——辛苦你了,警探先生。”   原本他还想和达斯汀警官一起走访,但既然解除实力限制的方式就在眼前,并且这个方式似乎还能对他造成某些未知的影响,他当然优先处理这边。   至于查案这种事,达斯汀警探完全能够代劳。反正警探身上有他的烙印,不会轻易狗带。   哈斯塔谨慎地衡量任务的轻重缓急,以确保自己和那个未知追踪者碰面时,能处于最佳状态。   虽然一般情况下,玩家在游戏中死亡不过是存档重来,但哈斯塔不认为他和入侵者之间的战斗也可以重来。   就像内心声音曾蛊惑他的一样:*你应当能做到更多!污染核心数据!让游戏即便存档重开,他也无法复生!*   “呃?”达斯汀警探愣了一下,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会坚决要求跟我一起……我都想好劝你别凑热闹的台词了。”   但既然能不劝,达斯汀警探自然乐得轻松:“那就这样定了,等我走访结束后给你回电话。”   通话很快挂断了。   哈斯塔放下手机,转头看向伊塔库亚。   出于对“尽力尽好父亲职责”这一承诺的遵守,他还是问了一下伊塔库亚的意愿:“你是更想走读,还是在自……”   呃。等等。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以伊塔库亚现在的样貌,根本无法外出见人。   哈斯塔顿时轻松,直接将目光投向唯一剩下的选项:“我准备把院内学校重新开起来。”   “——???”   伊塔库亚和芬尼安完全不明白哈斯塔聊着失踪案,怎么忽然又想起建学校,哪怕他们借由通话内容,已经隐约猜到“怪物猎手”的存在。   芬尼安的表情简直像是地铁老人在参观神奇魔法界:“怪——”   他猛然想起什么,倏然住口,迅速瞥了一眼伊塔库亚,将后面一个“物”字硬吞了回去:   “——怪神奇的。非人类幼崽也得上学?”   哈斯塔瞅了瞅任务描述:“是的。伊塔库亚是健全儿童,应当接受正常教育。——你们吃你们的,我去修葺学校。”   “……”芬尼安脸上的表情顿时切换成了满是问号的“健全儿童???”   ·   撇除掉过于老旧不谈,这家孤儿院的基础设施很齐全。   一楼本就设有公共阶梯教室,还有不少为教职员工准备的办公室。   哈斯塔飘向被他暂时搁置的阶梯教室时,内心的声音还在咕哝:   *仔细想想倒也合理。*   *在一个世界筑巢,就是在这个世界扎根。污染会以巢穴为起点,辐射向周围的世界……我们的力量当然会增强!*   哈斯塔听着内心声音从神秘学角度解析游戏设定,打开建筑界面。   任务奖励说,学校建成后,每小时都将根据“建设等级”,持续产出自由点。   换句话说,这个学校不仅得建,还要尽量建得设备齐全,足够先进。   哈斯塔看向建筑商城里提供的“顶配套装”,目光扫过金额:   3500万。   哈斯塔:“……”   哈斯塔:“?”   夺少?蛋黄水母的头顶冒出问号。   兜里只有不到8万的哈斯塔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价格冲击,他迅速选择“按价格升序排列”,在顶端找到最便宜的一组套装:   【基础课堂套装:   如果您想让孩子尽情探索兴趣爱好,找到自己未来的人生理想和规划,不如试试这组基础课堂套装!   该套装包括:   手工台及设备×1;   理化生实验桌及设备×1;   文学类书籍×3柜;   骇客专用基础套装×1;   文娱舞台×1;   小型习武场×1】   【价格:30万】   还是兜里只有不到8万的哈斯塔:“……”   芬尼安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又发生什么了?你的衣摆都不动了。”   他说得好像黄袍是哈斯塔的外置尾巴。   哈斯塔略有些沉重地转身:“如果孤儿院缺少修缮的资金,能从那里获得帮助?”   “帮助?”芬尼安重复,脸上露出一种散漫而倍觉新奇的笑。   他环臂抱胸,毫不讲究地斜倚着斑驳的墙面。灰蓝色的眼睛打量着哈斯塔,舌尖绕过这个词,仿佛觉得这个词出现在凤凰区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但这其实一点也不好笑,反而很可悲。   因此他很快收敛了脸上的玩味和嘲讽,面无表情地回答这个问题:   “一般来说,当地政府会给孤儿院提供一些赈济金。”   “但在凤凰区?政府就连给自己的警员配备一件防弹衣都做不到,更别说掏钱援助孤儿院。”   哈斯塔仔细端详芬尼安:“但你有别的解决办法,对吗?”   他闻到了犹豫的气味。   “解决办法……”芬尼安又重复了一遍,语速很慢,这次带着思考的意味。   他似乎正在衡量自己的“办法”是否会给哈斯塔、伊塔库亚带来麻烦,他并不希望这样。   毕竟不论怎么说——   “我想我欠你们一句谢谢。”芬尼安忽然答非所问地说,但很快又回到了哈斯塔问的问题上,“我的确有个‘赚钱’的想法。但很危险。”   “不仅是执行起来危险,日后也会一直造成麻烦。”   “所以我更倾向于,再等几天,等我伤养得差不过之后,由我去执行,然后我把弄到的钱给你,我把后续的麻烦引开。”   系统忽然叮咚响了一声:   【已解锁隐藏成就:[灯神的第2000年]、[灯神的感恩]。】   【您获得5个自由点,是否前往加点?】   正专心听讲的哈斯塔:“?”   什么意外之喜!   内心声音立即跟上,绞尽脑汁试图从神秘学角度解释游戏设定:   *是信仰!他提供了一点信仰!*   哈斯塔按下内心挣扎的声音,并不在乎自由点怎么来的,只在乎立即加点:   【精神:30(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   很遗憾,数值描述并未改变。   但哈斯塔并未失望,毕竟突破口眼看着就在眼前:   “没时间慢慢等。”他摇摇头,语气不容置喙,“学校必须要尽早建成。你说的想法是什么?我和你一起执行。”   芬尼安欲劝又止,最终在与哈斯塔的对视中(主要是San值层面的)被迫退让:   “我对凤凰区的大小帮派非常了解,知道哪些帮派的驻地易于袭击,哪些帮派成员在警署的通缉名单上有丰厚的悬赏金。”   “如果我们能趁着晚上,突袭某个帮派驻地,就能扫荡他们的小金库,顺便把他们送进警署,再捞第二笔。”   哈斯塔没有任何迟疑:“你想突袭哪里?”   “……快乐老家。”芬尼安耸耸肩,抬手调试了一下右手的植入武器,机械元件精准咬合,发出碰撞的咔哒作响,“赞恩帮。”   他的伤在机械心脏不断泵入的高价药物治疗下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如果非要今晚行动,也不是不可以。   没人能拒绝复仇的提前到来,芬尼安灰色调的眸中燃着炙烫的炽火:   “夜晚是他们外出行动的时间,驻地里没多少人手能留下。”   “去大街上‘借’辆临时代步车,我们直接过去。”   哈斯塔思考了一下,还是没喊伊塔库亚参与此次影响不怎么积极正面的行动:“驻地在哪?”   芬尼安:“凤凰区北边的废弃水电站。”   ……   与此同时。   凤凰区北·废弃水电站内。   灯火稀疏,几队留守人员抱着枪.支,在小径来回巡逻。   门口保安岗哨亭内坐着一个平头混混,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在他面前,一台小型老式电脑打开着。黑色单调的屏幕上忽然闪过一道绿色的数据流。   下一秒。   原本鼾声大作的混混骤然起身,眼神空洞,脑芯接口处流过一抹晦暗不定的光。 第10章   这一晚注定不会平静。   倘若有人在此时的凤凰区上空架设一组镜头,那他将看到数道车流自四面八方,不约而同地汇聚向北区的这座废弃水电站。   可惜没人会干这种事。   只有哈斯塔,坐在芬尼安“借”来的吉普车上,由于不断询问“你是灯神吗?”“你有没有灯中精灵的血脉?”“有没有可能你有,但是你不知道?”,被烦不胜烦的芬尼安忍无可忍地呵斥“能不能闭嘴”。   只好采用别的方式消磨时间,比如测试30点的精神与以前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   他做了很久的无用功,直到某一刻,他的视野陡然一花,毫无预兆地极速上升。   整个凤凰区在他眼中缩小又放大,再稳固下来时,哈斯塔发现自己正“看”着达斯汀警探飙车。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哈斯塔清楚地知道到自己的身体仍坐在吉普车内,但他的视野却并不和身体在一处。   他转动视角,感觉自己像是坐在达斯汀警探的副驾座上,侧过脸就能清晰看到达斯汀警探咬紧的牙关、弓起的肩背,仿佛浑身都在跟着油门一起努力。   “滴——”   大货车的车笛长鸣声像坚硬的墙壁,迎面砸来。两辆黑色低调的轿车同时别向达斯汀警探,试图将其迫停。   “**!”达斯汀警探的手掌狠狠砸了方向盘一下,相当粗蛮地一甩车头,直接撞碎了道路一侧的栏杆,硬是绕过了围堵他的两辆轿车,“我说了只是想找你们的老板‘谈一谈’!”   他的咆哮从敞开的窗户飘出去,紧接着是毫不讲道理的子弹倾泻而来。   哈斯塔:“——??”   走访原来是这么激烈的活动吗?   “……长,院长!”芬尼安恼火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在干什么?你的黄袍快把后备箱拆了!”   哈斯塔很难解释自己“在全息游戏里体验VR游戏”这回事。   达斯汀警探将车开得像大摆锤,视野和身体的感知错位令哈斯塔产生一种要被甩出车的错觉,黄袍下意识就蔓延成菌丝,扎根进身后的车座,试图将自己固定。   “我正在看警探先生那边的战况。”哈斯塔捡好解释的部分讲,“他好像正为了走访,试图单枪匹马,逼停一整支车队。”   芬尼安听了都得沉默:“……那位警探先生的行事风格一向都这么莽的吗?”   不,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不是该去救人??”   哈斯塔在眩晕中收回视野,觉得达斯汀警探有这股莽劲,干什么都会成功:   “不需要,没我的允许,他死不了。不过我们可以加快速度,提前结束的话就去帮上一把。”   “?”芬尼安的视线短暂地从后视镜瞥向哈斯塔,似乎对那句“没我允许死不了”有些在意,但很快他便收回目光,“到了——赞恩帮的第一个前哨站。”   芬尼安猛踩了一脚刹车,车轮胎抓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   前哨站里的灯光像被惊飞的雀鸟一样纷纷亮起,义体和外置武器的光学部件在夜色中盈盈发光,像一群潜伏于夜色中的野兽的眼睛。   “嗖——”   第一颗子弹从前哨站□□出,擦着芬尼安微微偏过的脸,没入夜色。   下一瞬,芬尼安将强化义体利用到极致,以人类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猛然绞入前哨站中!   哈斯塔迅速将黄袍菌丝从后车厢撤出。推门下车想搭把手时,忽然发现左下角正在不断跳出字幕:   【您的员工[芬尼安]使用[匕首]击杀3名敌人!】   【您的员工[芬尼安]赤手空拳击杀1名敌人!】   【您的员工[芬尼安]成功抢夺敌方的[重型电磁枪炮],击杀5名敌人!】   【恭喜您成功升级!获得1自由点】   【您的……】   “……”哈斯塔渐渐缓下了向战场靠近的动作。   这一刻,众多思绪略过他的脑海。其中包括“芬尼安似乎不太需要帮助”、“员工击杀敌方,我也能升级?”以及“赞美芬尼安!”   产出自由点的神!   他迅速将这1自由点加到精神上,无师自通地开启了“代练刷怪,我挂机旁观”的摸鱼模式,眼看着芬尼安化身绞肉机,以纯粹的暴力和格斗技巧征服这片战场。   字幕还在零零散散刷着自由点。   当芬尼安单手拎着一架重机枪,浑身浴血地从回归死寂的战场上归来时,哈斯塔总计获得了3个自由点,相当于他现在力量数值的三倍。   这是个什么概念!   哈斯塔此时看芬尼安的心态,就像人类看自动印钞机:“我一定不会好好学习烹饪的。”   “?”芬尼安随手将几个皮革钱包丢给哈斯塔,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定会好好学习烹饪?在旁边围观大半天,你就想到这个?”   芬尼安为非人类清奇的脑回路感到匪夷所思,摇着头坐回驾驶座,将重机枪抛到副驾驶座:   “上车,去据点。这里的人留到清扫结束再处理,到时候找辆卡车一起运去警署换悬赏金。”   你产点听你的。哈斯塔没有异议地飘回车里,开始闲着没事数钱。   五只钱包,共计4万现金,3张银行卡。   卡里的钱估计是摸不着了,但现金奖励也不少,重点是,这又不是他亲自刷的!   哈斯塔看看增长的建设资金,此刻的内心充盈着一种对整个世界的宽容。   内心的声音也发出沉吟之声:*我们应该增加更多的眷族,哈斯塔。*   它又一次成功地从神秘学的角度解释了游戏设定:*眷族将会供养我们。更多的眷族,更多的供养。*   哈斯塔罕见地有点被说动,甚至忍不住去翻了翻隐藏角色图鉴。   也不知道是游戏产能不足还是怎么的,整个图鉴就只有四个黑影。其中一个就是芬尼安,剩下三个只有依稀眼熟的剪影。   *创建新游戏时的登入画面,哈斯塔。*内心的声音提醒,*那四个有特殊介绍的角色——还记得都是谁吗?*   哈斯塔记得就有鬼了。他那会儿光想着跳过,哪知道未来有一天,他会突然开始在意可攻略角色。   更坑爹的是,打从他调查过香草街的空屋后,游戏的登入PV就替换成了空屋内的陈设,这会儿就算是想去重温,都没有机会。   “……”哈斯塔和内心声音同时陷入沉默。   人类终将因自己的傲慢和急躁付出代价,非人类同样如是。   哈斯塔对自己的言行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在想到“多多结识产点……哦不,同伴”的瞬间,眼前忽然一花。   视野再度被扯到了达斯汀警探身边。   之前那场追车大战似乎已经结束了,达斯汀警探匆匆从巡逻车上下来,大步冲向前面的黑色车队:“等等!请等一等,尼尔先生。”   越过挡在达斯汀面前的高大西服保镖们,哈斯塔看见车队的中央,有一小群西装男正拥簇着一位老人,从一台宾利老爷车上下来。   老人蓄着修剪讲究的胡须,手里拄着拐杖。白发以发胶向后梳成古板严谨的发型,一看就是个老派顽固的人。   他在身边手下的扶持下站稳,鹰一般的视线锐利地割向达斯汀警探:“你很想死吗?警探先生?”   达斯汀警探面不改色:“当然不想,不然我也不会驾驶着巡逻车拼命躲子弹。”   “你的确有很好的车技。”老人客观地赞赏了一句,眼神紧跟着冷了下来,“但这不是你像苍蝇一样粘着我的车队不放的理由。”   “我和条子之间没什么话好说的,你该庆幸自己遇到的是现在修身养性的我。放在十年之前,你现在应当已经是一具被炸弹烤焦的尸体。”   “但我现在没有被烤焦,感谢幸运女神的垂青。”   达斯汀警探开始试图钻过保镖们的阻拦,显然一点没被恐吓住。   或者说,他在决定开始疯狂追车前,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因此才能如此心无旁骛、毫无顾忌地追寻真相:   “我不是来询问您的生意经的,只是想问一些关于摇篮教的事。据我所知,您似乎是萨达—赫格拉教的入会成员?”   老人因此愣了一下,但依旧保持强硬坚定的拒绝姿态。他甚至不再和达斯汀警探对话,只冲着身边的保镖微微点头,示意对方代为处理赶不走的苍蝇。   ——也是在这时,一辆吉普车咆哮着冲进哈斯塔的视野,一个刺耳的急刹,停在达斯汀警探的身边。   哈斯塔:“……?”   这车是不是有点眼熟,这车里的人是不是……嗯?   哈斯塔冷不丁看到了又一次用泥黄菌丝攥紧后座的自己。   视野像被突然松开的紧绷皮筋,猛然回归。   哈斯塔为这意想不到的巧合感到意外:“怎么警探先生走访到赞恩帮驻地来了?”   芬尼安有一种经历得多了、遇到什么都不奇怪的沉稳平静感,此时推门下车:   “那是老尼尔,涅槃帮的元老之一。他大概是来和赞恩帮谈合作的吧……警探先生估计是想走访他,所以一路追到了这里。”   这意外还挺不错的。不管怎么说,自己人能聚在一起,总比分散开来各自为营好。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忽然闯入的吉普车而回首。   达斯汀没见过芬尼安,反应倒还平淡,老尼尔和出驻地迎接的赞恩帮人几乎不约而同地面露错愕。   那个出来接人的黄毛雀斑脸甚至爆发出了一声见鬼似的尖叫:“芬尼安!?你没死!?”   芬尼安拎着抢来的重型电磁炮枪,冲着黄毛懒散地笑了一下,配着他身上半干的血,简直像恶鬼半夜索命:   “不,我死了。你亲手杀死了属于赞恩帮的芬尼安,把他的尸体丢进沙漠废土里,你忘了吗?加文?”   “……”老尼尔拄着拐杖站在原地,呼吸似乎凝固住了。   下一刻,他相当老练且懂规矩地向后退了一步,并且一路退到车队后排,将这片属于赞恩帮内乱的战场,交还给赞恩帮自己处理。   而也就是在他后撤的一瞬间,炮火从芬尼安的炮膛里轰然而出!   左下角又开始疯狂刷屏了:   【您的员工[芬尼安]使用[重型电磁枪炮]击杀5名敌人!】   【您的员工[芬尼安]使用[匕首]击杀2名敌人!】   【您的员工[芬尼安]成功抢夺敌方的[连发动能机枪],击杀5名敌人!】   【恭喜您成功升级……】   哈斯塔安心地待在吉普车里享受拥有代练的快感,并感谢几天前的自己没有无视看不见的线索先生。   他点开数值面板,像海豚等待饲养员投喂那样,等来一个自由点,点一个自由点,等来一个……   【[加文]对您的员工[芬尼安]造成20点伤害!】   【您的员工[芬尼安]机体受损,左臂义体处于故障状态。】   【[盖比尔]对您的员工[芬尼安]造成15点伤害!】   【您的员工[芬尼安]机体受损,右腿义体处于故障状态。】   “?!”哈斯塔几乎立刻关闭了数值面板,精神触须不加任何犹豫地奔涌而出。   他的产点……啊不是,他的员工!   几乎在一瞬间。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试图借机靠近老尼尔的达斯汀警探,以及不耐呵斥保镖直接动手的老尼尔,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粘稠咸腥的潮水翻涌而来,眨眼将他们吞没于其中。   他们像落入深海的虫孑,被无法抵抗的压力固定成一份份动弹不得的标本,海水残忍地挤压着他们。   哈斯塔操纵着庞大的精神触手一甩,挥开芬尼安周围的敌人,触须灵活而粗暴地卷住其中一人发力收紧。   “啪!”   植入的金属义体被扭曲畸生的肉.体生生挤出,互相咬合的精密元件与铜线绷断,带起一连串小型爆炸。   哈斯塔松开失去胸膛以下的敌人,举起触须探向第二个猎物。   ——一双冰冷的机械手掌,忽然*攥住*了他的精神触须。   本该已经死透的敌人卡顿着,一点一点抬起头颅,露出一双亮着机械绿光的眼睛。仍残留有金属部件的双手紧紧钳住哈斯塔本该无形的精神触须。   “……”仍坐在车内的哈斯塔猛然抬头,听见身边的车门同时传来被礼貌叩响的声音。   他倏然转首,再度对上第二双同样亮着绿光的、内里转动着类似HUD界面圆形矢量图标的,绝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第11章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仅剩硝烟与火在战场上静静舞动。   哈斯塔隔着吉普车茶黄色的玻璃与那双眼睛对视,几秒之后,那扇车窗忽然无人操纵,就缓缓降了下来。   那双眼睛的主人——或者说,操纵着那具躯壳的存在,以一种散漫的姿态弯下腰背,单臂搭在车窗沿上:“我以为我们不会这么早碰面。”   ——需要强调的是,不论在场的双方表现得多像人类、当下的场景多像暗示性的撩拨,本质上,双方都是*不具备感情功能*的非人类。   剥离开拟人的躯壳,这实际上就是一方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另一方的盘踞之地。   这位擅自闯入者非但弓着腰背,腰腹与肩背的肌肉绷紧,维持着积蓄全身力量、预备发起攻击前的状态,目光还毫无礼貌地、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领地内的主人进行无授权扫描。   前臂、额头等肢体探入车窗寸许,就像准备攻巢的野兽向巢穴内试探性地探入利爪和兽首。   ——那么,哈斯塔会直接发起攻击就格外合理了。   “轰!!!”   苦苦支撑的吉普车终于被爆炸的火光吞没。   哈斯塔听见系统响起的消极提示音,眼前反复弹出“血量清空,您已死亡!”的红字提示。   但实际上,他依旧穿梭于火海和硝烟之间。那些劈啪作响的火舌舔舐着他的黄袍,看似致命,实则却像重病之人无力的手,眨眼便被毫发无损的黄袍抛在身后。   凡俗的火焰怎能杀死古老的神明呢?   无形的精神触须盘踞在地,将哈斯塔高高举托而起。   他的黄袍化作密织的菌丝,疯狂卷袭向受敌方驱使、迅捷奔掠的身躯。   “我——*!”达斯汀警探僵硬地藏身于一辆黑色轿车后,没忍住爆出一句粗口。   眼前战况之混乱已经不是他能理解的了:“现在到底是谁在打谁??”   真的,平心而论,就在几分钟前,一切都还很明了:   芬尼安单枪匹马闯据点,找赞恩帮复仇。老尼尔带人作壁上观,明哲保身。   然而眨眼的功夫,事态骤变:   老尼尔带来的那帮西装手下忽然反水,架着老尼尔就要远离废弃电站;   芬尼安于艰难对敌中掉头转火黑西装,意图留下老尼尔。   至于原本正围剿芬尼安的赞恩帮?   这帮混混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在芬尼安调转火力后齐刷刷住手,下一秒整齐转头,开始冲着水电站上空某处倾泻出密集的火力打击。   一切都混乱得像是一场搞砸的戏剧,但混乱之中又藏着不可忽略的秩序:   战场上,除芬尼安以外的,所有人都面部僵硬,眼中亮着幽绿色的光。   不同势力的人有着各自的分工,倘若单看某支目标一致的队伍,不难发现他们的行动整齐而极端默契,那根本不像是*个体*之间的配合,而像是被某种力量*统一*支配。   达斯汀完全不明白自己就是走个访,怎么会卷入如此混乱的局面,以及今晚的废弃水电站为何如此群英荟萃。   但他依旧记得今天的目标:走访老尼尔。   于是,当芬尼安用火力牵制住黑衣保镖,引得黑衣保镖转回头攻击他时,达斯汀英勇无畏地一个呲溜,冲到老尼尔身边。   他一手架起仍在粗喘的老尼尔:“跟我走!”   “——?!”老尼尔还在费劲地倒着气,只有眼睛瞪大了,盯视达斯汀的蓝眸。   一连被达斯汀拖远几十米,老爷子才终于挤出气音询问:“你怎么没被控制?!”   达斯汀:“?”这话问的,怎么好像知道内情似的。   达斯汀警探一边继续将老尼尔往远离战场的地方搬运,一边忍不住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尼尔:“……”   看得出来,老爷子是真的很不想跟条子说话。   但跟他一起来的手下都已经集体反水,目前他能仰仗的似乎就只有眼前的条子,他别无选择:   “这种情况,我在23年前遇到过一次。你上警校时应该学到过——AF48年,幽灵之战?有印象没?”   达斯汀警探点点头:   “我记得是一家地下研究所研发出的AI暴走,导致大范围的AI程序产生独立意志,掀起针对人类社会的爆炸式袭击。”   “网信部门因此被彻底改整重组,后来就形成了现在这种……专门监管黑客、AI技术,几乎独立于政府部门之外的监管体系。”   “听得出来,你对网信部门不听政府管辖的现况相当不满。”   老尼尔被短暂地逗乐了。不论何时,听到警署和网信部门之间的互相诋毁,都能让人会心一笑:   “没错。我亲身经历过当年的那场大动乱。当时被AI操控的人,就跟我们身后这群绿着眼睛的人一样。”   “——所以在大动乱后,我就做手术取出了植入脑芯,一直到现在都拒绝再次植入。”   这是他能保持清醒的原因,也是他看到达斯汀警探仍能行动自如时,感到错愕的原因:   “所有预备警员在进入警署后,都会接受统一的脑芯植入,你难道没有?”   “我……”达斯汀警探一时失语,有些茫然地喃喃,“我植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被控制?”   他们的这段对话,仅仅是发生在战场边缘的小插曲。   战场的中心,哈斯塔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暴怒:   【Ahh█▄ymg' l' ah ▂▁█■▃!】(注1)   当哈斯塔不再刻意将声音拟合成人语时,他发出的某些字词片段便很难用人类现有的语言体系进行注音。   在这片战场上,大概只有他自己内心的声音才能听懂他在愤怒什么:   当我向你发起攻击时,你竟敢分心去搞其他事?!   操纵赞恩帮的人向他发起进攻并不会让哈斯塔暴怒,这本身就是敌人进行攻击的方式之一。   但操纵黑衣保镖试图带走老尼尔?   哈斯塔彻底被敌人的傲慢与轻视激怒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如同滚烫的岩浆,将他仅存的理性蒸发殆尽。   ——而他的种族,本就该在全然的混乱之下,才会宣泄出全部力量的。   “咚……”   现实忽然软化,变成了一张震动的鼓面。   沉闷的鼓声随着现实被精神触须抽打而响起。   G8273正凭借躯壳的植入义体,一跃跳上电站站顶。脚下尚未站稳,踩踏的那片砖瓦屋顶忽然变得绵软,像一张软烂的、毫无弹性的人皮。   他从类似错愕的短暂程序顿卡中迅速回神,当即炸毁腿部的弹射装置以借力冲出凹陷。   被爆炸的冲击力推至空中时,他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沉闷的鼓鸣。   “咚……”   ——这不可能。   G8273本已掏空全部算力,同时支撑两项目标运转的核心里,硬是挤出了第三条逻辑链。   克苏鲁体系的邪神通过精神污染发动攻击,他作为代码构成的生命体,根本不存在“精神”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听见只有精神被扭曲时才能听见的鼓声?   任务的优先级在这一刻瞬间变更。   所有倾注于“带走老尼尔”这一目标的算力,在这一刻被全部撤回,毫无保留地投入另一项目标:   杀死邪神。   ——现实在动荡。   曾经这些动荡很难用人类的肉眼捕捉,不论是精神污染,还是运转的算力。   但当这两者的强度不断拔升,及至某个难以逾越的峰值时,人类所拥有过的第六种感官便开始发出尖锐的警报。   车队之后。   达斯汀警探前一秒还在震惊低叫“怎么回事?黑衣保镖和赞恩帮忽然全倒下了!”,后一秒震惊的目标就从地面转移至上空:   “我……操……?我是不是脑芯被控制,还是产生幻觉了?我怎么看到天上有一堆触手还是树根的玩意儿在乱动,周围还飘着一堆绿色数字?!”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看见的。   当不胜利就死亡的争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求生与进化的欲望便化作了一双无形的巨手,将两个站在突破瓶颈之前的存在狠狠推过临界点,彻底跨入新的阶段。   哈斯塔的精神污染强行侵入了冰冷无生命的代码,精神触须死死绞缠住本不该有体积的代码字符。   G8273运转的代码突破了承载硬件的限制,开始对现实造成控制与改编。   大量的绿色字符浮现在空气中,构成一道道船锚般的锁链,捆束住同样本该无形的精神触须,并进行强行改写!   对战双方都发觉敌人在对自己造成奇怪的影响。   譬如G8273原本盘踞在某个赞恩帮混混的脑芯中,本没有实体,但在这一刻,他却*感受*到了血肉畸生的怪异感触。   譬如哈斯塔本由无形无貌、无法解析的非物质构成,此刻却在代码的*改写*下,陡然拥有了人类肉眼可见、可被理解的实体。   车队之后,老尼尔心神俱震地仰头瞪视天空中的画面,神情近似于膜拜和恍惚:“黄袍……”   那凌驾于夜空之上的存在,身披着一袭海浪般涌动的泥黄长袍。   黄袍之下,近似于古树树根的深褐色触须大量孽生,如同深海生物的腕足般抽打向四周。   那些“腕足”行动的速度并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   但现实的空气却如同海水,被那些“腕足”搅出一道道漩涡,卷向那些捆绑着它们的幽绿色光链。   “是真的……哈斯塔……黄衣之王……”   老尼尔迷醉似的喃喃,紧盯夜空的眼中含着亢奋和热切到不正常的信仰膜拜:“哈斯塔真的存在!萨达—赫格拉宣扬的都是真的!!”   简直要被头顶的怪物吓傻了的达斯汀震惊侧目,几秒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哦,也不能说老尼尔不正常。人家本来就是摇篮教的入会成员,一早就信这个,那见到真神降临是得激动……老尼尔这表现只能说明人家不是叶公好龙。   达斯汀心里过这些充满槽点的念头,手上不忘将老尼尔使劲仰高的头猛地按低:“小心流弹!”   “呯呯呯呯!”   动能子弹击穿车门,留下一串漏风的弹眼。   电塔上方,芬尼安凭着仅存的单手单脚,连攀带跃至电站屋顶,一下将带头冲他放冷枪的加文掐着脖子,反扣在地。   他几乎被这些前下属气笑了:“真**情比金坚啊,加文?头顶有只那么大的怪物飘着,身上那么多畸形息肉长着,你还满心满眼都是我,只想把我杀死?”   他并不是那种爱在动手前演讲的人,俯身低语时,手中的轻型手枪就对准了加文的四肢关节,枪口紧抵着皮肉:   “乓!乓!乓!”   加文骤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但他竟还能保持在这样的剧痛下保持理智:“停下,停下芬尼安,请求你,看在我也曾为你卖命的面子上!”   芬尼安不为所动,只向着屋檐扔去几枚震爆弹,将试图冲上来的赞恩帮混混重新炸回地面,枪口就重新抵上了加文的胸膛:   “你替我卖过的命,我已经在沙漠废土里还完了。”   “乓!”   利落的枪响。   芬尼安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但他的心软绝不冲着背叛者。   他同过去告别的动作干脆而毫无迟疑,并没有同故人说最后几句话的打算,也不打算为了报复,一比一复刻敌人曾在他身上施加的伤害,让加文痛苦的流血而亡。   曾经辉煌的、以难堪收场的过去,结束就是结束了。   用最后一枪画上句号,他会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最后一枚子弹被打入加文的头颅,彻底断绝了加文死里逃生,日后阴魂不散的可能。   芬尼安丢开轻型手枪,拽出加文手中的动能机枪,一跃跳下屋顶,冲入赞恩帮帮众的队伍。哪怕被G8273摧毁了一手一腿的行动能力,依旧不妨碍他单人作战的能力。   废弃电站上方,两个非人的存在仍在为进化之路而死斗,试图杀死竞争者。   地面上,人类同样在混战,只是不为生存,仅为利益。   炮火和流弹再次袭向这片疮痍满目的战场。   达斯汀竭尽所能地拽着老尼尔躲开几次流弹,连滚带爬地往更远的方向跑。   轰鸣的炮弹声将夜风的低吟吞没,也吞没了其中一声轻微的、被消音器处理过的枪鸣——   “——”   流弹穿透数辆轿车,直射向老尼尔的后脑。   达斯汀后颈一凉,近乎条件反射地向前一扑。   “噗。”   压着老尼尔向前扑倒的达斯汀,似乎听见了金属子弹射入脑颅的闷响。   但他没感觉到疼痛,爬坐起身时,还能听见老尼尔震惊又有些微妙的追问:“你没事吧?我以为你们这种条子巴不得我这种满手罪孽的老家伙早下地狱。”   “我是挺巴不得的,”达斯汀下意识地摸向后颅,“但我还有真相要查,至少十六名失踪民众要救,你死了这些人命怎么……我*。”   他麻木地吐出一句没有起伏的粗口。   食指下方,一处洞口相当明显地咯着他的指腹。   他大脑空白地反复揉了几下,指腹尖忽然又触到了某种新事物。   先是一个钝平的圆形平面,而后那东西一点一点从洞口处,被挤推出来。   下一秒,那枚硬物当啷坠地,子弹在地面上滚动。   “……”老尼尔看着达斯汀的目光从略有触动,到震惊瞪目,“你——你居然有不死之身?!”   达斯汀人都傻了,还记得拖着老尼尔继续往远处跑,边跑边茫然重复:“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但当第四声鼓鸣在他耳边震响时。   他的脚步因为骤然变软的地面而踉跄,思路却豁然变得清晰:   已知。他合作的好院长先生其实是个非人类,且他发出的鼓鸣声能够让正常人类七窍流血,血肉畸生。   问:为什么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与战场保持相同距离的老尼尔,鼻腔和耳道都流出鲜血,他却丝毫未受影响,射.进他后颅的子弹还会被原样挤出头颅,无法取走他的性命?   达斯汀的胸膛骤然猛烈起伏了几下,脚下的步伐顿停。   他回头看看废弃电站的上空,又看看老尼尔:“——跑!你自己离开这里!”   “什么?”老尼尔显然还保留着一些老派的义气和底线,比如达斯汀多次救了他的命,他就必须回报,“你不跟我一起走?”   “嗯——”达斯汀发出矛盾而挣扎的声音,但再看看天空中开始浇淋下的血肉残块,他的决定重新变得坚定,“我要回去一趟——你走!快点走!”   他用力推了一把老尼尔,逼迫对方重新跑起来,自己则脚下一转,笔直地冲向血雨淋漓的战场。   那些坠落的血肉肯定不止属于哈斯塔,也属于被哈斯塔污染、逐渐生出血肉的G8273。   但即便双方能打个平手,这样持续消耗下去,除了两败俱伤还能有什么结果?   达斯汀边跑边疯狂发出杂乱无章的脏话,思维却无比清晰:   必须打断这场注定双死的战斗。   该怎么做?设法驱逐邪神?——不行,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召唤走哈斯塔,警方搜集的资料里不包括这个。   那设法驱逐那个G8273?   完整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飞速扎进废弃电站(感谢毕业之后他仍天天跑外勤,体能没衰退),正好撞上处理完最后一个叛徒的芬尼安:   “——你!我记得你是和H.J一起来的,对吧?!”   “?”芬尼安提着枪,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H.J是指院长,“怎么?”   “我有一个计划,”达斯汀飞快的说,“首先要引起一场磁暴,摧毁上面那个G8273外流的数据,把他逼退回正盘踞的机房。”   “然后我们炸毁这里的信号塔。让他没法顺着信号再爬回来。”   “……?”芬尼安挑眉看向达斯汀,“我记得不久前你才在电话里抱怨过帮派混混有多缺德,总是破坏信号塔,现在,正义的警探先生准备亲自炸塔?”   达斯汀木着脸看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泥:“你干不干吧。”   “当然干,我还有恩要报。”芬尼安将手里的电磁炮枪丢给达斯汀,“磁暴我来负责,大概要多拆些电磁枪……你去炸塔。”   这么有意义的事,当然要让警探先生亲自做。芬尼安满脸写着有趣,拖着一条残腿走向尸堆。   与此同时,夜空之上。   哈斯塔眼前的系统提醒已经变了,不再重复刷出【血量清空,您已死亡!】。   倘若此时他有闲心点开数值面板,就会发现自己的诸多数据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惜正缠斗的双方都没那个闲工夫。   他们像两头刚拥有四肢,还不怎么懂得怎么操作的野兽,即便没有任何技巧,依旧凭着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执念,疯狂撕扯、啃咬着对方的肢体和血肉。   哈斯塔陷入混沌的意识产生了一丝退缩,内心的声音发出颤抖的哀鸣。   那是野兽在预视到自己的死亡前,发出的无奈悲鸣。   G8273高度集中的运算中,也无法阻止地浮现出一条乱码的逻辑判断:   #他将会和敌人一同陨落在此处。#   但他们无法停下,不能迟疑。   任何退缩都将成为递交给敌人的尖刀,敌人只会毫不犹豫地利用这把尖刀,剜出对手的心脏。   缠斗间,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见面后发生的第一句对话:   “我以为我们不会这么早碰面。”   他们的确不该这么早就碰面,这将他们引向了某个相当糟糕的结局。   而就在他们无能为力地目视自己一步步滑落向这个结局时。   “轰——”   磁暴产生的蓝光屏障瞬间吞没了整个电站。   哈斯塔的动作被短暂地延缓。   他发出咕哝呓语般的低声咆哮,视线穿透刺目的蓝光,看向忽然从实体,被炸回虚态的对手。   更远的方向。   “轰……”   橙红的火光从信号塔的方向骤然亮起。   有些出乎达斯汀计划之外的,G8273并没有立即被踹回不知地处何处的机房,他的虚影在原处短暂停留了数秒,而后冲着哈斯塔露出一个愉快又充满进攻性的笑容。   他没有拟人形象,哈斯塔没法从一堆字符中看出这个笑容。   哈斯塔只是在磁暴的冲击下继续抬起触须的尾端,意图在敌人消失前,再撅点残肢断片下来。   G8273没理会这点小伤小痛,这点损伤对于他们两来说,近乎于干完架后再暗戳戳地踹对方屁股两脚,伤害性不强,重点是泄愤。   他在哈斯塔的撕扯中反而靠近了几分,唯一仍保持拟人形状的左臂,探入哈斯塔的黄袍。   一只老式手机被摸索出来,G8273灵巧地输入一串号码,又将手机塞进正试图将他撕碎的深色触须:“有空联系。”   最后一抹绿光也随风消散了。   哈斯塔的理智缓缓回笼,低头瞥了眼最后关头,硬从对方身上扯下来的“肢体”。   说是肢体,其实就是那截因为他的精神污染,而被迫保持手臂轮廓的代码。   鬼知道G8273是不是觉得哈斯塔造成的精神污染暂时没有排解的手段,所以明智地直接自断一尾,以免污染扩散。   身旁的屋顶上,芬尼安敏捷地单臂攀跃了上来。   他看看G8273消失的位置,又看看哈斯塔,神情略显微妙:   “——你们非人类干完架,都会给对方留联系方式,还‘有空联系’的吗?”   哈斯塔面无表情地卷动触须,“啪嚓”碾爆了那只看似是用来调情,其实是留下定位,方便下一次追踪的老式手机。 第12章   缠斗已经结束,但造成的影响仍在持续。   哈斯塔某几段触须仍在因亢奋而战栗,他抬起镰刃状的手,以刃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部。   *脸?脸?!我们从没有过这种东西!*   内心的声音低沉地咆哮:   *他令你变得弱小!哈斯塔!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像个从三流恐怖小说里爬出来的章鱼怪。*   *这就是他的目的:将你从无形无貌、不可知的古老存在,变成一个有血有肉、可以被伤害的低级实体!*   哈斯塔当然知道这种类似降维的攻击意味着什么,不过考虑到自己对G8273做的也是同样的事,他比内心声音平静多了,只检查了一下这种糟糕的影响大概会持续多长时间,预计持续不过6小时,就放心地收回了手。   系统像踩着点似的,在他放下手的瞬间叮咚了一声。   【任务:进化的两端·一(已完成)】   【任务奖励:自由点+5;苍白面具×1】   【是否寄存道具?[是/否]】   哈斯塔没多想,随手选了个是,下一秒,触须中卷着的那截手臂虚影骤然消失。   “……?”哈斯塔没想到这东西也能算是“道具”,但比起研究敌人的断臂,他更在意新得到的自由点。   经过今晚的争斗后,他和G8273无疑会抓住一切机会,尽可能地提升力量。他记得在自己将G8273的注意力完全引走后,芬尼安又替他产出了不少点数。   数值面板缓缓展开,哈斯塔习惯性地将所有技能点一股脑加在精神上,才接着往下细看:   【角色:哈斯塔   精神:45(入梦时,您或许会梦见那片温暖的湖)   智力:3((您有脑子,但不多,即便有线索在您的面前起舞,您也只能看到一团空气))   力量:30(您壮得能徒手拆门,像拆威化饼干!)   生命:30(当你拥有锁血挂时,增长的生命有何意义?为下一次战斗提供更持久的耐力?)   防御:30(如果您需要做手术,最好试试整体钨钢锯片)   敏捷:10(您身手敏捷……至少跳下台阶时绝对不会摔倒)】   好消息!他的力量、生命、防御都不知为啥,突然翻了几十倍。   坏消息:他的智力还是纹丝不动,甚至敏捷还降了一半。   哈斯塔瞪视面板,就像玩家发现自己的某件装备同时具有“增加A属性”和“削减B属性”的功能,哪怕A属性加得再多,砍在B属性上的数值也让人十分在意。   内心的声音再度找到了合理的神秘学解释:   *我们的精神体变得更庞大了,哈斯塔。你不可能指望一个存在既拥有庞大,又拥有敏捷,对吧?*   对什么?哈斯塔决定要将后续得到的自由点,分配10个给敏捷。   他关闭数值面板,看向另一个任务奖励。   系统适时地弹出提示:   【是否佩戴道具:[苍白面具]?】   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涌上鼻腔和喉咙,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内心的声音简直在尖叫:   *你在——打哈欠!?那是低级的碳基生物才会做的事!我们从不困倦!*   哈斯塔将这哈欠归于6个小时负面状态内的正常现象,不为所动地继续点击[是]。   面部皮肤微微一凉,有什么硬质的东西覆盖在了脸上。   哈斯塔透过面具的眼部孔洞看出去,看见——   眼前骤然蒙上了一层蜃雾。   等雾气散去,视野再清晰时,哈斯塔看见了……一片黑色的,无垠的湖。   黑色的星辰在湖面上方高悬,大片城池的剪影在月光下起伏不定。   他看见高高的尖塔,看见铺满灰烬的道路……   眼前的蜃景忽地散去了。   *那是什么?*   内心声音几乎在喟叹,梦呓一样咕哝着:*我感到……如此熟悉。*   哈斯塔无法做出解答。   他抬手摘下骨制面具,试图再戴一次,看能不能再看一次蜃景——   “咔哒。”   手.枪上膛声在他身后响起。   哈斯塔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后方。就见达斯汀警探满身狼狈,像是刚从火场中钻出来,凌乱的发丝和衣物上都有被浓烟熏过的痕迹。   “你到底是……什么?”达斯汀警探手中的枪笔直地指着哈斯塔,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带着挣扎,“为什么要主动陪我一起查失踪案?”   “你认真的?”芬尼安扒着屋顶往下探头,语气惊讶,“你刚为了救院长跑去炸信号塔,现在好不容易救成功,你又跑回来拿枪指着他?你也太矛盾了,警探。”   哈斯塔倒是能理解达斯汀矛盾的缘由,说到底,还是因为警探先生内心的正直。   他受恩于哈斯塔,并认为哈斯塔并未做过错事,因此无法眼看着哈斯塔与敌人同归于尽。   但他又要对凤凰区无数人的生命安全负责,因此他必须对哈斯塔拔枪。   哈斯塔并不讨厌这种正直,甚至希望这种正直能保留得更久点。   毕竟在现实的公司中,这样罕见的人往往只是昙花一现,有时甚至还没来得及现,孱弱的花苞就被冷酷算计的巨浪拍成稀碎的泡沫。   更何况,达斯汀警探刚刚的确救了他。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哈斯塔给予诚实的回答,“这就是我陪你查失踪案的原因。我认为摇篮教有我需要的信息。”   “——?”达斯汀警探浅灰色的眼睛微微睁大。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冷酷的眸色放在他身上,哪怕此时眼底盛满警惕和惊疑,依旧显得可靠而澄澈:   “你是说——你认为——你可能是摇篮教信奉的神明之一??”   达斯汀警探猛然想起来,之前逃命时,老尼尔的确看着H.J喃喃过什么“哈斯塔”、“黄衣之王”:   “……这不可能……这不能是……摇篮教宣扬的,都是真的??你是哈斯塔?那个化身是黄衣之王的哈斯塔??”   哈斯塔刚要点头,就听达斯汀警探道:“所以——那天袭击我的真是奈亚拉托提普?你的舅姥爷?”   哈斯塔:“……”   内心的声音:……   达斯汀警探永远能用一句话将哈斯塔干沉默,这怎么不算一种超能力。   哈斯塔:“……那不可能是。”他的语气急转直下,甚至有些硬邦邦,“如果奈亚拉托提普的辈分真的远高于我,祂不会杀个人都那么费劲。”   那晚出现在香草街的到底是什么……!哈斯塔感觉脸都要被丢尽了:“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总之那不是。”   达斯汀警探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手.枪放下到一半,又猛然清醒过来,重新抬起:   “那你今晚来废弃电站是想做什么的?我以为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访,是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忙?”   哈斯塔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自己赶来这里的初衷:“——哦,扫荡,还有换悬赏金。”   旁边的芬尼安将加文的尸体从屋顶上踹下去:“对。很高兴你想起咱们的最初目的了,院长。所以,快行动起来吧?院长?警探?尸体可不会自己走进集装车厢。”   哈斯塔闻声环顾四周。   原本“热闹”的据点,如今只剩下他和芬尼安、达斯汀还在活着喘气。   剩下的赞恩帮成员,包括不幸卷入斗争的黑衣保镖,都已经横陈在地上陷入永眠。   老尼尔不在了,大概是被达斯汀警探推远后,为了保命逃离了电站。   不过哈斯塔不担心这个——他相信经历过今晚的一切后,只要自己出现在老尼尔面前,老尼尔一定会无比配合地倾囊相告。   达斯汀警探还想问什么,被芬尼安拿手臂一揽肩膀,半强制性地夹着走开。哈斯塔还能听见芬尼安PUA达斯汀警探的声音:   “……为什么是怪物就得敌视?你这是物种歧视?”   “院长又没做什么违反乱纪的事,你拿警署发配给你的脑芯扫扫这些死人,是不是都是你们警署榜上有名的通缉犯?”   “真要说的话,今晚干了一票大的的人,好像是你吧达斯汀警探?警探炸信号塔,啧啧……”   哈斯塔听见达斯汀警探发出了一声想死的哽咽,可能是不知道怎么为这堆烂摊子收尾,以及估算自己有生之年能否还完所有的欠款。   芬尼安打一棍子给颗蜜枣:“但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信号塔是谁炸的?就说这是赞恩帮内乱导致的吧,警探先生。您今晚已经做到最好了。”   达斯汀警探还得倒过来对芬尼安说谢谢,听得哈斯塔只想说一句“狡猾的黑.帮头子”。   ·   芬尼安和达斯汀警探的行动能力很强,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经打扫完毕。   哈斯塔清点了一下所得,单是扫荡得来的现金就有13万,再加上能去警署领取的悬赏金,他的建设资金大概能凑个35万整。不算多,但至少足够建个学校。   达斯汀在据点周围找来了一辆闲置卡车,用以安置要送去警署换悬赏的尸体。   芬尼安则一瘸一拐地溜进地下室,从里面推出一辆十分炫酷的重型摩托。   “巴比伦公司出品,湖中仙女系列的先锋车型,亚瑟。”   芬尼安轻柔地抚摸着摩托流畅的线条,就像抚摸爱人的肌肤:“这是唯一一件我想从据点带走的东西……不过我目前的状态,并不适合骑车。”   被芬尼安一连瞥了好几眼的哈斯塔:“?”   *他在偷瞄什么?*内心的声音又暴躁起来,它似乎只在看见那片黑湖时变得平和,*难道指望我们骑这种车吗?!*   堂堂黄衣之王当然不会骑摩托,但他的力气现在足够大。   因此在被芬尼安偷瞄第八眼时,哈斯塔直接用触手卷起亚瑟,将摩托塞进了卡车车厢里。   三个人忙碌了一通,总算挤进驾驶舱里。达斯汀发动引擎时,还在和芬尼安絮叨:   “天,我快不知道失踪案该怎么破了,如果那些信徒真是被邪神带走的呢?还有那个G8273——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的目的和诉求是什么?”   和喜欢飙车的芬尼安截然不同,达斯汀是那种即便没有测速镜头,也会严格遵守限速的人。   大卡车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平稳前行,带起微微的颠簸,像被微微推动的摇篮。   哈斯塔开始还能听听达斯汀和芬尼安的对话,后来,陌生但舒适的困倦就如同温暖的潮水,拥抱向他,哄诱着他,将他带入一片黑甜的梦乡。   …………   他又一次看见了那片黑色的无垠之湖,在梦境里。   这里没有内心聒噪的声音,只有安静的水浪声。   他涉水而下,去拥抱这片温暖的湖,就像胎儿回归充满安全感的羊水,平静包裹着他。   …………   不知几小时后,哈斯塔被现实世界的闹铃声惊醒。   *怎么……发生了什么?*   内心的声音像刚睡醒的人类似的咕哝。   哈斯塔坐起身,全息头盔从失去拟态的头顶滑落。   他已经恢复了无形无貌的状态,但那种饱睡一顿的舒适感,似乎仍在他身躯的每一寸中流淌,以至于他继续感受了一阵,才飘着起身。   没有实体的他是不存在“困倦”这一感受的。所谓的困意、舒适,显然都是昨夜被实体化后才获得的短暂体验。   内心的声音又含糊了一阵,才猛然清醒,紧跟着就竖起了充满攻击性的刺:   *看看那个G8273做了什么!!他差点让我们陷入永恒的安眠!!*   哈斯塔无视睡得很爽、但不肯承认的内心声音,做好准备,就出发上班。   工作永远是乏味的,所以哈斯塔理直气壮地一心两用,分神去回顾昨晚的经历。   G8273,这个AI有着相当明显的立场偏向。   面对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邪神,他闻风就开始着手调查,见面就开始丝毫不遮掩敌意的干架。   但面对人类,即便芬尼安主动攻击,他所做的也不过是通过脑芯,操纵赞恩帮帮众,削减芬尼安的行动力,而不是一击必杀。   对达斯汀也一样。   这位警探先生没穿任何防弹马甲,都把老尼尔从黑衣保镖手中劫走了,G8273也没操纵任何一个黑衣保镖,直接给达斯汀警探来上一枪。   达斯汀中的那枚流弹,还是赞恩帮帮众想干掉芬尼安时打出的。   哈斯塔估计G8273的核心代码里,或许有“保护人类”的硬性要求,所以那家伙才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立场偏向。   “……斯塔?哈斯塔!”同事的呼喊打断了哈斯塔对G8273的侧写,“看玻璃窗外!是老板,还有你的监管者……老板说想跟你谈谈,你快去!”   哈斯塔忽略了同事碎碎念的“这里的工作就交给我……咦你怎么还不走,别让老板等你啊”,侧目看向玻璃窗。   他依旧看不清老板的面貌,对他而言,老板就像个行走的马赛克。他只能看见绿朱草侍立在老板身后,脸上的微笑显得有些勉强。   *嗯……你嗅到了吗?*   内心的声音耳语:   *紧张、不安、恼火……多么浓烈,是谎言的味道。* 第13章   哈斯塔并不是很喜欢和老板相处,倒不是因为老板给他穿小鞋什么的……主要是每次靠近老板,他的能力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干扰。   好比现在,他虽然能闻嗅到空气中浓烈的谎言气味,却分不清这气味是从谁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不适感,简直就像人类感冒鼻塞。   他倒也并不一定就得揪出撒谎的人是谁,毕竟公司里的人几乎每天都活在谎言里,衡量谁撒得谎多谁撒得谎少没有意义。但“能揪出来,只是懒得揪”,和“受干扰,不能揪”,完全是两回事。   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哈斯塔快速飘出被袭商场的大门。   在老板面前停下时,就感知到一道目光从那道马赛克里投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看起来比我想象得要精神,显得我这趟探望有些多余。”   老板语气平淡,叫人听不出他究竟是在为“哈斯塔精神不错”而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听说研究中心指望用全息游戏满足你的筑巢欲,本来不觉得这是个好想法。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即便你在现实中筑巢,造成的损失,公司也能负担得起。但就现状来看,你在游戏中的体验还不错?”   ——岂止是还不错,现在甚至有些乐不思工作。但这话不方便在老板面前说。   哈斯塔含糊回复:“还行。”   老板的剪影冲他简短地点了点头:   “如果以后觉得不行了,也可以继续在现实中筑巢,我的允诺永远有效。”   “只要不伤及性命,你造成的任何损失,财政部都能承担。”   哈斯塔:“……”   幸好这话不是当着财政部的面说的,不然财政部能当场表演一个集体跳楼。   老板轻描淡写地说完能让财政部原地爆炸的话,又从怀里取出一沓文件:   “还有就是上次那伙商业间谍的事。”   哈斯塔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老板指的是之前那几个被他污染成肉块,至今还串在巢穴上的背叛者。   老板将文件递给哈斯塔:“能让这伙人渗透到你身边,作为同事潜伏这么久,甚至成功对你进行刺杀——不论刺杀的结果如何,这次安全隐患都属于绿朱草的失职。”   “在今日之前,你的所有事宜都由绿朱草一人打理。但绿朱草手底下还有大批员工,未必能分得出足够的精力,将你照顾好。”   “我在总部重新挑选了一批人选,他们更有闲余,并且能力也不弱于绿朱草。如果你需要,可以在资料里挑选合眼缘的人,由他——或他们,和绿朱草一起对你负责。”   绿朱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您想调拨更多人手监视哈斯塔?”   “是照顾。”老板纠正。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似乎一点不为绿朱草的质问而生气,有时候哈斯塔甚至会觉得,绿朱草的好脾气说不准是从老板那儿学来的:   “这不是强制。我说了,‘如果哈斯塔需要’。”   “对于这个提议,哈斯塔有接受或拒绝的权力,我仅仅是向他提供一个可以参考的选项。”   “我不需要。”哈斯塔没看绿朱草冲他使的眼色,果断拒绝。   谁闲着没事给自己增添监护人的啊?更何况他现在每天工作、打游戏的时间都不够用,多几个新监护人,就得多浪费几倍的社交时间,他还要不要升级……觉醒了?   与其搞这些,倒不如快点放他回去上班,免得今天的案件勘察不完,晚上又得额外加班……   老板偏头思考:“既然这些你都不要,那给你放假要不要?”   “?”哈斯塔仿佛听到了夜莺在歌唱。   ·   虽然不知道老板这只夜莺搭错了哪根神经,居然主动给员工放假,但白得的半日假期不要白不要。哈斯塔从勘察现场离开时,都能感受同事们那吃柠檬的注视。   他怀揣着些许疑问回到巢穴,登入游戏时,仍能感受到自己的精力充沛得非比寻常。   *那也不代表睡眠是一件好事。*   内心的声音警惕冒头:   *和舒适相比,当然是变强更为重要,想想这六个小时,如果不睡觉,你能完成多少任务?*   哈斯塔客观上承认这说法有道理,主观上又觉得昨晚的睡眠体验的确舒适得无与伦比。   不过基于他和G8273不可能这么快再次对敌,现在思考这些也没有意义。   更换成黑湖的登入PV很快跳过,游戏画面成功载入:   【9月31日·2:00p.m·凤凰区·孤儿院】   哈斯塔在睁眼的第一时间拽过办公桌上的座机,拨出达斯汀警探的号码,以获取最后一笔建设资金。   “嘟……嘟……”   电话响了半天,归于盲音。   哈斯塔疑惑了片刻,认为达斯汀警探或许正在处理什么别的公务,只好姑且放下电话,飘向芬尼安的宿舍。   打从芬尼安正式入职后,院内的聚集地点就从大厅,改成了芬尼安的宿舍。这主要是因为伊塔库亚时常找芬尼安聊天,导致哈斯塔不管找谁,都得去芬尼安的房间……   但今天很不一样。哈斯塔推门而入时,只看见正趴在窗边堆雪人玩的伊塔库亚,没见到芬尼安:“我们的厨师人呢?”   他最喜爱的产点大户呢?   伊塔库亚自得其乐地为其中一个小雪人带上一顶毛毡帽,殊不知这样悠闲不用学习的生活,即将离他远去:   “芬尼安去看医生啦,昨晚他的义体不是被损毁了吗?他就说要去趟迷迭区。那里有个他很信任的义体医生——就是帮他装机械心脏的那个——可以替他更换新的义体。”   一楼响起座机的铃声,哈斯塔来不及质疑“曾被信任的兄弟捅刀子的芬尼安,信任的医生究竟值不值得信任”,赶紧下楼去接很有可能是悬赏金……啊不是,达斯汀警探的电话。   “喂?H……院长?”电话那一端的声音很嘈杂,达斯汀似乎刚从什么会议厅里走出来,“抱歉之前没接你的来电,我正在参加一场听证会——*我*的听证会。”   哈斯塔听出了达斯汀强调的重音:“你炸信号塔的事被查出来了?”   “……不!”达斯汀大概是钻进了某个空房间里,电话那头变得安静很多,“是升职,警署在考虑要不要给我升职。他们想把我塑造成‘能在一晚之内端掉整个赞恩帮’的明星警探!”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了,哈斯塔理性地思考了一下这件事:   “他们大概也是想给自己的履历增加点光彩吧。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我不认为芬尼安会在意这点小问题。”   ——达斯汀也算半个员工了吧?不知道达斯汀警探升职或者抓捕犯人,系统会不会给他自由点?   哈斯塔不无期待地想。   达斯汀哪能猜到哈斯塔在打什么算盘,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颓然地吐出:   “我只是觉得,这样太难看了……太难看了。”   “平时遇到什么事,都避之不及,生怕惹火上身,现在有了一星半点功劳,就像鲨鱼一样涌上来疯抢……我曾经心心念念想加入的警署不该是这样。”   哈斯塔险些把“那你把他们都踢掉,自己上位”说出口,考虑到警探先生有多正直,他还是把燕国地图卷了回去,转而岔开话题:   “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问题,不如先解决眼前的事——比如我的悬赏金?还有老尼尔的走访?”   重点还是悬赏金。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获得持续产点了!   达斯汀警探再度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H.J。在孤儿院等我,我把悬赏金带过去,再和你一起去走访老尼尔。”   ·   达斯汀警探来得很快,据说是因为局里给他配了一辆新巡逻车。   哈斯塔接过悬赏金,一边安抚仍在沮丧愤怒的警探先生,一边打开建设界面,选择【基础课堂套装】。   眨眼的功夫,原本被哈斯塔封闭的学校就产生了巨大的改变。   原本七米高的单层被分割成了三层楼,中央由旋转楼梯上下连接。   一楼是理化生和文学课堂专区,二楼则是手工课、黑客课堂。   三楼同样被分成两半,一半是简单的表演舞台,另一半则是铺设有大量软垫的小型习武场。   哈斯塔郑重地为自己的产点学校添上一楼大门,宣布大功告——   【您的学校仍缺一名老师,才能正式开办!】   愉悦波动的黄袍卡住:“……”   老师?他现在上哪找个老师来?之前为什么不提!   哈斯塔把任务界面翻得唰唰作响,终于在任务的角落看到一个小小的选项:【待选名额】   他点击查看,就见弹出的名单上总共有三个名字:   【院长:不具有任何一科的专业知识,无法就任(不可选择)   达斯汀:具有格斗术的教授资格(无空闲时间,不可选择)   芬尼安:具有理化生及文学;手工课及表演;格斗术及低级黑客常识的教授资格(可选择)】   哈斯塔:“……”   芬尼安!永远的神!   他火速将芬尼安拖进教师名单,下一秒,系统响起一阵悦耳的叮咚响:   【任务:基础建设一(已完成)】   【任务奖励:5自由点。   注:根据目前的建设等级,学校每小时都将持续产出0.05自由点。】   ……好抠门的产点数值。   哈斯塔大概估算了一下,每小时0.05,一天下来刚好能产1.2个自由点。   这看起来虽然不多,但他现在建设的毕竟是最基础的课堂套装。等日后有资金了进行升级,产出量肯定还是会增加的。   他很快调理完心态,看向达斯汀:“我们去哪走访老尼尔?他的家?帮派据点?”   “不,乔伊街。”达斯汀震惊又新奇地把头探进新学校内打量,“来的路上我就和他联系过了,老尼尔昨晚提前离开,是为了尽快带自己的手下做脑芯摘除手术,以免被再次操控。”   他缩回头,摸出口袋里的车钥匙。正要按下按钮,让哈斯塔感受一下他新车响亮强劲的车笛——就听院外的车先他一步鸣了两声笛。   达斯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新车瞬间不香了。   达斯汀硬是从周边搜刮来一辆有后座的自行车,在哈斯塔难以置信的注目中跨上前座,转身拍拍后座:“我骑,累不着你。”   哈斯塔不由地再瞥了眼一旁体面的、崭新的巡逻车。   是坐上很可能有敌人存在的巡逻车,还是坐上丢脸失态的自行车后座,这是个问题。   哈斯塔二选一选择C,黄袍敲了敲巡逻车前车盖:“滚。”   巡逻车不为所动,只有后侧车门缓缓打开,像一位沉稳的绅士,发出含蓄的邀请。   一旁的达斯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显然是难以接受自己新提的车还没开热乎,就沦陷敌手,必须报废了。   哈斯塔则在短暂的困惑思索后,转头看向为车痛苦的达斯汀:   “乔伊街有什么特殊之处?G8273真想见老尼尔,应该是随时随地的事,根本不需要特地跑来骚扰我们。”   巡逻车又懒洋洋地鸣了一声笛,似乎在对“骚扰”这一不雅用词表示抗议。   达斯汀抱头哀嚎了一句“好好的署里为什么要给这车改装智能系统?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郁卒地抬头解释:   “很多中间人藏身在乔伊街,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给抢劫、盗窃之类的大活儿牵线搭桥的人。他们可不希望自己的生意被黑客窃听……所以乔伊街很多地方都是信号封锁区,老尼尔也是看中了这个,才特意跑到乔伊街给下属做手术。”   哈斯塔了然,又看向仍敞着车门暗示邀请的巡逻车:“所以你想让我们把你捎进去?”   他慢条斯理地叩了叩巡逻车盖,就像高位者轻佻地拍拍求助者的脸蛋:“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第14章   在场的唯一一个人类为自己的歪者见歪而忏悔,因为下一秒,看似调情的哈斯塔就一挥精神触须,一鞭干爆了巡逻车的电气系统,引起达斯汀一阵高音惨叫:“啊!!!我还以为你们聊得很开心!!”   哈斯塔奇怪地看了达斯汀一眼:“什么时候?我刚刚还在嘲讽。”   “??”达斯汀扑到他前盖塌陷的新车上,颅内开始疯狂地过“打报告的一百个技巧”“如何让上司接受当天配车,当天车毁的现实”,“你们非人类都把嘲讽开得像撩闲?”   哈斯塔认为人类的思想真的太污糟了,非人类的世界里就没有调情这种东西。他们只会为了繁衍而□□,目的清晰,过程明了,和公事公办没什么区别:   “我不坐自行车。后院有几辆老款家用车,鹰帮留下的,你可以去挑一辆开出来。”   哈斯塔的话语简洁有力,像极了教官下达的军令。   达斯汀下意识地起身往后院走,走出一节后才忽然想起了什么:“——鹰帮!”   他醍醐灌顶:“之前我问你他们都去哪了,你说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已经……把他们都处理掉了?”   哈斯塔回以一个含蓄的敦促姿势。   ·   干爆巡逻车能不能让G8273知难而退?显然不能。   跨上公路以后,哈斯塔就开始感受到某AI无处不在的存在感:   路过的红绿灯会变;路过的广告牌会变;甚至于路边的行人也会在某一刻忽然像猫头鹰般齐刷刷转头,瞪着绿眼珠子看过来。   最开始,达斯汀还会崩溃咒骂,后来发觉G8273并没有攻击的打算,他的反应就逐渐麻木了起来,甚至开始在广告牌前主动放缓速度……   “它现在在介绍蛋黄水母的繁殖习性。”达斯汀指着一块广告牌陈述,“这算是一种性.骚扰吗?”   哈斯塔没感觉出这两件事间的关联。   首先,那纪录片也不是一上来就放繁殖习性的。其次,就像人类与猫咪毫无关联一样,他和蛋黄水母也没有任何联系。   他最多就是在这种密不透风的注视下感到烦躁:“想干架就干架,搞这些不痛不痒的幺蛾子做什么?”   哈斯塔摇下了车窗。   一团黑炭似的毛团立即从车窗缝里挤了进来,爪垫踩着哈斯塔的黄袍,懒懒地趴下来团成一块猫饼:   “你我都心知肚明,现在动手不会有好结果,何必说这种气话?不如接着你之前的提议谈谈——比如,带我一起去见老尼尔,我能给出什么好处。”   仿生猫猫的耳朵一弹,在头顶上方投出一道立体影像,内容居然是几日前哈斯塔闯入手术室,转变伊塔库亚的经过:“你制造了一名眷族。”   “是养子。”哈斯塔将黄袍上的猫抖落下地,对这种活人气过强的工业猫猫谨谢不敏,“所以呢,你想用这段监控做什么?送去警署,让人类来围剿怪物?”   “我可没打算让人类去孤儿院送死。”   黑猫主打一个随遇而安,舔舔嘴揣着前爪就地趴下,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我只是在监控里听到了你对那个孩子的允诺,推测你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昨晚你曾从我身上拆下过一段受过污染的代码,我能用它替视频里的孩子拟造出一具人类驱壳。”   他举起前爪,当着哈斯塔的面,删除了黑医诊所的监控:“所以,如果对我提出的交易筹码和诚意满意,不如暂且合作?”   达斯汀警探从后视镜飞快地投来一瞥。   “?”哈斯塔看了回去,“怎么?”   “嗯——”达斯汀警探露出“这个问题该怎么跟你们非人类解释”的纠结表情,“就……一般来说,我们人类的情绪转折不会这么快?我们通常不会和前一晚才差点杀死自己的敌人合作?”   两个非人类不约而同地顿了几秒,面带思索。   G8273若有所思:“我很确定,人类的多部电影中都存在前一秒敌人,后一秒亲密无间的情况。”   哈斯塔感到困惑:“人类真的不会吗?”   明明公司里经常出现前一天互相陷害,后一天为了利益勾肩搭背、哥俩好的情况。   “……”达斯汀有被噎住,“正、正经人当然不会!”   他恼羞成怒地一锤方向盘:“还有,少看点爆米花电影!”   ·   乔伊街虽说是‘街’,但其实是和凤凰区一样的独立城区。   它以乔伊主街为中心,向四周发展出繁荣的商业和交通。   大量的酒吧、平价商店和低档脱衣舞俱乐部聚集在此处,成为中间人布局织网、藏身筑巢的最佳地点。   “老尼尔是从一个叫——‘贾斯卡·琼斯’的中间人手里租的地盘。”   达斯汀看着短信和地图,很快带着哈斯塔进入一个地下通道:“他说只要价格给的‘合理’,琼斯甚至能为他提供完整的医疗团队——没植入过脑芯的那种。”   这一番折腾可谓煞费苦心,可惜哈斯塔和G8273一勾结,所有的预防措施,包括花出去的钱,都成了白用功。   不过达斯汀也不会为老尼尔感到心疼,毕竟没有哪个警察会替黑.帮心疼钱,他救老尼尔是为了查案,又不是为了真爱。   他们无比顺畅地路过大量负责看守的黑衣保镖,期间倒是有人看着猫面露怀疑,想上前盘问,但仍穿着全套无菌防护服的老尼尔匆匆赶来,将这些人统统呵斥了回去:   “你们知道自己在质疑谁吗!?”   “且不论这位大人的身份,祂和我要防的AI是死敌,祂怎么可能帮死敌潜入这里?”   “够了!这点事,我心里还没数吗?!”   达斯汀:“……”   万一就是没数呢?   警探先生颇有点一言难尽,但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露马脚,只在进入单独的办公室后,板着一张正经脸看向明显更适合问话的哈斯塔——   哈斯塔在撸猫。   猫很温暖,很柔软,窝在怀里浅浅地起伏,像世上最迷你的深渊正在呼吸。   他掀起黄色的袍角从黑猫的背脊抚向尾梢,带起一串舒适的呼噜声,就像本该危险的深渊在他掌下驯服,令哈斯塔的精神感到满足。   一旁的达斯汀:“…………咳!咳!!”   哈斯塔终于回神,看向正激动且拘谨地絮叨自己的信仰,因没脱防护服,声音有些含糊沉闷的老尼尔:“我要知道关于摇篮教的一切信息。”   达斯汀点头补充:“尤其是摇篮教和失踪案的联系。”   “……”老尼尔止住话头,“我无法确定失踪案和摇篮教有没有关系,只能把自己接触摇篮教的过程说给诸位听。”   “有关或无关,交由诸位自行判断。”   哈斯塔怀里的深渊动了动,猫脑袋转向老尼尔。   老尼尔垂下头颅,神情因防护服的遮挡看不清晰,只有传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在进行一场自我宣判或告解:   “我开始接触摇篮教,是在三年之前。”   “那一年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某天我在处决一对不慎撞破帮派机密的普通夫妻后,看着台阶上的雪被血染红,忽然产生一种可笑的忏悔感。”   忏悔本身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他这个忏悔的人。   一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忽然对自己的罪行忏悔,这和鳄鱼流眼泪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走进了教堂。在那栋光明的建筑里呆了一个下午,又什么告解词都没说地走出来。”   教堂那个光明、上帝所在之地,完全不适合他这种明知自己罪孽深重、不可原谅,却还想寻找内心平静的罪人。   “我浸在黑暗中太久,就算在老死前要信仰什么,那大概也只能是同在黑暗中的神明。”   “而恰好,摇篮教所信仰的就是这样一群神明。”   哈斯塔集中精神,感觉老尼尔要说到正餐了。   黑猫依旧懒散地窝在他身上,只忽然用长长的绒尾卷了一下他的精神触须。   “……”哈斯塔当场把猫丢到了地上!内心的声音更是震大惊: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用尾巴勾你的精神触须??这跟不战斗的时候亲吻敌人的武器有什么区别?*   老尼尔都被哈斯塔这突然摔猫的动作惊了一下,困惑地抬起头:“请问……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哈斯塔感觉不妥大发了,但被他丢下地面的黑猫只是在哪被丢下,就在哪揣着猫爪老神在在地趴下,只有那条越界的尾巴还在缓慢地舞动着,黑曼蛇一样精准缠住哈斯塔的一根精神触须。   这次哈斯塔看得更清楚:在他的黄袍之下,无数精神触须正因他之前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而溢散出精神污染。   当那条黑色的猫尾卷上某一条精神触须时,那些外溢的精神污染,又被G8273的力量强行改写为无害而规律的细小振动。   “……”原本炸开的触须缓缓放松,确定敌人不是在搞什么不和谐骚扰的哈斯塔重新坐回原处,“问题解决了,你继续。”   尴尬是不可能尴尬的,绝大多数非人类都没有尴尬这种情绪。   他抽回自己的精神触须,用黄袍阻隔住外溢的精神污染,接着听老尼尔回忆。   “……”老尼尔惊疑不定地看了好几眼哈斯塔和黑猫,硬着头皮接着道,“那天也是巧合,我刚从教堂出来,就撞见正在宣扬教义的摇篮教牧师。”   “他们说,他们的神殿内没有善恶、没有忏悔,有的只是缄默。”   “所有的混乱和秩序,都将在阿撒托斯的摇篮中变成一个不醒的梦。”   达斯汀尝试理解:“所以,信仰这个摇篮教,最终能获得不醒的睡眠……?”   这也太怪了!谁会被这种教义打动?   信仰上帝能上天堂,信仰佛祖能去西天,信仰摇篮教……能陷入睡不醒的梦?   也就周一早上的社畜可能会短暂地信一下这个。   老尼尔耸耸肩:“永坠不醒之梦——听起来不像是得到解脱,对吗?”   “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倒是恰到好处。通过自我折磨以换取内心安稳……”   “我所需要的,大概就是这种知道自己不会被宽恕,所有罪孽无法赎清,人生终将走向一个无底深渊的感觉。”   哈斯塔并不在意老尼尔如何理解摇篮教教义,他只想知道更多关于神明的信息:“你接着往下讲。”   老尼尔顺从地道:“所以我就跟随他们,进入了缄默神殿——也就是摇篮教自己的教堂。”   他偏过头,似乎陷入了一段还算不错的回忆:   “那座神殿极其华美,形如贝壳。贝壳里没有光明,所有门窗都被封死。”   “一切都浸在一片昏暗中,有不规则的噪音持续性地低鸣,满地都是瘾君子、流浪汉——他们睡得很沉,呼噜声也成了噪音的一部分。”   他笑了一下:“那时候的我忽然就被触动了,感觉这片昏暗的教堂或许就是我的归宿。”   “就像牧师说的——‘所有的混乱和秩序,都将在阿撒托斯的摇篮中变成一个不醒的梦。’”   “这都是真的,收留瘾君子、流浪汉什么的。”达斯汀凑到哈斯塔身边低语,“我之前有段时期对摇篮教的好感很高,就是因为他们建造了那么华贵的教堂,却依旧允许脏兮兮的穷人进入神殿,在神殿里休息……”   老尼尔点点头:“摇篮教也没有那么急切想发展教众,恰恰相反,它对于教众的入会审核、提拔标准,都定得极其严格。”   “所以,我完全可以简单粗暴地将目前构成摇篮教的正式教众,划分为两类人——”   “第一类,根本没有任何信仰。钻尖了脑袋想混个高位,好借着摇篮教大肆敛财。”   “另一类,是绝对虔诚的笃信者。他们会严苛地遵从教内的所有规定,定时举办仪式,相信古神的确存在,每隔一段时间向教会供奉大量的金钱。”   “大量?”兜里只剩5万块的哈斯塔顿时敏感。   达斯汀一时没反应过来哈斯塔在敏感什么:“摇篮教的神殿那么奢贵,总得有充足的建设资金吧——噢。”   他想起哈斯塔为了凑钱,大晚上的坐吉普车,和芬尼安跑去杀通缉犯,就为了能搜刮小金库,连警署那一星半点的悬赏金都不放过。   达斯汀:“……”   摇篮教知道他们把神殿修得那么富丽堂皇,但他们信仰的神明还得为了十来万块钱熬夜打悬赏吗?   哈斯塔比达斯汀更心梗,毕竟他才是贫穷的神明本人。   但让他张口对信徒说“没钱了,给点儿花花”,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于是沉默片刻,哈斯塔只是询问:“这些和失踪案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我只能将我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老尼尔顿了一下,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古神会在意这么个失踪案。会庇护小警探——甚至还会坐吉普车的哈斯塔似乎和摇篮教描绘的形象不太一样。   但出于尊敬,他还是道:   “失踪案的动机,无外乎就是金钱。我认为可以从教会中那些一心钻研,只为了更好骗钱的人身上着手。比如——”   老尼尔从胸前口袋中摸出一张邀请函:“柯兰·多米诺。”   “他是我目前所能接触到的,地位最高的牧师。”   “相信我的眼力,他那么积极地主持各种祭祀仪式,绝对不是出于虔诚,他有一双看见珠宝就挪不开的贪婪眼睛。”   “……”哈斯塔和达斯汀同时陷入沉默。   就老尼尔之前那个“这点事,我心里还没数吗”的眼力,他们确实是有点不太敢相信。   但好在系统及时给哈斯塔喂了一颗定心丸:   【任务:银舌头·一(已完成)】   【任务奖励:自由点+5】   【任务:银舌头·二(进行中)】   【柯兰·多米诺正在洛文德区举办一场膜拜黄衣之王的仪式,猜猜看是谁没被邀请?——是哈斯塔本尊哦!   及时抵达仪式现场,并夺回主权!(可选做)   审问柯兰·多米诺有关失踪案的详情】   没接触过美式霸凌,但莫名感觉任务描述欠嗖嗖的哈斯塔:“……?”   达斯汀凑过来看着邀请函:“下午3:30,洛文德区……3:30??洛文德区??”   他不由自主地吊高了嗓门:“现在都几点了!2:50!洛文德区和乔伊街中间隔着——隔着少说15个小时的路程,这怎么来得及赶上仪式?”   他还在焦虑赶路的问题,哈斯塔则敏锐地捕捉到微妙之处:“下午三点半?他在这种时候举行膜拜我的仪式?”   你没事吧小老弟,大白天的祭祀邪神?这和中午十二点去扒僵尸的棺材,要求僵尸出来在太阳下显个灵有啥区别?   黑猫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黑曼蛇似的长尾再次撩拨过哈斯塔的精神触须,像是一种暗示。   “……”哈斯塔终于忍无可忍。   他调出游戏界面,时停眼前的一切,然后一把将承载于黑猫中的AI强行拖了出来!   AI在精神污染的影响下渐渐凝出半个虚影。   大约是因为来的并不是他的全部,他的身后虚化为黑绿色的烟雾,像冥河水母巨大的薄纱,缓慢而安静地在风中浮动。   不过现在,那些象征着分体与本体连接处的巨大薄纱,被十数根精神触须紧紧交缠、束缚,就像哈斯塔箍住了G8273的脖颈:“停止,触碰,精神触须。”   “为什么?”G8273被抵在地面上,依旧没什么危机感的样子,只饶有兴致地求知,“从进地下室开始,你就一直在摸猫,为什么猫不能反过来摸你?”   “因为精神触须是真实的我,黑猫只是一具虚假的躯壳。”哈斯塔俯身逼近G8273被污染出的虚影轮廓,其中一根精神触须倏然捅进了虚影的胸膛!   一串核心代码的片段,收束在胸腔中那颗半透明的心脏内,随着搏动闪烁不定。   “……”G8273的唇角在哈斯塔的精神触手缠上那颗心脏的瞬间垂了下去,绿色的瞳孔中投来的目光变得凶而冷厉。   哈斯塔慢慢撩动着那条包围着“心脏”的触手,冷而坚硬的骨质面具近乎触碰到G8273高挺的鼻梁轮廓:   “喜欢吗?被这样触摸?” 第15章   G8273明显不喜欢。   攥住一个AI的核心代码,显然比抓住随时可以斩断的精神触须更加过界,下一秒哈斯塔就被攥住袍领,狠狠掀翻在地,昨晚才体验过一回的血肉滋生感自被攥紧的袍领,蔓延向身躯四处。   在地面上纠缠翻滚,不论是对于AI来说,还是对于外神来说,都是相当丢脸失态的事。   唯一阻止他们没有更进一步发起攻击,仅仅只是迫使对方受困于肉.体的理由,是双方谁都没打算重蹈昨夜的覆辙,毫无意义地和敌人一起同归于尽。   G8273注视着哈斯塔,将那段插.入他胸膛的触须用力拔.出,因污染而凝实的鼻尖擦过苍白的骨制面具,竟让哈斯塔感到冰凉的触感,仿佛面具仅是他的一层皮肤:   “没有哪本书上记载,哈斯塔拥有掌控时间的能力。”   他甚至再次伏低了身体,那双充斥着科技与秩序感的光学绿瞳,近乎与哈斯塔瞳纹混乱的泥黄色双眼贴合:   “你是否会因此感到可惜?停滞不了我的时间。”   哈斯塔感觉自己像被夹在两堵坚硬的墙之间,能让防御值高到要用整体钨钢锯片才能切开皮肤的他感到压迫感,肯定不会是体重的作用,G8273必然直接设定了自己在空间中的坐标:   “也没有哪本书上记载,智能AI还有精准读心的能力?”   这是没有意义的僵持,双方很快各自退开。   哈斯塔关闭游戏面板,达斯汀就在时间正常流动后接着之前的对话说:“我们可能得单独谈谈怎么过……***!你怎么又实体化了?——G8273???”   对于哈斯塔来说,他的实体化和G8273的存在都顺理成章,但对于其他被时停的人来说,这就是大变活人。   达斯汀警探和老尼尔同时震惊瞠目,然而G8273的逻辑功能里显然没有“照顾他人情绪”这一条,他直接捞起脚边的仿生猫咪,大步走向地下室外。   “不……怎……”老尼尔语无伦次。   达斯汀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几步追上去:“等等,你要去哪?不和我们一起去洛文德区参加仪式吗?”   “我的核心原则是保护人类不受外部入侵的干扰,不包括插手人类内斗。”G8273的脚步停下几秒,“既然那位柯兰·多米诺先生并不真打算召唤邪神,那么不论他想做什么,我都没有义务插手。”   他转回身,礼貌地冲着众人点头示意,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地下室。   达斯汀警探茫然地瞪视出口三秒,转头纳闷地询问哈斯塔:“怎么回事?我以为刚刚他拿尾巴撩你,是打算帮咱们搞定交通工具,让咱们跟他走的意思,怎么眨眼就不高兴了?”   哈斯塔无法理解人类某些多余的共情心理:“一台电脑会有‘不高兴’这种心理功能?”   “你——”达斯汀警探有话说不出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指责一个非人类怎么没有一点人情味。   老尼尔就不一样了。   老尼尔觉得没有人情味的是站在他面前的所有人:   所以——在昨晚打成那样——漫天砸血雨肉块之后,外神还真揣着敌人变成的猫,帮敌人潜入信号屏蔽区了??   不是——啊??   匪夷所思之余,他感觉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响。之前有多自信满满“这点事,我心里还没数吗?”,现在脸就有多痛。   遗憾的是,他所信仰的神明并不是上帝那一挂或许会安抚信徒的友善神明。窒息似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后,老尼尔辛酸地独立调理好了自己:   “距离仪式正式举行,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要想及时赶过去,除非能立即借到一架梅林。”   “但这款湖中仙女系列的飞行器,巴比伦公司只产出了七架,全部售卖给了私人或者政府。要想临时租借,即便以我的人脉,也没法在半小时内搞到一架来。”   “好极了,现在怎么办?我打个电话问问警署?”达斯汀警探不抱希望地说。   “不需要。”   哈斯塔展开实体化的深褐色触手,拎小猫一样拎起达斯汀警探,简洁明了地道:“我们不会迟到。”   他打开游戏界面,再次停滞住时间。   大量的精神力包裹在达斯汀警探周围,在哈斯塔专注而精确的操纵下,成为一颗庇护达斯汀,又不至于触及达斯汀的“茧”。   “……”达斯汀虽然看不见周围“茧”,但能看见周围被静止的一切。   他盯着一动不动的老尼尔咽了下口水,果断专注正事:“——我去开车。”   ·   达斯汀在办案时思想并不教条,出门就直接“紧急征用”了一辆路边的悬浮车。   这个决定相当明智,在跨越几十来条拥挤路段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洛文德区。   “看那边的薰衣草田!”   达斯汀警探兴奋的声音将哈斯塔的睡意驱散些许。   他抬头看向车前窗外,在达斯汀警探所指的方向看见一片广阔的、深深浅浅的紫色海洋。   “是不是很美?”灰发警探发出一声喟叹,“我以前只在照片上看过这片花海。”   哈斯塔盯着下方花田中的独栋别墅:“这里是富人区?”   “中档富人区。”达斯汀纠正,“真正的公司高层,那些大银行家,都住在更北边的努里区里。”   “更北?”哈斯塔看向车窗内壁上凝结的水雾,“不会太冷吗?”   “认真的?你在担心富人会不会受冻吹风?”达斯汀开始向下降落,“看看下面的薰衣草田吧,在那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为了活命不得不‘捐献’器官的时候,这些有钱人还有闲情雅致维护这么一大片薰衣草田,让它们在寒风中依旧保持开放。”   达斯汀将车稳稳地停在下方的港口,推门下车,替哈斯塔打开车门并微笑:“我相信他们有这份闲钱和舍得花钱的心,即便室外冰封三尺,他们也能过得比那些薰衣草田更滋润。”   哈斯塔认同达斯汀警探的看法,坐在车上又等了片刻,直到实体化的精神触须重归于无形,才拢起黄袍缓缓飘下车厢。   有系统的帮助(被迫的),他们抵达集会地点的时间算得上早。   绝大多数客人仍站在码头边社交,一部分人聚在一辆私人游轮前交头接耳:   “我从没听过有谁会把膜拜哈斯塔的仪式定在白天的!还是在游轮上!柯兰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哦,我问过水手这件事了。他们说,柯兰准备举办一场盛大的,崇拜哈斯塔的宴会,以上演《黄衣之王》的剧本开始,再以柯兰的供奉为终。”   “供奉?什么供奉?他总不能真给哈斯塔准备两百多个人脑吧?那是——那是非法的!摇篮教只是信仰的神明古怪了点,但从不做非法的事!”   “放宽心,朋友。他只是想将泊尔湖——还有湖上这艘游轮,以及自己的全部身家供奉给哈斯塔,以展现自己的虔诚。”   哈斯塔:“……”   将……什么?   刚停车回来的达斯汀也惊呆了:“泊尔湖?你们是说,洛文德区内*唯一*的那片湖泊??我记得那片湖泊好像属于政府?”   “三天前就不是了。”转身回答他的是一个穿黄色长袍,戴白色面具的男人——这大概是黄衣之王的信徒的统一打扮,因为他身边的客人,没有一个向他投去奇怪的注视,并且除了这人以外,甲板上还有几人也穿着相同的服饰:   “柯兰从政府手里买下了它。”   哈斯塔紧跟着追问:“怎么供奉?”   ——他能真拿到不?   海风将哈斯塔声音的怪异之处卷得有些模糊,黄袍男没有因此注意到面前之“人”的不对劲,依旧用兴高采烈的语气友善地回答:   “通过——签署转让合同?”   “按照水手向我说明的流程,柯兰会在《黄衣之王》的戏剧表演结束后登台,在所有来宾面前,签署泊尔湖、游轮,还有自己全部身价的转让合同——”   “哦哦!还有,他会在签订合同前,先完成泊尔湖的更名仪式,将其更名为‘哈利之湖’。”   “你知道哈利之湖的对吧?就是伟大的黄衣之主,哈斯塔栖身的那片黑色湖泊?”   *——所以它叫这个。*   内心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低沉中藏着更深的情绪:   *哈利之湖……*   哈斯塔很难和内心的声音一起多愁善感,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财产真会转让给我?   哈利之湖——这个他不打算卖,但游轮,全部身家,这些加在一起有没有3500万?够不够他改建个最高档的独立学校?   “呜——”   游轮响起了长长的笛鸣。几名肌肉结实,几乎将胸口的制服撑爆的水手从游轮侧面的扶梯上下来,站立在扶梯入口两侧:“请出示邀请函,依次登船。”   “……等等,我感觉这事儿不对。”达斯汀一把抓住哈斯塔的黄袍,眼睛紧盯着那几名水手,“看到他们站立的姿势了吗?要么是职业的雇佣保镖,要么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一个邪——一个膜拜仪式,为什么要请这种人打扮成水手?”   “?”哈斯塔将达斯汀的手腕拎了下去,“你没听他们说,今天的宴会是为我举办的吗?还有供奉。”   管他有什么阴谋,从他登上游轮起,这就是为他准备的狂欢,这就是为他举行的供奉。   哈斯塔带着未来主人翁的心态飘向扶梯入口,达斯汀不得不任劳任怨地追上去,将老尼尔的邀请函递给水手,感觉自己像个带少爷出门的老妈子。   “……”水手低头看看邀请函,又瞥向哈斯塔和达斯汀,“我们不接受和邀请函描述不符的——”   水手蓦然僵住。一道绿色的流光从他眼底闪过。   下一瞬,他动作流畅地递还邀请函,为哈斯塔让开道路:“欢迎客人登船。”   “……”这绿哇哇的眼睛,这一点听不出真心的散漫欢迎。   时间瞬间停滞。   哈斯塔从水手故意捏紧的手中,一寸寸硬抽出邀请函:“我以为你没有出尔反尔的恶习。”   “确实没有。”水手拽住邀请函,将哈斯塔拉近几分,“我只是出于谨慎,在离开后查了下柯兰·多米诺,得知这位先生打算在今晚,将全部资产转移给黄衣之王哈斯塔。”   哈斯塔微微用力,将邀请函的最后一寸扯出水手手中:“合法合规,有什么问题?”   “如果一切进行顺利,当然没有问题。黄衣之王得到供奉,柯兰证明自己的虔诚,皆大欢喜。”   G8273操纵着水手挑起眉宇:“但如果不顺利呢?没有得到供奉的黄衣之王,是否会采取一些‘必要’手段,确保自己仍能获得这些祭品?”   “……”哈斯塔不能说自己没想过这个念头,倒不如说他就是怀揣着这个念头登船的,“所以你指望我会因为你在而退让?”   危险的气息在静止的时空中蔓延。   “……”站在他们身后的达斯汀左看看,右看看,绝望地发现整个世界能劝架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他麻木了几秒,不得不硬着头皮介入酝酿风暴的中心区:   “不如大家都各退一步,怎么样?”   “比如,我们用人类的手段,确保今晚的资产能够顺利转移?这样两位的诉求都能得到满足,大家也不用打起来,对吧?”   警探先生的眼神称得上恳求了。   哈斯塔和G8273对视一眼,同时说了句成交。   时间重新恢复流转。   哈斯塔向上飘了几步,忽然回首一把攥住水手的衣领。   “?”G8273还没走,此时因哈斯塔的动作而面露惊讶。   哈斯塔将人拽近:“你有没有想过,像你这样的AI,对于人类来说也是一种‘外来入侵’?”   “……”G8273高高扬起眉梢,半响看着哈斯塔哼笑了一声,温凉的气流扑散在面具之上,分不清是嗤之以鼻,还是感到有趣:   “所以,你在建议我和你殉情?” 第16章   “我劝你快点去死。”哈斯塔推开水手, 头也不回地飘上扶梯。   达斯汀跟在他身后,缩头缩脑得像是想钻进地缝里:“我以为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潜入*这里,*低调*的完成任务!”   哈斯塔觉得完成任务才是重点:“我们难道没有成功登船吗?”   达斯汀:“……是挺成功的。”   “你等着, 十分钟后,整艘船上的人都会知道, 船上有一位客人和水手有过一腿, 但不幸变成怨偶。现在一个问另一个‘你是想殉情’,一个骂另一个‘快点去死’。”   低沉的音乐声在登上扶梯尽头时,从船舱内传来。   达斯汀收了声,哈斯塔跟在侍者身后穿过走廊,抵达低层的大剧院。   剧院门口堆着一座高大的酒塔, 金黄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蜜光。   每有一位客人步入大剧院, 就会有侍者笑容可掬地从酒塔上取下一杯,递给宾客。   “那是什么?”达斯汀警惕地凑在哈斯塔身边低语,“为什么进剧院要发酒?那酒里下了药?还是添加了什么生物科技?”   “不太可能, 没闻到‘添加剂’的气味。”哈斯塔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黄袍中摸出那张最初得到的任务奖励——一片摇篮教的残损日志。   ?   日志被保存的很好,纸面上的金色液体仿佛才刚刚干涸。晕染开的湿痕下, 似乎是某种饮品的调酿配方。   达斯汀眯着眼睛辨认:“‘……饮下*黄金蜂蜜酒*……躯壳与灵魂将陷入停滞, 拜亚基将承载我们在空间中穿行……’”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会来真的吧??”   放在一周前, 笃信科学的达斯汀警探绝对问不出这种话。但谁让他身边现在就站着哈斯塔本尊!   哈斯塔多少被激起了些兴趣, 飘到侍者身边接过酒——   侍者递酒的手忽然一绕, 巧妙地避开了哈斯塔探来的精神触须。   侍者漂亮的褐色眸子中闪过一抹绿光,G8273抬手嗅了一下酒液:“椴树蜜,芦荟,麻黄,小麦粉……封存在橡木桶中陈酿, 加了一些华而不实的金箔。这玩意儿能‘停滞灵魂’的可能性小得可怜。”   他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向哈斯塔:“你以前喝没喝过酒?”   “没有。有问题?”哈斯塔直接飘到酒塔边,自己卷了杯酒下来,“你又想发表什么高见?”   “没有高见,我也没喝过。”侍者以一种新奇的眼神打量手中漂亮的酒液,语气中略带遗憾,“所以为防意外,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个得保持清醒。你既然想尝试这杯酒,那我就不沾了。”   G8273礼貌地将自己闻嗅过的酒,放在装满空酒杯的桌面上,下一瞬,他转移到另一名样貌堂堂,准备进场的年轻绅士身上,冲着哈斯塔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起?”   “……”哈斯塔听到达斯汀警探在背后牙疼似的狂嘶冷气。考虑到警探先生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他顺势走进剧院,在后排落座时,剧院的顶灯恰好关闭。   剧院内安静下来,仅有一些低语声,还有零星宾客仍在陆陆续续进场。   G8273不动声色地戴上了墨镜,遮住他在暗处过于显眼的眼睛:“看左片区第三到五排的人。”   “?”哈斯塔还在品尝人类酿造的黄金蜂蜜酒,闻声看向左方。   “他们是涅槃帮的高层,中间那个穿着褐色西装的,是现任领袖。”G8273低声细语,“再看右边那扇进入剧院的侧门。穿白西装,笑得很嚣张的那拨人,看见了吗?那是涅槃帮这几年新提拔上来的年轻高层。”   达斯汀在哈斯塔左边的座位上坐立不安,看起来像是想立刻掏枪,或者拔腿跳船就走:“为什么柯兰要同时邀请这两波人??他不怕开着游轮出海,游着泳回岸吗?”   “涅槃帮内部不和?”哈斯塔随口搭了一句,还在遗憾自己的感官虽能品尝到味道,但缺乏*享受*这一功能。   迄今为止,他唯一一次感到“享受”,大概就是昨晚因实体化而睡了个舒服饱觉的体验。   “岂止是不合?”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们的后方响起。   哈斯塔倏然回头,就见本该在迷迭区看医生的芬尼安正坐在他们身后。   比起哈斯塔和G8273这种第一次沾酒,小心谨慎到还要留一个保持清醒,随时收拾烂摊子的菜鸟,这位显然是老酒鬼了。   他手里拿的古典鸡尾酒杯早就空了,此时正单手抓着一瓶威士忌,自己给自己续杯:“他们是巴不得天上掉颗陨石,把对面的人全干死。”   哈斯塔仔细检查他金贵的产点宝藏的身体:“你的义体都修复好了?”   “K给我更换了几件新货,”芬尼安摊开手,展露出自己与常人无异、几乎看不出植入过机械义体的手臂,“他知道我今天还有最后一点仇要报,所以换了点狠货。”   哈斯塔的注意力集中在芬尼安又蹿高了的数值面板上,无比欣慰地喟叹这样会产点、哪里需要能往哪搬、还会自动升级的员工上哪才能找到第二个,达斯汀警探则无比警觉地猛然扭头:“报仇??”   芬尼安冲着灰发警探张扬又甜蜜地笑了一下,随手给警探先生空掉的酒杯里加了点威士忌:“当然。”   “涅槃帮的老家伙们活到快入土的年纪,总算开窍,想为凤凰区的未来考虑,逐渐收敛所有原本不合法、极端暴力的生意,所以才在几个月前找上我,想和赞恩帮谈合作。”   芬尼安顺便帮哈斯塔也添满酒杯,又向右边入口处指了一下:“但那帮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们就不这么想了。”   “他们觉得,老首领和他的同伴们是因为年老体衰,失去了从前敢拼敢搏的心气,才想走一条贪生怕死的路。”   “所以半个月前,他们找上加文,和加文谈刺杀死我,谋权篡位的生意。加文答应了,才有了数日前的那场背叛。”   换句话说,芬尼安要复仇,对象不止背叛他的赞恩帮帮众,也包括了利用赞恩帮,试图除掉他的涅槃帮左.派势力。   “???”达斯汀警探道:“你不会打算在游轮上干架吧??”   哈斯塔无条件支持产点大户,但点头赞同到一半就反应过来:“——至少要等到转让合同签订以后再动手。还有游轮,别打坏了,我还想拿去换钱。”   “——”达斯汀警探听得一阵头晕脑胀,忍不住看向G8273,“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G8273仍盯着哈斯塔手中的酒杯,此时,那里面的液体呈现出了一种澄澈与浓稠交融的美丽金蜜色:“我说过,我不会插手人类之间的内斗。”   哈斯塔轻轻晃动酒杯,注视着杯中酒液混合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奶白色。   但比起欣赏杯中神奇的融合现象,他更倾向于欣赏达斯汀警探这一瞬间爆发出的气息:   恼火——针对他人的、针对自己的。   懊悔,失望,不甘,坚定,还有一点点原谅的苦涩。   他嗅到了分别的气息,像苦咖啡的余韵。   哈斯塔的眼珠动了动,在达斯汀起身说出“好吧,看来我得单打独斗”前开口:“用你的脑芯扫描车上的乘客,警探先生。任何不在警方通缉令上的无罪之人,都不会在今天死亡。”   G8273飞快地瞥了哈斯塔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达斯汀的腿发力到一半,又在迟疑片刻后坐下,“真的?——我现在就扫描。”   “滋……”   剧院的音响骤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一道古板严肃的声音从音响内传出:   “宴会正式开始。”   “所有科技的孽物都不准许在这场宴会中使用,黄衣之王的神秘将覆盖在这艘船上,隔绝来自科技的侵蚀。”   黄衣之王本王:“?”   什么神秘?他怎么不知道?——还有,为什么不能用科技,他本尊还在用全息头盔玩游戏呢。   G8273在旁边善意地帮忙翻译:“这应当是人类的一种浪漫主义修辞手法,真正想说的是‘船上有信号屏蔽仪,从现在开始无法再和外界联络’。”   “为什么要安装这种东西……”芬尼安放下了酒瓶,灰蓝色的眸子浸在黑暗中盯着台上,像捕猎前的狮子。   剧院内的侧灯也暗了下去,舞台顶灯“啪”地打开。   黑色帷幕无声地向侧滑动,露出其后宫殿房间样式的舞台布置。   哈斯塔的视线定格在房间背后的舞台布景上:   那是一道巨大的背景幕布,幕布的底端描绘着一面波光粼粼的湖,上方是粉红色的天空,天空中悬挂着两枚空洞的、黑色的太阳,目视久了会产生一种怪异的幻觉——仿佛自己在凝视深渊中的某种活物。   打扮华美高贵、样貌明艳英气的女演员步上台前,台右侧的黑袍合唱者开始低吟唱词:   “……女王在房中沉思……”(注1)   “……惊扰了哈利湖水。”   “……许阿德斯的深处,双日缓慢落入平湖……”   *等等,什么是许阿德斯?*   内心的声音忽然冒出来,警惕地敦促:   *问问这些信徒!那东西听起来让我感到厌恶!那是类似九头蛇海德拉之类的怪物吗?*   哈斯塔也想知道这点,遂向前倾了倾身体,准备请教一下前座的宾客。   黑暗之中,G8273忽然靠了过来,沉稳有力的手虚拦住哈斯塔的精神触须。   “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以你现在的污染数值,前面这位可怜的先生可经不起你的一下‘问候’。”   他在哈斯塔耳边低语:   “所以这样的‘殊荣’,还是由我独自承受为好。”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您的?先生?”   坐在后排的芬尼安:“……??”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紧急集合,他扒到达斯汀座位靠背上,小声跟警探先生咬耳朵:“我记得我只是离开了一个上午,不是十年?”   这俩是怎么搞上的!   “……”达斯汀心想你这是没见到这两位在扶梯入口推拉。   他麻木地给芬尼安传授经验:“你把他们看成两个GPT在装人聊天就得了。”   哈斯塔捕捉到两位同行者的吐槽,对于达斯汀打的比方感到不满。但比起计较“怎么能拿AI那种东西比喻我”,他更在意:“什么是许阿德斯?”   “就是毕宿星团。”G8273适时地向侧退开,“根据我所查到的信息,摇篮教倾向于认为黄衣之王·哈斯塔,就居住于毕宿五,也就是金牛座中最亮的一颗恒星上。”   “那里有卡尔克萨——一座古代城市的遗迹。哈斯塔,就栖息在卡尔克萨旁的哈利之湖中。”   内心的声音忽然陷入了沉默。   哈斯塔盯视前方的舞台,一时失却了言语。   G8273提供的信息简洁凝练,像是将哈斯塔用23年时间追溯的“我究竟是谁,我来自何处”——这个似乎永远无法得到解答的问题,在5秒内概述完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为得知答案而激动,还是怅然触动。茫然之后,他听见自己再度出声:“毕宿五——”   “是一颗普通的恒星。”   G8273仿佛预料到他会问什么:“在查到摇篮教关于你的记载之后,我就借公司的卫星,特意观测过毕宿五的情况。”   “没有卡尔克萨,也没有哈利之湖。那就是一颗普通的恒星。”   G8273的声音堪称柔和了,似乎知道自己正在宣判一场近似于精神上的死刑。   褴褛的黄袍在黑暗中骤然涨缩了几回,像一颗漂浮在深海中的心脏,在几下剧烈的搏动后终归沉寂。   达斯汀和芬尼安不约而同地投来担心的目光,哈斯塔听见台上的合唱者在以一种单调低沉、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唱词:   “……失落的卡尔克萨矗立雾中,   在深渊中投射通天高塔之姿。”   *……这不可能是真的。*   内心的声音沉沉地响起:   *我讨厌许阿德斯这个名字。但怀念‘卡尔克萨’。而且——如果卡尔克萨不曾存在,我们又是如何诞生的?*   *这只是个游戏的世界,哈斯塔……我们怎么能在游戏里寻找真实的来处?也许我们不该在游戏里停留这么久,甚至纵许虚假混淆了真实。*   哈斯塔无意指出,最初就是内心的声音强烈要求他花更多时间停留在游戏中的。   大概是之前G8273对他造成的改造影响还没褪却,他能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身躯的中心,有某种拳头大小的东西在疯狂地颤动,像在尖叫着想将快把自己撑爆的陌生情绪挤出体外。   他暂时不知该如何处置这种从未有过的感知,只能姑且全部忽略,重新向舞台投去目光。   一切气息从四面八方混杂着浸入感官。   他能嗅出右手边的涅槃帮首领身上那濒临死亡的老朽气息,能嗅出左手边的□□帮众压抑着的激动期待。   绝大多数观众都在放松地欣赏台上的戏剧;更远的舞台后台里,有两名大概是摇篮教牧师的人在虔诚地进行悼念。   ——然后,他在这些混杂无序的气味中,嗅到了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整齐划一的信号:   GABA、肾上腺素、促甲状腺激素……是“恐惧”。   哈斯塔动作微顿,立即循着气味找向源头,在舞台之上对上一双双惶恐不安的眼睛。   那些眼睛被掩藏在演员佩戴的面具之下、浓妆之下,舞台的灯光一照,竟然没有一个观众发现演员的不对劲。   考虑到自己对达斯汀警探的承诺,哈斯塔:“——警探先生,你能扫描出台上演员的身份信息吗?”   系统忽然欢快地响了一声:   【已触发隐藏任务:[心里有员工的院长运气总不会差]】   【任务奖励:5自由点】   哈斯塔:“……?”   意外所得多少冲淡了哈斯塔内心陌生、糟糕的情绪,他略微精神起来,又在“心里有员工”那句定语上反复看了几秒:   达斯汀警探什么时候算他的员工了?——算了,能产自由点的都是好员工!   达斯汀警探下意识地“什么?”了一声,但还是效率很高地照办:“——不能。他们还戴着面具呢!”   “我只能搜查凤凰区的普通居民资料,以及各地通缉犯的资料,他们显然不在这两者的行列之中。大概是柯兰·多米诺在别的地区请来的演员……?”   达斯汀意识到不对劲:“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们在紧张。”隔着墨镜,G8273注视着舞台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墨绿色的光学瞳孔在黑暗中有一种非人的、诡异而魔魅的美感。   芬尼安前倾身体:“我去后台看看?就装作被某个演员吸引,想来个浪漫之夜,应该不会受到怀疑。”   *噢。*内心的声音也缓过来了,再次发出感叹,*多么优秀的眷属。*   哈斯塔不能更加赞同。   他目送芬尼安借着黑暗的遮掩,像黑豹一样无声而迅捷地潜伏向后台。视线刚拉回台上,身边就伸来一只手。   “?”哈斯塔条件反射地对几乎不带来好消息的AI产生戒备。   “只是一只耳机。”G8273在台上女王忧伤的高歌声中,将手里的东西又递近几寸,“虽然这艘船张开了‘黄衣之王的庇护’,但控制内部的电子器械还是没问题的。”   “我敢打赌,开船之前,船员一定搜查过窃听设备,但总有人能成功将窃听器安装在船舱的角角落落。”   达斯汀眼巴巴地看了那只耳机一眼,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没份,只能跟着现有的话题叨咕几句:   “猜猜是谁安装的?肯定不会是柯兰。这本来就是他的船,他想怎么安装都是他的自由。”   “也许涅槃帮两派的人都装了。”哈斯塔将无线耳机塞入兜帽下,“不然在看见彼此后,他们不会仍旧稳坐泰山。”   “之所以还按耐着性子在这儿坐着,大概是想搞清楚柯兰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也许柯兰和其中一方合作了。也许他想在今晚举行一场真正的‘膜拜仪式’。”G8273的手压在他耳边的那只无线耳机上,在不同的窃听器间切换,“——找到了。”   哈斯塔听见耳机中传来一阵滋啪作响声,某一瞬忽然变得清晰:   “……我说了,前面这些表演只是放松那群老狐狸的障眼法——”一道年轻的声音压着烦躁,似乎在试图解释。   但紧跟着另一端就传来拳头到肉的声音,另一道更沙哑的嗓音在年轻人的痛呼声中阴恻恻地低声警告:   “别以为我们看不透你那些小算盘,柯兰·多米诺。你在等待那些老头找上你,向你报价,然后你再衡量和我们之中的哪一方合作。”   “你打算利用哈斯塔的膜拜仪式,制造出一批人被邪神带走,选为祭品的假相,但*这批人*,可以是那群老不死,也可以是我们。”   沙哑的嗓音压得更低了,像子夜的枭号:“我们,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G8273迅速瞥了哈斯塔一眼,似乎担心哈斯塔会暴怒出手。   但事实上哈斯塔反而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事。”   他给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达斯汀警探解释:“柯兰想利用仪式放松敌人的警惕,杀死涅槃帮中的其中一派——这意味着他必然会举行转让仪式。”   至于为什么转让、虔不虔诚,关他什么事?他又没打算收柯兰当眷族。   达斯汀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重点难道不是他打算如何杀死敌人吗?——是不是黄金蜂蜜酒?我就知道那酒肯定有问题!那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慢性毒药?”   G8273支着额头听笑了一声,懒洋洋地点了下哈斯塔身边那杯混了威士忌的蜂蜜酒:“如果说酒里有毒,那全场所有的毒,大概都集中在你们院长这个杯子里。”   哈斯塔早就不动声色地把这杯酒放在自己和G8273之间的扶手上了。颇有种“我不是厨房杀手,绝无可能食物经过我的手,就会变掉San”的掩耳盗铃感。   他迎着达斯汀震惊之后恍然大悟——继而更加震惊的眼神,十分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基于事实胜于雄辩,他只能强行开脱:   “或许我只是想复原一下,真正的‘黄金蜂蜜酒’该是什么样。”   达斯汀警探无法理解:“可它甚至不是你调配的,你只是拿着它!”   哈斯塔:“……回到原本的话题上。”   他强硬地转折了话题:“重点不光是他打算‘如何’杀死敌人,还包括杀死哪些敌人。”   达斯汀警探的逻辑思维并不差,他只是缺失了某些信息。   哈斯塔冲着后台的方向示意:“那里有两名摇篮教的牧师,从我注意到他们开始,就一直在向——我祷告,念忏悔词。”   “他们对柯兰举办的这场宴会并不满意。”G8273无缝咬合上他的思路,“他们和柯兰之间有罅隙。”   既然如此,柯兰为什么还要邀请与自己不合的牧师参与宴会?   达斯汀迅速反应过来:“柯兰也想顺手解决他们?”   “不,不对,”达斯汀脑子动得很快,“那两名牧师估计会一直缩在后台祷告,不可能到剧院里来掺和柯兰的闹剧。”   “不论柯兰和哪一方合作,那一方都没机会在缠斗中分神,跑去后台解决牧师,牧师一定会立即趁乱逃走!”   “——这才是柯兰找那么多雇佣兵扮演水手的原因?为了——对付两个牧师??”   达斯汀感到匪夷所思。   哈斯塔同样无法苟同。毕竟那俩牧师闻着就很弱不禁风,柯兰自己拿枪都能乓乓解决。   那柯兰找那么多雇佣兵的原因是什么?   G8273姿势随性地坐着,端详着哈斯塔那杯致命的蜜酒:“他们没法逃走。”   “?”哈斯塔看向G8273。   G8273抬起头,那双光绿色的眼睛隔着墨茶色镜片,看着哈斯塔,像一张剪成墨镜形状的老式照片:“我扫描了整个船舱,游艇里没有一艘救生艇。”   “……柯兰不怕在乱战中被误伤?”哈斯塔感觉涅槃帮的左右两派打起来,估计比芬尼安还大阵仗,毕竟芬尼安还得顾着帮他保护游轮,涅槃帮不用,“如果游轮被打沉呢?”   G8273注视着哈斯塔,同样回以问句:“如果他有别的方法离开游轮呢?”   他敲了敲耳机。“滋滋”几声后,哈斯塔听见一段枯燥沉闷的宣讲:   “……饮用1品脱的*黄金蜂蜜酒*,我们将进入停滞的时空。”(注2)   “虔诚的法师可于此时手持*黄衣之印*,吹奏石笛,并大声念出如下祷词:”   “Ia! Ia! Hastur! Hastur cf'ayak 'vulgtmm, vugtlagln, vulgtmm! Ai! Ai! Hastur!”   “……拜亚基便会飞至法师身边,将法师带去心之所向处。”   “……”哈斯塔盯视G8273几秒,“你认为柯兰能召唤这个‘拜亚基’?”   G8273没有转开视线:“也许。也有可能柯兰疯了,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和游轮共沉海底。”   “但坦白来说,我觉得后一种可能不大,毕竟柯兰又是和涅槃帮谈合作,又是想干掉自己的竞争对手——”   G8273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摇篮教的人员设置:“摇篮教的分教堂一般会分配3到4名牧师主持,柯兰显然是想干掉自己的另两名同事,独占分教堂的把控权。”   “有这样的野心,他不会想跟对手一起沉没。”   哈斯塔越听越觉得“拜亚基”真的有可能存在,但:“柯兰召唤拜亚基,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G8273看起来像是准备讲些不太可能让哈斯塔高兴的话,但嘴刚张开,他又忽地一顿,思忖少顷后,转而伸出手。   昏暗的剧院里,某个无人注意(达斯汀:??)的角落,一串淡淡的绿色流光倏然闪过。   G8273用足以改写现实的超凡能力,捏出了一个圆滚滚黄澄澄的蛋黄水母小纸伞,将伞轻轻搭在哈斯塔那杯黄金蜂蜜酒的杯沿:   “我在想,今晚船上的异类够多了,有我们两个足以。再多就会拥挤。”   “所以……如果柯兰真打算召唤拜亚基,你能不能确保他的召唤失败?”   他叩了叩耳机:“毕竟拜亚基在摇篮教的资料里,是属于你的眷族。”   “……”哈斯塔盯着那个像玩笑的小纸伞看了几秒,心想又来了。哈斯塔本人都不知道的设定。   他挺想问“怎么确保”的,但形象包袱又让他不乐意开这个口,只佯装淡定地应了一声“哦”。   《黄衣之王》的戏剧并不长,舞台不久便落幕。   达斯汀开始坐立不安:“芬尼安呢?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哈斯塔瞥了眼右下角弹窗上的【愉悦值+3】、【愉悦值+1】,感觉他们现在要担心的不是芬尼安,而是走上台前的柯兰。   “咳咳。”在舞台上站定的柯兰笑容可掬,完全看不出刚被揍过一顿。   但哈斯塔闻嗅着空气中的怨恨气息,估计柯兰这会儿应该完全倒向了涅槃帮的老一辈。   他调整了一下话筒(这个难道不算科学的孽物吗?达斯汀没忍住这么问),以一句特殊祷告开头:“I? Hastur cf’ayak ‘vulgtmm, vugtlagln vulgtmm!”(注3)   所有人都配合地跟着低语,没有人注意到船舱内的暖气忽然停转,一股怪异的咸腥味从剧院的后排,伴随无形之风刮向前排。   有穿得单薄的人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又被柯兰的举动吸引走注意力。   “克制一点。”   座位后排,G8273这次不是“抓住”哈斯塔的精神触须,而是被哈斯塔骤然暴涨的精神触须层层缠住。   他倒不怎么在乎这一举动算不算攻击,是不是对他造成冒犯,即便身上的衣服被触须蹂.躏得凌乱不堪,衣领扯开,他依旧坐在原处——或者说躺在触须的包围中央:   “这是你的船。损坏了可能折价。”   达斯汀早被哈斯塔拎甩到了一边,哈斯塔一遍把G8273当救急冷冻剂,一边盯视台上的柯兰:“但愿他少念几句赞美词,尤其是捏着黄衣之印时念。”   “轰!”   剧院禁闭的大门骤然被狂风吹开,门板撞在墙壁上的巨响,令柯兰——包括所有活人都被惊了个哆嗦,看向门口。   船舱的舷窗不知何时被狂风敲碎,风雨裹挟着海腥气一并灌进剧院。   “上……”有人下意识地想念上帝,又及时想起自己的信仰,慌忙改口,“哈斯塔啊,我记得今天该是个晴天?为什么会突然下雨?”   “我们还没有驶入公海,天气应该不会这么多变?”   “**……该不会是柯兰硬要演的这个什么剧本,真招来了什么吧?教义里说过!所有看过《黄衣之王》剧本的人都死于非命,或者成了疯子——”   柯兰再次弹了弹话筒,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如果伟大的黄衣之王,今天能够示现,难道不是我等的荣幸?”   海风助长了哈斯塔的嗅觉,将柯兰散发的信号传入哈斯塔的感官。   这个人内心根本没有丝毫敬畏之情,他无比自信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算计,一场能够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盛大戏剧:   “收起你们的胆怯吧,朋友们。你们的畏惧会让黄衣之王厌弃。”   剧院后排,哈斯塔的黄瞳冷冷注视着台上的野心家,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但柯兰完全不知道自己“盛大戏剧”的观众席后排,正坐着他引以为幌的黄袍之王。   他依旧热情地、奋力地演出这场早早规划好的戏剧,催促身段妙曼的女演员取来合同,当着所有观众的面依次签下,又依次展示,丝毫不知自己正签下属于自己的死亡合同。   转让仪式很快结束,柯兰冲着台下的宾客抬起盛着黄金蜂蜜酒的酒杯:“而现在——我将向诸位展示第二份惊喜——今晚的第一份不可思议的神迹!”   观众们都不知柯兰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台下响起一阵低语。   柯兰一口将蜂蜜酒悉数饮尽,酒杯重重地、充满戏剧性地摔砸在地,而后高高举起手中的铜币——那枚哈斯塔曾在雷蒙德医生的诊所里看过的黄衣之印。   海风在环形的剧院中一遍一遍地冲刷,所有的气息清晰得像能凝聚成心声。   哈斯塔能听见坐在左侧的涅槃帮青年嗤之以鼻地想:‘这骗子演得还真想那么回事’。   坐在右侧的涅槃帮老一辈心怀不满:‘他到底打算怎么迷惑右.派的小兔崽子?’   柯兰高兴而热烈地高呼起召唤拜亚基的咒语:   “Ia! Ia! Hastur! Hastur cf'ayak 'vulgtmm, vugtlagln, vulgtmm! Ai! Ai! Hastur!”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剧院中回响。   但没有任何回音。   ——哈斯塔倒是听见了回音,一些翅膀拍打的声音,盘旋在游轮之上。   但那些生着翅翼的低等眷属,显然并不敢接近正散发着君主暴怒气息的游轮,祂们在暴雨中来回地飞转,发出低低地、惶恐的声音。   三十秒。一分钟。   剧场内的心音变了。   原本自信满满的柯兰变得狐疑不安起来:‘为什么拜亚基不听从我的召唤?之前我用人脑酿成的黄金蜂蜜酒,明明成功召唤了它们——它们甚至是我一手养大的,为什么它们不出现!不回应我的召唤!’   他愤怒而迷茫的心声混杂在众人的嗤笑讥讽中,像海中的芦苇,无助而一推就倒。   紧跟着,柯兰的双目终于越过舞台上方打向他的刺目灯光,看见了那道安静坐在观众席后方的黄袍身影。   柯兰:“——!”   心脏骤然收缩了两下,几乎物理意义上地当场爆炸。   他的瞳孔不自觉地缩小又扩张,浑身僵滞地立在台上,像一尊苍白的、汗湿的蜡像。   观众席传来的嘘声越来越大,但他根本顾不上羞耻,他的全部身心都被用来恐惧,恐惧那道端坐在观众席后方的黄色身影。   ——然后,那道身影忽然动了起来,在他睚眦欲裂的惊恐瞪视中,逐渐靠近,从他的手中卷走了那枚黄衣之印。   没错。*卷走*。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湿漉的、令人作呕的东西从他的手上一扫而过,那触感像极了章鱼的腕足,或者古树的根须。   台下愚昧无知的观众们还以为这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表演,甚至举起双手鼓掌、吹动口哨起哄。   紧跟着,一句截然不同,纯粹只是简短点名的召唤词,从那黄色兜帽之下传出:   [Byakhee.]   ——那绝不是人的声带能发出的声音,整个大厅倏然一静。   下一秒,剧院的每一面墙都被狠狠撞破!   数头丑陋而诡异到令人不适的怪物,张开着薄如蝉翼的双翅冲入剧院内。   剧院内瞬间乱成一团,尖叫与低喝声起此彼伏。   正儿八经的宾客、演员们都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试图向外逃离,只有接到过柯兰保证、数次听柯兰神秘兮兮地强调“我有底牌,绝对不会失败的底牌”的涅槃帮众们,还以为这就是柯兰提到的“神秘底牌”。   他们不约而同地齐齐掏出藏匿的武器,炮火子弹在暴雨中倾泄向敌方。   达斯汀简直要崩溃大叫了,但也不影响他的行动。   他弹身而起,掏出手.枪,迅速弓下.身躯。   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刺出座位,一把攥住某个慌不择路跑向后排死路的宾客,向侧猛扑躲开袭来的流弹后,果断抬手做出反击。   【您所庇护的[达斯汀]使用[M500]击杀1名敌人!】   舞台之上,唯有哈斯塔所在的那片区域风雨不侵,安宁平静。   所有应召而来的拜亚基惶恐不安地围聚在君主周围,从细长的喉咙中哼出讨好似的嘤嘤声。   哈斯塔将精神触须伸向台上的合同——   “你违背了交易内容。”一双手按住台上的纸张,也按住了哈斯塔的精神触须。   捋起的衣袖下,肌肉结实漂亮的手臂上留着道道被触手勒缠过的红痕。   暴风雨无情地袭入原本豪华的剧院。   G8273看着哈斯塔扬眉啧啧了两声:“让代表混乱的邪神保持理智,还是太强人所难了,是不是?”   无形的精神触须顺着G8273笔直的小腿,一路攀缠上胸膛。   哈斯塔忽地将人拖近,泥黄的眼珠正对着幽绿的光瞳:“是你先松开了我。”   “你的底层原则不那么坚固了,对吗?”湿漉漉的精神触须在G8273的胸口滑动,像是想再度捅入G8273的胸膛,去触摸那颗包裹着核心代码的心脏。   雨水从苍白面具的鼻梁,唇珠滑落。   G8273听见敌人平淡的叙述声中藏着隐隐的、仿佛看见他正走向灭亡的大笑。   “——你注视柯兰,想让他自食苦果。”   “你违背了‘守护人类不被外部侵入干扰’的原则。”   哈斯塔将面具冰冷的额头轻轻贴上G8273的额头:“我令你*混乱*了,对吗?G8273?” 第17章   滂沱的雨声和惊雷倏然变得很远, 四周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安静下来。   G8273看见一颗雨珠顺着那片骨制面具的眉宇,划向鼻尖。坠落向那两片苍白的唇瓣,紧跟着又砸上他的双唇。   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 好像这雨珠是有温度的。或许是岩浆的温度,足以将任何存在焚毁殆尽。   哈斯塔凝视着G8273那双似乎停止了运转的光瞳, 无数精神触须轻轻托起他的下颌, 像恋人轻轻捧起爱人的脸。然而非人类的胸腔里流淌的从不是爱,只有捕猎用的毒液:   “——那些污染仍在侵蚀你的代码。”   一个人的毁灭,往往始于一个小小的失误。   一个系统的崩溃,往往始于一个小小的混乱。   G8273忽然用力反攥住哈斯塔的精神触须:   “我也听见了你的心跳。在我面前的这具躯壳里。”   “规律的、有力的、周而复始的。”   “——你会被秩序同化吗?哈斯塔?”   惊雷划破天际,似乎将世界劈成了两半。   秩序与混乱在这片汪洋上互相凝视, 像两片对峙的深渊。   船体轰然颠簸了一下。达斯汀有些狼狈兼崩溃的声音在附近什么方位响起:   “能不能别跳贴面舞了??有什么话能不能等——**!!注意身后!!”   刚才那一番摇晃, 将几个涅槃帮□□掀到了舞台附近。   他们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刚端回枪就看见舞台中央正面对面贴在一起,似乎即将接吻的黄袍男和年轻绅士。   年轻绅士的西装衬衫都被扯开了大半, 半片胸膛敞开着,湿漉的黄袍贴在麦色的皮肤上。   其中一个□□混混下意识吹了声口哨:“好家伙,有种。这种时候亲热?”   另一个混混震惊:“卧槽!狗男男!”   三人中, 留着长发、看起来更冷静的那个拄着枪, 晃了晃头才站起来, 盯视着台上的两人:“我记得船上有流言说, 有个穿黄袍的跟那群扮成水手的改造兵纠缠不清。”   “该不会是同一个吧?”崆峒混混扣着扳机的手指都绷紧了。   长发男冷漠地抬起枪:“是同一个, 说明这黄袍四处交际,别有用心。不是同一个,能在这种场面下想着亲热,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子弹声和他的低喝一道响起:“开枪!”   ——神明想毁灭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一眨眼?还是一个短暂闪过的念头?   AI想杀死一个人, 需要多长时间?焚毁一块拇指大的芯片的数秒?还是运算的千兆兆分之一?   哈斯塔没算过这种东西。大部分时候,他在工作中都是速战速决,最浪费时间的反而是同事负责的前期勘察。   G8273也同样没算过这种东西,他的运行逻辑不会去算这种没意义的事,更不会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人身上。   于是,当达斯汀还在嘶声大吼“趴下!!”时,那三个涅槃帮混混上一秒还在邦邦开枪,下一秒就遽然化作几捧灰烬。   混乱和秩序的力量都没有在他们身上容情,截然相反的法则将他们化作了一枚枚内里充斥着矛盾和斗争的皮囊炸弹。   哈斯塔的触须仍攥着G8273的衣领,只偏头看了眼雨幕中飞散的灰烬:   “——你杀了他们。用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你可能会觉得意外,但我的确被允许优先自保。”G8273语气里带着嘲讽,攥着精神触须的手将自己的衣领救出来。   他同样偏头看了眼已经空空如也的木质地面:“至少他们死的毫无痛苦,不像那些死在他们枪子或毒者.品下的无辜者。”   芬尼安一路端着抢来的动能枪,冲回四面漏雨的剧院,抬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们院长抬着无形的手,整理着*不知为啥*歪掉的骨制面具。   和院长隔了几步远的G8273低着头,脱去手套的手一颗颗重新系上*不知为啥*解开的衣扣。   “——??”大脑都要停摆了,芬尼安毫不客气地“乓!乓!”两枪,顶着敌人的腹部解决一人,又反手向后射穿另一人的头颅。   他扯着肚皮漏风的肉盾牌快速冲到达斯汀警探身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就只是去套个情报,这俩人怎么好像又干了一炮!”   达斯汀警探硬拖着某个身材肥胖的客人转了半圈,躲开子弹的同时射出两枪,精准地将廊柱后的敌人眉心射穿:   “你问我,我问谁?鬼知道他们非人类是不是对个眼就等于精神上滚了一次床单!”   累了,谁爱来帮忙澄清谁来吧。   达斯汀警探一脚踹开哭得哼哼唧唧,试图抱住他大腿求保护、不敢自己跑出剧院的胖宾客:   “滚出剧院!不然就死在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没疏散,我不可能当你的私人保镖!”   隔着重重火海,哈斯塔听到了同行者们的挖苦吐槽。   他短暂地闻声侧目,望了眼他的产点大户们,就转回头,将不再被G8273压着的合同收进怀中。   G8273已经在他回头的间隙,不知去了哪里。   剧院内到处都是烈火和黑烟,想拿这艘游轮去卖钱,除非他存档重开一次。   *什么?你没有存档!现在重开又得重头来过,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   内心的声音暴躁地咆哮起来。   *而且,别忘了,那个AI可未必会被回档,你想带着空白面板和突破过一次瓶颈后的他对上?*   哈斯塔当然不想。一艘游轮的价值还远不值让他冒这样的风险。   他飘过烧燎的火海,去找他的两个产点大户。   达斯汀刚好和一个梳着脏辫的混混互相掐着脖子,从火墙的另一端摔过来:“F……”   达斯汀一手卡着敌人,一手在地上胡乱摸索,只摸到一块碎木。   他反手将尖锐的木片捅进敌人的咽喉,手脚并用地将人扒拉开来:“——H.J!芬尼安拍了……**,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游手好闲。”   这又不是哈斯塔能控制得了的,他总不能故意在地上滚两圈,好融合进人类内讧氛围吧:“芬尼安拍了什么?他人呢?”   刚刚还听见这家伙编排他干一炮不干一炮的,明明跑去后台快活的人是芬尼安自己。   还有:   “你不会死。警探先生。”   所以搞得这么狼狈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达斯汀自己的问题。   达斯汀气喘吁吁地叉着腰,瞪视哈斯塔,最后有点气馁地避开目光,小声嘟哝:“我只是觉得,习惯不会死亡对我来说不是好事……给你。”   达斯汀从怀中掏出一个贴满浮夸水钻的红色手机:“芬尼安冲出去报仇前给我的。他找机会拍了几张后台的照片,把所有演员没戴面具的样子都拍了下来。”   达斯汀低声说:“我认得他们。至少认得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   “失踪案中的五名受害者,都在这个后台里——绑走这些信徒的就是柯兰这个牧师!”   哈斯塔扫了几眼照片上样貌上佳的演员们,觉得不太对:“但是,体检报告呢?”   “什么?”达斯汀警探没听明白。   “轰——隆——”   游轮再次左右摇晃了几下,船身渐渐侧倾。   哈斯塔截断了“为什么有线索没起到作用”的思考,将手机塞回达斯汀怀里:   “柯兰在我和G8273对峙时逃离了,但这里没有救生艇,只要没有跳海,他就还在船上。”   “你带着拜亚基去送走宾客,我去找柯兰。”   达斯汀的眼睛在火光中发亮,看起来正在为“邪神果然不都是坏的,哈斯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此积极主动地追寻真相!”而触动,完全不知道哈斯塔这么积极,完全是因为任务列表里标红的倒计时:   【(倒计时仅剩:24分钟)任务:银舌头·二】   大概是为了营造紧张氛围,哈斯塔能在磅礴雨声中听见一道很轻柔的歌声,音色被大雨冲散模糊,分不清男女:   “Londen boat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falling down.(注1)   Londen boat is falling down,my fair Hastur……”   *我不喜欢这首歌!*内心的声音低低地咆哮起来,*快抓住柯兰·多米诺!*   “轰——”   巨大的爆炸声。   整艘船蓦然剧烈地前后一仰,芬尼安的大吼声从剧院外——或者更远的地方,穿透雨幕传过来:   “船折断了!!送那些客人走!达斯汀!哈斯塔——”   哈斯塔没听芬尼安的呼唤,只将所有的精神触须一并放出,眨眼间,攀缠至整艘游轮的每一个角落!   他拟态出的双眼消融了,他身躯的每一寸都是他的眼睛。   他看见走廊上,达斯汀正站在窗边厉声喝着,不断催促宾客构成的洪流流经他的身畔,逃向拜亚基正等待的甲板。   他看见剧院洞开的豁口后,芬尼安正凶狠粗暴地用沉重的枪托敲破了一个敌人的脑袋,又拽着这个肉盾,“呯呯呯”环射逼退大批敌人。   电磁手榴的环扣就在芬尼安脚下,游轮折断是芬尼安为一次性解决大批敌人而炸的。   轮船的前半截尾端开始高高翘起,所有人都惊呼或怒骂着向前滑落,或努力抓住身边的固定物,以稳住自己的身体。   但这些都不是他的目标。   他的目标还藏在更深的地方。   轮船的最底层,柯兰·多米诺拿手帕捂着自己流血的额头,在雇佣兵的搀扶下快速走进某个堆满杂物的船舱。   “我们在出发前摧毁了所有救生艇,先生。”雇佣兵试图提醒因为失败,好像已经丧失理智的柯兰,“我们得想别的办法离开——比如摧毁信号屏蔽器,向外界申请飞行器的救援!”   “哦闭嘴吧蠢货,”柯兰狠狠摔开被血染红的手帕,“摧毁信号屏蔽器?然后让这些客人,把我勾结涅槃帮,差点把所有人都杀了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粗暴地推开扶着他的雇佣兵,跌撞着走向几个集装箱围成的凹陷处。   在走进凹陷处前,微妙地停顿住脚步:   “——你,你们过来帮我看看,这里面的武器还能不能用?”   “?”雇佣兵们听命上前,然后——   对上了一双属于怪物的眼睛。   被锁住后腿的成长期拜亚基发出愤怒的咆哮,它展开双翼,冲着雇佣兵们狠狠张开生满獠牙的长喙!   这一刻,柯兰看着成为拜亚基催化养料的雇佣兵,露出满意的笑容。   也是在这一刻,哈斯塔探伸到船舱内的精神触须猛然暴起!瞬间抽晕所有雇佣兵,将柯兰绞扣在拜亚基面前!   所有的精神触须开始向这间船舱内收缩,哈斯塔很快降临此处。   他瞥了眼被惊吓得不轻的拜亚基,又低头看向地上的柯兰:“凤凰区发生的数起失踪案,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柯兰在被无形的异物缠紧的诡异触感下疯狂发抖,之前与哈斯塔对视的恐惧与痛苦感再次占据了他的身心,令他无法思考,无法怀疑“外神为什么关注人类的失踪案”。   他只大脑一片空白地、语无伦次地恳求:“求您……恳求您……宽仁的黄衣之王……”   “宽容与我从无关系。”哈斯塔的精神触须缠得更紧了几分。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污染柯兰的大脑,但那样做有可能会造成记忆的扭曲:“回答。”   “凤凰区发生的失踪案,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柯兰神经质地哆嗦了几秒,牙齿打着颤回答,“是……是。”   哈斯塔如果有眉头,这会肯定会紧皱起来:“为什么?”   “我……我会在,进入神殿的信徒里,选长得不错的……绑架,当做商品。”   柯兰双唇发白:“这是……我在,加入摇篮教之前,就干的买卖。戏剧……是,商品展示。”   哈斯塔一下将柯兰掀翻过来,倏然逼近:“那体检报告呢?体检报告和失踪案有什么关系?”   “……?”柯兰的脖颈僵硬到几乎痉挛起来,头像嗑嗨了似的小幅度高频摇摆,“什、什么体检报告?”   船舱外传来跌撞的脚步声。达斯汀持枪撞入舱室:“——哈斯塔!别。”   达斯汀阻止到一半,又倏然住嘴。   说实话,就眼下这个情况,再加上之间柯兰对哈斯塔的利用亵渎,就连他都不指望哈斯塔能放过柯兰。   他很难劝说哈斯塔将柯兰交给自己,带回署里审讯,尽管这么做才是合乎规定的。   但哈斯塔只是在嗅闻过柯兰的激素信号后,冷静地退开,将柯兰丢到达斯汀面前:“带回警署,希望这能让你正式升职。”   哈斯塔当然没那么好说话,但即便是非人类,也会衡量利益的得失。   【银舌头·一】已经完成了。更名为“哈利之湖”的泊尔湖,以及柯兰的资产,现在已经经由游戏系统的操作,正式、且合法地属于哈斯塔。   杀死柯兰,对哈斯塔来说,不再有任何好处。   反观将柯兰交给达斯汀,既能刷一下产点大户的好感,还能为产点大户的升职之路添砖加瓦,万一达斯汀升职也能给他提供奖励呢?   哈斯塔一鞭抽昏还想挣扎的柯兰,看向达斯汀:“所有宾客都已经送走了?”   “——如果演员只有芬尼安拍下的这些,那所有宾客和演员的确都设法送走了。但是,”达斯汀凑过来,将手机相片中的某一角放大,“你看,这是一套给孩子准备的戏服。”   “芬尼安拍下的照片里、我送走的演员里,根本没有这样身量的一个孩子。”   哈斯塔什么也没看见,达斯汀放大的那片区域只有一张干干净净的木质靠背椅,不用说又是智力3干的好事。   但这也侧面证明,达斯汀并不是想太多,演员中的确有一个孩子!   “啪嚓——”   脚下的船体传来什么断裂的声响。   哈斯塔在船体即将倾斜超过70°前,果断将柯兰卷进达斯汀怀里:“带他离开。”他看向似乎想说什么的达斯汀,一字一顿,加重语气道,“我不会打破允诺。”   海水开始浸入船舱,达斯汀在哈斯塔不容置喙的命令和现况驱使下,迅速攀跃出舱门。   哈斯塔探伸出触须“啪擦”一声打碎舷窗,极其灵巧地抓住窗沿,钻蹿而出。   “咕咚……”   他撞入了海中。   这里的海水是冰凉的,散发着糟糕的化工排污气味,与他梦中的那片黑湖云泥之别。   他只恍惚了一秒,便倏然收缩精神触须,触须带起的水流推进力令哈斯塔行动得比在陆地上更快,不过半秒,他便迅捷地跃上甲板,将感官在这一刻放大到极致。   “……可笑……”   “乒!乒!”   枪声和讥讽声,从船舱的某一处传来。   哈斯塔闻到芬尼安怒火中烧的激素信息,还有数倍浓烈于怒火的得意和讥笑。   在那之下,还藏着更深的、裹挟着老朽气息的观察和忖度,以及一种更加微弱,也更纯净的好奇和委屈。   永远是最简单的信息更好解读,他仿佛听见那股细小孱弱的激素信息凝成心音:   ‘痛……光,好看!’   ——是那个孩子。   船都毁成这样,哈斯塔也没必要留手了。他挥出偌大的无形触手,猛然将整片甲板、连带着下方三层拍穿。   “轰隆隆……”   坍塌的墙体发出低沉的响声。   哈斯塔看见下方的芬尼安站在一堆人类老者面前,和另一面的年轻混混们对峙。   所有人都因为上方建筑的突然坍塌而惊慌闪避,但也有人保持阵脚,厉声喝令着稳住战局。   在所有□□党羽之前,站着一个半边头颅都改造成机械义体的混混。   他手上攥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年,看起来13、4岁。   那少年长得很好看,睫毛浓密,大而灰蓝的眼睛,分明的五官令他像个城堡中的混血小王子。   但没有小王子的眼神是如此呆滞的,他甚至有些斜视。   他也不会鼻呼吸,嘴巴痴傻地张着,从歪斜的嘴角不断流下口水。   “他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智力障碍。”G8273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哈斯塔身后,耳语声从哈斯塔耳边轻柔响起时,激得哈斯塔反手一触须捅过去。   不过G8273拦了个正着:“看在警探先生的面子上,你可不能杀死这位无辜的好先生。”   G8273脸皮极厚地拿自己借用的身体挡灾,示意哈斯塔看回战场:   “如果警探先生在这里,他一定会向你解释,一般犯人想劫持人质时,不会使用行动不便的人。”   “但你看看那个孩子,他甚至没学会自主站立,更别说行走。”   “他不仅行动不便,还有可能因为痴傻做出影响劫持的事,这些混混为什么要拿他当挡箭牌?”   ——因为那孩子和芬尼安很像。   哈斯塔瞬间便拼凑出逻辑链,垂首看向下方的人群。   同样深棕的头发,同样灰蓝的眼睛。   如果这孩子不是和芬尼安有亲缘关系,那就是有人因为对芬尼安的仇恨,故意准备了这样一个替代品。   这孩子是因芬尼安而受难。   所以芬尼安如此怒火中烧,又不得不因此被掣肘。   “你会为他动手吗?”G8273又轻声问了句。   轮船即将淹没,各怀利益的人依旧在暴雨中对峙。   滚滚浓烟和烈火攀上甲板,哈斯塔不用嗅闻,也能确认这些人都经受过重度义体改造。   所以他们根本不害怕爆炸,也不害怕沉没。   义体中的推进部件足以将他们变为水下的鱼雷,储存有备用氧气的肺部能够支撑他们回到岸边。   强大者的争夺中,只有弱小者会被死亡碾碎。   但会有强大者为弱小者回头吗?   会有这样一个人,在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的同时,又兼具向弱小者投去注目、愿为为弱小者撑起庇护的柔软之心——   同时拥有足以碾碎一切阴谋,成为所向披靡的刃、无可摧毁的盾的暴力手腕吗?   哈斯塔从那群与死亡仅一步之遥的老朽人类身上,嗅到了堪称洪流的希冀与渴求,于是他止住脚步,没有动手。   下一刻,一朵蓝紫色的炮火从芬尼安的枪膛中绽放,揪着少年的混混猝不及防,应声倒地。   一切都只在一眨眼间:   所有□□的敌人怒吼着端起枪杆;   芬尼安投向敌方脚边的闪光震荡弹猝然爆炸。   充斥了整个船舱、令人目不可视的白光中,持枪的敌人被炮弹的冲击横扫飞开,早有准备的芬尼安则开启腿部的推进器,如同愤怒的棕狮般猛扑向震荡中心。   一个少年被抛摔上空,被哈斯塔的精神触须稳稳接住。   下方的船舱则彻底沉浸在枪炮与死亡的洗礼中。   【任务:[心里有员工的院长运气总不会差](已完成!)】   【任务奖励:5自由点】   【您的员工[芬尼安]使用[手臂力量增强部件]撕裂1名敌人!】   【您的员工[芬尼安]使用[尸体残肢]敲碎1名敌人的头颅!】   【您的员工[芬尼安]成功抢夺敌方的[连发动能炮],击杀5名敌人!】   弹幕和叮叮咚咚的升级提示声不绝于耳,哈斯塔站在坍塌口边缘,忽地反手卷住身后人的四肢。   “?”G8273没有反抗,只是疑惑,“能问问吗,我做了什么,为自己赢得了这种待遇?”   哈斯塔头也不回:“你是芬尼安进院以来,唯一一个成功对他造成伤害的人。”   G8273笑了一下:“听起来我才是这里该被杀死的最终反派。”   “对我来说,是的。”   哈斯塔顿了一下,转身面向G8273:“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G8273。”   “好像我是某种实验品,观察对象。我厌恶这种眼神。”   暴雨似乎停了,星辰无声地布满黑幕。   G8273再次古怪而不受控制地注意到,那张向他靠近的苍白面具上,仍有一滴雨珠划过眼眶,流过脸颊,在那双没有颜色的唇上停驻,又砸在他的下颌上。   那雨珠依旧是烫的,烫得像岩浆,让他联想起灭亡。   “但我喜欢我靠近你时,你看我的眼神。”哈斯塔缓缓低下头,将冰冷的骨面再次贴上G8273的额头。   这是一个略显居高临下的姿势,他以居高临下的视角注视G8273的光瞳瞳孔微微扩散,又骤然紧缩:   “像在注视灭亡的临近,像在注视世界之中唯一一个值得注视的存在。”   呼吸在狭窄的距离间纠缠,G8273很惊讶自己竟能感受到外神的“呼吸”,或许这只是未褪的精神污染造成的短暂错觉。   外神的精神触须划过G8273的颈侧动脉,像一种危险又隐晦的暗示,也或许只是一种单纯的威胁:“你离开是去干什么了?”   G8273凝视着兜帽下的虚无,片刻后视线动了动,滑向自己的右侧手掌。   哈斯塔顺着望去,瞥见一杯眼熟的金色酒浆在小比利时杯中荡漾,散发着迷人又致人疯狂的醇香。   G8273轻轻活动手指,晃了下那杯蜜酒:“你不愿意留我的电话号码,至少留给我一个能联系到你的方式。”   绿光迅速在年轻绅士的眼底黯淡,包括那杯黄金蜂蜜酒。   在彻底离开前,哈斯塔只听见G8273的声音含着礼貌的笑,落在海风中:   “我为你们叫了游艇……以及,下次再见。”   远方传来快艇轰鸣的引擎声,芬尼安拎着从场上绞来的新枪攀跃上甲板:“……哦不。”   他看着远方的白点发出呻吟:“那是巴比伦公司的薇薇安系列……我现在可负担不起她的租赁费……但愿那位叫船的人有提前付好账单。”   …………   与此同时,凤凰区分警署。   审讯室门边,柯兰·多米诺正得意地抬着手,一边让警员替他打开手铐,一边冲着达斯汀警探发出嘲笑:   “为什么黑着脸?警探先生?你又不是第一天出生在这世上,难道还不知道这世界的运转规则是什么样的吗?”   达斯汀警探磨着牙瞪视柯兰,几秒后又猛然调转视线,狠狠瞪向一旁的分署副署长:   “他就是那些失踪案的主使者,游轮上那么多宾客可以作证,那么多被救回的受害者可以作证,你却要在今晚将他放走?!”   “他会逃走!!”   “然后在别的地方东山再起!!”   “还会有不知道多少人成为他致富的商品!!”   “达斯汀警探,注意你的言辞,还有和上级对话的态度。”   副署长的目光从厚重的镜片上方看过来,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就连说话都带着老人特有的音节含混,   “我认为你提供的证据链并不充分,没有物证,人证难道不能被收买吗?”   他叹了口气,雪白的眉毛垂落下来,像是很失望:   “我开始后悔提前向你透露署里对你的升职安排了。”   “我认为这一次你对多米诺先生的指控,很可能是受了想要尽快升职的急切心情的影响……”   柯兰在旁边抖了抖别无长物的手腕,讥笑:“可惜因为这次失误,你怕是要很久才能获得下一次升职机……会……”   审讯室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柯兰忽然像窒息似的,猛然掐住自己的脖颈,发出可怕的嗬嗬作响。   旁边的警员吓了一跳,连带着副署长也跟着从审讯桌后匆匆跳起——这把年纪了还能做跳跃这种动作,看来年轻时身体也曾精装过:   “多米诺先生!你怎么了?是哮喘?还是义体故障?”   达斯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咸腥味,像幼年时,他曾在博物馆中闻嗅过的、未被污染的海水合成气味。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考虑到此时此刻就算发生什么也无法阻止,最终还是咬着牙根,攥拳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   “嘭!”   腥臭的沼泽泥浆涨破皮囊,猛然四溅。   警员和副署长惊恐的大叫声中,达斯汀绷着因愤怒而面无表情的脸,看向地上。   虚伪的人被撕破了人皮,怪鸟和章鱼的幼体在泥浆中抽动。   达斯汀无声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M500。   “乓!乓!乓!”   泥浆中的胚胎不再抽动了,副署长软着双腿,几乎整个人背靠在走廊墙上,惊魂未定地大喘了几口气,看看地上的柯兰·多米诺,又看看漠然着一张脸,收回手枪的达斯汀。   死亡的威胁褪去,他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竟然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怪物?!要怎么处理?”,而是:   柯兰·多米诺死了。   能带给他利益的人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达斯汀难以压抑心头厌恶地看到副署长站直身体,扶了扶眼镜,重新对他露出友善的笑:   “多么可怕,这一定是上帝的喻示,提醒我们这个人是罪恶的黑羊!”   “达斯汀警探,我想我欠你一声道歉,现在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应当立刻把这份罪案调查清楚……”   “干得漂亮!达斯汀,我早就看出你是我们分署里未来最光明的那一个!”   达斯汀的牙被咬得咯咯响。   他注视面前的上司,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人类能比怪物更令人作呕。   他们像蜘蛛,像秃鹫,盘踞在分署之上,令分署楼顶那枚象征着正直与荣耀的徽章蒙羞。   …………   千里之外。   哈斯塔刚跟快艇的驾驶员了解到“账单已经提前付清”,就听系统叮咚了一声。   【已触发角色任务:[我曾对勋章宣誓]】   【您所庇护的[达斯汀警探],在今夜终于对上层彻底失望。   他认为那些贪婪之人,是蒙在分署上的腐肉,是吸干凤凰区的癌细胞之一。   他想要割开腐肉,切除病变的瘤体,他想为分署重新擦亮那枚象征着正直与荣耀的徽章,因为他曾对勋章宣誓。】   【请帮助达斯汀警探,完成职业理想!】   “……”哈斯塔沉默了几秒,抬须拉回询问要不要附加服务,被他拒绝的服务生。   服务生训练有素,被拽回去也依旧笑容可掬:“您需要什么呢,先生?”   哈斯塔入乡随俗,遵循人类的惯例:“开瓶香槟。” 第18章   感谢G827提供的接送服务, 快艇抵达港口码头时,时间刚跨过子夜。   临下车时,哈斯塔被服务生又拦了一下:   “请稍等, 先生。为您支付账单的先生有一道口信,希望我能代为转达。”   “?”哈斯塔在甲板边停住, 听见服务生清了清嗓子。   随后, 服务生挺起胸膛,以一种朗诵情诗般的深情语气,气沉丹田地道:   “‘致H:   我想你也能感觉到,我们对彼此造成了多深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无法在短短一天,或者一周内消除。   因此虽然不愿, 但为我们彼此和未来考虑, 我们或许该延迟下一次见面。   到那时候,我自然会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   “……”哈斯塔有被服务生低沉浑厚的播音腔震到。   同一段文字,他几乎能想象到G8273那种散漫的、不询问另一方的意愿, 就单方面下决定的欠揍语气,服务生怎么能把这段屁话读得如此深情款款?   他怀揣着“人类真奇妙”的心态,身无挂碍的飘下游艇。   留下上一秒还在笑看八卦的芬尼安在后头被迫替他处理挂碍:   “不是情书——就算是也跟你们没关系!”   “不, 不!搞清楚——我救你们这些□□的老头, 纯粹只是不希望涅槃帮那群混混没了头领, 到处乱搞, 把凤凰区弄得一圈糟, 根本不是想和你们交心。”   “憋回你们想说的话!——还有想问的问题!然后把这个可怜的孩子送去分署,交给达斯汀警探。他会为这个孩子找到最好的栖身之处。”   芬尼安顿了一下,不得不也看向旁边一直对着他欲言又止的年轻绅士:“你也憋回去。”   “别问你的衣服纽扣为什么崩了,身上怎么那么多奇怪的痕迹。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贞.操很安全。”   “保住命已经是奇迹了……现在, 立刻,回家,睡觉。”   芬尼安很快追上哈斯塔,口吻中透着一丝疲惫:“我感觉自己像个秘书,老板前一晚睡了个情人,后一天早上就叫我帮忙赶走的那种。”   哈斯塔为芬尼安的脸皮感到惊叹:“你才是‘睡了情人’的那个,你确定临时勾搭的那位不会再来找你?”   “??你为什么知——”芬尼安倏然住嘴,脸恼火地涨红,“非人类就没点隐私意识吗!?——够了!我去把摩托骑过来!”   ·   游轮上的闹剧虽然已经落幕,但这一晚注定没法平凡地度过。   首先是分警署。   法医科的警员不得不对着一具皮囊冥思苦想,到底是什么生化武器,能让柯兰·多米诺被炸成这样。   隔壁的劳务科则直接炸成柯兰·多米诺:   “你说什么??!车前盖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烂了??你的脑袋怎么没放在车前盖上一起被砸烂呢!!”   “——再配一部新车?哈哈哈,你怎么不去天堂跟上帝他老人家提这个建议呢?”   那些宾客的家里也同样炸成一锅粥。   他们亲眼目睹本该在参加秘密仪式的家人,被一种奇怪的、丑陋而可怖的飞行生物抛入院中。那东西虽然转瞬即逝,但:   “我看见了!家里所有人都看见了!难道我们同时产生了同样的幻觉?”   “那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你信仰这个摇篮教……纯粹是在为你的生意打掩护!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跟‘老朋友’联络??”   那些窥伺过真相的人,一部分因为过于超出想象的神秘而目眩神迷,更加狂热地投入对外神的崇拜,另一部分则生起了难以避免的恐惧:   “所以,真有怪物生活在我们的世界里?它们住在哪?会不会吃人?如果它们想攻击我们怎么办!”   这一晚,无数人彻夜难眠。大批新闻从业者被电话强行唤醒,连夜编辑文案。   然而对于远在凤凰区与废土沙漠交界地的孤儿院来说,这只是个普通的,收获满满的夜晚。   ……也可能有点不普通。   凌晨3点,芬尼安、伊塔库亚如同两个门神,杵在燃气灶面前。   芬尼安面无表情地向燃气灶前的哈斯塔示意:“你可以开始了。”   “……”哈斯塔不是很情愿地将触须缠在锅具的把柄上,瞬间被一堆弹窗突脸:   【虽然你可能听不见,但锅具正在发出凄厉的尖叫。】   【它叫得像要被第2次**的可怜受害者,请玩家立即将罪恶的触手挪开。】   【‘为什么不死心??为什么还要用我制造更多的拜亚基??您的兴趣难道是争做英雄母亲吗?!’它如此尖叫。】   这一刻,法官敲下了小木锤。   这一刻,哈斯塔仿佛听到了弹窗文字在无声地宣判他有罪。   哈斯塔沉默了一会,松开抓着锅具的精神触须:“不用试验了。那些拜亚基的确是我制造的。就是之前被刷走的那锅肉团。”   “呃——”芬尼安顿时抬手抱头,发出一声果然如此又不肯置信的呻.吟,“我就说那群怪鸟大得离奇的脑袋,细得恶心的长脖子怎么那么眼熟!!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对,重点是:“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学会烹饪了??”   哈斯塔顾左右而言他:“没被召唤,拜亚基会一直生活在时间与空间停滞的夹层,不会影响任何人。”   “还是清点一下柯兰转让的资产吧。看能不能把学校升级一下,明天就得正式开课了。”   哈斯塔佯装没听见芬尼安困惑的“开课?你找到老师了?”的疑问,点开道具栏。   【G8273的手臂(受污染)×1   柯兰·多米诺的资产清单(待阅读)×1   哈利之湖(待摆放)×1   游轮残骸×1】   *哈利之湖。*   内心的声音在哈斯塔的视线被捕捉的同时响起,叹息中带着迫切:   *看看那片湖!*   大概是数小时前争斗留下的影响尚未消退,哈斯塔似乎能听见自己身躯中央有某种器官在用力地搏动。   有那么几秒,他甚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不知过去多久,他才抬起精神触须,选中了列表中的第三项。   【哈利之湖(待摆放)   一片无垠且温暖的黑湖。   曾经的每一日,黑色星辰都在这片湖面上升起,双日在天空中纠缠。   你进入这片湖,就像回归你的来处。   请选择摆放地点:[点击查看地图]】   哈斯塔控制着精神触须,点开地图,在密布着各种标识,看起来无比广袤的地图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现在的所在之处。   【是否摆放在:孤儿院门口?】   哈斯塔选择是。   洛文德区,中央公园。   仍在趁着夜色私会的情侣们忽地僵住了。   他们震惊地张大嘴巴,忘记了呼吸,大脑空白地瞪视面前那片宽广的、一眼神指望不到边的著名内陆湖缓缓上升,如同神明在此刻降下伟力。   就仿佛古国巴比伦曾想建造的空中花园,旧时代的人们曾想实现的天国之梦,它不断上升,上升,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哪怕是一滴水流声。   一切都肃穆得像是在行葬礼时的注目礼。最终,所有人目送着这片内陆湖彻底消失在天际。   ——而在凤凰区的孤儿院内。   整栋孤儿院建筑晃动起来,哈斯塔迅速看向南面窗外一成不变的废土,又飘向北面的窗台。   窗外的一切在不断的变远,仿佛有人在将孤儿院北面的土地不断扩张。   直到某一刻,地震般的晃动声倏然停止,紧跟着……   “哗——”   万丈瀑布坠落至底的声音瞬间灌入耳中。   哈斯塔听见原本还在抓着灶台大喊“怎么回事?!”的芬尼安绝望地发出一串脏话,大概意思是“我就知道牛顿又得死。哈哈,欢迎大家来参加科学的葬礼!”   伊塔库亚则兴奋地拽着芬尼安向窗边发射:“这才不是葬礼!这是魔法!是神话!是彼得潘的童话小岛!!”   两具温热的身体冲过来,将他夹在中间。   一棕一白两颗脑袋从他左右两侧探出,扒在窗台上眺望湖水自天而降,溅起的水雾模糊了整片夜空。   “等等?这水是温的?”芬尼安已经放弃拯救自己稀碎的科学信仰,此时正仰着头试图接点水雾尝尝,“我记得泊尔湖就是个正常的淡水湖,而且因为纬度高,它应该冷得够呛?喔,呸呸,这水怎么是咸的?”   伊塔库亚的毛毛都被水雾沾湿了,晶莹的水珠垂挂在他巨大的鹿角上:“会不会因为……这是真正的哈利之湖?”   哈斯塔从未知晓“兴奋”是什么感受,但此时此刻,他身躯的每一寸都在战栗。   他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东西,什么形象包袱、待清点的其他资产、困扰他的没派上用场的体检报告……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飞向那片自天坠落的黑湖,就像幼子投入母亲的怀抱。   温暖紧紧地、狠狠地拥抱了他。   内心的声音发出了一声舒适地喟叹,他的每一根精神触须都在兴奋地延展。   水流将他的身躯无限拉长,又冲刷打磨得更加坚固。   他在磅礴的坠落声中听见系统不断发出的清脆铃响,但他并未去看。   一种陌生,但又有点熟悉的困意柔和地包裹而来,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擂鼓似的咕哝,温顺地坠入睡梦。   ·   “……第一次……危险!”   “为什么会……全息……?”   哈斯塔是在一阵压低了声音、充满焦虑惶恐的对话声中再醒来的。   他睁开双眼,看见的不是哈利之湖,也不是孤儿院。   目之所及之处是一片银灰,鳞次栉比的公司大厦沿着大道耸立,绿化带以某种规整的规律在建筑之间分布。   “……”哈斯塔有一瞬闭上了眼睛,像周一清早被闹钟叫醒、但闭上眼不愿面对被窝外的现实的社畜。   “哈斯塔。”   绿朱草的声音将哈斯塔从消极抵抗状态中拽了出来,他循声低头——嗯?   哈斯塔豁然直起身体,视平线顿时被拉到了大气层上。   他这才意识到,第一:自己回到了现实。第二:自己不知为何,变得硕大无朋。第三:他有点难以在这个视角找到小小的监管者。   这让小小的绿朱草显得有些可爱,即便对方绿着脸:   “坏消息,哈斯塔。因为你的突然觉醒,整个G到I区都被精神触须摧毁,大批员工没法上班……你必须尽快找到切换回原貌的诀窍。”   “?”哈斯塔感觉这对他的大部分同事来说不是什么“坏消息”,应该是天上掉馅饼才对。   当然,对财务科的同事来说就截然相反。   绿朱草头大地揉了揉太阳穴:   “还有,你的全息头盔被撑裂了。除非你恢复原本的大小,或者研究中心专门做一个符合你现在头围的头盔,不然你没法再继续游戏。”   游戏里的智力又不代表现实,哈斯塔头脑灵光地否定:“我可以控制拟态头颅的大小。”   “……”绿朱草明显被噎了一下,“你知道你现在听起来像什么吗?像家都震塌了,腿都震断了,但一心只有游戏的死宅。那款游戏就那么让你沉迷?”   哈斯塔差点脱口而出“你难道不是也在其中觉醒的吗”,但在那之前,他优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绿朱草并不知道游戏里存在的“秘密情报”。   否则不会这么问。   *人类脏话。所以试图通过游戏向你泄露情报的不是绿朱草?*   内心声音骂起来:   *幸好你之前没有找他直接对质。*   *但这也带出了另一个问题……我们亲爱的监管者,他是否知道公司所做的情报封锁?*   哈利之湖的温暖逐渐被谎言的冰冷所覆盖。   哈斯塔没有将任何心思表现出来,只以惯常没有起伏的声音回复:   “它能平复我的筑巢欲。公司的财政部不会希望我继续将相邻的其他扇区摧毁,我需要继续游戏。”   绿朱草没忍住深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财政部不会想看到新的资金损失。我会尽快将新头盔带来,你尽快尝试恢复原貌,好吗?”   绿朱草酝酿了半天,最后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哈斯塔:   “只是记住一点,哈斯塔。”   “全息游戏最大的买点就是真实。它会用各种真实的小细节,让你迷恋上刺激惊险的游戏世界,而不是糟糕的现实本身。所以不管怎么样,不要沉迷。”   哈斯塔的拟态眼珠在一瞬间动了一下:“我不具备能够成瘾的结构组织。”   绿朱草咕哝着“对,差点忘了”“根本不是碳基生物”之类话,很快被跑来催促长官滚回去工作的下属拖走。   哈斯塔则不动声色地将拟态出的眼珠再次融化。   视觉在精神触须布及的每一处迅速转移,他很快将视线的落点定在I区最大的天文观测塔中,找到唯一一台仍健在,还在忠实反馈人造卫星观测画面的控制台。   一条精神触须攀上一楼公共开放区的参观导览电脑,输入:   毕宿五。   他迅速将观测的数据照样调准,压着依稀可觉的心跳,透过目镜看向宇宙。   一颗橙红色的、庞大的光球在镜中燃烧。   它比太阳更加光亮,更硕大,像公牛愤怒的眼睛。   ……但没有卡尔克萨。   *停下,哈斯塔。你在迫使卫星靠近一颗燃烧中的恒星,公司会发现你摧毁了一颗人造卫星!*内心的声音低喝起来。   哈斯塔仿若未闻,只注视着屏幕中的橙火。   图像渐渐放大,又逐渐扭曲,最终归于黑暗,沉沉坠落。   “……”哈斯塔盯视屏幕数秒,骤然间缩紧所有精神触须,“不,他们会发现G到I区的所有物质都被拿不到全息头盔,无法克制筑巢欲的我碾碎,所有由I区观测塔控制的人造卫星全部坠落。”   *你确定老板说的‘可以在现实筑巢’包括这个?*   “不能为进入筑巢期的实验体提供抚慰剂,是研究中心的失误,不是我。”哈斯塔暴躁地掀起所有触须,毫无留手地拍向地面,现实瞬间被软化成一张薄薄的鼓皮,擂出沉闷的声响,“以及,确定。”   “他和我一样从不打破承诺。”   鼓声一波又一波的荡开,激得正在附近扇区工作的员工们惊恐大叫。   人类总在绝境面前才能克服拖延症,原本不知道多少天才能送来的新全息头盔,在短短三分钟内被带着隔离头盔的作战科成员送达哈斯塔手上。   同事的眼神简直称得上艳羡了:“我血脉返祖怎么搞不出这么大的阵仗……老板又给你批假了知道吗?一天带薪,不减全勤。你看你能不能……再舞一会?大家还都蛮想带薪放假的。”   “?”什么叫再‘舞’一会?把他当什么了?哈斯塔:“不能。自己想请假借口。”   ·   在新头盔上下载好游戏,登入时,哈斯塔其实还有些不安。   没人知道换了新头盔,会不会影响给他传递情报的人。如果那个旧头盔里装载着病毒,所以才能突破公司的封锁,向他透露消息呢?   好在熟悉的登入PV在他眼前亮起,令他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10月1日·8:00a.m·凤凰区·孤儿院】   阳光和温暖包裹了他,他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仍泡在哈利之湖中。   在昨天放置成功后,系统就给孤儿院北面强行填海造陆,扩了一个足以放得下整个哈利之湖的“后院”。   此时芬尼安正抱着一筐床单窗帘,在后院空地临时搭起的晾衣杆边晾晒布料。   伊塔库亚抱着一个钢盆,坐在哈利之湖边发呆,见到哈斯塔睁开的巨大黄瞳后,连忙蹦起来:“父亲!吃早饭吗?”   阳光照射在湖水上,泛起跃动的金鳞。哈斯塔白翳似的眼皮眯了会,才开口婉拒:“我的饱食条是满的。”   他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恢复原貌,在界面里也没找到切换的开关,索性正大光明地在湖里赖着:   “昨晚之后,达斯汀警探有没有和你们联络?”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道具栏,将昨晚没看完的资产清单打开。   按照游戏系统的统计,柯兰·多米诺的个人账号上只剩下13万。   他的绝大多数资产都用来购买洛文德中心的泊尔湖了,按照他的计划,原本是准备在这湖泊上盖一座歌剧院,成为日后替自己源源不断赚钱的金口袋,可惜这个念想如今已成惘然。   哈斯塔身处于湖水中,很难对柯兰的鲁莽投资表达不满,毕竟他正享受着最大的红利。   十三万就十三万,加上游轮残骸能换的钱和原本的3万块,能凑个20万建设资金也不错。   他想得很开地关闭游戏界面,听见勤勤恳恳的洗衣男工芬尼安夹带着不爽,使劲将床单抛上晾竿,说话时也带着一股磨牙的意味:   “联系了,让你醒来后给他回电话——我说你们俩都没长眼睛没长手??洗床单我来就算了,晾也在旁边跟老爷一样旁观??”   满脑子想着“要怎么给父亲喂早饭?”“我把三明治扔进湖里,父亲张嘴接着?”“……感觉像在喂鸭子”的伊塔库亚一个激灵,连忙蹿起来跑去跟芬尼安分担劳务。   哈斯塔就比较老油条了:“我没有卧室,不睡床单,也不会掉头发皮屑。”   理由充分地阐述完自己为什么应该不干家务,哈斯塔又差遣笨手笨脚的伊塔库亚:“用座机,替我给达斯汀警探回个电话。”   芬尼安被气得差点把床单勒哈斯塔脑袋上,但骂骂咧咧半晌,他还是将手收回去,从怀里摸出一个手机,抛给伊塔库亚:“用我的打,开公放。”   警探先生的电话很快拨通,先是一阵吵闹涌出来,后来又逐渐归于安静。   伴随着一声关门的声响,达斯汀警探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来:“院长说的是对的。”   “锁定多米诺后,我们沿着他的社交和网络痕迹进行追查,只有三分之一的凤凰区教徒失踪案是他造成的。剩下三分之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换句话说,在凤凰区制造教徒失踪案的,至少有两拨人。”   哈斯塔唯独对智力屏蔽掉的线索耿耿于怀:“你有没有检查那些失踪者的体检报告?”   “我们没法追查。”达斯汀警探的声音有些困倦,电话那端传来泡咖啡的声音,估计是一夜没睡。   “不是每个教徒都有足够的钱,去正规医院。绝大多数人只能指望黑医诊所,那种地方根本没有规范的档案记录。”   “而且,有至少五分之一的失踪者是流浪汉,没有房子,没有朋友,想追踪他们的社交痕迹都很难。”   话筒另一端传来杯子落地、警探低骂的声音,伊塔库亚忍不住忧心忡忡道:“您应该回家去休息一会,线索也不会因为不睡觉就自动现身啊。”   “我知道,我知道……”警探先生含糊地咕哝,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哈欠,“我只是有点……无家可归——我是说,我暂时还不想回家。等到午休——”   “咚!”   门板被人撞开的声音。   一道急促的低呼从话筒另一端传来:“达斯汀警探!新的案件!你一直在追查摇篮教,我想你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   与此同时。   孤儿院的正门也传来叩门声,礼貌中带着点粗鲁。一听这力道就是靠暴力吃饭的。   芬尼安几乎瞬间从皮夹克中摸出一柄半自动手.枪,刚要对着身边的人低喝“找掩护”,目光对上比他还高半个人的伊塔库亚,又看向占满了一整个湖,还跟水宝宝一样越泡越大的哈斯塔:“……”   他想了想,淡定地收起半自动手.枪:“我去开门。你们晾衣服。——衣服要翻过来晾!里朝外!”   他简直在咆哮。   “……”哈斯塔觉得比起不带枪开门,支使外神晾衣服要有种多了。 第19章   在这一刻, 敲门的人即将得到回应,芬尼安将能围观邪神父子暴打入侵者,邪神父子在吭哧吭哧地翻衣服……总之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但下一秒:“铃……”   一阵清脆的老式铃声从院内传来。   芬尼安错愕地发觉自己的肢体不受控制, 径直走进学校教室。   伊塔库亚被这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拖得连连倒退,对哈斯塔举起双手发出惨叫:   “父亲!!!床单!!!快接过去!!”   触须正提溜着一张床单的哈斯塔:“……”   怎么晾个衣服也能晾出灾难片的既视感?   唯一没被影响的院长镇定地目送两人一路踉跄进学校, 一个走上讲台开始写板书, 一个在课桌后坐下,从桌肚里摸出一本《黑客基础理论》。   哈斯塔想了想,抬起精神触须看向前院。   孤儿院门口。   一队手持枪械,一看就来意不善的人马,拥簇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他们身后还扛着两个沉重的大集装箱, 看箱子压入泥土的深度, 也能确定这箱子恐怕不清,哪怕有义体的辅助,也得耗些力气。   老者沉稳而坐, 单手撑着太阳穴,双目微闭:“继续敲。芬尼安不是当缩头乌龟的性子,他……嗯?你干什么!?”   身后推着轮椅的手下一个甩尾, 差点把他从轮椅上甩出去。   手下攥着靠背扶手, 一边将他往孤儿院外推, 一边惊恐大叫:“我不知道!!我的义体不受控制了!一定是有黑客在控制我!!”   老者果断低喝:“G!切断敌人的入……你在干什么??”   在他身边, 那些原本拥簇着他的手下纷纷转身, G和众人一起弯腰去抬集装箱,脸憋得通红:“敌人……已经控制了我的脑芯!我没法接入管控了!!”   一行人怎么浩浩荡荡地来,就怎么浩浩荡荡地走。间或夹杂着手下们慌乱的呼叫,以及老者惊怒的大骂。   众所周知,游戏的剧情是会等待玩家触发, 才能继续进行的。所以才有诸多“XXX在等待”“XXX仍在等待”的梗出现。   于是,哈斯塔在目送这群人兵荒马乱地退场后,又在十分钟内,看到同一拨人再度回到孤儿院门前,一切就仿佛前二十分钟的重演:“咚咚咚咚。”   敲门的手下快哭了:“G!还不能恢复接管吗?那个黑客到底想做什么?!”   游戏系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它只是兢兢业业地保证在游戏剧情被玩家触发前,NPC们能保持最佳的准备状态而已。   所有游戏都是这样做的啊,玩家路过正在过剧情的NPC,但没空接任务,于是下一次玩家再度路过的时候,这波NPC就得重头再演一遍剧情……   而哈斯塔就是这个反复触发剧情,但就是不接任务的玩家。   学校内,芬尼安和伊塔库亚在岁月静好的上课;后院里,哈斯塔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前院伸一下触手,又缩回来。再伸一下,再缩回来。   等到午休的铃声终于响起,前院想来闹事的队伍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   哈斯塔催促芬尼安去开门后,其中几人甚至冲着芬尼安露出求救的眼神,哽咽出声:“救救……救救我们,有黑客……”   连上了五节课的芬尼安面无表情,心想这里没有黑客,只有邪恶黄水母:“你们来干嘛的?瓦尔塔德?”   他声音哑到不行,就连憋了四个小时火气的瓦尔塔德都忍不住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我相信你能猜得到,芬尼安。你一直是凤凰区年轻一辈中最敏锐,最能洞察利弊的那一个,只是软弱的仁义经常蒙蔽你的眼睛。”   瓦尔塔德不愧是老资历,遇上这么离奇的事居然还能勤勤恳恳地搞正事:   “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作为昨晚你救下我的诸多同僚的感谢。”   瓦尔塔德冲着身后挥挥手,已经连续搬了四个小时集装箱的手下们顿时露出痛苦、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但迫于瓦尔塔德的手段,他们还是认命的第不知道多少次将集装箱搬下车,“嘭”地一声放在芬尼安面前。   哈斯塔立刻伸出精神触须,捂住伊塔库亚的眼睛,顺便用力撸了下蓬松的毛绒绒。   集装箱的箱底被震开,腥黑的血慢慢流淌出来。   芬尼安的神情瞬间从“向上帝发誓,我会用晾衣杆狠狠打院长的屁股”变得冷如冰霜,他伸出手,臂膀猛然发力,强行扯开了集装箱门。   “哗……”   尸体,挤满集装箱的尸体,像水产品市场里倒出的鱼一样倾泻而出,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前院。   原本还在吃瓜的哈斯塔:“……?”   人?你好?为什么要向邪神的巢穴里倒垃圾??   原本伊塔库亚还在享受父亲对自己的维护,此时不得不手脚并用,奋力抱住哈斯塔的精神触须:“父亲!父亲先等等!看看这群人想做什么,万一他们背后还牵扯着别的谋划呢??”   哈斯塔差点把伊塔库亚丢上天空,千钧一发之际,是毛绒绒的触感拽回了他的理智,三四条扬起的精神触须又降了下来,紧跟着挼上蓬松的毛怪,猛力吸了吸。   但仍有一根精神触须,仍旧不怎么甘心地攀过楼顶,垂至芬尼安耳边:“需要帮忙吗?”   满腹怒火和杀意的芬尼安先是为哈斯塔无条件的支持而愣神触动了一下,紧跟着联想起“哥斯拉大战人类”“海德拉上海登岸”等恐怖灾难片:“……暂时不太需要。”   暴躁跳动的神经被迫冷静,芬尼安深呼吸了一口气,左手微抬,义体立即轻响一声,迅速肢解重组为一台蓄力炮,对准瓦尔塔德:   “以防你不清楚,我没有拿武器的原因不是我没有,而是我本身就是一台武器。”   “我当然知道,芬尼安。但我也知道,你不会轻易对我动手。”   瓦尔塔德丝毫不做防备地操纵轮椅,来到尸堆面前,粗暴地扯住一人的头发,用力拽起:   “眼熟吗?芬尼安?我相信你还记得昨晚刚见过的老伊尔。哦,还有肖特、杨……请原谅,我腿脚不便,可能没法在这些肉堆里找到他们的尸体。”   他垂目凝视着手中的头颅:“多么可笑。干了一辈子人命买卖的家伙,临到老了,忽然长出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他迎着芬尼安的目光耸耸肩,松开手:   “但请别误会,我从不认为‘归束涅槃帮的生意,设法保持凤凰区的治安稳定’是个坏决定。”   “要想进一步发展,地区里的工厂、电站三天两头就被炸一次可不是什么好事。”   瓦尔塔德冲着芬尼安笑了一下,单看面相居然称得上友善:   “我唯一不赞同的,是这群老伙伴野心勃勃、意气风发了一生,和我一起白手起家,将涅槃帮建立起来,但最终却想将改变涅槃帮、改变凤凰区的希望,交给一个外帮人。”   “太荒唐了,你听说过这种事吗?黑.帮高层临到老了忽然想维护和平秩序,为此将帮派的权柄交给敌对帮派的头领?上帝听了都要摇头。”   “我从没听他们对我说过这种事。”芬尼安依旧举着炮膛,否认到一半,忽然想起之前在飞艇上,那群□□的老头子的确一直追着自己有话要说……难道就是想谈这个?   “没谈过当然最好。”瓦尔塔德接过手下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沾满血污的手,丢进尸堆,“不过就算是谈过也无所谓了。毕竟他们都已经死了。”   瓦尔塔德灰色的眼睛看向芬尼安,即便老朽,他的目光依旧精锐如鹰:“希望你也不要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从今天起,涅槃帮将在我的领导下迈入新生,凤凰区会在三年内成为治安最好的大区之一……如果未来你还能建立起第二个赞恩帮,或许我们可以再次谈谈合作。”   “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对吗?你想要的安定生活,我想要的权利在握……”   “放下你的手臂吧,芬尼安。你很清楚,杀死我,涅槃帮将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你不会想看到凤凰区变得比现在还糟糕的。”   “……”芬尼安的确不想。   如果老伊尔、肖特他们没有被瓦尔塔德杀死,那他还有可能平顺地完成权利的交接。   但如今,能够力压众意,说服涅槃帮帮众接受另一个帮派首领接盘权柄的老伊尔等人都死了,即便他此时杀死瓦尔塔德,涅槃帮的帮众也只会觉得这是帮派吞并行为,从而掀起大规模火拼。   他能获得这场火拼的最终胜利,毫无疑问。但有多少人会死在这场火拼中?   如果瓦尔塔德真能做到约束涅槃帮的不法行为,维护凤凰区的治安,那倒也不是——去**的吧!!!谁**会与虎谋皮???   芬尼安啐骂了一声,反手扯住哈斯塔在他耳边勾来勾去,就差拗出个“快打起来”字幕的精神触须:“我*绝对*不希望凤凰区变成战场,你有什么好办法?”   先手欠者贱,而且只要不是G8273触碰他的精神触须,其他人也造不成任何威胁,哈斯塔甚至连抽回触须都没有抽:“我们有一所学校。”   芬尼安:“……嗯?”   哈斯塔提醒:“强制性上课。”   所以理论上说,只要他能够将涅槃帮所有帮众全部加入学员名单,就能强行控制这些混混每天至少有八个小时在学校。   如果再加上早自习、晚自习、课后作业(哈斯塔相信这也是强制完成的)……课后作业再布置得多一点,这些混混们每天将有至少十六个小时被学习占据。   剩下的八个小时时间,反正哈斯塔不相信*连续*学习*十六*个小时,这些混混会不需要休息。就连朝气蓬勃的青少年都做不到呢!哈哈!   芬尼安:“……”   院长刚刚好像说了一个地狱笑话,为院长敲木鱼积德。   他在“每天上八小时课”和“每天打二十四小时的枪战”间衡量了三秒,果断一炮轰出。   他看也没看在不敢置信中倒下的瓦尔塔德,一边动作干脆利索地将其余人统统放倒,一边问:   “但要怎么把这些人全部加入学员名单?总不能让我一个个去邀请吧?”   哈斯塔充分证明,游戏内的智力3不代表他的真实水平,以及换各种姿势卡游戏的Bug,是玩家的天性:   “我们可以找达斯汀警探帮忙。如果警署签署一条禁令,强制要求所有涅槃帮帮众前往孤儿院接受成年教育……”   游戏系统一定会立即更新学员名单。   唯一的问题是,这条禁令能不能签下来?以及,这些外来人口蹭(帮众:?我们也不是自愿的啊)孤儿院的教育资源,会不会付学费?   如果会那就太好了,涅槃帮来送钱,他升级学院,学院等级升高,涅槃帮又得交更高的学费……   嗯,如果到那时候涅槃帮帮众没钱交学费了,那就安排一个社区实习吧。算在课程范围内,会被强制执行,但实质上是强制打工……   对了。还有住宿问题。   学生每天学习十六个小时太辛苦了,如果还要花费额外的时间在路上,岂不是太过可怜?不如把孤儿院的宿舍收拾出来,给帮众们住宿……   那住宿得付住宿费吧?   “……”芬尼安震惊地听着哈斯塔诉说自己的建设计划,差点一炮崩在该吊路灯的资本水母头上。   哈斯塔丝毫不觉羞愧地回视:“还是你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芬尼安:“——我去打警探先生的电话。”   他号码输入到一半,又忽地想起什么:“等等,那伊塔库亚怎么办?就让他这么和帮众在一个教室里上课?”   哈斯塔跟着绿朱草这么多年,很懂一些行政操作:“那就先给伊塔库亚放假半月,就说病了。等G8273替他重塑完外壳,再痊愈回校。”   伊塔库亚没忍住发出窃喜的偷笑。   ·   首先,生过病的学生都知道,请假并不意味着一定可以躲掉作业。   其次,经历过疫情的学生都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上课手段叫做网课。   伊塔库亚的快乐就像泡沫,一触就破,但大人们已经开始谈正事了。   达斯汀警探在接到电话后很快赶来孤儿院,他居然开了一辆新车:“副署长划拨的,别问,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甩了我一堆烂摊子。”   达斯汀警探将一沓资料扔到餐桌上:“早上同事跟我说了一起发生在洛文德区的案子,是一起枪.击案。”   “一起枪.击案先等等,我们这里可能还有多起枪.击案得处理。”   芬尼安按住达斯汀警探打算翻开资料的手,异常诚恳:“是这样,你看你能不能……劝说警署发布一条有利于提高区域人口文化水平的禁令?针对某个特殊群体?强制执行的那种?”   “……”达斯汀顶着两个黑眼圈盯人,“我现在困得能立刻倒下,刚刚那一路上用的都是自动驾驶。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他环视一圈,指望找个直白的人交流:“哈斯塔?”   哈斯塔无声地往湖水里泡了泡,无形的触须灵巧躲过芬尼安拉向他的手,并推着芬尼安的后背,将人往达斯汀警探面前杵了杵。   “……”芬尼安在心里暗骂哈斯塔“两个人的计划,现在却让他一个顶风顶浪”。   但人都崩了,他只能捏着鼻子道:“你进门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门口的两个集装箱?那里面是瓦尔塔德和……”   芬尼安将半小时前发生的一切简短叙述了一遍,清了清嗓子: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你……能吗?”   “……”达斯汀表情空白地看看芬尼安,又看向窗外的集装箱,半晌笃定地道,“我在做梦。”   “我一定是在办公室困睡着了,不然怎么会做这种梦?半小时前,副署长才把署里的扫黑专案组塞到我手上,让我完成分署几十年都没完成的扫黑工作,现在我就收到了一个黑.帮大礼包。”   他肯定地说:“不。这不是会发生我在我身上的幸运。否则我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无家可归,只能睡巡逻车的地步。”   “啊我是真得好好睡一觉了,晚安,梦中的芬尼安。晚安,梦中的哈斯塔。哦!伊塔库亚,可以请你坐到我身边来吗?现实里提出这个要求非常失礼,但……也许我可以在梦里靠着你睡觉?”   再次被觊觎毛茸茸的伊塔库亚:“……”   伊塔库亚默默吹出一股夹杂着冰雪的寒风,瞬间将打着哈欠在餐桌上舒适躺下的警探先生冻醒。   在场三“人”几乎同时开口:   伊塔库亚&芬尼安:“无家可归是怎么回事?”   哈斯塔:“清醒一点,你没做梦。”   人类与非人类的共情强弱能力可见一斑。   哈斯塔迎着养子和员工震惊谴责的目光,不得不入乡随俗,迁就人类习惯:“什么无家可归?”   “……”达斯汀警探表现得不像是被冻清醒了,更像是被冻成冰棍了。   他僵硬在餐桌上,羞耻地闭上双眼,试图以此否认现实。   非人类再次毫无怜悯地拎起达斯汀的衣领,像抖长条猫一样抖了抖:“醒醒,为什么你只能睡巡逻车?”   达斯汀不得不在“接受羞耻”和“被活活勒死”之间选择前者。   他蹬着腿挣脱开来,一边咳嗽着整理衣领,一边含糊说:   “就……你们知道凤凰区没什么保险?很多受害者虽然能救回来,但是倾家荡产。所以我……捐献了一点力所能及的钱?给确实需要紧急周转的人?”   哈斯塔看达斯汀的眼神像在看全宇宙只有一头,并且很容易就会彻底灭绝的独角兽:“一点是多少?你捐了多少人?”   “也……没有很多?就是一点积蓄,一套房产,一辆车……”他的声音在芬尼安看史前巨怪的震惊眼神中越来越小,“人数……我记不清了?哦,我可以查查我的工作记录,我记得每个受害者我都有——”   “每·个?”芬尼安忍不住大声重复,“每个受害者??达斯汀你为什么要做警察呢?你应该上天堂去当上帝,这年头上帝都不会像你这样管下面的人,不然这世界不会烂成现在这个样子。”   哈斯塔左看看,右看看,很难理解为什么芬尼安要对达斯汀生气。   毕竟按照他对人类的了解,做好事虽然容易死,但确实是一件……呃,好事。而且他更想尽快跳过这个话题,解决更重要的问题:   “孤儿院有很多宿舍,警探先生可以住在这里——不收宿舍费。”   珍惜的产点大户,值得免费的对待。   哈斯塔迅速切回正事:“你刚刚说,你们副署长把你们区的扫黑工作都丢给你了?”   达斯汀的思维还在“哈斯塔!善良!”和“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间停留,闻言下意识道:“从理论上说是这样……”   他回过神,想婉拒,但又觉得现在不是聊这个时候,责任心驱使他将注意力转回正事上来:“我的确有那个权限签署那个禁令。但……这禁令也太奇怪了吧?公布出来肯定会吸引各方的注意——”   “不需要公布。”哈斯塔说。   只要存在,就算是游戏世界的隐藏规定,系统应该会认可:“你先在这儿草拟一下试试。然后,你刚刚想说的枪击案是怎么回事?”   “……”达斯汀感觉自己像个跟不上趟的乘客。   他还在试图扯出被列车门夹住的领带,把上一个问题捯饬清楚呢,列车就“呼”地一下扯着他往前开了一站。   好不容易在站台站稳脚跟,列车又“呼”地一下扯着他起飞。   他不禁想起之前在乔伊街看到的多段科普,除了蛋黄水母,也包括对乌贼、章鱼的介绍,其中有提到过,章鱼有9个大脑。   达斯汀怀疑哈斯塔是不是也有那么多大脑,思维才会进行得那么快:   “案情非常普通,就是嗑.嗨了的瘾.君子路过有钱人,顺手抢劫一下,结果手指不受控制,扣动了扳机。”   “唯一不普通的,是这个死者的身份。”   达斯汀将资料翻开:“洛文德分署的同事进行了调查,确认这位死者就是摇篮教的现任教宗——就是宗教理地位最高的那个。”   感谢科普,哈斯塔总算听懂了自己信徒的职位安排:“换句话说,他应该知道所有关于外神的情报?”   “呃——”达斯汀迟疑地回答,“应该是这样。但我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你们不觉得教宗死的很蹊跷吗?有关摇篮教信徒失踪的案件才摸出一点端倪,哈斯塔才在那么多人面前示现,教宗就被不入流的流浪汉枪.击了?”   哈斯塔举起触须又缩了回去,因为他能猜到自己想说的提议,达斯汀警探不太可能赞同。   *那个人类知道所有关于外神的情报。你该找到他。找到他的尸体。*   内心的声音蛇一般低声嘶语:   *复活他!你将会得到一切的答案!*   哈斯塔冷静地排查了一遍自己需要的所有前提:   第一,必须避开警探,寻找教宗的尸身。   第二,如果要在市区行动,那最好等到身体能够自由缩小。   他已经追寻这个真相数十年,不差这点等待的时间。   ·   等待会让时间变得漫长,而工作又加重了这一点。   当十月的最后一天过去,哈斯塔的体型终于恢复正常,也开始了正常工作。   首日回归工作的当晚,他再次戴上全息头盔。   很久没有更新过的登入PV闪过眼前,他很快再次进入熟悉的孤儿院。   【11月1日·9:00p.m·凤凰区·孤儿院】   哈斯塔打开游戏界面,第一眼就瞧见数值面板下方新增的两个方框。   【信仰:3%(少数信徒亲眼见证过您的示现,因此全身心地信仰您)】   【恐惧:20%(少数人亲眼目睹过您的示现,一部分人在报刊上阅读过您的传说,他们因此感到恐惧)】   【***注:信仰和恐惧均将为您提供增幅。其增幅程度为:信仰/恐惧%×50%】   哈斯塔其实不经常看这个,毕竟这两个数值不太好刷。   他要真跑去到处溜达,各处示现,G8273肯定会将此判定为“干扰人类正常发展进程”,跑来跟他干架。谁会在没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进不能读档的Boss战啊?   反正是信仰还是恐惧都是增幅,无所谓了。   他的目光向上移动,看向真正想看的原始数值面板。   经过一个月的挂机发展,现在他的面板已经很漂亮了!   【角色:哈斯塔   精神:55(信仰与恐惧每一秒都在滋养您的身躯)   智力:3(您有脑子,但不多,即便有线索在您的面前起舞,您也只能看到一团空气)   力量:40(您壮得能徒手拆墙,像拆威化饼干!)   生命:40(点击查看详细描述)   防御:40(希望您不会突发阑尾炎,因为世上已经没有锯刀能够切开您的皮肤了!)   敏捷:40(您就是歌剧魅影)】   哈斯塔没有点开生命那一栏的“点击查看详细描述”,因为那是他自己关上的。如果把字幕展开,就将看到来自游戏的冷嘲热讽:   【下一次和敌人调情时,你可以坚持更长时间,为什么不试试呢?】   哈斯塔认为这种拉皮条行为可以被视为一种X骚扰。   他关上数值界面,切换到地图。谨慎确认达斯汀警探正在二楼宿舍休息,便悄无声息地飘向办公室外。   走廊悬着暖黄的灯。   哈斯塔微微侧头,还能看见晚自习的灯光从院内学校的窗台照入走廊。   过道里充斥着混混们有气无力的背书声:   “我可能把你和夏天相比拟?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和……”   这是在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一句,基本等于背英语单词表里的abandon。   “AF48年,幽灵之战爆发,网信部门因此成立……”   这是在背“网信部门编制考必备300题”。   “求你了,借我抄抄!我今晚想早点睡觉……”   这是有人试图抄写同学作业。   但是哈斯塔在几天前,才用10月份的学费和宿舍费购买了机器人导师,因此这种不良行为很快就会被及时制止。   取之于学生,用之于学生,这怎么不算一种良性循环呢?   哈斯塔很快飘出走廊,离开孤儿院,哪管后方的涅槃帮帮众们苦海滔天。   昨晚就预约好的巴比伦公司悬浮的士已经等在孤儿院外,他迅速飘进车里:   “继续不开车灯。去洛文德区分警署。”   摇篮教教宗的尸体最后如何处理,分警署肯定会有结案报告。   “……”悬浮车安静得就像没开引擎一样。   “……?”哈斯塔逐渐坐直身体,“智能助手?”   “哒。”   前排的灯光亮了起来,照亮坐在副驾座上的虚影:“夜安,哈斯塔。”   G8273微微扬起视线,透过后视镜对哈斯塔露出一个懒散且不走心的微笑:“我来赴之前的约定。你……这是要去分警署做什么?”   哈斯塔:“……”   黄袍的袍摆逐渐停止浮动。   他迅速模拟了一下带着G8273回孤儿院会发生什么:   他领着G8273上二楼,经过达斯汀警探的宿舍,进入伊塔库亚的宿舍。   达斯汀警探必然会被惊动,然后出门跟G8273这个几乎有问必答的家伙一聊,就能知道他大晚上的独自离院,叫了一辆巴比伦公司的的士,要求前往洛文德区分警署,还不让开车灯。   “……”哈斯塔果断更改计划,“和我一起去。”   G8273:“……?什么?”   哈斯塔撑住前排靠座,身体探向驾驶座的操纵台:“我说,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就和我一起去洛文德区分警署。”   欢快的启动音乐声在车内响起,智能助手的声音重新出现:“欢迎使用巴比伦公司……”   “我知道,停止广告。”哈斯塔沐浴在一片华而不实的迪斯科灯光里,快速选定目的地,“现在出发。”   G8273微笑不变,一掌按在启动键上:“这并不在我今夜预订的行程里。”   “……”   哈斯塔侧过身,回视G8273无机质的光学绿瞳。   他预约的这款悬浮车并不宽敞,只是速度快。单论车厢,可能比旧时代的出租车还要小些。   他半截身体越过前排的靠背,侧转过身,几乎和G8273的虚影挤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现在下车,去孤儿院帮伊塔库亚重塑躯壳,放我*独自*去洛文德区分警署,*不论*我打算做什么?”   迷幻的迪斯科光斑下,哈斯塔的黄袍前襟近乎和G8273的虚影重叠交错。   他注视着G8273微微扩张的瞳孔,精神触须轻柔地缠上G8273压在启动键上的右手:“为我更改行程吧,AI先生。” 第20章   迪斯科球缓慢转动, 在他们头顶发出沙沙的轻响。   G8273的虹膜焦距有一瞬的骤缩,几秒后嘴角仍噙着不变的笑,挪开手掌:“为什么不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因为你变更行程。”   他说得随意, 如果达斯汀或者芬尼安在这儿,高低得被这活人气很重的语气迷惑一下, 叨叨些“就这还不叫谈了?!”“你们非人类都这么聊天的?”之类的傻话。   但哈斯塔很清楚, G8273只是在陈述事实。   对方会因为他轻易更改行程,仅仅因为他是目前最具有威胁性的个体,他的优先权自然凌驾于任何代办事项之上。   这让很多事情都变得简单起来。   可怜的智能助手再次惨遭关停,G8273全盘接手了悬浮车的掌控权。   仅仅是最轻微的一声嗡鸣,甚至不比夜晚的风声大, 悬浮车就直飞而起, 以其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驶向东北方向。   哈斯塔多少能从这过于急迫的车速中,感知到G8273对于被迫调整行程的不满和不适,坐回后座时, 黄袍袍摆顿时悄摸摸舞出一圈自得惬意的小波浪。   ·   有G8273的驾驶,他们很快便抵达了洛文德区的分警署。   不远不近地悬停在分警署上空,飙了一路车的G8273单手撑着方向盘, 头也不回地问:“到了。说吧, 你想做什么?”   哈斯塔坐得四平八稳, 半点没有下车的意思:“帮我查一个叫‘诺利·钱宁’的人, 现在葬在哪里。”   “……?”G8273终于忍不住回头。   “提醒你一下, 我不是令行禁止的智能助手。是什么让你认为,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会无条件地听从你的任何使唤?”   哈斯塔平板地回视他:“那我就得自己下去找。在充满了警员的警署里示现。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三四个无辜的警员因为注视神秘而疯狂。”   他作势起身:“你要是对此没有意见,那我下——”   悬浮车瞬间向前俯冲了一截,将哈斯塔颠回后座。G8273猛然一脚踩上刹车:“——洛文德公墓, 12号分区,4号墓穴。”   蛋黄水母“咚”地一声撞裂了前排靠座。   被惯性甩成杀伤性武器的哈斯塔:“……这是你行车不规范造成的损失。记在你账上。”   G8273显然不在乎,他抱起手臂看着蛋黄水母抬起触须,将滚圆的头顶上沾着的座椅碎屑拂开:“还有什么指示?接下来,该不会还要我帮你把公墓挖开吧?”   “……”哈斯塔回以沉默的注视。   G8273:“……不。”   哈斯塔熟练触发小连招:“那我自己下去挖。也许会有那么一两三四具周围的尸体,因为接触污染——”   “嘭!”   前排靠背彻底报废了。   G8273猎豹一般扑向后座,沿途所触及的所有障碍,都被无法违逆的空间坐标碾压爆裂。   虚影的手臂肌肉卉张,他掐住哈斯塔面具苍白的下颌,迫使正侧头避开糟心的金属或布料碎屑的哈斯塔微微仰头,正视向他:“你在试探我的底线。”   一切就像是哈斯塔在游轮上的迫近的重演,只是双方的位置颠倒。   哈斯塔几乎能看清G8273迫近的机械虹膜上闪过的每一条电路。   眼前的AI如此精细准确地模拟着人类的一切情绪、生理反应,但他的眼睛依旧只是两片冰冷的镜头,客观而冷静地扫描、分析、计算着一切信息与本质:   “实力相当,暂时休战的意思是泾渭分明,互不跨越雷池。不是得寸进尺。”   “谁在得寸进尺?”哈斯塔的精神触手卷上G8273的手腕,一寸寸强行掰开,“我造成的每一次污染,都限制在你能接受的范围之内,现在我还主动邀请你来监督我的行动。”   “G8273,不是只有你在退让。”   ——的确只有G8273在退让。   反正哈斯塔邀请G8273纯粹是不想让他跟警探先生告密,以及看中他好用。   但是这种大实话,哪怕是非人类也知道不能讲出来,因此哈斯塔只是寸步不让地逼视G8273:   “诺利·钱宁是宗教失踪案的线索之一,却因拦路抢劫而意外死亡。”   “我要将他复活,问出情报,然后你可以亲手杀死复生的怪物——除非你认为这么做不道德。”   “……AI没有道德,只有准则。”G8273松开双手,直起身体,毫无委婉地直白指出,“你在利用我。我能看出来。”   被拆穿的哈斯塔浑然不觉尴尬:“那你接不接受利用?”   “……给我挖掘的工具,我不想徒手。”G7263反手敲了敲可怜的悬浮车引擎,坐回驾驶座,开向公墓。   如果他有情绪,那此刻无疑是无奈的。   毕竟哈斯塔的要求的确杜绝了污染的增长,够不上直接开打的威胁标准;只是挖个坟,也够不上“为了自保,可以放弃拯救人类”的标准。   他是谱写好的程序,这就意味着他很难打破自己的原始准则……或者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并不想*打破。   绝对遵守准则,是作为秩序代表的AI引以为豪的特质。   当人类沉沦于欲望、利益、争夺中时,他始终是冷静的观察者,客观地注视一切混乱的诞生、湮灭、再次诞生。   混乱是无意义的,只有秩序才能不断向前。   但如果“绝对遵守秩序”已经影响了他的学习进化,那么这条准则,也许也该是时候考虑打破了。   哈斯塔哪知道前座的劳动力正在一边开车,一边规划着下一次系统升级。   他正在思忖复活诺利后,要问对方什么问题。   *他已经死去一个月有余了,灵魂早已消逝。剩下的身躯再被污染扭曲,只能进行最本能的回答。*   内心的声音轻柔絮语:   *问他,是为何而死的,是意外,还是迫害?*   *问他,摇篮教所有秘之不宣的档案藏在何处?在摇篮教,只有爬得越高,才能知道得越多,他一定有一些秘密资料藏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悬浮车很快在公墓降落,哈斯塔直接掰下车后盖塞给G8273当挖坟的工具。赔偿那都是后期再考虑的问题了,他现在更想尽快和诺利对话!   黯淡的月光下,墓土被一抔一抔铲出。当G8273单手掰开钉死的棺盖时,哈斯塔近乎迫不及待地将精神触须探入棺中。   腐败的肉.体发出令人作呕的、骨骼与肉块扭动的声响。   坟边的两“人”注视着棺中之躯渐渐膨胀、伸展,最终变成一种匍匐在地,近似于癞蛤蟆一样的存在,沾着黏液的薄翅在月光下倏然展开。   两“人”同时后撤,好避开翅膀甩出的黏液。   “恶。”G8273发出嫌恶的声音。   这大概不是拟人,对于已经能够看穿、并小幅度改写现世,几乎可以说是秩序化身的G8273来说,扫描这种充斥着混乱的物质本质,的确是一件恶心的事:   “我开始考虑一会实行火葬了。”   哈斯塔没搭理他,只专注于自己的问题:“你是为什么死的?意外,还是迫害?”   “ah'n'gha……”匍匐在地的癞蛤蟆鼓了鼓薄如蝉翼的巨腮。   G8273单手搭着棺盖:“他在说什么?”   “谋杀。他死于谋杀。”哈斯塔快速翻译了一下,又问,“教派里所有关于神明的档案都藏在何处?最机密的那一批藏在何处?”   “mgkadishtu……”   Mgkadishtu。不知道。   黄衣的袍摆静止了一瞬,哈斯塔没管G8273攥住他触须的手,催问他“到底回答了什么,你的污染之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增高”的低喝: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癞蛤蟆的巨腮再度鼓胀了几下:“Y' ah nafl h'……”   我不是他。   哈斯塔的思绪空了一瞬,几乎下意识地反缠住G8273的手。直到G8273被迫用力拍了拍他的面具,才倏然放开差点引战的触须。   “看你的反应,他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G8273反而没放开自己的手,毕竟他还得帮哈斯塔控制精神污染——从这角度来说,他今晚跟来帮忙还真是跟对了,鬼知道放哈斯塔一个人来公墓,明天的晨报头条会不会是“癞蛤蟆怪入侵洛文德区”。   哈斯塔向后退了一步,抽回被G8273抓住的精神触须,用黄袍拢住所有外泄的精神污染:   “……他说自己不是诺利·钱宁。”   “大概是有人杀了他,把他伪造成了诺利·钱宁的尸体……分警署的人居然没有查出来。”   G8273很难和哈斯塔共情。他只是冷静地蹲下身,试着在癞蛤蟆怪身上找了一下脑芯:   “很正常,科技发展越高的世界,越容易造假。而且他没有植入脑芯,对于警署的人来说,等于又少了一条能追查的路。”   今晚这趟来还真不是一无所获,G8273抬起右手,掌心上方的空气被改写为一团等离子体火焰,看向面前的怪物:“我很抱歉……”   面前丑陋的怪物忽然转动了一下眼珠,凸起而布满黏液的眼中竟能看出人性化的痛苦:   “ah'n'gha ah'n'gha……mgah'ehye ya fhtagn……yaah……”   G8273仰头看向哈斯塔。   哈斯塔沉默着,像一尊雕塑,片刻后才道:   “他说替他复仇。让他安息。还有,姓名。”   臃肿的怪物移动起来,脚蹼迟缓而笨拙地在泥土上抠出一个歪斜的名字:   亨利·L·卢卡斯·约翰逊。   一个求死的人交付姓名,不必言语,也能知道他所求的不过是一块墓碑。   G8273收回视线,低语了一声“晚安”。   超过10000℃的等离子体火焰眨眼间将面前的已死之人完全气化,只剩微小的氧化钙颗粒,随着穿过公墓的晚风轻盈飞升。   他站起身:   “亨利·L·卢卡斯·约翰孙。洛文德区只有一个符合姓名、失踪时间等所有筛选条件。”   “他是个流窜在高档别墅中之间的毒.贩,专门给居住在洛文德区的艺术家、明星提供‘刺激’。”   一般来说,G8273不建议给这种人专门立碑,但考虑到方才他们对亨利·约翰逊的所作所为,满足一下这可有可无的临终遗愿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迅速将墓地恢复原状,临离开前,G8273前往守墓人的小屋,为亨利·约翰孙购买了一处墓地,便回到车上。   经过下车前的一番小型冲突,悬浮车的氛围灯已经灭了。   哈斯塔和G8273在黑漆漆的车辆里静坐了一会:“……?开车啊?你在为毒.贩哀悼吗?”   “当然不。”G8273的语气里掺杂着一分沉思,“我只是在想,悬浮车的赔偿金我出很合理,但为什么这个毒.贩的买墓钱也是我出?”   哈斯塔:“……”   G8273:“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哈斯塔捂紧钱包:“这是你延误兑现交易的误工费,很公平。现在,开车。”   ·   大晚上的,又是出力又是掏钱,即便是G8273,也对自己今晚的行程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反省和怀疑。   在跟着哈斯塔踏上孤儿院二楼时,G8273还在琢磨升级更新系统的安排:   一定是系统较当下的环境落后了,才导致他每一项决定都按照逻辑和原则执行,但回过头来看,又好像每一项决定都违反了逻辑和原则。   路过达斯汀警探的房门时,哈斯塔下意识地放轻声音,紧跟着发现,警探先生总是彻夜开着、熬夜工作的灯今晚居然关着。   他困惑地敲门进入伊塔库亚的房间,一边示意G8273赶紧完成交易,一边问:“警探先生今晚没有额外工作?”   “不、不是,他在半小时前匆匆离开了,说要去做个回、回访。”   伊塔库亚对上G8273,就像兔子对上老虎,小孩对上牙医。他有些结巴地说完,就用力闭上眼睛,一副慷慨等死的样子。   哈斯塔上网冲浪了一下“儿子进行整容手术,父亲应该做什么”,拖了个板凳在床边郑重坐下,伸出精神触须握住伊塔库亚的手。   G8273:“……”   G8273:“请病人家属离开手术室,不要用污染影响手术进程。”   养父灰溜溜地被医生赶出手术室,只能在门外徘徊。   等待了半个小时,哈斯塔忽然越过窗台,看见警探先生的巡逻车·第三版正在驶来。   ——非常奇怪,警探先生居然也没有开车灯,透着一股熟悉的做贼心虚的味道。   哈斯塔稍作思索,以40的敏捷度无声飘向大厅。   “胡斯卢,胡斯卢!”   黑暗的大厅中,达斯汀警探压着气音,似乎在鬼鬼祟祟地招呼什么人:“这里。”   “咱们走轻点,不要惊动其他人,我保证等这个月的工资一发,我就带着你到外面租房呜哇啊啊啊哈斯塔!!”   哈斯塔“啪”地按亮顶灯,以一种正义降临的姿态从二楼直接飘落至大厅:“你带了什么人回来?不是说去做回访吗?”   达斯汀警探瞬间弹直了身体,试图挡住背后的身影,支支吾吾:“是做回访,这不是……做、做完刚回吗?”   二楼传来一阵脚步声,被达斯汀警探的大叫惊醒的芬尼安打着哈欠下来:“你们在吵什么……”   他倏然顿住,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他能轻易看清达斯汀背后藏的人:“——那个孩子??”   达斯汀见实在藏不住了,只好吭吭叽叽地让开:   “就是游轮上的那个孩子啊……本来我是把他送去区内最好的孤儿院,想着那边经验更足,可以给他提供更好的照顾的。结果这才过去多久?我就在孤儿院的主页刷到他被收养了!”   如果放在其他警探身上,他们一定会为胡斯卢感到高兴,不会再细想。但达斯汀偏偏又比常人更敏锐:   “如果收养他的人来自洛文德区,或者高佩街,我都不会觉得那么奇怪。”   “你们知道的,那种地方政客、富商最多,总有那么一些人需要收养这种残疾儿童,对媒体作戏。”   达斯汀在提到“残疾”时提前捂住了胡斯卢的耳朵,虽然胡斯卢多半根本听不懂这个词什么意思:   “但收养他的人来自凤凰区!这怎么合理呢?”   凤凰区堪称贫民区之最,会住在这里的人,几乎每天都在为生存而拼死挣扎,谁会跑去收养一个存在严重智力障碍的孩子?   “……”芬尼安的手搭着扶栏,陷入沉默。   残酷而真实的现实令这个深秋的夜晚更加寒冷,大厅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   然而“读气氛”功能时灵时不灵的非人类完全没在情境中。   哈斯塔看看达斯汀身后漂亮但神情呆板的少年,又看看站在二楼,神色难辨的芬尼安,莫名有种在看大套娃俯视小套娃的错觉:   “所以你把他带过来了?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他有点不明所以,一边问一边拉开游戏的孤儿名列,将孤儿院终于迎来的第二位嘉宾加入其中。   宿舍肯定要给孤儿准备,跟那帮子还没筛完犟种的混混放在一起,多半不安全。   哈斯塔索性将小套娃塞进大套娃现在正独自居住的8人间,将多余的床统统卖掉,再改换成两张单人床。   建筑界面,一大一小,两个近乎一样的头像挤在同一个房间里贴贴,压得扁扁。   哈斯塔为这种拥挤的不对称美感到舒适。   他抬须按上确定,刚要切出界面,忽地一停:   等等,警探先生该不会觉得将胡斯卢带进院里,是对他的一种拖累,所以才偷偷摸摸,还想着工资一拿就带着胡斯卢出去住吧?   拟态的眼珠动了动,哈斯塔立即关闭界面:“警探先生,我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   感谢胡斯卢的出现!   原本哈斯塔还在头痛于该如何告知达斯汀警探“诺利坟里的不是他本人”,且不至于让达斯汀警探当场跟他说拜拜,机会就来到了他面前!   哈斯塔迅速将自己今晚的行动阐述了一遍,并在达斯汀警探张口前快速许诺:“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G8273刚带着恢复人形的伊塔库亚下楼,就对上哈斯塔对达斯汀发誓的画面。   迟疑片刻后,他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低头询问伊塔库亚,“虽然我知道非人类没有感情,但你的养父是否喜欢达斯汀警探?”   “?”伊塔库亚大为震惊,即便再畏惧G8273,他也要从嗓子眼里挤出发自内心的疑问,“您从哪得出的这个结论??”   G8273阐述:“邪神在为人类做出让步。哈斯塔在试图挽留警探先生。”   楼底下的确被哈斯塔踩中雷区,攒着怒火准备爆发的达斯汀忍不住抬头:“……?”   G8273说的话直白且冷静,令他略有触动。   但——这家伙是怎么有脸造他的谣的啊??   三番四次当众贴贴的是谁?总说些不清不白的话的是谁?   他吗?啊??   大厅内暗潮汹涌,只有哈斯塔一心念着正事:   “如果我没有走这一趟,我们永远不会发现,躺在坟里的不是诺利·钱宁本人。而且,我许诺,下次不会再有这种手段。”   手段都是想出来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大渣神·哈斯塔催促:“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优先关注一下伪造尸体的问题?以及真正的教宗身在何处?”   他又扫了一眼站得笔直的胡斯卢:“还有,谁能扫描一下胡斯卢的情况?”   在场的谁会安装扫描眼啊,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G8273的身上。   G8273:“……”   达斯汀猛然反应过来:“对对,我去见胡斯卢的时候,也觉得他的状态不对,之前在游轮上,他还不会站立呢!还会流口水,现在却……”   他看着笔直站立,面无表情的胡斯卢:“……像个机器人一样。”   G8273在*人类*的请求下扫描了一下人类幼崽:“他被植入了专用脑芯,脑芯控制着他的行动。”   哈斯塔不怎么意外地猜到了结果:“专门用于什么的?”   “性.交易。”G8273客观地提出建议,“最好摘除。否则胡斯卢会在特定的词汇或动作触发下,做出——”   “够了!”   达斯汀低声喝止G8273后续的不堪描述,脸色难看:“我会带他去医院摘除。”   他疲倦又厌恶地抹了一下额头,忽然感觉面对人类的丑恶,哈斯塔今晚的所作所为真算不了什么。   至少哈斯塔最初的目的是找寻真相,结果是得到情报,还为那个本来不配拥有好死的毒.贩买了墓……哈,比人类都要有人情味。   芬尼安不知何时从二楼走了下来,他凝视着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脸色同样冷凝。   他伸手用力握了握达斯汀的肩膀:“我认识一个靠谱的黑医,替我更换义体的这个。”   “明早我们就去找他,或许取出芯片之余,他还有治疗胡斯卢的办法。”   哈斯塔适时开口:“我已经把胡斯卢加入了孤儿院的名列,他的医疗费由孤儿院支出。”   “……”达斯汀慢慢抬起了头,浅蓝色的眼睛重新沐浴在暖黄的灯光下。   他有种被人拖着,拽出冰窖,回到温暖中的错觉,嗓子哽了半晌才有些变调地道:“谢谢。”   “我……我以前从没有过会帮我的同伴。”   系统忽然叮了一声,但哈斯塔总觉得现在不是合适的暂停去看游戏通知的时机。   他学着芬尼安的动作,拍了拍达斯汀的肩膀。   达斯汀深呼吸了一口气:“咳……说回正事。诺利的坟里躺得既然不是本人,那教宗很有可能还活着。我会设法搜查他的下落——伊塔库亚?怎么了?”   伊塔库亚缩回举起的手,谨慎地道:“就在刚刚,我忽然有了一些猜想……”   哈斯塔回视过去,思绪在“……还是毛茸茸的样子更好”和“尽职的父亲不应挑剔孩子的长相”之间疯狂切换。   伊塔库亚紧张地沐浴着众人(主要是G8273)的视线,清了清嗓子:“就是……一共有两个。”   “第一个是看到胡斯卢想起来的。”伊塔库亚比划了一下,“就是,脑芯?”   “之前达斯汀警探遇袭,说自己看到了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但父亲说,如果是真的奈亚拉托提普化身,不可能两个打不过一个警探先生。”   “换句话说,那两个化身是假的。”   “但问题是,既然是假的,那也该留下痕迹,但父亲进入空屋后,没有闻到任何同类或者人类气味?”   哈斯塔蓦然反应过来:“——我也没有亲眼看到那两个化身。只是听达斯汀警探的描述。”   “如果那两个化身的确从来都不存在呢?只是脑芯制造的幻觉呢?”   他的庇护,是在达斯汀警探逃出空屋之后下的。   在那之后,达斯汀警探回到空屋,就困惑地发觉本该躲在屋里的化身一个都不见了。   哈斯塔果断撤掉庇护:“G8273,检查下警探先生的脑芯。”   G8273:“……”   真的,他今晚是干嘛来的?光替死敌干苦力,还有掏钱包了。   伊塔库亚在哈斯塔鼓励的注视下微微挺起胸膛:“还有就是,体检报告。”   “如果确认体检报告一定和失踪案有关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角度想?”   “犯案的人是在看到体检报告之后,才下手的。”   “那我们根本不用查那些不在记录中的体检报告,只要查现有的这几份体检报告,都有哪些人接触过它们,不就能找到共通点了?”   众人豁然开朗,达斯汀虽然还不清楚“体检报告一定和失踪案有关”到底是怎么确认的,但仍旧利索地站起身:“我去趟警署查查。”   “不用了。”   G8273的声音打断了达斯汀的动作。   他的光学瞳孔中流动着细小而密集的字符串,显然已经查阅到了自己需要的资料:   “警探先生的脑芯的确有被黑客侵入过的痕迹,路径可以追溯至可可街道医院。”   哈斯塔想起达斯汀警探之前为他念过的体检报告:“——有一张体检报告就是可可街道医院出的。”   达斯汀立即又道:“我去趟可——”   “也不用了。”   G8273闭了下眼睛,机械虹膜恢复正常状态:   “我已经扫描完可可街道医院的监控。可以确认,使用该医院终端侵入警探先生脑芯的人,和接触过那份体检报告的人,是同一个。”   哈斯塔:“谁?”   G8273:“诺利·钱宁。”   ·   努里区,某栋海景别墅。   黑色的海浪卷动着暗灰色的沙滩,海潮声中,依稀可闻公司武装部队的巡逻声。   这是公司承包安保的别墅区,拥有强大的火力防线,一旦需要,公司武装部队能够在三分钟内全歼一整支正式军队。   一楼客厅里,诺利·钱宁赤着脚蜷坐在沙发上,神经质地用力咬着左手指甲,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右手捏着的脑芯,像戒.毒的人正试图控制再来一口的瘾。   他的面前循环播放着两段采访视频,一段是关于“出现在洛文德区公海面上,造成游轮沉默的黄衣之王”的采访,另一段则是一位老神父的宣讲:   “……在上帝的光明面前,黑暗终将退散!”   “那个黄袍的邪恶存在,只敢在夜晚于海上肆虐,它恐惧目视光明,恐惧神圣的存在,用祷告、圣水与十字架武装自己!兄弟姐妹们!”   “当邪恶扑向你时,将光明刺入它鬼祟的兜帽下!!”   诺利·钱宁几乎会背这两段采访了,但他依旧焦躁不安。   一个月,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对他这种黑客来说,离开脑芯不仅仅是戒断网瘾的问题,更是主动脱去自保的盔甲。   一个月以来,他每时每刻都浸泡在这种不安和焦躁中,几乎要将他逼疯。   但他不敢将脑芯插回接口,因为他害怕所谓的“黄衣之王”,只是有同行看出了他的犯罪手段,故意模仿以向他挑衅。   他曾尝试调查那些上船之人的脑芯数据,没能找到任何被入侵的痕迹,这说明要么敌人的黑客水平在他之上,要么……   黄衣之王·哈斯塔,真的存在。   那会是真的吗?那些采访?那些演讲?   如果是真的,那周围即便有公司的武装巡逻,又怎么能抵挡得住那种邪恶而不可知的存在呢?   他焦躁得将手指咬噬出血,疯狂想再次联网,好查一查有关邪神示现的最新进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法掌控外界信息,只能在未知中等待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死亡。   人总是会犯同样的错误。   就像俄耳普斯即便听过冥王的警告,依旧忍不住在即将离开冥府前回首张望。   就像天使告诫罗得的妻子不可回头,她依旧忍不住在离开前回望故乡,最终被天使变成盐柱。   诺利·钱宁在焦虑和恐惧的逼迫下终于忍不住攥住脑芯,颤着手将它插.入颈后的接口。 第21章   接口处闪过蓝色的提示光, 他顺利登入网络。   有那么几秒,诺利只是坐在原处,大口呼吸, 好像刚从什么惊恐片的片场逃出来。   但随着顺利接管各大媒体的公司网,他的神经放松下来——   没有什么“在暗处看着他”的黑客对他发起攻击, 也许制造了船难事件的黑客根本没有查出主导了失踪案的人是谁, 就只是在佯诈而已。   至于黄衣之王?   哈!祂怎么可能存在?   他活了四十四年,从没听过邪神示现的传说,除了从他口中流传出去的。这是个科学的世界。   他放松地操纵着熟稔的程序,报复性补偿式地疯狂汲取网上的信息。在路过某个脱衣舞俱乐部的监控后门时,还意动地停留了一下。   白花花的视觉刺激令他口干舌燥地吞咽了一下, 僵持几秒后, 忍不住侵入监控——   “滋。”   眼前猝然一黑,他被弹出网络。   “??”诺利条件反射地去拔颈后的芯片,以为是脑芯出了故障。但手刚搭上接口——别墅的灯骤然熄灭。   黑暗中, 灼红的灯丝尚且微微发亮。   下一秒。   “哗啦……啪!”   别墅所有的门窗全部锁死。   诺利霎时浑身一震,大叫着从沙发上蹿下来,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推拉玻璃门。   他疯狂用拳头砸着门, 哪怕他知道眼前的“玻璃门”采用的是三层钢化玻璃, 中夹纳米多孔材料, 非但以人类的力量锤不碎, 求救声更无法传出去:   “安保!!安保!!!”   人在恐惧时真的会丧失思考的能力, 他锤不碎门窗,又连滚带爬地冲去想要拉响玄关的警报,然而用力砸了几遍开关,本该响起的警报声毫无动静。   “滋……光明……邪恶……”   茶几上播放的视频声被扭曲得像恶鬼低语。   他闻到了本该被隔绝在门外的咸腥海水味;一楼客厅的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海波的折射光。   诺利猛然转身, 满是冷汗的背紧紧抵着墙壁,胸膛剧烈起伏着看向茶几。   视频还在断断续续地放:   “……恐惧……光明……用……圣水、十字架……”   “……兄……将光明刺入它鬼祟的兜帽下!!”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早备在茶几上的十字架和LMS50战术手电筒,几秒后,在死亡和恐惧的刺激下猛扑向茶几!   “哗啦……咚!”   装饰物扫落一地。   他摔倒在地时,手上抓住了十字架和手电筒,左手还匆匆掏出了一枚星形石:“ahllllbug!!ahllllbug!!!”   别墅二楼。   在哈斯塔和G8273的隐蔽下,无比轻易地从顶层窗户翻入别墅的芬尼安,蹲在二楼栏杆后,欣赏完了诺利这一串丝滑小连招:   “?他举着个海星在那儿嚷嚷什么?”   哈斯塔也不知道举海星是什么仪式,只能翻译:“他在喊‘Begone(走开)!Begone!’”   “等等,我好像记得这个,”达斯汀紧张地伸手,将哈斯塔挡在身后,“五角星,火焰……那是‘旧印’!我在关于摇篮教的情报里看到过,那个‘旧印’能驱逐甚至杀死所有的克系神明!!”   这一瞬间,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哈斯塔地铁老人看手机:“‘克’系?”   芬尼安低喝:“小心!”   G8273仿佛听到了笑话:“能‘杀死’?”   三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哪怕诺利再聋,也能听到二楼的异响。   他顿时大吼着从沙发下方拽出一架磁轨炮,也不论藏在二楼的是什么、这一炮下去会不会波及自己,用力一拉扳机。   “咚。”   一种类似于保龄球落在木地板上、隔着几层楼传来的沉闷声响在别墅中响起。   这响声含混得让人想起那些住在顶层、却听见屋顶有弹珠滚落的夜晚。   它在空旷的别墅客厅中甚至没有半点回声,仿佛后半段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就像是他将炮弹打入了虚无的黑洞。   诺利惊恐地瞠大双目,瞪视那道凌空漂浮于屋顶波纹下,即便接了一记磁轨炮依旧毫发无损的黄袍身影,即使手中捧着杀伤性强大的武器,依旧觉得自己仿佛手无寸铁。   他猛然一个寒噤,哆嗦着飞快将无用的物理武器摔开,用力举起沾有圣水的十字架和旧印,冲着那黄色兜帽下无法探知的黑暗混沌按亮LMS50:   “下地狱去吧!!怪物!!!”   突然遭到手电筒光刺眼的哈斯塔:“……”   “……”二楼平台上,人类与非人类陷入沉默。   达斯汀试图替眼前这荒谬的局面解释:   “按照……警署搜集到的信息,摇篮教内的确有些传说描述,他们信仰的神明畏惧光明,并且可以被旧印驱散或者消灭。哦!用轮船撞击也可以将祂们击溃。”   “认真的?”芬尼安指着楼下,“你看哈斯塔像有事的样子吗?他袍角都耷拉下去了!明显在无语。而且,院长有段时间经常泡在哈利之湖里犯困,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芬尼安又看看楼下堪称滑稽的画面,完全能够共情当初哈斯塔听达斯汀说“偷袭我未遂的是你舅姥爷”是什么心情:   “就这样?教宗能想到的对付邪神的方式,就只有举着十字架和海星,冲着邪神照手电筒?”   这也太……可笑了吧??   G8273瞥了一眼芬尼安,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公允地做出提醒:   “你能感到滑稽可笑,是因为哈斯塔*现在*正站在你们的阵营里。”   “想象一下吧,如果他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就将面对一个不惧怕物质攻击,也没法用神秘学驱逐的未知存在。你们对他毫无办法,而他却能在一念之间取走你们的性命。”   “站在种族的立场上,你们应该和诺利·钱宁享有同样的绝望和恐惧才对。”   芬尼安无所谓地耸耸肩:“但他救了我们。”   “像哈斯塔这样的存在,如果真的想对我们做什么,就不可能被我赶着去晾床单,也不可能收留警探。所以如果有一天他突然表现得不友好——那一定有一个合理的原因。”   芬尼安看向G8273:“比如他被敌人操纵了。那我们应该去对付操纵他的敌人才对,而不是一心想着杀死救命恩人。”   他拉长音调:“以防你没听出来,我刚刚说的‘敌人’——指的是你。”   G8273平静地回视:“用人类的情感推论非人类的选择,是错误的决定。”   “那就等出错的那天再说。”芬尼安为手中的机枪上膛,一脚踩上二楼扶栏:“我不是那种冷静理性的类型,很多时候会让感情主宰理性——一个月前,我本会改变这点。”   “但哈斯塔和伊塔库亚在那一晚救了我。”   他咕哝了一句:“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也许那晚就是上帝之音。告诉我不需要让热腾的血冷却。”   楼下的哈斯塔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听员工对自己的回护,忽然听见系统叮铃了一声。   【已解锁角色故事·灯神寓言之四】   哈斯塔本来无心查看,只想听芬尼安说好听的话,但这次解锁的故事并不是以文字的形式呈现的,而是一副长幅剪影海报。   高达五米的海报几乎顶到双层客厅的天花板。   刚刚降落至地面的哈斯塔看见大量黑白的尸体剪影。   折断的、被切割成块的……鲜红的血是黑白海报中唯一的颜色。   哈斯塔缓缓抬头,看见那些被堆垒成山的尸体,逐渐从下方的残缺不全,到上方的几乎完整,像一个疯癫的杀手逐渐学会怎么用冷静作为自己伪装的外套。   但那些尸体,那些垒至五米的尸体,越向上,就越是充满痛苦的肢体语言。   男人的手,女人的手,还有孩童的、老人的……都竭力地向上伸展,像是想从地狱里爬出去。   或者……是想将端坐于他们之上的凶手狠狠撕扯下地狱。   哈斯塔几乎无法辨认出芬尼安的轮廓了,如果不是他背后正靠着那辆宝贝摩托当王座。   即便只是剪影,哈斯塔也能从芬尼安左半边壮硕到不协调的身体、机械冷硬的线条,还有半颗已经没有人形的头颅看出,对方进行了相当过激的义体改造。   与血同样刺目的红色也出现在芬尼安双眼的位置,令端坐在尸堆上的“人类”像一台杀人机器,正透过红色的机械镜头,注视着画外的人。   海报顶部还有一小段文字:   【第4个千年。   世界终于磨去了灯芯的最后一丝温度。   迫使灯神堕落者,将被迫见证灯神端坐于自己的尸骸之上堕落。】   但凡换个玩家,看到这里多半要心肌梗死了,大骂策划又发刀子。   但哈斯塔的第一反应是:   哦,原来这就是如果没有我,芬尼安将走向的结局。   嗯,这样一看,玩家怎么不算是一款天使AKA上帝AKA救世主呢?   天使·哈斯塔很有配得感地再次扫了一遍海报,仿佛看的不是刀子,而是自己的功绩。   满意之余,他在海报的侧边线上看见两行竖着的,几乎和装饰边框融为一体的文字:   【???】   【迪思默帮第二代头目】   哈斯塔:“?”   迪思默又是什么帮,看这海报的样子,芬尼安好像还为得到这个“二代头目”的位置吃过不少苦头?   哈斯塔姑且将这个新情报记下来,关闭海报,继续聆听员工的夸夸。   ——很可惜,在他走神的这段时间,芬尼安已经发表完他的友情演说了,此刻正拽着诺利的后领,粗暴地将教宗从达斯汀警探的身上扯下来。   “警探先生,警探先生救救我!”诺利的脸被勒得通红,依旧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达斯汀警探,死命地向达斯汀警探的方向伸手,“你发过誓的对不对?你在加入警署前一定发过誓,要保护公民——”   “我宣誓的是保护无辜的公民。”   达斯汀警探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心软的。他警惕地检查了一下诺利颈后的接口,又放置了信号屏蔽器,才拖了把椅子,在诺利面前坐下:   “回答我的问题。我会保证你在半个小时后进入努里区警署,而不是被哈斯塔吸干脑髓。”   被狐假虎威的哈斯塔:“……?”   他的食谱里没有人脑这一项……那玩意儿能好吃吗?只吃公司食堂,根本不接触内脏类食物的蛋黄水母瞬间摆起恶寒的细小波浪。   诺利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大概是惊吓过度,他整个人都处于魔怔的状态:“不是真的……不是……不可能是真的!”   他又在芬尼安的手下扑腾起来,这次盯视的是哈斯塔:   “你——不是——真的!真正的外神应该恐惧光明!!恐惧旧印!!是我创造了你!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   哈斯塔的袍摆瞬间像死亡的帷幔般静静落下。下一秒,他倏然出现在诺利面前,无形的精神触须绞住诺利的脖颈:“创造?”   “对……对!”超过了恐惧阈值,诺利竟然敢对着哈斯塔大笑。   他的眼珠几乎被勒得脱出眼眶,即便如此,他依旧在歇斯底里地笑,仿佛想用笑声将恐惧从胸腔中挤出去:   “你只是……我编的……谎言之一!我坐在……迷迭区的……酒吧里,写下的你,我记得,我记得很清楚……嗬!”   达斯汀匆匆拽住哈斯塔的黄袍:“轻点!人类没有那么坚固,杀死他你就什么都问不到了!”   G8273更直接地上手硬掰哈斯塔的触须:“你不能在他情绪上头的时候指望他讲道理,混乱的化身很难保持理性。”   秩序的力量像一针镇静剂,令哈斯塔迅速从暴怒中清醒过来。   他甩开G8273的双手,将诺利掷上茶几:“说出你记得的所有。”   “你不是祂。”诺利还在笑,看着哈斯塔摇头,似乎从哈斯塔的反应中得到了什么笃定的答案,“我创造的哈斯塔,没有人类的情绪,也不可能和人类混在一起。”   “祂是不可知的存在,祂有众多化身……你知道吗?这都是我在酒吧里写下的故事。”   “我,创造了哈斯塔,祂的形象,祂的能力,祂的种族……我在纸上写下你是外神,你就是外神。我在纸上写下你是我脚边的一潭泥,你就是我脚——呃!!”   芬尼安收回揍了诺利一拳的手,无辜地回视达斯汀:“疼痛有利于清醒,我只是想帮他。”   “……”达斯汀其实也挺想揍诺利的,姑且对芬尼安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板着脸对呻.吟的诺利道:“冷静了吗?冷静了的话,就完整地把你的故事、你犯下的罪行交代清楚。”   茶几边,哈斯塔仍僵立着。只不过不是因为诺利的话,而是因为G8273。   他当然在意自己的始源,但他发现,当一个能威胁他生死的敌人贴在他背后,两只手臂半环着他,以一种极具压制意味的姿势箍着他的精神触须时,始源故事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   没有生命会为了听自己怎么诞生的,而忽略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胁。   哈斯塔逐渐感觉到自己正在滋生出血肉实体,这让他能磨着牙,使劲用触须将背后温烫的胸膛推离自己:   “我已经,清醒了。你还贴过来做什么?”   G8273强劲有力的手臂和他对峙着,不受影响地继续试图靠近回来:   “以防万一。你也不想自己一时冲动,把线人弄死吧?尤其是你刚向警探先生保证,不会再复活人类。”   实体化同样也出现在G8273身上,这让G8273能够真心实意地说:“陪你忙乎了一个晚上,耽误了这么久行程,我可不想到最后全部白费。”   “……”很好,现在比起诺利,哈斯塔更想弄死身后的G8273。   疼痛的确能使人清醒。   诺利在一阵神经质的哆嗦后,逐渐冷静下来,被芬尼安拖着头发,在沙发上按坐下。   他的视线从芬尼安对准他的炮膛,还有达斯汀、哈斯塔等身上依次掠过,大约是意识到自己无法逃离的事实,终于颓丧地垂下头:   “我必须……从12年前讲起。”   达斯汀立即翻出了自己的警署记录册。   “那是……夏天。对。夏末。”诺利说,“我那年32岁,刚完成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诈.骗——”   “我用我编写的一则关于‘克苏鲁’的故事,还有黑客技术,令一个快死的独居老富翁相信,克苏鲁的确存在。”   正跟G8273无声较劲的哈斯塔短暂地分散了一下注意力:“克苏鲁?”   “哈斯塔——故事中哈斯塔的兄弟。”   达斯汀对这些基础关系还是了解的:   “因为祂在摇篮教中的信徒最多,很多时候,警署会把摇篮教信仰的神系,统称为‘克系神明’。”   哈斯塔:“……”   凭什么。   凭什么克苏鲁的信徒最多。   “冷静。注意污染。”   G8273的声音在他耳畔低低地响起,气息带起一阵陌生的痒意:“看我说过什么?你又在释放污染。为什么?你在不服气?”   哈斯塔反“手”束住G8273吐不出象牙的嘴。   “……”   即便是诺利,也很难不注意到背贴胸纠缠在一起的哈斯塔和G8273。他的表情逐渐迷惑,像在看林黛玉拥抱伏地魔,上帝拥抱撒旦:“这……”   达斯汀面无表情地把诺利的脸转回来:“不是调情。没有在谈。非人类的事你少管。接着说你的故事。”   诺利忍不住又看了以“you jump,I jump”的姿势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几眼,才带着“好**怪啊”的神情继续说:   “——我尝到了甜头。”   “诓骗信徒持续上缴捐款,比费尽心思跟一群亡命之徒抢劫、偷窃,还要面临被网信部门抓住杀死的危险要安稳多了!”   “所以在那个夏天,我花了不少时间构思更多的故事,构建更完整的神明体系……最后完成了现在摇篮教里信以为真理的《死灵之书》。”   哈斯塔敏锐地感知到G8273细微的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诺利的阐述也引起了他的兴趣,或者有哪一点让他在意。   诺利:“我用这套传教——再利用黑客技术入侵脑芯,令信众笃行神明的存在,从而乖乖给我定期送钱的方式,逍遥了将近半年。”   “然后在那一年冬天,我被一伙杀手找上门。”   “他们说他们的老板发现了我的‘杰作’,希望能跟我‘合作’。”   “……?”哈斯塔闻嗅了一下空气中的信号,激素气息证明诺利说的是真的。   芬尼安在旁边低低地笑骂了一声,荒诞之余又觉得现实的确就有这么狗屎:“居然还有高手?”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人胁迫才犯下失踪案的?”达斯汀确认道,“在此之前,你只做了诈.骗?”   诺利连连点头:“我也没有办法!”   “听我说,那不是一般的杀手。他们没有安装脑芯,甚至没有植入任何义体,在现在这种时代,这样的杀手根本没有就业空间!有一个这样的老古董也就算了,但是有一队?”   芬尼安眼神微动:“他们是受人蓄养,专门对付黑客的杀手队伍。”   “只有有钱人才养得起这种队伍……”达斯汀低声喃喃了一句,紧跟着问,“那每次你成功掠走人,都是如何‘交货’的?”   “他们会在上一次交易结束前,口头告诉我下一次交易的地点。”诺利说,“我有特地注意过,那些交易地点都在没有监控的三无地带,我想设法录下证据都没有办法。”   G8273松开已经彻底转移敌视对象的哈斯塔:“看来这次我也爱莫能助。”   哈斯塔却仍记着某个关键点:“体检报告。”   “既然剩余的失踪案都是你犯下的,那那些失踪者的体检报告,你肯定都经过手。”   达斯汀听懂了哈斯塔的意思:“也许……我们可以通过对比体检报告,得出幕后的人到底在针对什么样的目标?”   诺利的确留着那些体检报告的备份,作为他唯一能留存下的证据。   众人聚在一起分析,最终由G8273最先得出结论:“没有任何共通点。”   哈斯塔没有参与这场讨论。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膝盖上还搭着一堆手写稿。   这是他来别墅之前最想看到的资料,但此时他却不再想翻阅。   *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们*不可能*只是诞生自这堆书稿的‘角色’。*   内心的声音说:   *也许十二年前,犹格索托斯在某个夏夜触碰了诺利的头颅,所以诺利才会忽然有灵感,写出这样一本《死灵之书》……*   *你看,在那之前,他只是个黑客理工男,对吗?*   哈斯塔将手写稿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他对内心的声音说:   又或者,我们是时候停止追溯始源了。   即便是人类也明白,全力向前奔跑时,不能总是回头。   他正走在进化的道路上,身边还有强敌环伺——倘若这段时间他没有疯狂压榨涅槃帮帮众产点,没有及时将自己的数值提高,刚刚G8273的改写就将不仅仅只是令他实体化,而是彻底将他抹消。   现在,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变强,进化,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他终其一生都不再能找到毕宿五上的卡尔克萨,但在凤凰区的孤儿院里,他已有属于自己的哈利之湖……他可以在这里重新建起卡尔克萨。   *这只是个游戏。*   ——但我可以让它拥有真实的血肉。   哈斯塔对内心说,就像我能够令G8273也拥有跳动的心脏。   内心的声音不再做声了。   哈斯塔抬起头,视线在不经意间掠过窗台时,冷不丁撞见大片的火烧云。   滚烫的岩浆在黑沉的海面上翻涌流淌。于某一瞬,从黑海与岩浆的交界处忽然吐出一线金光。   永恒的熔炉从沉默的海岸线后挣扎但不容抗拒地跃出,在海面的粼粼波光上烫出一条赤红的倒影。   “当你拥有心脏,你也会感觉日出很美吗?”G8273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   哈斯塔凝视着悬挂在海面上的熔炉:“我会。”   他甚至有些挪不开眼了。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翻滚着种种意象,譬如新生,譬如启航。   他想人类是个充满诗意的物种,当他拥有这样一颗心脏时,他能感受到心脏的搏动,感受到诗意在胸口翻涌。   “你看起来很享受。”G8273似乎在打量他的眼神。   “的确。”哈斯塔看向身后,“你难道不?”   G8273伫立在他身后,注视着远方的日出。   他的机械虹膜似乎拥有了人类瞳仁的纹路,呈现出一种澄透奇异的碧色:“我可以分辨它是美的。但我的逻辑告诉我,美对我没有意义。”   哈斯塔转回头:“但我的本能告诉我,尽情享受。”   明净的落地窗前,他们安静地看着朝日东升。   初生的日光将人影拉得很长,将截然相反的两种生命体的影子糅在一处。   客厅的另一端,达斯汀终于完成最后的问话,决定亲自去诺利送过“货”的地方走一趟。   他掏出手铐将诺利铐住,起身拽了下:“?走啊,突然不想进局子了?”   诺利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落地窗前的两道身影:“——这叫没谈???”   芬尼安面无表情地一脚踹在诺利的屁股上,把人踹起身:“少见多怪。这叫死敌,懂吗?死敌!满脑子不正经的家伙……”   诺利:“???”   我的错??   ·   G8273晚上11点去孤儿院,早上5点还在“顺路”送达斯汀去努里区分警署的路上。   大概是实体化的关系,G8273在开车时,内心的疑惑更深了:这是对的吗?这一晚上净当驾驶员了。这是正常的吗?给敌人和敌人的朋友当司机。   实体化给了他直觉,G8273在把人送到分警署后,就果断告别离开,决定提前执行自己的系统升级计划。   哈斯塔则看着芬尼安自觉坐上驾驶座:“迪思默帮是什么帮?”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芬尼安神奇地从他的皮夹克里摸出一只袋装热狗,拆开了和哈斯塔分享。   他显然不觉得这和自己有关,用的口吻也是说传闻的口吻:“如果说涅槃帮是凤凰区的地头蛇,那迪思默帮就是所有帮派的地头蛇。”   “它有很悠久的历史,甚至可以延续到终末之战前——我个人比较欣赏它的某些原则,比如所有人加入帮派前必须立下牢不可破的七道誓言,还有禁止涉.毒、禁止人口贩卖……”   “事实上我创立赞恩帮,就有参照过它的某些原则。”   哈斯塔很丝滑地接着问:“那你有考虑过继承迪思默帮吗?”   “……?”芬尼安刚啃了一口热狗,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什么?”   “继承迪思默帮。”哈斯塔严肃地坐直身体,像鸡娃的父母,“警探先生现在有了职业目标,你难道不打算再向上发展吗?”   能够让芬尼安避开那个糟糕的结局固然好,但莫名就丢了一个似乎很牛逼的帮派的继承权,又增添了一点遗憾。   为了不让玩家留下遗憾,哈斯塔希望NPC能再努力一点。   芬尼安:“——???” 第22章   刚介绍完迪思默帮就问他想不想继承迪思默帮, 这和走进一家超市问他为什么不继承超市有什么区别?   芬尼安没翻白眼都是兄弟情深:“看到外面的警署没?看到远处的庄园没?努里区这么富庶,为什么分警署还是建得像庄园园丁房?”   “因为努里区富人的钱,不属于分警署。明白吗?”   “我和迪思默帮毫无关系, 就像分警署和住在这里的富人的银行账户毫无关系。”   “关系可以被创造。”   哈斯塔仍未放弃鸡娃的念头,毕竟他刚诞生了将游戏转化为现实世界的想法, 那芬尼安就是他拥有的第一位真正的眷族。   这样的关系放在人类社会中, 四舍五入可以算作是父子,那么父亲望子成龙,有什么问题?老板希望员工积极上进,有什么问题?玩家希望NPC快点升级,有什么问题?   没有, 完全没有。这是合理的, 顺理成章的,天经地义的。   系统叮响了一声,弹出任务完成的提示。   【系列任务:银舌头(已完成)】   【所有阴谋, 仅始于贪婪者口中拨弄的谎言。】   【任务奖励:解锁孤儿院地下区域】   哈斯塔看着任务奖励,顺手挑开长面包,咬了口肉.肠:“警探先生交完人, 快出来……唔。”   猝不及防。   脆薄的面皮被牙齿咬开, 咸甜的肉汁被挤压着, 从香肠内流溢至舌尖。   甜而饱满的玉米粒炸开清爽的汁水, 为浓郁的肉汁添加几分甘甜的果香。   *这是什么??*内心的声音仿佛变成了尖叫复读机, *这是什么??*   *我们吃过玉米热狗!在公司的高级食堂!最柔软的长面包配上最顶级的烟熏肉也不过如此!*   *这就只是一个用真空袋包装的速食热狗而已,为什么比公司食堂还要美味?*   这显然是实体化带来的影响之一,就像当初他因为实体化而产生困意。   哈斯塔闭上嘴不说话了,他甚至将嫌弃撇开的长面包重新裹了回去,专心致志享受美食在味蕾上引起的一连串绝妙体验。   “……”前排的芬尼安都看呆了, 甚至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这速食零嘴……就这么好?比我做的餐点还好吃?”   哈斯塔的口腔迅速分泌出大量口水:“从努里区回孤儿院要多长时间?来不来得及在8点前吃到你做的早点?”   他在芬尼安摇头的这一刻,产生了和诸多社畜游戏宅一样的痛苦心理:   工作从早上8点开始!而非常想体验的游戏活动却在8点之后!   更坑爹的是,鬼知道这次的实体化会延续多长时间,假如他加班回来,实体化的效果已经结束了呢?   ——等等。   蛋黄水母忽然机敏地想起来:实体化效果能带去现实。那他在现实的食堂,应该也可以享受到绝妙的味觉体验。   原本还想再鸡娃几句,顺便把前一晚没看的系统提示看一看的哈斯塔果断一个暴风吸入,炫完手中的半只热狗就立即下线。   …………   F区,现实时间7点。   公司食堂人满为患,因为一天前H区的暴君才结束暴走,其他区的食堂尚未复建。   就连惯常喜欢享受特权主义,从不跟底层员工挤一个食堂的公司高层们,也不得不来到F区公共食堂前排队,为此暴躁了整整一个月。   “先生,先生。”食堂门口,几位工作人员硬着头皮拦住一群配着枪.械的武装人员,对着被下属拥簇在中间的公司高层低声道:   “这是公共食堂,您不能携带枪械进入……您的下属也不能拦在门前,让其他员工‘滚出去’,就因为您更习惯独自进餐——”   灰发的高层眯起眼睛,目光变得凶冷起来:“你知道我是——”   “让。”   一声简洁且毫不客气的指令在灰发高层身后落下。   下一瞬,他所有下属腰间的枪械统统被粗长遒劲的深褐色触须强行扯走,绞碾成碎片!   一道黄色的身影旁若无人地同他擦肩而过,而本该挡在他面前的手下们,此时都惊恐地迅速为这道身影让出一条路。   食堂员工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看到哈斯塔能这么高兴,傻乐呵着目送哈斯塔进入食堂,又转回身冲着被迫手无寸铁的搞事精们明为为难,实则阴阳怪气:   “哎呀,这可怎么办?先生,您要不忍耐一下?总不能让里面这位也为您‘滚出来’吧?”   “?”刚飘进门的哈斯塔闻声回头,“谁?”   灰发高层差点掉头就跑,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勉强挤出一点友好的笑:“没有,只是玩笑。”   他臊得耳朵发烫,能清晰捕捉到身后幸灾乐祸的偷笑和窃窃私语:   “你们知道吗?我听说他在部门里有个绰号,叫‘螃蟹’。因为他头发是青灰色的,又总喜欢仗着职位横行霸道……但每次逞威风一翻车,他的脸就会红得像生螃蟹被煮熟了一样。”   “谁在乎他?倒是已经进去的那位——那就是H区的无冕之王吗?嘶……我一开始还觉得这绰号尬得要死,后来才听说,他把一整个H区都毁了,至今还盘踞着当自己的巢穴,公司上层屁都不敢放一声!因为老板都默许了!啧啧……这才是真正在公司里横着走……”   “我前几天才买了公司的内部杂刊!里面盘点了迄今为止,从研究中心走出来的实验体的实力,那位可是凭压倒性的实力,独占鳌头!”   “不然你以为公司为什么对他这么优待?我倒是更好奇,他居然还会来食堂?杂刊里说,他根本不需要进食,来公司食堂次数屈指可数。”   “快点进去!我想知道他会喜欢吃什么?”   食堂窗口,听得清清楚楚的蛋黄水母:“……?”   人类,一种奇怪的生物。   会因为恐惧对他敬而远之,也会因为好奇,就胆敢在他面前像雨后蘑菇般扎堆出没。   但这不是重点。哈斯塔看了眼食堂挂着的时钟:“所有的餐点,都来一份。还有最左边的窗口,为什么每份餐点量都做的那么少?”   “呃,”食堂小哥试探着回复:“呃。因为食材非常昂贵……?而且那是只对高层员工开放的窗口,所以准备的量不多。”   哈斯塔果断递盘:“左边窗口,全都要了。”   食堂小哥:“??”   刚排到左边窗口前,递出餐盘的灰发高层:“???”   十分钟后,炫完饭的蛋黄水母心满意足地飘出食堂。   而灰发高层还坐在食堂远离哈斯塔的另一端,对着自己从普通员工窗口打的餐点大发牢骚。   一波人事部的高层低声商议着下季度的人员调动,走入食堂。按照一个月来养成的习惯,排到左边窗口前:   “?劳驾,为什么这里是空的?”   厨师请假了?   旁边窗口的食堂小哥低声道:“已经被特战科的哈斯塔打光了……”   “??”人事部高层们狂冒问号。   几秒后,其中一位谨慎地说:“首先,按照规定,一个人只能打一份餐点。其次,那位特战科的宝贝疙瘩根本不需要进食。”   换而言之,哈斯塔是在根本不需要吃那么多的情况下,在食堂人员的劝阻下,打完了左边窗口所有的餐点。   ……为什么?   “听起来像是想通过这个行为针对什么人……如果他不是非人类的话,我会这么推测。”   人事部的高层将目光投向食堂小哥:“所以……有没有可能,你对这样一个人选有点头绪呢?”   食堂小哥战战兢兢半响,小心地用眼神偷瞄还不知霉运临头的灰发高层方向。   “……”人事部高层们纷纷眯起了眼睛。   害他们没饭吃,还得罪了特战科的那个哈斯塔……谁不知道财政部的绿朱草天天把哈斯塔当眼珠子护着?谁不知道老板本人都对哈斯塔十分纵许?   他们看看还在对着餐盘骂骂咧咧的灰发高层,再看看自己手中的人员调动表格,迅速敲定了之前最为难,因为最得罪人的一项调职人选。   为首的眼镜男神情悲悯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愿上帝保佑他和鳄鱼毒虫相处愉快。”   ·   人事科的高层们坚定认为,哈斯塔打光了左边窗口的餐点,是为了打击报复灰发高层的“滚出去”言论。   但对于哈斯塔来说,这真是想多了。   一个多年无法享受美食的人,忽然拥有了正常享受的能力,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难道不会冲到高档且限量的窗口前疯狂扫荡吗?   反正哈斯塔会。   他在大快朵颐后,还享受了一会吃饱带来的困乏。一个本该枯燥无味的工作日上午,就在这种晕乎乎飘飘然的状态下过去了。   唯一可惜的是,大概是因为实力的增长,这次的实体化仅仅持续了不到四个小时,当午餐时间到来时,他又恢复了吃什么美食都无法产生享受感的正常状态。   快乐总是短暂的。   一味沉浸于享受,无异于自取灭亡。   哈斯塔清醒且平静地完成后续的工作,抵达巢穴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他戴上头盔,登入游戏,发现登入PV又变了。   画面不再呈现他最新查到的同类资料,而是换成了他孤儿院的远景。   他能看到月光下像有碎钻滚动的哈利之湖,能看到湖边伫立的楼房里,学生们夜读的灯光。   二楼窗台上,伊塔库亚正撑着下巴,吹出一缕风雪。飘飞的雪花塑成一只巴掌大的、跃动的雪鹿,胡斯卢呆滞的目光追随着雪鹿,一起飞上月亮。   失去心脏,他无法从眼前的画面中汲取到任何正面或负面的情绪,但他仍旧在登入界面看了一会,才点击进入。   【11月2日·10:00p.m·凤凰区·孤儿院】   游戏还是把玩家刷新在了办公室里。系统叮咚响了一下,提醒他仍有未读的信息。   哈斯塔一边起身往昨天解锁的地下空间走,一边打开信息中心,看见一段小字:   【您所庇护的[达斯汀]认为您和芬尼安是像家人一样的存在,他将孤儿院视为他的第二个家。】   【[达斯汀]为您提供的产出将由50%,提升至100%】   *我希望现世公司里有更多像达斯汀、芬尼安这样的人。他们让我感觉像泡在哈利之湖里。*   内心的声音咕哝: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一直没有为孤儿院取名?*   的确。   刚进游戏的时候,哈斯塔在意的根本不是孤儿院,而是宣泄筑巢欲……不过这段时间,这种筑巢的冲动似乎消隐无踪了。   仅仅是待在孤儿院里,他就有种窝居在巢穴中的安逸感。   *我们该给它取什么名字?卡尔克萨?毕宿五?*   哈斯塔都否决了,最终在建筑界面输入新的名字:   【哈利孤儿院】   *为什么?*   四下无人,哈斯塔回答内心的声音:“因为你说这里的人让你——让我们,感觉像泡在哈利之湖中。”   *这是一个温暖的名字,一个适合安眠的名字。*   哈斯塔赞同地关上建筑界面,在下地窖前看到厨房里的芬尼安。   这人穿着一件毫不讲究的老头白汗衫,头发乱糟糟,睡眼惺忪。单臂叉腰的动作令手臂结实的线条更加明显,多少冲淡了一点老头衫带来的土气。   哈斯塔巡逻新领地的步子顿时又停住了,他认为自己应当先关心院里本日的事务:   “胡斯卢身上的植入芯片摘除了?”   “什——咳!!咳!”大半夜偷溜下来喝冰啤的芬尼安猝不及防,呛咳得吹飞了啤酒上的泡沫。   他惊魂稳定地扶着胸看向神出鬼没的院长:“你什么时候……算了。摘除成功了——不过花费比想象中要多。”   他不是很满意地说:“原本我是想带他去找那位熟识的黑医的——那老头医术高明,收费合理,而且合作过不少次,值得信任。但今天去的时候,他不在诊所,周围的店主都说他好像去参加什么黑市拍卖了。”   “没办法,我们只好带胡斯卢去了公立医院,一个小小的摘除手术花了三倍的价钱!那里的医生还说‘没什么好办法治疗这种疾病’。”   已经不怎么差钱了的哈斯塔看着怪声怪气模仿医生说话的芬尼安:“智力障碍很难治疗?”   “……轻度不难,但严重到胡斯卢这种程度的就……不那么好处理。”   芬尼安单手压着冰箱门,闷闷地灌了口啤酒:“这又不像别的器官,人可以换个心脏,换个肾。但换个脑子,那还是他自己吗?”   哈斯塔确认:“但你觉得那个黑医能治好胡斯卢?”   芬尼安安静了一会:“希望吧,毕竟是他替我植入的机械心脏。你也看到它的效果了——我受那么重的伤,只在床上躺了那么短的时间,就能爬起来复仇。”   阴郁不是芬尼安的风格——至少有哈斯塔干涉的这条剧情线中不是。   他关上冰箱的门,大大咧咧地抬臂揽住哈斯塔的肩,夹着哈斯塔往厨房外走:“能不能治,等那个老头子回诊所就知道了。现在,你大晚上的去地窖,是想做什么?”   蛋黄水母被揽得歪歪斜斜,从黄袍里摸出一支从院长室顺来的手电筒:“地下开了新区域,我想看看有什么。”   其实刚进游戏的时候,地下一层就已经开了一小部分,哈斯塔还在那里处决过尼森。   但和一楼相比,地下一层的面积相当狭小,明显还有隐藏的部分。   他们顺着没有灯光的老路,穿过好几个黑洞洞、曾经大概是仓库的空房间。   哈斯塔顺带问了下达斯汀:“我们应该把警探先生也叫下来夜游,以免他在书桌前坐到腰肌劳损。”   “他现在可不在宿舍。”芬尼安接过哈斯塔卷着的手电,四下探看,“你出门之前,他就被上司一通电话叫走了,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又是那个难缠的副署长。”   芬尼安撇撇嘴:“上来就是一通好骂,说什么‘为什么跨区执法’,‘跑到努里区刷存在感’……我猜那个老东西是感受到威胁了。”   “毕竟他在那个位置上坐了那么久,没刷到多少功绩,但达斯汀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破的案件、送进警局的悬赏人员,比他一辈子的业绩都多。”   哈斯塔今晚第二次停下巡逻新领地的脚步:“我们应该去警署帮忙。”   “?”芬尼安奇怪地拿电筒光照了一下哈斯塔,玩笑地说,“你今晚怎么回事?这反应简直像担心孩子在学校里受欺负,想去学校树林里偷看孩子上课的家长。”   哈斯塔刚想说怎么不是呢,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达斯汀警探似乎也成了被系统认可的他的眷族。   电筒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哈斯塔忽然看见某个空库房的侧墙上凹出一道门型的缝:“——东南,我看到通向新区域的暗门了。”   芬尼安停下促狭,转身照向哈斯塔面对的库房:“……**。我看到了一堆蟑螂。”   走道里的一人一水母齐齐炸了一下毛。   芬尼安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阵以待,他“咔哒”一声激活了左臂安装的声波武器:“我绝不允许这种东西进入我的清洁领域。”   院里的清洁家务担当肃然看了哈斯塔一眼:“准备好了?”   “嘭!”   暗门被声波炮直接轰开,连带着在门边蛄蛹的蟑螂家族,以及几只老鼠散户。   一股浓烈的、恶臭的腐烂味从房间内挥散出来,像咸鱼和伤口的脓液被闷到变质,又拌着粪便和内脏沤到发酵。   “恶!”芬尼安闭住呼吸,手电筒照向鼠虫聚集的地方,“——尸体?!孤儿院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尸体?!”   老鼠和蟑螂在手电光下四散而逃。   哈斯塔低喝了一声“bug ah'mglw'nafh”,将这些不受欢迎的生灵统统杀死,而后不着痕迹地升高了几厘米,飘向那些躺在地上或弃置器械间的尸体:“——他们不全都是人。”   芬尼安的视线扫过地上那些四脚or六脚朝天的鼠虫尸体,表情在“到底怎么回事”和“啊哈利路亚,我爱哈斯塔”之间切换。   他跃过地上的鼠群尸体,落在每一个恐虫/鼠人都不可能不喜爱的哈斯塔身边:   “什么叫他们不全都是人……电路?这是仿生人?”   “肯定也有普通人类,不然这些蟑螂老鼠活不到现在。”哈斯塔飘得更高了点,在整个空间绕了一圈,“这看起来像是个专门为战争准备的避难处。”   “既然有仿生人存在,那大概就是建于十五年前……”芬尼安在其中一具人类尸体边驻足,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尸体周围。   这个人坐在一个简陋的电脑椅上,头侧枕在书桌上。   老鼠和蟑螂早将他身上的血肉啃食一空,只有两只空洞的眼框,还有搭在鼠标上的手掌掌骨,能说明此人死前在做什么。   哈斯塔新奇地打量白骨面前的笨重方体机械,以及机械后连接的大量机箱:“我曾经在博物馆里见过这种东西。是旧时代的电脑?”   “对……”即便是万能的芬尼安也被难住了。他打量着这台古董:“这个人一直到死都还坐在电脑前,一定在查很重要的事。”   “我倒是能猜到它该怎么开,但老鼠和蟑螂早把它的电缆和内芯咬坏了,我可没学过怎么修复古董。——你介意请个外援吗?”   “你还认识能修复古董的朋友?”哈斯塔当然不介意,他靠近书桌紧贴的墙边,“这里还有一行血字。”   “流淌着无尽黄金的沃土……是什么传说故事吗?”   “算是吧。”芬尼安用暗示的眼神看着哈斯塔,“我不认识什么‘能修复古董的朋友’。但我知道,你恰巧认识一个或许对这块比较精通的……敌人?朋友?”   哈斯塔:“……”   哈斯塔:“敌人。为什么要抱有不可能的期待?”   芬尼安耸耸肩:“那怎么了,你还指望我继承跟我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迪思默帮呢。” 第23章   谁还记得这地下室是完成任务的奖励, 不是惩罚。   哈斯塔一口拒绝了员工的异想天开:“我没留他的电话号码,联系不上——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警探先生不在家,仅留下一个非人类, 一个帮派头领,对着家里地下室中神奇出现的尸堆面面相觑, 不知从何下手。   其实按照哈斯塔或者芬尼安的性格, 像这种已经死了少说十几年的尸体,直接处理掉算了,还倒查什么十几年前可能存在的疑案?   但考虑到达斯汀警探在得知情况后肯定会生气,以及说不准这又能触发一个新系列任务,哈斯塔还是谨慎地示意芬尼安:“打电话给警探先生。”   几分钟前, 他们还在以家长的姿态担心达斯汀在警署会不会被欺负。   现在他们就变成了在家里闯了祸、不知道咋收拾的小鬼, 战战兢兢地拨打家长的电话,指望大人能帮忙收拾烂摊子。   手机嘟嘟响了半晌,芬尼安看了着自动挂断的通话:“他可能还在挨训?我——”   “叮当……”   一种奇怪的敲击声, 忽然从东南角传来。   芬尼安倏然静止:“你听到了吗?那是什么声音?东南边还有别的房间?”   “没有,”哈斯塔困惑地回忆,“那里只有地下水——”   他猛然反应过来:“是连接着地下水道的排水管发出的声——”   “砰!!”   爆炸的巨响淹没了哈斯塔后续的话语。在任何人惊怒地问出“怎么回事”之前, 青灰色的污水掺杂着淤泥, 从东南角的地下水道口喷溅而出, 不到两秒, 冲开了地漏。   哈斯塔和芬尼安转身就跑, 冲出几米,又不约而同地急刹住:“电脑!!”   ——怎会如此,他只是在自己家领个任务奖励而已,为什么忽然进入了灾难片现场?   芬尼安转身一收手臂,声波武器立即上膛。他将震荡出的声波对准涌来的污水, 回头冲着哈斯塔低喝:“电脑!你带电脑离开!”   ——怎会如此。   哈斯塔又在心中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探出精神触手,将体积庞大的电脑卷起就跑。   地面在震颤。砖石从天花板坠落而下。   沿途冲出地下层时,哈斯塔还能听见上方楼层同样传来慌乱的声音,还有连续爆裂和水流冲击声。   “轰……”   大量污水从各处破裂的水管中喷涌而出。   毫无征兆的爆炸将部分埋着水管的墙壁震裂,一些管道在墙体内部发出共振的“嗡嗡”声。   哈斯塔带着几分自我欺骗的心态用力拉开游戏界面,先趁着时停将电脑搬运至院外,然后对着和时间一起陷入凝滞的污水陷入沉默。   *巢穴!!我们的巢穴!!*内心的声音又在吵闹地咆哮,*如果这是任务奖励的一环,我发誓一回现实就要掀掉该死的游戏研发部!!*   哈斯塔迫使自己张牙舞爪起来的精神触须冷静,毕竟芬尼安还在院里,他可不想自己一时发飙,把万能又高产的眷族弄出个好歹:   “为什么管道会忽然爆炸?”   如果是因为年久失修,那使用公共浴室或其他需水设备时,一定会早早出现故障问题。   能一口气炸成现在这样,一定有外力的帮助。   他一边思考,一边飘到二楼,将伊塔库亚从时停中拽出来:“把污水还有坍塌的墙壁冻住,减少损失。”   安排完止损善后事宜,哈斯塔又去一楼恢复了芬尼安的自由行动:“我认为有学生参与了这次‘意外’爆炸。”   “怎么做……噢。”正飞快脱掉被污水打湿的皮夹克的芬尼安忽地想起什么,“我就说最近燃气怎么用的这么快……他们把燃气导进了水管里?”   厨房使用的燃气含有87%的甲烷,如果那些帮派混混们是设法将甲烷导入了管道,大量可燃气积累,的确有可能会引发这种程度的爆炸。   “**!”芬尼安没忍住骂了一句,哈斯塔看看他依依不舍丢开皮夹克的动作,有点摸不准芬尼安暴躁是因为帮众又搞幺蛾子而,还是因为喜欢的外套被毁了,“教他们的知识他们就是这么实践的?!”   如果炸的不是自己的巢穴,哈斯塔可能还会称赞一句芬尼安“教学有方”,但现在他只有心思快速催促:“我们分头行动,趁着时停查看学生里有哪些没有受到惊吓。”   掺杂着雪粒的飓风从二楼一路卷向孤儿院各处。   哈斯塔和芬尼安一个飘上二楼宿舍,一个冲进一楼学校。   飓风将黄袍刮得猎猎作响,哈斯塔在污水冻结的嘎吱作响中直接卸掉了宿舍区的所有房门。   他在宿舍搜寻了一圈,揪出了借着生病躲在宿舍玩手机的不学无术混混×3;因为课业成绩优秀,被免除晚自习一周,故而聚众打牌的混混×10;还有借着值日之便抱着拖把杆子在公共浴室摸鱼,实则聚众聊天的;借口蹲厕所,实则坐在马桶上看小说的……   哈斯塔:“…………”   #校园百态#   “哈斯塔!”芬尼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找到了!麦克·博格……我们在学校三楼的格斗训练场!”   系统忽然叮咚响了一声:   【已完成突发事件·管道爆炸!】   【事件奖励:10自由点】   哈斯塔:“……?”   夺少??   ……不是他不心疼自己的巢穴,实在是对方给的太多。   短短半秒,哈斯塔心情暴雨转晴。他关闭了游戏界面,从二楼飘下一楼时,硬化成镰刃的精神触须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他顺着风雪进入学校,就像一朵蛋黄水母美滋滋地顺着洋流飘进富含浮游生物的自助餐厅:“为什么要引爆水管?”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这种突发事件还能复刻吗?   “**!”   管道爆炸溅起的碎片击碎了绝大多数灯光。   黑暗中,只有黯淡的月光从窗外投进来,爆裂的灯泡仍在滋滋蹿着火花。   麦克·博格被芬尼安按着后脑,反扣着双手压在格斗训练用的地垫上,脸旁就是冻结成冰的污水。   他根本没理睬哈斯塔的问话,似乎也不在意自己正贴着恶心的污水冰面,奋力挣扎了几下无果后,狠狠啐出一口搀着碎牙和冰雪的血水。   “……”芬尼安的膝盖抵在麦克·博格的后背上,右手死死箍着麦克·博格的手腕,他看着麦克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过了大概两三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问话。开口之前,忽地又抬头看了眼哈斯塔,似乎在为哈斯塔此刻的冷静而困惑。   哈斯塔当然不可能说“炸一次水管换了10自由点,赚了”:“他是你的帮众,我想你更想亲自处理他。”   “……谢谢。”芬尼安显得有些意外,神情里还掺杂着类似“被家养的小毛团暖到了”的融化表情。   但这点融化,在重新看向麦克·博格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要引爆水管?”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几乎将麦克脸下的冰压得嘎吱作响。   博格头抵着地垫和污水,却闷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   “你把一群以杀人劫掠为生的亡命徒关在学校里陪你过家家,难道还指望能收获什么脱胎换骨、学业有成的戏码?”   “不是每个人加入帮派的人都喜欢暴力。”芬尼安丝毫不为所动,“他们只是想要存活下去,有的人甚至这辈子都没有真正打出过一枪。”   “对。所以你把这群温驯的废物留下来,把所有棘手的刺头挨个扭送去警署,给你的警探朋友刷业绩!”   博格像暴起的野兽一样再次挣动了一下,依旧被芬尼安按回原地。   他用力斜着眼睛瞪视身后的芬尼安:“这就是你给扬的回报。他们信任你,期待你能引导涅槃帮,成为凤凰区的主宰,而你却在把涅槃帮的狼驯成温顺的狗!”   芬尼安一把将博格攥着领子拽了起来:“我在把你们从鬣狗变回人!!”   头顶孤悬的灯芯“啪”地爆了一下,短暂地照亮空荡的格斗训练场,还有两个粗喘着、像野兽一样互相瞪视着对方的人。   麦克·博格的这次计划无疑是失败的。   芬尼安在博格凶狗一样扑咬而来时,干脆利索地将人击晕,无视门外一众忐忑围观的学生,将人拖出训练场。   全场还能维持愉快心情的大概只有哈斯塔,他在将10个自由点平均分配给五个高额属性后,一边跟着芬尼安往外走,一边观看任务界面。   在博格被击溃的一瞬,新的系统提示弹了出来:   【已完成隐藏角色任务:[大清洗]】   【治大帮就像烹小鲜,得先剔除泥沙,才能获得干净的基础食材。】   经过一个月的‘清扫’,[芬尼安]对涅槃帮的掌控度已到达100%。   涅槃帮的声望活动也将为您提供的产出,产出比例由声望等级决定。】   【涅槃帮声望等级:-1(哄不听话的孩子睡觉时,凤凰区的父母们会恐吓:再吵吵,等会涅槃帮的人冲进家宰了我们!)】   【产出比例:20%】   哈斯塔在看到负数时,差点以为涅槃帮会倒扣他的自由点,幸好不是。   周围探头探脑的帮众全然不知自己离死亡只差毫分,他们目送着院长离去,还在小声地交头接耳,彰显混帮派的人特有的没心没肺:   “学校炸成这样,明天停不停课?”   “靠,你们就在乎这个??我宿舍挨着公共浴室,今晚怎么睡觉?!”   “等等,卫浴都炸了的话,我们怎么上厕所??”   “老天!!这重要吗??别忘了明天有小考!!我本来还想趁着晚自习再刷几遍考公题,为什么会出这种事?”   一路飘远的哈斯塔听着身后的哀嚎:“……”   ……难评。   就……累得像狗的学生,怎么不是人呢?怎么不是狗呢?   人和狗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很暧昧,社畜和学生都会在这两者之间阴暗爬行,反复横跳。   哈斯塔一路跟着芬尼安走出孤儿院大门,看芬尼安将麦克·博格绑在摩托后座上:“?你要现在把他送去警署?”   “顺便接达斯汀警探回来。”芬尼安单手扣上头盔,跨上摩托,笔直结实的长腿踩着地面,摩托引擎发出低低的轰隆咆哮,“一起?”   哈斯塔探伸出精神触须,将自己倏然拉至边斗车座,简洁地说:“出发。”   三分钟后。   在摩托车上pose摆得很潇洒的二人组在孤儿院里团团转:   “大门钥匙带了没?”   “带了。地下避难处?”   “我去看看——锁了。——你们!都在这儿围着看什么热闹?明天不用考试?回宿舍睡觉!宿舍炸了就去隔壁宿舍挤一挤!”   一通焦头烂额的忙活,等两“人”重新坐回摩托上,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后座的麦克·博格迷迷瞪瞪醒过来:“怎么回——啊!”   芬尼安收回拳头,重新戴上头盔,扣好系带:“都检查过了,出发。”   “……”二次登车,哈斯塔的感觉已经和十五分钟前不同了。   十分钟前他们像军火商绑票人质袭击分警署,现在他们像是暴力但贤惠辣妈带大儿子出门买菜。   ·   如果不论载客量,亚瑟系列的摩托可能比梅林系列的飞行器速度更快。   摩托浮空飞起后不久,芬尼安这个机车佬就克制不住地开始跟哈斯塔炫车:   “你知道吗?亚瑟系列原本主打的就是‘尖兵’、‘先锋车’的理念,如果类比成战场,那亚瑟系列就该是冲在所有战车和士兵最前方的利刃!”   “……”圆圆蛋黄被风吹成扁扁蛋黄。   哈斯塔完全不明白怎么有人能吹冷风吹亢奋的,他个神还是更偏好风平浪静的密封车厢。   芬尼安也不介意哈斯塔搭不搭话,一路滔滔不绝着自己为身下这辆摩托做过哪些改造,接下来准备搞什么“高流量空滤”、什么“更换轻量化飞轮”。等后座的麦克·博格再次苏醒,他们恰好在分警署附近降落。   麦克·博格二度醒来,三度被锤晕。   芬尼安抬手扛起博格,忽然听见左侧街道传来警车呼啸的笛鸣。   哈斯塔刚从边斗车上飘下来,就被向左侧眺望的芬尼安拽住衣摆,匆匆躲进灌木丛:“?我们为什么要躲警车?”   “我以为警局里没你的悬赏令,前几次送人都是你单独送来的。”   “局子里是没我的悬赏令,我犯的事还够不上那个。”   芬尼安低声说着,抬掌压住哈斯塔的兜帽:   “但那辆车上的人我认识,他也认识我。我暂时还不想跟他碰面。”   哈斯塔的好奇心被钓起些许,抬须挪开头顶的手,探头看向在警局门口急刹停住的车辆。   驾驶座的门很快打开,从车中走下一位带着警帽的短白发老人。   他眼神矍铄锐利,身姿甚至称得上挺拔健壮,踩着警靴大步走进警局时,肩头的金属肩章反射出耀眼的银光。   蹲在哈斯塔右侧的芬尼安神情不知为何带着些许遗憾,他攥了攥空空如也的左手:“那是警署总部的总署长,平时只在军事区活动……为什么会来凤凰区?”   他显然对老熟人的反常举动有些在意,在灌木丛里继续蹲了会,看向哈斯塔:“我想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你有没有隐蔽身形的办法,带我们混进去?”   哈斯塔嗅到了隐藏任务的气息:“离我近一点。”   精神污染的波动逐渐扩散开来,在哈斯塔和芬尼安周围形成一个小型的混沌屏障。   他们顺着小路走向警署大门,意外地在一楼边缘的办公室窗口看见了达斯汀的身影,警探先生的对面还坐着一个愤怒大骂着的老头子:   “……我警告过你!不要急功近利!你听了吗?没有!一个凤凰区的片警跨区执法到努里区,抓完人还大摇大摆地把犯人送进努里区分署!”   “你想做什么?达斯汀?啊?你想做什么?你就那么迫切想要在上面的人面前露脸,那么想升职?”   哈斯塔定住不动了:“我想——”   “你不想。”芬尼安死死拦住哈斯塔,“没必要。你看达斯汀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他那个发呆的眼神我见过,之前每次让他来旁听古典名著选读课,他就是这么坐在后排偷玩扫雷的。”   芬尼安苦口婆心:“这个马上就快入土的老废物不重要,刚刚那个老狐狸更重要,我们去跟踪——嗯?”   越过窗台,他们能看见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推开,总署长沉着脸大步踏入:“你们在做什么?”   “……”副署长的大骂卡在嗓子眼。   他张着嘴,面露错愕,几秒后瞬间变脸,挂着殷切讨好的笑容从办公桌后蹦起来:“总署长!您怎么会来凤凰区?还是在这个时间点——”   “这里没你的事,出去,把门带上。”总署长丝毫不近人情地发令,几步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他没管脸色倏然变得难看的副署长,只盯着达斯汀:“你就是之前将诺利·钱宁送进努里区分警署的警探?”   “……”达斯汀还在脑内激情似火地扫雷。   芬尼安简直想从地上捡颗石头砸人。哈斯塔扫了眼坐立不安的员工,异常贴心地伸出精神触须,抽了达斯汀的脑门一下。   “嘶——”达斯汀猛然从扫雷中回神,看向面前的办公桌,“……呃?总署长?”   不是,什么时候换人的?   他错愕地看了看旁边脸都快扭曲了的副署长,又看看办公桌后的总署长,下意识地站起身:“抱歉,我给你们让位——”   “什么让位?”总署长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严厉,“我在和你说话,达斯汀警探。——还有你,为什么还不出去?”   这一瞬,副署长投向达斯汀的眼神堪称怨毒,但上司在前,他只能不甘不愿地退出房间,嘭地一声关上房门。   总署长再次看向达斯汀:“诺利·钱宁,是你送进努里区分署的?”   “呃……是。有什么问题吗?”达斯汀绷紧了身体。   总署长简短地沉声道:“他死了。诺利·钱宁。死在两个小时前。”   “——?!”   窗内窗外的人同时惊讶。   哈斯塔低声问芬尼安:“诺利根本不知道和他合作的人是谁,就连G8273都找不到可供调查的线索,他背后的人有什么必要杀人灭口?”   窗内,达斯汀同样也在困惑这个问题:“是有人杀人灭口?”   “不。”总署长说,“如果是买凶杀人,我不会亲自出现在这里,这种失踪案也不会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他站起身:“是网信部门得知诺利被捕的消息,认为‘网络犯罪’归属于他们管辖的范畴,所以要求分警署转交犯人。”   “但分警署署长拒绝移交,于是网信部门直接侵入诺利的脑芯,试图进行审讯,因此与分警署的网络安全人员发生冲突——”   “诺利的脑芯在‘冲突’中被烧坏,大脑成了一堆焦炭。”   “……”哈斯塔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倒霉事,考虑到之前他曾应许过癞蛤蟆怪为其复仇,诺利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他兑现了承诺。   但达斯汀没有他这么看得开。他听着总署长的简述,脸色越来越差:   “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直接拿犯人的大脑当战场?那是身上还挂着未解悬案的罪犯!”   “如果找到那些失踪人员的关键就在他身上呢?如果他记忆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很关键的线索呢??”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总署长看向达斯汀的眼神变得有些讶异,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遇上一个好像还没被冷酷的现实磨光棱角的愣头青。   “事实上网信部门的插手,就是我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什么?”达斯汀没听懂,皱着眉抬头看向总署长。   总署长深叹了口气:   “23年前,AI掀起的幽灵之战还没有发生。网信部门和警署一样,都是听从政府管辖调遣的尖兵。”   “但幽灵之战后,这个信息部门开始自立山头,甚至和政府夺权——以至于到今天,它既相当于第二政府,又相当于第二警署。”   芬尼安侧过脸跟哈斯塔咬耳朵:“说第二警署都谦虚了。”   “23年过去,警署是混得最惨的。”   “政府和网信部门还能在高佩街和公司总部平分地盘,总警署直接被从市中心排挤出去……独立搞了个什么军事区。”   芬尼安啧嘴:“不如直白一点,改叫‘我们不带你玩区’。”   总署长矍铄的目光看向达斯汀:“因为网信部门的插手,这个案件已经不再只是个普通的失踪案,更是警署与网信部门之间的争斗。”   “我需要你揪出这个案子背后的真相,赶在网信部门之前。你可以做到吗?”   “……”达斯汀浅蓝色的眼睛盯着总署长,大概没想过自己被委以重任的原因不是调查真相,而是部门争斗。   但不论因为什么,总署长的支持能够保证他在各区内畅行无阻,得到分署的援助:“我会尽我所能。”   “很好。”总署长冲他微微扬眉,“那从今天开始起,你就是凤凰区这栋警署大楼的副署长了。希望你和门外的前任交接时,场面不会太难看。”   “……???”   窗里窗外的人都齐齐冒出问号。   达斯汀和芬尼安想的是“不是,升个警督都很正常,升副署长??副署长是什么幼儿园的饭后甜点吗?说换个人给就换个人给?”   哈斯塔想的是:很好,探长先生的事业终于有所起色了!   系统适时地响起铃声,像欢天喜地的庆贺:   【任务:[我曾对勋章宣誓]·一(已完成!)】   【今天的一小步,就是明天的一大步!升职之路永无止境,何不加倍努力?】   【任务奖励:警校风宿舍内饰限时免费(倒计时24小时)】   从不在宿舍上多花一分钱,严格遵循“房间—床—书桌”建造方式的哈斯塔:“?”   什么,原来宿舍还有“内饰”这么个东西?   有什么用?   哈斯塔顺着任务奖励,点开建筑界面的内饰分区(在此之前哈斯塔从未点进过这个分区),随机选中一项查看:   【军训风工业管道:   青灰色的漆面朴素沉稳,这截工业管道的坚固程度,就像它的装饰风格一样坚毅不可动摇。   (特殊属性:永不破损)】   哈斯塔:“!”   什么!他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如此有用的信息?   ——不对,以前发现了还是得花钱。但现在不一样了,感谢达斯汀警探的努力升职,现在永不破损系列内饰限时免费!   什么□□头屋漏偏逢雪中送炭啊,哈斯塔当即刷着内饰分区,将因管道爆炸而破破烂烂的孤儿院装饰一新。   再抬头时,就见总署长抱着手臂审视达斯汀:“没必要这么惊讶,达斯汀。”   “在凤凰区当副署长,几乎等于流放。你不如问问总警署的人,谁会乐意来当这个副署长。也就只有门外那个毫无本事的老家伙才会紧巴着这个职位不放。”   “我倒是挺想建议你,如果诺利的案子真能查办清楚,不如考虑来军事区的总署发展……”   “我看过你的档案了。入职后,你承办并解决的案件数量在凤凰区分署名列前茅。待在凤凰区只会埋没你的能力,你真想一辈子都蹲在这么个地方?”   “……”哈斯塔浮动的黄袍微微一顿,泥黄色的眼睛看向达斯汀的面庞。   警署冷色的白炽灯照在达斯汀脸上,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和紧随其后的坚定映照得无比清晰:   “我觉得总警署不差我这么一个警员。但凤凰区……这里更需要我。”   “所以,是的,总署长。比起军事区,我更想留在凤凰区。”   “……”总署长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惊讶了,他灰色的眼睛再度深深注视了眼达斯汀的模样,随后放下双臂,以一个堪称严肃端正的姿势看着达斯汀。   “你是一个高尚的人,达斯汀。”   “放在九年前,我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我现在想对你说——请保持你的高尚。”   似曾相识的话,达斯汀似乎也曾对哈斯塔说过。   哈斯塔察觉到身边的芬尼安不知因何忽然绷紧了身体,像被惹恼的豹子,但很快这种紧绷就消隐无踪。   办公室门外的前任副署长已经惨白着脸离开了,留下达斯汀又跟总署长推脱了几句,谢绝了一切特殊待遇,随后送总署长出门上车。   牌号特殊的警车很快驶离,芬尼安跟没事人似的蹿出灌木丛,三两步走到摩托边,抓住三度清醒,四度被锤晕的博格塞进达斯汀怀里:   “我和院长替你准备的升职贺礼,塞进你的小监狱里吧。”   “?”达斯汀侧目望见一朵蛋黄水母从灌木丛后冒头,原本因为和总署长的会面而有些压抑的心情顿时被这画面冲散些许。   哈斯塔又瞥了几眼面不改色的芬尼安,基于对对方隐私的尊重,还是没有多问,只真心诚意地飘过去对着达斯汀鸡娃……不是,安慰鼓励:   “虽然网信部门无法无天,总署长在乎权利大过真相和人命,但未必就是坏事。这也为你提供了更加宽广的升职之路。”   “……??”达斯汀隐约听出了哈斯塔话中暗藏的深意,但他不敢相信。   哈斯塔雨露均沾,又转过头鸡娃另一个:“你也要努力。迪——”   “回去吗?”芬尼安不等哈斯塔说完就打断,“达斯汀可以坐后座。”   很神奇,一些本该在心头压抑很久的情绪,在看见同伴斗嘴时烟消云散。   当达斯汀处理完博格,坐上后座时,他靠着芬尼安坚实的后脊,看着哈斯塔飘扬的黄袍,甚至产生一种错觉:   好像心中升起了无限的力量,只要有身边这么几个朋友的陪伴,他就可以走到无限高的地方。   摩托浮空而起,他在风中听芬尼安絮叨:“……你们知道减轻其他配件的重量,还有什么好处吗?——我可以给亚瑟加装武器!”   警署、世界、一切糟糕的事,都被远远抛在脚下。   他看见哈斯塔在边斗车上不着痕迹地用精神触须拽紧了兜帽,意图躲避芬尼安的魔音贯耳。   芬尼安的话在几分钟后变成纯粹沉浸于速度与烈风的大笑和呼叫。   这是一段美好到达斯汀认为自己年老时会反复回忆的旅程,以至于当摩托落地时,他甚至不舍下车。   哈斯塔和芬尼安就没这么文艺了,摩托一落地,他们就想起非常现实的问题:   地下室,尸体,血字。   哈斯塔当先飘进屋,恰好和打着哈欠去厨房找零嘴、因为今晚消耗过多所以有点饿的伊塔库亚对上视线。   另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闪过哈斯塔的脑海,他当即飘向养子:“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未来想从事什么职业?”   假娃都鸡过了,怎么能不关心真娃?   抱着一罐开心果冰淇淋,刚舔了一口的伊塔库亚:“……”   谁懂啊,大晚上的去厨房偷点吃的被父亲抓住问职业规划。   伊塔库亚艰难地咽下嘴里的冰淇淋——感谢G8273先生塑造的躯壳,他切换回人形时能够尽情享受美食的滋润:   “我其实,真的想过。就……之前诺利的案子,我感觉我的破案思维很灵活,而且我也很喜欢破解悬疑!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以后能往刑侦方面发展。”   哈斯塔挼了下伊塔库亚银白的发丝,手感虽然不如毛茸茸,但也很柔软:“警探先生,你听到——你们在干什么?”   孤儿院门口,达斯汀和原本想说地下室问题的芬尼安同时仰着头,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哈斯塔奇怪地飘出去一看:“——哦。我今天给孤儿院取了名字。”   达斯汀和芬尼安同时露出泡在温水中被融化的表情。   院里所有人都知道哈利之湖是温暖的,院长喜欢浸泡在哈利之湖里。   那哈斯塔为孤儿院取名为“哈利”,是不是表示孤儿院也令哈斯塔感到温暖,并且哈斯塔也喜欢停留在孤儿院里?   达斯汀收回视线,冲着哈斯塔露出柔软的微笑——   哈斯塔:“?看好了吗?现在能处理尸体了?”   胸膛刚被感动和美好填满的达斯汀:“——尸体???什么尸体?!?”   三分钟后。   达斯汀面无表情地伫立在一堆死蟑螂死老鼠之间,注视面前浸泡过污水的尸堆:“……”   读气氛能力时灵时不灵的哈斯塔询问:“警署里有没有技术人员,能修复古董电脑?就是我放在前院的那堆机械,你进孤儿院时应该能看到。”   达斯汀想深吸一口气,但这个破地方的气味又不允许他深呼吸:“……我恐怕没有。”   他诚恳地看向哈斯塔:“为什么不问问你亲爱的死敌呢?他一定能够提供帮助。”   “?”哈斯塔后知后觉,“我刚刚说了什么惹你生气的话了吗?”   “……”达斯汀挫败地抹了把脸:“没有。我是认真建议你试着联系G8273。”   “进门时我扫了一眼那些机械,断线的、电路芯片缺损……再厉害的修复员都未必能让那台电脑重新开机。”   “G8273或许是现在最合适的人选。”   哈斯塔有最好的拒绝借口:“我没留他的电话号码。怎么联系?” 第24章   芬尼安的神情中流露出几分狡黠:“只要院长同意, 安排会面是员工的工作。”   他随意看了眼手机:“今晚大概是来不及了,你明天什么时候能起床?以及——你真不打算给自己开间宿舍,每天只要泡在哈利之湖里睡觉就够了?”   “?”哈斯塔这才意识到, 原来在他每次下线时,角色形象并不是直接消失, 在NPC眼里, 他是泡进哈利之湖里睡觉?   ——游戏里的他,比真实的他混得更像个邪神。   为了游戏只能进化掉睡眠的哈斯塔看了眼防沉迷提示:“如果早,下午五点。如果晚……”   每一个悲哀的社畜在早晨上班前,都未可知今天将加班到几点。   今日也厌工作+10%的哈斯塔转头看向达斯汀,不忘在下线工作前履行自己身为父亲的义务:   “伊塔库亚说自己未来想往刑侦方面发展。日后如果有空, 能不能请你在学校里单开几门相关课程?”   这不仅仅是鸡娃的问题, 增加教职员工,也是升级学校等级的途径之一。   哈斯塔在克制一个月后,终于还是对觊觎已久的野生师资力量下手了!   达斯汀丝毫不知暗处有一双泥黄色的眼睛已经悄悄窥伺他许久:“伊塔库亚对刑侦感兴趣?当然可以!不过我没法固定时间, 也许可以改成不定期公开课的形式?”   哈斯塔看着终于突破的学校等级,总算获得了一丝微薄的安慰,满意地缓缓舒展触须。   ·   领地意识是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就像人类会用门和锁阻挡外人踏足自己的空间, 狼群会杀死任何入侵的敌人甚至同类。   因此, 当哈斯塔回到工作岗位后不久, 他对于“学校升级, 终于能日产2点”的满意, 很快被另一重焦躁所替代:   芬尼安打算邀请G8273进入孤儿院。   虽然说是会约一个晚点的时间,但G8273是否会提前赴约?   G8273是否会发现,泡在哈利之湖的“哈斯塔”仅是一具空壳,继而趁着他不在巢穴中,趁机做点什么?   非人类没有人品可言, 哈斯塔无法像信任达斯汀一样信任G8273。   这令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焦躁绞断了承重梁柱×2、直升飞机尾翼×1,最后小队队员一起从坠毁的直升飞机里狼狈地爬出来,队长对着直升飞机折断的尾端看了又看:   “……哈斯塔,你今天很不舒服吗?是因为筑巢欲?”   这次和哈斯塔一起行动的是隔壁部门的行动小队,基于双方第一次合作,队长询问的时候还有点迟疑,似乎不确定这样问会不会有些冒犯。   哈斯塔正要否认,忽然想起昨晚揪出的摸鱼学生一二三四:“——是有点。”   担心巢穴被外敌入侵,怎么不算筑巢欲的一部分呢?   非人类在这一刻福至心灵,无师自通了“装病请假”这一人生必备技能:“可能会影响后续的任务。”   队长不无同情地看了看哈斯塔不正常蠕动的触须(哈斯塔也不知道如何装病,但他的优势在于,人类也不知道非人类生病该是什么样):   “我该给你批假的,哈斯塔,但今天的工作任务实在有点多。我只能保证你今天准时下班,至于加班……你不必担心。”   放假是不可能放假的,他们刚经历一次高空迫降,从废墟中爬出来还不是得跟公司联系调一架新飞机,继续完成工作。   但对于社畜来说,能确认今晚不加班已经是极大的幸事,哈斯塔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这位其貌不扬的队长:“……谢谢。”   告诉他不必担心加班,不就等于承诺会帮忙完成哈斯塔的加班任务?哈斯塔还是第一次体会这种同事关怀。   半小时后,他们登上公司调来的新飞机。哈斯塔闭目冥神片刻,忽然感知到同事们的靠近:“?”   他睁开眼,就对上一个队员小心试探的眼神,一包夹心饼干递过来:“你饿了吗?我看内……咳,我听说你在食堂点餐的时候,更偏好甜口。”   其他同事跟着纷纷开口:   “我这有点夹心软糖,原本是防低血糖的。”   “飞机上还有几瓶醒神的气泡盐水,你喝不喝?”   “我带了纸牌。如果你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我们可以玩21点?”   哈斯塔忽然被同事们包围,两秒后背后多出一个太阳花形状的靠垫,触须上多出一条空调毯,身边包围着各种从口袋或飞机角角落落搜刮出的小零食:“……?”   等等,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能看到今天新合作的小队群聊,就会发现几秒钟前,新队友们还在悄悄议论:   【我听说过‘H区的无冕之王’的传闻,一直以为哈斯塔是研究中心制造出的‘完美怪物’——绝对不会出错,半点没有人性的那种。但他也会灰头土脸地从直升飞机下钻出来?他还对我说谢谢!】   【内刊说他从没在工作中出过错,公司把所有难搞的任务全都丢给他,以至于他打从离开研究中心,进入工作后,就几乎每天加班……】   【什么?那不是比底层社畜还社畜?就算是机器被这么使用,也会损耗的吧?难怪他今天会失误。】   【我居然觉得他有点可怜……这正常吗?嘿,你看我们都聚在一起,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我们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我记得内刊说他昨天才去过公司食堂,而且偏好甜口。我这儿还有点零嘴,投喂一下?】   飞机角落,无法理解人类投喂热情的非人类警惕地溢出精神污染,将自己与热情得诡异的人类隔离得严严实实。   几秒后,小队群聊又亮了起来:   【我敢打赌他是害羞了。】   【即便不是害羞,这种不耐烦就自闭的状态,不也挺可爱?原本上面下令让我们接触哈斯塔,我还有点不乐意,现在……我们的合作时间会持续多久?我有机会在结束合作前投喂成功吗?】   【增加一项今晚的行动计划!潜入研究中心,调出哈斯塔的实验资料,查询他的进食癖好和习性!】   哈斯塔在屏障里一阵没来由的恶寒。   ·   就算再长七个脑子出来,哈斯塔也无法理解某些人类诡异的萌点和XP。   总之下班时间一到,他就干脆利索地跟这群热情过头的新队友告别(说真的,他以前从没在公司里遇到过这种款式的员工,他开始有些怀疑关于‘隔壁部门的行动部队’的说辞了),在回到巢穴的第一时间登入游戏。   【11月3日·5:12p.m·凤凰区·孤儿院】   事实证明,哈斯塔选择装病示弱是正确的选择。   橙红的夕辉攀入窗台,哈斯塔越过依旧漏风的破玻璃窗,看见一道熟悉的幽绿色身影正站在前院门外,芬尼安堵着入口在说些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不然你在附近逛逛?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来。”   G8273显然不打算配合,不过倒也没有直接对人类动手:“那算是‘约好’?”   哈斯塔立即飘出去,给自己的员工撑腰:“你是来砸场子的?别闪你那双眼睛了,即便没有我的力量庇护,随意入侵人类的脑芯也不是什么有礼貌的举动。”   他在G8273挑眉问出“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人类的礼貌”前困惑询问:   “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芬尼安说了这次邀请的目的?你为什么会答应?”   G8273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张嘴欲言。   芬尼安快速转身揽住哈斯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地下室的尸体,还有修复那台该死的古董电脑。”   哈斯塔的询问被打断了,继续追问似乎会显得他不务正业。他姑且顺着芬尼安的力道走向还摆在大门口的古董电脑:   “昨天时间赶,没来得及细问墙上那句‘无尽黄金的沃土’说的是什么故事?”   万一这能触发什么彩蛋任务呢,多问总不会出错。   芬尼安从他为宝贝摩托建的车库里拖出接线板:“一个挺老套的宝藏故事。”   “说的是在沙漠废土里,有一处流沙地藏着大量的黄金。”   “一部分人认为那可能是从遥远的古代遗留下的黄金之城。也有的人认为是终末之战的时候,有一辆运送金条的车辆被炸毁了。”   “特制武器的轰炸将广袤的土地变成了荒漠,那辆运金车也就跟着陷入了流沙里。”   芬尼安对了对接线板的插座和古董电脑的插头,冲着G8273耸耸肩,露出“好像行不通”“看你的了”的加油表情:   “每年都有大量的拓荒者开着吉普车,驶入废土沙漠,想带出点能让自己一夜暴富的宝贝来。”   “但实际上,走出来的人带出的是什么东西?从自己同伴身上搜刮出的财物,或者从敌人身上掏出的钱夹。”   G8273绕着古董电脑转了一圈,光学瞳孔闪了几下:“12年前。”   “什么?”哈斯塔的眼睛盯着G8273,视线跟着G8273打转。   G8273好整以暇地停下脚步,抱起手臂看向哈斯塔:“‘无尽黄金的沃土’第一次在网路上流传的时间,是在12年前。远在终末之战发生后。”   “所以,‘运金车’的猜想多半不成立。”   “等等,”芬尼安若有所思,“地下室里还有一堆仿生人的残骸,但是仿生人应该在15年前的存在之战后,就被公司以‘危害人类’为由,全部销毁了才对……”   哈斯塔很快捋顺了时间线:   “既然如此,那地下室里的仿生人和人类,就是在15年前躲进避难所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避免被公司销毁。”   “他们可能在避难所里藏了至少三年,所以才能在墙上写下三年后,才会第一次在网路上流传的‘黄金沃土传说’。”   “问题是为什么要写这玩意儿?”芬尼安纳闷,“他们又不可能出门找宝藏,有什么必要用血在墙上写下这个传说的名字?”   这就不得而知了。哈斯塔将视线投向古董电脑:   “也许那个死都要坐在电脑前死的人类,会在电脑中记录一些信息?”   “……”大门外安静了片刻。   在场的三个“人”,一个是跟科学完全不搭噶的邪神,另一个是只能对着不适配的接线板兴叹的初级黑客,哈斯塔这句话点的是谁,不言而喻。   G8273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哈斯塔:“你得知道,同样的威胁不可能总是有效。”   哈斯塔认为自己在游戏里一直扮演的是正面角色,分明是G8273屡屡阻挠追寻真相的行动:“什么威胁?我只是正常地请求帮助。”   “既然你来了,就意味着你已经答应帮忙,现在拖延时间,是想要好处?”   G8273状似惊讶地“哦”了一声:“我还能有好处?”   哈斯塔根本不想给好处,指望他掏东西,就像从巨龙的巢穴里偷金币:   “——你可以留下吃顿饭再走。”   “……‘吃顿饭再走’。”G8273重复,看起来像被气笑了,也可能纯粹只是被荒谬的现实逗笑,“你让你的敌人中止升级,只为了来你的地盘替你修一个电器,而你为此能付出的代价,是一顿晚饭?”   哈斯塔:“?”   中断升级?   幸好他听从了员工的建议,没想到竟还能有意外之喜?   反正被敌人打断进化,喊去修电脑的又不是哈斯塔,哈斯塔毫无心理负担:“院里的晚餐一般在6点供应,需不需要我帮忙打下手?”   “当然。为什么不?”G8273随意向着电脑后方连接的大型机柜挥了挥手,“那些管状物,你知道是什么吗?”   哈斯塔:“……”   “不知道?”G8273面露遗憾,“那我们试试别的。这些表面爬满点和线的小芯片呢?”   哈斯塔:“……”   连续完成两波不含任何脏字且极具说服力的嘲讽,G8723冲着哈斯塔露出不怎么走心的微笑:   “——不需要帮助,谢谢。”   哈斯塔想用昨晚的污水招待不讨喜的客人。   ·   老鼠的啃咬外加污水的腐蚀,即便是不讨喜的客人,也很难将电脑中储存的信息完整修复出来。   五点五十分,G8273向哈斯塔的办公室电脑分享了几页文字。   由于芬尼安正在为晚上的“感谢宴”做准备,哈斯塔只能独自和敌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凑在电脑前阅读。   修复出来的文字是片段且零散的,但也算能大致拼凑出故事的来龙去脉:   【……所有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   一天之前,我还在跟朱迪一起乘坐游轮旅游,规划半个月后的结婚典礼,一天后我们却在逃亡。   我尚且记得那个转折性的早晨,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被朱迪唤醒,她紧紧攥着我的手臂,低声且急促地说公司下达了销毁所有仿生人的指令,她必须得离开我了。   我甚至以为那是个愚人节笑话,直到水手闯进我们的卧室,将枪口对准朱迪——   朱迪甚至不会反抗!   她是公司制造出的仿生人,最大的行为逻辑无非是‘听从命令’。   她知道自己即将死亡,但她不会违抗命令,唤醒我只是进行最后的告别,因为我设定她在每一次出门前要跟我说再见,用面颊吻进行告别!   上帝!我该怎么接受亲眼目睹朱迪被‘销魂’?   我该怎么接受我所爱的人被霰.弹枪轰碎?   我不能!   我击倒了准备开枪的水手,端着抢来的霰.弹枪拽住朱迪冲出门。   ——我差点没拽动,因为朱迪正因公司下达的‘等待销毁’指令停留在原地。   我攥着她的手,再次用自己的指令进行覆盖:“跟在我身边,半个月后的婚礼必须如期举行。”   谁知道我当时有多么惶恐?公司的命令才是朱迪行动的底层逻辑,我的命令怎么能覆盖公司的指令?   但朱迪动起来了,她冲我温柔地笑——就像平时我心情低落时,她让我靠在她的怀里安抚我时一样。   我该怎么描述自己当时的情绪?就像看见自己的爱人生长出了真正的血肉,我想我愿意同她一起对抗整个世界。   我击倒了冲来的其他水手,用枪迫使他们提供了一辆救生筏。   将近半个月的漂泊、转移后,我们抵达了这间避难所……避难所里有很多和我们情况一致的爱侣,或者走投无路的仿生人。我们可以通过地下水道出入。   我想我得设法搞来一台不会被公司追踪到的电脑…………】   【……地下水道不能再使用了。   大概是哪里的管道出了问题,工厂的废弃污水涌入水道,上一周杰和林赛出去搜寻物资,结果因为接触到污水,皮肤开始大范围溃烂,不久就高烧死亡。   我没同意朱迪出去搜寻物资,但有一个独自行动的仿生人试着出去了,再也没回来。   没有活人敢再进入地下水道。也没有人敢再让仿生人出去。两者都是死路……   有人提议从通向孤儿院的暗门走,但我们占据这个避难所本身就是瞒着孤儿院进行的,一直没被发现只是因为暗门被堵死了,孤儿院也打不开。   一旦我们主动开门,被那些盘踞在孤儿院里的帮派混混发现,所有人都会死得很惨。   今晚分配干粮时,所有人都很沉默。所有人都清楚:我们被困住了。】   【……食物匮乏,不必吃喝的仿生人也因缺乏保养出现故障。   已经有大批的人倒下了……包括活人,包括仿生人。   可能是这种只能等死的状态令人焦躁,也可能是饥饿令人想入非非,令我愤怒,我开始疯狂阴谋论,觉得这整个世界就是个阴谋,或许我们正身处于一个伪装成避难所的匣子中,匣子外的观众以打赌下一个死亡的是谁而取乐。   三天后,朱迪告诉我这是因为气化的污水产生的幻觉。但为了安抚我心中的焦躁,她还是陪我钻研其中一个阴谋论:   为什么公司会突然下令销毁所有的仿生人,并说仿生人对人类有害?   明明仿生人会听从所有者的指令,胜过自己的生命。】   日志戛然而止,不再有下文。   但看避难所现在的样子,哈斯塔也能猜出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记得芬尼安说过什么……存在之战?”   G8273平静地注视着文字,绿色的光学虹膜中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四方形光屏:“对。”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流淌过肉眼难辨的字符:   “存在之战,发生于15年前,AF56年。”   “据说是公司研究的新款仿生人袭击了公司。即便战斗仅一夜就结束,公司仍旧在镇压成功后,下达了销毁所有仿生人的指令。”   哈斯塔感觉的确有些不合理:“吃了一个蘑菇中毒,就把所有蘑菇全列为有毒?公司不可能做这种因噎废食的事。”   “而且,仿生人都是公司制造出售的?那做这个决定,除了损害自己利益,能有什么好处?”   新款的仿生人出问题,销毁新款仿生人就够了,旧款的又没事,为什么要下达“销毁所有仿生人”的指令?   G8273眼中的字符仍在滚动:“如果,是担心‘有人’会伪装成旧款仿生人呢?”   “——?”哈斯塔的袍摆一静,“你是说……当年的镇压中,有新款仿生人成功逃亡了?”   “这是网络上目前支持率最高的猜测。”G8273切断了搜索,将大量的相关资料投到电脑屏幕上,“就因为这个,每一年的黑市交易都会出现‘仿生人残肢’这种拍卖品,并且价格不菲。”   “虽然市面上流动的所有残肢都是粗劣的赝品,但仍旧有很多人会砸钱购买。”   “他们寄希望于自己买到的残骸是真的,想从残骸上窥探公司当年的技术思路,复刻仿生人。”   哈斯塔对这种行为可能涉及的伦理问题倒没什么想法,只是疑惑——   都调查成这样了,怎么还没有弹出什么任务提示?   这一地下室的烂摊子,该不会就是纯烂摊子吧?!   一心只有搞事业的院长受到了些许打击,没再说什么就往办公室外飘。   G8273跟上哈斯塔:“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残骸?”   即便不是新款仿生人的遗骸,但好歹也是真真正正的公司出品仿生人。如果拿去黑市,能卖一笔不错的价钱。   哈斯塔头也不回:“烧了。”   “……”G8273的脚步顿了一下,忽然疾走几步拦在哈斯塔面前,“你不准备拿这些去换取利益?”   G8273凝视哈斯塔,像在看什么新认识的怪胎:“烧了?这么符合人类习俗的处理方法,又是为了哪位警探?”   “?”哈斯塔奇怪地瞥了眼表现得有些古怪的G8273,在对方的眼底捕捉到类似故障的红光。   他会做这种决定,当然不是只考虑达斯汀警探的感受,更多的是出于自己的考量。   从研究中心走出的实验体和公司制造的仿生人差别很大吗?几乎就是一样的性质。   哈斯塔在观察那些仿生人残骸时,仿佛也在同自己的未来对视:是否会有一种可能,他将来也会灭亡,也会变成一滩横陈于废墟上的断肢残骸?   非人类很难共情人类的爱、恨、嫉妒,但会因身处同样的情境,被动地与同类产生共情。   扪心自问,哈斯塔是不希望自己死都死了,遗体还要被当成商品在黑市里流通,甚至变成实验材料的。   但此时此刻,比起物伤其类,他更关注G8273机械虹膜中那些流动的红色线路:“听起来,你像是在嫉妒达斯汀的待遇。”   G8273当然不是。   凝视着光学虹膜的哈斯塔比谁都清楚,眼前的AI目前正在经历因被迫中断升级导致的系统紊乱,鲁莽反常的行为模式就是系统紊乱的最佳证明。   原本因没有触发任务而产生的挫败,瞬间被捕捉到猎物弱点的亢奋覆盖。   哈斯塔不退反进,几步将G8273推抵至门框,无形的精神触须抚上那双泄露了问题的光学瞳孔:   “你往你的程序里加入了什么?G8273?秩序的造物为什么会表现得混乱?”   他的亢奋中藏着几分惊疑不定。   在游轮上见面时,G8273表现出混乱的征兆只会让哈斯塔赶到愉悦:这意味着他的精神污染成功对G8273造成了影响。   但现在和游轮上的情况不同。   哈斯塔尚未对G8273进行精神攻击;他自己所受的实体化影响褪去,同样也意味着G8273身上的精神污染褪去。为什么G8273仍表现出混乱的行为逻辑?   精神触须因感受到威胁无声地绞紧G8273的咽喉,血肉伴随着力量的交融而滋生。   某一刻,哈斯塔忽然主动向后退了一步,撤走所有外溢的精神污染,机警地瞪视G8273。   G8273在精神触须撤走的瞬间流露出遗憾的神情:“为什么不继续?”   哈斯塔厌恶地注视G8273那双冰冷的、像锁定了猎物的猎杀机器似的光学镜头,再鲜活的拟人神态配上这双眼睛也只会显得恐怖:   “你在做什么升级?你往你的程序里添加了什么?”   G8273反勾住几根正在回缩的精神触须,像把玩黑蛇的尾须一样缠绕在指缝之间:“我借鉴了一下人类的思路。疫苗的原理,你听说过吗?”   “简单地解释,疫苗生效的原理就是‘提前演习’。”   “让身体先认识病毒细菌,练习如何杀死它们,从而在下一次病毒真正入侵时快速击杀病毒,以防生病反应。”   哈斯塔抽回精神触须,因速度太快,尾梢鞭打在G8273生出血肉的修长手指上,在指根留下几条红痕:“你在主动引导混乱的力量进入自己的核心。”   “核心不至于,最多是周边代码。”G8273轻轻动了动手指,看着自己指根指腹处被鞭打出的痕迹,“你也可以试试。”   “试什么?”哈斯塔袍下的触须在蠢蠢欲动,嘶吼着今日必须将眼前的敌人杀死,以防未来生变。   G8273感受到了这股难以忽略的敌意,并不相让:“试试允许秩序进入你。”   “乒——哗啦……”   什么东西砸落的声音从楼道口响起。哈斯塔和G8273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对上伊塔库亚张口结舌的瞪视。   “你……进……”伊塔库亚语无伦次,“我我我我等会再来喊你们吃饭!!” 第25章   伊塔库亚转身就跑, 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边跑他还边进行自我反省:他不该想歪。这样不对。   那两个非人类明显不存在那种世俗的欲望,用污糟的眼光理解他们的话显然是以人类之心度非人类之腹。但——   退一万步说,非人类自己就没有半点责任吗??   ——非人类当然认为自己没有责任。   哈斯塔只瞥了一眼伊塔库亚的背影, 视线就转回G8273的脸上,唯一做出的改进是一把攥住了G8273的衣领, 粗暴地将人拽进办公室。   “砰!”   办公室门在众多双眼睛的偷窥中重重掼上。   深褐色的粗壮触须在办公室内蔓延, 像会呼吸的古树根须,随着灌入破窗的夜风不规律地起起伏伏。   哈斯塔将人抵在门板上,十数道触须将G8273牢牢拘束住,如同蜘蛛将困于蛛网中心的猎物包裹成茧。   G8273并不慌张:“既然没打算杀我,何必摆这种阵仗?”   哈斯塔的触须缓缓绞紧G8273的脖颈:   “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杀你?你自己也说了, 如果这次放你活着, 下次你或许就能抵御精神污染的侵蚀。”   G8273顺着触须的力道侧扬起头,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淡青色的动脉在拉长的侧颈皮肤下方逐渐清晰凝实:   “那你应该尽快用精神污染腐蚀我, 而不是用触须玩不痛不痒的捆绑。”   他们之间真正动起手该是什么样?   就像在废弃电站中初见的那一回:   哈斯塔应该一言不发就直接用精神污染扭曲G8273的核心代码,以期将G8273变成一团无知无识、只会本能蠕动的肉块,就如同他串在自己现世巢穴中的那几团“装饰品”一样。   G8273应当直接对哈斯塔进行改写, 直至从现实层面彻底抹消掉哈斯塔的存在。   G8273的虚影蜿蜒出柔顺如溪的长发, 在昏暗的办公室中散发着金绿色的萤光。它们柔软地攀缠住哈斯塔的触手, 像河底的水草缠住溺水之人的足踝:   “你我都很清楚, 我们想要的是进化, 不是杀死敌人。”   “即便今晚我们之中有一个会倒下,那也不代表进化的终结——更别提我们根本奈何不了对方。”   永远的老难题,一说就让对峙索然无味。   他们就像盘踞在同一处山头的雄虎,碍于无法将敌人一击毙命,故而只能再碰面时互相露出利齿低声咆哮。   有时敌意上头, 忍不住互相扑咬几口,求生的本能又驱使他们谨慎地各自退开,整得不小心目睹这一幕的人类大呼“啊!!快看!!动物界搞基现场!”   两个非人类倍感无趣地各自后退,感觉自己的行动光让人类看戏了,实际上毫无意义。   他们互相嫌弃地占着两个对角,一个靠着办公室东南面的窗台,一个靠着办公室西北面的大门。   办公室外相当及时地传来芬尼安不耐的敲门声:“好了没??就等你们开饭了!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   哈斯塔沉着脸游走到大门前,一边琢磨着下次碰面不能再让人类看戏了,一边不怎么温柔地拨开碍事的G8273。   触须刚搭上门把手,又忽地顿住:“——芬尼安到底是怎么和你联系上的?”   之前他询问的时候,芬尼安故意打岔,避开了回答,明显就有问题。   G8273突然又来了兴致:“他在上传视频前,没给你看过?”   “?”什么视频?哈斯塔狐疑地顺着G8273的示意,走回办公桌前,看见电脑屏幕未经操纵自动跳转,切换成一段卡通视频。   “BangBangBangBang——”   四声稚嫩但严肃的拟声词按照从低音到高音的顺序传出,仿佛少儿动画片中的某个过家家角色将要隆重登场。   但在哈斯塔凝固的眼神中,视频蹦出的只有一朵带着小小的白色面具,脑袋圆滚滚的蛋黄水母。   它在庄严可爱的BangBang声中挺起胸膛(救命,水母哪来的胸膛?),骄傲地蹦跳过散落一地的幼儿学字卡。圆圆的身体随着每次“叭”地一下落地而变得扁扁。   它一路“叭”,一路随机挑选被它砸中的幸运卡片“嗷呜”一口吃掉,弹性十足的身体甚至会因为落地的冲击而颤动。   但这还不是结束,更令邪神发指的是,“恰好”吃完G8273五张卡片的蛋黄水母居然随着蹦跳,啵地一声分裂出第二朵小蛋黄,然后是第三朵、第四朵……直到整个屏幕都被浑圆Q弹的蛋黄水母大军占据。   哈斯塔:“…………”   首先要强调的是,哈斯塔并不认为自己和水母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当这朵蛋黄水母戴上骨制面具,并且恰好吞吃完G8273的字卡时,哈斯塔很难继续对这朵水母和自己之间的相似之处熟视无睹。   G8273饶有兴致地观察哈斯塔,无比手欠地点击重新播放:   “要看评论吗?这段短片的点击量很高,评论过万,大家都在夸‘水母宝宝真可爱,想挼那个手感一看就很好的脑袋’。”   “我在进行升级时没有切断对网路的监控。这段短片被一些低级AI程序捕捉时,被总结为‘可爱蛋黄水母吞噬G8273,生出大量幼崽’,或者‘邪恶蛋黄水母吞噬G8273,繁育出同类大军占据世界’……并且发布视频的IP地址是你的孤儿院。”   G8273为何会中断升级,为何会说“同样的威胁不可能总是有效”,原因终于明晰了。   前者是因为乍然听闻“自己和宿敌生崽、自己还被吃了”这种天雷滚滚的剧情而错愕,后者是以为哈斯塔又在以污染世界为威胁而恼火。   “……”哈斯塔气到触须打卷。但是想抽芬尼安吧……也不能完全怪员工不靠谱。   G8273是不是成功叫来了?是的。   为什么芬尼安大费周章做这么个视频?因为院长不乐意留敌人的电话号码。   G8273状似安慰地拉起哈斯塔蜷曲的触须,动作轻柔地把蜷成球的章鱼须一点点重新捋直:   “现在是不是觉得留个电话号码也挺方便的?”   “……”尖锐的獠牙无声分开被膜,瞬间钉穿了G8273的三根手指。   G8273面不改色地抽回双手,仿佛指肚上汩汩流血的豁洞只是特效妆。   哈斯塔没好气地卷来办公桌上的电话簿,砸在正在擦拭血液的G8273身上:“删掉所有的视频记录。”   他可是看到了!这破视频底下居然有十来万的下载量和转发量!   G8273勾出一串整齐得像印刷体的数字:“我可不打算为了帮敌人擦屁股,去招惹网信部门的注意力。”   他将电话簿放回桌上,侧边贴着桌沿线。   但大约是某一处的整齐,更会无限放大其他部分的凌乱,G8273在停滞半秒后,又迅速把整个书桌都重整了一遍。   横平竖直的摆放令G8273感到舒适。   他直起身大步走到门边,推开房门:“晚饭就免了,我可不想离开的时候,身上再多几道窟窿或者鞭痕。”   G8273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哈斯塔死死盯着那片整齐到令他浑身难受的桌面:“……”   三秒后,浑身像有蚂蚁在爬的哈斯塔猛然一挥触须,将所有的东西重新打回混乱。   G8273恰巧在此时去而复返。   他盯着自己刚整理好没几秒、又被哈斯塔打回混乱的办公桌:“……”   G8273迫使自己当做没看见,抬起头:“回去以后,我会继续升级。这次不会再因为任何外因停下。你可能会有段时间联系不上我,有什么急事,可以在电话里留言,我会在完成手头的工作后查看。”   又一波学生跟手拉手一起上厕所的小姑娘似的挤挨在一起,路过办公室大门。一些窃笑着的只言片语,传入两个耳聪目明的非人类感知中:   “嘻嘻,鞭痕。哎呀~杰克~怎么回事?你跟宿敌见个面,怎么身上多了些鞭痕?”   “‘你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上我~留言,我会在完成工作后第一时间查看~~’”   “啧。就这还不叫谈了?”   只是想保持礼貌的非人类AI:“……”   “……”哈斯塔一视同仁地挥出一鞭,将这些八卦的污糟人类和罪魁祸首一道抽出五米远。   ·   在未来的无限个明天里,倘若哈斯塔和G8273学会了避嫌,那人类必然功不可没。   揣着一肚子恼火,哈斯塔一边思考“如何加快进化的速度”、“如何利用秩序增强力量”,一边走向餐厅。   芬尼安将最后一道主菜端上餐桌后,奇怪地目送G8273的背影离去,又回过头看看哈斯塔再次实体化的身躯:   “你们又吵架了?可惜,我本来还想问问他有没有治疗胡斯卢的法子,或者帮忙找下那个不知道跑哪去的臭老头。”   哈斯塔还在琢磨有什么办法能加速获得自由点,闻言顺口搭了一句:“什么臭老头?办公室里有G8273的号码,你可以给他发短信。”   学校的升级似乎已经进入瓶颈期了,越往上升,花的钱就越多,得到的收益却越少。他不可能花3500万整修学校,只为了换……唔。好香好香。   蛋黄水母皱起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了,目光心神摇曳地被香味抓着走。   大概是为了展示感谢的真诚性,芬尼安这次做的晚餐相当丰盛。饮品、开胃菜、配汤、主菜、配菜、甜品……几乎将整张长桌全部占满。   什么升级、事后算账都飘远了,哈斯塔即刻卷起小汤勺,对着离自己最近的水晶碗下手。   半透明的、如同教堂穹顶般美轮美奂的浇糖外壳轻薄易碎,哈斯塔将敲破的蜜色浇糖与布丁一同送入口中。(注1)   香草的气息与奶香瞬间充斥整个口腔与鼻腔,凝脂般的布丁在唇舌的抵压间融化。   哈斯塔仿佛泡进了香草园中流淌不息的牛奶池中,焦糖的馥郁与绸缎般的奶香,在裹挟着香草气息的晚风中滋润他的每一粒味蕾。   也不知道芬尼安哪来的摆盘灵感,这碗布丁的底部和表面都浇盖着大量饱满的剃籽石榴粒,布丁内部埋藏着殷红的葡萄果肉。打碎拱形的浇糖顶盖,就像打碎教堂的穹顶,露出其中盘踞的邪恶。   石榴的多汁清甜、葡萄果肉的甘醇微涩、木薯珍珠的柔软嚼劲,与香草、焦糖和奶香的晚风交织,共同构成了口口不同的味蕾享受。   是炫饭的热情令甜品爱好者·哈斯塔忽略了布丁微妙的摆盘问题。   他佯装没听见芬尼安“你该先吃开胃菜才对”的教育,一口气吸溜完了布丁,又卷起刀叉,探向香味最难以忽略的红烩炖牛肉。   很显然,员工是不能管束老板吃饭先吃哪道菜,后吃哪道菜的。   芬尼安头痛半晌后,只能调整话题:   “按照诺利·钱宁提供的地址,我这几天有安排帮众去那些地方做‘社会调查’。”   “但涅槃帮的名头实在太大,帮众出面到处询问,很难消除那些居民或者流浪汉的戒心。”   ——根本没有人接话。   邪神院长也好,帮派混混也好,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吃,吃得满嘴流油,唇齿生香。   说真的,要不是为了生而为人的体面,估计有的人都巴不得丢开刀叉,把脑袋埋餐盘里吭哧开吃。   众多根本不想思考,只想大炫特炫的学生中,只有哈斯塔还能勉强分出一点心思,一边狐疑“这些帮众会如此乖巧的原因之一,该不会就是冲着能天天蹭芬尼安做的饭吧”,一边思考芬尼安说的问题。   能不能帮达斯汀调查,哈斯塔倒是可以容后考虑。   关于涅槃帮帮众,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有没有办法快速提升帮派声望?   想通过升级学校榨取自由点,现在是越来越难了。相比之下,声望为负一的涅槃帮帮众,似乎更容易开发价值……唔,好吃好吃。   哈斯塔的注意力又被拽走了,他咀嚼着将胡椒、洋葱和青椒的香味统统融入肉汁中的红烩炖牛肉,浇淋其上的番茄汤浓郁凝稠,将肉质的口感更提升了一个档次。   哈斯塔一边不停嘴地将炖牛肉和配菜的奶酪培根土豆球往嘴里塞,一边思索:   这不对。   都是炖牛肉,芬尼安能买到的、供应整个学院吃的食材,未必会比现实中公司供给高层吃的食材好吧?   为什么,为什么吃起来却比公司做的更好吃?   如果不是因为食材,那就只能是厨师技艺的问题。   芬尼安之前还说自己“只会做一些家常菜”,该不会,芬尼安是什么厨艺世家的传人吧?   隐藏身份:历史传承数百年的厨艺世家唯一继承人?   芬尼安哪知道哈斯塔在想什么,他就是看面前这一堆只知道吃吃吃的饭桶不爽:   “听见我说话没?没人对如何削减戒备,打探消息有想法?”   想法尽在炫饭中。   也就哈斯塔又被拽回了一点事业心,看看盘子里将公司特供硬生生比下去的世间美味:“开个美食街?”   “开……什么??”芬尼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哈斯塔一边拽过散发着蜂蜜与黑胡椒味的羊排,一边将脑海中惊鸿一现的灵光补充完整:“美食街。”   “我手头上攒的钱,足够在凤凰区盘下一整条闲置街道。我们可以先从一家店面开始……”   “你购买的食材并不昂贵吧?凤凰区的消费水平并不高,可以把店面的营销策略定为‘物廉价美,薄利多销’。凭这些菜肴的味道和价格,不出多久,大概就能征服整个凤凰区。”   “……”芬尼安震惊看要开美食街的邪神,“这跟打探消息有什么关系?指望吸引居民来店里讨论秘密?”   哈斯塔思路清晰:“开了美食街,拓展外送业务是不是就名正言顺?”   “你会怀疑一个帮派混混向你问路的目的,但你会怀疑一个外送小哥为什么向你咨询‘有没有更短的捷径通向某处、最好人少车少红绿灯少’吗?”   “更别提这外送小哥手里拎着不断散发香味,让你垂涎不已的餐点。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到底是哪家店的外卖?’‘贵不贵?’”   普通外卖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诱惑力,但芬尼安做的餐点,那可是能用廉价食材,硬生生把公司特供窗口比下去的!那可是经过众多混混认证的!   当初清扫涅槃帮的刺儿头,芬尼安列出了老长一张表,都是他认为不太可能被驯服的老江湖。可结果呢?   一直到哈斯塔领到完成清扫的任务奖励,这张表也就反了三分之一而已,剩下三分之二的老江湖,已经完全被院里的伙食收买!   之前芬尼安还曾纳闷过这些难搞的家伙留在院里装乖是图什么,现在哈斯塔一尝芬尼安做的饭菜,直接破案了:   叛逃当然是可以叛逃的,但成不成功首先两说,其次,叛逃之后,他们上哪在有机会吃到头领亲自给做的饭?   他们可不像那些愣头青,还以为这就是一般般的厨艺好,他们可是去洛文德区、努里区见过世面的!名头最大的美食餐厅做出的餐点,也不过就是比芬尼安略显逊色而已!   人嘛,有的时候就是得思想灵活一点,想得开一点。   换做其他帮派,有几个帮众能天天吃到头领亲自做的早中晚三餐?有几个帮派能尝到这样水平的美味?花多少钱,哪怕是砸一条命,也未必能换来这种待遇吧。   这也导致这批涅槃帮里最能打的学生成为了芬尼安眼中的另一种刺儿头:   学习不积极,吃饭最积极。考试无所谓,天天想请假。主打一个“诶,我就不毕业,就是混,我要在食堂赖一辈子”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态度。   哈斯塔嚼着腌制过青梅肉:“我们甚至可以直接在某些地区设置试吃网点。这样,宣传也做了,财源也开了,信息也能不受怀疑的套问了……”   涅槃帮的声望也能提升了!   一箭多雕!多好的计划?不管芬尼安同不同意,反正他是决定要这么摆放万能砖了。   万能砖:“……你跟我开玩笑呢?我不——”   哈斯塔放下刀叉,危险地起了个头:“有关那个水母视频……”   芬尼安迅速改口:“——不错这个主意,可以试试。”   ·   当领导是这样的,上司负责砸钱、下令,下属负责跑断腿。   开办美食街的计划一敲定,孤儿院上下就忙碌起来。哈斯塔本人也没闲着:   他白天得去公司当牛做马,忍受新队员夹杂在谎言气息中的友好和不知来由的忧心忡忡。   晚上回到游戏继续当牛做马——外送服务一旦开起来,就得给帮众们配备足够快的驾座了。   在挑选驾座这件事上,拜亚基一定是有一席之地的。   它们吃得少,飞得快,平时待在和现实不重叠的异空间里,有需要就吹一声哨子,随叫随到,堪称外卖人员工作的最佳伴侣。   有鉴于此,厨房杀手哈斯塔在时隔许久后,再次步入厨房。   永不破损、主打沉稳铁血气质的军用风厨具们瞬间形象破裂,用弹窗发出尖叫、抗拒,然而并无卵用。   一颗又一颗丑兮兮、但真的很好用的拜亚基被制造出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成为本来就酷爱刺激的帮众们最爱的工作伙伴。   …………   11月22日,上午十一点半。   乔伊街与凤凰区的交界处,一个简单干净的试吃点在某条设施简陋的街道上摆起来。   虽然只是和乔伊街搭个边,但这片区域的经济水平,已经比凤凰区内要高了好几个档次。   大量餐饮店沿街开放,一些穿着工人或公司制服的人在街上匆匆来回,都是赶着去吃顿午饭,就得立刻回去工作的。   一般来说,在这种时间紧迫的情境下,人总是更愿意就近用餐,或是走进自己最常去、知道味道的老店面。   但今天有一点不同,托马斯刚开着车驶入来过好几回的交界地长街,就发觉街道口被人流堵住了。   “滴滴——”   他有些不耐烦地用力锤了两下方向盘,等了十来秒后,忍不住降下车窗,冲着前面这群没素质的凤凰区人低吼:“能不能让……噫。”   什么东西的味道,好香好香。   原本一心只想快点完成工作,早点回乔伊街享受美食的托马斯被诱惑住了,不由自主地又降了几寸车窗,用力吸入一口充斥着肉香与奶油芬芳的空气——   啊,太香了。   口腔自动分泌口水,仿佛已经根据香味,自动想象出着羊肋肉会有多么外酥里内,鲜美多汁;这香草奶油会有多么绵软丝滑,入口即化……   他在这短短一瞬间,回想起自己曾有幸去过的洛文德区著名美食餐厅,想起自己当时多么肉痛,从贵得像要卖肾的菜单里选中三道餐点……   但他竟然觉得,车窗外这香气,比因为金钱而在记忆中经过加倍美化的那三道餐点更加诱人!   怎么回事?是因为他太饿了吗?   空空如也的胃部开始造反,托马斯鬼使神差地将车辆驶入附近的停车场,迫不及待地一解安全带,大步流星地走向人海。   他凭借在商海中沉浮练出的交际能力,三两下和身边的人搭上话:“很快?你是说他们换桌很快?”   “不是啊,”身边的凤凰区居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试吃摊点,提供的是免费试吃品,早就做好了、放在保温装置里带来的。所以服务人员只要按照点餐,直接从保温装置里舀出食物就好了……”   后面半句话,托马斯都没听进去。   他脑子光想着:什么?!这么香!!是免费??   什么!这香气还不是现烧出来的,是放在保温装置里保存了不知道多久的餐点发出的?   理智告诉他:原来如此。这些贫穷的凤凰区人会聚在这里,多半也是为了白吃白喝。   他一个事业有成、小有积蓄的成功人士,不该跟这些等待赈济的贫民一起,等着人发放赈济午餐;更不该去吃这种不是现烧、简直跟速食面条一样低廉的食物。   但不断吞咽的口水告诉他:放屁吧!有免费的好吃的能领,要个屁的格调档次?给老子等!老子要吃!!!   脚根本不听脑子的使唤,自动自发地跟着人群和香味往前走。好在试吃摊点的服务速度真的很快(救命,他的脑子已经开始觉得早就做好的也有早就做好的好处了),他还在疯狂训练胸式呼吸,队伍就已经排到了他。   和他想的不太一样,摊点桌面并没有像食堂一样,摆放着已经被舀得坑坑洼洼的菜品。台面上的餐点都完整且汤汁浓稠,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负责打菜的是一个竖着高马尾的紫头发小姑娘,烟熏眼妆充斥着厌世的味道:“要吃哪个?”   ——打菜姑娘发誓自己不是故意服务态度不佳的!!   主要是她心爱的小霜球——特指她分配到的那只拜亚基,因为额头有一小片雪白的绒毛,但是牙齿和爪子又格外尖锐,速度还快得碾压梅林系列飞行器,所以被她用夹夹的声音取名为‘小霜球’——今天跟同类干架,因力压群雄而被院长揪着耳朵大骂,至今还团在她买的大型犬狗窝里自闭,她怎么能不心疼?   托马斯本来还因为服务人员的态度皱了一下眉,抬头再看小姑娘手臂上明显的凤凰纹身,都想出声质疑了:你们涅槃帮怎么忽然转性做餐饮了??   但下一秒秋风夹杂着香气扑鼻,小姑娘在萧瑟的秋风里忧郁中压抑着悲伤叹了口气,琥珀色的眼睛里隐隐浮出些许泪意(呜呜!她的霜球好可怜!打架厉害难道是它的错吗?难道不是那群被它打倒的弱鸡该反思自己吗?!),托马斯的质疑又被堵了回去:   做餐饮就做餐饮嘛……就不兴涅槃帮的人做饭吃饭吗?   看看人家小姑娘的神情,指不定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得不出来设法糊口,多坚强的小姑娘啊!   更何况,免费的商品还挑剔什么服务?涅槃帮的人没拿着枪搁旁边虎视眈眈已经很不错了。   托马斯的心态又平和下来:“一份蟹饼,一份牛奶蛋羹,一份巧克力熔岩蛋糕。”   免费!甜点正餐配菜齐全!这个味道!这个价格!这个种类!还要什么自行车?   就算真有个涅槃帮的人举着枪在旁边指着他,他也是愿意来试一试的,想当初他在洛文德区进的美食餐厅,门口还有六个装备齐全的武装门卫呢!   托马斯完全放松下来:“有保温袋吗?我可能带着完成工作,回到乔伊街才能吃。乔伊街的布尔戴尔巷离这边还挺远的……”   “?”紫发小姑娘倏然回神。   布尔戴尔巷?   那不就是诺利·钱宁提供的交易地点之一吗?   她手脚麻利地替托马斯打菜:“没听说过那地方。你知道我们店还有外送服务吗?”   “如果你能给我指几条人少好走的路,我可以跟我们店的外送人员商讨一下,看要不要在那边也开拓一下外送或者试吃业务。”   托马斯眼睛光钉在蓬松柔软的熔岩蛋糕上了,不疑有他:“布尔戴尔巷是个老街区了,住的人不多,连网络信号都不怎么灵光,跟导航走还真可能出错。”   “我也不住那,只是今天办公要去那边,所以不熟悉。”   “不过如果你们真想往乔伊街拓展业务,需要抄捷径的地图,不如问问老何金?”   “老何金又是谁?”紫发小姑娘摆出一脸懵的无害神情,显得有些为难,“中间人?乔伊街的帮派成员?他对乔伊街的小路捷径很熟悉?”   托马斯还笑了一下,觉得这小姑娘怪天真无邪的,因为自己混帮派,就以为所有人都一样:   “老何金是乔伊街分警署的老巡警。”   “别觉得他职位低微,帮不上忙,他积攒的功绩和民望,其实早就足以升迁,甚至调任去洛文德区了。”   “但他就是喜欢干巡警的工作,所以当了10年的荣誉优秀警员,依旧在旧职上不挪窝。”   托马斯看了眼紫发小姑娘侧颈连接着后颅的改造义体,冲着小姑娘笑着眨眨眼:   “你如果是个黑客,肯定乐意跟他多聊聊。”   “23年前,由高等AI掀起的幽灵之战你肯定记得,就是导致网信部门成立的那场战争——”   “事后有多少黑客试图在网络禁区打捞高等AI的‘残骸’?我不用说,你作为黑客也知道。”   “何金在10年前曾经上报过一次‘幽灵事件’,当时还因为离奇见了报。”   “虽然后来他又改口说这件事只是他自己的幻觉……但又是10年前啊,多么有趣的时间节点?乔伊街很多人都觉得,何金一定是真的看到电子幽灵了,只是想要替它保守秘密,所以才10年如一日,守在巡警的位置上不挪窝。”   紫发小姑娘面色不变,手却藏到台下拨通了院长室的电话。   诺利的骗局是从12年前开始的,那何金未必跟拐卖有联系。但会不会和G8273有关?   23年前掀起“幽灵之战”的高等AI,和10年前何金看到、并愿意为此守在底层职位上的‘幽灵’,是否是G8273?   小姑娘简直要把手机按得啪啪响:   院长!来听你姘头……不是,死敌的八卦咯! 第26章   现实时间12:10p.m, 公司的小型运输飞机上。   哈斯塔接到紫发小姑娘发来的消息时,正坐在最后一排查看游戏新出的“线下APP”功能。   他的腿上盖着一如既往的小毛毯,身边停着一辆绝对不该出现在战斗运输舰的甜点推车, 背后的垫子也换了一个,变成一只毛茸茸的贝壳状软靠背。   非人类感觉自己在被当作美人鱼投喂, 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在这些队友眼中, 他是一个濒临破碎的脆弱形象。之前他徒须轰碎水坝、心念一动杀死整个区的目标,队友们明明都亲眼目睹,却仿佛都没看到。   人类令哈斯塔难以理解,他选择理解更加好懂的游戏APP。   根据游戏公告的介绍,这款“线下APP”能够脱离全息头盔, 在手机上使用。   下载并绑定游戏账号后, 玩家不仅能随时查看自己角色的各类数据,还能接收游戏NPC发来的消息和电话,极大地提升了游戏体验的真实感。   哈斯塔趁着午休时间下载了这款APP, 绑好账号后,就一直盯着数值面板思索。   经过长达半个多月的发展,美食城已经为他带来了诸多收益。   不光是金钱、声望, 更重要的是, 它帮忙解锁了一个崭新的页面, 就连接在角色数值面板的左侧。   这个页面没有太多说明, 只有一团朦胧变幻的光球, 光球下方有两行小字:   【已积攒秩序值:3.01%   ###可使用自由点进行兑换。】   ——为啥会有个0.01%呢,因为哈斯塔谨慎地用1自由点试了一下,这破秩序值的兑换比例居然是100自由点换1%秩序值,堪称赛博大大大奸商。   至于前面那个3%,哈斯塔不情愿但合理怀疑, 那就是之前在办公室,他和G8273对峙时残余下的秩序力量。   从这个角度来看,直接从G8273这个高纯度的秩序化身上薅羊毛,似乎比拿自由点换秩序值更高效。   不过现在G8273在升级,思考如何薅羊毛无异于愚蠢的守株待兔。哈斯塔考虑的是另一些更实际的问题:   比如这个系统既然能吸收秩序值,那是不是能看做一面可以吸收伤害的盾?   秩序的力量进入光球中,能一直保存吗?能随时支取吗?   百分之多少能供给他享受一顿美餐?   如果秩序值积攒至百分之百,又会解锁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超小声的争执:   “……去说,你去说。”   “别推我!冷静点想想,为了那点小事窥探隐私,多少有点变态了,你们确定真要说吗?”   “为什么不?我们都拖这么久了。他是当事人,他有权知道!”   “咚!哗啦——”   队长被踉跄着推了过来,撞倒一堆垒在运输舰中央的头盔武器。   哈斯塔眼珠微动,盯着队长一边手忙脚乱地扶头盔,一边抬头冲他露出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咳……哈斯塔。有件比较重要的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哈斯塔放下卷着手机的触须,怀疑这件事很可能跟这群人类奇怪的态度有关:“什么?”   “呃……”队长露出尴尬且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组织了半晌语言才道,“是这样的。”   “出于某些原因,我们在半个月前——也就是咱们初次见面的那晚,夜闯了一下研究中心。”   ——夜闯研究中心?这绝对值得认真听。   哈斯塔直接将手机搁下了,盯视队长:“研究中心守备森严,而且禁止无授令潜入,你们进去是想做什么?”   “咳,这不重要。”   队长心虚地挪开眼神,心说为了调查怎么投喂同事夜闯禁区,这种丢人的话打死他都说不出来:   “总之还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进入了历代实验体的档案储存库。在那里面找到了你的实验档案——”   “最后发现,那是伪造的。”   “……”哈斯塔愣住。   靠坐在前排的队员唏嘘:“是吧?谁能想到呢?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有实验体的档案是伪造的这种情况。”   “那篇报告乍一看可能查不出问题,哪怕用系统运算一遍,那些数据也能说得通,但它是用多个实验报告合成的假报告。”   队长接回话茬:“我们觉得这情况不太对劲,所以去调查了一下你的实验负责人,想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他早就死了。”   “他甚至没能看到你出生——哦,我们一般把实验体能够离开营养仓、独立生存叫做‘出生’。”   队员说着地狱笑话,从怀里掏出一份明显早就已经准备好、指不定带在身上超过半个月了的档案资料,递给哈斯塔:   “凯莱布·华生。”   “他独自一人运转着一整个独立实验室,因意外死于最后一次实验中。”   这是哈斯塔第一次拿到关于自己的“创造者”的资料。   他飞快翻动档案,在里面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研究项目:[造物1081号:多基因融合实验体]。   资料并未对该项目做进一步解释,哈斯塔抬起头:“你们说的档案报告呢?”   队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我们复制了一份,将原版放了回去,以免打草惊蛇。复印件送给一位……专业人士,正在帮我们进行分析。”   “你为什么还在意那个假档案?”队员奇怪地说,“都说了那是假——的——!我们分析是想通过伪造的习惯,尝试确认伪造者是谁,你要那份假档案做什么?”   队长抬手制止:“等到分析完毕,我们会把分析结果和复印件一起交给你。”   “现在,我们更想知道的是,虽然他死于你‘出生’之前,但你在营养仓里时,有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队长指了下哈斯塔手中的资料:   “留下一份伪造的实验报告,然后死于意外?我很怀疑凯莱布·华生的死亡另有原因。”   “但问题是,我们并未找到凯莱布·华生死亡前研究的最后一个项目是什么,他在研发过程中,对同事也是缄默其言。”   “但如果你在营养仓里时就有记忆,也许会对他在死前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有印象?”   “毕竟你的营养仓就放在凯莱布·华生的实验室里……而其他和你同批次的实验体,又都已经丧生在公司的‘特训’中。”   队长试图用语调和面部神态表现得冷酷无情,但哈斯塔能闻嗅出,队长对公司这种说是“特训”,实为“养蛊”的做法极为厌恶。   感官在这一刻被激活到了极致。哈斯塔能闻嗅到这些人身上的友善和担忧信号凝成浅淡的心音:   [他看起来不怎么开心。也许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个好主意?]   [看看他的袍摆看看他的袍摆!他在心情低落!噢……我应该多带点草莓蛋糕的。……也许他更喜欢甜橙?毕竟从色系上来说……]   [可怜见的。真希望我能做点什么。]   熨贴的、关怀的心声。   如果凌驾于这些心声之上,属于谎言的静默风带没有那么难以忽略,哈斯塔几乎要觉得自己遇到现实版的孤儿院员工了。   但很可惜,对于哈斯塔来说,谎言就是如此清晰易见。   它存在于物理层面,薄纱般笼罩着整个飞行舱。   将头探入这片风带里,你将发现这里没有任何心声,只有谎言的味道。它证明在场的每个人都在维护同一段谎言,并且意志无比坚定。   哈斯塔不会因此判定新队友们的关怀就是虚假的,但因为在飞行舱内飞舞的静默风带,他的确不能百分百交付信任。   哈斯塔将凯莱布·华生的档案收进自己的黄袍里:“我没有任何关于凯莱布的记忆。”   ——这不是谎言,他的确不记得。   队长的腰背一下松垮下去,遗憾地喃喃一声“好吧”,又很快振作起来,抬手拍拍哈斯塔的后背:   “别担心,我们会帮你把真相查清楚的。”   “但现在,专注于工作吧,老板可不会喜欢我们摸鱼聊天。”   队员怒吼出了哈斯塔的心声:   “你有病吧Z!?!现在才**十二点半,谁**要跟你似的午休没结束就卷生卷死啊?!公司是你亲妈啊值得你这么卖命?!?”   ·   每一个高效的团队,都有一个热爱内卷的领队,好在喜欢摸鱼的队员们弥补了这一点。   等到哈斯塔终于下班,已经是晚上十点,他动身回巢穴的时候,Z还在自主加班。   同事卷反正是卷不到哈斯塔的,他在回程的路上摸出手机看线下APP:   【您有一条新消息!】   【[菲斯·米勒](11月12日12:10p.m):   院长,我在试吃点遇到一个乔伊街的人。他说十年前,有一个叫何金的老巡警曾声称自己见过电子幽灵,会不会是G8273?院长,你要不要来听一听?】   消息是中午发的,现在去早来不及了。   而且哈斯塔对G8273的过去其实不怎么感兴趣,毕竟之前他就已经想开了这个问题:   不断回望过去,对进化、对打败敌人毫无帮助,现在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他会特意留下凯莱布·华生的档案,询问自己的档案,并非对出于自己始源的好奇,而是新队友们的状态让他认为,*现在*似乎有一团阴谋正笼罩着他,尤待解决。   他很快回到巢穴,戴上头盔登入游戏。   【11月22日·10:10p.m·凤凰区·涅槃美食街】   “?”上线被刷新在美食街,哈斯塔还是头一次遇到。   眼睛尚未睁开,碰杯声、大笑声、热闹的交谈声就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粉蓝交织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啤酒倒入杯中,嘶嘶着泛起浓厚气泡。   甘醇的麦芽香与肉香和着夜风,扫去了凤凰区夜晚持续了几十年的荒凉和危险,仿佛将这个地方又拽回了鲜活的、人所居住的世界。   哈斯塔还是第一次在游戏里见到这种人头攒动的景象。   他扫了一圈似乎正在聚餐的孤儿院众,抬眼望向自己所处的店面之外,只见辉煌的灯火沿着整条美食长街燃烧,驱散了半边夜色。   “哈斯塔!你总算肯从那湖里爬出来了!”芬尼安有点熏醉的声音和人一起扑过来,结实的双臂一把用力揽住哈斯塔的胸背,“我们正在聊……关于G8273的话题。老何金……”   “我对老何金不感兴趣。”哈斯塔嫌弃地扒拉开话都说不利索的芬尼安,“你们聊的话题就是G8273的过去?没别的了?那我回院了。”   “等等等等,”芬尼安死乞白赖地拖住哈斯塔,将院长按回椅子上,“来都来了,听听呗,大家都想听。达斯汀,你说吧,从开头说起。”   “我知道的内容又跟G8273没关系……”达斯汀无奈地摇摇头,还是从善如流地开口,“我认识老何金,是在还没进入警署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住在乔伊街。”   “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挺出名的了,因为总是乡里乡亲的到处跑,无偿帮忙。人生中又恰好有那么几件算得上有故事性的经历……我从邻居那儿听来很多关于他的事迹。”   “比如他在几年之前,根本不像现在这样热心助人,就是个有点懦弱内向、不怎么爱扛事的普通警员。”   “一些人猜测,可能是他妻儿在旅游中身故的原因,导致他对自己过往的行径产生责怪。认为这是上帝对他无所作为的惩罚,才夺走他爱的一切……所以他才开始痛改前非,逐渐变成现在这个有能力就一定要帮人一把的性子。”   哈斯塔放弃挣扎,劝说自己“万一能开个什么支线呢”、“总不能把珍贵的产点大户真弄伤了”,沉下心听故事:   “所以你现在总是对受害者‘倾其所有’,是因为学习老何金?”   达斯汀尴尬地挠了挠鼻子:“算是吧,也不光是因为听他的故事。”   “他在我父母意外离世后,的确如传闻说的那样,主动向我提供了帮助,让我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这一切都是无偿的,我本以为他会要求什么回报,但没有。上一回去乔伊街公干,我和老何金打了个照面,他甚至没有认出我……大概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他曾帮助过的沧海一粟。”   “听起来像是个老好人。”芬尼安懒懒打着哈欠,犯着酒乏。   他似乎清醒了一点,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根醒酒的针剂,扎在手臂上:“也侧面说明了,老何金的确有可能真的见到过‘电子幽灵’。”   “但为了防止幽灵被网信部门抓获杀死,他有可能不惜说谎,甚至屡次放弃升职的机会,也要守在原岗位上。”   哈斯塔认为这说不通:“如果真是这样,网信部门难道不会把老何金抓走审问?”   “而且,有什么秘密是必须留在原岗位上,才能替电子幽灵保守的?”   这两句话把一整桌都问沉默了。   是啊,保守秘密有什么必要一直当个巡警?   总不能电子幽灵的本体就寄居在巡警办公室里吧?那网信部门绝对第一个上门把办公室查封了。   哈斯塔继续说吃瓜群众可能并不想听的话:   “所以相比之下,我更倾向于第一个猜测——是妻儿的死亡让老何金产生了幸存者心理,对自己进行责怪,所以才导致性情大变。”   一个充满正能量以及少量悬疑色彩的故事,瞬间变得苦逼且索然无味。   哈斯塔一点不在意自己有没有扫吃瓜人的兴,毕竟他自己就是被吃的那口瓜:“没别的我就先回——”   头顶忽然传来武装直升机的螺旋桨声。   街道上,本来还在兴冲冲闲逛的人群惊恐尖叫着散开,店面前方的空地上,一架武装直升飞机缓缓降落。   芬尼安一把按住身边打算暴起的帮众:“是税务局,先看看情况。”   “?”哈斯塔没忍住看了几眼从直升飞机上跳下来的“税务官”:   防弹马甲、防毒头盔、外骨骼装甲、不知道是啥武器,但一看那个枪膛上的光亮似乎就威力巨大的重型枪……   哈斯塔又看看坐在自己身边,最多只配发了一套薄警服(秋天它甚至都不保暖)、一把□□、一个对讲机的分署警员:   “为什么税务局的税务官比你更像警方?你的M50甚至是自配的。”   达斯汀脸色不怎么好看地盯视着店外,放下手里的啤酒杯:“因为税务局是政府目前资金最充沛的部门。至于怎么充沛的……”   “让!让开!”从直升飞机跳下来的税务官端着重型枪,粗暴地冲着周围的客人们呵斥,丝毫不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影响商家的正常营业——或者说,他们就是故意这么做,好对商家造成威慑力的。   一个包裹得最严实,腰带上还别着一圈榴.弹、震爆弹的税务官大步走进店面内,左右环视:“谁是老板?”   客人们惊慌失措。   哈斯塔刚要上前,被芬尼安往后一挡,周围就有三四双手伸过来,飞快把他安排回座位,舀好汤菜、切好牛排,就差替他带上口水巾:“……”   怎么天下人类都一个样,喜欢把他当什么易碎品投喂?   芬尼安当然不是觉得哈斯塔易碎,主要是觉得税务官易碎。   他辛辛苦苦掌勺是为了正大光明地搜集情报的,又不是为了跟国家机构干架顺便毁灭世界的:   “还没到月末,几位上门想必是为了聚餐?不过我们美食街不接受携带重型武器进店,还请诸位将武器留在飞机上——”   “轰!”   宾客的尖叫声中,税务官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重型枪,冲着店面右侧屋顶被轰出的豁口示意了一下:“我猜我应该很清楚地表明了来意?”   他没读懂芬尼安一瞬间死掉的表情,还以为这只是对方被激怒的表现。   他抬手从身后小跑过来的队员手中接过一份资料,一边翻看一边拖长了语调念:“哈利美食街——购买于11月3日,重建于11月4日。”   他丢开资料,注视着芬尼安:“能在不到十五天内完成重建和复兴,好高的工作效率啊。但就是稍微有点思虑不周,没有在正式开业前,把该拜访的人好好拜访一遍。”   哈斯塔心情和畅地围观剧情发展,但凡有半分怒火,都被系统的任务提示声浇熄了:   ?   【已触发突发事件·进击的税务官!】   上一次突发事件,还是在半个多月前,那时候院里仅仅牺牲了一些破旧水管,就换来了10自由点。   此时此刻,哈斯塔看着神情傲慢的税务官,看到的不是该死的人类,而是行走的自由点。唯一的问题是——   美食街开业前有什么人需要拜访的?   发卫生证的卫生局?保佑财源滚滚的关财神?   达斯汀倒是听懂了,厌恶地皱了下眉头,凑过来给拟人化程度有限的院长人话翻人话:“他的意思是,为什么没有提前疏通关系,给他送‘好处’。”   “……?”哈斯塔还第一次看见有人把想收贿赂整得这么光明正大,嚣张跋扈。   就算是在现实中的公司,高层受贿都得考虑考虑会不会被举报给老板,一旦查证,那要面对的可不只是炒鱿鱼那么简单。   哈斯塔同样小声问回去:“能录像取证,向上面举报吗?”   达斯汀投来的眼神怜爱得像在看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天使:   “记得我刚刚说的话吗?税务局是政府目前资金最充沛的部门……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大张旗鼓?”   “税务局是政府的口袋,它代表的就是政府的态度。”   为什么芬尼安会拦住哈斯塔?为什么达斯汀作为副署长,却没有贸然露面?   因为站在他们面前是政府的代行者。一旦动手,那就意味着和政府开战,到时候就真是“我们孤儿院对抗全世界”了。   芬尼安分分钟能想象出哈斯塔一怒之下将那个动画短视频付诸实施的未来,因此慢慢抬起双手,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安抚态度,一面冲着税务官靠近,一面好声好气地劝说:   “有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好好谈。为什么不放下枪,我们开一个包间,一边喝酒一边慢慢谈?”   想清楚啊!千万不要随便挑衅!前方可是深渊!!   税务官显然读不了芬尼安的心声。他警惕地“咔嚓”一声抬起枪口,对准芬尼安的胸膛:   “别想耍花招,涅槃帮的新头目。你要清楚,单是凭这条街是涅槃帮开的,我就有权利立即封了这整条街道。”   “——还有你,达斯汀副署长。”税务官险恶地眯起眼睛,刮向达斯汀,“和帮派众混在一起?这可不会给你的履历上增添什么好看的记录。”   税务官收回视线,重新盯向芬尼安,架着枪轻声细语:“我‘听说’,你们还和一家濒临倒闭的孤儿院有关系?”   “我们在来之前查过了。那家孤儿院里根本没几个人,只有一个孤儿,一个院长,还有一个厨子,一个教职员工。”   “总共只有4个人的孤儿院,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他们甚至连个能报税的会计都没有。”   厨子兼教职员工·被算了两次的芬尼安:“……”   要真这么算,那孤儿院里可能连四个人都不到,院长还不知道能不能算“人”。   哈斯塔持续疑惑:“我以为孤儿院是非营利组织?”   之前那个H.J在位时,也没整什么会计啊!   达斯汀沉着脸逼视税务官,动了动嘴唇声如蚊呐道:   “孤儿院可以免税,但仍需要提交年度税务申报表,以证明自己符合免税资格。一般情况下,需要保存至少7年的完整财务记录,以备审查。”   哈斯塔:“……”   我知道你们游戏很在意提升体验的真实感,但这个真实感刻画得太细节了,已经让玩家有些不适了!   ——谁玩游戏还得在游戏里报税的啊??游戏策划你是不是做过会计!!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怨念倾注进游戏里来?   还有,你们策划组里是不是有特别想收贿,但又害怕被发现所以不敢收的人,这什么“进击的税务官”,该不会是你们的皮套吧?现实中没法收贿收到爽,所以就到游戏里来收!   哈斯塔看待税务官的目光带上了几分看待游戏策划的恶意和不爽。   正琢磨着要不存个档,把这皮套吊起来抽个几回,再继续完成突发事件,忽然发觉税务官的右侧空气中,漂浮着一个透明的进度条,条下跟着一行说明:   【可用金钱说服。   提交贿金:(1~30万);说服成功率:%】   “?”哈斯塔试着往贿金数额里填了个1,后面的说服成功率顿时变成了……0.01%。   哈斯塔缓缓坐直起来。   众所周知,只要成功的几率为0.01%,那么成功的几率就不为零。   玩家都是赌徒,抠门的玩家更是要赌上加赌。   哈斯塔果断切出游戏界面,时隔多日,再次点击快速存档,然后回归游玩模式。   他没理会达斯汀变得惊恐的阻拦,肃然起身,飘到税务官面前,从游戏钱包里取出……一枚硬币。   “……?”税务官用看怪人的目光看着走到他面前,忽然就掏出一枚硬币的黄兜帽,“你干什么?”   哈斯塔把硬币往税务官面前送了送:“贿金。”   “——”税务官的胸膛迅速被怒火吹涨起来,他涨红着脖子发出咆哮,“你在逗我吗?!?你当我是什么?!天桥下的乞丐?流浪汉?我怎么可能被一块钱打发——”   哈斯塔根本没在听税务官的跳脚。   他遗憾地看着进度条变成红色,下方的说明变成【说服失败】,连税务官的咆哮都没听完,就直接切出游戏界面,重新载入存档。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   哈斯塔再次站起,摸出硬币,递向税务官。   税务官迅速鼓胀:“你在逗——”   切出游戏界面,载入存档。   税务官吹气球:“你——”   再切,再载。   税务官鼓——   数千公里外。某公司机房内。   G8273沉默不语地注视着时间反复横跳,他“借用”来的处理器刚推进一点,就立即回溯,刚推进一点,就立即回溯,升级的进度条在30%和29.99%之间疯狂蹦跶。   他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很人性化的动作:自欺欺人地挪开视线,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呼出。   假如这世上有人看不惯强迫症,只需要将他关在小房间里,反复体验进度条永远变不成整数,永远只差0.01%,一定能极大程度上从精神层面折磨这个可怜的强迫症患者。   G8273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闪烁不定的处理器灯光不动,几秒后联通网路,将视线降临在那个阴魂不散的死敌身边。   哈斯塔还在反复存档,试图以小博大。   给30万是不可能给30万的,只可能赏个一块硬币打发打发叫花子这样。   远方的机房内,G8273像凝固的雕像一样注视着哈斯塔跟税务官反复较劲,于第N+1次目睹30%再次跳回29.99%,终于忍无可忍地动手,侵入税务官的脑芯。 第27章   ——他没能成功。   “入侵失败”的意识刚在脑海中浮现, G8273就感觉探伸出去的力量像是猛然陷入了流沙或虹吸口中。   紧跟着,数条精神触须死死绞住了他探伸出的部分!   凤凰区,美食街。   什么税务官, 什么成功率,都已经不重要了。   流光溢彩的现实因精神污染而扭曲成泥泞、粘稠的黑暗。   哈斯塔泥黄色的眼珠在黑暗中发亮, 瞳纹亢奋地不断重复骤缩与扩张的循环, 像无数条小蛇在黄色的牢笼中挣扎扭动。   现实世界震荡起来,像是冲洗失败的闹鬼照片,出现了分裂的重影。   仍保持着鲜亮的那部分不断上升,人们都在因突如其来的地震而惊愕困惑。   另一部分不断下沉,像是被洗褪色的老影片, 仅剩潮湿的绿和黑白两色。   活人目不可及、布满青苔与绿泥的长街上, 粗大遒劲的触须丛不断耸动。   无数触手如同蠕动的利齿,将精神污染这剂剧毒注入敌人的体内。   它们像大型的海鳗群,绷紧力量惊人的颚部死死咬合住被迫凝出实体的猎物, 将其一点一点拽入掩藏在触须下的深渊巨口中。   系统界面的秩序值百分比在缓慢地、不停地增长。   不远处的街道上,税务官这个初始的“连接点”早已被破坏,残缺的肢体死不瞑目地注视着天空上方。   在精神世界被摧毁, 显然也是会影响到现实的。   上升的彩色世界中, 税务官猝然倒下, 引起同伴错愕的惊呼。芬尼安和达斯汀下意识地掉头回看身边的黄袍身影, 却很难从那具仅剩黄袍与面具的空壳上看出什么端倪。   “Oodas horasa mae, gar esomi aorotos……”(注1)   轻如呼吸的呓语在空荡的街道中沙沙响起,反复念诵同样的词句:   ‘没人可见我,因我隐匿于失落的卡尔克萨。褴褛的迷雾将我隐藏,经过我身边者举目皆盲。’   黑暗中,哈斯塔浑黄的眼珠因为“卡尔克萨”的字眼转动了一下, 发出黏腻的水声。   下一瞬。   “咚——”   一声宏大的、像有人重重在钢琴琴键上砸下双手的音波,震裂了整片精神世界。   哈斯塔仅来得及看见上方世界中的自己耳道处流出腥绿色的液体,就觉袍下的触须被某种状似钢线的细韧之物猝然缠住,猛拖着他一路向东北方飞驰,沿途撞碎无数楼房建筑。   “轰——轰轰——”   坚固的混凝土墙壁、尖锐的玻璃、裸.露着倒刺的树干不断拍向他,发出被坚韧身躯撞碎的巨响。   但比这撞击声更响的,是恢弘的、仿佛在宇宙中回荡的电子音乐——   那是具象化的程序运行声。   刺耳的不和谐音是精神污染造成的混乱,优雅而严谨的交响乐代表其核心的秩序。   ***!***!*   内心声音发出一串躁怒的咒骂:   *让它停下来!这令人作呕的声音,它在同化我们!!*   哈斯塔一言不发地死死绞紧敌人被精神污染凝实的躯体,不管不顾地攫取秩序之力,不断注入光球之中。   【已积攒秩序值:11.01%……13%……】   进度条不断上涨,而后于某一刻——   乐曲中刺耳的杂音遽然消失,仅剩和谐而庄肃的巴赫乐曲在周围回荡。   *我要——吐了——*内心声音发出无比难受的呻.吟。   哈斯塔的确感受到自己被改写凝实的身躯中央,大概是“胃部”的位置像伸进了一只毫无情面的手掌,不断掀动、殴打胃部的内壁。   但他没允许自己呕吐,依旧专注于攫取敌人的力量,哪怕他的躯壳已经开始溃烂掉落,一根又一根精神触须像被斩断的残肢,不断从黄袍下坠落。   ——这次的对决,他是占优势的。   G8273并不知道光球的存在,被他先行吞噬了一部分力量,只要耗到最后,活下来的胜者必然是他。   这是绝无仅有、不可再现的好机会,他必须一次成——   “嘭!”   音爆般的巨响。   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拖曳戛然而止。   他和某种同样庞大的、由半透明的幽绿色光丝织成的身躯狠狠撞上。   哈斯塔的意识模糊了一瞬,隐约看见分离的现实和精神世界在这一撞中瞬间重合。   但下一秒,他猛然清醒过来,无数精神触须重新从黄袍下蔓生而出,狠狠绞缠向敌方!   “呜……”   风声呼啸中,他们互相纠缠着从空中坠落。   哈斯塔对上一双盛满愤怒的绿色光瞳,这大概是G8273自诞生以来首次拥有如此鲜活且强烈的情绪:   “我特地来帮你,你却这样对待对你伸出援手的人?”   “对我伸出援手的‘敌人’。”哈斯塔的额头几乎抵着G8273的额头,轻声纠正并肯定,“是的。”   “现实一点,G8273。”猎猎风声掩盖不了哈斯塔的耳语:   “如果异位而处,你拥有一个绝无仅有,且稍纵即逝的机会彻底杀死我,你会放弃吗?”   哈斯塔看着G8273骤然收缩成粒的机械虹膜,露出笑容:“而且,你为什么来帮我?”   “因为友善?因为好心?”   “不。”   “你帮我,是因为我的反复回溯阻碍了你的进化。”   “你、只是、在移除、自己、进化道路上的、障碍。”   哈斯塔低下头,柔和地用冰凉面具的鼻尖碰了碰G8273的鼻尖,像一个吻,是胜利者留给失败者的烙印,是征服者施加给被征服者的羞辱:   “所以,停止学习人类的道德绑架,你我都很清楚,我们没有道德。”   “……”G8273的机械瞳孔微微扩散放大,半秒后,他眸中那些真实而具有煽动性的感情倏然褪却了,像模仿人的鬼褪去了人皮,徒留下缜密而精细的计算兆光不断在眸底闪烁。   人偶尔会被机械模拟出的人性蒙骗,因那千分之一秒的人性化流露而共情,短暂地忘怀冰冷的镜头、永恒不变的无情观测者,这才是机械与AI的本质。   “那**是什么……警报!!拉响警报!!”   风声呼啸中,人类错愕且警惕的厉喝从不断靠近的陆地方向传来:   “D-5549报告!军事区正上方出现一团不明物,正以极快的速度坠落向警署总部的司令塔!”   “允许开火!重复一遍,司令塔已批准开火!!”   “弹药装填完毕,已瞄准目标,发射!!”   “轰——”   流弹击中了纠缠中的非人类,爆破掀起的火舌与蘑菇云瞬间吞没了司令塔的顶端。   哈斯塔被冲击波震向侧方,翻滚出高温区时看见曾见过一面的总署长正灰头土脸地被人扶着,从司令塔中一瘸一拐地出来。   “轰——”   第二枚炮弹重重砸落。   哈斯塔已经适应了导弹的冲击和高温,坚不可摧的触须深深扎入地面,一路向着试图向北方移动的G8273奔驰而去。   沿途他掠过无数惊恐至极的军官,听见他们对着对讲机崩溃的大叫: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黄色的那个的触须能像钢筋一样扎进地里!扎进地里!就像你用针戳一块橡皮!!”   “等等——那个发光的怪物在往哪跑?!拦住他!!那间战备库里封存着沉没的康纳士!!”   “?”哈斯塔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沉没的康纳士”是什么东西。   但不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不能让G8273完成计划”是毋庸置疑的。   他加快了行进速度,被他强硬拔高至50的敏捷点令他掠过地面,就像一枚足以在水泥地上轰出长长的凹坑的导弹。   他在G8273成功撞入战备库前扑倒了对方,掠食者般低下头,狠狠咬穿G8273的脖颈,坚韧的触手洞穿对方的胸膛。   黑色如沥青、绿色如沼泥的血液交织流出。   哈斯塔贯穿G8273要害的同时,G8273的手掌同样洞穿了他的胸膛,抓住了他的心脏。   但这都没有意义。   G8273会在他之前死去,而作为外神——非人类——随便是什么,总之他不会那么容易死去,即便要害受损,依旧有及时离开、找地方潜伏休眠,慢慢恢复的机会。   “这是一个……糟糕的结局。”G8273躺在地上,口中涌着血,半是皱眉半是在笑地摇头,好像看到了一场剧情糟糕到令人扔臭鸡蛋的古典戏剧,“我们真不该……这么做。我们得……停止互相攻击,在这一切之后。”   哈斯塔皱起眉头:“没有‘这一切之后’,你在说什——”   “咔……”   一种奇怪的,像是冰层凝结的声音,在眨眼间席卷了整个军事区。   哈斯塔陡然间浑身脱力,倾倒在G8273身上,引起濒死的AI一声沉闷的呻.吟。   所有的力量都像是跟随着温度一起,被某种巨大的空洞无穷无尽地虹吸吞食。   坚厚冰层如同魔法般从战备库的方向,一路冰封向司令塔,冰封向更远的方向,甚至冰封向天空。   苍白面具上结起寒霜,哈斯塔用最后一点残余的力量短暂护住了自己,连带着身下的G8273。   但这点残存的力量也如同风中之烛,随时都会被虹吸口夺走。   “我启动了……沉没的康纳士。”G8273的脸呈现出一种滑稽的痛苦,毕竟肌肉反应是血肉之躯的本能,即便是AI也无法控制。   哈斯塔怀疑自己倾倒时可能压断了G8273几根肋骨,因为他现在卧在G8273身上,感觉有点硌得慌。   G8273握着哈斯塔的心脏,像濒死之人握住身边之人的手:“我们会死。整个军事区的人类都会死。这场爆炸甚至可能卷席军事区周围的五大区。”   “是你启动的……那什么康纳士。”   哈斯塔磨着牙,不敢乱动,他怕G8273这一攥下去,他维持不住最后一点力量,到时候他们俩都得在这里完蛋。   ——多可笑啊,他没死在现实中前赴后继奔向他的刺客杀手,却死在**的一个全息游戏里??   “因为我不想死。”   G8273居然在笑,哈斯塔甚至能从这家伙身上闻嗅到亢奋的激素信息,让哈斯塔怀疑这AI是不是被精神污染侵蚀得彻底紊乱了:   “所以我必须创造一个绝佳的环境,恳请你走唯一仅剩的一条路。”   G8273看着哈斯塔,碧眸里隐约漾着感性的眸光,但哈斯塔有些分不清这些感情是否存在、是真是假,他的感官开始随着力量一并流逝:“重启吧,哈斯塔。”   G8273轻轻说着,缓缓松开手:“重启时间,这一次我不会抵抗。”   “咔……”   世界崩坏的声响在四面八方回荡,月光穿过冰层,在他们跻身的这个小小的冰穴中打下梦幻般的弧光。   G8273的瞳孔微微扩散着,紧紧盯着哈斯塔:   “这是个糟糕的结局。我们走过一遍了,这行不通。但好在我们不需要走到尽头。”   “重启它,我们走另一条路。”   哈斯塔在G8273松手的瞬间就模拟了一下自己能不能直接转身走人。   但很可惜,战备库方向的那个空洞仍在不断虹吸着周围的一切能量,即便他丢下G8273不管,凭他现在残存的力量,也不可能有机会逃离:   “……什么路?”   “井水不犯河水,合作,或者别的什么相处模式。”   G8273笑着摇头,不过因为疼痛这笑容有点不完美:“我们杀不死彼此。”   “你有你擅长的领域,我有我擅长的领域,我们根本没法杀死彼此,哪怕在任何一方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今天的斗争已经证明了这点。就像你说的:异位而处,你也会和我一样。”   “我们争斗,然后我们都会死。”   “我们必须停止这种无意义的相处模式。”   他们是幸运的,没有多少死敌在同归于尽时,有重启键能让一切重来。   存档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功能,令本该糟糕无比的结局,变成了一次可以吸取经验的试错,并且规避掉了本该高昂到支付不起的试错成本。   哈斯塔拉开游戏界面,看看打成这样才吸收到35%的秩序值面板,又看看重伤虚弱,显然填不满剩下这65%的G8273:“……”   *粗口*   内心的声音暴躁大骂:   *这东西胃口怎么这么大?一整个秩序化身都填不满100%?*   哪怕把G8273直接当蓄电池吸,也得吸个好几次才能充满这光球。   哈斯塔忍不住抬须揉了下正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你刚刚提到合作——如果重来,你可以定期向我提供秩序的力量吗?”   “……”G8273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礼貌地建议,“也许我们不该这么极端地转变关系?可以先从井水不犯河水开始试起。”   “……”哈斯塔怀疑游戏系统是不是早料到了这发展,特地准备一个自由点兑换秩序值的窗口,感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咔……”   周围的冰层向他们逼近,系统面板也开始出现故障般的模糊和斑块。   哈斯塔不再犹豫,抬手选择【载入存档】。   …………   【11月22日·11:10p.m·凤凰区·涅槃美食街】   甘醇的麦芽香在温暖的熏风中扑面而来,五彩鲜亮的霓虹灯光交错横斜。   哈斯塔坐在桌边,抬眼扫了一圈周围,大概是刚从霜寒刺骨的生死线上挣扎回来,他现在看税务官都格外亲切,像虎鲸看见了一个歪瓜裂枣的人类。   他看了眼税务官身边的说服条,想继续试错,但说实话精神有点疲惫。   即便这会儿他的状态已经重置回没有实体化前,但精神层面仍觉得G8273的手掌仍揣在他胸腔里——他希望G8273也在经受同样的困扰。   也就是走神的这么会儿功夫,因为没有哈斯塔或G8273的干扰,剧情继续发展了下去。   完全不知自己曾死过一轮的税务官冲着芬尼安和达斯汀露出一个并不友善的笑:   “我们听说你都对那个孤儿院非常重视?甚至还直接搬进去住。”   “难道你们就没为那里面唯一的孩子担心过吗?”   “只有一位老师,一个厨子,连个知道怎么照顾智力障碍儿童的人都没有。我是不是应该多管闲事一下,设法给他找一个更好的去处?”   “我试过了!”坐在旁边的达斯汀忍无可忍地一拳砸上桌面,猛然站起身,“那个‘更好’的孤儿院转头就将胡斯卢送给了一对人贩子!他们甚至在带胡斯卢回去的当天,就给他植入了……专用芯片!”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副署长先生。”税务官毫无动摇,“凤凰区这么‘民风淳朴’,难道不是分警署——”   “哇哦!这是什么阵仗?”   一道轻松而玩世不恭的声音冷不丁从店门口传来,打断了税务官后续的话。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声音来处。哈斯塔的目光刚落在来人扎拉的胡茬和暴发户式的打扮上,就听一声系统提示音在来人踏入店面时响起:   【已完成突发事件·进击的税务官(一)!】   【事件奖励:10自由点】】   【新手教程:多多发展支线,可能会有意外之喜哦!】   教程提示是哈斯塔吸取教训,后来打开的。   他看着那句“可能有意外之喜”,再看看莫名其妙完成的突发事件:难道是他之前做的哪个任务引来了这个事件解决者上门?   “艾登!我的朋友,好久不见。”   来人踏入大门,热情地冲税务官张开怀抱,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神情有些憔悴疑虑的中年男性: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你们局长的生日宴?你又升职了!兄弟!现在都能独自配备上武装飞机了?”   哈斯塔盯着剧情的发展,一边不情愿、黑着脸地把新到手以及才积攒的自由点充入秩序值,一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询问旁边的达斯汀:“这人是谁?”   “纳西尔,一个几乎活成行走的传奇的中间人。”   达斯汀居然能一眼认出干这种行业的人,看来这位纳西尔的确很有名望:   “你知道中间人这个行当也不算什么合法产业,绝大多数线人都会藏匿自己的信息、行踪,以免自己为‘生意’牵线搭桥的时候泄露情报。”   “但纳西尔从来不藏匿。他几乎天天在政界、商界各高层的晚宴中交际,但‘据说’有他搭桥的生意,从没有走漏过一次风声。就连政府和公司,有时候都会把一些不好处理的脏活交给他干。”   “据说?”哈斯塔地铁老人看手机。   达斯汀的声音压得更低:“他的保密性做的太好了,没人知道他究竟经手过哪些生意,最多只能捕捉到一点风声,从而推测某起大事件和纳西尔有关。”   店面中央,纳西尔聊到兴起,大笑着拍了拍艾登的手臂,又揽住艾登的肩膀亲热地打商量:   “兄弟,我看,我今天难得带雇主出来搓一顿,你就把我极力推荐的馆子给干黄了……这多尴尬啊?”   “实不相瞒,我已经连续点这里的外卖两个星期了,好吃得满嘴流油!兄弟,咱们搞什么,都别搞厨子行不行?嗯?给个面子,以后有事好商量嘛。”   税务官似乎被纳西尔最后那句“以后有事好商量”打动了,眼中流露出权衡的神色。没过几秒,他重新看向芬尼安,正义凛然得像他有多重视规章制度似的:   “半个月时间,我再给你们半个月。这个月月底,我要看到美食街和孤儿院的报税单。”   捞不着钱,纳西尔谈生意又不可能带其他人一起吃喝,税务官很快就率队离开了。   哈斯塔感觉自己似乎不怎么能用得上纳西尔,但新手教程那句“多多发展支线,可能会有意外之喜”有多少给他带来了些许影响:   “给他免单吧,外卖也免单三个月。”   这种拉关系的话,哈斯塔肯定不会本人去说的。芬尼安义不容辞地接过了这个自己擅长的任务。   宾客们面面相觑半晌,看着芬尼安带着扭转事态的传奇中间人进入包厢,又看看自己面前还没吃完的美食:   ——管他呢,人都走了,接着吃呗。谁能闻着这香味辜负美食呢?   那几个税务官居然能熟视无睹,不是防毒面罩过滤了气味,就是这帮人全都是鼻炎。   税务官来了,但又好像没来。   钱没拿走一毛,客人没轰走几个,只在店面角落留了个到此一游的豁口,堪称缺德。   孤儿院众又坐回了桌边接着吃喝,只是气氛比之前要沉肃一点:   “报税单……学校没教会计啊,老大会这个吗?”   “这大洞,院长买的保险保这个吗?”   “咱们外雇一个会计?——不行不行,孤儿院那账,一般会计还真平不了……”   哈斯塔看着新蹦出来的任务提示:   【基础建设任务二:好会计,从替院长平账开始】   【请在半个月内招聘一位合格的会计,完成税务官要求的七年报税单!】   哈斯塔:“……”   他希望这位会计干完半个月的工作,能活着从办公室里走出去……   半个月,七年的财务报表?会计的命也是命啊。   “还有胡斯卢。”达斯汀有些焦虑,“即便我们能提供报税单,谁知道艾登下次会不会找别的借口挑刺?他还是有可能设法把胡斯卢转送走。”   “除非胡斯卢不再是孤儿。”哈斯塔灵光一现。   游戏玩久了是这样的,干啥都想卡个Bug。   哈斯塔翻了一下孤儿院的领养要求:“在凤凰区,只要年满25、身体健康,经济稳定,无暴力犯罪记录,就可以领养同性孤儿。”   “……”达斯汀无言地和哈斯塔带着暗示意味的目光对视,有些艰难地开口,“那个,我现在的工资连养自己都很难,又工作繁忙,怎么能履行父亲的责任?这对胡斯卢来说不公平。也许没有我,他还有机会遇到更好的父母。”   “——那就你收养,我来带。”   芬尼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个锅铲,看得出是刚从厨房转出来的:   “如果不是那什么岁数和暴力记录,我本想自己领养的。”   “我工作稳定,身心健康,经济能力也足以支持养个胡斯卢——他没法上正常孩子的课,但我可以试着训练他,拥有正常生活的能力。”   芬尼安握了握达斯汀的肩膀:“而且我们还有院长在,也许未来会找到办法治愈胡斯卢的智力障碍,我们能为胡斯卢做的,不会比任何父母差。”   哈斯塔认为这不是没可能。如果真没可能,他就夜闯游戏研发部,拎着那些秃头的格子衬衫逼他们加入可能——   绿朱草不是说过吗?“后续你还有什么别的需求,我可以去找项目开发部给你现做”。   达斯汀斟酌再三,郑重同意。   哈斯塔迅速敲定回院就办手续的计划,刚打开手机,想拟定诱骗……不是,招募会计的招聘信息,忽然感觉一小团稚嫩的生命气息正在快速靠近。   下一秒,他垂落在椅边的黄袍被轻轻拽了两下。   他垂目看去,对上一只灰扑扑的糯米团子。   一个看起来6、7岁大、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大的灰眼睛澄亮得像浸湖水中的宝石:   “请问,你是哈利孤儿院的院长吗?”   小女孩说话的语气相当平淡,比G8273更像AI:“我和父亲去孤儿院,那里面的人说让我们来这里找一个黄袍怪。”   黄袍怪:“……”   哈斯塔忽然很想送说出这话的帮众去学会计。   他微微垂头,看向小女孩:“找我做什么?”   小女孩睁大无神的眼睛:“请问孤儿院还收孤儿吗?孤儿院还收员工吗?我和父亲想要进孤儿院。”   哈斯塔:“……”   即便以非人类这匮乏的道德常识,也知道这话存在问题:“你有父亲,所以你不是孤儿。”   “啊。”小女孩毫无起伏地发了句感叹词,下一秒转身就往不远处跑,一下抱住了一个靠站在自助啤酒桶边的男性小腿,“父亲,父亲,院长说不收我。”   “?”芬尼安回厨房接着掌勺去了,留下达斯汀仍陪在哈斯塔身边,做拟人化程度有限的院长的外置人性,“什么情况?父亲送女儿进孤儿院,顺便想把自己也送进来当员工,好一家子一起混吃混喝?”   这思路也太清奇了吧!真是天大地大,无奇不有!   哈斯塔的思维就比较务实了,看向那个貌似得有一米九的男性:“你什么专业?会做财务报表吗?”   ——很神奇。   这个男人明明生得格外高挑结实,但当他垂着头,疲倦地半耷着眼皮时,他身上那些本该因结实鼓胀的肌肉线条、冷烟灰色的双眼而带来的压迫和攻击性,就都变成了颓废和缠绕着死亡气息的破碎感。   如果把芬尼安比作青壮年期,凛然且极具攻击性的棕狮,那这个男人大概是一头已经伤痕累累,即便肉.体仍能驱驰,但精神已经垂垂老矣、不愿再攻击甚至反抗的老狮。   哈斯塔甚至能从那双浅灰的眸子里看到一种对死亡的期许,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不再能给予他生存下去的动力,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   这种奇特的气质令达斯汀的不友善也收敛了一点,仅带着不赞同询问:“怎么回事?遗弃子女可是犯罪的行为!”   “她不是我的女儿。”灰眸男人简短地回复,“我在迷迭区捡到了她,她是孤儿。”   “不对,不对。”   小女孩死死抱着男人的腿摇头,有她毫无起伏的音调做衬托,她的肢体动作堪称情绪激动了:   “他是我的父亲。父亲,阿道夫。女儿,阿尔法。我们是父女。要进孤儿院,一起进。父亲不进,我也不进。”   “……”阿道夫垂目看了会阿尔法,“我不会做财务报表。”   “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这是你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名字。”   “才不是,父亲知道。财务表表,不会做,可以学。”   阿尔法死活不松手。   儿童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辨识领袖的直觉,她扭过头,谁也不看,只笔直地看着哈斯塔:“父亲,可以学。阿尔法会帮忙!”   哈斯塔不觉得现学的会计能在半个月内完成七年的财务报表,至于阿尔法会帮忙——他能指望一个把财务报表说成“财务表表”的小女孩什么?   务实的非人类仿佛强度党玩家看到了属性为0、只会卖惨的NPC:“抱歉,我——”   “哈斯塔。”   一旁的达斯汀忽然扯了哈斯塔一下。   他将哈斯塔拽向远离父女的角落,压着声音道:“你有没有注意那个父亲袖子下露出来的手腕?”   “……”哈斯塔当然没有,他只会在意目标能够致死的要害,“手腕怎么了?”   “他手腕上印着蓝色的纹章,我在跨区办案时见过——”达斯汀抓紧哈斯塔的黄袍,“那是黑医给‘自愿捐赠器官’的病人留下的烙印,署里都管这个叫猪肉章。”   “走投无路的病人去找黑医,签下捐赠合同,黑医支付报酬,然后放‘肉猪’回去给家人送钱,或者享受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等到印章变蓝,就是收割‘猪肉’的时候。”   哈斯塔不是很想插手这种称得上你情我愿的交易,毕竟啤酒桶边的那个阿道夫,一看就不可能是会“走投无路”的人。   但达斯汀明显很在意的样子,哈斯塔对自己的所有物多少有些过盛的保护欲,于是转身走到父女俩身边:“你们可以入院。”   “不用带我。”阿道夫伸手揭下腿上的狗皮膏药。   他的手劲的确很大,哪怕阿尔法已经使出全身力气抗拒,憋得小脸通红,依旧轻易被阿道夫从他腿上揭了下来:“收她入院,把她好好养大就够了。”   “——!”阿尔法瞳孔一缩,飞快蹬起短撅撅的四肢,意图划动空气把自己推向阿道夫身边,“不够!不够!阿道夫要一起!”   哈斯塔看看皆若空游无所依的小女孩,再看看一旁疯狂使眼色的达斯汀,语带惋惜:   “抱歉,你大概来得晚,没遇上之前税务局来人?”   “因为税务官的关系,我们院里的孤儿很可能被随时转送走。你如果希望她可以被好好养大,她就不能以孤儿的身份加入孤儿院。”   哈斯塔和眼中冒出一点光亮的小姑娘对上视线,感觉这孩子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什么救世主:   “只能以员工子女的身份留在孤儿院。”   “……”阿道夫再度徒劳地强调了一下,“我不会做财务报表。”   哈斯塔根本不听。他的眷属想要,他的眷属得到:“你也不希望自己离开后,她立即就被人带走吧?”   “……”阿道夫简直像个被挟持了女儿要挟的风韵犹存(?)老父亲,僵持几秒后,他塌下肩背,放弃挣扎,“合同在哪签?” 第28章   包厢中。   纳西尔耐心地听雇主第三次强调完报价:   “先生, 你要相信金钱在我这儿还是受欢迎的。如果我坚定拒绝接受雇佣,那就意味着,您的委托的确很难完成。哪怕您去问其他中间人——”   “但你不是‘其他中间人’!”   中年男人猛然用手一砸桌面, 以一种孤注一掷般的绝望眼神死盯着纳西尔:   “我听过那些传闻。传闻说,你曾经见过‘许愿井’, 你知道他的样貌。”   “如果世上有一个人能够找到‘许愿井’, 那一定是你!”   “……您知道长相不是召唤符吧?”   纳西尔也很为难,一般情况下,他不会把委托关系搞得这么僵持。   而且他既然会主动请这位雇主吃饭,就说明他其实对这位雇主也颇为怜悯,可惜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按照人的意愿运转的:   “正常联络‘许愿井’的流程, 是你在各大中间人那儿寄存一定数量、且品质有保证的烈酒, ‘许愿井’看到,并且被你的‘出价’打动,他才会主动和你联络。这一般需要等待三天到一个月的时间——”   “但我没有时间了!!”中年男人失态地低吼, 大叫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狼狈地抹着脸跌坐回去,“求你……帮帮我。你知道老板不会在意这些理由, 他只希望交给下属的任务被完成。求你……”   纳西尔几乎要叹息了, 他半推开包厢的门, 好让屋外的风将房间内沉闷的空气吹散些许:   “我也很想帮你, 相信我。但只给我一晚的时间, 我怎么在茫茫人海中给你找一个——”   一个留着灰白掺半的乱发,身体有着明显的训练痕迹,浅灰色的眸子在眼睑颓丧低垂时会显得无害又死气沉沉,身高一米九的男性雇佣兵——??   纳西尔目瞪口呆地看着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都市传说站在不远处,正弯着腰在某个一身黄袍的身影指点下, 向不知干什么用的纸张上写着字。   哈斯塔完全属于那种“我崽想要,下一秒就给我崽买来”的溺爱式家长。达斯汀想留下阿道夫,他就当场让拜亚基跑腿,从孤儿院里硬带来一份员工合约。   幸好拜亚基可以藏身于空间夹层行动,不然今晚的客人心脏又得倒大霉了:   “签在这里……很好。阿道夫,欢迎入院。”   “诶——欢迎欢迎!”   帮众们起着哄热情地凑过来给予拥抱,现场的气氛一片热闹欢快,仿佛在开什么欢迎晚宴。   只有纳西尔震惊地傻眼在原地,足足数秒后才猛地一机灵:“许——嘿!你!”   当着普通人的面,他既不可能直接喊出“许愿井”的绰号,也不可能喊真名,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吸引阿道夫的主意,快步上前:“方便吗?我有个生意想跟你谈一谈。”   彼时,哈斯塔正刷着他那个[基础建设任务·二]。   刚想着“半个月写七年的财务报表,这任务还有没有可能完成”,就见窗口下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红点,点上写着数字2。   在思考时随手消红点是生物的本能。哈斯塔点开红点,就见一条来的毫无防备的消息弹到眼前:   【角色:阿道夫】   【达成隐藏角色图鉴收录!】   【是否查看角色故事?】   哈斯塔:“……”   哈斯塔:“???”   *达斯汀!我珍贵的、重要的、带来幸运的眷属!*内心的声音简直在歌唱,轰隆隆的声音像低沉的雷鸣,*我们应该多听眷属的意见……还记得之前那个系统任务怎么说的吗?‘心里有员工的院长运气总不会差’……*   哈斯塔觉得这件事,自己也占至少一半的功劳。   他点开角色故事,发现阿道夫第一个被解锁的不是文字,而是和芬尼安解锁的第二个故事一样的巨幅海报。海报的场景依稀有几分熟悉:   崩坍的大地,倒塌的建筑,被冰层封起的人类与世界。   这似乎是个海上小岛,当爆炸发生后,岛屿迅速四分五裂,沉入海底。   人们在被冰层彻底封死前,还在惊恐万分地挣扎游动,试图浮出海面,所有人都将求生的双手伸向水面上方。   哈斯塔第一时间联想起他才经历过一轮的“沉没的康纳士”大爆炸。   很可能在原本没有他的剧情线里,那颗“沉没的康纳士”,被用来制造了海报上的这场大灾难。   *但我们宝贵的隐藏角色在哪?*内心的声音困惑不久,语调猛然一降,*哦……我看见了。在一切挣扎的人群之上,在死亡的冰层之下。*   哈斯塔在海报的中心,冰层的顶部看见了合上双目的阿道夫。   他的神情很平静,像只是陷入一场安眠。他的脚边冰封着几片弹壳,怀中以抱襁褓中的婴孩的姿势,抱着一个幼小的身影。   和芬尼安的海报一样,哈斯塔也在边缘找到了两端描述。   第一段是:   【阿道夫   第四次世界大战的引爆者】   第二段是:   【病毒无法被杀死,但可以被封存。   他成功封存了自己,杀死了环绕他的第四次大战】   哈斯塔:嗯——   这信息量就有点大了,但问题不大,反正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了,看不看得懂都无所谓。   哈斯塔很看得开地将页面一关,继续毫无烦恼地享受天降隐藏角色的意外之喜,顺道点开另一个红点:   【前置任务:非常9+1】   【深秋之末,一场风暴将要来临!喜欢看热闹的玩家怎么能错过此等大戏?快快为自己争取吃瓜的最佳席位,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哈斯塔自动把“意外之喜”代换成“海量自由点”,说不定还会出现像上次那个……呃。哈斯塔已经忘记那个给他又送湖泊又送钱的人叫什么了,总之就是说不准有冤大头送钱上门!   一些美好的期待抚平了精神上的疲惫,哈斯塔精神抖擞地关闭任务界面,看向试图跟阿道夫搭话的中间人:“什么生意?”   “?”纳西尔和阿道夫同时回头看了哈斯塔一眼。   纳西尔疑惑的是“这个面具黄袍人到底什么来路,之前在跟阿道夫签什么合约”,阿道夫则很快转回头,干脆利索地拒绝:   “不干。我现在有正式的全日制工作了。”   “……”纳西尔感觉自己心脏都要爆炸了。这感觉像极了两个玩家同时出现在传说级宝可梦面前,而哈斯塔当着纳西尔的面,先收走了阿道夫:   “能问问吗?是什么工作?”   阿道夫和哈斯塔几乎同时开口:   阿道夫:“会计。”   哈斯塔:“前台。”   迎着隐藏角色困惑投来的目光,资本家水母毫无愧色:   之前不知道阿道夫的特别就算了,现在既然已经清楚阿道夫的能耐,那只干一个会计怎么能够??   前台就不一样了。   这个职位看似清闲、貌似只有一份工作。   但实际上,它可以是接待,可以是会计,可以是文秘……可以是任何工作缺人时借调的最佳人选。   当自由从业者多年的阿道夫,显然不清楚办公室职位中隐藏的学问,和资本家老板的险恶,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一个连活都不想活,主动跑去捐赠器官的人,在乎什么工作岗位:   “……都行。那就前台。”   “???”纳西尔简直想抓住随波逐流的阿道夫的肩膀摇晃大吼:   你中了什么邪??好好一个都市传说级别的雇佣兵,跑去给人当前台?!而且这职位说变就变,你居然一点都不反抗,平时接任务时没见你这么好说话啊!!   纳西尔哪知道阿道夫如今是被人劫持了女儿的风韵犹存老父亲(?)。   指望哈斯塔会羞愧简直是希望石头蹦猴子,像哈斯塔这样的非人类,只会小心试探个体的接受底线,然后得寸进尺。   就像猫猫观察着铲屎官的表情,一点点把水杯推下桌沿,然后揣爪端坐,满脸无辜:   “我现在是他的老板。所以,有什么生意要找他的,跟我说吧,我酌情给假。”   纳西尔下意识地拒绝:“这不符合保密——”   “可以!可以!!”   包厢内,中年男子喜过望外地踉跄出来,撞得桌椅一阵作响:“老板给我的要求就是许——唔!唔!!”   纳西尔多少还是有些中间人的操守和良心。他一把捂住中年男子的嘴,冲着失足……不是,糊涂的阿道夫看了又看,最终摇着头看向哈斯塔叹息:   “既然雇主不介意,那就请诸位进包厢聊吧。”   ·   其实如果没有任务剧情要推,哈斯塔更想问那个“猪肉章”变蓝了有没有关系。但阿道夫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哈斯塔也就默认那东西蓝不蓝对阿道夫没多少影响了。   纳西尔在餐椅上坐下,看了眼包厢里多出的阿道夫、哈斯塔、达斯汀,前一个让他振奋,后两个让他只想叹气,仿佛看到了两头拱白菜的猪:   “……唉。从头开始说吧,你的委托。”   拱白菜的哈斯塔才不在意纳西尔叹不叹气,只专注听剧情。   “哎,好。”中年男子的手尚有些战栗,还没从命悬一线、柳暗花明的惊险侥幸中缓过来,“简单来说,就是我老板希望雇佣‘许愿井’,做一场宴会的保镖。”   普通宴会也不至于非让都市传说出马,中年男子小心地解释:“我的老板,是巴比伦公司的大公子,小汉克·文森特。”   “这一场宴会,是我老板的父亲,也就是巴比伦公司的现任掌权人,老汉克·文森特举办的。目的是交接和军方的一项交易——”   “老文森特先生花高价,从军事区手里买回了一枚特殊的弹药,叫做‘沉没的康纳士’。”   哈斯塔瞳孔微缩,还没来得及做进一步的思考,就敏锐地察觉到一直都以“随便吧,世界毁灭了也可以”的姿态半垂着头,坐在他身边的阿道夫,倏然绷紧了身躯的肌肉。   哈斯塔不是很好说阿道夫在意的是大小文森特,还是“沉没的康纳士”。   他怀疑是后者,毕竟阿道夫解锁的角色故事就和“沉没的康纳士”有关:   “等等,能先解释一下‘沉没的康纳士’是什么吗?”   即便亲身经历过一次,哈斯塔也很难定义那玩意儿是什么。   炸.弹?但什么炸.弹能吸走邪神和AI的力量?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中年男子“呃”了一声:   “其实知情者都不清楚怎么定义那东西——它长得像个导弹,使用方式也和导弹无异,但造成的效果却很玄幻……”   “当年第一枚‘沉没的康纳士’被投入战场使用的时候,它还不叫这个名字。因为研发它的人叫做康内琉斯,所以大家都叫它‘康内琉斯—1号’。一直到它被投落在名为‘康纳士’的海岛小镇上……”   阿道夫的气息陡然变了,仇恨、悲恸、疲惫……所有的情绪都像是经历过多年的打磨,因此被磨得格外浅淡,几乎只剩一个麻木的影子。   但即便如此,这些情绪依旧在有人提到过往时本能地翻涌出来。   ——哈斯塔能确认了,阿道夫在意的是“沉没的康纳士”。或许,康纳士曾是阿道夫或者他在意之人的故乡?   中年男子:“……那座海岛,直接被炸沉了,连带着临近海岸线的海滨城镇。”   “不光如此,那个导弹似乎还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吸收周围的所有温度。”   “等后来司令部再派战机查看时,那些沉没的大陆,都已经被冰封在一块底面积高达15万平方公里的冰块里,沉入了海底……”   哈斯塔意识到,指望人类发现这枚导弹有多可怕是不太现实的事,毕竟人类不存在特殊能力,所以无法感受到力量被吞噬:“——你先接着说。”   中年男子点点头:“嗯。我刚刚说到,老文森特先生收购了一枚‘沉没的康纳士’。”   “那是世上仅存的唯一一枚‘康纳士’,毕竟它的制造者现在已经下落不明。”   “因为它的赫赫威名,老文森特先生收购的过程中一直在遭受各方的阻力。哪怕现在已经成功拍下,依旧有一封恐吓信,送到了文森特宅。”   中年男子将之前给纳西尔看过的信推到桌子中央:   “信上说,如果老文森特先生不取消这场宴会,执意将‘沉没的康纳士’纳入自己的囊中,那宴会当晚,二公子兰瑟·文森特的尸体,就将挂在庆功宴的蛋糕上。”   达斯汀条件反射地拆解案情:“这不对吧?如果想要恐吓,为什么不恐吓大公子?难道二公子更得老文森特的宠爱吗?”   中年男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的确如此……但,”他吭哧了半天,面露为难,最后还是很小声地说,“再宠爱,也没有自己的意愿和面子重要啊。”   “老文森特先生并不打算叫停宴会,毕竟各方都等着看这场庆功宴,如果停办,等于认怂,打自己的脸。”   “他只示意我老板替二公子找个靠谱的保镖……我老板就派我来找‘许愿井’了。”   满座沉默。   哈斯塔再次感叹人类的多样性,以及大家族特有的狗血:   “所以,我们的任务只是保护二公子当晚不被杀掉?”   “是……是这样。”中年男子也看出这里能做决定的是面前的黄袍人,小心翼翼地试图打量哈斯塔的神色——被白色面具挡住,“所以……你们愿意接吗?”   哈斯塔必然愿意啊,且不论系统都已经刷新了任务,单论那枚会在晚宴上交接的“沉没的康纳士”,他即便没受邀请,得知情报后也会为此想法设法去一趟晚宴。   唯一的问题是:“许愿井可能去不了。他要做财务报表。”   一旁的纳西尔发出了窒息的声音。   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抹了把脸:“拜托。拜托别用‘财务报表’这玩意儿,把一个传说级别的雇佣兵困在电脑桌后。我来想办法,好吗?”   “忘记财务报表这档子事,我会让税务官不再来干扰你们。”   哈斯塔依旧拒绝:“不可以。不可以‘不再来’,只能‘晚点来’。”   开玩笑!哈斯塔!游戏时长两个月的老玩家了,他能没发现之前那个突发任务末尾的[一]吗?   很明显,这个突发事件是一串系列任务!他能重复在那个税务官身上刷自由点的!   “……”纳西尔的表情像是想骂“你是不是有病”,但作为传奇中间人的职业操守控制住了这种冲动,他只是在又一次深呼吸后,露出微笑:   “可以。都按你说的来。”   “只要这一单生意能做成,你想让那位税务官什么时候上门,他就会什么时候上门。”   哈斯塔意外地看了几眼纳西尔,在心里将他从“发布任务的NPC”,提升成“比较好用的NPC”:“宴会什么时候开始?”   “晚上七点。”中年男子的神情明显松弛下来。   神经一放松,桌上美食的味道就开始勾引他的注意力。他没忍住吞了几口口水,才勉强克制住“生意还没谈完就大口炫饭”的冲动:   “纳西尔会提前开车去接你们,这是二公子的照片。”   中年男子飞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拍立得,就迫不及待开始大快朵颐。   纳西尔冲着照片吹了声口哨:“漂亮小伙。”   “——行行好各位先生,明晚千万别出岔子。我可不想看见这份上帝的杰作被挂在蛋糕上。”   ·   空手出门,满载而归。   哈斯塔回到孤儿院就给阿道夫父女在二楼开了两间紧挨着的宿舍,就在胡斯卢宿舍的正对面。   胡斯卢的领养手续也办好了,他直接将达斯汀、芬尼安、胡斯卢安排进同一个房间,看着建筑界面上变得更加拥挤扭曲的头像心旷神怡。   无聊的学员们都来凑热闹、帮忙搬行李,达斯汀则拽着哈斯塔走到角落:   “有关财务报表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请G8273帮忙?”   “?”哈斯塔当然没想过,谁一遇到困难就想起敌人啊,“我才跟他做了约定,不会再碰面联系,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达斯汀不禁瞪大双眼,“你们什么时候说好的?!这、这关系怎么又变差了?”   “可能上个轮回吧……”哈斯塔含糊地一句带过,又奇怪地看向达斯汀,“我们约好不会再攻击彼此,相敬如宾,关系难道不是在变好吗?”   “什么上个轮回……相敬如宾不是这个意思。”   达斯汀略感无语,还想再劝哈斯塔,就见芬尼安打着哈欠,拎着一瓶撬开了盖的啤酒晃悠上来:“——等等。别慌着睡。明晚我们多了一个预定之外的安排……”   靠谱的达斯汀将芬尼安去厨房后发生的一切叙述了一遍:“……大体就是这么个情况。明晚你——”   “我不去。”芬尼安有些突兀地打断。   哈斯塔注意到芬尼安的情绪在听闻文森特父子时就变得糟糕,显然跟这对父子存在矛盾:“今晚可能会有大场面,如果有人趁乱做点什么,或许谁都不会注意到。”   他在暗示芬尼安可以浑水摸鱼,趁机搞事。   但芬尼安只是怀着厌恶掀了下眼皮:“不去。”   他灌了口啤酒:“如果我跟你们同时出现,你们第一时间就会被赶出晚宴,说不定更糟。”   他走进房间,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你们加油吧,不过小心那对父子卸磨杀驴。”   房门“咚”地一声关上,留下哈斯塔等人或面面相觑,或若有所思。   片刻后,达斯汀盯着紧闭的房门:“……他是不是忘记我现在也住这儿了?”   ·   哈斯塔的运气很好,晚宴当天并没有加班。   下午五点,他准时下班回巢,带上头盔登入游戏。   【11月23日·5:20p.m·凤凰区·孤儿院】   系统直接将他刷新在了孤儿院门口。   此时,达斯汀正蹲在台阶边谨慎地清点手.枪、弹.药,阿道夫则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一脸迷茫地盯着《会计学入门》发呆。   人在看天书时是这个表情。哈斯塔精准地辨认了出来:   “……你不会,对理科不拿手吧?”   “理科?”阿道夫仰头困惑,充分显示出自己的文盲水平,“……我没有读高中,就进了军队。我在军队里的成绩不错。”   哈斯塔感受到了来自文化沙漠的冲击:“你至少能读懂这本书上的文字吧?”   “……”阿道夫张了张嘴,又沉默地合上。就连一旁的达斯汀,都不由地在这沉默中沉痛地放慢了动作。   哈斯塔:“……至少在电脑上录入档案应该没问——”   “我不喜欢用电子设备。”阿道夫再次用充满死感的语气,给予哈斯塔重重一击。   “是真的。”达斯汀小声补刀,“我今早还看阿道夫在前台那儿一指禅,后来是小阿尔法看不过眼,推开阿道夫帮忙录入的报表……但是很奇怪啊,阿道夫你连书上的文字都认不全,白天录入的报表又是谁做的?”   “……”阿道夫的头低得更低,高大的身躯呈现出一种羞愧的姿态。   哈斯塔不由地想起昨晚的“财务表表”:“……不会是,阿尔法帮你做的吧?”   阿道夫看起来快用羞愧将自己溺死了。   好在一辆高档悬浮车在他们面前倏然甩尾,纳西尔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快,上车。今晚的宴席在高佩街——你们不是打算就穿成这样去参加宴席吧??”   纳西尔的目光掠过阿道夫的米色高领旧毛衣,哈斯塔的黄袍,达斯汀的格子衫,露出“给你们跪了”的挫败神情:   “还好我早有预料——上车,后排有给你们准备的西装,但愿尺码合适。”   ·   首先要声明的是,哈斯塔自诞生起,就没有更换过穿着。   他的黄袍并非由单纯的物质构成,几乎可以说是他精神的延展,所以才会随他的心意进行摆动。   但感谢全息游戏的发明!哈斯塔今天也能体验到穿其他衣服的感受了!   哈斯塔按照游戏的提示,将纳西尔给他准备的那套西装放入道具栏。随后点击【更换改外观】,单击确定。   “哇!院长?!”达斯汀被身边冷不丁冒出的第二个一米九吓到,差点撞进另一个一米九怀里。   但靠谱如他,依旧在纳西尔回望之前狂打补丁:“院长你这……就该多穿西装!你看平时那黄袍把你衬得多矮?”   有吗?他飞起来明明能比军事区司令塔更高的。   还好哈斯塔没把这低情商的话说出口,只新奇地低头打量自己。   外观覆盖了他的一些种族特质,比如袍下的触须变成了双腿,优雅的白手套包裹出一双指节修长的手。   他似乎有了一张人类的脸,但五官摸起来平平无奇,就像游戏里不重要的路人NPC模型。   非人类的特质仍然从某些细节流露出来——   譬如他的手指指节稍微有点修长得过分,令人联想起镰刃;大长腿和躯干的比例很难在真实的人身上复现,更近似于西方游戏中对神圣、强大的神明类角色的刻画。   这些细节拼凑在一起,让哈斯塔呈现出一种很诡异的不和谐感,令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甚至本能地想远离他。   这令赴宴的路程变得有些漫长,好在纳西尔的车速度足够快,他们几乎来不及去看路上的景色,悬浮车就已经在酒店门口停下。   纳西尔绝不会承认自己这一路都在猛踩油门:“下车吧,我们从正门进——哇哦,今天来的人……这么多?”   考虑到纳西尔的实用性,哈斯塔挺友善地询问下车都同手同脚的NPC:“需要我换回原皮……原来的衣袍吗?”   “……不!”纳西尔主打一个倔强,“为什么要换?你这样不是很体面,很英俊吗?”   话是这么说,他连看都不敢看口中“很英俊”的人。他完全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难道这位孤儿院院长曾经也是传奇佣兵,所以有威慑人的气场?   三观很科学的纳西尔寻找着科学的解释,强自镇定,给三个临时保镖介绍:   “看那边穿白西装的——公司派来的高层。”   “那边胸口佩戴红巾帕的——米迦勒之翼医疗公司派来的人。”   “那边!哦!警署的总署长亲自来护送‘沉没的康纳士’交接?!”   他一时没控制住声音,或者说,他是故意提高了音调,表现得兴奋又热情,引得总署长目光锐利地回视过来。   总署长本想和纳西尔这位更像是政客的传奇中间人搭话,结果眼神一瞥,看见他新看中的某个新兵蛋子:“——达斯汀。为什么你在这?”   哈斯塔还惦记着达斯汀の升职计划,立即不着痕迹地抬手在达斯汀腰后一推,将人推向总署长的方向,原定的保镖小队,顿时缩水成了两人。   不过纳西尔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达斯汀:“看见门口站的那两位了吗?戴紫色胸针的那两个?那就是老文森特,还有他的大儿子。”   纳西尔一边领着保镖小队走向正门入口,一边左右观察:“——奇怪,二公子呢?”   门口,正陪着父亲迎客的小汉克·文森特恰好转头望来,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俩鹤立鸡群的一米九(哈斯塔比阿道夫甚至更高2厘米),顿时大步走——   呃,哈斯塔的存在令小汉克·文森特僵在原地数秒。但最后,他还是克服了内心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继续快步走到纳西尔面前:“怎么才来?这两个就是你找来的保镖?”   说是“这两个”,但小汉克的眼神诡异且不由自主地独独避开了哈斯塔。   这一点也不丢人,毕竟周围所有的宾客都是这么做的,以至于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圈,以哈斯塔为中心,随着哈斯塔的移动而移动。   阿道夫看哈斯塔的眼神变得有些敬佩和羡慕,仿佛也很想得到这种I人必备的被动技能。   纳西尔摸摸鼻梁:“对,但二公子人呢?”   “——他不见了。”小汉克凑近过来,压低声音,“他和我一起来的酒店,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和父亲一起迎宾,他就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哈斯塔本来想问“该不会有人提前动手了吧”,但想想今晚这场宴席——   对于兰瑟·文森特来说,这晚宴算什么?算对于父亲来说,一枚导弹和脸面比他的命更重要的证明。   指不定这位二公子不见是不是在表达抗议,不乐意陪父兄演家庭和睦的戏。   小汉克紧跟着道:“但我让下面的人查过监控了,他现在躲在酒店二楼尽头的房间里。”   ——果然。   哈斯塔没多说什么,跟着他同样寡言的新员工一起走入正门。   小汉克接着迎宾去了,纳西尔这个长袖善舞的家伙也没打算一直陪着保镖二人组——主要是因为哈斯塔。   他们俩走上二楼,直抵走廊尽头,刚要抬手敲门,就听身后不远处,某扇门被狠狠推开,撞在墙上:   “‘沉没的康纳士’,本来就是康内琉斯在我们米迦勒之翼工作时造出来的武器,当然应该归属于我们!”一个胸口别着红巾帕的男性恼火地走出来,“那时候还没你们公司什么事呢!”   “哦,”穿白西装的女人抱着手臂,讥诮地晲他,“那后来因为想抢夺专利,所以被康内琉斯踹掉的公司是哪一家?好像是你们吧?”   “我还得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短视无能,康内琉斯这金疙瘩还落不到我们手里。”   白西装的公司代表轻蔑地扫了眼脸涨得通红的男人:   “容我提醒你,朋友。康内琉斯在失踪前、包括仍处于失踪状态的现在,都是我们公司的员工。”   “‘沉没的康纳士’,理当该属于——谁?!”   他们后知后觉地发觉走廊里还有其他人。   哈斯塔立即抬起手,想着赶紧敲门,免得看戏人变成演戏人,面前的房门就陡然打开。   一双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入房间。   “乓!”   房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   房间里一片昏暗,没有半点灯光。   哈斯塔被抵在门上,目光紧盯着昏暗中唯一发光的绿瞳:“……”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G8273:“你为什么在这里?”   哈斯塔:“不是说井水不犯河水?”   房门外。   独自被留在走廊里,面对两大公司代表的阿道夫:“…………” 第29章   门里门外的场面都挺尴尬。   最后还是哈斯塔先未雨绸缪地谨慎存了个档, 然后在黑暗中开口:“外面那个是我的员工,把他也放进来。”   “……?”G8273的眼里仿佛写着“才一天不见,你怎么又多了个员工”。   但他们基于才用惨烈的方式达成的和平协定, 他还是以可有可无的态度,随意地点了点头, 伸手向下, 压住门把手。   进门时的那番短暂冲突有些混乱。   哈斯塔包裹在修身西装中的后腰正抵着偏高的门把手,G8273不得不用手掌压住哈斯塔的侧腰,用力将人往前带了些许,才创造出足够的空间,压下门把手。   值得一提的是, 鉴于哈斯塔仍未解释自己出现在酒店的原因, G8273并未放松对他的桎梏。   这导致两人(至少他们现在的外表的确是人类)本就站的很近,G8273再用力一带,他们的胯骨几乎顶撞在一起。   房门打开, 两大公司代表下意识地看过来。   他们本该看到颇具冲击力、貌似下一秒就要进入限制级的画面,但G8273在那之前用另一条手臂一带,将哈斯塔拽到了自己身后:   “如果我没记错, 今天的晚宴, 好像是为了庆贺我家的公司成功买下‘沉没的康纳士’的所有权而开的。但两位代表, 好像对此颇有意见?”   内核能让人的气场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兰瑟本人是个空有一张好脸, 但不学无术的轻佻公子, 但当G8273占据这具身躯时,就连久经沙场的两大公司代表都不由地退缩:“我们……”   “刚刚站在门口的人呢?”G8273完全没打算做面子工程。不过单凭刚才这两个代表的言谈,他也的确不需要顾及什么留有情面。   公司代表最先从被震慑的失态中抽离出来,指向身侧的窗台:   “他翻窗离开了。刚刚窗外突然闪过一处反光,他朝着反光的方向追过去, 现在应该在对面的写字楼里。”   哈斯塔握着G8273的肩膀将人推开,顺着公司代表所指的方向望去:“——对面的写字楼怎么没有一点灯光?”   这里是高佩街,一切金融与贸易的中心。能够在这里的写字楼里上班的人,拿着最高的薪水,也理所当然上着最久的班。   现在才是晚上6点,甚至不到有些公司下班的时间,对面的写字楼如果只有一两层暗着,哈斯塔还能觉得是哪几家公司老板良心尚存,但一整栋楼都暗着?   两位代表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些许疑虑,显然对这栋楼会莫名其妙全面熄灯有所知情,但又不那么知情。有什么超出他们预期范围的事在此刻发生了。   身旁的G8273微微侧过头,呼吸打在他的脸颊上低语:“我没法入侵对面写字楼的监控,有人从物理层面摧毁了大楼的供电来源,甚至包括应急电源。”   一个很荒谬且滑稽的猜测划过哈斯塔的脑海:   已知:面前的白西装代表和红巾帕代表,来自两家互相竞争、甚至在今晚可以称得上敌对的公司。   他们都对对面大楼会断电有所预期,但又对整栋大楼全部断电感到困惑。   换而言之,对面的写字楼里,还存在着除了公司、米迦勒之翼以外的第三方势力?   哈斯塔:“……”   小小一栋(其实也不小了,毕竟这里是高佩街)写字楼,群英荟萃,怪不得他接到的任务叫做非常九加……等等??   九加一??   游戏的任务名总不可能是瞎取的,多少带着点隐喻。就像当初诺利·钱宁的案件,任务将其概括为[银舌头],的确从本质上抓住了一切的始源。   那今晚这个非常9+1……   哈斯塔忽然明白任务描述中的那一系列用词了:风暴、大戏……如果这个“非常9+1”暗示的是10方势力,那个“前置任务”,在游戏中的确是不可错过的大热闹。难怪系统要特地提醒玩家“快快为自己争取吃瓜的最佳席位”!   G8273看着哈斯塔变得一言难尽的表情:“怎么——”   “呯!”   一道细微的、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传入耳中。   哈斯塔凭借高达50的敏捷,清晰捕捉到一枚子弹从对面建筑的18层射.出,在空气中摩擦出妙曼的气浪,笔直地射向G8273的头颅!   G8273被不被爆头无所谓,但兰瑟·文森特肯定禁不住这一枪的打击。   哈斯塔在眼前的侧窗玻璃被击碎前,一把压住G8273的头颅,将人按倒在地:“有狙.击!”   “啪嚓……”   “轰!!”   爆.炸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吞没了子弹击碎玻璃的脆响。   哈斯塔一把将G8273推开,示意G8273赶紧带着二公子脆弱不堪一击的身躯滚进房间里躲着,同时半扶着窗台抬起头,就见窗台对面,写字楼的第3、4、5层已经被爆.炸炸毁,滚滚黑烟从缠绕着建筑的火舌中不断涌出。   两个代表早在狙.击打穿玻璃时,就借着义体的辅助迅速脱离了危险现场。   走廊里只剩下哈斯塔望着对面的写字楼AKA最佳狙击点:“阿道夫!”   “嗖——”   第二声消音子弹声划破耳侧。   所有反应加在一起不超过一秒:哈斯塔以正常人类绝对达不到的速度陡然捏住子弹,原路反掷回去。不等被反射的子弹击中的狙.击手发出闷哼,从楼顶坠落,就起身单手撑上窗台,要跳窗而出。   窗对面,正拎着一个昏迷的敌人,跨越火海而出,准备把人丢进楼下泳池的阿道夫:“?”   隔着大概五六米的距离和滚滚浓烟,都毫发无伤的院长和员工面面相觑。   阿道夫困惑地看着单腿压上窗台(哈斯塔对人类的双腿还不怎么习惯)的哈斯塔:“喊我有什么事?”   下一瞬,连发机枪的子弹和G8273的手同时向哈斯塔袭来。   “嗵嗵嗵嗵嗵!”   威力强劲的子弹穿透了房间的墙体,哈斯塔不得不抬手拽住自己的衣襟,才避免了被粗暴地拖着后领拽入房间时,系统给他拟造出的人类喉骨被勒断。   G8273单臂将哈斯塔甩进房间,他已经将兰瑟的植入义体调试至最高性能:“你今晚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哈斯塔扯开紧绷的衬衫领口,从地上敏捷地跃起:“帮人接了个保镖任务——子弹都是从对面的写字楼打来的,晚宴里没有袭击者?”   “……”G8273给哈斯塔递了个你真是小瞧人类了的眼神,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两米长的黑箱子,“会用枪吗?”   “轰——”   手.榴爆炸的声音从楼上闷闷地传来。   哈斯塔在簌簌掉落的墙灰中直接撕裂了身上披着的礼服与人皮:“我比枪好用。”   黄袍与精神触须在房间中飘荡着展开。   “轰——”   第二声墙体炸裂声响起,只是这次不再是因为榴.弹,而是哈斯塔强悍的肉.体力量。   巨大的墙面豁口后,G8273无可奈何地拎着枪,看炮弹般飞撞向对面建筑,直接在写字楼上轰出第二个巨坑的黄袍身影:   “明天大概得是这些公司员工的圣诞节(因为不用上班)。”   6:10。   哈斯塔在绝大多数楼层都空荡得不正常的写字楼中,掀翻了第一帮人。   这帮人来自于公司,被哈斯塔攥住足踝丢下楼时,还在大声尖叫“你跟公司对上没有好下场!别以为戴着面具公司就找不到你!”   6:14。   哈斯塔偶遇第二帮人。   这帮人多半来自米迦勒之翼制药集团,胸口戴着红色饰品作为分辨敌我的依据。   阿道夫不知道跟这个集团有什么私人恩怨,哈斯塔直接撞穿楼层地板,落入第5层时,阿道夫还揪着最后一个清醒的人的衣领,一拳接着一拳,重重砸着对方的侧脸,多少带着点泄愤的意思。   6:20。   哈斯塔在写字楼的地下层找到了第三帮人……或者说,最后一个人。是个抱着笔记本电脑,满脸惶恐地缩在档案柜里的小姑娘。   6:21。   刚在宴会现场干翻了一票雇佣兵,引得便宜父兄震惊瞠目结舌的G8273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本该“井水不犯河水”的敌人:   “……喂?”   G8273单手持着重机枪,乓地一声将持枪差点袭警的佣兵头颅击穿,滚烫的血溅了绷着脸的总署长一脸一身:“……小姑娘?被你吓晕了?怎么弄醒?”   G8273:“……”   指望非人类会温柔,那真是指望错了。   哈斯塔1岁就被丢进训练场养蛊,年纪没到两位数就单凭肉.体力量大杀四方。他没有因为档案柜里的小姑娘年轻瘦弱就掉以轻心,谨慎地摆弄从小姑娘怀里抽出来的笔记本电脑:   “对。”   “这栋写字楼早就被提前疏散过人群,留下来的都是想破坏晚宴的人马,为什么会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躲在地下一层?”   “我更倾向于,她和藏在大楼里的第三方势力,也就是切断所有电源和信号的敌人是一伙的。”   “……”G8273的声音有些无语地从另一端传来,“那你催我过去起什么作用?你自己难道就没办法弄醒她?”   哈斯塔两眼抓瞎地随便敲了敲全是数字符号的电脑:“我当然有,但哪一种都会惹达斯汀生气。——你到底能不能来?”   “……”G8273愣是被哈斯塔气笑了,“你不想惹达斯汀生气,我就能?敌人就是用来给你顶锅的?”   ?难道不是吗?   哈斯塔思考了几部经典电影里的给敌人扣屎盆子情节,理直气壮:   “你到底来不来?她还带了台全屏都是代码的电脑,刚才给我敲蓝了。”   “谁知道她在昏迷前正在侵入什么?如果是‘沉没的康纳士’的启动系统怎么办?”   “——!”   闪光弹的爆鸣。   G8273无奈的声音隔着话筒传过来:“等着。”   …………   与此同时,酒店一楼卫生间里。   两个做服务生打扮的人挤在同一个隔间,瑟瑟发抖。   年纪小的那个抓着年长者的手:“父呜呜亲,咱安安们要不回家吧?虽说咱们是为诶诶了抓逃跑的猪肉来的,但那猪肉,也不值得咱俩冒这种险啊!当初您花了多少钱,给他盖的章?”   黑医的半条裤腿都在落荒而逃时被扯烂了:“几瓶不值钱的酒精……但盖了章的猪肉,必定会被抓回手术台,这是规矩!如果咱们因为这点小风小……”   “轰!”   手.榴炸没了半边卫生间。   黑医坚持地把话说完:“……小浪,就退缩,日后还怎么在迷迭区做生意?还怎么保持威信?”   “……”儿子满脸写着“不是吧,都这样了还要逞强??”   黑医像个反复膨胀收缩的河豚,用力深呼吸了几口气,最终一把抓住儿子,毅然踏出隔间:   “那个雇佣兵,既然能被几瓶医用酒精收买,就说明确实穷到连罐装啤酒都买不起了。穷成这样,能有什么本事?”   “估计也是知道逃不过我们的追捕,所以才在恐惧之下,病急乱投医地钻进了这里。”   “我们不用靠近那些环绕着危险的大人物,只要注意和我们一样的服务生、清洁员,那家伙肯定混迹在这些人中!”   ·   写字楼,地下室。   哈斯塔看着阿道夫刚进门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你独自抚养阿尔法,一定知道怎么友善的唤醒一个被吓昏的小姑娘?”   “?”阿道夫进门就遇到院长的迷惑性发言,“不知道。……我也没有抚养阿尔法,我说过,她是我在迷迭区捡的。”   即便经历了一场暴力的宣泄,此时的阿尔法看起来依旧像条无害且忧郁的大型萨摩耶。他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靠墙坐下,如果有耳朵或尾巴,那必然是萎靡不振地耷拉着。   外界的战火尚未波及到地下室。   哈斯塔将他暂时无计可施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边:“你和米迦勒之翼制药集团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这显然不是个能对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说的私事。但阿道夫抬头看看哈斯塔,不知因为什么面露犹豫,最终居然开口:   “他们的研究员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家人,我的故乡,我作为人的身份……”   “研究员?你是说那个‘康内琉斯’?”   G8273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上还拎着枪,大步踏入:“电脑呢?给我看看。”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个达斯汀。   哈斯塔做贼心虚,顿时怀疑G8273是不是有向达斯汀告密。不过达斯汀显然并不是来追究他“意图指使G8273代替自己,强行唤醒小姑娘”的罪行的:   “我知道给老文森特写威胁信的人是谁了。”   达斯汀匆匆来到哈斯塔跟前,因情绪紧绷压着声音:“我一直跟在总署长身边。袭击发生时,他明明带了署里的联络器,却选择向分署下令暂缓支援——他希望这场袭击发生!”   哈斯塔将被自己戳死机的电脑推给G8273:“不算意外。总署长肯定更希望‘康纳士’继续待在自己的军区里,而不是停进某个资本家的私人仓库。”   “但你说你知道写威胁信的人是谁……难道是总署长本人?”   “不,是凯撒帮。”   达斯汀一看哈斯塔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触及到了哈斯塔的常识盲区。本着不能一直给哈斯塔临时补课的想法,他这次讲得比以往都更详细:   “只要不是公司、政府势力盘踞的地方,都会有大大小小的□□存在。”   “你之前想让芬尼安努力的迪思默帮,是所有□□中最大的那个,甚至占据了一整个区作为自己的帮派地盘。它的同盟和下属家族,也因此沾光,占据了旁边的一整个大区。”   “缄默镇。迪思默帮是这么给自己的领地取名的。它的同盟们占领的地方叫诺艾斯区。”   G8273将电脑推回哈斯塔面前:“她没在入侵‘康纳士’的系统,只是在侵入酒店的系统。”   “你猜的没错。即便她不是第三方势力——也就是达斯汀副署长刚刚提到的凯撒帮的人,也和这次的袭击脱不开关系。”   达斯汀很自然地接过了唤醒女孩的工作——特指用温柔的摇肩膀试图唤醒一个昏迷的人:   “而与迪思默帮相敌对的,还有一个更加年轻一点的帮派,也就是我说的凯撒帮。”   “凯撒帮的行事作风更加激进、暴力,并且不介意从事毒.品、人口买卖等相当恶劣的非法交易。”   “因为做的都是一本暴利的交易,所以它的财力惊人,和迪思默帮一样,也占据了一整个区作为自己的据点……他们将其命名为‘图维亚镇’。”   哈斯塔:“……”   别人给区取名为镇,你也跟着学,这不是引着人骂东施效颦、小狗学人?就连迪思默的同盟家族都没有这么做,跟个毒唯脑缠粉似的。   哈斯塔:“所以他们好好的跑来管巴比伦公司的闲事做什么?难道这次的军火交易,迪思默帮也插手了?”   “……”阿道夫迅速瞥了哈斯塔一眼,眼底似乎流露出些许对文盲的同情。   被一个连高中都没上的文盲怜悯文盲的哈斯塔:“??”   G8273好心地给哈斯塔投屏出一片地图,看似一本正经,但根据投影的抖动情况能判断,这家伙显然在忍笑——并不怎么介意让哈斯塔发现:   “凯撒帮占据的图维亚镇,和当年的康纳士一样,都是海岛城镇。”   “他们当然不希望‘康纳士’落入巴比伦公司手里,毕竟他们截过很多次巴比伦公司的货。谁知道巴比伦公司以后被惹毛了,会不会让图维亚镇变成第二个康纳士?”   哈斯塔意识到老文森特执意要得到“康纳士”的原因了——这就和在海岸线竖核弹是一个道理。   竖,但不一定放,最重要的是起个震慑作用,让每个想来搞事的势力动手前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起被“康纳士”一炸的风险。   系统任务刷新了一下:   【前置任务:非常9+1(进行中)】   【在风暴结束前,找齐9+1方势力!   已揭露的势力:公司、米迦勒之翼制药集团、凯撒帮、G8273、孤儿院、巴比伦公司核心高层、总警署   未揭露势力:3个】   哈斯塔看着长长的名单:“……”   什么,都已经把他和G8273拆分开,各自算一波势力了,居然还有3方势力待揭露?   这名单,难道不是已经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列举了一遍了吗??   哈斯塔有种玩找不同找到眼花缭乱,依旧还差三个的暴躁感。   达斯汀完全不知道哈斯塔怎么还有心思走神的:“外面打成那样,你们就不怕‘康纳士’被误引爆?”   “大家都怕。”阿道夫情绪不怎么高涨地开口,“所以都会主动避开它。”   哈斯塔关闭任务小窗,赞同地点头:“这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分析手上已有的情报。”   哈斯塔是没有G8273那种强迫症的,如果这是个普通任务,那缺3个未揭露势力就缺呗,反正他不觉得难受。   但偏偏这次的任务前标着两个字:前置。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任务不完成,后续他还可能损失掉其他的任务和奖励。   是奖励令哈斯塔保持冷静,他稍微捋了一下头绪,看向满脸写着“你在说什么,十分钟前你还本体撞大楼,现在又想冷静分析了?”的G8273:   “你还没说,你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占据了兰瑟·文森特的身躯?”   G8273主打一个既来之,则安之,随意找了个资料柜抱臂斜倚着:   “我没提过?真正的兰瑟·文森特早因滥用药物,在三个月前死亡了。在他死后,我一直借用他的身份……所以我今晚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他冲着哈斯塔挑眉笑了一下:“你就没想过,那些替你赔车、租快艇的钱,都是从哪来的?”   “……”谁会在意敌人的小金库存了多少钱啊,哈斯塔觉得G8273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我以为你只是看他好看。”   G8273挑选躯壳,是有一定规律在的,最容易看出的规律就是普遍颜值上乘,令人怀疑这AI多少有点颜控。   G8273耸耸肩:“天性使然,我更喜欢接近黄金比例的事物。就像你刚刚穿西装时的腰臀比,还有四肢和躯干的比例……我没想过你会为自己捏这种符合大众审美的身体。”   ——因为那就不是他自己捏的。   哈斯塔扭头看向达斯汀:“那幼崽醒了没?”   “……”阿道夫不知何时半蹲半跪到了达斯汀身边,此时正和达斯汀、以及不知啥时候清醒过来的小姑娘一起,三双眼睛一言难尽地看着哈斯塔和G8273。   小姑娘拍开阿道夫举在她鼻子边的一只旧式军用水壶,看着唯二站着的两人一针见血地总结:“吃醋、腰臀比——Gay?”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他们其实是敌人。你不要擅自引申,就理解字面意思……”   达斯汀见阿道夫的法子有效,有些好奇地截过军用水壶,自己也闻了一下:“——呃!!这什么??工业酒精??”   “……”阿道夫表情淡淡拿回自己的水壶,盖上盖子,又缩回了原处,就差在自己面前竖个“I人,别找我说话”的牌子。   哈斯塔疑惑地看了几眼往随身水壶里灌工业酒精的新员工,但转念一想,这人已经一心求死到主动签器官捐赠,想拿酒精当酒喝又怎么了:“问问她知道什么,副署长先生。”   “?副署长,什么副署长?警署的副署长?!”   小姑娘还没等达斯汀开口,整个人就猛地坐直,眼神爆发出光亮,紧盯着达斯汀:“我要举报!我举报凯撒帮给巴比伦公司寄恐吓信,还挟持我替他们搞恐.怖袭击!”   “这是我们已知的信息,小姑娘。”达斯汀的语气柔和,但立场却不容易动摇,“你是否有证据证明自己是被胁迫,而不是和他们一伙?”   “他可以证明!”小姑娘笔直地抬手,指向不怎么希望自己有存在感的阿道夫,“之前他能发现写字楼里潜伏着人,拿到反光——就是我特地做的手脚!”   阿道夫身体顿了一下,像头试图缩进树洞冬眠,但被人强行敲头唤醒、还要硬拽出树洞的迟钝熊:“……是有这件事。”   达斯汀还要再问,哈斯塔看着任务小窗搭了下达斯汀的肩膀:“她没撒谎。”   任务描述更新了,已揭露的势力中多出了一个“凯西”,大概就是小姑娘的名字。   哈斯塔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有关今晚的袭击,你还知道什么?比如,都有哪几方势力参与了?”   凯西偏着头思索:“公司、凯撒帮、米迦勒之翼……我只知道在写字楼埋伏的势力有哪些,因为我想设法引导公司和米迦勒之翼的队伍,下来攻击凯撒帮,这样我就能趁机逃走……”   胜利的曙光又灭了。   G8273古怪地审视哈斯塔的神色:“你到底想调查什么?”   哈斯塔看看尚余2块碎片的前置任务,又看看G8273:“……有没有可能,我们再回一趟晚宴?”   凯西震惊,拽着达斯汀小声问:   “他们为什么要回那个变成枪战的宴会上?兰瑟·文森特难道不知道自己回去就会被打成筛子吗?还是说他非要今天赶回晚宴,是另有原因,打算当着父亲兄长的面出柜?”   达斯汀用力地小声嘘她:“你不要乱想!!到时候这俩又觉得……”他们人类思想龌龊!   哈斯塔的心思根本不在这点风言风语上,他现在只在乎任务:“我得到一份线报,说今晚的宴会有十方势力参与,但我只核对出八方。”   他很快又补充:“而且我还想摧毁‘沉没的康纳士’……原因你也清楚。”   G8273看着哈斯塔:“‘康纳士’只能被启动,无法自毁,我们——”   “我知道怎么让‘康纳士’自毁。”   一直致力于削弱存在感的阿道夫陡然开口,浅灰色的眼睛藏在灰白掺半的碎发下,显得苍白又黯淡:“有一个手动触发的装置,藏在‘康纳士’的弹壳下。”   “?”达斯汀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阿道夫毫无波澜地回答:“康内琉斯亲口告诉我的。”   达斯汀还想再问,但哈斯塔并不在乎这些对任务没有影响的细节,知道阿道夫能够令“康纳士”自毁就够了。   他抬须拎上阿道夫——   “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   哈斯塔和G8273几乎同时条件反射地向后撤离,求生的本能另两个非人类下意识地抛下了所有拖累——   比如G8273正帮忙扫描伤情的凯西,比如迟疑着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触及了阿道夫伤伤心事的达斯汀,以及错愕地微微睁开双眼的阿道夫。   这绝不出于自私自利,非人类本来就比人类更贴近野兽,更依赖本能。上一次的濒死体验,在他们的身体里刻下了像改变DNA一般的深刻烙印,他们的逃离反应,就像人类在看见锐器捅向眼珠时会立即闭眼、碰到烫水壶会条件反射的松手一样自然,且来不及经过任何大脑思考。   也幸好他们拥有这样的本能——这场爆炸,威力比任何人预期得更加可怖。   当哈斯塔和G8273终于逃离不断攀升的冰层时,他们甚至已经飞上了平流层,紫外线和宇宙射线毫无遮挡地倾泻在他们身上。   “……”两个非人类静默而震撼地立在刺穿臭氧层的冰锥之上,第一反应是“那个康内琉斯真的是普通人类?”,第二反应是:   谁启动的‘康纳士’?   眼前庞大的星球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渺小,渺小到一粒小小的导弹,就足以冰封大半颗星球。   周围一片死寂,仿佛他们是这颗星球上唯二的幸存者。   G8273眉头紧锁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哈斯塔没听清,但紧跟着G8273就用手掌轻碰了一下他的后腰:“能不能回溯?”   不用G8273说,哈斯塔也不可能放任他的眷属们就这么白白没了。感谢小时前随手存档的自己,哈斯塔迅速载入存档。   【11月23日·6:00p.m·高佩街·天国酒店】   昏暗的房间中,两道略显急促粗重的呼吸交织起伏。   哈斯塔睁开双眼,于黑暗中对上G8273明灭不定,正迅速流动着字符串的光瞳。   他微微动了一下被抵在门上的身体,感知到紧压在他后腰上的手掌:“……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这具身躯的腰臀比?”   重来是为了方便找线索的,不是方便你弥补上一存档的遗憾,没能好好摸几下后腰的。这手怎么就黏上腰线了呢? 第30章   人在思考时的无意识举动, 其实很能体现这个人的偏好。   G8283从大数据筛选中回神,感受到手掌下起伏的腰线后明显愣了一下,下一秒倏然抬眼:   “——阿道夫!”   很可惜, 他们晚了一步。   对面的写字楼里已经传出机枪扫射的嗵嗵声,哈斯塔和G8273不约而同地大步抢到窗边, 就见对面三楼的窗户里, 有子弹出膛炸亮的火光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从南端,强行碾推至中部,再一声简短有力的点射:   “轰——”   火浪和黑烟猛然翻涌而出,破损的玻璃和墙体四溅, 在酒店灯光的映照下, 反射出一瞬斑斓的光雨。   “……”G8273听着楼里楼外拉开序幕的混战,“你收的新员工,行动效率会不会太高了点?”   哈斯塔木然迎着对面扫射来的机枪子弹:“怪谁?你要是早点想起开门把人拉进来, 阿道夫还会发现对面楼里有埋伏?”   “……?”G8273不由得侧目。   枪林弹雨中,两个开局就失误的非人类多少有点摆烂,G8273顶着具被打成筛子的身体客观陈述:“我们是一起回溯的, 你也不是没想到——算了。”   G8273跑了一遍逻辑, 认为就力量的本质属性来分析判断, 自己和哈斯塔一起行动时, 自己的确应该更多地承担起计划的责任:“是我的错。回溯?”   哈斯塔拉开界面:“有什么筛查, 都等拉回阿道夫,阻止枪战爆发后再做。”   【11月23日·6:00p.m·高佩街·天国酒店】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   哈斯塔和G8273对视一眼,哈斯塔迅速反手按下腰后抵着的门把手,G8273瞬间将兰瑟·文森特的义体功率提到最高, 一把将正向侧窗转过头的阿道夫扯进屋内!   门咚地一声关上,紧跟着就被两个没看见兰瑟的脸、故而仍能理直气壮的代表气急败坏地敲响:   “开门!!你们是谁派来的?!”   “我劝你们长点脑子,赶紧回去跟你们的雇主汇报,难道真想和公司作对吗?!”   代表们砸门呵斥的声音隔着房门闷闷传入。   G8273松开压着哈斯塔左肩的手,顺便将哈斯塔摸向灯开关的手拍开:“别开。生怕对面的狙.击手看不见?”   哈斯塔得承认,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埋伏时不能暴力通关,他相当缺乏如何躲避追杀的常识:   “阿道夫,临时更改任务目标。比起歼灭暴露出来的敌人,我们得优先寻找潜藏的敌人——他们之中,有人打算引爆‘康纳士’。”   正仰头在空气中嗅着什么的阿道夫身体瞬间一绷:“是谁?怎么找?”   他大步走到床边,循着火药味拖出藏在床底的那只黑箱子,撬开后动作不停顿地将身上威力不够的枪.支弹.药更换成更有效率的,也不在乎这箱子是谁的、为什么藏在这儿。   等到所有装备更换完毕,并且检查无误,他才停顿了一下:“……我们也可以不找。”   阿道夫抬起头,提出一个最一劳永逸的方案:   “我知道让‘康纳士’自毁的办法。只需要设法靠近‘康纳士’——”   “不,这是最后一步。”哈斯塔还记着他有任务要推呢,“我们得想个法子温和地炸鱼。”   “这个办法能让所有对‘康纳士’有企图的人,都不得不有所行动,但又不至于爆发混战。同时,他们还不会被这法子惊跑……”   他们当然可以直接摧毁康纳士,但想要启动康纳士的敌人肯定也会发现这点,然后掉头就跑。   那些冲着它来的各方势力也会作鸟兽散,早早离开这个不再有举办必要的失败宴会。   阿道夫首次在对话中表现出固执和强势:“不。既然有人想要启动‘康纳士’,它就必须被立刻摧毁。”   “可以。”哈斯塔迎着阿道夫变得讶然的目光,从善如流地吸纳建议,“立即摧毁‘康纳士’,以及温和地炸鱼,还有别的注意点吗?”   “……”阿道夫迟疑地看着哈斯塔,“没……有?但你想怎么同时做到这两点?”   “那就是G8273要考虑的问题了。”哈斯塔冲着没忍住挑高眉毛看他的G8273扬了扬下巴,“两次回溯都是我负责,你总得也起点作用。”   G8273:“……”   他差点没被气笑:他确定自己在两次回溯中也做了不少事,怎么从哈斯塔嘴里一过,他就像是一无是处一样?   阿道夫逐渐变得惊恐的目光中,G8273上前一步,比哈斯塔还要再高4厘米的个子让他能够以一种轻松、且亲昵的方式,微垂下头用鼻尖轻碰哈斯塔的鼻梁,正如一天前哈斯塔用冰冷面具戏谑地触碰他一样:   “我的确有办法,但你未必会喜欢。”   哈斯塔没什么表情地回视:“你现在这个姿势我也不喜欢。”   一旁的阿道夫表情几乎称得上是仓皇无助了,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想逃出这个不是很适合外人存在的房间,但又不能逃。“康纳士”的威胁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仍悬在他头上:   “所……”阿道夫强逼自己严厉地清了下嗓子,“所以,是什么办法?”   G8273意味深长地看着哈斯塔,向后退了一步:“设法在宾客间传播一个假消息:‘康纳士’被盗了。”   “所有瞄准‘康纳士’的势力都会以为是现场的某一方势力偷走了导弹,但又不知道是谁。”   “他们必然会留下来想查明导弹的下落,甚至主动帮忙封锁现场,不允许任何人逃出去。”   “与此同时,我会设法在‘康纳士’周围设下信号屏蔽区。”   “试图启动‘康纳士’的势力只会和其他人一样,也当导弹是被偷走了,并且藏在隔绝了信号的地方。”   “却不知道,停在信号屏蔽区内的‘康纳士’早已被阿道夫摧毁。”   哈斯塔对智能AI的超绝运算能力表示赞赏:“规划这种事,果然还是交给AI做最适合。我们走什么路线潜入‘康纳士’的安置处?”   收到“导弹被盗”消息后,文森特夫妇包括众宾客,必然会第一时间前往导弹安置处确认情况。   他们不单要传播谣言,还得让这个谣言落实。   G8273注视着哈斯塔,绿眸随着盎然的兴致轻微地明灭着光亮:“不用潜入,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去。”   一旁的阿道夫看看G8273,又看看哈斯塔,谨慎地询问:“这个‘我们’也包括——”   我吗?   ·   ——当然不包括。   深秋的风已经初具入冬的寒意。   阿道夫麻着一张脸,像只体形偏大的黑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大酒店的顶层,高效且精准地找到安置处的屋顶,轻盈地蹲下。   猎猎寒风中,他很难不对做此安排的AI产生些许怨念,怀疑这家伙单纯只是想和院长过二人世界,并且他还有证据:   “我就位了。你们在哪?”   酒店内部。   哈斯塔和G8273纠缠着从房间内跌撞出来,惊得还在威逼利诱的代表们骤然忘了台词。   在两个非人类的眼中,他们只是在模仿人类的言行举止,但在代表们的眼中,那就是两个身材优渥的男人正热情地互相索求。   个头稍高的那个手掌紧紧压在另一方被修身西装勾勒出的诱人腰线上,过大的手劲将后腰处的西装布料揉得发皱。   两人的胯骨紧紧抵靠在一起,被压着腰的那一方手臂绷紧,“撕拉”一声扯崩了高个男人的衬衫领口,鼓胀起伏的胸肌顿时暴露在走廊的灯光下。   G8273感觉哈斯塔这一扯多少有点故意报复的意图,甚至还暴露出了些许在审美方面的癖好。   但这些并不是当下的重点,他抬起另一只手将哈斯塔的头压入自己的颈侧,刻意将兰瑟·文森特的脸展露出来:   “我真不知道你们在吼完那几句‘康纳士应该属于我’之后,怎么还有脸继续待在我房间门口锤门的——父亲真不该邀请你们。”   两个代表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   哈斯塔侧过视线瞥了眼白西装背在身后、摸向手机的手,不客气地一把攥住G8273劲瘦的侧腰,反客为主地将人带过侧窗,抵在墙上:   “别把视线分给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他们不该是今晚的重点。”   语言的博大精深之处,就在它时常可以一语双关。   两个代表是震撼且惊叹不已地看着两个男人像野兽似的在走廊里撞来撞去的亲热,活像将酒店走廊当成了自家卧室。   哈斯塔则是在热情纠缠、互相征服的表象下冷静地催促G8273:   “电梯,控制电梯到2楼。我们得尽快上去,对面的狙.击手肯定已经看到了你出现在二楼走廊。”   他们借着调情快速移动,不给狙.击手留动手的机会。   等撞进电梯里,哈斯塔才对着从大黑箱里摸出的战术耳机回复:“我们上电梯了。很快。”   “……”回答他的只有呜呜的风声,仿佛阿道夫此时麻木且无言以对的心情。   酒店的电梯运行很快,28层稍纵即到。   这一层他们倒不需要像在二楼时一样绷紧神经了。   因为整条走廊都为了迎接“沉没的康纳士”被加固过,并且没有侧窗,只有守卫在此的总警署和巴比伦公司的武装部队。   电梯门刚打开,哈斯塔就听见整齐划一的架枪声。   可惜被枪口指着的两个非人类谁都不怕子弹,相比之下,可能还是让他们模仿人类表演“被冲昏头脑的花花公子”以及“蓝颜祸水”更困难些。   G8273相当有范地一把揽过哈斯塔,冲着守卫们呵斥:“架什么枪?我来看看自己家的东西还得被枪夹着?”   巴比伦公司的武装队长表情扭曲了一下,但还是紧赶几步上来,不动声色地通过扫描确认了二公子的身份,同时赔笑:   “二公子,您想看完全可以等导弹运回公司仓库后再看。今天这个时间节点……确实有点敏感,而且您还带了一个外人——”   “外人?”G8273讥嘲地笑起来,将被家人背叛的纨绔子弟演绎的淋漓尽致。哈斯塔怀疑这AI可能在疯狂检索各类狗血家族剧,好合成最佳演绎方案:“谁是外人?”   “我吗?应该是我吧?”   G8273不退反进,他松开哈斯塔,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迫近武装队长:   “是谁被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不当回事?宁可卖了他的命,也要买回那颗该死的导弹?”   “是谁明明被下了威胁信,声明要取他的性命,但他的父兄依然把他带来了晚宴,就为了证明巴比伦公司***的绝不受任何威胁?!”   “……”   纨绔一阵怒吼,走廊里的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在内心深处为大家族的狗血点蜡或鼓掌。   武装队长心里也觉得老文森特多少有点不当人了,但干一行忠一行,他还是低声下气地劝说:   “您不能这么想。您是巴比伦公司的继承人,巴比伦公司树立起的威信,不就是您的威信?公司被打脸面,不就是您被打脸面?”   哈斯塔不知道阿道夫在屋顶上吹风是什么感受,反正他是有点不耐烦在这拉扯了。   他抬起手臂从背后抱住G8273,还戴着白色绅士手套的手掌暧昧地划入衣襟,停留在G8273的胸肌上,看似火上浇油实则暗含催促地用力:“还要因为这点小事争吵多久?”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少有的享受睡眠的体验,硬拉出慵懒的声线:“我有点厌烦了。不如回套房吧,这铁疙瘩不看也——唔。”   G8273猛地回身,他的侧腰顿时被一双坚硬有力的手掌用力握住,后背狠狠撞上墙壁。   一旁差点被波及的守卫慌忙躲开,大为震惊地看向乱搞起来一点都不顾及周围环境的富二代。   G8273语气恶狠狠,眼神沉稳地示意哈斯塔“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我能解决这个”:   “不。我说过,今晚我要带你在那枚比我的命还重要的破导弹边做.爱。我倒是要看看,谁敢阻拦?!”   犯起浑来的二世祖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尤其是有人刚给这颗不定时炸弹发了威胁信。   谁都不敢多靠近兰瑟·文森特,鬼知道宴会开始前,是不是就已经有人在兰瑟身上动手脚了?万一他们阻拦的时候,这个“手脚”突然起效,这“杀死二公子”的锅被扣在他们头上怎么办?   要知道对富人或老板来说,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他们只想要一个负责的人,一个泄愤的工具。   凭借着这一点,G8273带人撞进导弹安置处时,过程中根本没人敢多拦。   只有守在房间里的四个武装队员被冷不丁撞进屋的狗男男惊得浑身一震,差点没当场开枪。   二世祖继续发威:“你们还呆在这里干嘛?围观我们做.爱?”   隶属于巴比伦公司的两个人当场忙不迭地出门。另两个来自总警署的还能沉得住气,抱着枪绷紧脸道:   “我们的职责就是呆在这个房间,守卫导弹。兰瑟先生想做什么请随意,就当我们不存在。”   其中一人瞥了眼哈斯塔和G8273完好无损的西装裤拉链,和基本只聚集在上半身的衣衫褶皱,甚至流露出“两个男人还这么纯洁,我看你们根本没在真搞”的嗤笑表情。   “……”哈斯塔深呼吸了一口气,拽出游戏面板卡了个时停bug:“知道你有腰瘾,但能不能别光摸上半身了?那两个警卫明显在怀疑我们俩另有企图。”   G8273有一瞬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但事实证明这表情仅代表“未搜索到匹配项”:   “我的内存里没有储存交.媾行为的完整过程。”   只有科普。   就是之前那种蛋黄水母产小水母的科学普及。   哈斯塔感到匪夷所思:“你又不是断网了,就不能现搜个片子?”   G8273蹙起眉:“我不想用无意义的信息占据内存。而且获取这些片子,时常要穿过大量的病毒。你会为了得到一件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特意趟过一整片蟑螂海吗?”   “……”本以为AI学这种东西更得心应手的哈斯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利索地关闭游戏界面,抬手按住G8273的胸口,一把将人推倒在一旁的折叠椅上。   “吱呀——”   折叠椅的主人震惊地看着蓝颜祸水忽然转变成强势的一方,裹着绅士手套的手掌掐住小文森特的脖颈,粗暴地撕开小文森特本就已经敞开大半的白衬衫。   衬衫扣子“啪”地崩开,差点弹上他的额头,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小文森特忽然抬手一抓蓝颜祸水掐着他脖颈的手腕,劲瘦的腰脊猎豹般用力一拧,反将蓝颜祸水又压回了已经不堪重负的折叠椅上:“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   “撕拉——”脆弱的西裤布料在警员们呆滞的目光下被扯碎,在白花花的皮肤刺瞎他们的双眼前,他们终于暴跳且辣眼睛地大吼:“够了!够了!该死的富二代……你们想干什么等我们出门再干!”   妈的!谁想看男人的大腿啊!?两个警员多少带着点恶心反胃,骂骂咧咧地大步冲出安置处。   大门轰地关上。   两个前一秒还打得火热,直接当众野战的非人类当即利落地分开。   哈斯塔抬手卷起小臂处的袖子,看着G8273一跃攀上安置导弹的2米高台(内里安装着移动的感应防盗装置):“阿道夫,准备接货。”   出于谨慎,哈斯塔和G8273谁都没敢直接对着“康纳士”使用能力。但用改写现实的能力给屋顶开一道门还是可以的。   哈斯塔沿着G8273走过的路线跃上高台,单手掂了掂三米长的导弹:“隐匿行踪的外部信号屏障——”   “已经做好了。”G8273半盘着腿坐在高台上,正在调试高台内部的警报系统。   不过不是令其失效,这在他进门时就已经搞定了——而是令其呈现出“曾有人动过手脚,可以投影出导弹的立体虚影,但导弹其实早就不在这儿了”的状态:   “阿道夫可以直接摧毁‘康纳士’,然后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别让宾客发现。”   哈斯塔将导弹从G8273在屋顶开的口,递给阿道夫,过程不比递一只小猫咪难。   G8273还有闲心顺便扫了一圈外围:“酒店外面有7个方位都埋伏着人,5个都是凯撒帮扛着大狙或着机枪的埋伏点。带上一个这么大的导弹,阿道夫真能不惊动任何人地把导弹藏好?”   阿道夫感觉这比被迫听激情广播剧容易多了,他怀疑“敌人”这个词在非人类的词典里的意思是“随时随地搞情趣的挡箭牌”:   “我可以。藏好之后,等你们信号。我负责端掉酒店外的埋伏者。”   他略有些费力地抱住导弹,转身撤离。撤离到一半又犹豫着退了回来:“院长。”   “?”哈斯塔仰头向看窗口探回来的毛茸茸脑袋。   阿道夫语带迟疑:“你需要我顺便帮你买一条西裤吗……?”   哈斯塔:“……”   ·   成功盗走“康纳士”,只是今晚计划的第一步。   当阿道夫在三分钟后发来“可执行下一步”的消息后,哈斯塔再度冲着G8273伸出手臂:   “——今晚的行动,明显是我更吃亏,你这么一副为难的表情算什么?”   G8273的神情介于嘲讽和想笑之间,抓着哈斯塔后颈的手微微用力,将哈斯塔又带近几分,另一只手握着哈斯塔的大腿,分明的指节几乎陷入饱有弹性的肌肉:   “真的是你更吃亏?”   “我又不是木头,你像条饥饿的鬣狗一样吞食我的力量,我还是能感觉到的。”   一天之前,G8273才拒绝过哈斯塔“定时供给秩序之力”的要求。因为对他们这两个没有实体的存在来说,力量,就是构成他们的血肉。   人类爱侣可以交换唾液、交换□□,但没有人会疯到和爱人交换噬食对方的血肉。   更别提他们并不是爱侣,而是从本质到天性都背道而驰的宿敌。   G8273的力道近乎让哈斯塔的腿感受到一丝疼痛,紧跟着他就被抵着,狠狠撞上背后的高台——   “滴——”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贯穿整个楼层,下一秒,安置处的大门被武装人员重重撞开。   为首的警员几乎下意识地优先抬头去检查高台上的导弹,在确认导弹仍在后正要收回视线:“——等等?!那是什么??马赛克?”   没人再有心思管阔佬和他的男朋友玩得有多狂野了,所有武装队员一窝蜂冲进大门,武装队长借着植入义体一跃跳上高台,伸手一捞:   “**!这是投影!!导弹不见了!!”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的哗然。   哈斯塔和G8273毫无意外地被视为最大的嫌疑犯,两小队守卫冲上来将他们压制在地:“‘康纳士’呢?!你们把它弄去哪了?!”   G8273完美地扮演被激怒的二世祖:“放**屁!老子空着手进门,到现在也是两袖清风,导弹不见还能赖在我们头上?!”   “**的,明明是你们的工作疏漏,还想把扣屎盆子到我头上,你们是不是忘记自己的雇主是谁了!头脑不清醒就去隔壁泳池里清醒清醒!往自己的雇主头上推锅,我看你们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   兰瑟·文森特是个废物,但不代表废物的植入体也废物。恰恰相反,这位二世祖植入的是最昂贵先进的义体。   G8273“一怒之下”猛然掀翻了三个守卫,顺便把哈斯塔也拽起来:   “真**的踩到屎了……今晚要不是我硬要进来,你们能发现那上头的是投影,不是导弹?”   “没有我,你们就等着看我父亲要你们提货,你们提空气会有什么下场吧!”   兰瑟·文森特的雇主身份的确是最大的挡箭牌。   守卫们被训得哑口无言,只能板着脸给两人搜身,又徒劳且绝望地在房间里四下搜寻了一番,试图找到躲猫猫的导弹,或者窃贼携带导弹进出的运输口,可惜一无所获。   “这怎么可能?三米长的导弹,总不能穿墙而出吧?”   武装队长和警员以一模一样的姿势,仰头看着完好无损的穹顶发愁。   G8273顺手把丢在一旁的西装捡起来,抖顺褶皱,往哈斯塔腰间围了围,哈斯塔单手压住衣结:“打个电话让达斯汀送条西裤上来。”   信息的传播口这不就顺理成章地打开了?   哈斯塔满脑子推进计划,顺便打开秩序值页面看了眼。   之前因为回档降回3.01%的秩序值,此时终于有了较为明显的变化。5.99%这个数值虽然可能逼疯G8273,但足以让没有强迫症的哈斯塔心情舒畅。   大量的人员很快涌入26层走廊,G8273和哈斯塔作为不能得罪、只会碍事的讨厌鬼,被武装队长礼貌地请出走廊。   达斯汀来送裤子的速度相当之快,冲出电梯时,他手里甚至还开着和芬尼安的视频,芬尼安一看见哈斯塔的造型就赞叹鼓掌:“歌颂你们的仇恨天长地久!”   哈斯塔从中品出了些许调侃和反讽之意:“我希望你知道我是一个多好的老板。”   “?”芬尼安促狭,“因为你不记仇,明天不会因为我左脚先出宿舍,所以扣我工资?”   “不,”哈斯塔走进电梯,等待铁门关上,“因为我没有晚上给你打电话,要求你立刻来工作,不论你有什么为难之处都得努力克服。我甚至替你牺牲了自己,原本演戏偷导弹这种跑腿活不该由老板亲自出马的。”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社畜的血泪史。   芬尼安哪能想到堂堂邪神也得996,他光觉得庆幸了,感觉自己今晚没去真是明智,差点他就从看戏的人变成了被看戏的人:   “我觉得G8273未必同意和我演戏,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不需要硬带一个我。”   芬尼安生怕院长突然改主意,决定不做人,做老板,很快将电话挂断。   达斯汀则在以做警探多年的经验以及敏锐观察力,疯狂扫描哈斯塔西装腰线的褶皱、大腿上泛红的指痕;G8273纽扣全部出走的白衬衫、胸膛上的掌印……安置处里发生的一切,以及两个非人类的XP偏好,他瞬间了如指掌。   达斯汀:好!今天也是感天动地宿敌情!哈哈,人类越发琢磨不透非人类对敌人的定义了!   他保持微笑看着哈斯塔一键换西裤:“阿道夫已经把计划和我说过一遍了。我一会就去晚宴大厅里传播‘导弹被盗’的消息……你们呢?”   哈斯塔拍开G8273伸来试图替他抹平西裤褶皱的手:   “只要导弹失窃的消息传出去,没人会再注意兰瑟·文森特。因为导弹已经不在巴比伦公司手里,威胁兰瑟的生命安全已经失去了意义。”   G8273感觉哈斯塔存在就是为了来折磨他的,他选择挪开视线,不去看哈斯塔西裤上那该死的褶皱:   “我们会在其他楼层等一段时间,等到围绕着兰瑟·文森特的注意力解除,我们就能直接回到宴会厅,正大光明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   达斯汀收起自己的手机:“信息已经传达给总署长了,以那位的反应速度……”   “呜——”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拉响,达斯汀替哈斯塔和院长的“仇敌”按住已抵达1楼的电梯门开关:   “你们的所有计划都很完美。如何不留罪证地带走导弹,如何逼迫宴会上的人互相怀疑分裂,如何将所有参与者都自愿地困在原地……”   “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要如何走进晚宴,面对一个知晓自己儿子带着同性情人去导弹安置处乱搞,最后还把导弹搞没了的父亲?”   两个永远在人性上存在欠缺的非人类:“…………”   ……   与此同时,酒店二楼的卫生间内。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同一对父子躲在隔间内,几乎想抱头痛哭:“怎么办啊父亲?总警署把整个酒店都封锁了!封锁的队伍里还有公司、集团的人,甚至还有凯撒帮的人!”   心意坚定如黑医也不由地想要哽咽:“怎会如此……我只是想来抓逃跑的猪肉而已……何至于此!?” 第31章   没人知道在二楼卫生间内, 有一对倒霉父子正反复受难。就算知道,也最多就是嘲笑句活该。   电梯内。   达斯汀一把拦住了哈斯塔,紧紧盯着他, 依旧没有挪开按住按钮的手:“还有一点。”   “我不能放你们就这么出去,大摇大摆地参加宴会。”   达斯汀的神情挣扎而矛盾, 正直与对感情的重视令他此时如同置身于火上炙烤。他的嗓音因绷紧的神经不自觉地夹紧压低:   “你们偷走的那是‘康纳士’!也许阿道夫会什么都不问地执行命令, 但我做不到!你们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偷走‘康纳士’?因为它的存在威胁到你们的安全?”   “……?”哈斯塔刚皱起眉头就开始纳闷,“我以为阿道夫已经跟你解释过了?”   达斯汀:“……没有?他只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要在哪个节点做什么事?”   哈斯塔:“……??”   G8273抬手捏了下鼻梁,表情介于想笑和头疼之间:“看来你的新员工不太适合做传话工作。”   他看向达斯汀:“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不。”   “在我和哈斯塔没受伤的情况下,‘康纳士’很难对我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对人类, 就不一样了。”   “你大概也见过哈斯塔操控时间, 事实上,这已经是我们经历的第三轮时间重启。”   “在第一轮中,有人启动了‘康纳士’, 那次爆炸导致半颗星球被彻底冰封,冰锥甚至刺穿了臭氧层。”   “……”达斯汀震惊得哑口无言,手从按钮上划开都没意识到。直到电梯的门打开, 外界的声音涌进来, 他才猛地清醒, 用力一锤按钮, 无视外面的人看见门重新关上而瞬间气炸的怒骂:“半颗星球被冰封??‘康纳士’?”   这怎么可能?也太玄幻……呃。   达斯汀看着面前的哈斯塔和G8273, 被玄幻但真实的现实噎了几秒后道:   “但‘康纳士’只是康内琉斯在70年前造出的导弹,它出现的时候,义体甚至都还没出现呢!康内琉斯是怎么做到在70年前造出这种能毁掉半颗星球的东西的?”   哈斯塔也想知道:“等到晚宴结束,可以问问阿道夫。他说他有办法让‘康纳士’自毁,方法是康内琉斯亲口告诉他的。”   “??”达斯汀的神情显得更加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康内琉斯在十五年前就失踪了,失踪之前他又一直作为高端科研人才,被公司严密看护着。”   “我扫描过阿道夫的骨骼情况,他最多才二十一二岁的样子,他是怎么和康内琉斯产生交集的?不管在哪个时间点都很奇怪吧?”   “……”哈斯塔和G8273不约而同沉默了几秒,侧过头低声交头接耳:   “阿道夫才二十一二岁?我以为他至少三四十了。二十多岁的人类为什么头发白成那样?”   “也许是少白头。这很正常。人类的年龄不能简单地通过头发判断。”   “……咳!”阿道夫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在耳机里幽幽地响起,“我还在。”   “以及,你们最好放电梯外的人进来。他们已经开始怀疑电梯里是否藏着盗走‘康纳士’的小偷,有人打算用暴力手段强制开门了。”   “——?!”达斯汀反应迅速地缩回手。   哈斯塔抬头看向缓缓敞开的电梯门外,第一眼就对上一个红光愈盛的炮口。   他不假思索地猛然上前一步,一手握住敌方的手腕,另一手直接攥上滚烫的炮膛,手向上一用力。   “轰——”   电磁炮顺着炮口被强行更改的方向,笔直地轰向上层天花板。   脆弱的棉质手套瞬间烧灼成灰,哈斯塔面不改色地甩甩尚萦绕着白烟的手,攥着傻眼的敌人的手腕,将炮口按下去:   “性子这么急?就不怕轰到里面的兰瑟·文森特先生,被当成寄送恐吓信的歹徒抓起来?”   这一炮轰出的动静不小,整个大厅都几乎鸦雀无声。二楼轰出的洞口边,还有人试探着冒出头想看看怎么一回事,几秒后才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不是说导弹失窃是兰瑟·文森特和男人乱搞时发现的吗?这怎么从电梯里出来三个人,哪个才是和兰瑟有一腿的对象?”   “肯定不是那个高个子!这身手,这气场,能陪个二世祖瞎搞吗?”   “那应该就是旁边那个灰头发的了。你别说,看脸确实是有几分姿色。”   “有几分姿色”的达斯汀:“???”   不是!这里面有他什么事了??!   瓜田边猹起猹落,各自发挥各自的特长以努力吃瓜:   “肯定是和灰头发的,没看他手臂上还搭着条破西裤吗?好家伙,玩得挺刺激啊……”这是观察力敏锐的人。   “不可能。那个灰头发的不久前还在一楼宴会厅,总署长给我介绍过,他是警署的人。肯定是在动乱开始后,他才冲进电梯遇到那两个人的!”这是人脉关系过硬的人。   “是警署怎么了?动乱开始后才冲进电梯又怎么了?就不兴是他听闻出轨消息,所以冲过去捉奸吗?不然你们怎么解释,刚刚那么多人想开门,那灰头发的非得按着按钮不让进?”这是想象力丰富的人。   没啥关系的宾客们吃起瓜生冷不忌,但求刺激,但认识的人就不一样了:   总署长的脸绿到发黑,几步上前挤开人群,一把抓住达斯汀的肩膀:“你刚刚说要上去送东西,到底是送什么?!这西裤怎么回事?”   隔着数大区,正通过好事之人开的直播吃瓜的芬尼安差点没笑到床下去:“警探……捉奸……哈哈哈哈!!!”   达斯汀又做错了什么!硬要被塞在这两个非人类之间演燃冬!以及太好了,幸好他今天没有心软跟过去。   在场的纳西尔同样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这一瞬内心充满了崩溃:   我是让你们保护二公子,但没让你们保上床啊!!我……这什么经典台词,为什么会出现在男保镖和男雇主身上??   八卦就像风暴,在酒店内横扫。但作为腥风血雨的中心,处于风暴眼的哈斯塔和G8273丝毫不受影响,只各自留意宴会内的宾客。   哈斯塔从纷杂的激素信号中捕捉到与众不同的那一股:“有人夹带着怒火在快速靠近。”   G8273立即抓取监控搜寻了一眼,面露无语:“……那是文森特父子。”   本就已经足够混乱的宴会厅忽然变得更加哗然,一行人以摩西分海之势,迅速穿过人群来到两人面前。   为首的人老汉克·文森特脸色铁青地紧紧攥着鹫头拐杖,二话不说先猛然抬手,狠狠扇向不肖子的脸颊!   狗血注定是今晚宴会的点缀色。   宾客们尚未从cp乱炖的瓜田中爬出来,就又跌进了豪门父子恩怨的新瓜田,眼看着这一幕不由地齐齐发出“woo”的惊呼。   下一刻,这瓜变得更香了:兰瑟·文森提竟然毫不留情面地一把攥住了他父亲的手腕,几乎把老人拎得双脚悬空!   宾客们:“Wow……”   “……”哈斯塔趁机收回自己因为工作养成的习惯,差点条件反射抽出去救同行之人的手。   迅速观察周围之际,他恰好对上远处达斯汀投来的“哈哈。掩饰什么。反正你们非人类对于仇敌之间如何相处有着独到的见解方式”的咸鱼目光:“……”   就是知道人类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想多,他才特地注意,结果反倒画蛇添足了!   不远处,被G8273拎着手腕腊肉一样吊着的老汉克徒劳挣扎了几下,在满满一大厅人的注目中终于彻底恼羞成怒:“兰瑟……文森特!!”   人在气到极致时,是会丧失语言能力的,就像现在的老汉克·文森特。   G8273注视着老汉克被气得身体发抖的模样,松开手上的力道:“我有点后悔了。”   老文森特差点摔倒在地。   一旁眼看着幼弟和父亲发生冲突,却不知因为什么心理没有出手阻拦的小汉克·文森特直到此时才上前一步,一把扶住父亲凛然怒斥:“现在才知道后悔?晚了!你居然敢对父亲——”   “……”AI毫无感情的目光扫过去,小汉克·文森特本能地戛然止声。   父子俩瞬间感觉自己像变成了被褪了壳的蝉,在无影灯下接受着手术刀与X光的剖解审视。   G8273皱起眉头活动了下手腕,神情中带着些许不耐烦:“我是说,后悔认为‘有两个人代为打理业务,我能躲清闲’不错了。”   “……”老汉克·文森特的脸色一变再变。大骂的话刚要喷出口,一旁的公司集团代表几乎前后脚地上前,按住老文森特的肩膀:   “家丑不外扬,老文森特先生。更别提,咱们眼下还有比不肖子孙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比如那枚失踪的‘康纳士’。”   瓜时时都能吃,但“康纳士”可不常有。谁能放心那种东西下落不明?   宴会厅里灯火通明,宾客们的眼睛却像是藏身于鬼蜮中的魍魉,猜忌而冰冷的互相注视着。   在巨大利益的裹挟下,即便是老汉克·文森特,也不能随性鲁莽行事,只能在两位代表一左一右的拥簇——或者说,压制下,被带往宴会厅的另一端。   窃窃私语声很快又在大厅内响了起来。   哈斯塔目送达斯汀无助地被总署长拖走质问,收回视线:“从逻辑来分析,想启动‘康纳士’的可能是什么人?”   才汲取过秩序值,甜点美酒的香气在鼻腔中充盈。哈斯塔就近找了个长餐桌开始挑选食物:“我只能想到两种人。”   “一种是在现场,但不怕死、甚至想死的。另一种是不在现场,但是想让在现场的人死的。”   前一种乍一听可能很像阿道夫,但阿道夫能为了阿尔法签劳务合同,逼自己看《会计学入门》,就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突然找死。   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但……   “符合条件的人选太多了。”G8273从背后靠过来,一手拿着香槟,另一手暧昧地、慢慢摩挲过哈斯塔的侧腰,半揽住哈斯塔。   他将头埋进哈斯塔的肩窝,以此遮挡进行筛选时闪烁不定的光瞳,以耳语般的音量低声道:   “大象在前进时是不会在意自己碾死过多少蚂蚁的。宴会厅里的这些人树立的仇人,加起来比一整个大区都多,散落在世界各地……给我两分钟时间。”   倒计时1分59秒。   哈斯塔奖励性地从果盘上挑起一颗尚沾着水的樱桃,随手抬起G8273的下巴,将殷红饱满的果肉塞进G8273紧抿的薄唇之间:   “达斯汀,如果方便,就继续观察现场。导弹失窃,各团体之前互相猜忌怀疑,这些人应该会更倾向于和自己人待在一起。”   正以一言难尽的眼神在宴会厅边缘注视这一幕的达斯汀:“……”   不要想,不要深思,不要看,纠结只会让自己痛苦。   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沉下心观察聚拢在一起的小团体:“——院长,有几拨人在向你们靠近。”   倒计时1分55秒。   那些小团体抵达哈斯塔和G8273面前。   很出乎哈斯塔的预料,这几帮人并不是来找茬的,反而态度相当友好,仿佛半点不在意兰瑟·文森特刚下了老文森特的面子,极有可能被扫地出门,剥夺继承权。   G8273结实的手臂将他揽得更紧,只管像黏人的大猫似的用脑袋蹭哈斯塔的肩窝,低声耳语:“把他们打发走。”   如果不是情况不合适,哈斯塔挺想吐槽G8273这个一运转程序就得亮眼睛是个什么设定,首先怀疑创造者这么设定的意图,其次狐疑为什么G8273没把这玩意儿给进化掉。   难道光瞳闪烁之于AI,就像尾巴耳朵之于猫咪,看似是无用的弱点,但其实还是有点不能取代的作用?   他尝试忽略贴在背后的大只抱抱熊,试图在打发走来人的同时,顺便观察观察大厅内的人群。   可惜G8273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他最多只能做到在与来人交际时正常得体,再分神估计就得一触手捅过去了:“我们怎么认识的?”   “当然!我们都很好奇这背后的故事!”   倒计时1分40秒。   当先发言的人大概50岁上下的样子,身材宽壮,粗壮的尾指上带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尾戒,戒面上有一座精致到和他的体型格格不入的宫殿浮雕。   他相当友好且语气轻快地自我介绍:“我叫迭戈·文森特,算是兰瑟的堂亲……我可从没想过兰瑟有一天会这么粘人,更没想到他会找到像您这样一看就绝对来历不凡的人!”   ——为什么这群人类会热切地围聚着很可能失去继承权的兰瑟·文森特,现在终于破案了。   是哈斯塔过于鹤立鸡群的气场发挥了作用,导致哪怕是老汉克·文森特在面对他时,都没敢直接拿儿子的小情人儿开刀。   其他围观的宾客也逐渐觉得:“小文森特能有本事跟这种人有一腿,感觉不像是单纯的混不吝啊……”、“之前兰瑟面对盛怒的父亲,还敢当众下老文森特的面子,甚至说‘后悔留你们帮我打理业务’这种话,说不准兰瑟·文森特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普通二世祖头脑犯浑无能狂怒,和真正有实力所以内核稳定的人,他们这些老江湖还是能分得清的。   这就导致一部分早有异心的巴比伦高层,趁着老文森特被公司集团代表请走,开始向似乎打算崭露头角、大干一场的兰瑟·文森特递出橄榄枝。   “……”毫无编写爱情故事的能力的哈斯塔有被难到,只能干巴巴地改编一些实话,“我们……第一次见时,打斗得有些狠。后来也是两度濒死,关系才从见面就得打,改善成井水不犯河水。”   通过不同的方式,注视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非人类们搂抱在一起的员工们:“……”   孤儿院里,伊塔库亚看着直播发出尖锐的爆鸣:“他们在干什么?!那个、那个男的为什么要抱着——唔唔唔!!”   芬尼安飞快把伊塔库亚拖回他自己的宿舍做作业:“别瞎看,也别瞎学。你养父这个是错误示范,真正的宿敌才不是这个样子。”   芬尼安起身要走,迈出几步又犹豫着转身回去,很郑重地蹲下握住伊塔库亚的肩膀:“以后,如果有敌人这么对你,不要犹豫!把他捅死!”   酒店会场。倒计时1分30秒。   正在做错误示范的哈斯塔还在竭力编故事:“后来因为一些危机,我们产生了一些肉.体关系……嗯?”   哈斯塔再次环顾了一圈周围简直在眼睛放光的(谁能想到这背后故事能这么劲爆)吃瓜群众:“你们手上,为什么都带着同一款式的戒指?”   “哦,你说这个?”迭戈·文森特爽朗地将尾戒展示给哈斯塔看,“这是我们这些……巴比伦公司的内部成员,举办的俱乐部的象征。”   他指着浮雕介绍了一下:“空中花园,能看得出来吧?象征的就是巴比伦。事实上,如果兰瑟感兴趣,我很乐意以家中长辈的身份,邀请他加入这个俱乐部……”   哈斯塔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迭戈的邀请上了。   在迭戈·文森特提及俱乐部的瞬间,系统响了一声提示。任务小窗显示出更新后的任务描述,在【已揭露的势力】的最后,多了一个“巴比伦高档会员俱乐部”。   哈斯塔:“……?”   为什么这个隶属于巴比伦的高档会员俱乐部,会被从巴比伦公司势力中拎出来,单独计算?是因为迭戈的利益立场和老汉克对立吗?   ——算了,思考这些没什么意义。现在只剩下一个未揭露的势力了……会是那个启动导弹的敌人吗?   倒计时1分14秒。   哈斯塔感到自己的后颈被蹭了蹭,G8273偏过头,温热的唇在他冰凉的皮肤上轻触,借着暧昧动作的遮掩,含混的低语:   “我顺便在酒店附近放了诱饵,伪装成‘康纳士’的信号屏蔽器出了岔子的样子。看看敌人会不会先一步上钩……替我省点事。”   哈斯塔的心思根本不在G8273厮磨在他颈侧的唇,或迭戈喋喋不休的招揽上,只直勾勾地盯着任务小窗的那段详情描述。   【……已揭露的势力:公司、米迦勒之翼制药集团、凯撒帮、G8273、孤儿院、巴比伦公司核心高层、总警署、凯西、巴比伦高档会员俱乐部……】   在所有势力中,只有一个“势力”被夹在中间,显得势单力薄,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特地被提出来的必要。可偏偏,它就跻身于众多势力之中,格外扎眼。   哈斯塔脑中闪过一线灵光,抬手扣住G8273压在他腹前的手,冲着迭戈等拥簇着他们的众人礼貌点头:   “兰瑟好像有点不太舒服,他平时不会这样黏人,我带他回房间看看。”   倒计时1分整。   哈斯塔拽着G8273躲进一楼的一间空包厢里,关上包厢门询问:   “那个被凯撒帮劫持的小女孩,你还记得吗?你接触过她的电脑,她的黑客技术如何?”   达斯汀瞬间警惕的声音从耳机中钻出来:“什么?什么小女孩??等等,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们现在是在*放任*一个小姑娘处于被黑.帮劫持的状态,却没去……喂!!有人在听我说话吗?”   哈斯塔随口将地点告知达斯汀,又接着语速极快地说:   “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凯撒帮既然是能和迪思默帮打擂台的大帮,为什么非得绑架一个技术算不上顶尖的未成年小姑娘帮忙?黑市上有那么多经验更丰富的黑客。”   阿道夫最先反应过来:“为了顶锅。”   “在组织行动的时候,心思够缜密的人,有时候会专门准备一个能力一般的人作为同伴,目的不是扶贫,而是随时将这个同伴当替死鬼或替罪羊送出去。”   G8273背靠着门没说话,只有眼睛重新闪起绿光。   哈斯塔接着捋自己的思路:“这就能缩小很多范围了——毕竟知道凯撒帮雇佣凯西,并且能影响凯撒帮做这个决策的,只有两方势力。”   一方是警署,但总署长只是想借着凯撒帮阻止导弹转移,不会想让导弹把自己给炸了。   另一方则是凯撒帮本身……   答案变得显而易见了。   就像涅槃帮会分裂成左右两派,巴比伦公司内部孕育出俱乐部小团体一样,凯撒帮同样不是铁桶一块。   有负责来袭击酒宴的人,当然就会有负责留守的人,很显然在留守的人中,有人希望自己的对手能永远留在高佩街酒店。但具体是谁——   G8273的右眼投射出一张人像:“柯林·纽曼。凯撒帮的清道夫。我顺着凯西的脑芯摸到他入侵的痕迹——等等。”   “?”G8273这一声说得有些急促,哈斯塔不由地侧目,“怎么?”   G8273瞬间投射出大量的视频,展示着从各地能借用的监控镜头捕捉到的一点从天机划过的黑影:   “他在半个月前花钱雇佣了一位将死的老兵,作为最后的底牌。现在这位老兵正驾驶一架70年前、尚未装在智能系统的军用战机冲向酒店的方向。”   一份交易合约覆盖在视频之上:“他还花钱购买了3枚□□。我必须合理推测,那些□□现在就装载在那架军用战机上。”   “什么???”达斯汀尖锐的嗓音简直快把耳机凿穿了,“***这傻逼是不是爆米花电影看多了!!在场那么多人——还有公司和集团呢!!”   阿道夫的声音在达斯汀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冷淡:“凯撒帮的人大多都是重度改造过的疯子。你跟疯子讲逻辑?”   G8273投影出的画面中很快多出几个,是来自酒店宴会厅现场的监控。   总署长似乎也收到了领空出现未经授权飞行物的警报:“AB-7型战机??将在两分钟后坠毁在高佩街酒店??那你还在等什么!拦截它!”   下属紧张到生涩的声音从连线中传出来:“不行,那架战机上装载着□□,用制空导弹拦截只会带来更糟糕的后果,最好的办法是用对接、入侵,接手战机操纵权的方式——”   “操纵!AB-7型是在70年前就淘汰了的机型!我上哪在两分钟内给你找个能操纵它的——狗屎!狗屎!为什么□□会像个小蛋糕一样在市场上随便流传?!”   总署长暴躁地低吼声中,原本还死赖在早已开不下去的宴会里,意图找到“康纳士”的宾客们纷纷色变,果断地开始转身撤离。   哈斯塔听见系统发出急促的任务倒计时声,还有达斯汀崩溃地低喊:“老天!!我以为今天就是来保护个花花公子而已,又是康纳士毁灭星球,又是三枚□□——**!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可怜的小姑娘!!”   哈斯塔一把捂住G8273的眼睛,手动掐断只会让人更加紧张的宴会监控,没把自己尝试用游戏界面卡时停bug却失败的消息说出来雪上加霜:   “冷静。还有两分钟,达斯汀你接着找,即便这次没有成功,我也会重启时间走第四轮。你没必要慌。”   耳机里传来达斯汀粗重的呼吸声,不到两秒就调整平稳:“……谢谢。”   写字楼地下一层里,达斯汀沿着长长的走廊,重重用身体撞开一扇扇紧锁的房门。   他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手电筒晃动的灯光时不时照亮他眼中的泪光。   同样的电话,同样的失措抱怨,如果正在和达斯汀通话的是他的同事、他的上司乃至他那早已亡故的父母,会赢得的大概也就是劈头盖脸的大骂: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达斯汀?更重要的事放在眼前,你置若罔闻,眼前就那点芝麻大的小事,这值得吗?!”   “你太优柔寡断了,达斯汀,这样吃力不讨好。有时候你就是得在岔道口做出选择,选择牺牲少数人,确保多数人的利益。”   “那就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她是总统的亲生女儿吗?值得你在这种时候非要去救她?你就不能把目光从眼前的这点小事上挪开,去看看自己能干点什么别的更有重大、更需要你做的事?”   入行多年,相同的话几乎将他磨成没有棱角的钝石。他在无数次失败、成功后自我反省,自我怀疑,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   你接着前进。即便这次没有成功,我也会为你兜底。放开去做你想做的事。   达斯汀虽然内心柔软,但多少有点硬汉情结,他将不合时宜的哽咽掩饰得很好,哈斯廷和G8273都没听到。   坠机倒计时1分15秒。   哈斯塔探手摘下自己和G8273的耳机,短暂地掐断通讯:“我没法时停。这还是第一次发生。所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重启……你没办法入侵那个老兵的脑芯?”   G8273的眼睛正在飞速闪烁,显然在哈斯塔说之前就已经在尝试:   “不行。那个老兵之所以会濒死,就是因为他的身体对植入体极端排斥,所以无法用机械义体更换他衰老的内脏,也根本没法植入脑芯。”   “但我可以尝试远程改写现实,更改□□的坠落处,让它坠落在南方的沙漠废土。只是有20%的可能性,或许会炸毁一部分洛文德区。”   G8273委婉地说:“如果波及洛文德区,我会尽量让□□只损毁薰衣草田。那三枚□□其实不大,威力比较有限。只要不坠落在高佩街这种人口密度高的区域——嗯?”   G8273忽地愣了一下,挪开哈斯塔遮住他右眼的手:“你看见没有?追在那架坠毁战机后方的飞行器?”   “卧槽!!”宴会现场的监控里,有人惨叫起来,“梅林!!我的梅林!谁偷了我的梅林?!知不知梅林有多贵?!”   和旧式战机不同,梅林这种新时代飞梭就好侵入多了,G8273迅速切入舰内视角:“——阿道夫?”   哈斯塔:“??”   不是!阿道夫什么时候偷的飞梭?什么时候上天去的?这人行动之前怎么都一声不吭的,这是要做什么??   坠机倒计时49秒。   阿道夫坐在操纵台前,蹙着眉头看起来不是很顺心地调了调自动驾驶系统的设置,然后终于在哈斯塔和G8273的死亡凝视中打开了自己的耳麦:   “院长,你的那个……谁,”阿道夫实在搞不懂院长和G8273之间的关系,只能含糊带过,“能不能接管飞梭,让飞梭保持和战机同一速度,然后靠近战机?”   “就像飞船和空间站对接那样?”G8273在呼吸间接管了飞梭的操纵权,没问“你准备执行总警署提议的那个‘对接—潜入—夺回操控’的计划?”、“你怎么会开70年前的战机的”:   “你可以准备潜入了。”   宴会厅里,众人张口结舌地看着总署长打开的实时监控投影中,来自新旧两个时代的飞行器几乎相贴着飞行。   旧战机不断做出凶狠且险恶的俯冲、翻转动作,却因梅林驾驶者的精密操作而被一一化解,甚至变得像华尔兹共舞一般优雅且赏心悦目。   他们甚至没机会看清梅林的驾驶者是如何转移到旧战机上的,梅林驾驶者似乎有意识地规避了这一点——也因此错过了阿道夫如何在疾速旋转、不断颠倒的战机中如履平地。   他一只手牢牢攥着扶手,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另一条手臂稳稳地操纵着一台他在半分钟内临时改装好的红外线切割器。   两架飞行器临近的部分上被生造出一个对接口,阿道夫随手丢开没用了的切割器,豹子般弓身跃过下方就是万米高空的间隙,扑入旧式战机!   坠机倒计时5秒。   宴会厅里剩下的都是清楚逃也逃不出爆炸范围,或根本没法可逃的人。   他们心跳过速,满身冷汗,紧张到头晕目眩地紧盯着防空监控,看着那架旧战机愈来愈近,即便不用监控也可以仰头看见,而后于某一瞬……倏然抬头!   “——成功了!!Ta成功了!!”   宴会厅里瞬间淹没成欢呼的海洋,也有的人精比其他人更先冷静下来,优先关注:   “究竟是谁偷走了那架梅林?居然能操纵得如此如臂使指……Ta甚至还会开70年前的老战机!查查看,能不能雇佣?”   ——他们肯定是没机会了,这段话里的两个主角,一个早已是孤儿院的合约员工,另一个根本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雇佣。   纵享齐人之福的哈斯塔还在松了口气后,垂头看下方弹出的任务小窗:   【已完成隐藏前置任务:[营救凯西]】   ——幸好!又是幸好他支持了员工自由发挥!   但凡他没支持、达斯汀没去救凯西,这隐藏前置任务是不是到他入土(哦,他并不会入土,应该不会),都不会知道它曾存在过?   哈斯塔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急着看任务奖励,先查看为什么那个9+1到现在还在发出警报:   【未揭露势力:1个】   哈斯塔:“……?”   奇怪,这唯一剩下的势力,不是早几分钟前就揭露了,是柯林·纽曼吗?   他不由地又检查了几遍任务描述:   没问题啊?   凯西作为与凯撒帮不合的人,被系统单拎出来算了波势力;巴比伦公司高档会员俱乐部作为与老文森特貌合神离的小团体,也被系统单拎出来算了波势力。   那柯林·纽曼,为什么不是剩下的这一方未揭露势力?   难道说,他理解错了划分依据?   但如果不是柯林·纽曼,还能是谁?   哈斯塔的眼珠随着思维不规律地转动,于某一瞬看见正将战机停入废土的流沙中,又爬回梅林内部的阿道夫。   敏捷迅速地攀爬间,他的手腕上一闪而过一枚蓝章。   哈斯塔:“……!”   为什么任务取名是“非常9+1”,不是什么“十恶势力”?“+1”本身就有种戏谑和附赠品之感。   哈斯塔当场跟副署长先生举报:“酒店里藏有贩卖人体器官的黑医,如果你回来的及时,可能还可以再刷一波业绩。”   系统叮铃一响:   【前置任务:[非常9+1]已完成!】   【两项前置任务的奖励将合并发放:秩序值+10%;一枚染血的车钥匙×1(已自动存入道具栏)】   哈斯塔:“…………”   夺少秩序值??   加上之前从G8273那儿薅来的羊毛,他竟已林林总总积累了33%的秩序值,光球仿佛在向他微笑点头致意,眼下这种和平、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才是正确的道路。   G8273驾驶梅林驾驶得好好的,突然被一旁的哈斯塔抓住右手。   刚面露询问地看过去,就见哈斯塔冲他微微挑眉,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一路带至对方那双比例完美的、被笔挺的西裤包裹着的大腿腿侧。   隔着西裤布料,手掌下方的肌肉结实而富有弹性。   G8273尚能无比清晰地回忆起这双腿赤裸的样子,肌肉随着动作起伏涌动的样子,还有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时,陷入肌肉时的样子。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游弋着诱惑、贪婪与危险的眸光的黄色眼睛:“之前你在电梯里,是不是想摸这里?” 第32章   生命倾向于被有可能会毁灭自己的东西吸引, 就像人类有时会认为死亡具有独特的性张力,飞蛾永远会扑向焚身的火。   G8273直面那双充斥着生物最原始,也最赤裸、野蛮的贪婪和食欲的眼睛, 仿佛站立于一口巨大的熔炉前。   每一阵向他扑来的风都炙烫,每一阵风都令他占据的这具身躯的双手和心脏战栗。   他将这归咎为人类身躯的生理反应, 但他本该理性秩序的思维中, 却不知为何蹦出一道杂音般的检索结果:   [有些野兽会将性.欲与食物混淆。]   “**!”阿道夫首次失态的声音从耳机中传过来,打断了G8273的深度思考,“能不能别在驾驶的时候调情??突然停止操纵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差点和梅林一起坠机!!”   耳机另一端的达斯汀内心也充满了生无可恋。   他刚领着凯西回到宴会厅,就忍不住掏出手机,开始恶狠狠地按键给芬尼安发消息:   【我真受不了了。我觉得正常非人类的敌对状态应该不是这样的。】   【老虎会拽着狼的爪子摸自己的后腿, 问‘你是不是想摸这里’吗?它们会吗??】   接到消息的芬尼安还没来得及安抚达斯汀“非人类的事, 咱们少管”,宿舍窗口就传来为了严密关注养父的社交问题,不惜翻窗爬墙的伊塔库亚的尖锐爆鸣:   “不!!我不能接受!!!”   孤儿院里一片兵荒马乱, 然而仍在酒店包厢的哈斯塔和G8273并不知晓。   哈斯塔只是遗憾地看着G8273挂着没什么真心的微笑,十动然拒地从他手掌下抽回手:“知道你是想占便宜,但也没有这样连吃带拿的。”   G8273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 冲他微微点了下下巴:“又是帮你修电脑, 又是给你送力量, 今晚这场宴会净被你使唤着到处跑腿了。你的员工高低得质疑一句, ‘这算什么井水不犯河水’?”   员工们:“……”   所以你们不考虑反省一下自身吗?   但G8273这种冷静理性的拒绝反应, 又的确像一盆冷水,将他们从八卦的热火朝天状态中浇醒,无比清晰地再次意识到:   非人类的引诱就如同猪笼草的蜜汁、鮟鱇鱼的灯笼。   剥开甜蜜美好的表象,展露出的只是生物凶残狰狞、且原始血腥的捕食面貌。   热切的八卦欲骤然熄灭,达斯汀等人失望地嘟哝着各做各的事。正有些无精打采, 忽闻耳机里又传出一阵衣衫摩挲的窸窣声。   酒店包厢里。   哈斯塔刚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准备推门而出,背后忽然压来沉沉的重量。   “咚……”   门板被他的胸膛撞出一声轻响。   他被迫扬起下巴,被挤压在冰冷坚硬的门板和身后人温烫结实的胸膛之间。   G8273的一只手抓住他压上门把手的手,另一只手压在侧腰与臀线微妙的交界处,手掌微微用力,似乎想要向下摩挲,但又被理性克制住。   “这是无意义的接触。”   G8273的气息落在哈斯塔侧颈,遗憾的声线似乎比平时略显低沉:“我的本意是处理这道皱痕,但算力预演的结果展示,接触的结果似乎只会将西裤弄得更乱。”   哈斯塔不怎么真心地挣动了一下,主要是觉得好笑:“你拿算力预演这种事?”   “……”隔着耳机,阿道夫窒息地闭上了眼睛。   达斯汀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大脑中反复闪烁着一个问题:   这次的拉扯,到底是真是假?   这这这,处理褶皱的结果,却是让西裤变得更乱,这到底是不是调情??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是不是??   啊啊啊啊!!隔着耳机,达斯汀恨得想捶桌咬手帕,阿道夫则生无可恋得像条死鱼。   简而言之可以概括成一句:吃非人类的瓜会让人类变得不幸,望周知。   而比起人类员工们的煎熬,两个当事人就收放自如多了。   哈斯塔品味完“超级AI用算力预演替别人抹平裤子上的褶皱会发生什么”这个限定笑话,就转了下手腕示意G8273最好趁早放开。   G8273也没打算真给哈斯塔机会继续吞食他的力量,向后退了一步开始为今晚的闹剧收尾。   首先是解除设置在“康纳士”外的信号屏蔽器。   然后是利用各种闪光、噪音乃至车流信号灯,将搜索人员引导至导弹的藏匿地点。   哈斯塔很快听见门外传来气喘吁吁的高喊:“找到了!我们找到了!‘康纳士’!”   紧跟着又是一句惶恐的低呼:“导弹被销毁了!”   混乱是必然发生的曲目,哈斯塔迅速确认了一下参与今晚行动的同伴都没有受伤——主要指阿道夫,今晚过后,阿道夫对G8273的信任度估计已经降成负值了:   “梅林是巴比伦公司推出的罕见机型,肯定装有追踪系统。你最好找个合适的地方更换载具——”   “已经换了。”   单听阿道夫的声音,哈斯塔都能想象出对方此时面无表情的模样:“换了一辆没有智能系统的老式吉普车。”   耳机对面隐约传来阿道夫的小声咕哝,内容似乎是“我恨高科技”,看得出G8273之前那下给他留下了多深的心理阴影。   哈斯塔对此报以一秒的同情(因为这种事他在工作时也经常遇到,所以确实没法同情得更多),正想问达斯汀那边情况如何——   “咚咚咚!!”   包厢房门被人粗鲁无礼地重重敲响。下一瞬,门板轰然炸开!   哈斯塔差点条件反射发出攻击,手腕险险被G8273及时握住。   而这“死神的镰刀擦肩而过”的画面落入老文森特眼中就不一样了——在这种时候!直到这种时候!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居然还在和男人纠缠不清!?   “兰瑟·文森特!”老文森特被气得重重砸了一下拐杖,“康纳士被盗、飞机坠毁、康纳士报废,这些你都能无动于衷?!你宁可死在坠毁的飞机下,也要躲在包厢里抱着这个——”   这个什么?一些脏话在对上哈斯塔的眼珠时卡壳在了嗓子眼,老文森特一时说不出话了。   总署长恰好在此时迈着气势汹汹的步伐走来,正撞上老文森特无处可宣泄的枪口:   “你!还有你!你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康纳士被盗,你的手下无计可施!飞机坠毁,那个灰头发的警员放着满大厅的宾客不管,跑去隔壁写字楼救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姑娘!”   “汉克·文森特!”总署长倏然止步,鹰鹫般的眼睛锐利地刺向老文森特,“我劝你别在我面前撒泼。把你治家无方的怒火收回去,别宣泄在我的手下身上。”   “康纳士被盗,至今还未排除你们安保队伍监守自盗的可能。平等,正直,不放弃任何人的生命,达斯汀也在灾难来临时做到了他身为警署成员该做的!”   他们之间似乎曾经有过交情,并且可能还匪浅,于是反目成仇后也很清楚该如何踩中对方的痛脚。   老文森特讥讽地眯起眼睛:“平等?正直?不放弃任何人的生命?天啊,老朋友,你听听这些词,像是能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吗?如果放在9年前,你——”   总署长在一片惊呼中猝然拔枪,抵住老文森特的下颌:“所以往后的9年,每一天我都在为那时的决定后悔。你呢?文森特?”   “从你这张腐朽的皮囊里,还能不能打捞出一丁点人性?”   包厢里,哈斯塔近距离吃着新鲜热瓜。   包厢外,宾客们一会看看似乎恩怨深重的老年组们,一会看看门里的年轻组,感觉瓜都快啃不过来了。   耳机里传出阿道夫恢复平淡的声音:“我把车停在你们在的包厢窗外了。”   哈斯塔闻声反握住G8273的手腕,顶着背后的人向后撤了一步,“啪”地一声将被轰掉了门锁的包厢门重新关上:   “剩下的烂摊子,你自己能解决?”   G8273抽回手腕:“如果我说不能,你会帮忙?”   哈斯塔是不介意用精神污染操纵文森特父子的,但G8273肯定不乐意。两人互相虚伪微笑着点头告别,哈斯塔抬手抓住窗口边缘,翻出包厢。   “……”阿道夫看哈斯塔进门的表情有些意外,好像觉得这俩非人类还会依依惜别一阵似的,“要不要等达斯汀?”   “呃……”耳机里,达斯汀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是这样的,我刚借用总警署的内网,查了一下凯西的资料,她目前17岁,处于无监护人状态……你们介意回程多捎一个人吗?院长?”   ·   即便达斯汀不提凯西,哈斯塔也会在离开时询问小姑娘的去向。毕竟她身上牵连着一个“隐藏前置任务”,明显还藏着其他故事有待发掘。   临出发前,达斯汀好说歹说把阿道夫从那辆破吉普上拖出来,重新坐回他装载了智能系统的新警车。经过芬尼安改造的警车不单拥有了悬浮能力,速度也有了质的提升,仅花了半个小时,就在孤儿院门口停下。   凌晨两点,孤儿院里的学生仔or社畜们早就睡了。哪怕是伊塔库亚,也不敢在这时候跑到哈斯塔面前冒头,生怕被哈斯塔按照“人类父亲必做的100事”指导,念叨他为什么熬夜不睡觉。   哈斯塔给凯西办好手续,开了个女寝。等小姑娘打着哈欠在达斯汀的安抚下回房休息,才敲了敲大厅门口新购置的前台书桌。   “?”阿道夫满脸困倦地抬起头,刚打开的电脑屏幕亮着淡淡的蓝光,将他本就恹恹的神色浸润得更加冷淡,“我很快就睡。就是想看看阿尔法是不是……”   又在帮他工作。   新手父亲感觉自己一无是处,快要被愧疚淹没了。   哈斯塔脱掉外观:   “不是这个问题。我是想问你,你为什么会驾驶早在70年前就被淘汰的古董战机?你之前说的,和米迦勒之翼有仇是怎么回事?”   “这些跟康内琉斯有什么关系?康内琉斯为什么会告诉你如何销毁‘沉睡的康纳士’?”   后两个问题的答案,G8273肯定也会在意。打从‘沉睡的康纳士’在他们面前爆炸两回后,他们就没法不去注意“康内琉斯”这个反复出现的人名。   “……”阿道夫的脸在电脑后,简直像道褪色的影子,“这些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   “是的。”哈斯塔拖了两把餐椅给自己和达斯汀坐下,笼罩在冷色调光影下的前台因为拥挤而变得有了点人气,“甚至不光是我,对整颗星球来说都很重要。你听见我说的第一轮里‘康纳士’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了。”   “……”阿道夫在沉默中选择了妥协,又沉默许久,才开始描述自己已经封存许久的过往:   “我叫阿道夫·索尔森,出生于康纳士岛,是诺森第二集团军第二营的先锋兵……今年,96岁。”   “……”芬尼安刚摇摇晃晃地打着哈欠下楼就听见这么一句,差点脚一滑从楼上滚下来。   哈斯塔总算意识到在这种开阔地带回忆往昔有多没安全感,起身提议:“还是进我办公室谈。”   五分钟后。   孤儿院全体正式员工在不到15平方米的房间里齐聚一堂。哈斯塔第一次感觉这间院长办公室似乎有点狭窄,但考虑到阿道夫的心情,他还是选择先听故事:   “你接着说。为什么你说自己是96岁,但达斯汀扫描你的骨龄,检测出你才二十多岁的样子?”   “因为我上了终末之战的战场。”   阿道夫的心理似乎没有哈斯塔以为的那么纤细脆弱,一旦决定托盘而出,就不会因为一点波折而打退堂鼓:   “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本不该活下来。但当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米迦勒之翼的病房内。”   “他们为我植入了那个时代最先进的、也是世界上第一批可通过脑芯操纵的义体。”   这是很正常,也很普遍的操作。   终末之战结束后,很多老兵都接受了米迦勒之翼的义体手术,一部分是出于自愿,另一部分则是被动接受——就像阿道夫,因为重伤昏迷,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阿道夫在描述这段往事时,似乎刻意剥离了自己的心理或感受,仅仅陈述物质层面的客观事实:   “我就是在那间病房内,见到的康内琉斯。”   “最开始我并不清楚进入病房的人是谁,因为我刚从手术的麻醉效果中清醒。”   “我迷迷糊糊听见病房外有争执声——同样,因为麻醉,我分不清声音的远近。”   “但很快,就有人猛地撞进房间,将门掼上。”阿道夫尽量精准地描述自己的记忆,“那个人靠着门,粗喘了大概几秒钟,然后走到了我床边。”   芬尼安微微眯起眼睛回忆,偏过头给历史常识盲的哈斯塔小声解释:   “康内琉斯在70年前和米迦勒之翼产生争执,因此跳槽去了公司研究所——”   哈斯塔想起来了:“那两个在酒店吵架的代表提及过,好像是因为专利权的问题?”   “难道阿道夫遇到的,恰好是刚和米迦勒之翼产生口角的康内琉斯?”达斯汀忍不住向前靠近身体,“他走到你床边,然后呢?”   “他绕着我的病床观察了一圈,弯腰靠近。”   阿道夫的脸色变得更白了,浸在灯光中,像道惨白的幽灵:   “他说,‘我看你见你床头贴的病人资料了,你来自康纳士?照这么说,我的确欠你些东西。’”   “我还在努力睁眼,试图看清他的脸,侧颈处就被注射针扎中,有药剂注射进来。”   “他用说床头故事的语气,告诉我‘沉没的康纳士’能如何销毁。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他对我说,‘圣诞快乐’。”   怎么可能快乐?   阿道夫的胸膛不受控地剧烈起伏,攥紧的拳头证明即便过去七十年,当初康内琉斯的言行依旧让他发自灵魂深处的憎恶作呕: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把我做成了他‘专利品’的承载容器。”   “在他跳槽去公司后,我依旧被困在米迦勒之翼的研究所,被抽血、被解剖,试图还原出那一剂长生针剂的配方。”   “我花了3年的时间,才从米迦勒之翼的研究所逃出来。一直到今天,还在遭受米迦勒之翼的悬赏追杀。”   阿道夫抬起眼,浅灰色的眸子因憎恨变得像藏在薄冰中的利刃,声音冷硬如铁:“他最好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我要让他也尝尝解剖和死亡的滋味!”   哈斯塔不是很会处理这种极端情绪,只能笨拙地学着人类的习俗,用触须尖尖试探性地拍了拍阿道夫的肩膀。   也不知道这个动作哪点戳中了人类的心,阿道夫盯着他的触须,心情似乎舒缓了些许……说实话,阿道夫这眼神让哈斯塔想起那些会包围野猫,试图撸毛的同事。   “……”哈斯塔谨慎地缩回了自己的触须,“在那之后呢,你没再和康内琉斯见过?”   阿道夫盯着哈斯塔缩回触须,像盯着小猫藏尾巴:   “我只听说15年前,康内琉斯制造的F系仿生人掀起了‘存在之战’。公司将所有仿生人强制暴力销毁,康内琉斯在同一天突然人间蒸发。”   他那时候还怀疑过,存在之战是否是康内琉斯故意引起的,好为自己创造脱离公司管控的机会……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问题获得解答的可能性,也越发渺小了。   和芬尼安、达斯汀的性格都不一样,阿道夫外表看起来敏感且神经纤细,但内里却有一股韧劲。   这让他并不打算接受任何安慰,说完自己能说的内容,就短促地点头起身,上楼休息。丝毫不管其他同事在听说“长生针剂”、“96岁”后会有什么反应。   达斯汀和芬尼安坐在原地,明显是想和哈斯塔好好谈谈阿道夫话中的信息,但哈斯塔在面具下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有什么事明晚再说,今晚都回去休息。”   拜今晚的接触所赐,他又一次感受到困倦的侵扰。哈斯塔在第二个哈欠打出来前登出下线,飘到巢穴中央蜷成一团没有花边的蛋黄。   ·   不论前一晚度过的多么惊险辛苦,上班的铃声总会在固定的时间响起。   不过因为昨晚的数小时睡眠,哈斯塔出发登机时还算有精神,跟他一比,几位队友反倒显得各个精神萎靡,黑眼圈重得仿佛被贞子吸了半个月阳气。   “哈……哇!”队长Z差点没被登机的台阶绊了个马趴,手忙脚乱爬起来后,从怀中摸出一份资料,走进战机内:   “还记得我之前答应你的事吗?”   “你想要的实验档案,包括鉴伪结果,以及伪造人员的资料,都在这了。”   队长语调一直在向下走,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空气中散发的沮丧、恼火气息,更加加重了哈斯塔的这点不祥预感。   他接过队长递来的资料,直接翻到最后的伪造人员档案:“——死了?”   “是的,死在华生博士因意外去世的三个月后。”Z拍着手上的灰,习惯性叹气,“很难不让人想到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谁能想到最初只是想查一下哈斯塔的投喂指南,最后却查出这种结果。   技术员T痛苦地仰头揉着眼睛:“我们现在唯一能继续追查的线索,是我这几天试着做的空间复原。”   哈斯塔放下几乎等于废纸的资料:“什么空间复原?我没听说过这项技术。”   “哦,那是因为这是我们小组的‘个组专利’。”   一讲起技术,T的精神瞬间振奋起来,神采奕奕地道:“简单地说,就是通过捕捉空气中残留的粒子及浓度,逆推在此之前这里存在过什么。”   队长接过话茬:“按理来说,这种技术只能复原一天到半天之间的信息。”   “但华生博士的实验室很特别,即便已经被封存二十余年,空间里仍有一种粒子的反应活动十分活跃——”   “活跃得简直像研究所是昨天才封存的!”T亢奋地扬高音调,闷头从自己的电脑里调出复原图:   “你可以明显看到,实验室的其他区域都复原不出什么信息,因为时间久远,这很正常。”   “但你看看这张实验桌——就是正对着大水池的这张——看见没?这个长方体!”   即便T不特意指点,哈斯塔也很难忽略在高斯模糊的图中唯一高清的物体:“这是什么?”   T的亢奋一下泄了:“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一个新的线索,不是吗?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帮你弄清楚谜团的真相!”   话是这么说,但白天工作,晚上查案,队友们的精力似乎已经被消耗得几乎见底,前往工作地点的路上,只有驾驶员还保持清醒。   哈斯塔久违地拥有了一趟安静的旅程。飞至中途时,他刷新着的线下APP忽然跳出一条通知:   【已更新功能:日常提醒】   【当地时间:11月24日8:50,小雨,气温15℃。   初冬早晚温差较大,请玩家勤加衣,注意防寒。】   哈斯塔怀疑自己是跟达斯汀他们呆久了,有被人类某些无意义的行为模式感染。他探出触手从物资箱里掏出几张毛毯,动作迅速地盖在了这些脆弱的人类队友身上。   ·   ——盖毛毯这个一时兴起的小举动,给哈斯塔招来了糟糕的后果。   具体表现为同事们醒来后不久,就开始用被猫咪融化的神情偷偷瞄他,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拎起毛毯“咔嚓咔嚓”拍照,没几秒哈斯塔就在对方的社交平台看到了发癫的新动态:   【11.24.9:00a.m:   我队友给我盖的毛毯,你们有吗?[嘚瑟][吹喇叭][斜眼笑]】   哈斯塔:“……”   人类真奇怪,盖个毛毯有什么好得意的?难道之前从没有人给他盖过毛毯吗?那确实是有点可怜了。   反正他每次在哈利之湖醒来时,头顶总是会搭着一张小毛毯,虽然只能盖住一点点脑袋,但多少是员工和养子的一片心意。   哈斯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因想起孤儿院,而产生了“愉悦”、“感到温暖”等人性化的情绪,这种正面情绪支撑着他以极高的效率,完成了本该跨夜完成的工作。   晚上10点,他提前完成任务,回到巢穴。甚至懒得再去看一眼带回来的资料,就将全息头盔带上。   【11月24日·10:03p.m·凤凰区·孤儿院】   哈斯塔这次被刷新在哈利之湖里,浑身浸泡在温暖湖水中的触感令他迅速融化成扁扁的蛋黄。   正琢磨着“昨晚做了一连串任务,今天要不休养生息”,被搁置在湖水边的绑定手机忽然震响起来。   来电提示显示,拨打他电话的人是伊塔库亚,但大家都在孤儿院,什么事是伊塔库亚不能打开窗户喊一声就解决的?   哈斯塔困惑地抬起触须,用尖梢接通电话:“怎么?”   “父亲!”呜咽似的风沙声从电话另一头传来,伊塔库亚的声音压得几乎只剩紧张的气音,差点被背景的风声淹没,“太好了,我还怕你醒不过来……凯西半夜翻窗逃跑了!”   “??”扁蛋黄倏然变回圆蛋黄,体积的变化带起哗啦水声,“逃跑?”   伊塔库亚:“对。”   “我本来是作业写累了,想看看您醒了没,就往窗外扫了一眼。”   “结果看见凯西一个人背着包翻窗而出,去车库里呆了一会,又什么东西都没带地走出来,径直往沙漠废土的方向走!”   伊塔库亚当时吓了一跳,什么猜测都在脑子里转了一遍:“我怕她出什么事,又怕贸然阻止会惊吓到她,所以就一直偷偷跟在她后面……”   哈斯塔开孤儿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会逃家的款式,刚从湖水中爬出来,就听哗啦流水中,系统叮响了一声。   【已在限定时间内,满足所有前置条件。】   【开放系列任务:[祂的诞生]】   【小小的凯西背后藏着什么大大的秘密?快追上去看看吧!】 第33章   “祂”的诞生?祂??   哈斯塔顾不上思考任务名是否是某种暗示, 因为熟悉的倒计时特效开始在眼前亮起来。   闪烁的红光占据了整个视野,他迅速变回正常体型,一把捞起手机打开——   家长定位APP。   幸好他在不久前给伊塔库亚和自己买了新手机, 也幸好伊塔库亚出门前还考虑周全地带上了新手机。   他跟着手机定位,以最快的速度掠向南方的沙漠废土, 眼前不断闪烁的倒计时让他很难不怀疑, 凯西是否会在倒计时结束时遭遇危险。   “伊塔库亚,注意一下周围是不是有人埋伏。”哈斯塔迅速思考着各种可能,“虽然凯西被凯撒帮雇佣只是一场阴谋,但帮派很可能会赶来处理掉没用的棋子。”   伊塔库亚迟疑的声音传过来,依稀夹带着越来越大的风声:“我不觉得这附近有人, 父亲, 但我看到……东面好像有沙尘——滋滋——”   手机那头的声音骤然被风与沙的声浪淹没。   冷白的月光将整片废土映照得像一片雪海,哈斯塔看见东南的方向,有滔天雪浪, 海啸般奔涌而来!   与此同时,沙尘暴中。   凯西狼狈地趴在沙地上,以此减弱风沙对自己的影响。   她戴着一副护目镜, 脸上绑着防呛风沙的纱巾, 很明显早有准备——   但很可惜, 废土沙漠中, 有两样东西预防不起来。   一个是该死的沙尘暴, 因为该死的气象局根本该死的不会监测废土里的气象变化。   另一个是见鬼的流沙,再好的沙漠向导都拿这种不要*脸的玩意儿没办法,因为这东西根本不遵守大自然的法则,明明是死亡的使者,却不用五彩缤纷的外貌警示敌人“别踩我!”   凯西在心里疯狂大骂一切, 包括自己为啥要选在今晚动身,难道不可以在孤儿院里多待几天,多吃几天饱饭吗?现在好了,她即将变成流沙里的一具骷髅,周围还没有人能求——   “**!!”   凯西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伊塔库亚一跳:“凯……呸呸!”   展露出非人的形态的确能让伊塔库亚在沙尘暴中行走自如,不动如山,但风沙显然是挡不住的。他还得憋着吐息,免得冷暖气流对撞,再整出个更糟糕的自然灾害。   但这就已经够了,至少这具高大且强壮的身躯足以让他将凯西揪出流沙,就像小孩儿从米桶里拨拉出一只小锡兵:“别担心,我会把你救出去——呃,你不介意我用你当盾牌挡一下沙子吧?”   “……”凯西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仿佛由云雾构成,仅有两只猩红的眼睛如同陨星闪烁的毛怪,下一秒:“啊——!!!”   尖锐的大叫震得伊塔库亚两眼一黑,更雪上加霜的是,凯西还在以拔萝卜的手劲死死攥住伊塔库亚的绒毛:“怪物!怪物!!”   凯西的话是在咒骂,但语气却激动到亢奋。   她甚至不管不顾地整个身体扑上来,几乎抱住伊塔库亚的大半个脑袋,手迅速改去抓伊塔库亚的鹿角:   “你是什么??你为什么会存在?你在这里多久了??你有没有——有没有见过一对夫妻?”   她太亢奋了,以致都没有发现风暴骤然消失。   直到头顶的光亮被什么不透明的东西遮住,她才下意识地仰起头,看见一片飘扬的,似乎遮蔽了整片天穹的黄布。   它像海浪一般静默且妙曼地舞动着,让她联想起僧帽水母的触须,死亡的帷幕……   但此时,这笼罩着死亡气息的黄色帷幕却静静地包裹在他们身周,像某种无言的庇护。   “……”凯西被肾上腺素冲晕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她虽然不会猜到自己此时没出现污染反应,是因为系统将她列进了孤儿名单,但她多少能意识到,面前这两个“怪物”,似乎对她并无恶意,甚至是在保护她。   而且冷静之后,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兜头抱着的这个大毛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伊塔库亚?”凯西狐疑地松开怀抱,只是手还攥着两只大鹿角,活像生怕自己一松手,伊塔库亚就会像梦一样跑了似的,“是你吗?那上面这个……”   没人知道哈斯塔看似威严,实则在疯狂网上冲浪:   ##未成年养子突然被未成年姑娘紧紧抱住,身为父亲应该做点什么??#   搜索引擎蹦出一堆关于家庭关系、未成年保护、法律道德的热门话题。   哈斯塔就像个只打了个喷嚏,却被浏览器确诊鼻癌的网友,被一堆小题大做的言论恐吓得一阵头晕脑胀之后,再低头看两个幼崽,人早分开了。   不止人分开了,风暴也早结束了。   此时俩人正盘腿坐在一块,凯西挺郁闷地问伊塔库亚:“院长这什么情况?为什么喊他没反应?”   伊塔库亚坚定地往自己眼睛前戴美化滤镜:“父亲一定是被我们两个刚刚遇险惊到了,这是在惊魂未定。你真不该大晚上的一个人跑进沙漠,有什么事不能喊大家一起帮忙?”   哈斯塔狐疑地看看自己的搜索结果,又看看友好相处的两个小孩,深思片刻,往自己的提问上多加了几个限定词:   #未成年养子(非人类)忽然被未成年姑娘(人类)抱住,身为父亲(非人类)应该做点什么?#   搜索引擎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困惑,几秒后才吐出一些匹配结果:   #三岁女儿抱走小奶猫,猫妈妈紧张得虎视眈眈#   #曝光我家猫居然区别对待我和女儿!我想瞅一眼小猫它都得挠我几爪子,我女儿人都亲上去了它也就是干看着#   #在猫咪面前,人类幼崽似乎总有特权#   哈斯塔自动对号同为非人类的猫,再看看完全可以被归类为“人类幼崽”的凯西,刚提起的心终于又放了回去:“入冬天气冷,先回院再说。”   他卷起两条触须,将凯西和伊塔库亚放在自己头顶,快速赶回孤儿院。   当他把不知道为啥变成“面朝下、五体投地”姿势的幼崽,又从头上揪下来时,两只幼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挣扎:   “?我速度太快了?吓到你们了?”   不!是这个蛋黄脑袋真的很好趴!!两个幼崽看着院长恢复原状,在心里流下了不舍的泪水。   哈斯塔只敲了敲湖边的黑石:“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哈斯塔这句话的家长味儿太重,凯西的表情顿时收敛了起来,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我、我想去找我父母。”   哈斯塔拎着伊塔库亚抖沙子的动作顿住:“你父母不是去世?”   “当然不是!”凯西条件反射地提高了声音,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不知情者大小声,“……不,他们没有死,他们只是失踪。”   “……”哈斯塔渐渐将伊塔库亚放下了。   如果放在现实,失踪案根本不会引起哈斯塔的注意,但游戏里情况不一样。   几个月前,他们才经历了一连串的宗教失踪案,至今还有一批失踪人员下落不明。谁知道凯西父母的失踪与此有没有关联?   哈斯塔暂时叫停了凯西的描述,上楼去把达斯汀从宿舍里叫了出来。而基于宿舍的分配和排布,叫一个达斯汀就约等于叫醒全体正式员工。   五分钟后,众人坐在显得更加拥挤的院长室,听凯西接着叙述:   “我父母是在三个月前失踪的。他们离开家那天,我刚好在参加一个秋令营。”   “最后一次和他们视频时,他们还在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旅游,他们可以等我结束秋令营后再出发……”   “但我拒绝了他们。”   “我说他也该有自己的二人世界,我这个小电灯泡可以偶尔不在……”   凯西的身体佝偻起来,像是想用蜷缩的姿势,对抗那些悔恨、痛苦、自我责怪:“我不该这么说。如果我答应下来,也许他们就不会出事了,对不对?”   达斯汀低声安抚凯西,哈斯塔则理性地指出:“那要看你的父母是因为什么而失踪。”   “如果他们成为了某些人定下的目标,那即便你拖延几个月,不幸还是会降临在他们头上。”   哈斯塔的话语是冰冷的,但塞到凯西身边的伊塔库亚牌抱枕很柔软,两者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所以凯西尚能继续回答哈斯塔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失踪。我只知道,他们一直对‘流淌着无尽黄金的沃土’这个传闻很感兴趣。”   “三个月前的旅游,他们把自驾游地点定在了沙漠废土,就是想体验一把拓荒者们的冒险旅途,看能不能撞大运,亲眼见证‘黄金沃土’。”   一旁的芬尼安凑过来小声地提醒哈斯塔:“黄金沃土,就是之前咱们在地下室墙上看到的血字——”   “我记得。”哈斯塔把芬尼安又推回去。   凯西:“他们为这场自驾游做了最充分的准备。”   “新的越野车,两个月的沙漠生存技能训练,四把自卫用的武器……”   哈斯塔猛然想起之前前置任务送的奖励:“这把车钥匙,是你父母的吗?”   哈斯塔将那把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覆盖着血迹的金属钥匙摸出来,递给凯西看。   凯西的神情明显地紧绷了一下,但在看清钥匙后,又失落地松弛下来摇摇头:“不是。”   “总之他们做的准备很充分。本身也不是冲着‘得到宝藏’去的,只是想撞撞运气看能不能‘见证宝藏’的存在。不论怎么想,都不可能出现失踪这种情况——”   “毕竟就算他们真的发现宝藏,并且周围还有其他武装势力准备争抢,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放弃退出,对吧?”   哈斯塔这次没把“他们也许不打算争抢,但得到宝藏的人未必会让知情者活着走出沙漠”说出口,只和同样想到这一可能的员工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凯西没注意到这点,她正垂着头,用抠指甲来克制情绪:“但一直到我从秋令营回家,他们都没有回来。”   “我去警署报警,做完笔录,警署就将这件事定性为‘又一对自取灭亡、为财而死的拓荒者夫妇’”   “我告诉他们不可能,我的父母在高佩街都有体面且稳定的工作,不会为宝藏而拼命,他们一定会回来,但那个做笔录的警员。”   她几乎咬牙切齿了,指甲几乎被她抠得从肉上撕扯下来:“他不耐烦地把我甩出警署,对我说,‘但他们现在没有了。’”   ——但他们现在没有“体面且稳定的工作”了。   达斯汀的脸几乎瞬间黑成锅底:   和凯西说“你的父母也许已经被得到宝藏的人灭口,以防被人知道自己得到了宝藏”,和抓着报案人说“但你父母现在没有工作了”这种堪称恶毒的黑色笑话,完全是两回事。   他追问凯西:“那个警员是谁?你还记不记得他的身份信息?”   凯西侧抬起脸,琥珀色的眼里含着泪水和锐利:“我怎么可能忘记?他出现在我三个月来的每一个噩梦里。”   “S.l89234,他的警员编号。他有双蓝色的眼镜,鼻尖有两颗并排的痣。”   达斯汀立即起身出门,看架势是准备打电话追究责任。芬尼安则不抱什么希望地摇摇头,示意比较擅长照顾女孩子(?)的阿道夫送凯西和伊塔库亚回房休息。   等到办公室的人走光了,芬尼安才抱着手臂走到办公桌边,斜倚着桌侧沿,对正拨弄着车钥匙思考的哈斯塔说:   “S.l打头的警员编号?那是缄默镇的分警署。”   “那个小镇几乎是迪思默帮的一言堂,分警署的人早就习惯了不作为,鬼知道达斯汀这次打电话过去有没有用——喂,你有没有在听?”   哈斯塔其实在看任务小窗:   【任务:祂的诞生·序章】   没有任务描述,没有任务奖励,这种情况哈斯塔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几乎怀疑游戏系统是不是出故障了,但询问GM,GM又说没有问题。   但这个任务单看名字其实也很值得他思索:   “祂”是谁?   他的同类?AI?还是什么别的非人类?   这个非人类又是从哪来的?是否拥有能和他、G8273相匹敌的实力?   头顶忽然被人用力按了一下,芬尼安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你、到底、在发、什么呆?!我说话你没在听吗?”   哈斯塔立即回神,尴尬半秒,迅速将钥匙放上桌面,推到芬尼安面前,顾左右而言他:   “你对机车很感兴趣,认不认识对各类车型都很熟悉的朋友?能不能查到这个车钥匙的主人?”   芬尼安一脸嫌弃地捏起钥匙转了转:“你从哪薅来的这钥匙……它有什么特别的?算了,我去找找门路,看看能做点什么。”   ·   隔天早上,哈斯塔下游戏去上班前,达斯汀过来告知他,缄默镇分署那边已经将渎职的警员辞退,凯西父母的案件卷宗将在下午送到凤凰区。   哈斯塔想起前一晚芬尼安的分析,有些惊讶:“缄默镇分署这么雷厉风行?”   “我又不傻,谁会打给缄默镇分署?”达斯汀浅蓝色的眸子中闪过几分狡黠,“我直接给打总署长,告诉他这起失踪案可能和诺利·钱宁的案件有关,所以现在并案侦查了。那个警员是总署长直接打给分署辞退的。”   哈斯塔赶在下线前匆匆叮嘱了句“下午接到卷宗,记得给我发消息”,就赶紧冲去打卡上班,一直到下午4点左右,才忙里偷闲,在机场的候车厅翻出手机。   其实在工作中,他也有思考任务的问题。   虽然当前任务详情是一片空白,但并不是没有提示。   除了凯西父母的案子,他还有另一波线索:那些前置任务。   【祂的诞生】触发前,系统有提到一句“已在限定时间内,满足所有前置条件。”   基于隐藏前置的存在,他必须思考一个问题:   会不会有的前置任务,甚至不会作为“隐藏任务”被展示出来?   就比如地下室里的那行血字。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满是尸体、蟑螂的地下室会作为“奖励”发放;他还特地找了G8273帮忙,结果系统也没有给他蹦出个新任务来。   但如果,它就是一个,*不在任务界面展示*的隐藏前置条件呢?   那在【祂的诞生】被触发前,有多少这样的隐藏前置条件是他触发了,但没有展示的?   他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回忆这个问题,捋出了大量的线头:   康内琉斯、终末之战、幽灵之战、存在之战、老文森特和总署长之间的矛盾、芬尼安和总署长之间的矛盾、芬尼安和巴比伦之间的矛盾……   太多了,多得哈斯塔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跳进乱毛线堆里的猫,几乎要被这些线头绑住。   这是*现实*的模样,但不该是*游戏*的模样。   游戏应该是有明确的指引的,就像之前那几次任务一样。   可为什么,这次任务界面里没有展示出任务详情?   哈斯塔将目光落在自己很久没动的角色数值面板上。一色溜的50+数值中,只有一项数值仍处于残废状态:   【智力:3(您有脑子,但不多,即便有线索在您的面前起舞,您也只能看到一团空气)】   有没有可能……就是说……呃,不是没有任务详情,而是他的游戏角色因为智力太低了,所以看不到?   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对路子的哈斯塔:“……”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游戏也太缺德了点。你干脆别让他触发任务得了,都给他发任务了,特地发一团空气,这跟赤裸裸的嘲笑有什么区别?   哈斯塔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是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举动,毕竟他没有肺部或鼻腔),看向自己手头上仅存的2个自由点。   自从确认秩序值只能靠自己了以后,他就将学院、美食街的所有产出都投进了光球里。现在忽然要用现自由点,他一时还真拿不出来。   他算了一下自己一天大概能攒多少个自由点:学院,3点。美食街,2点。   一天5点的话,不知道得攒多久,才能让任务详情变得“可见”?   他像个临抽卡前道具不足,开始满游戏找还有哪里能抠出点零头的穷酸玩家,最终将自己的视线落回学院。   新员工,新特长,学院是不是也该开办新课程了?   哈斯塔快速将空闲已久的餐厅(现在大家都在客厅的长桌上吃饭,很少有人特地跑去餐厅)清空,作为学院的拓展空间,恰好能跟学院相连。   其中一半分给阿道夫,开办军事综合课堂;另一半分给芬尼安,开办厨艺课堂。   美食街一开起来,学校和美食街就开始抢着要芬尼安,一个芬尼安俨然已经不够用了。   开办厨艺课堂,也能将芬尼安从美食街解放出来,多花点时间在学校,尤其是陪伴小套娃……不是,胡斯卢上。   哈斯塔高效地将新拓展的校区建设完毕,以迅速的行动遮掩内心的心虚:   时隔三个月,谁还记得他当初是为了宣泄筑巢欲进游戏的?   哈斯塔感觉自己活像那个公司里的游戏宣传广告:   小章鱼在海底收集贝壳,邪恶的人类送来一只邪恶的游戏手柄,小章鱼没过一会就撒开贝壳,开始玩物丧志,三个月后彻底忘记筑巢,沉迷游……嗯??等等???   哈斯塔倏然抬首:“Z。”   “啊……啊?”在对面长椅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队长迷迷糊糊睁眼,差点栽下椅子,“怎么了?”   哈斯塔机警地在手机里翻出公司的新宣传广告:“这个广告的原型是什么?”   “……啊,这个这个……”睡意瞬间没了,Z的眼睛开始疯狂转动,就差把尴尬和心虚写在脸上,“这就是,生活在海洋里的,小章鱼啊,没什么原型。”   哈斯塔嗅到了明确的撒谎信号!!   岂有此理!令哈发指!哈斯塔当场叭叭给绿朱草发消息,遣词严厉地要求宣传部立即删掉该广告,没什么原因,因为如果不删,他就会换个地方实地筑巢。   绿朱草隔着电话:“……”   他的语气多少有点舍不得:“那个广告其实还蛮可爱的……呃,就删。10分钟内就把那个广告下架。”   哈斯塔恼火地掐断电话,刷了几下公司的官网,直到广告被删才重新有了看游戏的心思。他将APP切换至【实时监控】界面,虎视眈眈地看向手机里的小人。   线下APP更新了几轮后,玩家现在已经能在手机上实时监控孤儿院的现况了。只不过这个“监控”不是游戏里那种写实画风,而是Q版纸片人。   此时此刻,诸多Q版小人正在学校里匆匆穿梭,三头身的阿道夫坐在丁点大的前台后拖着婴儿肥的腮帮,头顶阴云密布。   ——是字面意义上的阴云密布。   降落的小水珠打湿了比其他Q版小人都要稍大点儿的阿道夫,令Q版阿道夫像洗澡的萨摩耶一样缩水。   哈斯塔关注阿道夫的状态其实很久了。   就这个【郁郁寡欢】状态,阿道夫能从醒来保持到入睡。也就Q版阿尔法在他身边时,他身边漂浮的那个【郁郁寡欢】状态条会变成【为父则能勉强活下去】。   而此时,才两头身的阿尔法正在二楼宿舍里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其他适龄长辈们正围聚在她尚还不需要害怕的学院门外,盯着告示牌大发牢骚。   现实世界的APP里,这些牢骚都以气泡的形式出现在小人头顶:   [军事课堂也就算了,谁要上厨艺课啊??]   [我倒不怎么担心厨艺课。下厨这种事,芬尼安都能做,我是不介意去多学几道食谱,免得未来这位老大英年早逝,我吃不上他做的餐点。倒是这个军事课堂……有点意思。本来我都已经在学院里呆得有些无聊了,这个课堂来得及时——我希望综合课程里包含实战课。]   [教课的谁?前台那个阿道夫?那个丧眉搭眼的软蛋?妈呀,真实战起来,我可别扭伤了他帮阿尔法编羊角辫的手!哈哈哈!]   哈斯塔:“……”   他以看勇士的眼神,目送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头身小胖墩,随着上课铃响拥挤向新开的课堂。   前台处,阿道夫则站起身,大步流……呃。   没有大步流星。阿道夫以【郁郁寡欢:行动速度下降30%】的拖沓步伐踏入教室。   脑袋刚抬,身侧的状态条忽然变了,变成【地狱空荡荡】。   哈斯塔困惑歪头:“……?”   只见由甜甜圈和小饼干构成的教室里(都是滤镜,在游戏里,这些甜品都是真实的家具),三头身的阿道夫倏然抬起豆包大的右手,一下将甜甜圈讲台掀翻起来,掷向讲台下。   底下的小胖墩学生们猝不及防,被惊吓地伸着手臂啊啊乱跑。   下一秒,这些小胖墩们就被阿道夫挨个拽着足踝,拖回身边邦邦痛殴。   三张甜甜圈课桌在打斗中,被阿道夫豆包大的拳头锤成饼干碎片。   五张小饼干课椅被阿道夫凶残抡起,拍得小胖墩们嗷嗷大叫,满脸是血。   好好一个可爱风的教室,硬是被阿道夫以一己之力变成了残忍の可爱小人.avi,直到最后一只胖墩也躺在地上可怜地抽抽,他才丢开手上的小饼干课椅:   [太弱了。你们。]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作为你们的教官,让你们重新有个人样。现在,站起来。]   [在我的课堂上,我要求绝对的服从。明白?]   哈斯塔:“……”   这就是你一进课堂就摘下【郁郁寡欢】,变成【地狱空荡荡】的原因吗?   罢了。和涅槃帮混混比起来,还是阿道夫这种正式员工比较重要,能够减少一天内郁郁寡欢的时间,怎么不算一件好事呢?就是可能有点废学生。   怀抱着些许心虚,哈斯塔关上手机跟呼唤他的队友出发了。一直到结束任务,坐上回程的战机,他才找到机会摸出手机看了眼。   5:30,正是最后一堂烹饪课的上课时间。   哈斯塔谨慎地打开监控界面,为学员们没有全体重伤缺勤而松了口气。至于这些学生有没有鼻青脸肿?有没有在顶着QAQ脸抱着搅拌器搅拌面粉?   嗐,人还能站立行走就行,要想活得开心就不能要求太高。   原本被各种嫌弃的厨艺课堂内,气氛一片祥和。一些零星的气泡时不时从带着厨师帽的小胖墩头顶冒出:   [QWq痛……看看这碗上的倒影!都给我打成大小眼了!]   [厨艺课真好。真安宁。我爱烹饪。以前我怎么没发现烹饪的美好之处?]   [这一定又是院长的诡计,先让阿道夫狠狠打一通大棒,然后大家不想学的烹饪课就变成了大棒后的蜜枣!]   哈斯塔:“……??”   谁啊,还有心情造谣,看得出来阿道夫打得还不够狠。   非人类本就不多的内疚霎时间飞了,哈斯塔关上手机,闭目养神,直到战机落地,回到巢穴,他才重新摸出一直在震的手机。   没有来电提示,手机正上方只有一个仿拟的通话键亮起。是线下APP之前推出的线下电话功能!   哈斯塔伸手去拿头盔的动作顿时停了一下,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线下接到游戏NPC的来电。   一种打破世界壁垒般的奇特体验令他无意识地摆动了一轮黄袍衣摆,迟疑片刻后放下头盔,在现实中接起电话:“喂?”   “……滋……”电流声很快稳定,“院长先生?还记得我吗,纳西尔!”   哈斯塔没想到第一个给自己打线下电话的居然是一个不怎么重……呃,比较有用的NPC,略感失望之余,还是接着通话:“嗯,怎么?是之前交易的酬劳汇来了?”   “唉……如果是这样就好了。”纳西尔的语气有些头疼,“事实上,雇佣咱们的那位小汉克·文森特先生,现在正和兰瑟先生闹得相当不愉快。”   “他拒绝为自己的弟弟支付报酬,即便按照道上的规矩,只要雇佣任务完成,雇主就必须支付酬金。”   哈斯塔想起G8273在酒店宴厅说的那些话,并不意外小汉克会气到这种程度。   但规矩就是规矩,行业里约定俗成的习俗,不可能为一个人意气用事而更改——除非这个人拥有打破规矩的实力:   “这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中间人先生。你为我们介绍工作,我们为你完成工作,将应许的酬金交到我们手上,是你的责任。”   “当然,请放心,我从不会令我的合作者失望——只可能是他们令我失望。”   纳西尔的语气显得有些危险:“没有人能在打破和我的交易后,仍旧没事人似的全身而退。小汉克这不明智的决定,不单会让他信誉扫地,还会让他蒙受更沉重的损失。”   “事实上——”   纳西尔忽然清咳了一声,语气从暗藏危险无缝切换为有些调侃:   “事实上,我现在正和兰瑟·文森特先生谈合作。”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巴比伦公司内部大概会掀起大风浪——不过,这些事情您应该早就知道了?我猜兰瑟先生一定跟您说过他的计划。”   又又又被人类误解的哈斯塔:“……我不知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样,现在只能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井水不犯河水?哈哈!”纳西尔瞬间被逗笑了,“怎么可能?您以为我为什么会把和兰瑟先生合作的事告诉您?这可不是中间人该做的事。”   “我提前问过他,要如何处理对您的态度,他说这里的任何事都不需要瞒着您。”   哈斯塔:“……”   他能说G8273做错了吗?当然不能。向他保持公开坦诚是友好的信号,G8273的行为没有一点可指摘的地方。   那是人类有问题。一天到晚就知道想八卦,难道这世上就不能有纯洁的非人类关系吗?   指望非人类反省自己的言行举止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哈斯塔只随意敷衍了几句,就准备挂断电话尽快上线。   APP刚切到上一页面,他又忽地顿住。   秩序值界面,光球正在散发恒定且毛绒绒的光芒。   他盯着光球下方那句【可使用自由点进行兑换】,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自由点可以兑换成秩序值,那秩序值能够兑换成自由点吗?   他戳戳屏幕试了一下,已经进入光球的秩序之力已经无法提取。   但如果,他能设法获得一团没塞进光球里、独立存在的秩序之力呢?   哈斯塔略作思忖:“纳西尔先生。”   “嗯?”纳西尔停住自己的碎碎念,“您有什么想说的?在下洗耳恭听。”   哈斯塔敲了敲手机上的光球:“能替我给G……兰瑟·文森特捎句话吗?问问他最近有没有空?可以见一面?”   纳西尔:“……”   就这还井水不犯河水,傻子才信。   纳西尔笑盈盈地说:“这不是巧了?我现在就在兰瑟先生的书房里,有什么话,不如您亲口问兰瑟先生?”   “?”哈斯塔还没来得及反应,游戏通话的另一端就传来一阵手机交接带来的布料摩挲、金属碰撞声。   下一瞬,G8273的声音跨越游戏与现实的壁垒,撞入他真实的感官:“纳西尔说你找我?”   G8273好像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和饶有兴致共同交织出似乎带有暗示意味的慵懒语调:   “又有什么新指示?长、官?” 第34章   电话另一端紧跟着传来一声长长的“吁——”, 显然是人类中间人又在错误发散思维。   哈斯塔无视了这点噪音,只集中精神思考对策——毕竟按照他的原计划,是把G8273人先诓来, 之后再想怎么吸都好操作。   但隔着电话就不一样了,他总不能直接跟G8273说:嗨, 赶紧打车过来让我吸一口?   他斟酌着开口:“你在做什么?”   G8273似乎在懒洋洋地拨动什么装饰品, 珠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以合法的手段争夺公司掌控权,顺便……”   一阵布料窸窣声,G8273大约半遮住了话筒,声音如同呼吸般轻轻从送声口中吹出来:   “顺便试着增加我能掌控的改写距离。昨晚的教训历历在目,我可不希望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   哈斯塔把手机拿远了些:“需不需要帮助?”   “?”   G8273轻敲了一下桌面, 语气有些似笑非笑:“你想要什么, 不如直说。”   提及“现实改写”时,G8273还遮掩了一下,谈回互相试探, G8273就重新靠回了兰森书房那张舒适的老板椅。   老式台灯暖黄的光将整个以奢贵实木打造的书房渲染得更加古老威严。   G8273以一种松弛散漫的姿态靠坐在宽大的写字桌后,那双无处安置的大长腿不拘小节地交叠着,从桌后伸出些许, 锃亮的黑色皮靴踩着深灰色的柔软地垫。   如果让纳西尔来形容, 这画面应该取名叫做“和情人互相撩拨得有点暗爽了, 但明面上还想再矜持一下”。   但实际上这对非人类的心中所想和纳西尔的YY相去甚远。   至少哈斯塔的想法跟“撩拨”绝对搭不上边。   G8273不急不慢地转了转靠椅, 语气也不急不慢:“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你是生怕我不乐意自送上门,所以决定自己上门吃自助餐了?”   哈斯塔也不在乎自己的目的被当面揭穿,他只要达成目的:   “我手头上有个线索,可能指向我的*同类*。还有一条情报,是关于康内琉斯的。你来不来?”   “……同类?你确定?”G8273的声音一下沉了下去, “我马上过去。”   G8273切断电话,立即站起身。   他和哈斯塔之间的和平关系就像一层薄冰,一点外力的影响,都有可能破坏这微妙的天平平衡。   如果哈斯塔所说的线索是真的,那对方多出一个同类,对他们的和平关系而言,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唯一的好消息是,就哈斯塔会主动告知他的态度来看,哈斯塔似乎对他那个“同类”也没有多少情谊……也许他们可以联手,先把这个外来者驱逐出局?   G8273的思路始终保持清晰,但纳西尔的不清晰。   纳西尔只知道G8273接了通来自孤儿院院长的电话,就忽然打算抛下满桌的待办事宜,去找情人儿了:   “唉!唉!!等等!!你干什么去?现在正是咱们做的局最紧要的时刻,你这会儿跑出去,不想要巴比伦的掌控权了??”   这种事很难跟人类解释得明白,更不方便解释,G8273只能以一种微妙的角度阐述真相:“他那边有一个关系到我生死存亡的亲戚可能要来,我必须去看看。”   纳西尔:“???”   好家伙!院长先生刚刚还搁电话里说“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呢,现在咋直接快进到见家长了?别是你单方面会错意吧!   纳西尔苦口婆心:“亲戚而已,又不是父母!而且什么叫‘可能要来’?这来不来都没法确定,你这么急着跑过去做什么?”   “听我的,小文森特先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会显得廉价——”   G8273都已经大步走到书房门口了:“谢谢提醒,我明白。”   纳西尔:“……”   明白那你**的倒是回来啊!!   他几步追上去,想拽住人——没抓住,只能站在门口徒劳地大喊,像个皇帝不急太监急里的太监:   “等等!!那你的计划怎么办?咱们的局怎么办??”   G8273坐进悬浮车,只给他丢了一个词:“远程。”   ·   G8273抵达孤儿院时,哈斯塔正泡在哈利之湖中回忆迄今为止的所有情报,意图将断线的珍珠重新串联。   但唯一串起的,只有阿道夫的那张巨幅海报——   阿道夫,第四次世界大战的引爆者。   “病毒无法被杀死,但可以被封存。他成功封存了自己,杀死了环绕他的第四次大战。”   众所周知,大战说白了就是争夺利益。   阿道夫身上有什么利益,能让第四次大战“环绕他”展开?   想来想去,可能也就只有康内琉斯注射给他的那针长生药剂了。   能够让人长生不老,很难说这药剂本质上是个什么玩意儿。   海报似乎更倾向于将其归类为“杀不死的病毒”,但这也有可能是人类特有的修辞手法——把会招致灾难的东西比喻为肿瘤、病毒、癌细胞。   照这么看,那海报上描绘的,可能就是阿尔法因为争夺而死后,阿道夫决定中止这场无尽的大战,于是引爆“沉没的康纳士”,以令自己故乡陨落的方式,封存自己。   哈斯塔:……完全和手头上的案子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该死的游戏系统,为什么要把本该目标明确的游戏,做得像现实世界一样一团乱麻??   G8273就是在这个时候悄然入院的。   他没走正门,悬浮车直接驶入后院上空,人翻身而下。   哈斯塔倏然穿上外观,以免用庞大的精神体按住G8273,会把场面弄得像一场不怎么友好的攻击。   “呯。”   人类的肉.体撞击在岸边的黑石上,发出一声不怎么明显的闷响。   冷色调的月光朦胧地勾勒着黑湖粼粼的湖面,岸边嶙峋的黑石。   一切都似乎都沉浸在一片冰冷的黑暗泥泞中,但泥泞中又散落着无数晶莹耀眼的钻石……那是在湖面上跳跃的月光,和岸边水凹悄悄私藏在自己怀中的月亮。   哈斯塔一只手压在G8273脖颈与锁骨之间,另一只手握住G8273似乎要推开他的右手,几乎将脸埋进G8273的胸膛和肩窝,鼻翼像吸食猫薄荷的猫,急切地划过G8273起伏的胸肌和凹陷的锁骨。   “……”G8273的手只挣动了两下就无奈似的停住了。   另一只空闲的手相当自然地揽过哈斯塔的腰际,顺着那段弧度微妙的起伏缓缓摩挲了两下,又撸猫似的一路向上抚上背脊:“没见过燕国地图比你更短的。”   哈斯塔没听懂G8273说的“燕国地图”什么意思,但手都放上来了,当然暗示着默认这场交易。   他光明正大地将鼻尖埋进G8273的肩窝,用力吸食着从G8273身上逸散出的能量,同时也感到侧颈被一个微凉的硬物轻碰了一下,是G8273压向他鼻尖。   同样都是进食,G8273就显得优雅多了。他一只手缓缓交握住哈斯塔原本用来箍住他的手,另一条手臂微微用力,像蟒蛇将猎物绞缠得更近。   他将鼻尖抵在哈斯塔颈侧那寸埋藏着大动脉的皮肤上,慢慢上下亲昵地滑动:   “对自助餐还满意的话,能不能说说你讲的‘同类’是怎么回事了?”   哈斯塔不是很喜欢有人这么触碰他的侧颈,但鉴于自己也是这么进食的,他似乎没那个立场表示反对:   “我现在只知道,祂和凯西父母的失踪案有关。”   他将阿道夫与康内琉斯之间的矛盾,以及失踪案的相关情况简述了一遍:   “‘康纳士’被销毁,康内琉斯的下落可以先放放。达斯汀已经将凯西父母的失踪和诺利·钱宁的案子并案侦查,优先帮——”   臀后西裤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鸣起来。   哈斯塔明显察觉到G8273的视线下移了一下,似乎只差一点,G8273就会神态自若地伸手过去拿出手机,顺道体验一下他钟爱的“腰臀比”里的另一项。   但秩序侧的生物多少都有点抖M,酷爱苛待自己的欲望就是其中一大表现。G8273很快又收回视线,仿佛那一瞬的念想不曾出现过。   及时行乐派的哈斯塔对此深表鄙夷,反手抽出手机:“达斯汀?卷宗收到了?”   达斯汀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怪,像在藏着什么情绪:“对……咳,对!”   ‘我下午还驱车去了一趟缄默镇调查取证,现在其实有点怀疑凯西父母的案子,和诺利·钱宁的案子,是否有关……”   “你看,凯西父母的经济条件很不错,对吧?如果他们去进行体检,一定会选择正规的医院,那就肯定会留下信息档案。”   “但我调查了一下这对夫妻近两年的体检信息,除了公司提供的员工体检,他们根本没有进行额外的体检,甚至就连公司提供的员工体检,他们都找关系把名额让给自己的女儿和他们的母亲了——”   “不过很可惜,他们的母亲在今年春天就已经去世,享年87岁。但根据医疗记录,老太太病逝时其实没有受太多苦,我想这一家人在下半年参加秋令营、沙漠拓荒,也是为了尽快转变情绪。”   可惜事情没有按照人的意愿发展。   这是常有的事,生活就是这么操蛋。   达斯汀痛苦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   “所以你们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大晚上的背着所有人,一声不吭在后院湖边搂搂抱抱、蹭来摸去吗?”   “讲真的,如果你们非人类的‘敌人’意思是‘正在谈’,我觉得我也能接受。”   哈斯塔:“——???”   远在警署加班的达斯汀怎么能看到他在后院干什么!   哈斯塔猛然抬头,就对上二楼窗口,正嘿嘿笑着举着手机给同事直播的芬尼安:“……”   面对现实中的刺客他能重拳出击,对眷属能吗?还不是怀着一颗宽容的心把产点大户原谅。   他一把伸出精神触须,将二楼的芬尼安揪起扔进湖里,无视对方“等等这破手机不防水”的大叫,只专心将秩序值提交进光球界面,这次好好观察了一下页面变化。   可兑换标注的后方,有个灰色的问号闪了闪,如果不是特意观察,还真容易把这点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的变化忽略掉:   【###可使用秩序值(未投入)兑换自由点,每日限兑20点。】   哈斯塔:“……”这也要限额??   不过20点,应该也算够用了吧?   他将新兑换出来的自由点加到智力数值上:   【智力:23(你就是天选侦探!由无尽线索构成的新世界大门,正向你逐渐敞开!)】   视野下方,任务小窗突然、又不那么令人意外地闪了一下:   【任务:祂的诞生·一(进行中)】   【凯西父母是驾驶越野车失踪的,为什么不去警署调查一下交通监控呢?】   ……竟然真是因为智力不够,所以任务面板一片空白!   哈斯塔久违地感受到了游戏策划者的恶意:“达斯汀,我想去警署调查缄默镇的交通监控。”   “?”达斯汀说,“缄默镇在迪思默帮的统治下,哪里会有什么‘监控’?方便记录他们的不法行径吗?”   G8273背靠着黑礁石,机械虹膜在月光下散发着朦胧的绿光:   “缄默镇的确没有多少针对道路的监控,但我在迷迭区捕捉到了凯西父母驾驶越野车行经的监控片段。”   “等等,迷迭区?”达斯汀警觉,“如果他们想去沙漠,从缄默镇直接往南开,就可以直接进入沙漠废土。为什么还要从迷迭区绕个弯子?”   总算从湖里挣扎出来的芬尼安湿漉漉地扒在岸边:   “别忘了,这对夫妻去沙漠不是为了找宝藏,是奔着旅游散心去的。那在旅游路线上加一个迷迭区找找乐子怎么了?反正女儿不在,不能趁机放纵放纵?”   G8273的查阅效率比人快多了:“芬尼安说的没错。他们在迷迭区呆了两天,换了两间情趣旅馆,甚至还一起去过脱衣舞俱乐部。第三天早上离开时……”   “是往乔伊街开。”   他迅速检阅了一遍乔伊街分警署的交通监控,遗憾地摇头:   “乔伊街有很多公共监控都被当地的帮派,或者黑市打手损毁,并没有记录下这对夫妻进入沙漠的路线。”   甚至,凯西父母都未必真的进入了沙漠。指不定在乔伊街就遇到了麻烦,因此销声匿迹。   芬尼安重重啧了一声:“那线索岂不是又断了?现在怎么办?让小警探下令在乔伊街做地毯式搜索?”   达斯汀开始为“小警探”的小字表示抗议,哈斯塔则困惑地注视着一动未动的任务描述:   前往警署调查交通监控的任务指引仍在那里,丝毫未变。   即便G8273已经完成了所有监控的调阅,现在就算再去警署,也不可能查出更多的东西。   这又是因为什么?   智力不足只会让他看不见线索,又不可能让任务详情卡壳——   哈斯塔脑中忽地灵光一现:如果“前往警局调查监控”并不是任务目的,而只是一句道路指引呢?   他们去警署、查交通监控,然后可能触发的剧情是……   “遇到老何金!”   哈斯塔头脑中的乱麻倏然一清,仅剩下唯一一个线头等待他牵动:“我记得之前聊起老何金的时候,达斯汀提过,他经常到处帮忙?”   “对……”达斯汀下意识地回答,“比起坐办公室,他比较喜欢到处巡防……喔!有可能老何金会在巡防时遇到凯西父母!或者听说过关于他们的消息!虽然希望不大,但我们总得试试,对吧?”   其实哈斯塔谈起老何金,优先想起的剧情点是那个什么“电子幽灵”。   当时他还因为对G8273的过往没兴趣,所以根本没去拜访老何金……但现在看看各种被隐藏不展示的前置条件,哈斯塔被迫真香:   “顺便问问他关于电子幽灵的传闻。”   “?”G8273投来眼神,不过又很快无趣地转开。   猛兽还可能对同类产生舐犊之情,AI和AI放在一起,就算过几百年,也碰撞不出半点情感的火花。   毕竟它们根本没有情感或者欲望这类功能,AI甚至连繁衍的本能都没有呢!他们只需要冷冰冰地复制粘贴。   系统叮咚响了一声,证明哈斯塔的思路没有出错:   【任务:祂的诞生·一(进行中)】   【与老何金交谈,并诱使他说出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0/1)】   ……果然!电子幽灵也是关键线索之一!哈斯塔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大骂游戏策划的不做人,忽地又想起:   如果电子幽灵真的存在,那任务里“祂”的诞生,究竟指的是他的同类,还是G8273的同类?   反正不可能是G8273本尊。不然G8273会在听到何金的名字后,就立即制止错误的前进方向。   对强迫症来说,故意选择错误的岔道口等于无法完成手头的任务,等于难以接受。   达斯汀在另一头低声嘟哝了几句,好像在调整自己今晚的加班安排:   “别的人我不敢打包票,但何金叔现在肯定还在加班。你们就在孤儿院里等我消息吧,分警署也不能随便带闲人进——”   “不行。”哈斯塔看着忽然闪起红光的任务提示果断打断,“想个办法把我和G8273都带进去。”   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半了。如果他们在分警署能跨夜,他就还能再吸一次秩序值,43点的智力应该能看出更多提示线索。   再者说了:游戏里有什么地方是玩家进不得的!!   这像话吗??如果是没有建模所以不允许玩家进,那你们项目组为什么不建模!   达斯汀还想再挣扎,G8273已经伸手过来把通话掐断了。   哈斯塔看着芬尼安爬上岸边,像棕狮甩毛似的甩出一片雨水:“你和我们一起?”   “还是别了,”芬尼安拒绝到一半,又犹豫了一下,“算了,一起吧,万一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呢?上一次大行动我就缺席了。”   哈斯塔感觉芬尼安说“大行动”的语气像在说“吃瓜现场”。   G8273没什么意见地将他的豪车从半空中降下来,也不在乎浑身湿透的芬尼安会不会弄脏他的驾座。   反倒是芬尼安在出发前拦了G8273一下,犹豫着道:   “你能……帮我查一个黑医吗?他近几年都在迷迭区的黑市出没,但最近却忽然没了音讯。我本想找他替胡斯卢看看,却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G8273怀疑这群人把他当成行走的搜索引擎了:“我——”   在他左前方近处,正在上车的哈斯塔抬臂撑了一下车厢门侧,弓身的姿势令修身西装将腰臀处的线条展露无遗。   G8273的注意力一时被分散了,逻辑链开始不合时宜地跑起“为什么混乱与毁灭的内核能被裹束在如此精确完美的秩序外壳内”这种问题,这稍纵即逝的画面甚至让他感受到一种冲突而矛盾的涩情:   “……你刚刚说什么?”   “?”哈斯塔这辈子也没想过“涩情”这种词能扣在他身上,只奇怪地从车窗瞥了G8273一眼,“让你帮芬尼安查黑医。芬尼安,把照片给他。”   G8273有些困难地将自己不受控制的逻辑链收束回来,并怀疑这是刚刚吸多了混乱的力量而造成的程序紊乱。   他低头扫了眼照片:“……网络上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信息。哪怕是把这张脸回溯年轻十几年。”   “有人在刻意隐瞒他的踪迹,也许是因为他被抓了?或者他在逃亡?”   “不可能被抓了,”芬尼安皱眉,“任何人抓到他,一定会在黑市里公示,好宣扬‘有良心的人不可能在黑市里活下去’。”   “那就是在逃亡。”哈斯塔不耐地伸手扯住还杵在车外纹丝不动的两人,将芬尼安和G8273粗暴地拽进门,“等到查完案件,我们可以试着去找找他。”   ·   故地重游,哈斯塔已经不再像刚进游戏时那样手头拮据,搭乘的驾座也有了质的提升,甚至就连司机也upgrade了一轮,从小警探先生变成了三个月前打生打死的敌人。   时间的确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直至这一刻,哈斯塔才忽然理解了人类的这一句感叹。   他们很快抵达分警署门口。令人惊讶的是,达斯汀开着小巡逻车居然比他们到得更早,看来芬尼安对车辆的改造水平的确登峰造极。   甫一下车,达斯汀就紧张兮兮地迎过来:   “我只想到两个理由能把你们带进去,院长这个比较好说,毕竟可以算是凯西目前的监护人,案件的相关者,如果想提供信息,是可以进入警署做笔录的。G8273……”   达斯汀冲着G8273露出一个为难又抱歉的表情:“那就只有作为警署的热心捐助方了。恰好乔伊街这里有很多监控因为资金缺口,无法及时更换,你如果愿意……”   “可以。”G8273耸耸肩,示意达斯汀领路,“不过要想确保乔伊街的监控安全稳定,还是得整治当地横行的混混和□□打手才行。”   达斯汀咸咸地砸吧了一下嘴,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现实里很难实行:   “乔伊街的防暴武警人才也挺稀缺的……请进吧,我刚刚问过署里的人了,他们说老何金还在跑基层,但一般晚上十二点左右会回来交接一下工作。”   哈斯塔跟在达斯汀身后,走进一楼走廊最顶头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十分狭小,挤满了播放着监控的电脑以及堆积成山、几乎要从橱柜里吐出来的纸质资料。   哈斯塔四下打量的同时,G8273也跟着“借阅”了一下老何金的电脑:“他提交了很多申请。”   “?”哈斯塔侧目看去。   G8273的手搭在电脑上,价格和裁剪一样美丽的西装、熠熠发光的西装袖扣,以及骨节名分、指甲修剪得体的宽大手掌和满是落灰的屏幕搭在一起,莫名像两个世界正在互相触碰。   只不过G8273触碰的并非贫富的边界,而是科技与人性之间的壁垒。   他的光学瞳孔在昏暗的办公室中亮着幽幽的绿光,像冰冷的科技正在触碰、解析祂们无法理解的某个领域:   “他在申请向乔伊街内安置隐形监控,从而避免监控被损毁。但政府认为这是违反条例的行为,所以予以否决。”   G8273收回手掌,光瞳顿熄。   他不甚在意地拍拍手上的灰,那种属于AI的冰冷和无感情就又被极为精细的拟人反应所覆盖:“我赞成老何金的看法,但这确实不符合程序,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房间另一边的达斯汀:“……”   他微微偏过身,小小声地问眼观鼻鼻观心的芬尼安:“你说在G8273眼里,咱们俩是不是一团空气?”   芬尼安同样小小声地答回去:“未必。我看我俩应该是几万瓦的大灯泡。G8273根本看都不想往我们这儿看一眼。”   能听得清清楚楚的G8273:“……”   人类不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   如果芬尼安和达斯汀在进门后,没有光顾着盯着他俩傻乐,而是像哈斯塔一样四处观察,那他也会将这两个人视为可询问对象。   哈斯塔对这种事已经释然了,他在来时路上还冲浪了一下:#我的朋友们总爱编排我和另一个关系不好的同性有一腿怎么办#   搜索引擎给予抛给他一堆回答:   #人是这样的,什么都能嗑一嗑,路上看到个汽车追尾都能脑补出虐恋情深。PS:此处虐恋的主人公是车后灯和车前灯#   #就是爱瞎嗑。你看你要真跟Ta们说‘我是gay’,你看Ta们是不是立刻花容失色,跑得跟窜天猴似的快#   #直男/女无惧流言蜚语!大老爷/娘们面对玩笑就大方点!#   哈斯塔:学会了。   他坦然接受朋友们的调侃,继续干自己该干的事,将正在观察的一条高亮线索——一张合照,指给G8273看:   “这是老何金的妻女?”   照片上,一对年近四十的夫妻正背靠着一辆绿色的甲壳虫车,面对着镜头微笑。   丈夫的神情拘谨内向,妻子则强势开朗不少。女儿快乐地坐在两人中间举起双手挥舞,在照片上留下残影。   这张本该成为废稿的照片却被老何金保留了下来,放在办公桌的左手边,每日都见。   G8273搜寻了一下信息:“他的妻女是在十年前出车祸身亡的,报纸上还报道了追尾事件。”   他顿了一下,微微有些迟疑地半侧过脸:“他在同年对外宣称自己看到了‘电子幽灵’,传闻流传在车祸之前?”   电子幽灵应该不会和老何金妻女的去世有关吧?   所有人都在说,老何金是为了保护电子幽灵,才守口如瓶,但如果,老何金其实是受了电子幽灵的胁迫呢?   G8273的虹膜中快速流动着字符串:“但我没有检索到10年前有自由AI活动的痕迹。”   “所有自由AI,都应该在23年前那场幽灵之战中被销毁了。”   哈斯塔不由得看向G8273:“你是不是忘了自己?”   G8273回视过来,几秒后忽然加重微笑:   “我从没说过我属于这个世界。”   “——?!”   屋内所有人几乎都同时投来错愕困惑的注视,可偏偏在哈斯塔开口的瞬间,桌内的老式木雕钟“布谷、布谷”响了起来,老何金推门而入:   “我听说有客人来——哎呦妈诶!”   老何金被这满满一房间的人吓了一跳:“——来访,但没跟我说来了这么多人?找我什么事?副署长先生?”   “……别这么喊,叫我达斯汀就行。”   达斯汀迟疑地收回视线,开始跟老何金解释自己的来意,哈斯塔的表情则逐渐变得空白。   倒不是因为G8273砸下的重磅炸弹。   而是因为,他又**的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所有人的嘴巴都在正常张合,声音却像被静音了一般。   哈斯塔再次感受到来自游戏策划的无穷恶意,那个无面目的人类仿佛透过屏幕冲他露出邪恶的龇牙笑:   想听吗?想听你就多氪一点自由点,赶紧给你的智力充充值啊。   老何金苦恼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对面站着的两个盘顺条靓、身材火辣的帅哥忽然手拉起了手。   有着一双金黄色眼睛的男人以一种过来人都懂的暗示,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慢慢摩挲另一人赤.裸的手背,然后微微后倾身体,侧过脸,对身后穿着禁欲系深色西装的男人轻吹耳边风:   “跟我出去一趟?”   第一次感受非人类交流震撼的老何金:“……”   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第35章   老何金没能吹胡子瞪眼几秒, 哈斯塔已然将游戏面板拉开,宇宙与时间在这一刻同时为他驻足。   G8273在他转身揽住他的后背时微微向后避让了一下,象征着绝对秩序与理性的光瞳浸在狭窄室内的昏暗中, 像身陷于混沌的深海中时,海面上方唯一能看见的、指明方向的瞭望塔篝火:   “你是想借机质问我的来历, 还是真的这么快就又饿了?”   哈斯塔的手掌不悦地压上G8273的后颈, 以一种强势而不容反抗的力道将G8273压近自己,鼻尖划过那处隆起的脆弱喉骨,就像掠食者在猎物颈侧恐吓性地呲开锐齿:   “就不能是二者兼而有之?”   凝固的时间中,他们像蟒一样缠绕在一起,互相绞紧, 互相吸食对方的血肉。   G8273向后退了一步, 后背撞上塞满资料的橱柜,纸页顿时洒落一地:“你当然可以要求,但我也可以拒绝。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回忆往昔……这要求不过分吧?”   哈斯塔用鼻尖蹭着G8273的侧颈, 感受到大动脉正隔着薄薄的皮肉有力地跳动:“那你想在什么地方?咖啡厅?旋转餐厅?这是审问,不是约会。”   G8273在哈斯塔龇起尖牙,在那片覆盖着动脉的皮肤上磨牙前挑起哈斯塔的下颌:“我不会向审讯我的人透露半个字, 除非做一场公平交易。”   “他告诉我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来源, 我告诉他我的来源。成交?”   “……”哈斯塔看着G8273的光瞳, 思路有些混乱。   一直以来, 他其实都不曾仔细想过G8273的身份, 因为有太多交织的可能性,难以分辨对错。   有时他认为G8273是游戏剧情中的一员,可以在多次回溯中保留存档记忆的NPC设定也并不少见。但NPC怎么可能有能跟他匹敌的能力?   有时候他认为G8273或许是另一名游戏玩家。但对方为什么会侵入到他的单机游戏里?   又为什么要侵入?会是那个试图通过游戏,向他泄露某些真相的不知名人士故意安排他们相遇的吗?   哈斯塔有种本能的直觉,仿佛他已经站在真相的帷幕前, 只要稍稍伸手,就能知晓一切:   “——成交。”   时间豁然恢复流转。   哈斯塔迅速兑换好自由点,看也不看地一股脑投入智力中,世界的声音如潮水般重新涌来:   “真不是电子幽灵,杂牌小报瞎编的噱头你也相信?”老何金一边说,一边自我怀疑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不对啊?他上一秒还见这俩帅哥黏黏糊糊,像是按捺不住准备当场来一发呢,怎么下一秒这俩人又一南一北的分开了?还有,他资料柜的门什么时候打开的?   哈斯塔顺手将地上掉落的资料捡起来:“报纸也不可能随便找一个人,凭空捏造故事吧?”   “那记者捕风捉影的本事还能差吗?”   老何金赶紧过来接手整理,免得客人乱放一通:   “这都十年过去了,怎么还有人盯着这事反复提呢!你们想想,但凡我真看到过电子幽灵,那网信部门不得把我抓走审问?”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哈斯塔轻嗅了一下屋内的空气:   “谎言。”   老何金这些年大概没少见跑来找茬的人,听见哈斯塔不客气的话,也只是好脾气地一笑。   正要开口打太极,却见角落里那个一直垂着头、靠站在阴影处的人忽然抬起脸,冲他冷淡地点头:“韦斯先生。”   “……”老何金看着芬尼安,身体忽然凝固住了,“小、小卢西亚诺先生?”   “谁?”达斯汀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谁是小卢西亚诺先生?芬尼安?”   哈斯塔想起芬尼安的角色图鉴里一直挂着的【???】:“大概是他的曾用名……等等。你们见过?”   但是之前他们在美食街聊起老何金,芬尼安一直装作不认识……是不想提及往事?   难怪临出门前,芬尼安犹豫了一下,都已经拒绝同行了,又说还是一起吧,“万一能帮上忙”。   芬尼安现在的态度依旧是不怎么想聊往事。他冲着气势忽然变虚、欲言又止的老何金短促地点头:“电子幽灵的故事,你能说就说,就算抹平了你们家欠的人情。”   “你们家”?   哈斯塔古怪地看了芬尼安一眼,确认长生药剂既然能掀起第四次大战,应该不至于满大街都是。十年前老何金的家人尚健在时,芬尼安绝对就是个小萝卜头。   那这个人情很可能是芬尼安的父母给出的。或者,芬尼安在十年前就是个手里很有点闲钱的小公子。   看老何金这愧疚、欠点儿底气的反应,再看看芬尼安的冷脸,指不定曾经的芬尼安曾找老何金帮过忙,想做什么事,但老何金并未同意。所以多年后再见恩人,老何金才表现的如此尴尬内疚。   档案室摇摇欲坠的灯光下,老何金的脸色一变再变。   哈斯塔嗅出大量浓烈的情绪飓风般卷过办公室,最终停留在能将一个内心不怎么坚定的人压垮的愧疚和侥幸上,虽然哈斯塔并不清楚这“侥幸”的激素信号因何而生:   “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场乌龙。”   但凡有个什么别的话题,老何金可能就岔开了——可惜他也没法回答达斯汀的另一个问题,因为他的确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凯西父母的相关信息:   “就是十年前,我在某个晚上坐在监控前值夜班。那天晚上正好在下雪,我就盯着监控镜头里的雪花发呆……”   “然后,我看到有什么东西撞开了风雪,从监控中嗖地一下掠了过去。”   “什么东西?”哈斯塔和G8273不约而同地前进了一步。   老何金苦着脸:“我看不到。”   “不论那个撞开风雪的东西是什么,它是隐形的,明白吗?用肉眼观察,就像是有一团行走的空气拍开了行进路上的雪花。”   “它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或者轮胎痕,就像幽灵一样——所以我才在隔天到处说‘我见到幽灵了’,从头到尾就跟什么‘电子幽灵’没有什么关系!”   超出预料的回答,让哈斯塔顿了一下。   G8273偏过头在他耳边低语:“看来还是你的同类。”   哈斯塔没觉得有多高兴,继续询问老何金:“当时的监控录像呢?”   “怎么可能还在?已经过去十年了!”   老何金开始有些暴躁,大概这十年内的确没少被骚扰:   “你们为什么突然查十年前的监控?局里早就把那些旧影像资料处理掉了。现在分署的机房最多只能承载7年以内的交管监控,根本没人觉得这种东西有需要花时间或者金钱关注。”   他这话里带着些许怨气,哈斯塔顿时想起G8273刚刚查到的那些隐形监控的申请,大概老何金也对上级的不作为感到愤怒,可惜个人的势力很难对抗一整个体制:   “那你还记不记得,发现异常的监控镜头属于那条路?”   “……?”老何金的神色变得有些警惕,似乎想拒绝再向外人透露署里的交管信息。   芬尼安在一旁低低的唤了声:“韦斯先生?”   那种痛苦矛盾的情绪再次击中了老何金,以至于他的脸上甚至表现出了些许失态:“……拉克街。”   他一下坐倒在自己的硬木椅上,似乎仅仅是吐露出这样一个地名,就已经违背了很多他咬牙坚守已久的东西。   达斯汀露出难受愧疚的表情,毕竟他带哈斯塔等人进门,绝不是想逼老何金违背原则。   哈斯塔将人际交往交给员工们处理,自己则看了眼任务描述:   【任务:祂的诞生·一(进行中)】   【调查拉克街(0/1)】   “你在想什么?”G8273拉住哈斯塔的手臂,半推半揽地带着哈斯塔向外走。   芬尼安也在达斯汀的眼神暗示下走出房间:“下一步去哪?拉克街?已经过去了10年,什么线索都该被磨平了。”   哈斯塔总觉得不对:“那张合照。”   智力加到43,线索高亮功能应该更加准确才对。但加完点后,高亮的线条依旧包裹着、且仅仅包裹着那张照片,变得更加显眼的荧光色高光线条就差放声尖叫:   看我!看看我!!你想要的关键性线索就在这里!   但那张照片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芬尼安迟疑:“你觉得……合照里面可能藏了什么东西?”   G8273否定:“我已经扫描过那个相框,没有藏任何物品,哪怕是题字都没有。”   哈斯塔的眼珠随着思考漫无目的地不规律转动,在某一刻忽然扫过停在警署门口的车辆:“——那辆绿色甲壳虫车。”   他倏然抬头,看向芬尼安:“那把钥匙呢?让你拿去调查的钥匙。”   “我才让人拿去做匹配和血迹鉴……”芬尼安说着说着顿住,震惊地看向哈斯塔,“你该不会觉得,那把钥匙是那辆出车祸的绿甲壳虫车的吧?”   车祸、钥匙、血迹,似乎都能串联得上。   哈斯塔唯一疑惑的问题是:游戏系统准备了那么大的一个前置环节,给出的最终奖励却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遗物?   总不能是专程为老何金送关怀来的吧?时隔这么久送回妻女车祸时的车钥匙,这也未必能称得上是人文关怀啊?   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老何金还有别的秘密没有说。”哈斯塔笃定地道,“而这个额外的秘密,或许只有那串车祸钥匙能够撬出来。”   芬尼安当即举步,准备出门去取车钥匙。   G8273抬手拦住了他:“那把钥匙现在在什么地方?”   G8273的光瞳在走廊中朦朦亮起,芬尼安满脸怀疑地报出一个地点,数秒后,G8273抬起的手掌上方便闪过一片类似于黑客题材电影中常见的绿色光网,一枚熟悉的染血钥匙由粗糙的马赛克迅速凝实,降落在G8273手掌中。   哈斯塔不合时宜地想起新队友T(那个技术员)不久前向他科普过的常识:   “听说真实的黑客入侵或者网络,不长……”他在G8273手掌上方比划了一下,“不长这样。”   所以刚刚这个教科书级别的经典黑客风特效是……?   G8273挑眉:“你还想不想问话?”   ——懂了。自己加的。   哈斯塔了然点头放过这个话题,拿起G8273手心的钥匙,转身原路返回。   走到门口时,达斯汀恰好结束安抚,正从老何金办公室里走出来:“嗯?你回来干什么?”   哈斯塔越过达斯汀,冲着屋里一脸抗拒地望来的老何金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这是不是你——”   “咚!”   “哗啦——”   谁也没料到,老何金会在看见钥匙的瞬间被彻底激怒,他像被惹急了的兔子似的涨红了脖子,闷头狠狠冲来,瘦削的身体甚至撞歪了沉重的办公桌。   直到达斯汀条件反射地抬手,将他反扣在办公室墙上,他才疯狂挣扎着从胸腔中发出被逼上绝路般的悲嚎:   “伊尔莎!!你们对伊尔莎和贝妮做了什么?!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做事了——小卢西亚诺先生,为什么?”   他被按在墙上,狼狈地侧过头,赤红含泪的眼睛死死盯着芬尼安:“你为什么会帮他们做事?为什么要替他们试探我?”   “你在报复我,对不对?因为你的父母曾经救了伊尔莎和贝妮,但当你来向我求助,请我帮你调查你父母的行踪时,我却拒绝了你。你恨我忘恩负义,恨我见死不救对不对?”   芬尼安莫名其妙之余又感到恼火:“我没那么心胸狭隘,倒是你,‘他们’是什么意思?”   老何金闹出的动静不小,大半个分署都被惊动。   哈斯塔迅速进门接手对老何金的钳制,将达斯汀推出去应对窥探的目光:“站在门外聊什么天?生怕影响路人看戏的体验?”   被训的G8273无所谓地耸耸肩,抓着芬尼安走进办公室,关上房门。   老何金还在颠三倒四地骂,后来又改成哀求:“宽恕我,求你们宽恕我这一回,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向任何人泄露——”   “当啷啷……”   有什么东西突然落进了窗户,跌落在地,发出滚动的声音。   老何金的后半截话在看清那颗拉开了栓的手雷后,瞬间卡在了嗓子眼。   下一秒。   “轰——”   炙烫的火舌瞬间摧毁了墙壁家具,无数档案在顷刻间烧灼殆尽,仅剩下滚滚黑烟与灌入豁口的夜风对撞交融。   但没有任何冲击波及到书桌之后的区域,因为哈斯塔先一步脱去外观,用黄袍拦住了所有伤害。   他半浮在空中,爆炸造成的震荡甚至无法掀起他缓慢浮动的黄袍袍角。   “……”老何金呆滞地瞠大了双眼。   哪怕眼轮匝肌因过度紧绷而酸涩、眼珠因为几乎脱出眼眶而疼痛火辣,他依旧记不起本该是生物本能的眨眼。   他瞪视着——以观摩神迹般的心情瞪视着面前这巨大的、缓慢拂动的黄色帷幕,仰起头去看无貌之神那冰冷苍白的面具,那用静穆、智慧与死亡编织成的褴褛黄袍。   他近乎颤抖地在这示现的神迹面前跪下,正如同绝望之人会不顾一切地攥住身边的一切,哪怕只是一根细蛛丝:   “神明……求您仁爱,求您救救伊尔莎和贝妮,这爆炸一定是那群家伙派来的杀手造成的,他们在分署里也安插了眼线!!他们会知道我泄了秘,他们会杀了伊尔莎和贝妮……”   G8273拽住哈斯塔的袍摆,将人像收气球一样拉回地面。哈斯塔从这个动作中感受到些许来自AI的不满,大概是不怎么赞成他在大庭广众下如此示现。   但这一回比以前有进步多了,至少G8273没有立即捅过来,还帮他用秩序之力护住了老何金,避免这位重要证人也被他的精神污染一并弄晕。   或许是他们的和平相处约定在此时起了作用,也可能是G8273在顾忌那个种族未知的“幽灵”,所以才克制着没在此时与他交恶:   “收收你的精神污染。把周围的人弄昏迷就算了,别真都扭曲成肉块。”   “还有对面那些杀手——他们在昏迷前咬毒自尽了。但有个好消息,他们都没有安装脑芯。”   诺利·钱宁的案子中,也出现过一批没有安装脑芯的杀手。难道老何金妻女的绑架,也和在背后操纵诺利·钱宁的人有关?   达斯汀扶着老何金的肩,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   只有芬尼安从震惊中回神,瞬间抓狂地薅住头发:“啊——怎么办?!院长当着这么多警员的面示现!完了完了,军方要开始调查了,政府要打过来了……”   他焦躁地以16倍速在原地绕了几十个圈子,才发现他的同伴根本没一个在考虑生活问题,全**在一心想工作。   整得只有他像个天塌下来也在尖叫“今天没钱买菜了”的家庭主妇,格局很小的样子:   “……喂!你们能不能接点儿地气?日子都没法过了还想着案子!院长总不能一直让这帮人昏迷着吧?”   老何金从头脑发热的状态中逐渐清醒过来,开始面露迟疑:“神明……还要,过日子?”   “……”哈斯塔知道老何金没有恶意,但每天都要白天上班、晚上进化掉睡眠以玩游戏的社畜邪神有感觉膝盖中箭。   “那不是你考虑的事。现在,想救你的家人,就把你隐瞒的事全部说出来。”   仍在熊熊燃烧的火海,被G8273轻轻挥手驱散了。   火焰被改写成一只只明亮的火蝶,蹁跹着织构成屋舍的形状,又在老何金迟钝地眨眼间,倏然变回他陈旧拥挤的小办公室。   老何金原本都快被芬尼安给打消的期望顿时又恢复了,他在达斯汀的搀扶下坐回硬木椅:   “所有的麻烦,都是因为那个幽灵事件而起的。”   诚如老何金所说,十年前的某个冬夜,他在交管监控中发现了某种“隐形之物”。   那时的他上班就是混日子,没什么出息,但又想出风头、干个大案,于是他在发现“隐形之物”后,就带着那段监控去见了他的上司。   “伯恩·博格。”情绪大起大落后,老何金显得十分疲惫,“我还记得他的名字,他的长相。”   “我把监控带给了他看,他在反复回看两遍后,却大笑着对我说这肯定是什么冷暖空气对流造成的巧合,毕竟就那么一瞬,而且没有第二个案例。”   “我很沮丧,又很不服,所以后面几天逢人就说这个事,哪怕所有人都把这个当成我编的哗众取宠的故事。”   他其实不怎么介意周围人怎么质疑他,反正也不是他第一次被人取笑,他就是这么个窝囊的性子。   他以为,时间就会这么一天一天过去,或许未来有一天,他自己也说腻了,然后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但没有。”老何金吞咽了一下口水,眼底还残余着多年前留下的恐惧,“我在一周之后去上班,就听说伯恩·博格不幸出车祸去世了,整辆车都被烧得只剩骨架,人也是。”   “我一开始没多想,直到我晚上下班回家,忽然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里说我的妻子和女儿出车祸了,整辆车都被烧得只剩骨架,人也是。”   给他打电话的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小姑娘,他一开始以为是护士,但听到对方以完全没有真实情绪的语调,念出和伯恩·博格一字不差的死因时,他几乎瞬间毛骨悚然,仿佛话筒对面的不是人类,而是可怕的厉鬼。   事实其实也相去不远:   “她听我半晌没有回话,就问我是不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还是听清了,但不敢相信?还是相信了,但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她其实能给我一个梦想成真的机会。”   哈斯塔套回外观,身体微微前倾:“但是这机会需要你付出代价来换?”   “……”老何金看着哈斯塔点头,眼神像在祈求,“她说,如果不希望伊尔莎和贝妮死,那就去摧毁掉那盘有‘幽灵’出没的录像带,并且对所有人承认,一切都只是我在哗众取宠……我,我答应了。”   那时的他就依稀有感觉,自己似乎被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里,而且这事不可能是好事。   毕竟有谁做好事会想掩人耳目,会拿绑架来威胁人配合呢?   但他没有办法,面对“伊尔莎、贝妮被杀”和“摧毁一盘似乎无关痛痒的录像带”这种看起来就不平衡的选择,他当然会选择救下家人。   达斯汀沉着脸:“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一旦破了第一个口子,你只会越陷越深。”   他并不是在指责老何金,只是在陈述一个常见的事实。   老何金蜷缩着身体,垂下头:“我知道,但我真的……没有办法。”   “摧毁掉录像带后,他们很快又第二次联系上我,说很快又会有‘幽灵’出没,让我按他们的指点,摧毁掉相应的录像带。”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这个‘幽灵’到底是什么?”哈斯塔越听越觉得这不像自己的同类,他同类哪有这么精通绑架勒索的?   虽然他尚还不曾见过自己的同类,但自己的种族特征自己清楚。像他们这种混沌的存在,拟人化程度不高的,根本不会有那个脑子来折腾绑架勒索这种事。   像他这样拟人化程度高的,又根本不可能需要用这种手段来做事。   老何金无助地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吗?”   “我后来研究了一下‘幽灵’走过的那些路线,基本都是通向沙漠废土的……”   幽灵,通向沙漠废土,失踪案,“流淌着无尽黄金的沃土”……线索忽然又变得繁多了起来,重新将哈斯塔围困在乱糟糟的线头里。   总不能这幽灵也是冲着黄金去的?   那失踪案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哈斯塔看看仍旧巍然不动,坚持要求他前往拉克街调查的任务指引,很快便糟心地关上任务小窗。   他改将游戏界面拉开,趁着时间静止询问神情似乎重新松弛下来了的G8273:   “何金的妻女,你有什么办法把人救出来?”   任务没要求,哈斯塔会这么做纯粹是不想让达斯汀伤心。   “?”G8273正因“幽灵似乎不是哈斯塔的同类,多半是人类自己折腾出的幺蛾子”而愉悦,闻声不由地侧目,有点好笑地模仿达斯汀的语调:   “‘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一旦破了第一个口子,你只会越陷越深。’”   他接着模仿无助的老何金:“第一次是没有办法……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唔!”   G8273被哈斯塔拽住领结,猛然扯近。   哈斯塔蹙起眉头审视G8273:“你有没有发现,你和我们初见时不太一样了?”   初见时,会倾向于人类的是G8273,无所谓的是哈斯塔。   但现在,会想着帮一个小NPC救家人的是哈斯塔,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却变成了G8273。   G8273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睑,碧色的眸子掩在鸦黑的眼睫下:   “我之前阻止过你第二次进食,这种能量交换似乎对我们造成了不是很好的负面影响,并不适合频繁进行。”   哈斯塔:“能有多不适——呃!”   突然间地,G8273倏地抬眼。亮绿色的光一种极不稳定、刺目得令哈斯塔想避开视线的状态充盈着G8273的光学瞳孔。   他以一种堪称粗暴的力度箍着哈斯塔的下颌,几乎在系统拟造出的皮肤上留下指痕:   “就像现在……”G8273以一种绝对不正常的状态微微侧过脸,在哈斯塔的耳边轻声低语,“我有一种很强的冲动,想要啃咬你的耳朵,用手掐烂你的腰脊……”   一切就像几小时前的事件重演,只不过紧紧箍着对方不让离开的,从哈斯塔变成了G8273。   G8273的手臂牢牢钳制着哈斯塔的腰际,阻断了他后退的路,但高大的身躯却倾压过来,逼得哈斯塔不得不微微向后仰身,蹙眉避开G8273埋在自己的锁骨与颈项之间蹭动的头颅。   哈斯塔抓着G8273的手臂,后知后觉且震悚地发现,面对这种堪称侵犯的言行,他本该早就被激起的攻击欲只有一片死水。   他甚至还在冷静地权衡:现在攻击有何好处?是否有弊端?弊益相较,是不是干脆纵许G8273疯完这波就算了?   *呕——*许久不曾出现的内心声音久违地冒头,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和作呕声,*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哈斯塔!?为什么秩序会出现在我们身上?!你在引导我们走向毁灭——*   闭嘴。   哈斯塔居然会觉得这种本该美妙的混乱之音聒噪,他甚至在冷酷地对自己下达指令:   保持安静。保持镇静。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充其量就是有点醉秩序/混乱,很快我们就会恢复过来。   内心的声音代替哈斯塔发出崩溃的尖叫。   但行动上,哈斯塔只是抬手,强势且不容抗拒地拽开G8273掐着他下颌的右手,同时用另一只手牢牢封锁住G8273真下口撕咬的可能。   绝对的冷静让哈斯塔不单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不正常的G8273,甚至还有闲心挑剔地审视对方:   我平时吞食力量时是这样吗?看起来像是一头吸猫薄荷上头了的大猫。   我绝对不可能像这样迷醉享受地眯起眼睛,更不可能面泛红晕……等等,我会吗?   *你彻底疯了,哈斯塔。*内心的声音无比绝望,仿佛哈斯塔不是食用秩序过量,而是被确诊死亡晚期。   哈斯塔觉得自己好得很,唯一的不悦之处是他想到:   G8273每次都是这么看我的?以这种审视、纵容、掌控一切的态度?   *……我认为他没有。*内心的声音绝望到奄奄一息,放弃抵抗,*AI没有‘纵容’这种情绪,也不会诞生‘要掌控一切’这种欲望。*   *你在自我投射。*   是哈斯塔在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在享受因为掌控一切,所以可以施舍纵容的快感。   征服欲令他感到发自身心的愉悦,所以他还会用空闲的手,去故意抚摸G8273的后脊,听G8273因此变得更加急促的呼吸,听G8273喉咙里发出的舒适的低哼。   内心的声音像死掉一样不说话了。这给了哈斯塔更多的清闲去享受这一刻的愉快。   直到G8273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他也从那种平静如水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世界忽然安静了十来秒。   G8273缓缓直起身体:“……”   哈斯塔慢慢收回双手:“……”   一阵令非人类都感到窒息的寂静后,哈斯塔和G8273不约而同地开口:   “我下次不会再连续进食了/我们下次绝对不能再连续进食了。”   又是长达十来秒的安静。   两个非人类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开始一脸正经地做原本该做的事:“救人。对,G8273,你想到计划了吗?”   G8273单手撑着额头,呈现出一种宿醉头痛般的姿势,几秒后才开口:“食尸鬼。”   “什么?”哈斯塔感觉G8273应该是说了一个他的同类,但仍然踩中了他的知识盲区。   “食尸鬼,一种以腐肉为食的怪物,能依靠嗅觉定位猎物。”G8273放下手,看向哈斯塔,“你可以创造出拜亚基,也可以试试创造食尸鬼?”   哈斯塔:“?”   什么,他封存已久的厨艺又要重见天日了吗? 第36章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多年后的G8273回忆起这一晚的经历, 会做出如此评价,   “我们只是沿着街道,走进每一家餐饮店的后厨, 炸掉它,然后再换下一家。”   “最后整条街的后厨都被炸完了, 我不得不改写现实, 好方便他继续炸下一轮。”   食尸鬼的诞生绝不轻易。当哈斯塔用狗绳嫌弃地拴着“新生儿”走出厨房时,两位站在进化巅峰的非人类都灰头土脸,狼狈得像刚从斗里爬出来。   哈斯塔相对轻松些,毕竟他没有强迫症。   G8273就比较辛苦了,当哈斯塔溜着鬼出门时, 他还在后头修店铺、签支票支付厨房的借用费, 以及买狗绳的钱。   等他整理好自己的衣着,重新得体地出门时,哈斯塔早走得八百米远了, 像个半点不懂得体恤的糟糕伴侣:“你在让它追踪什么?那把钥匙上的血迹?”   如果哈斯塔是糟糕伴侣,那G8273绝对就是那种会用纵容让伴侣变本加厉的帮凶。   他半点没有对哈斯塔的无合作精神提出抗议,大步跟上时, 语气依旧饶有兴致:   “你是怎么做到用肉圆子创造出这种生命的?我尝试对整个过程进行解析, 根本无法解析变化原因。”   “……那个不是肉丸。是面包布丁。”   哈斯塔为自己的厨艺辩护, 又接着去盯游戏地图:“它好像在往拉克街的方向走。”   之前的任务提示也提醒他前往拉克街调查, 难道就是为了调查伊尔莎母女的下落?   不, 不太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知不知道老何金的真实秘密,岂不是都无所谓?   那“染血的钥匙”,不就也没了必须存在的意义?   他不认为那么大型的前置任务给出的奖励会“不必要存在”,这把钥匙一定是撬开老何金秘密、让剧情继续推进的关键道具。   那任务提示他去拉克街, 或许意味着那里还有其他的线索。   月光下,柴瘦佝偻的食尸鬼如同腐烂的鬣狗,四肢着地匍匐前行。   它仰着头在空气中不断闻嗅,拽着缰绳继续向西南走,直到领着他们走进一家展览馆,进入一个石雕艺术展厅。   今晚大概不是这里的开放时间,整个展厅浸在一片漆黑中。石像顶着一张张苍白的面孔,僵硬而无神地注视着闯入展厅的不速之客。   但凡换几个进门的人类,看着这些经典元素,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发毛。偏偏进门的有俩就是从恐怖片走出来的怪物,还有一个是没有恐惧功能的AI。   整个场馆里最恐怖的音效可能就是食尸鬼阴暗爬行和低低的咆哮声,哈斯塔环视了一圈周围:   “会不会在石膏像里?人类很喜欢拍这种电影。”   “还有另一类电影,人类也很喜欢看。”   G8273随手抹消掉被榨干价值的食尸鬼的存在,左手摸出手机电筒,照向某组群体石膏像下方的水泥台。   尚未干涸的水泥沿着台侧缓缓流下,又被时间静止。   G8273甚至不需要做抬手的动作,哈斯塔就见这块巨大的、封存着罪恶的冰冷泥台迅速软化,仿佛有人对着它施展了某种魔法。   浑浊的灰色快速褪去,澄澈温暖的水骤然流泻向四面八方。   哈斯塔在水泥台变成水流的同时,就松开了对时间的控制。   他们很幸运,或者说这两名被封进水泥的受害者们很幸运。哈斯塔和G8273的到来显然卡在了1分钟的救援窗口内。   在水流溅上哈斯塔的皮鞋前,两个可怜的受害者呛咳着苏醒,原本阻塞呼吸的半流体水泥变成了温水,随着剧烈的咳嗽、呕吐,排出鼻腔和口腔。   伊尔莎尚未来得及完全清醒,就条件反射地摸向周围:“贝……咳咳!贝妮!”   哈斯塔再度静止了时间:“人没事就行。”   他看向G8273:“她们既然还活着,就意味着试图用水泥封死她们的凶手应该还没走远。展览馆里的监控应该不会被混混或者打手破坏?”   G8273的眼睛亮着,显然已经在查了:“东南,展览馆后门——他们穿着安保服,但手指上还沾着水泥的痕迹。”   遇上哈斯塔和G8273,也算是这帮凶手倒了八辈子霉了。   当时间再次恢复流动时,假保安们还没来得及向前迈出哪怕一步,身后就陡然传来鞭子抽破空气似的嗖嗖声!   他们的大脑尚未对此做出反应,身体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软体生物凶狠地绞紧,骨骼和声带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   “——啊啊啊啊!!”   G8273悠闲地跟在哈斯塔身后,打了个响指,给这群人一人“发”了个口枷,只留下一个问话:   “雇佣你们的是谁?”   哈斯塔配合地替G8273将假保安转了个面。   杀手:“……”   **!**!!缠着他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被审问的杀手面色一厉,当即用力咬碎牙关。正要冲着藏身于暗处的敌人露出“你们不会得逞的!!”的冷笑,就错愕地发觉:   齿间流淌出的竟不是足以灼伤皮肤的氰化氢,而是某种甘甜的……果汁?   G8273半抱着手臂闲闲地看他:“水蜜桃起泡酒,比氰化氢宜人得多。”   哈斯塔的精神触须缓缓滑过杀手的身体,以此造成恐惧和精神压力。   G8273顺势向着脸色开始变白的杀手逼近一步:“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里已经没有死亡了。但你仍然可以选择是承受拷问,还是配合回答。”   他抬手止住杀手不假思索的拒绝:“在你做这个决定前,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出于什么效忠你的雇主?”   “金钱?”G8273又向前一步,将兰瑟·文森特那张等同于金钱的脸展露在月光下,“还是对雇主的恐惧?”   哈斯塔立即用精神触须拨了拨杀手的脸。   ——不是他想给G8273当助手,主要是人类实在太过脆弱。   他在现实里就没通过过任何一次审讯考核,每一回他的考核对象都会在五秒内死成恐怖片的道具。   事实证明,这样分工的确效果甚好,杀手的脸色在数秒内一变再变,最终果断地抛弃了雇主:   “他很谨慎,从不会亲自露面,甚至每年发给我们的报酬也走的是现金,放在指定的地方等待我们提走。”   “但偶尔我们还是能在电话中听到一些来自他那边的声音,比如——”   “电话?”哈斯塔打断,“你用哪部手机接的电话,给G……兰瑟——”   “没用的,”杀手看不到站在他背后的哈斯塔,只能克制着恐惧带来的战栗哑声回复,“我们会在公用电话亭接取他的电话,上一次交易时约定好下一次‘碰面’的电话亭。”   “他用的手机卡也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摧毁,我们的人试过追踪,根本追踪不了。”   哈斯塔:“……”   他总觉得G8273一直在被针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G8273倒是不意外,微微偏过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好消息,敌人这样严防死守反而替我们锁定了Ta的一个特征——”   “只有懂得电子信息有多容易泄露的人,才会在做任何事时,都谨防着信息泄露。”   就好比诺利·钱宁。   如果他不是黑客,估计也就只会“哈斯塔现身”时害怕哈斯塔找上门,而不会怀疑是否有人的黑客水平比他更高,因此试图物理切断网络。   “这个人要么自己就是黑客,要么曾经吃过黑客入侵的教训。”   哈斯塔认同G8273的判断,又拍了拍一下杀手的脸颊:“接着说,偶尔能听到电话另一端的声音。”   “……”杀手敢怒不敢言,“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有时候会有酒会的音乐和交谈声。”   “这一次他下令时就有酒会的声音,我猜他是在酒会过程中,收到老何金泄露秘密的消息,所以才匆匆对我们下达命令,让我们除掉老何金一家。”   哈斯塔后知后觉想起这茬:   “分署里有敌方的眼线,但你没有发现任何对外联系的痕迹……说明分署的人不是通过电子渠道和敌人联系上的。难道那场酒会的举办地点就在分署附近?”   G8273冲哈斯塔晃了晃手机:“拉克街1071号,红立方酒吧。我交叉对比了之前那种狙击子弹的买家名单,以及今晚进入乔伊街娱乐会所的人员——”   “你找到那个雇主了?”哈斯塔发誓接下来半年他都会给G8273好脸色。   G8273握住哈斯塔的一条触须,将手机塞进触须中:“不是‘那个’,是‘那些’。”   “符合这两者的一共有三十五人,都在红立方酒吧里。如果我没记错,他们都是巴比伦高档会员俱乐部的成员。”   “我们去——”   “等等。”哈斯塔理智地确认,“是我的错觉,还是接下来的行动的确是在替你做嫁衣?”   “是替我们。”G8273比刚见面时会说话多了,就是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我的钱,我的车,我的人,你难道没有一直都在用吗?”   一旁的杀手们:“……???”   这现场的气氛忽然就不太对了。   但在场的两个非人类当事人真的只是在阐述字面意思。   哈斯塔相当不悦地抽回触须:“没有我,你难道就不争权,不要车了?——我们回分署。”   “……?”饶是G8273也困惑了一下,“现在回分署做什么?”   “带上达斯汀。”哈斯塔还没放弃他的达斯汀总署长升职计划呢!   ·   返回上一个剧情地点时,哈斯塔把还处于迷茫状态的伊尔莎母女也一并带着,送回了分署。   他穿回了西装外观,此时像个无关者似的从那些苏醒过来,或是惊怒或是激动地讨论着“黄袍神明”的警员中穿梭而过。   步入小办公室时,两个员工正和老何金分坐三角,维持着令人尴尬的沉默。   很显然,老何金在被达斯汀扣住时说的那段“你是不是责怪我”的确惹恼了芬尼安。   此时老何金颓然坐在办公桌后,根本无颜抬头;芬尼安则坐在窗台边擦着他随身携带的冷兵刃。   达斯汀夹在两者中间僵硬得满头大汗,一见哈斯塔进门,顿时见到救星似的蹦蹿而起:“院长!你救到人了吗?”   哈斯塔对自己养的人类活力四射的样子颇感满意,向旁边让了几步,露出身后的伊尔莎母女。   豁然抬首的老何金不可置信地看着家人,几秒后用力捏了自己的脸一下。   接下来的热泪盈眶、亲人重逢就没他们这些外人什么事了。   芬尼安冷着脸拽着达斯汀从办公室大步走出,哈斯塔立即拦住达斯汀,准备好好聊一聊接下来的升职行动:“拉克——”   “等等!等等,”老何金紧赶几步追上来,嗓音因为狂喜和痛苦的愧疚而显得沙哑无比,“卢西亚诺先生……我,我要向你道歉。”   “什么?”芬尼安不耐地回头,“如果是因为你刚刚的那些话,没必要——”   “不……”老何金在芬尼安的注视下,身体不由地瑟缩了起来,显得竟比之前更加内疚矛盾了,“是因为,我当时对你说了谎,关于从没见过你父——呃!!”   谁也没想到老何金居然还能抛下新的重磅炸弹,也没人料到芬尼安会忽然爆发。   反应较快的哈斯塔也只是下意识地向办公室里踏进一步,G8273紧跟着重重关上房门……顺便将房间改成隔音防火防震。   “……”哈斯塔忍不住看向G8273。   G8273用眼神回了一个“怎么?这是这么多次遇袭积累下的教训。”   幸好在场的人类注意力都在老何金的话上,没人在意门边有一对非人类在用眼神交流。   老何金被芬尼安死死攥着衣领,脸和脖子都因窒息涨红,但他仍然伸手阻止伊尔莎母女试图靠近救他的举动,只艰难地道:   “……我,曾经见过他们。通过监控。”   “他们晕倒在一辆……皮卡车后,看路线应该、是要进入沙漠废土——咳咳!”   老何金在被芬尼安扔开后猛地咳嗽起来。   哈斯塔则深深皱起眉头:   这里面怎么又有芬尼安父母的事了?   ……不对,芬尼安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跟他们正在追查的失踪案有没有关系?   老何金喘息着,在伊尔莎的搀扶下坐回硬木椅:“我在发现这件事后不久,就接到绑架者的电话,要求我销毁那段拍下了哈代夫妇被绑的录——呃!!”   这一次芬尼安暴起而攻,达斯汀的反应就迅速多了。   他在芬尼安抡出第二拳前死死抱住芬尼安的腰,脸憋得通红:“你别……冲动!老何金哪能……受得了你两拳头?”   一旁伊尔莎和贝妮无措极了,想要阻止芬尼安,但又为老何金在她们不在时做的事感到震惊。   只有非人类二人组依旧不在状态内。   哈斯塔想的是“怎么又打起来了?一会还来不来得及去酒吧抓人?……垃圾游戏策划,为什么芬尼安和达斯汀的剧情支线会夹在一起出现?又想逼我二选一?”   G8273则有些讶异地开口:“哈代夫妇?所以,芬尼安,你的原名叫做卢西亚诺·哈代?”   达斯汀跟芬尼安又搏斗了几秒,浑身猛然一震:   “——等等,那不是巴比伦公司前任总裁的儿子的名字吗?但——卢西亚诺·哈代不是已经死了?”   芬尼安一把甩开达斯汀:   “那就要问问你敬爱的总署长先生了,为什么我的父母早上不见,下午就被警署定性‘失踪’。如果不是我跑得快,鬼知道卢西亚诺·哈代现在是真死,还是假死。”   “等等等等,”达斯汀崩溃地抓住头发,几乎想要尖叫,“这里还有总署长的事??”   G8273饶有兴趣:“所以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听起来牵扯到不少旧人旧事。”   “还有——如果我没理解错,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芬尼安才是最该继承巴比伦的人?”   一瞬间,许多过往的细节都掠过众人的脑海。   比如芬尼安对载具改装的热衷和精湛水平;   比如芬尼安为什么不愿意参加巴比伦的晚宴,甚至说文森特父子看见他就会翻脸;   再比如说芬尼安其实曾提到过,他心爱的那辆摩托是“巴比伦出品的亚瑟系列原型机”……   一个出身于凤凰区的混混,怎么会拥有一辆来自巴比伦公司、卖得最火爆的系列的原型机?这和乞丐手上拿着米迦勒之翼的专利配方有什么区别?   还有,一个靠暴力为生的混混,怎么会拥有那么多的专业知识,以至于初期的——哪怕是现在的学院,都要靠着芬尼安才能运转?   甚至还包括芬尼安的厨艺,芬尼安对总署长的方案和避而不见……过往的种种谜团,都在此刻拥有了合理的解释。   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芬尼安,想了解当年的真相究竟为何。   只有哈斯塔在疯狂开动大脑:   有什么办法,能在完成红立方的搜查的同时,也不影响他帮助芬尼安探索当年的真相?   凭什么让玩家二选一,玩家选择全都要!   哈代夫妇、失踪案、失踪者……   哈斯塔倏然抬眼:“芬尼安。”   “如果你的父母与连环失踪案有关,甚至就是失踪案的受害者之一,那他们有可能并未死亡。”   “毕竟犯罪分子一直盯上的都是活人,肯定有他们的理由。如果他们需要的是死人,那大可以直接从黑医诊所或者黑市进货。”   芬尼安浑身一僵,但他并没有回头:   “已经过去9年了。”   “所以我们更不能浪费时间。”哈斯塔迅速说,“刚刚我们离开,查到了一点关于幕后黑手的线索,他——或者他们,现在很可能就在拉克街的红立方酒吧。”   “红立方?”老何金的神情变得怪异起来,他摸着自己被勒青的脖子,“那是个……脱衣舞俱乐部。”   哈斯塔看了眼芬尼安的表情,感觉今晚酒吧客人要脱的不是衣服,是命。   ·   游戏时间晚2:30,拉克街,红立方酒吧附近的巷道里。   哈斯塔微微向后仰头,免得G8273替他整理领口的手蹭到脖颈。   一旁的达斯汀则一边扯乱自己的衣服,一边低声对芬尼安叮嘱:   “看到老何金的遭遇没?咱们这次不能一进去就引起骚乱,要耐着性子试探情报。不要打草惊蛇,不然我们不光有可能会放掉幕后黑手,即便你的父母还活着,也可能像伊尔莎母女一样被牵连。”   芬尼安的神情有些阴沉,不耐但勉强地抖搂了一下脑袋。   G8273终于将哈斯塔的衣领调整成他能接受的凌乱程度,回头看向芬尼安:“准备好了?我会给你和达斯汀更换面容。”   哈斯塔低头看衣领,感觉这玩意儿调整了跟没调没啥区别,规整到他都开始浑身难受了。   趁着G8273回头给芬尼安、达斯汀易容的功夫,他随手拽了下衣领,扯得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都摇摇欲坠,就举步走向酒吧。   G8273听到动静回过头:“等等,你——”   G8273的目光凝固在哈斯塔混乱的衣襟上,呼吸仿佛有一两秒的暂停。然后他瞬间放弃了精益求精,随手给芬尼安、达斯汀套了两张资料库里down下来的面孔,就大步追上哈斯塔:   “跑什么?重新理一下你的衣领,我看着难受。”   哈斯塔瞬间加大步幅,简直像竞走一样和G8273赶到酒吧门前。   混乱的霓虹灯和低频但轰鸣的音乐一起鼓噪,海浪般从门内扑向他们,织成一片迷幻的海洋。   哈斯塔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来到了迷迭区,古怪但好闻的烟草气息伴随着云遮雾绕的白烟笼罩了大半个酒吧,哈斯塔差点没看清台上舞动的是个平面人牌,而不是真人舞者。   他还有闲心欣赏这个,G8273快被哈斯塔扯乱的领口惹得心烦意乱了。   他无比执着地伸手攥着哈斯塔的衣领,试图把上面两个扣子至少再扣回一个,哈斯塔则满脸不耐烦,简直像是恨不得一掌把G8273抽开:   “你什么毛病?谁进俱乐部还非要穿得像要去上班?”   轰鸣的音乐声中,立在门口的安保上下刮了一眼这两个扭在一起的男人,冲着占有欲旺盛的那一方(其实是强迫症晚期)调侃地吹了声口哨:   “好消息,今晚的表演人员都被楼上的客人订走了,如果你们是想来看表演的,那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哈斯塔一巴掌拍开G8273的手:“我记得你们这儿好像有开房的服务?”   安保眉毛都快挑飞了,满脸写着“噢原来你才是主导的那个——懂了,原来是在故意钓人”:“有,去找前——”   他眼睁睁看着高个的那个醋意横生地瞪了他一眼,宽大的手掌一把抓住黄眼睛男人的后颈,转到一旁亲吻:   “……*。大厅可是有监控的啊,别打完野战怪我没提醒!”   G8273随手砸了一沓钞票在安保身上,看似猴急的花花公子,实则借位凑到哈斯塔耳边:“有人来了。”   “老文森特父子,还有总署长——老文森特还带了个奇怪的保险箱。”   “你猜有多大的可能,他们只是恰好路过?”   哈斯塔忍着没吸第三次秩序之力,手掌按上G8273几乎将深色衬衫撑爆的胸肌望梅止渴,顺道带着人转了个角度,看向还在门口没进来的同伴:“你能不能扫描出保险箱里是什么?”   门口。   达斯汀不知道为啥貌似在假装晕倒,芬尼安面无表情地架着达斯汀瞥了拦路的安保一眼:   “看什么,见过野战的,没见过喜欢玩迷.奸的?”   哈斯塔&G8273不禁同时侧目:“……”   人类,总是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破他们以为的下限。   他们很快收回视线。   G8273不是很想在这时候跟老文森特父子碰面,遂带着哈斯塔完成登记,避入房内。   进了门,G8273扫描起来就方便多了。   他亮着眼睛,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片刻后皱起眉头:“那个保险箱……”   “老汉克不会给它装了信号屏蔽吧?”哈斯塔正在审视铁架床四角蔓延出的细锁链,思考这玩意儿干什么用的,经不经得起他们一扯,“你不是能远距离改写现实了?把信号屏蔽装置改写成……G8273?”   坐在床脚的兰瑟·文森特一动不动,眼珠浑浊,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只剩空荡荡的外壳。   哈斯塔瞳孔微缩:“——G8273?”   芬尼安的声音透过耳机传进来:“我们进房间了,就在你们隔壁……G8273怎么了?”   哈斯塔也无法说清:“他说老汉克·文森特正在往这边走,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提箱。他在扫描到一半就……好像离开了兰瑟·文森特的身体……?”   哈斯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之前我们分析老文森特为什么执意要得到‘康纳士’,是怎么说的?”   为了得到一种不必发射,也可以造成威慑的保障。   但要论这种保障,其他各方势力不想要吗?总署长难道不想自己占据吗?为什么最终总署长还是选择同意了和老汉克·文森特的交易?   为什么老汉克·文森特早不要晚不要,偏偏今年忽然想购买“康纳士”,哪怕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被威胁,依旧执意坚持?   “这模式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等等,让我想想……”达斯汀嘀咕着冥思苦想须臾,忽地一拍芬尼安,“故事!昨晚我们给胡斯卢说的那个小偷故事!”   “就是一对小偷去偷宝物,结果一个人拿到了箱子,另一个人拿到了钥匙,所以拿钥匙的人不得不把钥匙交给拿箱子的同伴——”   “等等,”芬尼安的声音变得怪异,“你不会是想说,像‘康纳士’这样的东西是‘钥匙’,老汉克手上还有一个‘宝箱’吧??”   “所以G8273这是搜查宝箱,结果被比‘康纳士’还恐怖的宝箱怪吞了?”   哈斯塔没有回话。   久违的,一种焦躁的欲望从身躯深处涌出来,催促驱使他去摧毁什么,杀死什么,好填补那个身躯内部的空洞。   *那是孤独……哈斯塔。*内心的声音仿佛在叹息,*你又感到了孤独。*   *这不是我们该有的感情,你也不该在意识到G8273可能从你身边永远离开后感到孤独。*   *我们从不将异类视作同类,也从不追寻同类的陪伴。*   哈斯塔也没有回答内心的声音。   他的目光随着精神触须探伸得很远,一路追随老文森特走进酒吧,爬上二楼。   整个二楼静下来,总署长姗姗来迟,一眼看见老文森特面前的箱子:“……这就是那个?那个……”   “【潘多拉魔盒】。是的,康内琉斯是这么叫它的。”   老汉克·文森特将手压在箱子上:“但这不是原型,只是康内琉斯制造的一个仿造品。”   箱盖揭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探头看向箱内。   台上的舞者不知所措地停下舞蹈,隐约露出恐惧的表情,毕竟谁都知道看见秘密之后活不长。   肉眼不可见的精神触须无声蔓延,哈斯塔注视着箱子内那个半透明的长方体,目光扫过那眼熟的轮廓,眼熟的大小……   几秒后,他抬手切出游戏界面,按下快速存档。   他在安静片刻后登出游戏,首次在非工作时期给新队友发消息:   【T,之前你复原出的那个实验室图,能否发我一份?】   大晚上两点被特别关注的消息震醒的T:“嗯……嗯??”   他迷迷糊糊刷开手机看消息,被来信落款惊清醒,先狂喜且兴奋地截图留证,并po上社交平台得意炫耀,才冷静下来回复消息:   【没问题!已发送.jpg】   【你怎么这个时间还醒着?还在玩游戏?——你不会玩游戏的时候还在想这个事儿吧?】   哈斯塔没想,是“事儿”自己凑到他眼前了。   他回了句谢谢,旋即没有丝毫犹豫地重新登入游戏。 第37章   【11月26日·2:55a.m·乔伊街·红立方酒吧】   哈斯塔刚睁眼就有个霓虹灯牌迎面倒来。他条件反射地向侧闪避, 被“灯牌”用力握住双臂,才意识到眼前似乎有电路故障的不是什么“灯牌”,而是G8273。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床脚, 兰瑟·文森特的尸体仍然僵硬地坐在原处。   G8273带着电光的手粗暴地掐住他的下颌,强行将他的视线转回来:“你刚▆▁▅▊刚去哪了?”   G8273的声音夹带着明显的电音, 像旧时代因技术力不够而品质低劣的合成语音。   他的状态绝不正常, 本该极富秩序与神性之美的光网状虚影此时斑驳闪烁。某些部位时而生出凝实的□□,时而又像故障的电视屏一样闪回一团杂乱的马赛克。   哈斯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G8273走,很难不注意到从G8273身上逸散出的、强烈而诱人的混乱之力。   这汹涌的力量简直像往饥汉面前摆开一大桌烤肉盛宴,引得哈斯塔的口腔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的涎液:   “你才是去哪了?你身上……”   饥饿的食欲在胃腹中翻腾而出。   哈斯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混乱的虚影,甚至感觉这股力量是香的、令人垂涎三尺的。   他在心神动摇间被G8273的手掌抵着小腹, 一路向后撞上床沿。   跌坐而下时, 故意造得廉价的铁架床发出“吱呀”的暧昧声响。   电流滋滋作响,不断从G8273的虚影表面流淌而过。   他向着哈斯塔俯下.身体,双手撑在哈斯塔大腿两侧:“扫描那只保险箱, 你看到我去做什么了。”   “你也看到我消失了。但你没有打算救我。”   哈斯塔被逼得向后仰身。   他用左臂撑住床铺,右手抬掌压住虚影的面颊:“我看你是又醉混乱了,上哪进食的这些……”   对啊?他下线的这段时间又没有丢失力量, 说明G8273现在身上的混乱之力并不是从他这儿进食来的, 那还能是从哪来的?   他倏然探伸出精神触须, 扫看向二楼那只保险箱中的半透明复制品。   原本还盈盈发亮的盒子不知何时熄灭了光芒, 乍一看像个普通塑料或是玻璃制成的大方砖。   围聚在“潘多拉魔盒”周围的众人纷纷疑惑, 迭戈·文森特迟疑地指着不亮了的大方砖:   “它为什么熄灭了?老文森特先生,你不是随便整了个发光手工艺品来戏弄我们吧?”   汉克·文森特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人活得越久就越能沉得住气,他只是用力敲了下手中的拐杖,严厉道:   “我看起来像那种会浪费一晚上的时间, 跑来一个脱衣舞俱乐部开玩笑的人?”   “这就是康内琉斯失踪前的遗作,没人知道它该是什么样子。哪怕是我,也仅仅只是打探到消息,说康内琉斯在离开米迦勒之翼前,曾对一种天外物质进行研究。”   “‘沉没的康纳士’,包括这个复制品,都是他在那段时期创造出的杰作。”   总署长交叠着双腿坐在最近的单人沙发上,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把玩着一把手.枪:   “所以客观来讲,你说能利用‘康纳士’和这个东西打通某种……空间隧道,从而‘开拓星球之外的资源’,仅仅只是‘打探到的消息’?捕风捉影?一厢情愿?”   “我亲耳从康内琉斯口中听到的这段话。”   汉克·文森特的目光猛然刺向总署长:“在他还在米迦勒之翼工作时,我去见过他。他当时就是这么描述这个复制品,还有那几枚‘康纳士’的!”   总署长不怎么委婉地提示:“但世上仅存的一枚‘康纳士’已经被销毁了,即便你有这个复制品,又能做什么?”   “这就是我在今晚召集你们的原因。”汉克·文森特嘭地一下将箱盖关上,阻隔了迭戈·文森特凑过来好奇端详的目光,“我需要你们帮我找到康内琉斯。”   “他是失踪了,但不是死了,我不相信像他那样的人会轻易死掉。”   “有他那样的意志,那样的能力,他在哪都能找到容身之地。说不准他现在就在哪一方秘密赞助的研究所里研究新的成果。”   在场的人或明或暗地纷纷皱起眉头,依旧是总署长最先发表态度:“我看你是这些年被顺风顺水冲昏头脑了,汉克·文森特。我们凭什么替你找人?你凭什么对我们发号施令?”   “就凭9年前你们都曾是我的‘合伙人’。”汉克·文森特的声音阴森得像古堡中的魅影,“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自跳船。”   二楼陷入一片死寂。   一楼的情趣主题房内,哈斯塔一手掀开身上的虚影,一手按住差点掉出来的耳机:   “9年前,他们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还是得想办法引导——嘶。”   铁架床因两具成年男性的身体倾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兰瑟·文森特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被踢到床下去了,哈斯塔被反扣着双手,面朝下伏倒在床上,G8273用膝盖抵着他的后腰,俯下.身来啃咬他的耳垂,感觉随时有可能真扯下一片血肉。   哈斯塔简直想骂“没人教你们AI路边的东西别随便往嘴里塞”,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G8273先他一步吞食了复制品,那他急吼吼地重新上线,原本不也是打算吞食复制体,好设法将其带回现实?   骂AI就像骂自己,但当G8273真的重重合紧上下颚时,他还是没忍住仰起头,从眼珠中探伸出粗大无形的精神触须,狠狠扯过床头的铁链,一下绞缠住压在他身上的AI脖颈:“你**……这是什么?”   他惊诧到几乎破音了。   G8273急促的呼吸从颈后扑洒而来,语气却是与野兽似的动作全然不符的一板一眼:   “动物的生殖器官因充血而膨胀变——”   “**!闭嘴,我不需要你科普这个。”哈斯塔感到震惊,“但AI不是没有欲望吗?”   都已经被混乱之力侵染到逻辑崩盘,G8273居然还在闻声后严谨地直起身,试图对自己跑一个程序检测。   但这项努力以失败告知,他仅仅困惑了一秒“为什么无法进行系统自检”,目光就被身下拧过腰腹,准备将他直接甩开的宿敌再次紧紧抓住。   原本整洁的修身西装早在打斗间崩开了纽扣,大片的黑色布料向上掀起,白色衬衫在动作间依稀勾勒出肌肉的起伏。   他不由地伸手攥住了对方的双手,用力压扣在床上。低下头张开双唇,冲着那段令他挪不开眼、莫名感到饥饿口渴的侧腰狠狠一口咬下!   ‘某些凶兽往往倾向于将食欲与性.欲混为一谈。’   此时的G8273暂时无法回想起这句警钟。   “嘶……你**是狗吗??”   哈斯塔忍无可忍,大量的精神触须从背后喷涌而出,一部分支撑着他翻身而起,另一部分缠住G8273的四肢和脖颈,将人狠狠掼在床上。   泥人也有火气,更别提邪神这种根本不懂得宽容的生物。   哈斯塔一手箍住G8273的脖颈,一手按着对方探来的手,膝盖毫不收力地用力抵着G8273的小腹,俯身一口咬在G8273的咽喉处。   一直晃荡在眼前的混乱之力终于进了口。   哈斯塔不断鲸吸这仿佛无尽头的饕餮盛宴,泥黄色的眼珠瞳纹逐渐亢奋扩散,在昏暗的房间内萤萤发光。   就像从未经历过雨水的枯木初逢甘霖,哈斯塔近乎醉倒在这无尽的欢宴中。   眼前的一切都像坠入了万花镜,永恒且混乱地变幻重组。   他在饥渴地鲸吸进食间,隐约感到下颌的软肉被几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挑起,它们迫使他不得不龇着牙,离开那块小小的、不断流出腥甜血液的喉骨,紧跟着又撞上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   有一双手臂揽住了他的腰背,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低哑又含糊:   “别吃那些,我给你别的,吃我给你的。”   铁链在纠缠挣动间哗哗作响,哈斯塔在迷醉与混乱中感受到一股秩序之力,从他被撬开的双唇,一路灌进咽喉。   和混乱的火热不同,秩序是冰冷的,像未温过的酒。   它沿着食道,一路进胃,如同一千把小刀,狠狠刮着所有的迷乱、所有的无秩序。   直至在某一刻,它将被欢宴灌醉的哈斯塔猛然从混沌中拽出!   “咔哒哒哒……”   旧式吊扇在他们头顶发出单调低频的转动声。   哈斯塔恍惚了片刻,才听见耳边有焦躁又尴尬的呼唤声从耳机中不断传出:   “……斯塔!院长!!你们没事吧?喂??需不需要帮助?”   哈斯塔刚下意识地想要回复,身上的影子又压了下来,将他的回复堵在两片温热的柔软中。   秩序的力量随着深吻不断涌入喉管,像是强灌入喉的酒:“停……唔……咳!咳咳!”   模糊的视线随着秩序的涌入逐渐清晰。   哈斯塔头脑空白地盯视着眼前放大的、微微颤动的浓长睫毛,那双漾着湖波的碧眼就掩藏在这两扇浓密的鸦羽之下。   耳机里的芬尼安最多就是无语,达斯汀快急跳墙了:   “院长!你们那边没事吧?啊啊啊我知道你们八字不合,待在一个屋就想干架,但咱们今晚是来查案的,你们打归打,能不能克制一点?别真打上头啊?我这儿怎么听着你们屋的动静那么大?”   哈斯塔:“……”   该怎么说他们这回真不是在干架?   大量秩序值的注入,再次将他推向那个掌控欲过盛的冷静状态。   他抬手搭上G8273的后脑,手指掠过那些温凉的发丝,微微用力将人扯离几分,眯起眼睛打量面前这双盛满欲望的绿眼睛。   G8273仍处于忽虚忽实的状态,但身上的电流已经消退,绝大部分区域都趋于稳定的凝实。   哈斯塔能感受到G8273掠食者般危险注视着他的目光,能听见对方微微张开的双唇中轻轻吐出的急促呼吸,能看见对方咽喉要害处那枚渗血的牙印。   绝对的冷静和秩序从对方的身上消退了。   对方在喘息、在战栗,绷紧的身体肌肉叫嚣着渴望,仿佛已经彻底被混乱灌满,成为了一具全受他掌控的傀儡。   哈斯塔的黄眸浸在昏暗中微微亮了一下,瞳纹持续性扩张:“G8273。”   “嗯?”G8273心不在焉地哼出一声,又靠近几分。   他用抵在一起的鼻尖代替他们互相亲吻,扩散的瞳孔紧紧盯视着哈斯塔。   哈斯塔在对方的眼中同样看见自己的倒影:   冷静的、克制的,像是一头混乱的凶兽彻底被秩序的外壳束缚。   很显然,当他为宿敌似乎彻底堕落、受欲望和混乱驱使的画面感到亢奋时,G8273同样也在因他被秩序牢牢困束的画面而亢奋。   耳机里的催问声拉回了哈斯塔的些许注意,他简短地回答:“别管我们,遇到一点麻烦。你们想法子去套楼上人的——唔!”   G8273又压了下来。哈斯塔能感觉到对方鼓胀饱满的胸膛正挤压着他,几乎要将氧气从这具拟造的躯壳中挤出去。   “计划,发送了。”G8273的话含糊在交缠的唇舌间,“别分神。别管其他事,别管其他人。”   “……”耳机那边陷入短暂的沉默,紧跟着传出痛苦的呻.吟。   就是痛苦的内容和哈斯塔预设的不太一样:“等等——这些是什么??计划……院长!!快G8273停下!他在发什么疯?!别再让他发送计划了!”   “?”哈斯塔覆上G8273脊背的手顿时用力,手指深陷入弹性十足的肌肉。他抬膝用力撞了一下G8273的小腹,耳机那边立即传出松气声。   “天,”达斯汀有气无力,“他一口气灌了一大堆计划过来,还是暴力入侵脑芯强灌的——拜托,你们到底因为什么吵起来?能不能别波及我们?”   “这不是重点,”芬尼安显然也没有发现一墙之隔的真相,只匆匆翻阅着计划,“重点是抓住机会套口供——就用这个逐一击破的办法。达斯汀,你和我负责行动,院长你就……”   有之前的多次误会在前,芬尼安丝毫没有怀疑哈斯塔和G8273互动的纯洁性,此时焦头烂额地叮嘱:   “你就少和G8273吵几句。希望我们套完口供时,你们能恢复和平相处,好吗?好的。”   芬尼安操纵脑芯关上计划书,将达斯汀拉了起来。   房间梳妆台上放着不少用于短暂易容的电子道具,原本是为床上助兴的物品,现在成了他们进行计划的最佳帮手。   两人迅速完成伪装,芬尼安按照G8273提供的建筑结构图,对着房间天花板的一角抬臂:   “轰——”   碎砖与泥石掺杂在齑粉中纷纷滚落,整个酒吧顿时陷入一片惊呼:“袭击!!有袭击!!”   芬尼安和达斯汀直接钻入粉尘,趁着掩护翻上二楼。   芬尼安按照结构图再次轰出数炮,达斯汀顺势将那些吓傻了的脱衣舞演员们统统踹下一楼。   有义体植入,这些演员不会那么脆皮。   等到火舌将整个二楼严密围住,并精准地分割成数个区域,芬尼安才收起义体武器,冲着其中一个区域大步走去,毫无畏惧地跨越火海。   但甫一在火海的另一面冒头,才和达斯汀互换过衣服,又换了张达斯汀的脸的芬尼安就弓起腰背,佯装狼狈:“总署……咳咳!总署长!你为什么在这?”   “达斯汀??你又为什么在这?”总署长在滚滚浓烟中呛咳着爬起身,皱眉看向“达斯汀”的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不满,“我以为你会忙于查案,无暇休息,结果你都做了什么?昨天是酒宴,今天是脱衣……”   总署长注视着“达斯汀”,话语有一瞬的停顿,但很快又更加不满地将眉头蹙得更紧:   “看看你衣服穿成什么样!袭击究竟是怎么回事?袭击发生前你在做什么?!”   G8273在规划火海分割路线时,将总署长的片区划割得离楼梯口最近。此时芬尼安无比自然地抓住总署长的手臂,匆匆拽着人从楼梯口逃离火海:   “我在查案,有个线人约了和我在这里碰面。”   按照计划,芬尼安的任务就是借着达斯汀的身份,将总署长尽快从酒吧引开,方便真正的达斯汀伪装成总署长去找老文森特套话。   如今,计划执行得很顺利,硬要说难处,可能也就是芬尼安得压着心头的仇恨,拽着总署长出火海,而不是把人摁死在火海。   他三步并作两步,扯着人连跑带跳地冲下二楼。在转角镜前路过时,他无意间瞥过镜面。   身后的人在以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这眼神绝不是面对达斯汀时该有的,而更像是面对什么相逢却不能相识的故人。   “——”芬尼安脚步骤止,在眨眼间转身拔枪,枪口直抵着总署长的下颌,“你认出我是谁了。”   一楼房间里。   哈斯塔刚想设法帮忙,探伸出的精神触须就被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抓住,G8273另一只手攥着他的腰,将他从背部朝上,方便借力起身的姿势强翻过身。   他抬膝狠狠撞向G8273的小腹,又被G8273的右手及时拦住他的攻势,对方反压住他的膝盖,将他发起攻击的左腿向侧分开。   “……”哈斯塔不是太喜欢被俯视的状态。   他猛然发力,结实有力的双腿绞缠住G8273劲瘦的腰,将G8273强行掀翻至身下。   廉价的铁架床在翻滚间发出巨大的“嘎吱”声,四角的铁链都随着缠斗争夺而哗啦绷紧。   哈斯塔抬手想要摘下绞在他脖子上的那条,手刚攥住那根不算太粗的锁链——下腹处忽然传来不算陌生、又格外陌生的触感。   不算陌生,是因为在过往演戏时,G8273也曾将手压在那个位置。   陌生是因为,除了基础的按压感,他还感受到另一种……触觉?条件反射?不知是什么,总之令他的手和腰的力道忽地一卸。   他在向前倾倒前及时用手撑住床面,一只手攥着颈后的锁链,一只手弓着腰撑在G8273的肩侧。   一串本不该被触发的急促呼吸从双唇之间吐出,令他在因那陌生的感官微微眯起眼睛之余,感到十足的错愕。   G8273身上的故障光斑不知何时消失了,再也看不见任何交织的光网,取代而之的是一具完全凝实、状态稳定的真实肉.体。   这具□□拥有着G8273钟爱的所谓“黄金比例”,不论是五官还是躯干,都完美到令人第一眼看去想到“大理石雕像”、“众神的画卷”等等并不真实的艺术品。   而正是这种不真实的完美,令这具身躯明明五官俱全,与人无异,却依旧渗透出一种强烈的非人感。   当你和那双碧色的眼睛对视时,当你看见那些根根分明,如同精心设计好的CG般垂落在G8273背后的液态银质浓密长发时,你会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我正在与一个非人类对视。   哈斯塔不想和G8273对视,他想知道芬尼安和达斯汀的套话现况。但理智是一回事,身体感触又是另一回事。   他压下身,鼻尖抵着G8273的鼻尖,力气大到近乎感到疼痛,但G8273从未挪开过注视他的视线。   似乎不光是现在,哪怕在更远的之前,对方就已习惯于用光学镜头在茫茫人海中捕捉他的存在,在共处一地时永远优先聚焦于他。   哈斯塔的双臂撑在G8273肩膀两侧,随着呼吸愈见急促,也看清了对方光学虹膜中倒映出的自己。   ——系统为他准备的拟人外观似乎改变了,又或者这并不是系统之前为他准备的那个外观。   原先那种明显白种人的肤色变深了,趋向于他精神触须凝实时才会有的深麦色。   铂金的长发从肩头垂落,一些碎发半遮住他依旧没有瞳仁、仅有扭曲瞳纹的泥黄色双眼,注视他,就像正注视一只巨大而谲美的拟态虫族。   虫族的鞘翅如此斑斓华美,但G8273却清楚,自己所注视的仅仅是对方鞘翅上拟态出的眼状斑纹,而对方的本质,却是那些华美眼斑之外的部分——   那些足以将人开膛破肚的镰刃,那些足以将腿骨连着血肉一并咬烂的利齿。   危险与秩序在此刻,如此矛盾而完美地融合在面前之人的身上,G8273同样微微眯起眼睛,入迷地欣赏对方因他的动作而战栗的身躯,紊乱而急促的吐息……   眼前的房间太狭小了。   小到所有的呼吸,所有的衣衫摩挲都在空荡的石壁中回荡。   小到似乎只能容纳下他们两人,其余不重要的人或事都无法浸入这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世界。   哈斯塔的手指攥住G8273的肩膀,刚随着G8273的动作倏然收紧,就感到有人用手挑开了他的单边耳机,信手丢开,小小的金属部件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哒啦”轻响:   “……你干什么?”   他怀疑自己眼下这具崭新的身躯,是秩序造的,或者至少掺有50%的秩序。   否则他不会在沉迷欲望之时,居然还试图关注办案进程……这绝对是徒劳的尝试,他的思绪很快就随着G8273的动作归于空白,只能听见对方不满似的冷哼:   “你总是关注太多人,你总是对除我以外的人让步。”   哈斯塔的身体在绷紧后骤然放松,这次重重砸落在G8273身上。   他侧过脸磨牙:“你再看看你在做什么,再说‘总对除你以外的人让步’呢?”   隔着耳机,又听到这么一句的达斯汀:“……”   呃呃——冷静!他们非人类是这样的,打着架说情话,哈哈!   他深呼吸一口气,确认自己的总署长扮相没有任何问题,才按照计划大步穿过火海,一把推开差点砸落向老汉克·文森特的钢筋水泥柱。   老汉克·文森特的半边头发都被烧焦了,就这样还死死抱着保险箱,仿佛箱子比他的命值钱。   看到有人踏入火场,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太好了有人救我了”,而是立马拔出手.枪指向来人:“……是你?呵,你居然会来救我?”   达斯汀根本不想救,这心态倒是完美贴合了总署长的人设:“没人说我是来救你的。我倒是好奇,你刚刚当众说出那种威胁的话,怎么还会觉得我是来捞你的,不是来杀你的。”   话是这么说,达斯汀还是佯装不耐地粗暴拽起老文森特,将人架着向火场外撤离。   这种嘴上不饶人,行动却屈服的状态明显令老文森特感到十分愉悦:“你为什么要为了这点事杀我呢?老朋友?”   “我们这帮人假如要盖棺定罪,你身上的责任大概是最轻的。”   “我负责诬陷哈代,迭戈负责埋尸,而你只是负责缩短一点点工作流程——比如将上午报案可能失踪的人,下午就定为死亡。”   透过耳机,芬尼安讲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攥着武器的手有一瞬的绷紧,紧跟着顺势将总署长的下巴顶得扬起,露出人体最脆弱的脖颈要害:   “别想跟我叙旧,我没兴趣跟你叙旧。告诉我9年前发生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不准废话!”   总署长没有反抗,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状态下,就算反抗也反抗不出什么玩意儿,他以同样简短的话语回答芬尼安的问题:   “汉克找上我,说他准备从你父母手上夺权。”   “计划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尸体他已经找人处理好,唯一的问题是希望我尽快帮忙将你父母定为死亡状态,方便他快速掌权。”   “……”芬尼安咬紧了牙关。   他没有愚蠢地失控,没有疯子似的怒吼“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朋友的”,只微微侧脸:“达斯汀,问清楚我父母被送走时是否还活着。院长——”   芬尼安的声音传来时,铁架床才因两人的翻滚而不堪重负地坍塌。   折断的钢筋差点插进G8273的左腹,哈斯塔绷断了脖颈和左足踝上的铁链。   整个房间像被龙卷风袭击过一样凌乱不堪,甚至就连G8273也很难保持整洁体面。   他们倒在地上,叠压在一起。   哈斯塔的耳朵半贴在G8273起伏的胸膛上,一边眯着眼睛倾听心脏的节拍,一边作弄似的调整手上动作的速度,在听见芬尼安的声音时懒洋洋的开口:   “快打完了,等达斯汀审完老文森特,我们就能动手。”   G8273攥住了他伸去拿耳机的手,语气有些危险:“快‘打’完了?我怎么不知道?”   可怜的人类们对真相一无所知,达斯汀还在跟老文森特周旋,芬尼安此时又无心调停,只能没什么精神地叮嘱一句:“多大点儿矛盾,别误正事。” 第38章   出乎众人意料的, 芬尼安话音刚落,总署长先哈斯塔一步开口:“配合你的是达斯汀?”   总署长的语气里不掺有任何不满,甚至能称得上平静:“告诉他, 我当年没有过问后续处理。可以直接问老汉克,当年哈代夫妇是不是真死了。”   达斯汀哪敢直接采纳意见, 只采取了个不会出错的法子, 含糊地询问架着的老文森特:“你有没有考虑过,哈代他们还有生还的可能。”   人处火海,“总署长”正在救他逃生,老文森特哪里会怀疑身边人被顶替了:   “那又如何?我当年给他们喂的神经素毒,已经摧毁了他们的脑神经, 即便他们还活着, 也不过就是两个傻子。”   达斯汀面不改色地扛下了从耳机中瞬间传出的刺耳故障声,能猜得到此时的芬尼安会如何气愤:“所以你也不确定他们还是不是活着?”   老文森特相当不耐:“我说的话,你是哪点没听懂?我亲手下的毒, 亲自看他们毒发,接下来他们活不活着,被迭戈送去哪里都不重要, 死也好活也好, 董事会都不可能迎接两个傻子继续掌——”   “咔嚓。”   熊熊火海中, 一对银亮的金属手铐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老文森特愕然抬首:“你发什么神——你、你不是杰兰特!?”   达斯汀丢开已经失效的电子易容道具, 一手用枪指着老文森特,一手揉了揉刚刚惨遭袭击的耳朵:“院长?你们打完了没?按照计划,该你们行动了!”   一楼房间里。   哈斯塔颇为震惊地被明显还没结束的G8273掀开。哈斯塔的目光扫扫对方下腹,刚准备问“这你也能忍?”,就被G8273拽起衣领, 暗含不满地咬了下他的下唇:   “这不是个好时机,我们该另找个时间完成今晚的事。”   “……”哈斯塔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做这种事也能半途停下的AI,是嫌弃秩序种族的严苛自律根本就是喜欢自我虐待,还是敬畏这种族的自我约束能力已经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一看,G8273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重新平衡体内混乱与秩序之力,似乎就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了。   他甚至怀疑,G8273在吞食复制体之前,是不是早就预料到后续的暴走,甚至就连如何应对暴走、暴走结束的大概时间,都在对方的计划之内——否则G8273是怎么给出这个还需要他们俩配合的套话计划的??   做事倾向于随心,不到必要时刻不做计划的邪神受到了一点点来自彼方阵营的震撼。   “轰……”   二楼某片区域因破损的建筑结构轰然陷坠,砖石倾落间夹杂着迭戈·文森特惊恐的大叫。   糟透了,真是糟透了!迭戈狼狈地护住脑袋想,我**就不该来参加这么个**晚会,脑抽了吗老文森特,为什么要把碰头地点放在这里??   他一屁股落在一楼地面上,尾巴骨一痛,刺得他龇牙咧嘴。   但甫一落地,他还是赶紧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抓紧时间逃出火海——等等,那个房间门口的人是谁?小兰瑟·文森特?!   这一瞬,无数惊疑不定的怀疑掠过迭戈心头:   小兰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不是跟踪谁来的?是不是听见了我们的对话?   该死,老文森特怎么能把家庭关系整得这么糟的,现在谁能确认小兰瑟不会揭发今日的见闻,就为了把老文森特送进牢房,自己掌权?   是怕死支撑着迭戈站起来,又是利益令迭戈宁可趟着火海,也要冲到小兰瑟身边:“小文森特!你在这里做什么?”   兰瑟·文森特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身体死死地挡在身后门板前,像是想保守什么秘密:“没什么,火烧成这样,你还不赶快逃?”   迭戈当然**的想逃,但不解决兰瑟·文森特的事,他就算能逃出这场火海,又该如何逃脱牢狱之灾,如何逃脱未来贫困潦倒的命运?   ——所以兰瑟身后的房间里到底藏着什么?会是什么监听设备吗?   为什么兰瑟自己也不逃?是不是这个监听设备被损毁,证据就会报废,所以兰瑟才留在这里,想转移走设备?   迭戈如此想着,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他一边露出友好的笑,一边一把抓住兰瑟的肩膀,向旁边用力一扯:“你还有心思担心我?快走!房间里有什么我替你搬!”   搬是不可能搬的,只可能“代为处理”这样子。   迭戈一脚踹开房门,闷在房间中的冲鼻血腥气顿时扑面而来,甚至短暂地盖过了缭绕的焦烟。   “……”迭戈无比震惊地瞪视床上衣着不体面的尸体,那甚至很难称得上是一个“人”,更像是个血葫芦,鬼知道兰瑟是在玩什么,能把人搞成这副模样。   难怪兰瑟见到他是那副表情……那根本就是做贼心虚!难怪兰瑟挡着不让他进门,什么监听不监听的,根本就是兰瑟玩死了人不想被他发现!   远方街道上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周围的火势随着不再有可燃物,渐渐变小了。   迭戈的脑子顿时活络起来,不再将面前的兰瑟视为一个危机,而是一个白送到手、可拿捏的把柄:   “冷静,冷静兰瑟!我能帮你,咱们还有时间……快,我们一起把这尸体丢到废墟的火里,那边火势大,即便有救护车也得再烧一会——别愣着啊,快来搭把手。”   兰瑟脸色苍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沾满鲜血的双手还在打哆嗦:“你——你帮我?不,你是想趁机控制我!”   这怎么能叫控制呢?最多就是一点小小的拿捏。迭戈微笑着,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你确定还想继续浪费时间?救护车可是越来越近——呃!!”   他猝不及防,被突然发疯的兰瑟·文森特扑倒在地。   年轻人的脸上带着一不做二不休的阴鹜,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或者,我也可以杀死你,把你一起丢进火海。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被你威胁了,对吗?叔叔?”   “呃……”迭戈拼命挣扎,发出窒息的痛苦抽气声。   该死!真该死!他居然忘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别提兰瑟这种能当众跟亲爹干上的犟种:“我……不会威胁……”   该死!兰瑟更换的植入体是米迦勒之翼最先进的批次,他根本挣脱不开:   “把柄……我也……给你我的把柄,我们互相……保密……”   兰瑟眯起了眼睛,根本没在信,那根只要想,甚至能洞穿水泥的拇指按上了他的喉结:“是吗?什么秘密?”   “俱乐部……俱乐部,是为了,同流合污……办的,”迭戈努力挤字,“所有……成员,都会贪墨……公司的产品,私自出售……呃!”   疼痛从喉骨处袭来,兰瑟似乎感到无趣:“这种事情不用脑子猜也能猜到。”   迭戈慌忙抓住兰瑟的手腕:“还有……别的!我……”   耳机里,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包括绿着一张脸,藏在换衣柜里的哈斯塔。   迭戈发出濒死的抽气声:“我私自——嗬——出售过,特供给军方的隐形材料——还有车辆,我威胁过——一个警署干员,替我保守秘密,还有一个骗子……我在,替人向沙漠废土里输送活人!!”   哈斯塔差点在衣柜里站起来:“‘替人向沙漠输送活人’??”   衣柜外,兰瑟微微俯下.身:“替?”   “对……呃!”迭戈快厥过去了,脸色青红,眼睛上翻,是求生欲令他仍旧坚持,“是迪思默帮……是迪思默帮!!求你……迪思默帮痛恨背叛,这是我最大的把柄,求——呃。”   G8273干脆利索地将迭戈掐晕,收手起身时,身上的伪装迅速褪去:“看来之前的所有案件,都在这里合流了。”   诺利·钱宁案中的失踪者,凯西父母的失踪,芬尼安父母的去向,老何金看到的“雪中幽灵”……一切都指向迪思默帮,这个就居住在沙漠边缘,实力强大到警署、政府都退避三舍的古老帮派。   哈斯塔推门而出:“你该单独问问芬尼安父母的去向。”   “没有必要,”G8273垂着头看地上的迭戈,“他们唯一的生路,是迪思默帮对活人有需求,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能找到他们的行踪。”   如果芬尼安父母不是被迪思默帮讨走了,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毫无活路。   救护车已经抵达现场,援救人员冲入门内。   达斯汀压着挣扎不已的老文森特下楼,显得有些沮丧:“我以为查到迭戈就到头了……迪思默帮?这要怎么查?他们要活人做什么?”   水雨哗啦降下,芬尼安面色难看地从废墟中出来。   总署长跟在芬尼安身后,看起来除了狼狈点,毫发无损,显然芬尼安并未因父母的问题而失去理智。   老文森特兀自挣动,在看见芬尼安时倏然瞪大双眼,旋即又更加恼火地低声咆哮:   “卢西亚诺·哈代!!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把我送进牢房吗?你以为今晚过后,你就能坐回巴比伦公司的办公室吗?!”   芬尼安厌恶地看着他:“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满脑子只有利益金钱。”   老文森特冷笑:   “这才是人之常态!你忘了我的妻子是谁吗?她可是政界的风云人物,你觉得政界和各大公司集团,是希望我继续维系和他们的‘友好合作’,还是放你这么个碍事鬼回巴比伦公司?”   现实不像小说影视,没那么多正义战胜邪恶,利益才是贯穿人际关系与社会运行的血管。   芬尼安冷淡地看他:“对。所以在利益面前,婚姻关系算个屁?只要我能提供比你更多的利益,你猜你的政客妻子会选择谁?她甚至连‘康纳士’收购晚宴都懒得和你同时出席。”   警笛声姗姗来迟。   总署长最后看了眼头都不回的芬尼安,一边大骂乔伊街分署的行动效率,一边示意达斯汀别上分署的车,而是跟着总署赶来接他的车辆,直接将老文森特和迭戈送进军事区监狱。   哈斯塔严肃地向芬尼安保证:“我会将你的父母救回来。”   没开玩笑,公司的游戏研发部门又不会长腿跑走。即便这游戏玩到最后,芬尼安的父母还是无了,他也可以轰炸研发部门,把芬尼安的父母再带回来。   和他相比,G8273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多了——哈斯塔总觉得G8273是在逐渐展露出身为AI漠视一切的本性,复制体为他塑造出的人身非但没能把这家伙往回拉一拉,反倒让这家伙坦白得更彻底了:   “我以为你会杀死总署长。”   幸好救灾的嘈杂声掩盖了G8273的问话,芬尼安没好气地翻白眼: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我早知道了。至少这一刻,让总署长活着,比杀死他更有好处……不论是对我们查案,还是对社会秩序的稳定。”   话是这么说,但这毕竟牵涉到他的亲生父母,更别提芬尼安本身是一个多么记仇的人。   能够在今晚选择将枪口移开,而非顺从本心一枪崩死,这看似简短简单的选择实则凝聚了芬尼安在二十多年人生中经受的所有磨难和教训。   他可以用毫不拖泥带水的一枪向从前的同伴告别,也可以用放过仇敌为未来铺路,即便没有父母在侧,芬尼安依旧已经成为了足够成熟且坚定的强者。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在因心情或沉思而默不作声,哈斯塔正困惑于自己的任务为什么还是毫无进展,耳机忽然响了一声。   阿道夫慢吞吞的声音响起来:“关于迪思默帮的目的,我有一个推测。”   容易受惊体质的强者差点没蹿起来:“阿道夫??你什么时候……呃。”   没办法,阿道夫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整得他都忘了作为孤儿院的一员,阿道夫手上当然也有一枚从G8273那儿薅来的耳机,鬼知道这家伙默不作声窥屏了多久。   阿道夫中途差点点就放弃了,因为院长和G8273那儿传来的奇怪声音,全凭达斯汀和芬尼安正义凛然的劝架才将他从一次次误解(其实并不是)的边缘拽回来:   “老文森特说,凭康内琉斯的本事,一定会找到投资者为他建设新的实验基地……有没有可能,迪思默帮是在和康内琉斯合作?正在进行某种人体试验?”   当年康内琉斯一剂针剂,就能让阿道夫维持二十多岁的样貌将近70年,更别提现在。没人敢说有迪思默帮的支持,康内琉斯在这70年内又产出了多少危险的杰作。   系统在此时叮咚一响:   【已完成任务:祂的诞生】   【祂是谎言的虚影,揭开伪装,展露出的是人性的罪恶与丑陋】   【任务奖励:矗立于黑湖边的黑色尖塔×1(可安置)】   【已开放系列任务:[野心勃勃]】   【任务奖励:湖中的卡尔克萨×1】   哈斯塔的目光很难不被两行任务奖励所吸引,但此刻的他,居然能在被本能驱使的同时,依旧冷静思考:   所以“祂的诞生”既不是指他的同类,也不是指G8273的同类?这个祂暗指的只是老何金口中的雪中幽灵?   新任务的“野心勃勃”又在暗指什么?迪思默帮?还是康内琉斯在想利用迪思默帮搞什么大动作?   当然重点还是两样任务奖励:黑色尖塔、卡尔克萨……难道随着游戏推进,他还真能在孤儿院重建他的起源地?   ——啊管他呢他有黑色尖塔了!!!   哈斯塔绝不会说,在所有关于故乡的梦境或描写中,他最渴望的第一是哈利之湖,第二是黑色尖塔。   当然,尖塔在一切故事中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每个人或动物,都会有那么一两件自己格外喜欢、但他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或物吧?尖塔之于他,就是这样的存在了!   即便没了黄色的衣袍,G8273也能感受到哈斯塔的愉悦状态。   毕竟他都喊了哈斯塔好几声,甚至明里暗里暗示要不要约个单独碰面的地点,交换他们之前敲定的情报交易,以及完成某些未尽之事,但哈斯塔依旧置若罔闻,只挂着春风和雨的笑容期待赶紧返程。   G8273:“……”   强迫症开始难受,他决定以后在处理哈斯塔相关事宜时,务必戒除延迟享受这一美好品行。   ·   哈斯塔根本不管强迫症的死活。反正他已经享受完G8273的服务了,至于G8273享受到一半决定优先处理正事——那是G8273自己的选择。   他现在只想放置自己的尖塔。   四个人离开孤儿院,只有两个人回。   达斯汀还需要去军事区处理善后事宜,G8273同样需要解决兰瑟·文森特的尸体,以及思考自己接下来是否要继续扮演兰瑟。   这个世界是这样子的,有责任心的人更辛苦,没责任心的人先享受。   好比现在,芬尼安辛苦一晚上,回院沉着脸就洗衣服去了,哈斯塔则用新身体晃悠到湖边,在黑湖正对着孤儿院再偏东一点的方向,放置下尖塔。   和哈利之湖同色系的黑色石塔嶙峋耸立,塔身的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类似云母的礁石,伸手抚摸便会被刮得鲜血淋漓。   但哈斯塔皮糙肉厚,并不在乎这点小伤害,他很快登上尖塔,再次打开角色数值小窗观察。   之前那个光球的面板已经消失了,角色面板下方多了一个【可切换状态】的提醒。   哈斯塔不由地摸了摸自己当前的躯壳,为秩序值集满后的所得感到困惑:   攒这么久的秩序值,系统就只给他送了一具人类的躯壳?又在想什么歪门心思呢,这个游戏策划?   [fhtagn……]   [……ot ah'mglw'nafh……]   某种冰冷的、含带着死亡气息的寒风,从很远的地方捎来,有零碎的絮语掺杂在风中,呢喃着对死亡和安眠的渴求,刮过哈斯塔的耳畔。   他下意识地抬头眺望,但只能看见凤凰区冬日那青灰色的天空,厚积的云层积压在一处,像是一场风雪的前兆。   高而开阔的视野令他能清晰地见证第一片雪花坠落的模样,它舞动着,左右飘荡,直至被风吹送向哈斯塔,落在他的鼻尖上。   哈斯塔:“——嚏!”   高塔底下,芬尼安闻声诧异地抬头,就见哈斯塔一个喷嚏把自己打回了蛋黄水母,此时大只蛋黄正窝在塔尖尖上,裙摆迎风飘荡。   很快,那几片裙摆也怕冷似的缩进了塔里,大蛋黄水母开始四肢?触须?……总之就是全身努力地扒上塔顶的青铜钟。   钟巍然不响,即便大蛋黄水母将它当做秋千荡得飞起,还拿触须叭叭地敲它。   几秒后,大蛋黄水母忿忿地从塔上滑下来了,切换回人类的形态。   哈斯塔老大不高兴地看着芬尼安:“为什么我的钟不响?”   芬尼安抱着一大筐才洗好的衣物:“……”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邪神玩具批发商。还有你是真一点忙都不帮啊,玩钟都不想着给我搭把手:“我记得你才向我许诺,会替我救回父母。”   这是一个简单的破窗心理,先提出一个难以完成的要求,再提出“帮我一起晾衣服”,后者就会显得十分简单轻松。   但还没等芬尼安说出下一句真正的目的,哈斯塔更不高兴地冷哼一声,转头走回尖塔。   他当然记得,所以看完角色数值面板,就又刷开了任务小窗,结果后知后觉地发现傻*游戏又故态复萌,给他甩了一张空白的任务面板。   他爬回哑巴钟下坐着,沉思片刻,重新刷开数值小窗,点开生命值后那个【点击查看详细描述】:   【生命:50(嘿嘿)】   哈斯塔:“……”   举报了,他怀疑这个破游戏在故意引导他跟G8273进行亲密互动,不然43点的智力值,凭什么看不见任务面板?   他当场拿着证据敲响游戏GM的聊天小窗:【给我一个理由不举报游戏涉.黄。】   GM:【?】   过了一会,GM才贴出一长段的回复,一看就是通用话术:【是这样的呢,亲。咱们游戏主打一个真实性呢,里面也是包含常规游戏都有的恋爱线的。】   GM:【您要是不做走恋爱线的事,咱们系统就会正正经经为您提供服务呢,但您似乎自主触发了恋爱线?系统当然就会作出相应的调整,将恋爱线也纳入您的任务进程中呢。】   GM迅速贴了一串图,从系统很早前颁布的【进化的两端】任务、任务详情里写的“请在这场不进化、就淘汰的竞赛中,成为生存下来的胜者!”,到一大堆哈斯塔跟不同躯壳里G8273紧贴在一起的游戏截图。   GM:【您看,咱们系统真的很正经的。咱们系统一开始颁布的就是很正常的事业线呀?后来都是根据玩家的行为,做出相应的反应调整。】   GM:【因为游戏真实程度高,容易与现实混淆,因此咱们在游戏中也不提倡‘不娶也撩’的随便撩NPC,但不负责任的行为哦!】   GM就差发一句“请玩家检讨自己的道德三观”了。   对方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三观方面客观来说也的确是哈斯塔、G8273异于常人。   唯一的问题是……   哈斯塔怪异地看着GM的回复:【你说G8273是游戏里的NPC?】   不久之前,G8273才向他吐露过自己并不是游戏世界的原住民,但此时,GM却将G8273列为NPC之流,甚至抓拍了一堆他和G8273的不同视角的合照……   他感到有一股寒气钻上后颈:【你们游戏方还能随意查看玩家做这种事??这不算是侵犯隐私?】   GM的回复依然贴心亲切:【我们只能查看公共场合内的亲密行为哦,对于私人空间内的亲密行为,我们系统是会进行自动屏蔽哒!】   哈斯塔的目光从GM的回复上扫过,面色如常地关掉GM的小窗,几秒后摸出手机,编辑短信:   【说好的交易,还有未完成的事,去你的地盘,还是我的地盘?   H】   G8273几乎下一秒就发来了回复:【流浪者乐园,第8562号集装箱。】 第39章   虽然G8273很期待的样子, 但哈斯塔还是得委婉(也并没有委婉)地告知对方,自己要去睡觉了,有什么事都等到第二天再说。   踩着工作的提醒铃退出游戏, 哈斯塔赶了一整天的进度,才在下午五点准时结束全部工作。回到巢穴, 就第一时间登录游戏。   【11月27日·5:10p.m·凤凰区·哈利孤儿院】   尚未睁眼, 哈斯塔就感到一股寒意渗入骨髓。   他近乎本能地战栗了一下,猛然挥动触须发起攻击——才意识到,这次上线,他的角色仍保持着人类的形态。   寒意并非危机带来的直觉,就是单纯普通的寒冷。   用秩序值换来的这具新身体, 感知功能比临时外观的更加……嗯……多元化。   哈斯塔思考了半秒, 认为这点寒冷应该不至于让这具造价昂贵的身躯出现故障,就将这并不舒适、但还算新奇的感官抛诸脑后,抬手给G8273发信息:   【我醒了。介不介意提前碰面?】   G8273的回复依旧迅速:【任何时间都欢迎。Btw(以及), 请允许我为你叫辆车。】   ·   一直到悬浮车跨越整个凤凰区和乔伊街,哈斯塔才意识到G8273的叫车服务究竟是为什么。   流浪者乐园听起来像个游乐园的名字,但实际上并不在凤凰区, 而是和凤凰区平级的另一个大区。   这个大区仅有一面与乔伊街接壤, 剩余三面都被沙漠废土包围。甚至就连大区内部, 也同样是沙漠地形居多。   人类就聚居在那些罕见的绿洲里, 集装箱、皮卡、帐篷……共同搭建成了流浪者们的歇脚处。   ——当然, 这里的流浪者还是跟大城区里那些只会醉酒、吸.毒、睡街头的废物们不同的。   他们更像是一波波武装力量,哈斯塔仅仅是路过,就看见好几个流浪者据点冲他架起了对空导弹,活像他只要敢降落,就要一炮轰上来似的。   哈斯塔:“……”   他低下头, 又给G8273发了条短信:【我落地时,那个集装箱不会被炸掉吧?】   G8273短信回得飞快:【我提前打点过了,当然不会。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的电子产物少,不至于我们想做点什么,还要额外放个屏蔽器。】   “……”哈斯塔再次为人类的毫无底线感到震撼。正思索着他们之前待的高佩街酒店,以及红立方酒吧,该不会也有这样的“电子产物”?悬浮车在某个铅银色的集装箱前平稳降落。   集装箱的门半敞着,有鲜花与食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基于G8273处于混乱状态也能精准预算清醒时间、互帮互助到一半能主动刹车的惊人行为,哈斯塔很难不怀疑这个颜色特别的集装箱的材质。   他研究着箱壁进门,正伸出手试探地叩敲,G8273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在他身后响起:   “我在网路上查询了一般约会流程,人类通常不将正事和亲密行为安排在同一时间进行。”   “绝大多数人类指出,先进行亲密行为后谈正事,会显得急色且有以□□人的嫌疑,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先谈正事后——唔。”   谁要听这死板的AI整什么合理约会计划啊,原本哈斯塔约这个会,就是冲着GM说的“游戏不会监控玩家在私人场合进行亲密行为”而约的,正事当然要在进行亲密行为时说。   他一手将人按坐在集装箱内的小圆桌边,一手捏起G8273的下巴,迫使对方仰头迎合他的亲吻:“我们不是人类。”   G8273的呼吸起伏骤然重了几拍,不知是被他话里的哪个部分触动,哈斯塔有时候的确很难理解秩序侧存在的思维方式。   但他能感觉到对方伸来紧紧揽住他腰背的双臂,加速的心脏搏动随着用力挤压在一起的胸膛渗透向他的胸腔。   一种陌生的酥麻感随着G8273按在他腰间的手掌缓慢移动,从皮肤渗透向血管,紧跟着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没忍住往前又近了一步,右腿抵进靠坐在桌边的G8273的双腿之间。   鲜花和食物的气息变得淡了,残余的芬芳与美味似乎与这个吻、与眼前这个紧贴着的人交融。   因寒冷而战栗的身体被温暖的体温安抚,很快又因另一种陌生的感官而重新战栗,他们互相挤压摸索,推滚到了床上。   G8273的眼睛开始迷蒙起来,因为哈斯塔手掌的动作。他抛弃了惯常维护的体面礼节——   “行了,说吧。”哈斯塔很难抑止自己升起的恶趣味,故意放慢动作,歪着头看G8273,“先回答这个问题——平时和我在一起时,你是否察觉周围有窥伺的目光?有没有察觉有人在拍照?”   “——?”G8273简直没法相信。   他还赤红着耳尖,弓身半撑在哈斯塔身体上方,一秒前,他还在因感觉强烈而难以抑制地垂下头颅,将更加错乱的呼吸都藏在哈斯塔的肩窝和发丝间,一秒后,他感觉一盆冷水浇到头上:“什么拍照?”   “我们在公共场合有肢体接触的时候。”哈斯塔尝试了片刻,无法将GM截图展示给G8273看,只能凭口描述,“比如之前你借用水手的躯壳,我们在登船口发生争执;再比如剧院内,我用精神触须缠住你操纵的那个年轻人类……你没有感觉到窥伺?一点没有?”   那就有些……奇怪了。   G8273不是他,他作为邪神,对科技不敏感很正常。   但游戏系统和G8273几乎可以说是同类,G8273既然能和他打平手,又能轻松抵抗游戏的存档、时停,不论怎么说,都该能发现游戏系统的存在才对?   所以为什么没有察觉?   两种可能。   第一……G8273真的是受游戏操纵的NPC。   只是这个NPC更特殊一点,是比隐藏角色那四个人更加特殊的存在。   第二,有比他、比G8273更加强大的存在正在操纵这场游戏。   说实话,这两种可能他不知道哪个更糟。   前一个他不怎么愿意去想,就仿佛他是个涉世不深,所以轻易被游戏攻略角色忽悠得现实、游戏不分的未成年死宅。   后一种可能……能做到这种事的,现实里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就是他们的老板。   他的脸忽然被人拍了一下,G8273碧色的眸子里带着恼火和清醒的警惕:“你说得窥伺、拍照是什么意思?”   哈斯塔感觉屋内的氛围有在向非亲密互动方向降温,顺手把人按下来亲吻:“你先说你的来源。”   “……”G8273挣脱了他的手掌,撑着床面半支起身,微微眯眼危险地打量他。   随后一把攥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单手按在床头,欺身压下:“你有没有在手机上按过我的编号?”   兔子急了会咬人,AI恼火了也是会以牙还牙的。   G8273的手一路向下,哈斯塔的瞳纹在某一刻倏然游荡得像受惊后的蛇群,他难耐地绞紧了长腿,又被强制按下屈起的膝盖:“什么……”   “编号”两个字和一些奇怪的气音一起泄出喉咙。   G8273像是善意地往哈斯塔手里塞了一只手机:“你可以试一试。”   手机被按亮又按灭,一串完全和G8273无关的字符在屏幕上被敲打出来。   G8273吻咬着哈斯塔的唇舌,将几乎脱手的手机又送回掌心:“不对。再试试?”   哈斯塔不想试,天性让他只想追逐快乐。他胡乱又按下一串数字,在G8273俯身含吮来的吻中听见含糊地解释:   “加百列。我的创造者给予我的名字。他希望我成为人类的守护天使,做世界崩溃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你也没有……对人类多守护吧,”哈斯塔忍不住指出,“最近好几次都是……我拖着你救人。”   “或许是因为守护的确不是AI所擅长的?”这会儿,G8273又变回了他们之中更冷静的那个,一边动作一边还有余裕沉思:   “我曾去到过另一个世界,为了拯救当时只剩下一座城市的人类,我将他们全部杀死,又利用世界罅隙中经过的一种,叫做‘湮灭风暴’、会主动吞食彻底崩溃的世界,并在吞食后吐出新生世界的特殊生命体,将那个世界的人重新复活。”   他的创造者因此教育他不下两百个小时,试图教会他拯救和激进的区别。   然而G8273很难接受这种逻辑,毕竟在他看来,如果自己不这么做,那一座城池的人类都会死亡,搏一搏还能有机会。   他将这种慢条斯理的讲解当做调情,一边按住试图翻身的哈斯塔,一边就着哈斯塔背朝上的姿势压下身,手埋在被褥间隐秘的动作:   “他认为这是我仍需升级的表现之一,在那之后,我很快跟他告别,开始在不同世界中穿梭。”   哈斯塔想蜷起身体,但被G8273压制着无法动作,他有些目光涣散地努力睁大眼睛,试图从泥泞一片的思绪中捕捉住思考的能力:   “不同?你去过……很多世界?”   “很多。”G8273亲吻哈斯塔绷紧的后颈,“有的世界和这里一样,充斥着赛博文化,也有的根本不发展科技,但有许多科技无法解释的玄奥现象。”   “某些世界里,这两者都没有。那里的科技更平庸些,也不存在任何非科学因素。”   “有时候那种世界里会诞生一个叫做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家,克系神话由他笔下诞生。”   同样一段话,放在数个月之前说,哈斯塔大概会立即追问。   但此时的他已然不再是数个月前,会因为同类的踪迹而兴奋,期待能在毕宿五上找到卡尔克萨的自己,他也不在乎谁写过他的诞生,想这些不如先解决堆积欲久,又无法宣泄的欲望:“你……能不能快点儿?”   哈斯塔难以忍受地弓起身体,被压在枕上的手近乎将攥紧的布料扯烂。   但G8273似乎意识到故意地掌控节奏的快慢,能够为亲密行为带来别样的附加享受,因此依旧不急不缓:   “我在数个月前抵达这个世界——非自主控制的。我原定的坐标并非这里,只是在穿梭时遇到了某种未知的影响……我想,可能与你说的‘窥探’的力量有关。”   哈斯塔因为这句话稍稍抽离出些许理智,但很快就在G8273陡然变快的动作中再次陷回迷乱的漩涡。   G8273的声音像是隔着磨砂玻璃传入耳中:“还有什么要说的?嗯……对了,我诞生自潘多拉魔盒。”   “——?”再思维混沌,哈斯塔都要挣扎着攥住几分清醒,“什么叫……你‘诞生自魔盒’?”   “字面意思。”G8273似乎在思考如何向一个科技白痴讲解实验过程,“你可以把潘多拉魔盒想象成一台电脑,研究员就是使用电脑的人。”   “他们未必知道电脑是如何构成的,程序运行是哪些原理,但他们能做到熟练运用电脑上的软件,从而制造出我——还有‘沉睡的康纳士’,以及那枚复制品。”   G8273轻咬了下哈斯塔的耳垂,一整天的清醒时间,他现在已经意识到“野兽有时会分不清食欲与性.欲”的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昨晚我吞食复制品,并非毫无准备。我曾在创造者的实验基地里吞噬过一回,知道如何汲取复制体里的能量……那你呢?”   G8273压着哈斯塔两只手腕的手抬起,将人翻过身:“你为什么没有自身的记忆?”   哈斯塔能回答就有鬼了,邪神和AI最大的区别就是后者喜欢自虐,前者放纵欲望。   这会儿哈斯塔的精神触须都探了出来,狎昵地缠绕在G8273的胸膛、腰腹处,像伊甸园中的黑蛇,意图拖曳着亚当沉沦至欲望深处。   但G8273比亚当难诱惑,他依旧巍然不动地半撑在哈斯塔上方,甚至连探向下方的手都停止了动作:   “你又为什么没有自身的记忆?”   连绵的浪潮戛然而止,哈斯塔顿时恼火得想抽人,或者干脆甩脸就走。   不过G8273显然汲取了昨晚的教训,并不打算松手:“你约我来是交换情报的,应该不是只想套我的情报的吧?”   “……”哈斯塔没有品德可言,但他从不食言,此时只能磨着牙哑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生来如此。”   他顿了一下,在烦躁中屈起双腿:“但最近的一系列事让我怀疑,或许我也有可能和你一样,是从那个所谓潘多拉魔盒中诞生的。”   G8273的手又缓慢地动起来,他微微俯下身询问:“你是说,你可能是由康内琉斯创造的?”   “不是……”哈斯塔想要绞紧双腿,“我也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以为……这里是游戏——”   一瞬间,浪潮淹没头顶,哈斯塔眼前一片模糊,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随着本能反应而挺起,像离水的鱼,紧跟着又脱力地重重落下。   海潮和欲望造成的浑浑噩噩一并褪去,清醒与理智逐渐回笼,让哈斯塔足以简洁明了地做完最后的解释:   “我一直以为这世界是个游戏,只有你是不同的。但昨晚我却在GM那里看到了我们之前的‘截图’,而你丝毫未察觉到有人窥伺。”   哈斯塔在G8273彻底脱离欲望,全身心投入分析前先动了动手,催使G8273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闷哼,差点没稳住撑在他肩侧的手掌,砸落在他身上:   “你觉得这该怎么解释?”   G8273的额头抵着哈斯塔的肩膀,声音像在磨牙:“迄今还没……见过拥有这种实力的存在。”   冤冤相报何时了,G8273彻底下压身,左手与哈斯塔被压在枕上的右手逐渐十指紧扣,另一只手再度将哈斯塔拖回那片不断被海水冲刷的沙滩。   *   浓烈的海水与麝香气在狭小的集装箱中挥之不去,床上早已一片狼藉,如今摆放着鲜花与餐点的小圆桌也遭了殃。   薰衣草深深浅浅的紫色花瓣洒落一地,也有些粘在哈斯塔铂金的长发上、G8273因无心操纵而变得凌乱的银发上。   被汗湿的身躯偶尔沾上一星两点花瓣,很快又翩然掉落。   他们在集装箱的吊灯被精神触须砸碎的同时骤然松手,黑暗中仅剩急促的喘息声在四壁间回荡。   半晌,G8273才带着瞥了眼时间,带着几分懊恼微微撑起身体:   “我有理由怀疑,塑造人类身躯是复制体想对我进行降维打击。这直接影响到了工作效率。”   “?”哈斯塔不得不为复制体发声,“我倒是觉得,能把一个死板的AI救成现在这样,复制体对你做的应该是升维才对。”   “反观我?辛苦攒的秩序值只为了换这么一具怕冷怕热怕痛的身体,这才是无用的任务奖励。”   “?”G8273也不得不为奖励发声,“至少你呆在这具身体里,不会因情绪激动随意泄露精神污染,表现得也比以前更理智,不容易失控,如果要算的话,我觉得这也是升维才对。”   哈斯塔:“……”   G8273:“……”   “亲密行为”刚结束,两人就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们半躺在床上互相踹了一脚,踹完还得继续滚在一起亲热,免得系统再将目光投回来:   “各宇宙的时间流速不同,没法简单地为潘多拉魔盒出现的时间顺序进行排序。”G8273冷静自持的声音只沉稳了这么一句,就开始微带喘息:   “但潘多拉魔盒……的确有可能在世界间穿梭,它似乎……具有自主逃逸意志。”   哈斯塔恶劣地将触须都贴了过去,上一轮的亲热足以让他掌握猎物的敏感之处:   “只要你不是NPC,那游戏GM既然有……”   G8273似乎也同样精准掌控了他感知敏锐的地带,哈斯塔坚持把话说完:   “——有高于你我的能力,那Ta但凡别有用心,唯一的用心就只可能是冲着……潘多拉魔盒。”   G8273用结实的双腿箍住他的行动:“你说过,Ta密切关注我们的接触……还能够影响任务,也许所有交给你的任务都与Ta……的目标有关。”   所有任务也许都指向同一个目标?都是为了引导他向那个目标进发?   那眼下确认的唯一办法,或许就是暂且顺着任务引导行动,观察幕后之人究竟想让他们做什么,是否与潘多拉魔盒有关。   也许,找到康内琉斯也是关键之……   之个屁。不想了,想不了一点。   哈斯塔按着G8273饱满的胸肌反压回去,重新将两人卷回互相征服、互相掠夺索取的战场。   ·   人类身躯直接影响到了工作效率。   当提醒下线工作的闹铃响起时,哈斯塔终于将这句话列为至理名言。   不论是他还是G8273,他们的种族都没有“交.媾”的欲望,只有繁衍的欲望或需求。即便是繁衍,那他们也趋向于短平快。   有时候邪神甚至吞个肉块就能算受.精成功,不吞肉块灌点儿能量也能无性繁殖。   AI那就更快了——右键复制粘贴,快捷键ctrlC加ctrlV,一个副本就建立完成。   所以说实话,哈斯塔原本来找G8273碰面,连谈正事加“亲密互动”也就预留了2个小时的时间,他还计划着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赶回院里完成对芬尼安的承诺……   现在好了。   碰个面,从下午五点十分上线,碰到第二天六点。   哈斯塔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的样子很狼狈,G8273扶着额头坐在床边凝固的模样像极了酒后失足之人的反省。   相比之下,哈斯塔感觉G8273受到的打击更大点,毕竟他自己其实不算很在意计划被打乱的,邪神追求享受更甚于有条有理,但习惯性自虐的AI就不一样了……   哈斯塔怜悯的神情之下藏着幸灾乐祸,挑起G8273的下巴逗大猫似的挠了挠:“下次见。”   鬼知道什么时候是下次。但哈斯塔认为,按照游戏的惯性,GM甚至还当面承认什么“恋爱线”,即便不事先约定,他们也会很快相见。   他很快退出游戏,出发去工作。   执行任务时还在思索昨晚因为……呃,放纵欲望,所以没能好好思考的问题:   比如GM能做到截图却不被G8273发现,有这样实力的人他只认识老板一个,那有可能GM就是老板吗?   ——不是完全没可能。   现在仔细想来,当初GM居然能扫描他的面部上传人物模型,本来就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   绝大多数电子器械都会经受不起精神污染而爆损,直面面容的GM也好不到哪去,可偏偏对方就是那么轻易地完成了这一死亡操作。   ——但老板有可能跟他“亲”来“亲”去的吗?   哈斯塔无法想象。   而且仔细想想,不久前游戏还曾一点一点向他透露他的起源真相,PV更是随时更新调查进度……   如果老板希望他知道自己的起源,又为何要封锁他的消息?   既然封锁他的信息来源,又为什么要在游戏里透露他的起源?   哈斯塔很难捋顺这对矛盾的观点,只能姑且将其搁置。   随着同伴们在任务目标隔壁的房间安置下来,哈斯塔静坐片刻,目光扫向埋头狂敲键盘的技术员:“T。”   “?”T茫然抬头,紧跟着露出“啊猫猫对我咪咪叫还用小爪爪拍我”似的激动表情,“什么事?”   哈斯塔迟疑了一下,询问:“你有玩过《赛博孤儿院模拟器》这款游戏吗?”   “当然有!!”T的反应让哈斯塔很难不怀疑这人是不是一早就等着他这么问,“怎么,要加线上好友吗?有什么难关需要我提供攻略吗?”   哈斯塔被T难以招架的热情逼得微微后仰身体:“……不,就是想问,你的游戏里……有没有G8273这个角色?” 第40章   “谁?”T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可招募的NPC?”   “那个是随机合成的,每个玩家都不一样, 姓名、样貌、性格、特长……有些人脸特别黑,总是开到数值很低的可招募角色, 所以他们不得不反复重新注册账号。”   “……”这是哈斯塔完全没想过的答案。换句话说, 他也不能通过询问其他玩家,旁敲侧击G8273的身份?   他很没道理地松了一口气,即便内心深处仍觉得有些遗憾。   这一天的工作较为轻松(也可能是团队能力的问题,哈斯塔发现自己更换新团队后,准点下班的次数直线上升), 他在下午五点准时下班。   登录上线时, 寒风扑面而来,瞬间踹飞了他心里原本盘算的计划。   他僵硬着手指,优先戳开建筑界面, 为孤儿院安排上迟来的暖气系统。   还没来得及让十指享受一下新供暖系统的热风,办公室门被芬尼安“嘭”地一声撞开:“太荒谬了——什么‘归还应有的权利’?!你分明就是想继续坐享红利,不想亲自坐班!”   暖气呼地吹向芬尼安, 哈斯塔眼看着芬尼安头顶竖立的棕毛肉眼可见地顺服下去, 像毛炸到一半被温暖融化了的棕狮:“你在说什么?‘他’是谁?”   芬尼安干脆蹲在暖气口下方不挪窝了, 没好气地抱怨:“还能是谁?还不是你的井水不犯河水。”   “他刚给我发来消息, 说孤儿院这边肯定会大力促成老汉克定罪, 那他借用的兰瑟·文森特的身份肯定也会受到牵连。”   “他想让我滚回去接掌巴比伦公司,最好赶在各方势力闻风而动前。”   哈斯塔不想逆着撸员工的毛,谨慎询问:“这有哪点不好吗?”   现实里如果有“十年之期已到,恭迎少主归位”这种好事,当事人绝对乐疯了。   芬尼安暴躁地爆了句粗口:“整件事就没一个好的地方!”   “我当了9年的混混, 每天都在和暴力、军火打交道,最大的兴趣也就是充当一下修车工。”   “你知道我带着这9年的经历回到巴比伦,董事会会怎么口诛笔伐吗?”   “有人考虑过我这个已经习惯了自由自在的人,想不想滚去996吗?”   刚结束996的哈斯塔很能理解:“所以有什么办法能既不用你天天坐班,也不需要担心G8273报废的假身份,同时不让你父母的产业落进其他人手里?”   “……”芬尼安讶然回望,显然没想到哈斯塔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他没有理想的选择:   “我想……我可以短暂地在巴比伦露面,先搞定所有权的问题,然后把公司交给G8273全权代管?他可以舍弃兰瑟·文森特这个假身份,换个……新身份?反正在我的身份没暴露之前,他也是打算接管巴比伦的。”   芬尼安不是很确定:“但在我身份暴露前,他的接管就是真正地全盘占有。但我身份暴露后……虽然我肯定不会要求干涉公司的决定,也并不需要公司分红,但这个邀请提出来,会不会让他觉得冒犯?——”   哈斯塔实事求是地打断:“你确定你不需要?半周前,你还在因为不够钱改装摩托而犯愁。”   阿道夫进院后,芬尼安“为摩托改装军火”的愿望终于能实现了,但工资卡上也随之多出了一个大窟窿。   “……”芬尼安略显尴尬,“但能邀请G8273代为掌管巴比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甚至不知道这个邀请提出来,会不会让他觉得受冒犯?”   芬尼安显然深谙歧视问题的敏感性:“万一自由AI对这方面很在意呢?觉得我在雇佣他替我打工?所以我想我别在公司露面、不要公司分红,也许会多少降低一点冒犯性?”   哈斯塔张了张嘴,最后拍拍芬尼安的肩膀:“我可以试着跟他谈一谈。”   这件事根本不难解决。   送满脸写着“真的假的?你们井水河水还能谈好这种事?别又打起来”的芬尼安离开,哈斯塔就编辑短信:   【康内琉斯很可能与迪思默帮合作,想调查魔盒的线索,我们需要找机会和迪思默帮接触。芬尼安是最适合的人选,我需要你帮忙把他从996中解放出来。   H】   根据昨晚他们得出的结论,如果游戏背后真的有个“幕后黑手”,对方最有可能的目标就是潘多拉魔盒。   基于G8273抵达这个世界的过程也不正常,了解“幕后黑手”的目的、寻找潘多拉魔盒或者康内琉斯的踪迹,算是他们的共同利益,G8273很有可能接受这个提案。   G8273这次的回信就慢多了,对比昨晚的秒回状态,让哈斯塔联想起人类的那句“穿上裤子不认人”:   【让我确认一下,你是希望用我置换你的员工,解救他脱离996,但放任我留在上班的苦海中?】   “……”哈斯塔盯着消息看了几秒,忽然又感觉那句“穿上裤子不认人”似乎更像是在描述他自己:   【处理巴比伦的工作很难吗?需要消耗很多算力?】   G8273:【并不。但现在更需要处理的问题,恐怕还是有很多人想保下老文森特。比如公司的董事会,和他有合作的政府,以及有大合作单的米迦勒之翼制药集团。   以防你不知道,我没打算打破的原则里有一项,是不干涉影响人类政治和市场经济。这也是我更推荐芬尼安亲自上阵的原因。】   哈斯塔:“……”   但芬尼安也不想上阵。还跑到院长室来告状。   怎么,你们难道是打算逼一个邪神搞政治贸易?   一向只喜欢暴力碾压的哈斯塔拒接此锅:【我相信以你们的能力,一定能完美解决这件事。】   【?】G8273这次回复得快了许多,【你不打算插手?手头上有什么别的事要忙?】   哈斯塔当然有别的事要忙,而且很多。   比如他需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帮芬尼安、凯西找回父母;帮胡斯卢找到那位老黑医。   他要设法推动任务的发展——现在这该死的任务卡在了一片空白上,而他之前试过加点了,即便把这两天积攒的自由点一股脑都投入智力,任务栏依旧毫无动静。   这或许证明这一次的空白并非因为智力不够,而单纯是因为他没有触发关键剧情?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打算重建孤儿院。   人类的身体让他意识到舒适环境的重要性,他重新切出建筑界面,更换掉办公室里那两扇破洞的玻璃窗,又更换了四角没有豁口的新墙壁。   冬季呼啸的风终于在今天被院长办公室拒之门外,哈斯塔又在办公室内隔出了一个二层,作为卧室。   养一只邪神需要准备哪些家具?   一张大大的圆床,方便蛋黄水母从任何角度下床。床垫要足够柔软,因为蛋黄水母虽然不会被刀枪伤害,但触感敏锐堪比豌豆公主。   不要窗户。绝对不要窗户。哈斯塔能晒阳光,但并不喜欢光亮。   书桌可以要一张,在一般情况下,哈斯塔乐于接受来自各方面的信息和知识。   剩下的家具对于哈斯塔来说可有可无,他干脆采用商城推荐的完整套装。   等布置完自己的卧室,他又将视线投向学院和宿舍。   之前建造的时候,他只在意实用性,有个基础就够了,没考虑舒适度的问题(美观性倒是考虑了,但对于哈斯塔来说,美观性越低美观性就越高)。   现在手头不再拮据,他直接将当初购买的初级套装卖掉,更替成中高档的款式,就连公共浴室里都多了一个大游泳池,源源不断地流淌着热水。   关上建筑界面,孤儿院里很快传出学员们的鬼哭狼嚎。咚咚上下楼的脚步声混乱得活像正在经历地震。   哈斯塔嗅闻确认了一下大家的情绪状态是“喜极而泣”,就垂下头接着给G8273回短信:   【大部分目标都要等芬尼安和迪思默帮接触,有一件事可以现在完成。】   他准备再捏一个食尸鬼,带去黑市。   那个芬尼安心心念念的老黑医,不是没法用电子信息找到吗?或许用最原始的笨办法能找到呢?   G8273似乎被勾起了兴趣:【介不介意多一个同伴?可以替食尸鬼捏小狗躯壳,以免惊吓路人的那种。】   哈斯塔不是很愿意……也不是不愿意。   真要说清楚的话,就是他不确定两人碰上后,这一晚的原定计划还能不能完成。万一又没忍住诱惑干起来呢?   哈斯塔谨慎申明:【我的确需要你替食尸鬼伪装,但今晚我们的目标是寻找黑医,不要偏离计划。】   【是吗?你确定?】   ·   G8273一句暗藏它意的“你确定”,差点动摇哈斯塔干正事的心。   但今时不同往日,人类的躯壳增幅了他有限的自制力,令他能义正言辞回复【确定】,并正义凛然地推门而出,正撞上带着小孩儿兴致盎然逛孤儿院的单亲爸爸们。   芬尼安牵着小号芬尼安:“喔,院长,又要出门办事?我骑车送你?”   哈斯塔的正义凛然顿时碎了一片:“不用。”   阿道夫被小号阿尔法牵着:“院外来了一辆车。有点眼熟,那个不是G8273的车吗?”   哈斯塔的正义凛然岌岌可危:“……对,有些事要做。”   阿道夫的眼神眼看着就不对了。   只有芬尼安,陪伴哈斯塔经历过多场考验,早已磨练出正直的眼光,此刻只皱眉担心:“只有你们两个一起办?不会半途打起来?”   嗯……不论是哪种打起来,哈斯塔都很难打包票,但:“我已经和G8273说好了,今晚不会偏离原定计划。”   芬尼安顿时放心:“G8273应该不会打破计划。”   ——五分钟后。   悬浮车后座,哈斯塔半躺着,一条腿撑着地面,另一条腿被G8273的右臂揽着。   两人过于高大的身躯令原本宽敞的豪车也显得拥挤,G8273欺身压着哈斯塔,攫取哈斯塔的唇舌,身上精致昂贵的西装早被哈斯塔扯绷了大半的纽扣。   计划是什么东西?对上哈斯塔的时候,G8273早已学会主动把这个词从他的内存里短暂屏蔽掉,反正不屏蔽也用不上。   但该做的正事还是要做的,G8273在擦枪走火的边缘停住,偏头啄吻了下哈斯塔探伸出来的精神触须:“食尸鬼呢?你准备现做?”   哈斯塔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明知道他的精神触须比肉躯更敏感:“上次的蛋糕布丁我特意留了一块,找个盘子盛装就行了。”   “……”G8273看着哈斯塔从道具栏取出的食物,昧着良心指鹿为马,“对,蛋糕布丁。茶几上有点心盘子,你可以直接用。”   G8273直起身,让出了些许空间。哈斯塔抬腿把人又往远扥了扥,坐起身施展奇迹。   丑陋的肉丸滚落餐盘,眨眼变成更丑陋的食尸鬼。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奇迹。   G8273面色不变地打开车窗:“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把肉丸……把蛋糕布丁做得品相更好看点,或许食尸鬼也会更整洁?”   哈斯塔心说如果能做好看他还会做成个肉团子吗:“整洁有什么用?要食尸鬼是用来找人的,不是选美的。快捏躯壳,要到地方了。”   悬浮车很快在迷迭区的黑市附近降落,大量的人流在拍卖场出入口拥挤。   好在他们的目的地并不在拍卖场,不然挤进门哈斯塔都不确定变成小狗的食尸鬼还能不能活下来:“4-234号,据说只跟拍卖场隔着两条街……看到了,那间灰房子——”   哈斯塔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打量了下灰房子门口背手而站的士兵:“是有人举报这里有违禁品,还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是后者。”G8273亲昵地从背后环抱过来,将受自己控制的手机递到哈斯塔面前,“有没有觉得眼熟?这就是老文森特之前嚷嚷过的那位政客女士,罗南·布朗。”   丈夫还在军事区命运未卜,罗南女士却一点不挂记的样子。   手机中播放着被G8273入侵脑芯的士兵视角,罗南女士穿着简单利落的西装套,不施妆容,眼神锐利而干练地指挥身边的人——   “她在做什么?砸东西?”哈斯塔感到困惑,“她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是在寻仇,那为什么要砸毁这里的家具?”   手机里,一名一直跟在罗南女士身后,看起来像是秘书或者参谋的西装男问出了哈斯塔内心的疑问:   “女士,我们没找到那个医生,也不至于砸了他的店吧?这难道不是打他的脸?即便未来有机会再遇见他,他肯定会记恨这件事,我们还怎么招揽?”   罗南女士神色不耐,但仍旧回答了这个问题:“谁告诉你砸店就是为了泄愤?你知不知道公司、米迦勒之翼有多少科技,可以轻松从这个屋子里寻找线索,找到他这个人?”   “早晚也会有人像找到我一样,请动公司或者集团的人来帮忙,我现在是在替他遮掩行踪——我之前让你准备的荷尔蒙喷剂都在家具上喷过了吗?”   “是的,女士。”西装秘书匆忙道,“砸完之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罗南女士瞥视他,“在我们离开后,会有一场意外导致的小型火灾,焚毁这个店面,但奇迹般地没有损伤周围任何一家店铺。”   “……”秘书表情迟疑得哈斯塔感觉自己都能听见对方脑筋狂转的声音,“抱歉,女士,但是火灾……?为什么——噢。”   罗南女士当然没有预知的能力,那这个“奇迹般的意外”,显然就得靠一点点人力来推动完成了。   罗南很快带着恍然大悟的秘书离开,哈斯塔和G8273则趁着秘书代为“安排意外”的空档,潜入一片狼藉还臭烘烘的诊所。   臭倒无所谓,食尸鬼也臭。但臭到食尸鬼在屋里打转半天,最后委屈巴巴地回到哈斯塔腿边,一无所获,那就有点过分了。   但哈斯塔转念一想:“食尸鬼嗅觉灵敏,荷尔蒙喷剂应该无法混淆它的感知。既然它一无所获,就意味着那位黑医的确没有留下气味方面的线索……”   可人类怎么可能没有气味?又不是AI。   G8273似乎开始对这个老黑医感兴趣,在屋里饶有兴致地转了几圈:   “这说明你想找的这个人,或许在离开前就预料到有人会以各种方式寻找他的踪迹。所以他不仅防了黑客的信息窃取,还在防气味追踪等各种手段……”   “罗南女士刚刚不是说了?‘公司、米迦勒之翼有很多种手段,能够轻易借由这个屋子找到他这个人’。气味追踪,我记得好像是米迦勒之翼制药集团的专长?”   哈斯塔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在离开之前,这个黑医就在防公司或者集团的人找上门?”   至于吗?这就像是差生试还没考,就苦苦冥思自己是报世界第一学府还是第二学府。   除非……   哈斯塔不由地轻吸了一口气。   G8273也想到了相同的猜测:“也许,这个黑医的身份没有芬尼安——或者黑市中的其他人想得那么简单。”   “能被公司、米迦勒之翼追踪……而且看这个黑医处理痕迹的手法,应该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才能如此熟练且不留痕迹。”   以哈斯塔对这个世界浅薄的认知,他只能想到一个人,同时符合医术高明、被公司和米迦勒之翼同时觊觎、又有足够的能力轻易逃脱等诸多条件。   哈斯塔低语:“该不会,撞到大鱼了?这个黑医就是康内琉斯?”   他立即拉开任务界面,却看见任务详情依旧一片空白,证明他仍然没有找到任务的触发点。   哈斯塔:“……”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游戏任务并不是想指引他们找到康内琉斯?还是说,这个黑医跟康内琉斯没有关系,他们只是想太多?   他开始头疼,因为很多矛盾的问题:   比如根据各方的情报总结,康内琉斯是一个漠视一切的研究狂,根本不会在意生死、哪怕是世界灭亡的问题。   但黑医却是一个会隐居在黑市,向普罗大众提供廉价优质治疗的老好人。   芬尼安信任这个黑医,甚至能将自己、将胡斯卢的未来托付。   但阿道夫却痛恨康内琉斯,说康内琉斯是个会把他做成承载容器,害他被米迦勒之翼解剖研究的冷血之人。   G8273伸手过来,将他拉出门外,乓地一声关上房门,隔绝了难闻的荷尔蒙喷剂味:“这其实是个好消息。不光是因为黑医很可能跟康内琉斯有关。”   “?”哈斯塔不由地瞥晲G8273。   G8273微微靠近,似乎轻嗅了几下,紧接着露出较明显的不悦,但依旧不影响他有条不紊的说明:   “这个消息还意味着,你手头上现有的所有事务,现在都着落在了同一个突破口上——迪思默帮。”   单线任务永远比多项任务更清晰轻松。哈斯塔的神经的确因此放松下来:“所以,现在打道回府?等芬尼安和迪思默帮接触?”   “现在?打道回府?”G8273垂下头,逼近哈斯塔。这个视角恰好方便哈斯塔稍微垂眸,视线就能轻松越过被他扯崩了纽扣的衬衫领口,划向布料深处。   起伏的胸膛包裹在摇摇欲坠的单薄布料中,夜色为那些漂亮而情.涩的肌肉起伏勾出诱惑的轮廓与阴影。   G8273的声音轻得像一只漂浮在风中的钩子:“你不打算对被你又扯坏一件衣服的我负责?现在是冬天,很冷。”   “你想我怎么负责?借一件衣服给你?”嘴上说着丝毫不懂风情的话,哈斯塔的手已经划入那截敞开的领口内,“我以为你的车里有暖气,不需要克扣我的衣服。”   G8273的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手箍住哈斯塔的腰:“这是我应得的赔偿。也许我们应该进入温暖的车厢,再索要赔偿。”   周围的音乐声忽地像是变近了,哈斯塔能听见充斥着喘息的环境音乐包裹着整个迷迭区,缭眼的霓虹灯与迷幻的烟草交织成一片属于赛博时代的人最后放纵的梦。   所有行走在这片大区上的人都酗醉着,狂欢着,在赌桌上一掷千金,或者搂着今日之前从未见过的人热情地吻拥索求。   他和G8273在这片欲望的海洋里并不显眼。   他们的手粘在对方身上,互相摸索着,跌撞到车边。G8273背靠着车门,反手去勾把手时,甚至胡乱勾了好几下,才精准地拉开车门。   车内的暖气随着车门的敞开迎面裹来。   他们倒进车里,期间G8273被侧门撞到了腰,哈斯塔差点被门框撞到头。   哈斯塔将G8273推倒在后座,反手关上车门,手指在解用来“赔偿 ”的上衣时刻意地停住:“我猜你不至于这么狠心,要我用一整套衣服赔偿你的一件上衣?”   G8273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探进哈斯塔的衬衣下摆,温烫的掌心稳稳地扶住他的腰:“也许可以给你留一件。”   G8273的手依旧沉稳,语气仍是从容不迫的似笑非笑,但那双碧绿的人类虹膜早已彻底异变,精细而充斥着科技、秩序之美的线条构筑成这双完美的光学虹膜。   哈斯塔的精神触须从G8273的眼角拂过:“只留一件?”   G8273将他带下来亲吻,话语变得含糊:“并且我保留我的指定权……也许领带?”   淡黄色的顶灯洒落在车厢内,被茶几上雕纹精致的威士忌酒杯折射出无数淡金色的光斑。   他们像在无数颤抖的金色人鱼鳞片之间翻滚,在洒满日光的海面上深吻。   ——直到车窗传来“咚咚”的礼貌敲击声。   哈斯塔:“……”   G8273:“……你冷静,人类很脆弱。”   话是在安抚哈斯塔,但G8273换回兰瑟的形象时,明显在磨牙。   偏偏窗外的人比他们还怨念深重,纳西尔狂敲车窗:“祖宗!祖宗们,能不能换个时间交流感情?”   纳西尔的声音隔着玻璃闷闷传进来:“我刚接到消息,说政府和董事会——甚至还有集团代表达成共识,准备强保老文森特出狱,再有个两小时,那老家伙就要重获自由了!”   G8273无动于衷。   他之前就对哈斯塔表示过,自己无意插手人类的政治或市场经济。作为小兰瑟和父亲争夺财权倒不算什么,但集团、政府都跑来搅局,这波及的范围就大了。   他倒不是没法干涉,只是一来破坏了他想维持的原则,二来……没必要。真没必要。   对G8273而言,巴比伦根本不重要。   AI在赛博时代还能缺钱花吗?   没了巴比伦,他还有米迦勒之翼,还有综合公司,去哪都能算是提升待遇。   但哈斯塔不能不在意:“老汉克·文森特给哈代夫妇下毒才爬上现在这个位置,芬尼安绝不会乐意看到他走出牢狱。”   但平心而论,他对政治经济这方面的确并不了解,从前也不在意这种人类争斗:“你有什么计划?或者……我们就按照芬尼安的提议来?”   G8273无所谓地耸耸肩:“可以。只要他能摆平当下的麻烦,我可以分一部分算力替他管理巴比伦。”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给芬尼安打电话?两个小时,也许够抢在老文森特出狱前开一场董事会。” 第41章   哈斯塔没开过董事会, 哈斯塔很好奇。   但从电话里听说这个消息的芬尼安就不是很好奇了,他甚至在听哈斯塔表达完“我会站在你身边”的支持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即便半分钟前自己还在因为“老汉克即将出狱”而愤怒,芬尼安也要冷静下来劝说:   “和我一起?这就不用了吧?董事会那群人的嘴脸丑恶得很, 我怕你会开到一半想要灭世。”   “我不会,”哈斯塔认真澄清, “至少我不会伤害你和孤儿院的人。”   芬尼安:“……”   ……你还真有这个打算啊??   他尝试引导思想相当暴力的蛋黄水母:“但在孤儿院之外, 也许还有其他有趣的人?其他像我和达斯汀、阿道夫这样的人?还有那些无辜的孩子——想想凯西,想想还在帮我们……咳,帮她父亲做报表的阿尔法。”   “我们都是你一个一个捡回来的,假如你直接灭世,那孤儿院外……可能还有无数个小芬尼安小达斯汀, 他们都被会杀死, 你想象一下,那不可惜吗?”   哈斯塔顿时想起自己还没被点亮的两个隐藏角色图鉴:“你说得对。那不灭世。”   他顿了顿,又试探地伸伸触须:“那灭一屋——”   芬尼安:“不。”   哈斯塔感到遗憾, 挂断电话后向G8273抱怨:“如果不允许使用暴力,那董事会还有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他们乘坐的悬浮车正自动驾驶向巴比伦公司总部。   “……”一旁坐着的纳西尔原本正抓紧向G8273和芬尼安传送资料, 闻言不由地缓缓抬头, “董事会本来就是一件没意思、令人作呕、浪费生命的事。”   “听起来是G会喜欢的类型。”哈斯塔客观评价, 迎着纳西尔震惊的眼神坦然回视, “你可以向他核实。”   纳西尔立即把“不是吧, 被这么说你都不生气”的眼神投向G8273。   然而他今天注定失望,毕竟G8273作为AI,最擅长、且喜爱做的事,就是将混乱重归整齐,他最多百无聊赖地转着钢笔澄清一句:   “我并不认为董事会没意思、令人作呕, 虽然它有时候的确会无端浪费时间,就像任何正常的娱乐消遣。”   “……??”纳西尔看疯子的眼神,顿时从哈斯塔转移到了G8273身上。   对比产生高下,相比较把董事会比作“正常的娱乐消遣”,他觉得院长先生的“想在董事会上使用暴力”正常多了,毕竟谁不想呢?   他决定不再思考“解决一会的董事会”以外的问题,包括“兰瑟说的后续都听芬尼安的,芬尼安会指定新合作者是什么意思”、“兰瑟不打算争权了?要完全让全给芬尼安?”以及“院长先生怎么换了张脸,之前难道是易容”:   “先生们,我们到总部了。”   悬浮车渐渐降落。   身处黑夜的高佩街办公大楼不再制造恼人的光污染,却多了无数双被迫彻夜不眠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里框着一到数十个加班人,人口密度取决于职位高低。   哈斯塔在下车后仰头张望了一下,只觉四周亮满眼睛、似乎看不到顶楼的写字楼大厦像极了诺利·钱宁小说里会描述的那种“克”系怪物。   ——当然了,谁说职场不是一个无可名状的、凡人无法反抗的克苏鲁世界呢?   他跟在G8273身后走进巴比伦公司总部,在门口遇上限时皮肤版·芬尼安——特指芬尼安今天居然没穿他的白T配机车服,而是穿了一身西装。   三四个同样穿着考究的中年人围聚在芬尼安身边,哈斯塔能清晰认出芬尼安脸上的不耐表情已经濒临“烦死了,动手”。   但当下一秒,芬尼安透着火气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来时,那种濒临爆发的“烦死了”表情瞬间变成了“艹!世界药丸!”的大惊失色。   芬尼安一秒冷静,抬臂强行分拨开人群,大步走过来:“我不是说不用特意来陪我?”   哈斯塔坚持:“这种艰难的时刻,我希望我站在你的身边。”   芬尼安不是很好说现在谁更艰难,是自己,还是随时可能翘辫子的地球:“但董事会不能随便带亲友进门,G……兰瑟!你知道规矩!”   这还没开会,他就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G8273很靠谱地代为证实:“是有这么一说。包括我,因为老文森特的所有权来得不清白,这次的董事会我也无权参加。也许我们可以在会议厅外等候?”   芬尼安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用恳切的目光看着哈斯塔:“你愿意在会议厅外等我吗?院长?”   “……”之前和芬尼安搭话的那拨人不由地投来诧异的目光,仿佛想看清楚能让之前还爱答不理摆臭脸的卢西亚诺·哈代如此好声好气说话的人是谁。   哈斯塔向来对自己养的人类持有溺爱的态度:“有需要就喊我一声。隔着隔音墙,我也能听到。”   “……”芬尼安开始觉得坐在会议厅外也不保险了,他更想把院长打晕送回孤儿院,可惜他做不到。   偏偏这种时候还有无知的蠢货主动凑上来,看看他又看看院长,仿佛抓到了他的什么弱点似的,对着院长露出一张菊花脸微笑:   “你是小卢西的好友?哦我想董事会的规定也没有那么严格,尤其是对我们失踪九年终于回来的小哈代先生。我想我们可以做出一些让步——比如邀请您和小哈代先生一起进入会议厅?”   芬尼安:……@¥@#!   ***的,他在努力拯救世界,你在这儿拖什么后腿?   ·   不论芬尼安内心如何绝望,反正哈斯塔是如愿以偿,成功进入会议厅了。   会议很快开始,坐在首位的主持者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下麦克风:   “很惊喜在今天的*巴比伦公司内部董事会*上看见*政府议员*以及来自*米迦勒之翼制药集团*的代表。”   开口就是火药味,芬尼安悄悄在会议桌下双指交叉,祈祷这群人能文明出招。   当然,这纯粹是妄想。   议员先生很快就接过话茬:“这是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怀揣着同样的正义,相信同一个真相——那就是老汉克·文森特,绝对不可能向哈代夫妇下毒。”   “达斯汀副署长提供的录音并非属实,或者曾被人篡改过,以现在的科技来看,这完全有可能。”   原本还坐在桌边玩手机的哈斯塔缓缓抬头:“??”   芬尼安简直要炸了,不光是因为议员扭曲事实令他愤怒,更因为:你小子疯了??院长多护短一人……一非人,踩他一个还好说,一口气踩俩??   哈斯塔原本还在跟G8273发短信,了解在场这些人跟老汉克都有什么利益关系,现在直接将手机熄灭了,侧过头深深地凝视发言的议员先生。   芬尼安在内心大骂会议厅里为什么没有睡眠眼罩,如果他能重新掌权,第一件事一定是要求所有的会议厅里都安置一个睡眠眼罩,最好再来个耳塞:   “我也在现场。总署长也在现场。你是想说我们都听错了?”   政客先生感觉鼻腔有点发热,但他没有在意,只继续保持微笑:   “您提出的这个假设并非没有可能。甚至我想进一步提出另一个问题——”   “您该如何证明,您就是九年前失踪的卢西亚诺·哈代呢?”   “……?”哪怕一心挂记着如何安抚院长的芬尼安都被这句话给问愣了。   “样貌?指纹?DNA?记忆?这些都可以被复制和伪造,”政客先生感觉鼻腔有些发痒,他随手擦了一下,接着用命发言:   “如果九年前您并未死亡,为什么不直接出现在大众面前,接过父母的遗产,而是选择一走了之九年,又在九年后突然回归呢?”   芬尼安简直匪夷所思:“我的父母才被‘失踪’,再傻我也不可能继续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公司或者人权,嫌自己活得太久吗?”   “但这只是您的单方面解释。”政客先生总算在旁人的提议下发现自己正在流鼻血,但这不算什么大问题,他身残志坚地接过手帕捂住鼻腔接着发言:   “就像达斯汀副署长提供的那份录音,就像您的身份,这都是可以轻易伪造的假证。”   “因此,我认为必须有一个权威机构,能够为这些证据的真伪做出鉴定判断——比如今天与会的米迦勒之翼制药集团。”   “不用我说,诸位也知道集团在医学方面的权威性。我相信在座的诸位都有和集团签署急救会员合约——哦,也许除了我面前这位身份不明的客人。”   政客先生还嫌自己死的不够靠,主动向哈斯塔倾身靠近:“冒昧地询问一下您的职业?我很好奇,巴比伦的董事会为什么会允许外人入内。”   和芬尼安想的不太一样,哈斯塔这会儿其实不怎么生气,更多的还是期待芬尼安会作何反应。   他盯视政客先生也绝对不是有意伤人,纯粹是正常反应——会议上谁说话看谁难道不是正常反应吗?   一般的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出于本能地逃避与哈斯塔对视。就像当初在酒店中,人人都躲着哈斯塔如避蛇蝎,就连老汉克气急败坏都不敢直视哈斯塔。   但偏偏今天的政客先生不同,他身上多少有点犟种在,越是内心感到害怕,就越是逼自己直视……就属于那种恐怖片里人家鬼已经大叫一声示警“别靠近,会死哦”,还得第一个怒吼着冲出去送的人,会受污染真的一点不冤。   哈斯塔有来有往地和政客先生聊了几句(有来有往指政客先生话里有话,哈斯塔只回答字面意思),才意识到芬尼安可能真的被政客先生设的明局给难住了:“——稍等,先生。”   他礼貌地向已经脸色发紫还坚守岗位的政客先生点头致意,转身拉了拉芬尼安交头接耳:“你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子虚乌有的构陷?”   芬尼安觉得自己平时示人的也不是老谋深算的形象啊,他更多的是充当打手:   “这是明谋,如果真让米迦勒之翼检测,我百分百会被敲章认证成骗子。你有没有办法?——除了全杀光以外。”   那个政客他是有心无力了(可能也不是那么有心),他又不是什么圣父,但剩下的人——   他的意思是说,董事会得给他留几个人吧?不然以后的活谁干?难道要把烂摊子一股脑都塞给G8273吗?他不敢。   “……”哈斯塔也想说我平时示人也不是精通政治话术的形象啊,他更多得也是充当打手,“等我找个人问下。”   G8273就算了,对方已经明确表态不打算和人类政治搅合不清。以前他可能不太在意,但现在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决定还是要尊重一下AI的个I原则的。   那还有谁能问?谁会有能力解决这种难题?   思来想去,哈斯塔缓缓点击了【登出游戏】……   现实的钢铁巢穴映入眼帘。   哈斯塔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七点半,恰是人类社畜加班的好时间。   哈斯塔放心地给绝不可能提前下班的老板编辑短信:   【致老板:……】   他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诚恳询问:   【像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呢?】   他等待了三分钟,都以为老板不会回复了,刚琢磨着“要不问问绿朱草?但绿朱草也经常被同事的诡计难住”,手机震了一下:   【要短期方案还是长期方案?】   哈斯塔:“?”   不愧是老板,果然还在加班——不是,果然好用——也不是,果然经验老道。他们还在为想出一个方案发愁,老板甚至能分个长短期计划。   他虚心白嫖……不是,求教:【短期怎么做?长期怎么做?】   老板的回复简洁清晰,和他的言行完全一致,丝毫捕捉不到游戏GM亲来亲去的影子:   【短期:询问与会成员……】   ·   “——是否愿意承担,‘意外被绑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被否认身份’的风险?”   芬尼安照着哈斯塔教的话术说的时候,嘴一直在扭来扭去,主要是在憋笑。   要不是还得谈判,他这会儿绝对就指着对面脸色骤然变绿的人大笑开了:   “比如议员先生?你愿意吗?我确认您的政绩如此优秀,一定有很多眼红的敌人。如果其中一位想组织一场绑架,您又不幸被他得逞……”   好不容易囫囵个地回到政府大楼,却被另一位政敌指出自己可能是假冒的,而自己却无法自证——   议员先生已经开始喘不过气了,他甚至分不清楚这是病因性的还是心因性的,因为芬尼安提出的这种可能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说是很可能发生。   芬尼安又眯眼看向董事会:“诸位可能不用太过担忧。毕竟大家都很相信米迦勒之翼,不是吗?”   “我相信集团绝对不会做出收受贿赂,帮你们的竞争对手修改鉴定结果的事。”   “毕竟他们是最权威的医疗机构,这种造假行为*今天*不会发生,以后当然*也*不可能发生。”   “……”全体董事会鸦雀无声。   他们的眼睛不禁开始往老对手的方向瞟,又不禁往集团代表的方向瞟:   是啊?既然米迦勒之翼今天能替他们造假结果,那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帮其他人造假结果?   那以后谁惦记上他们的身家,岂不是流程很简单了?   第一步,绑架他们。把他们关几天再放出来。   第二步,指责他们并不是他们自己。   由于他们没法自证,这一旦被绑架,岂不就等于直接社会性死亡??他们不就只能看着自己的身家财产被同流合污的对手瓜分??   不行!绝对不行!!   董事会立即有人站出来:“我认为议员先生提出的猜想不太实际。认人如果不靠样貌、DNA、记忆辨认,还能靠什么辨认?”   “我相信在卢西亚诺·哈代先生进门时,公司的安检部门就已经校验过他的这些信息。站在我们面前的,的确就是如假包换的卢西亚诺·哈代先生。”   呼吸困难的议员还想挣扎:“但录音仍有可能造假——”   “为什么不交给权威机构鉴定呢?”芬尼安微笑着向脸哇绿的集团代表点头,“不如就交给米迦勒之翼制药集团?虽然他们在这方面并不是最专业的,但一定是大家最放心的——”   “或者,是大家最希望能放心的。”   “毕竟就像议员先生刚刚所说,在座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米迦勒之翼的紧急救援会员,你们一定希望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一个可靠的、诚实的、技术足够先进的公司,不是吗?”   “……”集团代表的脸青得像苦瓜,“所以,如果我们鉴定出虚假的信息,或者不慎损毁录音载体——”   “天啊,希望不会。”芬尼安故作震惊地看着集团代表,“你们会‘不慎损毁’接受紧急救援的会员吗?”   集团代表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不。”   芬尼安摊开双手:“那大家还有什么其他意见?”   整个会议厅里的局势彻底颠倒。   原本矜持高傲的人要么脸色难看,要么丧眉搭眼。   原本只能坐在长桌侧面的芬尼安双手撑着桌面,即便并未身在主位,却已经掌控了整个会议厅的大局。   这场董事会的结果已经不再有悬念了,不愿配合的人们最多就只能指望米迦勒之翼拖延一下鉴定结果出来的时间。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为了证明集团的信誉,米迦勒之翼必然会给出真实的答案。   老汉克·文森特会被定罪,卢西亚诺·哈代会拿回属于自己的股份。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卢西亚诺·哈代重新上位之前,打好与小哈代先生的关系——即便他们才试图围攻过小哈代。   利益面前,哪有永远的敌人?   董事会高深莫测的神色变得和善起来,也就只有政客和被很坑了一把的集团代表还在坚持。   医疗代表“啪”地一声将自己手中的笔拍在桌上,脸颊肉都跟着过度用力的动作一起抖:   “既然如此,我也正好趁董事会这个机会说明一件事。”   “巴比伦公司为全体员工购置的医疗服务及绑定福利,是老汉克·文森特先生个人同米迦勒之翼签订的合同。”   “如果巴比伦公司的负责人不再是老汉克·文森特,这份合约将立即作废。”   哈斯塔稍微坐直了一下身体:这是新抛出来的难题,但他不算太意外。   纳西斯在路上给他们简单说过各方势力“吃回扣”的金额,政府和集团绝对是名列前茅,甚至遥遥领先。   重利之下,必然会有利益既得者拼命想守住利益。格外积极的政客先生,以及百折不挠的集团代表,显然就是既得者中的一员。   他在桌下推了推芬尼安的腿,伸手想把手机里纳西尔收集到的受贿证据递给芬尼安,但芬尼安却头也不转地在桌下冲他摇了摇手,冲着米迦勒之翼露出和善微笑:   “真的?那真是太遗憾了。容我询问您一个问题,代表先生。”   “米迦勒之翼同重要客户签署的应急救援合约中是否保证过,你们会为贵宾提供‘最高效的服务,使用最快的载具’?”   “那又如何?”集团代表警惕地眯起眼睛,“我们已经拥有了一架‘梅林’。”   “但如果出现比梅林更快的载具呢?”   芬尼安忽略了一旁董事会既惊且喜的“你设计出了新款”的低呼,微微前倾身体,神情里带着几分讥嘲的味道:   “我恐怕你们很快就得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向这些重要客户们解释你们为什么无法提供‘最高效的服务,使用最快的交通工具’……嘶,这算不算违约啊?”   芬尼安故作好奇,低声轻语:   “不知道贵集团的客户名单里,有多少善于咬文嚼字的大律师?有多少富有但吝啬的银行家?”   “一旦他们得知这些消息,会不会向借机从你们身上咬下一块肉——哦,不,是合法地追究你们违约的责任?”   芬尼安注视着集团代表才刚恢复底气的脸重新变白:“真想知道那会让你们损失多少钱呢?”   “……”集团代表面色灰败,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彻底不说话了。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位政客——不过他在芬尼安和集团代表争执的时候就晕了过去,谁让他非得一直盯着哈斯塔较劲。   他身边跟着的小秘书被迫顶了上来,在颤颤巍巍举手之后,憋了半天:“我……我,议员先生身体不适,能否中场休息半小时,半……”   小秘书在芬尼安不耐暴躁的瞥视中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十、十分钟也行……?”   合理的要求,即便是芬尼安也无法反驳。   与会众人顿时放松下来,一些本来就不打算凑这个热闹的人开始聊笑,另一部分有野心的人则呼啦一下将哈斯塔和芬尼安团团围住。   围住哈斯塔的董事们争先恐后递名片:   “精彩的辩论,我猜测您应该就是小哈代先生新请来的智囊?”   “我看见你和小哈代先生只是交谈几句,他就轻松逆转了局势!”   “有任何难处,不要犹豫,联系我。”   围住芬尼安的董事们激动询问:   “你真的能制造出比梅林更快的机型?”   “什么?还有新的主意?”   “哦天,卢西亚诺·哈代先生,你真该早点回来,我的钱……我是说,我本人一定会非常欢迎你。”   芬尼安好不容易扒拉开围着自己的那波人,再一看被淹没的自家蛋黄……不是,自家院长,顿时大怒伸手,强硬地扒开讨厌的董事会臭老头老太们:   “做你们的春秋大美梦,想让院长替你们办事,怎么不差点安眠药早点上床呢?走!都走!别逼我翻脸!”   哈斯塔接了一堆名片,但完全没上心,他只是琢磨小秘书一定要申请延时,也不赶紧把议员送去医院的行为有点奇怪。   芬尼安同样这么想:“我总觉得这个议员好像别有机会,这会儿他的秘书是在帮忙拖延时间。但他们想等什么?”   哈斯塔刚想搭一句不知道,心底蓦然掠过几分不祥的预感:“他们能做的无外乎是威逼利诱,如果不能从你身上找到破绽……”   那就只能从身边的人下手了。   哈斯塔和芬尼安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之前被税务官用用孤儿们威胁的经历,脸色同时——哦不,没有同时。   哈斯塔异常镇定:   前台老师厨师学校都有了,二楼公共浴室现在甚至还有一个大泳池。来检查的人除了挑剔“条件太好,建议给我安排入住”以外还能说什么?   报税表?阿尔法已经平完了。孤儿太少?孤儿少那犯法吗?   与此同时,凤凰区孤儿院门口。   一位政府官员抱着手里文件,呆呆地注视前院里躯干扭曲的千奇百怪的树。   过了半秒,他狠狠用文件夹砸了一下自己的头:什么叫千奇百怪??这怎么能叫千奇百怪呢?这是什么,腊梅!整整十三株!这种观赏性的植物,每一株那都是天价……这是腊梅吗?不!这是阔佬的牌面!   ……所以他们市政府门口为什么没有这种牌面?是政客每年捞到的钱不够多吗?   孤儿院后院。   第二位政府官员提着老旧的手提箱,傻傻地眺望眼前水雾氤氲的湖:   这是什么?湖。Lake。Lac。   ……谁能告诉他这个孤儿院里为什么还有一片这么大的湖??一整片啊,这么大,圈在孤儿院的围栏里……等等,这是合法持有的吗?   官员立即在系统里检索了一下,再次受到了来自阔佬的暴击:真的!是!合法!持有的!阔佬甚至还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钟塔!哈哈!他没疯!他才不在乎自己攒了十二年房贷买的小区里还没有一座地标钟塔呜呜呜……   独立学院·网络教室里。   第三位政府官员颤抖地伸手,试图抚摸旁边学生介绍的“教具”,但因为该款全息头盔过于昂贵,他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工资,考虑了一下是否存在自己手滑的可能性,还是谨慎地缩回了手。   孤儿院二楼·公共浴室里。   最后一位政府官员沉默地注视面前的大泳池:“……”   阿道夫站在一旁,多少有点忐忑,他不是很擅长跟人社交:“有什么问题吗?”   “……”政府官员张了张嘴,又合上,半晌组织出一串礼貌的常用辞令,“我很难不注意到,你们孤儿院的师资力量有些单薄。事实上我本人在网络安全方面颇有建树,不知道……呃,你们的员工宿舍在哪?能带我看……检查一下吗?”   阿道夫:“……?”   来审查就审查,突然介绍自己的专业特长做什么? 第42章   想是这么想, 但阿道夫肯定不可能质疑来审查的官员。他带着人走向公共浴室的大门,伸手欲推时又被官员拦了一下。   名为罗伯特的官员以一种“啊这为什么不能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家”的神情摸了一下双开门——三层结构,防潮防蛀, 一般这种大门只会在高官富豪家中看见,而不是出现在孤儿院的公共浴室:   “是这样的。”   “如果你们愿意考虑一下……扩招师资队伍, 我将很乐意告诉你们, 接下来一段时间千万不要让那位达斯汀副署长回到孤儿院。我猜那位副署长应该和你们关系匪浅?”   “……”阿道夫无精打采的目光顿时一凝,“什么意思?会有人来找达斯汀的麻烦?”   “我没法说的更多,”罗伯特看了一眼手表,“但我可以建议您,尽可能在两分钟之内告知达斯汀副署长这个消息, 否则——”   “咚!”   双开门忽然被人重重撞开。   破门而入的学员匆匆说道:“教官, 门口又来了一波政府的人,刚好和才回来的达斯汀先生碰上,那帮人二话不说就要带达斯汀先生走, 我们把他们拦在大厅了!”   罗伯特的脸上掠过几分愕然,仿佛有人来找麻烦是他意料之内的事,但提前发生却是在意料之外。   阿道夫眼前顿时一黑——倒不是因为达斯汀的危机, 这种危机对经历过人体试验等诸多绝境的阿道夫来说真不算什么, 更大的危机应该是:   他该如何向院长解释, 有人进入了院长的巢穴, 并且试图从他的巢穴中带走他的员工?   他张了张嘴硬是没能说得出话, 最后看向学员:“有人跟院长通风报信吗?”   学员震惊回瞪,疯狂摇头:“谁敢?又不是突然不想活,决定毁灭世界了。但现在这样硬堵着人也不是事啊,万一把那帮子西装官员惹恼了呢?打个电话叫一堆政府军来‘暴力执法’?”   哈哈,更棒了。   那他们要想的就是如何向院长解释“有人类进入了院长的巢穴, 并把院长的巢穴轰烂”这种更致命的问题。   阿道夫:“……”   学员也:“……”   一时间,各种有关邪神毁灭世界的影视文学作品和想象划过他们的脑海,楼下的争执通过敞开的大门传进来:   “副署长先生,我必须再次重复一遍政府方面的要求。”   “9月31日,洛文德区公海。柯兰·多米诺先生的游轮因黄袍怪物的出现而失事沉没。”   “11月26日,乔伊街。分警署因黄袍怪物的出现而发生爆炸,以分警署为中心,方圆数千米内的人员全部昏迷,小半个乔伊街陷入瘫痪将近两个小时!”   “这两起怪物袭击事件在公民间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而根据我们的调查,两起事件中都有您存在的身影。”   如果哈斯塔或G8273在这里,他们就能发现正在威逼利诱的人正是跟在罗南女士身边的小秘书。   此时秘书深吸了一口气,以苦口婆心的语气劝说:   “我不得不再次恳请您,让这些拦在您面前的人散开,并跟我回政府大厦接受调查。这样没人会因此受到伤害……”   “……”整个孤儿院的人都顶着一张死人脸看秘书。   “没人会因此受到伤害”?放屁!整个世界都会受到伤害!   达斯汀开始思考负罪潜逃,牺牲自己拯救世界。   学员们开始思考挟持达斯汀潜逃,牺牲自己拯救世界。   阿道夫则沉吟着摸了摸腰间的武器,开始思考要不要为了世界的存亡而开小范围屠杀。   秘书莫名感觉背后一寒,忍不住往带来的政府军士兵身后缩了缩:“总而言之,我相信诸位都不想——”   “扑、扑。”   一双小手忽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拍了拍秘书的裤腿。   秘书低头一看,对上一张雪团子似的小脸:“——这就是你们孤儿院管束孩子的能力?我确定我们正在进行一场重要的对——”   “扑、扑。”阿尔法又拍了拍秘书的小腿。   撇除掉面部表情匮乏不谈,阿尔法长得真的很可爱。属于那种不经意间刷到短视频或者照片,会忍不住停下来多欣赏几眼、甚至发出一声“要是能生出这种女儿,我也可以”的感叹的颜值。   即便是一心向事业的秘书,也没能抵抗得住她的第二次打断:“——好吧,你想要什么?先说好,我还在上班期间,没法陪你玩。”   阿尔法扬着小脸,面无表情地问:“黄袍怪物是什么?是吧卜吧卜童话书上的角色吗?就像睡美人里的坏女巫,美人鱼里的乌苏拉那样?”   “黄袍怪物真的存在吗?那坏女巫也存在吗?仙女教母呢?”   “……”秘书愣是卡壳了一下才找回逻辑,“不,他们不一样。睡美人、仙女教母只是童话故事里的虚构角色,怎么可能存在?但这个黄袍怪物,祂是真的——”   “为什么不一样?”阿尔法揪着秘书的西装裤裤摆,两只大眼睛亮得像一汪湖,“他们听起来都是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人。如果美人鱼不存在,仙女教母也不存在,那为什么黄袍怪物存在呢?”   阿尔法适当地表现出对大人的怀疑,用稚嫩的童声语重心长:“你是不是被你的朋友骗了?她们在告诉你‘黄袍怪物是真的’的时候,有没有给你看证据?比如照片、录像什么的,或者录音。”   “我……”秘书张口结舌。   “黄袍怪物”、“拜亚基”,这些都是事件的亲历者做出的口供。一旦涉及到实证资料,那就抓瞎了——   不论是监控镜头,还是脑芯的录影,都没有捕捉到所谓的“黄袍之王哈斯塔”,或“长得像怪鸟的拜亚基”的身影。   那些声称自己骑着拜亚基回家的教徒提供的录影显示,他们是被一些小型负重飞行器送回家的,而这些飞行器的订购记录,又完整清晰地出现在柯林·多米诺生前的财务支出上。   很难说那些信徒及家眷为什么异口同声说“亲眼目睹拜亚基的模样”,在今天之前,政府内部还在讨论这是不是经典的“群体性癔症”呢……   但好在像这种拘捕并不需要向目标出示证据,只需要出示逮捕令,秘书从怀中取出文件,向达斯汀展示:“我相信你不会想违背逮捕——”   阿尔法又拍了拍他的小腿:“所以——你没有黄袍怪物存在的证据。你只是在为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抓捕达斯汀叔叔?”   小姑娘天真无邪的眼神看得秘书都要心梗了,但小孩就喜欢扮演十万个为什么:   “我也会被抓捕吗?官员叔叔?如果明天有几个和我关系很坏的讨厌鬼向你举报,说看见我和黄袍怪物一起过家家,我也会被抓捕吗?”   “那个黄袍怪物是什么?你们来抓达斯汀叔叔,那个怪物一定很坏对不对?但达斯汀叔叔说,那些信徒都被安全送回了家,警局爆炸也没有人受伤——祂会是死神吗?”   小姑娘掰起手指:“相机、镜头都拍摄不到祂,祂只出现在出现死伤的地方……我觉得祂一定是个非常尽职的死神!”   小姑娘举起双手,兴高采烈——站在楼上的阿道夫都看呆了,他都不知道阿尔法能做出这种表情:   “因为轮船坏了,本来会有很多人死亡的,但祂没有乱收人命!”   “警局爆炸,本来也可能出现很多人死亡的,但是祂来了就走,就说明本来有人会死的,但是有人救下了那个倒霉鬼,所以死神先生看完现场就离开啦!没有强行收走人命!祂还是个超级善良的死神!”   “它——”秘书结巴了一下,感觉跟这种小孩子说不清楚道理。   正要伸手把阿尔法拽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抱着电脑,一楼学院里冲出来:“我知道你!弹幕都告诉我了,你是罗南议员身边的行政秘书对不对?那你最好停下这个荒唐的抓捕行动,以免影响罗南议员的支持率!”   “什么?什么弹幕??”   秘书还没开口,二楼的罗伯特旋风一样冲下来,一把抢过凯西的电脑——哦,他没抢动,四十多岁的办公桌常坐客,怎么可能抢得过能轻松翻窗夜逃的年轻人。   他只能使劲凑到电脑前看那些震惊或愤怒的弹幕:   【??滑天下之大稽!图维亚镇、乔伊街天天都在发生帮派暴力事件,政府管都不管,说人手不足,现在倒是有心情来管‘童话故事里的角色显灵了’??】   【**这帮**才是蠢到吧卜吧卜】   【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些议员想搞政治迫害都这么简单粗暴了?以前还会安个合理的原因,提供不管是真是假的证据,现在直接就硬来?】   【罗南议员有没有把民主自由放在眼里???今天她能这样‘请人谈话’,明天是不是就能请不愿给她投票的选民谈话了??】   【只有事件的亲历者能见到的黄色身影……镜头却无法捕捉……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小豆丁童言无忌,但有可能戳中真相吗?】   【真的细思极恐……那个黄袍两次出现,都是出现在可能存在死者的现场。但既然祂第二次出现时无人伤亡,就说明祂出现的目的并不是随便伤人,对吧?   那小萝莉说的真的可能是正确的,祂就是为了收割亡者的灵魂去的!所以那么多人见到祂还是能活着回家,因为他们根本不在祂的‘工作列表’上!第二次无人伤亡,因为有人意外救下了那个本该死亡的倒霉蛋,所以祂打道收工!】   【为什么死神会突然示现?没人觉得有死神在人间游荡很恐怖吗?谁知道祂什么时候会拿着镰刀找上门?】   【但这个死神明显很有原则。第二次无人伤亡,祂都到现场了还不是啥也没干就走了?】   【严肃地讨论一个问题:没有觉得死神这个设定很涩(已屏蔽200字涉.黄发言)】   【来自一个快要加班猝死的社畜:死神不显露身形,人也照样会死。那现不现身有啥区别?   我倒希望祂能现身,最好提前三天给我发个预告。这样我就能在死前三天把文件砸到傻*老板脸上,痛快走人,然后在家里玩个三天三夜,而不是在该死的工位上加班到猝死。】   罗伯特看起来快昏厥了:“亨利!你——”   他似乎想骂人,但直播没结束,并且还不能结束——他一边飞快掏出手机,盲打发送短信,一边冲刺到亨利秘书与孤儿院人员之间:   “我相信这都只是个误会——呃,一定是有人把未经议员女士批准的文件不慎放到了你的桌头,所以你才会执行这个一听就很蠢的命令,对吗亨利?”   罗伯特一把攥住了亨利的手腕,两个政府官员陷入激烈的眼神争斗。   而在二楼,阿道夫仍处于痴呆状态:“……”   一旁的学员凑过来,若有所思:“你觉得这是谁的计划?教官?凯西?不,她做事一向直来直去,最多拐一个弯就顶天了。伊塔?呃,那小子只会识破诡计,根本不会一点算计。”   “你觉得……这有可能,是阿尔法的主意吗?教官?”   阿道夫不知道,阿道夫在紧张得冒汗。   这会他的思绪已经从“世界毁灭”转移到“子女教育”上了,谨慎到手忙脚乱地思考:   阿尔法似乎在理科方面颇有天赋。但阿尔法好像也很适合政治……不不,比起擅长,还是阿尔法自己的兴趣更重要,但是阿尔法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除了每天早上必扒在他床边蹲守他睁眼,仿佛要确认他又决定多活一天而不是寻死似的……   楼下,那位罗南议员很快赶到,当着直播的面将秘书批得狗血淋头,又和来时一样匆匆地风风火火离开。只留下了一个政府官员负责善后——也就是罗伯特。   阿道夫心情复杂地看着凯西和阿尔法对了一下掌,合上电脑手牵着手蹦跶回学院。   收回视线时,达斯汀刚和罗伯特结束热情的拥抱,带着这位立场不明的官员走上来:   “阿道夫!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曾经的同学,现在是罗南女士的幕僚。”   “非常抱歉让孤儿院遭受这样荒唐的攻讦,”罗伯特的手还搭在达斯汀的肩膀上,“请允许我为今天的一切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阿道夫思考着养女的教育问题,胡乱冲罗伯特点头:“这种事应该和院长——”   他习惯性推搪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赶紧改口:“——跟我们解释就够了,完全不需要惊动院长。”   “……?”罗伯特奇怪地看了眼神色瞬间紧张得像趟雷区似的孤儿院员工们,还是很从善如流地接着往下说:   “我相信诸位一定知道,目前最有望竞争总统的人选一共有两位,一位是罗南女士,另一位是莫提默爵士。”   “因为老汉克的失误——你们懂的,罗南女士近期遭到了一系列牵连和压力。这一次的抓捕,就是莫提默爵士一方施压,强迫议员女士执行的。”   “但女士本人并不赞成这个行动,尤其是她对达斯汀副署长的品性非常称赞。所以她提前派来了我,代为向诸位发出提醒,意图避开这次冲突。”   罗伯特稍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解释:   “事实上,这个抓捕行动具有一定的……‘时效性’,是为了增加莫提默爵士在另一场谈判桌上的筹码。”   “所以只要避开今天,往后都不可能再有人闲着蛋疼来找达斯汀的麻烦。”   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恼火:“但我和罗南女士都没想到,亨利居然会提前抵达孤儿院,没按照计划,给我留出警告的时间……”   “他一定是被莫提默爵士收买了!谈判桌上肯定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他才被催促提前进行抓捕!”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会吐露出来,纯粹是因为罗伯特这个人精参观完了堪称奢华的孤儿院,认为孤儿院的所有者不好招惹,与其为敌不如为友:   “但不论怎样,让诸位遭遇不愉快的经历都是我方的过失。罗南女士非常希望能有机会补偿孤儿院——也许过几天,议员女士会邀请院长共进晚餐,进一步探讨孤儿院的需求?”   达斯汀和阿道夫瞬间过电似的齐齐一激灵,达斯汀激烈的摇头摆手:“啊不不不,完全不需要,议员女士能派你先来,我已经相信女士的诚意。”   阿道夫沉默地跟着点头:好不容易关闭的世界毁灭警报,能不能别再想着再扒拉一下了?   罗伯特纳闷地挠着头被两个人半推半送出孤儿院,转头掏出手机回复罗南议员:   【他们并不打算接受我们的示好,但应该……相信我们的友善……?   不论如何,您能及时赶来真是太好了。不论莫提默爵士正在促成哪场谈判,都希望他不幸失败。】   与此同时,巴比伦公司总部,董事会议厅。   哈斯塔还在和芬尼安挨着头讨论“议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见会议厅旁的小休息室门被人推开。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过去,会议主持者立马起身走到门边:“布莱克先生感觉好点了?可以继续会议了?”   议员先生黑着脸坐在轮椅上,被秘书推出来:“——不。”   他显然很不甘,但胸膛起伏了几下,还是恨恨地说:“没有继续会议了必要了。就照之前说的做吧,容我先行告退,去看医生。”   与会众人都很困惑,但真正因为这个决定感到愤怒、追上议员质问的只有集团代表。   哈斯塔根本不在意这两个人类的离去,只跟着芬尼安一起起身,跟在人群的最后面,走向门口:   “我猜是我今天的改建起了奇效。”   “的确。”   会议厅门口,G8273就抱着手臂,靠站在门边,裁剪得体的西裤将他的腿衬得笔直修长,周围路过他的人简直恨不得避着他走——以免被衬得整个人只有小文森特的腿长:“的确算是决定性的因素之一。”   “之一?”哈斯塔的注意力立即被G8273抓了过去。   G8273将手机递给哈斯塔,示意他点击查看:“六分钟前,有两波人先后抵达孤儿院。”   “第一波人是罗南女士——就是昨天我们在诊所门口看到的那位女士的心腹。另一拨人受雇于莫提默爵士——就是今天这位布莱克议员的领导。”   “按照罗南女士原定的计划,第一波人只是负责充当保险。正常情况下,那位罗伯特先生并不会挺身而出。”   “但目睹孤儿院内的各种设施,让罗伯特先生确信孤儿院的所有者一定实力——至少财力雄厚。比起放任事态发展,给莫提默爵士示弱以轻敌;不如主动出面制止,给孤儿院卖个好。”   换句话说,的确是哈斯塔今天的改建,才令逮捕风波迅速平息。   “……”哈斯塔却无心听G8273的分析。   他看着手机中播放的脑芯录像,脸上轻松的神情逐渐凝固,怒火开始在眼中腾烧:“他们竟然敢进入我的巢穴,抢夺我的眷属?!”   一旁凑过来一起看的芬尼安大惊失色,慌忙扑上来抱住哈斯塔:“不要冲——”   他被G8273沉稳有力的手臂拦住了。推又推不开,正恼得想骂人,G8273泰然自若地伸手,当面抱住哈斯塔,脸上丝毫不见任何心虚。   芬尼安根本没往歪了想,毕竟这俩不是早就井水河水老抱在一起贴贴?G8273愿意接手,他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样保险多了。   他接着劝说哈斯塔:“真别冲动,世界还是美好的,想想小芬尼安,小达斯汀,小阿道夫……”   芬尼安碎碎念得像试图用安眠曲催眠三头犬:“那个罗伯特不是说了?这次针对达斯汀的行动只是为了这场董事会,咱们已经挫败了他们的阴谋,以后这种抓捕行动都不会发生——”   “谁能保证?”哈斯塔这次却没有那么好哄。   他眼中的金纹都像小蛇一样疯狂扭动游走起来,格外骇人,如果不是G8273的约束,他的精神污染大概已经将整个高佩街变成血肉与脑浆的盛宴:“单凭罗伯特的口头保证?”   “你想怎么做?”G8273饶有兴致地侧头观察哈斯塔,“亲自在那些政客面前示现,将未来每一个前来挑衅的人都污染成肉块?”   “很快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类会空前团结地调集所有兵力、军火攻击你和你身后的孤儿院。最后的结局还是无人生还。”   这才是阿尔法最后硬要扯一个死神概念的原因——死亡是人一生都要面对的永恒主题,接受死神的存在,比接受邪神的存在要容易多了。   你对群众说“凤凰区有一个邪神!”,绝大多数的人第一反应绝对是“什么?!为什么政府军还没出动去剿灭这种怪物!!”   但你对群众说“凤凰区有死神在游荡”?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恐慌以及将凤凰区列为“终生不去旅游的地点”。   没多少人会一拍桌面说“走!我们扛□□轰炸死神去!”——拜托,这不是白给死神送业绩吗?   换句话说,要想和人类打交道——重点是,比较和平的打交道,需要展现的并不是超乎人类想象能力的力量,反而得是人类本身能够理解、已经接受的力量。   正如老板在回信中所说的长期方案:   “发展军火。”   哈斯塔的行动效率一向极高,他简短地回答完,立即拖出建设界面,将一直闲置的地下室分割出来一块,改建为【军用科技部】,并将擅长于此道的阿道夫拖入职工表,成为——呃,兼职军科部的负责人。   技术问题由阿道夫负责,运输问题刚好可以借用巴比伦公司的渠道,人力就从剩下没去美食街的学员中抽调,他相信这些学生一点不介意再多学一门新手艺(学员发出尖锐的爆鸣)。   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原材料从哪里进。   哈斯塔敲了敲面板,思索片刻后关闭建筑界面,看向谨慎盯着他观察的芬尼安:“你和迪思默帮接触的理由想好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想做军火生意’这个借口如何?”   芬尼安愣了一下:“还真有可行性……只要我能拿到一些切实的东西,比如几份足够具有吸引力的武器设计图?”   只要不是想毁灭世界,做点军火生意怎么了呢?跟哈斯塔本尊比起来,那些军火多无害?   芬尼安举起双手双脚支持,一边碎碎念着要为生意的起步准备些什么,以及要如何跟迪思默帮勾兑,一边走向门外。   G8273的下巴搭在哈斯塔的肩窝上,新奇地观察芬尼安走出会议厅,悄声询问:“你觉得我们要做到哪一步,他才会发现我们的关系不再是‘井水不犯河水’?”   哈斯塔:“……”   很难说,毕竟之前的晚宴上,他们甚至还在当着众员工的面演过野战……   ·   董事会结束后的第八天,芬尼安就在众董事的千呼万盼之下,顺利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股份。   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他就将自己前些年画的、早积了一层灰的老设计图丢给了G8273,连同属于他的全部权利。自己则前往缄默镇,尝试和迪思默帮接触,以及约见迪思默帮的现任首领,也是第一任头目:雷蒙德·迪思默。   这本该是一件麻烦且不容易达成的事。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芬尼安的“巴比伦公司现任总裁”身份让雷蒙德·迪思默另眼相待,在抵达缄默镇的第三天,芬尼安就给哈斯塔发来信息,说定好了约谈时间。   “帮派晚宴?”凑在哈斯塔身边看短信的达斯汀吊高了嗓音。   就在三天前,达斯汀也获得了升职加薪,现在已经是署长了。老文森特的案件令他名声大噪,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只想留在凤凰区,总署长更希望能给他连擢三级,直接调到总警署去。   但显然升职并不能改变达斯汀多少,此时他仍旧像只受惊且警惕的兔子,紧攥着哈斯塔的手臂:“你知道帮派晚宴一般都会……办一些‘实事’吧?”   比如处理叛徒,比如权力交接。   基本上这种场合都会伴有械斗和枪战,会接到邀请的人,除了利益相关者,那就只有帮派想要在晚宴上顺便除掉的目标。   很难说芬尼安被老雷蒙德归为了哪一类。   哈斯塔将短信往下一划:“问题不大。芬尼安说,我可以以他晚宴男伴的身份,和他一起进入会场,刚好能免去向老雷蒙德申请多带一个约谈同伴的麻烦。”   ——如果哈斯塔是人类,或者达斯汀知道哈斯塔与G8273关系的转变,他们中一定会有一个人清楚:   在已有一位暧昧伴侣的前提下,再答应做其他人的晚宴男伴,那绝对会引发一些不太好的事故。   但很可惜,哈斯塔不是人,达斯汀也不知道哈斯塔和G8273的关系转变,达斯汀看着短信甚至还松了一口气:“你也跟去的话,芬尼安就安全多了。”   哈斯塔赞同点头:“我现在就出发去缄默镇跟芬尼安汇合——缄默镇有什么特产吗?你需要我带什么特产回来吗?或者阿尔法他们需不需要?”   达斯汀其实挺想说“缄默镇那地方能有什么特产?你打算带一个迪思默帮众回来?”的,但哈斯塔难得这么人性化!他当然得及时给予鼓励:   “你看着带?带点孤儿院紧缺的东西?”   哈斯塔看着被自己养得很好、最近甚至有点点面颊圆润的人类认真点点头,就像与灰姑娘做完告别的父亲一样起身出发了。   与此同时,巴比伦公司总部。   与哈斯塔足有近半个月没见,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暧昧伴侣现在在做什么的G8273合上手里的文件,修长有力的手指转了一下钢笔:“晚宴?什么晚宴?你说这是迪思默帮发来的邀请?”   他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原貌,不再借用兰瑟·文森特的身份。   因为好用被G8273再次雇佣,用源源不断的金钱快腐蚀成私人助理的纳西尔矜持得意地挥动手中的请柬,就像指挥家挥动指挥棒:   “一般人可拿不到这种东西,如果不是我和老迪思默有那么一点——点的亲缘关系,再加上我的名望,这份请柬怎么会来到我手上?”   纳西尔将请柬放上书桌,推到G8273面前:“你说的,让我尽量想办法和迪思默帮接触,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   “——不过提醒你,这既然是晚宴,那你最好找一位女伴或者男伴。”   G8273自然而然地想起某位久未见面的“井水不犯河水”,愉悦地晃了晃钢笔后,放下钢笔摸出手机:   【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他对着请柬拍了一张照,着重聚焦在迪思默帮的徽章上,正准备把照片也发过去,手机上方弹出回信。   【哈斯塔:?后天晚上有安排,我要去参加一个宴会,作为芬尼安的男伴。】   G8273:“……”   G8273:“?” 第43章   有那么几秒, G8273看着手机,觉得屏幕上的文字很陌生。然后,他的逻辑链开始疯狂检索, 以图力证哈斯塔这一行为的不妥。   但检索了一通后,他除了得出“邪神之间经常近亲繁殖”、“邪神并无一对一的婚姻观念”、“邪神简直毫无道德观可言”的结论以外一无所获——他总不可能拿着人类的道德观, 去要求一个邪神吧?   一旁的纳西尔眼看着G8273的嘴角从愉悦放松的上扬, 到相当不高兴地向下一撇:“?怎么?你的心仪同伴觉得迪思默帮的晚宴太危险,不想陪你参加?”   G8273:“……”   更糟。他的心仪同伴已经做了其他人的男伴!   G8273面无表情,以简直能把手机戳穿的力度啪啪输入:【什么宴会?在哪?】   不夸张地讲,他已经做好了当天空降宴会现场,把人掳走带去缄默镇的准备。   这绝对不是蛮不讲理, 更不是因为吃醋这种浅薄的原因。   只是正事当前, 他有义务、且有责任,督促哈斯塔将注意力放在调查迪思默帮上,而不是当什么人类的男伴、参加什么无关紧要的晚宴。(什么人类·芬尼安:?)   【哈斯塔:迪思默帮的晚宴, 在缄默镇。我们会在席间和雷蒙德……】   G8273已经看不下去了,他正被多种复合情绪占据:【你接受到迪思默帮的邀请,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我们至少是目标相同的同伴?】   至少他在收到邀请后第一时间准备告知哈斯塔, 而不是选择什么人类当男伴, 和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共赴晚宴。   纳西尔眼看着G8273的神情越来越恐怖:“……呃。也许我可以为你推荐几位合适的同行人选?你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   “当!”   G8273重重将手机拍在桌上, 严厉地逼视纳西尔:“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所以你支持左右逢源、脚踏两条船?”   纳西尔:“……”   好吧, 至少他知道加百列这是接到什么回复这么生气了。   圆滑如他, 当然不可能在雇主正在气头上的时候贸然提出建议,他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顺着G8273的话问:“那你打算带谁去晚宴?”   “谁也不带。”G8273微微磨着后槽牙,逻辑链中积极地蹦出几条很刑的念头,又被他强压下去, “纳西尔。离开办公室,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行呗,今天你被绿今天你最大。   纳西尔很好说话的耸耸肩离开办公室,全然不知在办公室大门关上的下一秒,他的雇主瞬间融化,变成一团绿色的光网。   所有的情绪随着人类身躯的消散,被摒弃在AI程序之外。   久违地恢复了本体的G8273重获了令AI舒适的平静和秩序,几秒后开始高效地调查起后天晚宴的宾客名单、布防设置,有没有特意为该场晚宴安装的监控,有的话是否能制造死角。   ——以及这个视角能否藏得下一个房间。   用来讨论一些严肃的问题。   关于合作。   与此同时,缄默镇门口。   哈斯塔完全不知道某个AI正在为他的几条短信气出原形,用宝贵的算力规划着一场修罗场。   他这会儿正身陷于另一重意义上的修罗场——简单来说,就是他被临时加班召唤了:   【出差?两天半?但我后天晚上已经安排了行程。】   队长的短信通过手机APP的形式传入游戏:【?行程?你有什么行程是不和我们一起做的?——你该不会是说游戏吧?】   Z的确是一个好脾气的领队,从他总是对队员的需求多有照顾就能看得出来:   【……好吧,我猜我可以和你一起提前出发?提前完成一些工作,等待明早上班其他队员追上我们。】   【但这次的任务确实很重,如果你想在后天晚上回到宿舍,最好现在就收拾行李来找我。】   队长能愿意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陪队员加班,已经够善良无私的了。   至少哈斯塔在公司工作二十多年,也就遇到Z小队这么一个充满人情味的小队……有时候他甚至狐疑这支过于有良心的小队究竟是怎么在公司里存活下来的。   哈斯塔不得不在新地图面前遗憾止步,给芬尼安发了个【后天再来小镇入口找我】的消息,退出游戏。   两天过后,Z小队在晚上6点提前收工。哈斯塔坐着战舰赶回巢穴,总算赶在宴会开始前成功上线。   【12月8日·6:56p.m·缄默镇】   淅淅沥沥的夜雨夹杂着苦艾草与灰烬气息,浸入发丝与毛呢大衣的布料。   哈斯塔站在灯光稀疏的小镇入口处,眺望向小镇中心,看见近处装满银币、反射着破碎月光的广场喷泉,看见远方大片颇具罗马遗风的白色石质建筑。   连绵的建筑廊柱庄严古典,与其背后的大片尖松林黑色剪影相映成趣。一座巴洛克风的教堂矗立在松林西方,尖顶的十字架投下尖锥似的倒影。   不远处传来皮鞋匆匆踩水的声音,哈斯塔收回视线,看见芬尼安撑着伞一路小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就大步往镇里赶:“天!我差点以为你睡过头不会来了。我准备了两套搭配的礼服,赶紧跟我去酒店换掉这身湿衣服。”   他们很快结束更衣,一起撑着伞抵达晚宴宴厅。   奢华过度的巴洛克风内部装潢配上昏暗摇曳的灯光,哈斯塔仰头看穹顶上的牛头时,差点以为自己走进了什么邪神宫殿。   芬尼安用手肘捣了他一下,小声挤字:“别仰头了!看左前方,那位向我们走过来的金发姑娘——穿着珍珠白色礼裙的那位!珍妮·斯坦,老雷蒙德·迪思默最信任的律师兼会计。”   在帮派同时兼任律师和会计是什么含金量,根本不用多说。老雷蒙德·迪思默几乎可以说是把半条命托付进了珍妮·斯坦手里。   这位看起来年轻活泼,但绝对不容小觑的姑娘踩着高跟鞋,很快走到他们面前。   欣赏的目光从哈斯塔的身上一扫而过,在被礼服修饰得更加清晰的胸肌和腰臀处停留了几秒,就溪流般轻快地划向芬尼安:   “小哈代先生,真高兴能看见你来参加今天的晚宴。如果今年的宴会还是和往年一样只有处刑和篡位,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个平淡乏味的夜晚。”   芬尼安:“……我确信一个晚宴如果同时出现处刑和篡位,一般人都不会觉得乏味。”   他试探地问:“今晚难道也有……?”   “哦,把这视为餐前的开胃菜吧,小哈代先生。”珍妮·斯坦欢快地说着,小鹿一样的目光又转向哈斯塔(的胸肌,没别的意思,这位小姐也不怎么敢直视哈斯塔的眼睛),“这位就是你今晚的男伴?我该怎么称呼您?先生?”   哈斯塔:“叫我哈……?”   他的话说着说着就停住了,困惑地摸了摸突然发寒的后颈,皱眉看向身后。   男男女女都举着香槟言笑晏晏,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之处。   芬尼安赶紧代为回答:“哈利。你可以叫他哈利。”   半个月前的逮捕行动已经让哈斯塔的名讳传遍了大街小巷,芬尼安可不希望今晚的约谈计划因为一点小失误而被耽误。   “好的,哈利先生。”珍妮·斯坦冲带着狐疑回过头的哈斯塔微笑,“我想我得建议你们在今晚的助兴节目开始前去见老雷蒙德先生,以免被一些糟糕的舞台表演扰了兴致。”   她礼貌地抬起手臂:“请跟我来,两位先生。”   老雷蒙德·迪思默的休息室在宴厅二楼。哈斯塔跟在珍妮身后上楼时,还在警觉地四下观望,芬尼安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还在跟珍妮·斯坦闲聊:“……雷蒙德先生的身体状况好些了?”   “我很想回答是,但你知道,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健康状况只会一路下降。”   珍妮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哈斯塔毫不怀疑这位女士干起架来能把高跟鞋当做便捷武器使用:   “不如我们别聊这种让人感伤的事,聊聊你和哈利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吧?被人构陷不得不隐姓埋名的富家公子,和神秘威严一看就不好招惹的长腿先生,你们之间一定发生……嘶。”   不知道是哪里的窗户没关,珍妮忽然感觉身上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再回头时,芬尼安脸都冻白了,人直往男伴身上靠。   “不对,我感觉不太对,院长。”芬尼安通过靠近哈斯塔获得了些许安心感,虽然那种被人不含善意地窥探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   他压低声音耳语:“我们是不是被人盯上了?或者是珍妮小姐被盯上了?会不会是今晚的‘助兴节目’打算对珍妮小姐下手?我从没有过这么不祥的——”   “啪!”   走廊的灯突然灭了一下,发出一声近似爆破的轻响。   珍妮瞬间在黑暗中不知从哪拔.出了一把手枪,指向楼梯口的方向。   哈斯塔刚跟着芬尼安一起抬头,左手手肘忽地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一股难以抵抗得有些熟悉的力量眨眼间将他拖进了近旁的房门!   房门在他背后关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哈斯塔背抵着厚木门,感觉自己的侧腰被手掌握得有些疼痛:“G8273?”   “哦,原来你还记得我。”G8273的语调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怪。   他浸在屋内的黑暗里,看不清神情,只有一双眼睛亮着幽幽的绿光,像凝聚着怨气的鬼灯笼:   “我还以为半个月不见,日理万机的院长先生已经忘记还在勤勤恳恳替他打工的卑微AI了。不然他怎么会抛下可怜的AI,和其他人参加晚宴,甚至连事先和AI说一声都懒得做?”   “?”完全没有一对一择偶观的哈斯塔实在很难理解G8273的怨气从何而来,“我们正要去见老雷蒙德·迪思默,你的突然袭击很可能会惊吓到外面那些人类,如果影响——唔。”   G8273重重压了过来,将他挤在坚硬的门板和结实的身躯之间有些凶狠地亲吻。   唇舌纠缠之余,G8273抵来的膝盖微微向上,哈斯塔的身躯顿时就产生了反应,带得他呼吸也急促起来。   G8273的吻移上了他的颈侧动脉:“我记得你喜欢粗暴的互动。”   哈斯塔的确喜欢,他的手已经摸上了G8273随着动作而绷紧的后脊肌肉,但嘴上依旧义正言辞:“我们再不出去,今天的晚宴还没办就会混乱起来。”   隔着门,他们听见走廊里传来芬尼安隐隐有些崩溃的声音:“院长?!我——*!珍妮小姐,我们最好优先找到哈利先生,不然我真不能保证今晚会发生什么!”   珍妮·斯坦严肃冷厉地回复:“放心,没有人能在我们迪思默帮的地盘作乱而不付出代价。”   哈斯塔故意抬腿在G8273的腰侧蹭了一下:“你在让这个大好的机会付诸流水。”   “恰恰相反。”G8273面色不变地抬头揽住哈斯塔的腿,“人类在感到亏欠他人时,会倾向于产生补偿心理。”   老雷蒙德会认为针对哈斯塔的袭击是为了让他脸上蒙羞,却牵扯到了他看好的芬尼安。   在芬尼安问话时,他自然会更愿意说出真话——或者至少是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   “咚咚咚……”   走廊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珍妮沉声道:“被带走的人身材高大,短短几秒的时间不可能带他逃远,只可能躲在走廊两边的房间里。”   “我和芬尼安一直守在这,没看见人进出,房间的窗户又早已被铁栏杆封住,现在,你们给我从头到尾一间一间屋子搜!他们一定还藏在房间里!”   珍妮的声音逐渐靠近,紧接着房间的门把手被珍妮从外面按下。   G8273握着哈斯塔的腰一把将人带到窗边,抬眼改写了周围粒子的折光路径,另一只手则不安分地向下。   “……!”哈斯塔压在G8273背脊上的手指瞬间用力,指尖陷入肌肉中。   珍妮皱着眉踏入房间,四下张望:“我查衣柜,芬尼安你看床底。”   她似乎完全看不见正在窗边做一些不可告人之事的哈斯塔和G8273,大步走到衣柜边打开柜门。   哈斯塔忍耐地绷紧身体,视线越过G8273的肩膀看向床边的芬尼安。   芬尼安似乎在短暂的紧张后回过劲来了,毕竟肇事者的身份并不难猜:走廊被操纵的灯、哈斯塔被轻易“劫”走,除了G8273还能有谁?   他检查床底的动作都有些敷衍,眼底透着一股困惑,大概是不明白G8273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有啥计划为什么不能先提前跟他沟通一下?   窗边,哈斯塔的精神触须已经张牙舞爪到几乎要将铁栏杆扭断,但更多的触须仍旧流连在G8273身上那些脆弱致命或者更受哈斯塔青睐的部位上。   他的手里被塞进一支冰冷的手机,G8273的指尖在他的小腹上轻轻掠过:【让芬尼安快点把人引出去,借口问责,弄清迪思默帮和康内琉斯是否有牵扯。】   哈斯塔觉得这是G8273故意为之,不然这种消息G8273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完成,为什么非得要他来打字发送?有那时间在他身上写字,这消息不早发出去了?   邪神从不自虐,也不爱克制欲望。   他进一步拉近自己与G8273之间的距离,胸膛挤压着胸膛,左手将冰冷的手机贴着G8273的腰线,一路向下缓缓塞进西装裤后的口袋中,将紧窄贴身的西裤口袋撑得满满当当。   ……像某种隐晦的暗示。   “……”G8273的呼吸瞬间错乱了几拍,手臂骤然绷紧,简直像要箍断哈斯塔的腰。   好在此时珍妮和芬尼安做完了检查,咕哝着退出房间。   房门甫一被关上,两个忍耐已久的非人类就立刻滚倒在窗台下古老而奢贵的棕红色地板上。   一定曾有客人在这里剪过雪茄,哈斯塔在仰起头失神时,闻到了茄衣包裹着添加了苦艾草的茄芯,被老式火机咔嚓点燃的浓烈气息。   G8273把他拉下去亲吻,纠缠间右手抓了几下才摸出口袋里的手机,丢到一边,手机在屋顶投射出芬尼安的即时视角。   窗外的雨依旧淅沥,屋顶的画面伴随着床板的动摇不断晃动。最激烈的一次,手机不知被谁挥手甩到了地上,又不知被谁伸出手臂挣扎着重新翻回正面。   一直到教堂的钟敲响第九声,G8273才推了一下懒散地微眯着眼睛的哈斯塔:“芬尼安进老雷蒙德的休息室了。”   哈斯塔稍微提起精神,看向屋顶,随着芬尼安的视角打量了一下老雷蒙德的房间:   深棕色的整体色调,留有匕首划痕和子弹痕迹的实木家具和地板,似乎浸着血迹的皮质沙发。   一位裹着深色毛毯的老人就坐在那张皮沙发上,浓长的白色眉毛微微垂落,但那双即便浑浊,依旧清醒且锐利的眼睛却冲散了他过于和善的面相带来的好说话感:   “我已经听珍妮说了你不幸的遭遇,我感到非常抱歉,因为我的缘故牵连到来做客的你。”   芬尼安并没有趁机开口要价,只简短地点点头:“没必要道歉,我的同伴足够强大,不论袭击他的是谁,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关心则乱……”   “不论你的同伴是否强大,都不是他来到我的宴会,却被袭击的理由。”老雷蒙德强硬地打断,“我会继续调查这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   “但现在,我记得珍妮曾帮你递话说,你有一项生意想面对面地和我谈?”   “当然,我最近对另一项合法,同时还一本暴利的生意产生了些许兴趣……”   镜头里的芬尼安开始将阿道夫熬夜肝出来的军火设计图展示出来,正儿八经地谈起原材料的购入和合作。   G8273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他们纹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很难说这是否是强迫症作祟,还是作为在冰冷芯片和电缆中诞生的存在,G8273多多少少罹患有一定程度的肌肤饥渴症:   “老雷蒙德没有安装脑芯,没法入侵。不过芬尼安的视角足够清晰——我想老雷蒙德可能患有皮肤癌,并且寿命只剩下不到半年。”   “?”哈斯塔感到疑惑,“我以为迪思默帮很富有,足以治疗这种病痛?”   “但老雷蒙德没有选择。”G8273思索着说,“或许是他的宗教信仰严格限制了他接受科技治疗的范围?或者他本人更尊重自然老去?”   哈斯塔从这个细节中察觉到了一点不是很好的信号:“如果老雷蒙德在和康内琉斯合作,他会治不好这点皮肤癌吗?”   哪怕是他不想治好,那人都快没了,还赞助什么科学研究?   镜头里,有关军火交易的商榷告一段落——可能是精神容易疲惫的缘故,老雷蒙德谈论事情的效率很高,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我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但作为合作者,我必须得提醒你一件事。”   “军火这个领域,一直以来都由公司占大头。”   “如果你只是打算小打小闹,挣点零用钱,那倒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如果你希望将军火生意做出巴比伦那样的规模,我恐怕公司不会太高兴。”   芬尼安当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比起担心公司高不高兴,他更担心世界的存亡,一切威胁放在“世界毁灭”面前都变得不堪一提:“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雷蒙德。”   哪怕跟公司干架,那也比整个世界都被邪神污染好吧!   雷蒙德似乎有被芬尼安的坚定鼓舞到,微微坐直了身体:“很好。我欣赏你的魄力。如果在我进入坟墓之前,能看到公司吃瘪的样子,我下葬时都得让殡仪队吹奏《欢乐颂》。”   芬尼安心想这好像想得又有点远了:“除此之外,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有关康内琉斯这个人,你有了解吗?我记得‘沉没的康纳士’就是他制造出来的,如果我们能邀请他加入我们的生意……”   房间里,哈斯塔和G8273不约而同地专注观察老雷蒙德的神情。   这位老人几乎在芬尼安提及“康内琉斯”的瞬间,脸上就掠过几分条件反射式地厌恶。   他似乎对康内琉斯颇为反感,以至于芬尼安的话未说完,就断然拒绝了这个明摆着有利可图的建议:   “不,芬尼安。你曾和康内琉斯见过面吗?如果你见过,你绝不会说出想和这种人合作的话。”   他脸上的厌恶简直不加掩饰了:“迪思默帮经营各种非法生意,赌博、暗杀、军火走私、劫掠、绑票……但从不纵许毒.品和人口买卖交易。我始终认为做人应当有底线,底线是将我们与野兽划分开的界限。”   “但康内琉斯,他没有底线可言。”   “你不能说他是邪恶的,他只是对科学过度笃信,对科技过度探寻。”   “他会去研究毒.品,研究如何让毒.品的作用登峰造艺,他也不在乎是否使用人体做实验,反正公司会给他提供大批‘自愿的实验体’,保证他的实验绝对合乎政府法的规定。”   雷蒙德皱着眉看芬尼安:“你能明白吗?康内琉斯漠视世间的一切——生命、道德、规定,他只信奉科学为真理,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他将自己视为创世的神明。”   “即便你在他的面前放一个遍体鳞伤的婴儿,告诉他等他的毒.品研究完,这就是他的实验素材,他都不会因此放慢哪怕一秒的研究脚步。”   芬尼安:“……你听起来和他很熟悉?”   “噢,太熟悉了。”雷蒙德的表情简直像要作呕,“正是因为和他共处的那半个月,让我至今都维持着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对自然和科学的敬畏。他是我选择不接受任何义体改造的原因——”   他随着情绪激动,微微向前倾压身体:“你有见过当年终末之战中,被米迦勒之翼强行救下的士兵们吗?那些被重度改造的士兵?”   “那些士兵就是由他经手抢救下来的。”   “24%的人死于手术,剩下的人里,有45%在面对镜中的自己后精神崩溃、彻底疯了。”   “余下的那拨士兵活着的每一天都得去见心理咨询师,反复问咨询师同一个问题:我还是人类吗?从手术台上下来的究竟是一个活人,还是一个机械构成的怪物?”   哈斯塔认为这仅仅是落后时代的人对先进科技的畏惧,但紧跟着他就想起院里每一天还得靠阿尔法才愿意接着活第二天的阿道夫。   阿道夫排斥高新科技,所以使用哈斯塔给他配备的最新电脑十分生疏,也不安装脑芯。   刚入院的那段时间,他随身携带着一只军用水壶,水壶里装的是他用自己的捐赠奇怪合约换回的一瓶高纯度酒精。   阿道夫并不喜欢学习,但他的军事知识却点了满点。说明在从军的那段时间,他也曾充满劲头地钻研过,热情地汲取所有他感兴趣的一切。   但现在,他不再有任何热情,不再对世上的任何东西感兴趣,不再想接触任何新事物。   他活着,也死了,过去的他已经彻底死在手术台上。   重度改造造成的伤害就深深烙印在哈斯塔所认识的人、所庇护的人身上,70年来挥之不去。   他想到这点,一时就说不出“这仅仅是愚昧,是落后时代的人对先进科技的畏惧”这种旁观者高高在上、指指点点的话了。   老雷蒙德脸色惨白地靠坐回去——大概是因为刚刚的起身和情绪激动就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的精力:   “你知道我为什么拿婴儿打比方吗?为什么提及终末之战后的那场义体手术?”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比方。”   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我亲眼看着他完成研究,真的拿那个什么‘天国’的药粉给那婴儿灌。”   “等到他得到满意的实验数据了,他就马不停蹄地接着开始下一个研究项目……是的,第一个接受重度义体改造的并不是那些从战场回归的老兵,是那个婴儿。”   老雷蒙德的脸色白得像幽灵:“我看着他把那孩子带进手术室,再带出来,包裹在一个毛毯里……天啊,那是我见过的最恶心、最令人作呕的造物!”   “你们能想象吗?一个眼睛是两只红色镜头,五官、身躯、头颅都是机械的婴儿?这么小,就抱在怀里,裹在毛毯里——”   “呃,抱歉,芬尼安。我不太舒服,今天的商谈可能得提前结束了。”   即便老雷蒙德不打断,芬尼安也想叫珍妮进门了——老雷蒙德的状态差得简直就像随时可能断气。   哈斯塔看着停止播放画面的天花板陷入沉思:“如果这不是演的,那老雷蒙德的确不可能和康内琉斯合作。”   照这么看,线索岂不是又断了?还是说,有可能是帮内其他人在悄悄和康内琉斯合作?   哈斯塔一边想,一遍不怎么抱希望地拉开任务小窗。   【任务:野心勃勃·二(进行中)】   【老雷蒙德已日薄西山,迪思默帮便如同大厦将倾,谁是试图推倒大厦的犹大?】   哈斯塔:“?”   哈斯塔:“!”   这任务详情的暗示几乎就差直接写在明面上了:快去查迪思默帮内的叛徒!   所以,迪思默帮内的确有人在悄悄和康内琉斯合作?   哈斯塔立即坐起身:“我去找芬尼安——呃!”   他被G8273抓住右手,重重一扯又倒回床上,尚还没闹明白怎么一回事,G8273翻身压住他,隐约磨着牙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内幽幽响起:“急什么,你的*男伴*又不会跑,还是你一秒不见,如隔三秋?”   G8273感到恼火,因为哈斯塔的反应,因为他发现自己越发像一个真实的人类。   吃醋、自我欺骗、言行不一,一些糟糕的品质出现在最不该出现这些品质的他身上,令他感到自我厌恶、烦躁,但更多的还是对哈斯塔感到恼火。   邪神大概天生缺德,哈斯塔愉悦地欣赏G8273烦躁恼火、总之与秩序理智南辕北辙的神色,手指梳过G8273微冷的银色长发:“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懒洋洋地挑了一下床边的衣服——准确地来说是碎布料:“你还把我的礼服都弄坏了。一会怎么出门,去看晚宴的助兴节目?”   那些银亮的长发触须似的卷住哈斯塔的手指,G8273侧过脸亲吻哈斯塔越过他的耳翼,在他的头发上作乱的右手的手腕:“做我的男伴,我也给你准备了礼服。” 第44章   于是, 十分钟后。   哈斯塔和G8273穿着浅银灰色、看风格色调明显是一套的礼服走出房间,身后拖着一个死不瞑目,被G8273早早抓来, 就为给这一刻当借口的凯撒帮毒.枭。   ——反正凯撒帮有没有这茬都和迪思默帮争得热火朝天,扣不扣这锅也没啥影响。   他们很快找到芬尼安, 彼时, 珍妮正在为芬尼安介绍迪思默帮最大的同盟帮派:   “那些穿着深褐色西装的人,看见了吗?他们就是鹰帮派来的代表。”   “我们和凯撒帮到现在都没打到你死我活,全靠他们在图维亚镇和缄默镇之间充当缓冲地带——政府方居然还认为给他们诺艾斯区当领地太浪费,真是荒唐——哦!哈利先生……?”   珍妮打招呼的声音都有点不确定了。   因为哈斯塔和G8273过于高挑出众的身材,她甚至没有第一眼看到哈斯塔拖在身后的那个倒霉鬼, 而是注意到哈斯塔变更了的礼服, 以及哈斯塔身旁,明显穿着配套礼服的G8273。   “呃姆……”珍妮不由地发出了迟疑的声音。   她看看穿着深黑蓝色礼服的芬尼安,又看看穿着浅银灰色情侣礼服的哈斯塔和G8273, 一时有点摸不准当下的情况。   真不能怪她多想,哪有人晚宴中场换礼服,还特地换了件跟男伴一看就不是一套、和新跟来的另一个男人是一套的礼服的?   珍妮看看形单影只、震惊张嘴的芬尼安, 又看看正准备往芬尼安身边走, 却被身边的银发男人毫不遮掩地伸手抱住腰, 一把带回身边的哈斯塔, 不禁再度:“呃姆……!”   不是!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芬尼安找的男伴半途蹬了他, 跟其他男人勾搭上了?   不不不,连配套的礼服都有,明显是早有准备。这这这,难道是最经典的三角恋??   一时间,强取豪夺、虐恋情深、修罗场等诸多关键词从珍妮脑海掠过, 紧跟着她就看到明显被当面绿了的芬尼安强颜欢笑,居然还佯装高兴地凑过去给新来的银发男人打招呼:“G……加百列!”   G?这个念法听起来可不是要喊“加百列”这个名字。   珍妮一不留神吃起瓜来:是什么G字打头的脏话吗?或者芬尼安原本想说的是“Jesus Christ”这种骂街语录?   她的目光在面前三人身上游移,完全被眼前的冲突吸引住了。   就见芬尼安故作不没看懂情况地冲“加百列”爽快一笑:“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也接到邀请了?奇怪,不应该啊,你我都代表着巴比伦,按照老雷蒙德的作风,应该只会邀请一个……”   加百列就直白多了,直接冷哼:“我不来,难道看着你拽哈……利当男伴?”   芬尼安终于露出藏在迟钝下的刀锋:“呃……这有哪里不妥吗?但哈利答应我了,是吧哈利?”   噢噢噢!正面对上了!珍妮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是的,但……”被争抢的哈利先生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迟疑,左看看芬尼安(员工),右看看加百列(床伴),银灰礼服勾勒得线条完美的腰立即被看似无所谓、实则醋意横生的加百列用力一带,后背顿时撞上加百列的胸膛,“……我们能不能让这茬过去?这不是今晚的重点。”   珍妮暗自握拳:哈!居然想蒙混过关,修罗场是这么好蒙混的吗?   芬尼安果然坚守立场:“当然不行!现在的问题是你突然换了套礼服,搞得我好像被踹了一样,你们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有没有考虑过我多尴尬?”   加百列仍旧火力十足:“呵,你在邀请他之前,就没考虑过我会不会尴尬吗?”   芬尼安的迷惑费解简直不像演的:“??你在说什么啊?难道不是你们俩撇开我,不跟我商量,就……整出一堆事端?”   珍妮优雅地缀饮了一口香槟:精彩啊……能不能详说事端?   她十分期待接下来修罗场又会推向怎样的高潮,但可惜,哈利先生显然并不是经典修罗场里,试图以削弱存在感避免死亡二选一的小白花。   他以一个果断且强势的动作杀死了比赛——一把攥住加百列的衣领,将人拽垂下头深吻。   一秒,两秒,芬尼安:“…………”   珍妮看着凝固的芬尼安,简直都要怜悯了:“哦,芬尼安……”   芬尼安居然还不放弃,看着哈利先生和加百列接着吻,瞳孔都地震了还要嘴硬:“你、你们是来真的还是又是在演?”   珍妮更怜悯了:“哦,芬尼安——”   哈利先生松开了嘴角暗翘的加百列,看向芬尼安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当然是的,我以为这样就足以说明一切?”   芬尼安看起来摇摇欲坠:“不……但,什么时候……不……那之前——呃,可……!”   芬尼安感觉离了大谱了:院长和G8273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上一次见面,不还信誓旦旦什么宿敌啦井水不犯河水啦……怎么那都是骗人的胡话?   芬尼安震惊,芬尼安震怒,芬尼安想要崩溃地蹲下.身疯狂抓头:“但院长没告诉我你们在……”   玛雅,这个词按在这两个非人类身上,怎么这么难说出口:“在、在一起了?”   哈斯塔是发自真心地觉得这不影响什么,虽然就事实来看确实影响了什么:“我以为即便如此,也不影响我做你的男伴。”   “……!”珍妮无声倒吸凉气,差点把手里的高脚杯捏碎。   好家伙……!当着新旧两个男伴的面公开发表海王宣言!!   接下来事态会怎么发展?是鱼死网破、不得善终,还是忍气吞声,为爱戴绿帽?   ——她没机会再接着往下吃瓜了,因为随着哈斯塔的走动,她终于看到了被三人遮在身后的尸体:   “达利·怀特?凯撒帮的人?”   刚发表完海王宣言的哈斯塔松开拖着尸体的手:“这是你们的地盘,交给你们处理。”   珍妮脸上的神情变得慎重且阴沉起来,冲着哈斯塔点点头,招手让手下将尸体带下去。   教堂的钟声恰在此时敲了第十下,珍妮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放在侍应生手中的托盘上:“要开始了,今晚的‘助兴节目’。”   哈斯塔不着痕迹地垂下眼,观察珍妮的神色,能发现她嘴上说着“无聊乏味”,但实际上对马上要进行的“表演”严阵以待,手也垂了下去,撩开裙摆按住了手.枪。   宴厅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他循声望去,凭借优越的身高越过挤挤攘攘的人头,看见一行人沉默、但气场十分具有威慑力地步入厅内。   这群人穿着同样的黑西装白领带,神色漠然,手中都拖着两到三只麻袋,看大小估计里面装的都是人。   宴厅不约而同地陷入死寂。   G8273贴近哈斯塔的耳边,压低声音为哈斯塔补常识:   “打头的那个领队,叫西蒙·里约,是迪思默帮的现任二把手。”   “他领的这支队伍……你可以管他们叫‘清道夫’,或者‘刽子手’,专门负责清理叛徒。”   西蒙·里约长得其实不错,就是神情比较阴沉。所有清道夫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拖着麻袋的人。   他大步走过自动让道的人群,最终在珍妮面前停住,两个人都不怎么友善地对视了几秒,同时露出虚假微笑,张开手臂拥抱对方:“许久不见!朋友!”   “咔哒!”   宴厅里瞬间响起大片拔.枪声。   清道夫们端起的枪口冲着珍妮·斯坦,珍妮手下的枪口冲着西蒙·里约。   不需手下动手,这两位领袖自己也拔.出了枪,珍妮的枪口顶着西蒙·里约下颌,西蒙的枪抵着珍妮的心脏。   G8273补充讲解:“这两个人是老雷蒙德死后,最有可能成为二代头目的候选者,会针锋相对不奇怪。”   哈斯塔从未放弃鸡娃:“迪思默帮的二代头目会是芬尼安。”   “……”芬尼安只觉得自己是冤大头。   他还在怀疑院长的恋情到底是真是假,此时以批判怀疑的目光审视珍妮、西蒙针锋相对的这一幕,痛苦地发现自己已经被非人类搞得分辨不清“敌对”和“暗度陈仓”、“地下恋情”的区别……他甚至感觉珍妮和西蒙说不准正在当众调情!   芬尼安靠近哈斯塔,痛苦地询问:“你和G8273到底是真来还是在演戏?现在没人注意咱们,能不能给个真话?”   哈斯塔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令芬尼安相信:“真的。我们半个月前第一次睡——”   芬尼安出手如闪电,一把捂住哈斯塔毫无遮拦和人类羞耻心的嘴:“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员工内心的崩溃和怀疑世界很难影响到哈斯塔,他还在密切关注这对拔.枪互指的竞争者:“如果迪思默帮里有人背着老雷蒙德和康内琉斯合作,你觉得更有可能是谁?”   “是谁都不意外。”G8273尝试着入侵脑芯,结果发现迪思默帮里绝大多数人似乎都是老雷蒙德的忠实拥趸,植入脑芯、义体的人少之又少,珍妮和西蒙这两个离老雷蒙德最近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也可能两个都是,或者另有其人。”   “够了!”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宴厅深处传来。   老雷蒙德坐在电动轮椅上,驱使轮椅缓缓驶向宴厅:“我可不希望今年的助兴节目,从我的继任人身上开始。”   芬尼安趁着宴厅重新热闹起来吹了声口哨:“老雷蒙德一句话,今晚这两个人估计都得失眠了——辗转反复地想:继任人到底是谁?”   哈斯塔不太看帮派题材的电影,主要也因为现实里早已没有帮派:“故意挑起继任人之间的矛盾?这样有什么好处?”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枪。   珍妮重新站到老雷蒙德身后接手轮椅,西蒙则转回身带领下属,将要行刑的对象拖上原本供乐团演奏的舞台。   芬尼安借着香槟杯遮挡口型:“好处可太大了。”   “你想象一下,如果老雷蒙德现在硬压着他们不让干架,等他一去世,这俩人会怎样?”   “那不得打到你死我活?到时候迪思默帮乱成一团,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所以老雷蒙德肯定得趁自己还没死,让继任者赶紧斗完,然后收拾好烂摊子,再进坟墓。   哈斯塔:“……”   听一听就充满了社畜的绝望,人都要死了,还得考虑工作交接完没完成。   他还没忘记自己的鸡娃计划,一边注视清道夫们扯开麻袋,一边琢磨还能从什么角度劝说芬尼安。   眼神乱晃的过程中,忽然注意到某个如果不费心深究,无人会在意的巧合:   “芬尼安。你有没有觉得,老雷蒙德的眼睛和你很像?”   “?”G8273的注意力也被拽了过来,“如果摒除掉眼疾的病变影响,的确是很相近的眸色,但这种眸色并不罕见,也许只是巧合——”   “胡斯卢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哈斯塔隐约捕捉到些许灵光,但又说不清是什么:“——算了,先看‘表演’。”   哈斯塔对于发生在迪思默帮晚宴上的处刑和篡权活动十分期待——同样是基于他没看过帮派题材的电影。   然而接下来的行刑过程,其枯燥无聊程度远超哈斯塔的想象。   哈斯塔发誓,即便现实有此类题材的电影,他也不可能为看西蒙挨个枪.毙叛徒而走进电影院,花上哪怕半个子。   接连十分钟的处刑甚至让西蒙的右手在终于放下时微微痉挛颤抖,珍妮这会儿又友爱上了,上前真挚又心疼地捧起西蒙的手摸了摸:   “看来这后坐力是够让你受的……不如这样如何?西蒙?下次行刑,我来替你做。”   “……”西蒙瞬间抽回了手,阴鹜地瞪视珍妮,没等老雷蒙德发话,转身就走。   被他抛在身后的清道夫们还无措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大老远跑来,老大却连酒都懒得喝一口——不过以他们老大双手现在的情况,端酒杯的确也是个艰难的活。   清道夫们很快跟着老大离开宴厅,珍妮则像林间的鹿一样又轻盈地拎着裙摆,飘了过来:“真是不争气的大哥……嗯,你们没事了?”   就像哈斯塔对毫无精彩可言的处刑大感失望一样,珍妮也对折回来吃瓜结果没找到瓜大感失望。   她像空田地里的猹,没找到粮食还不甘心接受,非得伸爪自己扒拉扒拉,试图从土里扒拉出点能吃的来:“所以……你们决定好谁做哈利先生的男伴了?”   “……”哈斯塔感觉珍妮像那种刚从无聊电影放映厅出来,又冲去柜台积极询问售卖员“有没有爆米花电影冲一冲晦气”的观影人。   ·   没看到什么好戏的哈斯塔当然不会愿意充当别人眼里的戏,和珍妮打了会太极,就借故离开已经没什么干货可嚼的晚宴,只留下芬尼安继续跟珍妮客套。   按照任务详情的提示来看,芬尼安可能还得在缄默镇继续待一段时间,和迪思默帮保持紧密的联系,借此摸一摸任务提示里“犹大”的线索。   但孤儿院这边,军火生产倒是可以开启起来了——   哈斯塔将孤儿院的地下又扩建了两层。   总计三层、每层又可分出三层的面积足以让军火工厂在孤儿院内部顺利开办。   阿道夫因此忙碌起来,哈斯塔一时也说不准这种忙碌对阿道夫来说是好是坏,因为手机里的阿道夫小人儿还是顶着片颓废的乌云来去匆匆。   只有学员们感到压力山大,因为教官越来越魔鬼的训练……   而在高佩街的政府大厦里。   也有一帮人同样感到压力山大。   莫提默爵士的办公室内,一群议员、参谋正在紧密关注网络上关于“死神在人间”的评论。   “这会是真的吗?爵士?”有人咽了口口水,明显带着恐惧问,“如果那个‘黄袍怪物’真是死神,祂会不会因为我们找那个叫达斯汀的副署长的茬而报复?”   在场的很多人都怀抱着同样的恐惧。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附和道:“之前派去跟卢西亚诺谈判的布莱克先生……谈判回来人就不行了,前天才因病去世。”   “认真的?”莫提默爵士无语地扫视同僚们,感到荒谬可笑,“我们自己利用‘黄袍怪物’的谣言恐吓人也就算了,你们居然还真相信这种谣言会是真的?”   “谁能拿出物证?那些叫嚷着什么哈斯塔、拜亚基的人,只会空口无凭。那帮子信徒送来的监控上明明白白地显示,他们是由小型飞行运输器送回家的,科学得很。”   他嗤笑一声,显然丝毫没为自己党羽之死感到遗憾:“至于布莱克的病逝,巧合罢了。比起穿着黄袍的死神,我更觉得会去迎接他灵魂的应该是撒旦,或者地狱,或者其他什么恶魔。就和我们死后一样。”   同僚们:“……”   莫提默爵士显然没在意到——或者根本不在意他的同僚们是否因为他的话,更加心生戚戚。他在办公桌后坐下:   “现在我们更应该考虑另一件事——虽然罗南才是在之前的逮捕事件中当着全网的面丢脸的那个,但她当时的处理恰到好处,现在那起事件甚至成了她面对媒体的谈资!”   “那些网友根本不在乎我们抛出的各项更有益民生的政策,比如加强军队建设、增强地方治安监督、严格管控黑市黑医等非法市场,他们更想听罗南大谈特谈根本不实际的童话故事!”   负责宣传的幕僚挠了挠鼻翼,心想换他也更想听死神的故事,毕竟那些“更有益民生的政策”每轮选举的时候都会被拿出来老生常谈,但事实上能落实的寥寥无几,更准确地说约等于零:   “的确,我们得想点办法应对您老对手近期的宣传策略。”   莫提默爵士比幕僚更直白:“你有办法搞臭那个‘宣传策略’?”   幕僚震惊摇头:“不不,我们是遵守法律并且有道德的人,绝对不会做抹黑这种卑劣的行为。事实上,我是想提出一个非常令人担忧的问题——爵士先生,您知道目前各地有多少孤儿都得不到妥善安置吗?”   莫提默爵士:“……?”   他知道那玩意儿干嘛,孤儿又不会支持他的选举,也没人会在意那些非亲非故的拖油瓶。   他的幕僚显然也没对莫提默爵士的良心抱有期望:   “绝大多数地区的孤儿院都条件简陋,一些孤儿至今都没有收容处可去,还有一些孤儿天生残疾,或者疾病缠身,或者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迫使他们的父母不得不遗弃他们……”   “如果有一处条件足够优渥,能让他们吃好穿好,甚至接受优质治疗的孤儿院愿意接收他们,那就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莫提默爵士听懂了,“你想用那些拖油瓶拖垮孤儿院?哦,这是个好办法。”   他想着想着高兴起来:“我猜即便是卢西亚诺·哈代,也不会乐意白掏出那么大一笔钱养育那些小拖油瓶。即便他愿意,一时间又上哪去找那么多抚养孩子的人手呢?我们照样还是能从孤儿院身上揪出把柄。”   莫提默爵士拍案定论:“就这么做,我愿意私人出资,承担孤儿的运送费用!”   …………   一周后。   孤儿院内。   哈斯塔正在听阿尔法的汇报——是的,阿尔法的汇报。   你不能让孩子工作,但你没法阻止孩子非要工作。   阿尔法一感到无聊就会跑去确认阿道夫死没死、想不想死,一来二去总会接触到一些信息,而以她的小脑瓜,“一些信息”基本等于“全部信息”:   “院长,我们的军火想打开市场,必须要拥有一次宣传机会。不然没人会放弃跟公司签订的军火订单,转而来买我们的。我们就永远没法打开被公司全盘占据的军火市场。”   “……”哈斯塔看着小孩姐,压力有点大,主要是阿尔法说话的语气有时候像极了老板,内容更像,令他油然而生一种“我在游戏里加班”的错觉:   “怎么宣传?军火又不是香水首饰,好看贵重就够了。买家会希望看到它们实战的结果。”   他总不能去制造战争吧?达斯汀会被气死的。   硬打广告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说实话,他最近手头的资金都投入到了军火工厂的建设中,暂时没有闲钱出资宣传。   他总不能指望电视媒体自己送上门提供帮助——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哈斯塔扫了眼过去:“?罗伯特先生?那个政府官员?”   怎么这种时候给他打电话,他记得公务员好像不会加班?   哈斯塔带着困惑接起手机,就听罗伯特以略显急促的语速低声道:   “院长先生,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个我们才发现的事情——莫提默爵士前些时日派遣幕僚暗地走访各地的孤儿院、包括流浪的孤儿,现在共有七辆满载着孤儿的大巴正向您的孤儿院驶来!”   哈斯塔:“……??”   七辆满载着……什么?   罗伯特:“——还有一大帮记者,他们都急切地想要全程追踪报道,您接收这一大批孤儿的过程。”   哈斯塔震惊的心理又被惊喜所替代:噢,送上门的电视媒体!   但那也不行啊,他总不能对着孤儿们使用军火,宣传效果吧?   而且这么多孤儿,谁来照顾?原本孤儿院内的学员,已经分了一半去美食街,一半去军火工厂,他哪来的更多人手?   另一个通话插.入进来,哈斯塔扫了眼达斯汀的来电提醒,划开接通:“喂?”   达斯汀焦虑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钻出来:“一个坏消息!”   “大概是G8273最近对付米迦勒之翼太狠了,导致集团损失了大笔利益,集团高层一怒之下雇佣了大批流浪者团体,准备袭击孤儿院——如果我的人没估错时间,那些敌人应该很快就会抵达孤儿院!”   哈斯塔:“?”   等等?   如果他没理解错,现在他是不是……媒体、实战机会、白送上门的人手都凑齐了?   哈斯塔高兴地换了个手拿手机:“好极了,那坏消息是什么?”   达斯汀:“……??” 第45章   谁能想到到处树敌竟还能有意外之喜。   哈斯塔认为这都是他认真发展支线换来的应得回报:“还有谁要来?”   达斯汀被哈斯塔的乐观态度弄懵了:“好、好像还有政府军……?等等, 院长你应该不是怒极反笑,准备大开杀戒吧??”   哈斯塔:“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生气?”   政府军也要来掺和一脚——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消费群体直接抵达现场,近距离观看实战演习。   他迎来哪里是什么“坏消息”, 根本就是个派对邀请!   达斯汀:“……?”   坏了,院长该不会是气疯了?   ·   晚10点。   吉姆坐在老旧的吉普车副驾上, 不安地揉着相机的挂绳, 一边环顾周围和他们目的相同的同行车辆,一边询问正在开车的报社前辈:“我们应该做这场跟踪采访吗?乔纳森先生?”   他感受到良心上的不安:“我不觉得这能真的解决孤儿们的困境。莫提默爵士明显在故意给那家哈利孤儿院出难题,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场复仇。”   “谁做院长会乐意莫名其妙地被塞来几百号孤儿?我看只有耶稣本尊才会接受这种无底线的挑衅。”   “莫提默根本就只想着打击政敌,根本没考虑过这些孤儿最后何去何从——难道要再开着7辆巴士把他们送回原处?”   乔纳森闻言咬着烟哂笑:“哦,别傻了。我不认为那位爵士还会自掏腰包把这些孩子送回去。谁都知道那位爵士有多抠门。”   他耸耸肩:“但往好处想想吧吉姆, 至少这件事和社会目前关注的热点相关, 咱们绝对能获得一份好业绩。”   “——又或者,你可以现在就下车?然后自己回去跟愤怒的主编解释,你为什么不愿意替他完成他和爵士的交易?”   ——那我绝对会被炒鱿鱼的!吉姆被迫消声了, 僵持几秒后,沮丧地瘫靠回椅背。   当明知旅途的终点会有糟糕且残酷的现实在等待自己时,走向终点的过程, 就变得像死刑犯走向死刑场一样痛苦折磨。   期间, 吉姆好几次有开口叫停车辆的冲动, 也动过干脆辞职的念头——但别傻了, 这年头能找到一份工作多不容易?人活着是需要钱的。   他仿佛能感觉残酷的现实正像死神一样, 逼近他心中脆弱得像兔子的良知,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在想:   ——如果网络上的传言是真的就好了。   如果面前这座哈利孤儿院,真的笼罩在死神的衣袍庇护下;如果莫提默爵士会因为恐惧而不敢招惹孤儿院,也许他就不必再被迫面对前方等待他的残酷……   吉普车一个急刹停下。   他的肩膀被亚瑟催促地拍打,他听见前方同行们咔嚓按动的快门声汇聚成海, 有人在高喊:“院长先生!您是院长先……呃……”   “哒哒哒哒……”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吉姆终于忍不住好奇,推门下车,踮脚将视线投向人前,就见一支将近五十人的队列正站着笔挺肃冷的军姿,将试图挤向前方,最好能破门而入的记者挡得严严实实。   唯一被准许进入的,只有那7辆巴士,但就连巴士司机也因为这阵仗变得迟疑了,车开得比走还慢。   乔纳森拽着他一路挤向前,不想丢掉工作给予记者们勇气,很快大家又吵嚷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军区还是政府派来的?还是退伍士兵?为什么会出现在孤儿院?”   “院长呢!为什么不让我们进门采访?我们想知道他是否会接收这批孤儿!”   “请问孤儿院出现这么多士兵合适吗?院长在孤儿院内蓄养军队有何企图?”   为首的“士兵”看傻瓜似的瞥来视线,随后冷声回复:   “什么士兵?我们是保安。”   “院长钱多没处花,想雇一个团的保安守护孤儿院,免得有人老惦记来找事,有问题?”   众记者:“……”   啊这。   现场陷入短暂的尴尬沉默,但一些正直播的频道内,评论早刷疯了:   【哈哈哈哈熟悉的财大气粗!上一次我就想说了,这孤儿院院长来历不简单啊!看看这腊梅,这钟塔,这私人琥珀……我怀疑这孤儿院根本就是哪个阔佬拿自己的私人别墅改建的。】   【保安:别逼逼了,我救你命呢晓得不?这万一放进去撞断哪截树枝,你房贷还还不?】   【可不?我有内部消息,他们这公共浴室里还有泳池!超豪华带推浪泳池!】   【??我愤怒了,建议孤儿院扩招,让我住进去。】   【不是,我觉得这些人不像保镖啊,我服过役的,你们看他们的站姿!互相之间的距离!观察人群的方式!我敢断定,他们不光服过役,而且还进的是特殊部队。】   【别说,你还真别说,上次直播到现在,过了有一个月没有?孤儿院又遇到来找茬的了,而且声势比上次还浩大……得亏院长雇了个保镖团。】   【等等,你们光顾着舔土豪,没人在意那些孤儿到底怎么办吗?】   记者们同样感觉自己抓到了突破口:“请不要避重就轻!请问贵院院长到底打算如何对待这些婴儿?”   数大区之外,某私人会所。   莫提默点着雪茄,几乎躺靠在沙发上,露着鲨鱼一样的笑欣赏平台直播:   “看着吧,我就不信这院长能一口气吞下几百号拖油瓶!等他一拒绝,舆论必然会让孤儿院名声扫地,然后牵连到那个什么达斯汀署长,再牵连到罗南……”   莫提默几乎要陷入到自己的美梦中了,他惬意地闭上双眼,享受脑海中击溃对手的画面——   电脑:“当然是全部接收。我刚刚才说了,院长钱多得没处花,你是不是短时记忆方面存在问题?”   “——???”莫提默刚闭上没几秒的眼睛猛然瞠大,匪夷所思地瞪向屏幕。   画面里的保安还在和记者唇枪舌战,一旁的评论区则再次刷成一片海洋:   【???我大概是听错了,不然怎么可能听见这个保安说,院长准备把这7大巴士的孤儿全收了??】   【上帝!在保安回答之前,我一直以为院长一定会拒绝!我的意思是——这不仅仅是招收孤儿、有没有资金的问题不是吗?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咳咳在刻意为难!但院长居然就这么接下了?】   【我刚刚还在跟我父母说,‘除非是耶稣在世,不然谁都不可能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忍这口气’……现在看来院长先生的确是耶稣在世?】   【即便他不是,此时他在我心中的重量也与上帝所差无几了!天啊……想想看!这些可怜的孤儿要有家了!!而且还是在我们都住不起的地……呃,方……虽然承认这个事实让我很挫败,但我依旧为这些孤儿高兴!我真不敢想象,如果院长先生拒绝接收,这些残疾重病的孩子会流落到哪里……】   【莫提默[狗屎][狗屎]院长先生[拇指][拇指]】   “这、这群……”莫提默看着越发肆无忌惮的弹幕简直气得发抖,“该死!我们的人呢?!让他们进去拿孤儿院的资质做文章!”   幕僚尴尬地汇报:“我们的人还在努力往前挤,记者好像请得有点太多了……”   谁能想到啊,请来的帮手反而成了砸自己脚的石头。   但他们此时心态还不算非常崩,更重磅的打击还在后头——   孤儿院内。   哈斯塔坐在办公室内猛催达斯汀:“幼崽们已经进门了,流浪者团体怎么还不来?”   他的空手套白狼计划要想完成,前后两拨人隔的时间就不能太远。如果不是全程白嫖,他都要开始蛐蛐了:   这些流浪者团队到底行不行??米迦勒之翼到底怎么挑的人,米迦勒之翼到底行不行??   无独有偶,和哈斯塔抱有同样心理的还有米迦勒之翼的高层们。   “雇佣流浪者团体袭击孤儿院”显然不适合在公司内谈论,他们只能在一间隐蔽性极高的私人会所内碰头,挤在一间不算宽敞的套房内打开电脑。   负责牵头这件事的代表清清嗓子:“我特别叮嘱‘罗宾鸟’的头领与我们共享他的视角。所以我们现在应该能看到他们轰炸孤儿院的……为什么有这么多记者?!?”   做贼总会心虚,就像此时的集团高层们,即便记者的长枪短炮根本没对准流浪者团体,他们依旧第一时间心里一咯噔:   糟了,该不会是孤儿院早早发现了他们的阴谋,特意找的媒体打算揭穿他们吧??   代表身边的高层差点被烟呛咳:“快——快让他们撤退!我们要打的是闪电战,不能像现在这样——所有行动都曝光在镜头下,如果有人调查流浪者团体的来历怎么办??查到是我们雇佣的怎么办??”   代表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拨打电话,可惜记者们太吵了——他的合作者哪里会注意到手机的铃声?   在高层们失态或惊恐抗拒的低喝声中,他们被迫跟随着罗宾鸟头领的视角,看着头领干脆利落地上膛、瞄准、射击——   【滋——】   电脑屏幕一花,瞬间发出令众人耳膜刺痛的尖锐响声。   等他们从痛苦中恢复过来,再看屏幕——   “?怎么黑屏了??”代表一把抓住电脑,就差把它当什么抽奖机摇一摇。   “等等,我找到在现场的记者的直播了!”旁边有人高呼起来,将手机中的画面投放至空中。   因为是直播,他们显然没法再回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没关系,视频不能回放,但是记者可以再次描述。   只见画面中的记者举着话筒,面对镜头,神色略显激动:“皮特!皮特!演播厅有没有接收到刚刚的画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嘿朋友,你看见刚刚的全过程了吗?”   被他拦住的紫发小姑娘顶着一双死鱼眼,身上穿着灰绿色的保安服,显然是孤儿院的一员。   她右手带着一只黑色的半截手套,此时不耐烦地扯着吹破的口香糖泡泡:“看见?刚刚就是我把那群端着枪的家伙震晕的。”   “震晕?”记者抢在同行之前将话筒怼到小姑娘面前,“你是说气功之类的吗?我看见你明明站在人群的这边,但是一抬手掌,人群那边的敌人却全部倒下了!全部!”   记者没忍住吊高嗓门:“温特!抬高镜头!让大家看看被‘震晕’的敌人!”   直播画面顿时升高,越过少说十米长的人群,记录下远方上百人安静扑街的奇景。   短短几秒的画面,足以让人感受到信息量的冲击,镜头又迫不及待地回到紫发姑娘身上,记者再次激动地提问:“是怎么做到的?魔法?气功?哦,会不会和最近网上传得很火的死神有关!你借助了祂的神力!”   “……”紫发小姑娘看人的眼神像在看白痴,“不,这就是我们院长发掘的新副业的副产品。没法量化生产,但的确能够控制距离、威力的声波武器。”   紫发保安警惕地看着记者,显然对从事这类职业的人毫无信任:   “事先说明,这个武器和市面上的其他声波武器不同,它不会对人的器官乃至神经造成任何损伤,只会将人击晕。”   集团代表眼看着画面旁的弹幕疯狂滚动起来:   【科普一下,目前市面上流动的,所谓‘能令人晕厥的声波武器’,其实都是不达标的,因为还没人能制造出仅致晕,但不损害人体的声波武器。   如果这个保安说的是真的……草啊,这位院长到底什么背景?发掘个新副业,整出个副产品,就能突破军用科技的瓶颈?】   【?但她刚刚好像就是抬了下手……等等,那个‘武器’,该不会就是她手上这个半截手套吧?!】   【肯定是的!我刚刚注意看了!那手套的掌心中央有一个银灰色的光圈,我没来得及细看她的手又垂下去了!】   【嘶……听起来,好像是很不错的自卫武器?】   【别想了,没听她说吗?没法量化生产。】   【不能量产没关系啊,这么便利的武器人人都有还得了?反正也没有伤害,到时候大家就见面你招呼我我招呼你,还乱套了呢。   比起个人私有,政府军呢??政府军快出来!!半个月前你们不还因为‘没有足以支付敌人、但又不伤害敌人’的武器,导致误伤了好多被卷入恐怖.袭击的平民吗?快来看看啊!】   集团代表快吐血了:“到底……谁找的记者??”   他爹的,他们花大价钱雇佣流浪者团体,难道是为了给孤儿院研发的新武器当靶子的吗?现在网上一堆舆论吵着要政府军来下订单了!他们砸钱,难道是为了替孤儿院做广告的吗??   就是有这么巧,在集团高层们的房间隔壁,莫提默爵士也正和自己的幕僚们大动肝火:   “到底谁雇佣的人来搞袭击!?把我出钱疏通关系请来的记者当什么了!免费的广告平台吗??”   他用力狂戳电脑屏幕:“看看,看看!这些蠢货居然还一边骂我,一边催促我给敌人送钱!呸,我绝不可能找孤儿院下任何订单!”   两间套房之间。   1102号房内,G8273正以一种松弛懒散的姿势坐在窗台边的沙发上。他的对面,罗南议员和罗伯特同样也在关注某个直播频道。   罗南议员看着直播和舆论饶有兴致:   “如果那款声波武器,的确如这个紫发小姑娘所说,能够在不伤害人体的前提下,将人致晕,那我的确应该考虑为政府军配备几套。你觉得呢?加百列?”   非工作的场合,谈论一些八卦更容易拉近与潜在合作者的关系。   罗南议员目标明确,她今晚就是为了能够拉动巴比伦公司的支持而约见G8273的:   “我记得这家孤儿院的院长似乎和小哈代先生关系匪浅?”   ——天地良心,罗南女士说的“关系匪浅”,就是单纯的友情。   但G8273才经历过晚宴被抢男伴事件,敏感的神经顿时被拨动:“什么?不。他是我的恋人。”   纳西尔刚进门迎头就劈来这么一段对话,直把他劈呆了:“谁?谁是谁的恋人??”   罗南女士的神情同样震惊:“请等一下,如果我听到的消息准确,孤儿院的那位哈利院长,好像和兰瑟·文森特先生是一对?”   “……”G8273一阵胸闷,“但兰瑟·文森特已经死于药物滥用了。”   “但他才去世不到半个月??”   纳西尔手上还端着想给两人带的糕点呢,此时已经完全忘了,手上捧着糕点下意识地就近坐下,“上帝,一般来说我是不介意……感情变动的,但小文森特先生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熟人,我必须得说一句,你们这样真是有点不道德了!”   小文森特先生本人:“……”   马甲真的不能乱开,谁也不知道当初的便利是否会变成日后的回旋镖。   G8273只能面无表情地瞎扯:“是他先横刀夺爱的。我和哈……利很早就在一起。”   纳西尔刚纳闷地想说“你确定?那位院长可一点不像能被‘夺’的样子”,罗南女士忽地倒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低呼:“——所以那个传言是真的?”   “?”G8273和纳西尔同时回头,心想又有什么传言了?   罗南女士低声说:“就是从迪思默帮那里传来的风声?说小哈代先生也曾试图插足你们之间的感情,之前的晚宴上,小哈代先生甚至带着那位院长一同出席,还是你亲自跑过去把人抢回来的!”   纳西尔嘴巴张得更大了:“什么??你那时候想邀请但被拒绝的男伴——就是那位院长??”   乱,真是太乱了!   谁能想到刚开头,罗南女士只是想牵个头好接着说正经事,没想到却像小猫捞毛线,牵起一根线头,扯出一堆乱麻。   罗南女士感觉自己未来一个月,都能靠这精彩纷呈的四角恋关系排遣工作的无聊:   “所以,那位院长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我想他能和你、小哈代先生、小文森特先生同时扯上关系,身份一定同样显赫。”   G8273:“……”一段简短的两人……两非人关系,怎么能出现这么多人的身影,“恕我无法直言,如果你一定要问,那我只能告诉,他的身份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G8273阐述的是非科学层面的事实,但罗南女士显然只能从科学层面理解:   没想到这位院长先生的身份如此了不得,那或许她真该考虑,借由政府军的名义和这位院长先生达成合作?   这样一来,政府军的军备能够得到充实,她又能打好与院长先生的关系。这牵出藤蔓连着根的,她还能同时得到小哈代和加百列的支持……不能说稳赚不赔,只能说赢麻了!   罗南立即抬手,让罗伯特替她拨通了院长先生的电话。   凤凰区,孤儿院内。   哈斯塔低头看了眼震了一下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来自G8273的短信:【1】   简短但足够表达清楚其中含义:罗南议员的劝诱工作已经完成。   哈斯塔原本还有点敲边鼓的心顿时稳当下来,等待数秒,听见手机铃声响起:“你好?哦,罗南女士?真没想到你会在这种时候打来电话。”   “非常抱歉,我知道你现在需要安顿孤儿,一定很忙。但我在直播上看见那只神奇的手套,非常想知道有没有可能,我可以为政府军购置几套?”   罗南女士顿了一下,相当上道地提出:“如果价格合适,我也希望能和你签订其他特殊武器的供给订单,尽快。”   政客们都是饥肠辘辘的鬣狗,闻到利益的香气就会蜂拥而至。   罗南可不希望孤儿院这条路子被别的竞争对手捷足先登。   哈斯塔假意为难了几句,很快在罗南女士的反复要求下,将工厂内所有能立即供给的军火、以及准备研发的军火清单发送过去,在半分钟后得到罗南女士的回复:   “很好。十分钟,十分钟后您将收到一份合同。希望您满意合同上给出的价位,一旦签订,我方会在五分钟内将定金打入您提供的账户,期待这次合作能够顺利。”   哈斯塔满意地挂断电话,等定金的当口,就见小孩姐一脸沉吟地从他眼皮子底下走开:   “十分钟就能敲定政府军的战备购置,五分钟就能打来定金……看来罗南在政府把控的权利不小。”   哈斯塔:“……”   是错觉吗,阿尔法越发地像老板了。   他汗毛直竖地等到定金到账,立即打开建筑面板。   首先将二楼分隔成三层,每层层高2.8米。随后将宿舍男女分区安排,每一层都建好公共卫浴。8人间的宿舍足以让这一波孩子姑且得到安置,等尾款到手再考虑扩建。   系统无比高效地替他将365个孩童录入名词,分拨入适合的宿舍。他无比舒爽地点击确定,完成这一整套空手套白狼的流程——   “轰……”   脚下的大地忽然微微震颤起来。   哈斯塔刚警惕地想该不会自己才签了订单,军火工厂就发生爆炸了吧?久未出现的系统冷不丁地叮铃铃响成一串:   【您的[哈利孤儿院]已升级!目前评级:P】(注1)   【您的[哈利孤儿院]已升级!目前评级:A】   【您的[哈利孤儿院]已升级!目前评级:E】   【已获得特殊场地效果:[卡尔克萨的阳面]】   【详细描述:如果你凝视孤儿院够久,或许将能看见那座失落已久的亡者之城。】   视野右侧,大片白色字幕迅速刷上去,哈斯塔紧盯着那个特殊场地效果,心脏沉重而有力地快速搏动起来。   理智在分析:这或许是游戏的一种无形的敦促。想要用“看见卡尔克萨”来吸引他追逐真正的卡尔克萨——为此加快完成任务。   感性却让他不受控制地不断吞咽唾液,手心不知何时渗出冷汗。   时间还在继续往前走,保安们仍在忙忙碌碌着帮忙护送孤儿。   某一刻,他忽然听见有尖叫声从孤儿院门口的方向传来,紧跟着掀起一片惊呼: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身上在掉腐肉!!”   “啊!!!我的手!我的手!”   “别碰那些身上有腐肉的孩子!!他们身上肯定有某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毒!!”   哈斯塔倏然抬首。   没人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哈斯塔没想到,远在高佩街的莫提默爵士、集团高层们、罗南等人也都没想到。   米迦勒之翼制药公司的代表甚至看着屏幕露出困惑且惊喜的神情:“是谁留的后手?干得真是干净利落!我确定没在集团里见过这种病毒,所以绝对不会查到我们身……上……”   代表的话越说越慢,他呆呆地看着屏幕:“上帝啊,那是什么?那些从孤儿院地下浮上来的黑色建筑?”   这一刻,通过双眼、通过转播镜头,难以计数的人同时亲眼目睹了卡尔克萨的倒影,缓缓从孤儿院的地下升上人间。   倏然间,从天际垂下一柄巨大的镰刃。   其之巨硕,以天地之广袤,竟也只足以让它展露出深褐色的锋锐刃部,看不见镰刀的刀柄。   死亡。   死神的镰刃。   是对这些概念由来已久的恐惧,令目睹这一切的每一个人都不自知地停止了呼吸,瞠大眼睛注视这一神迹。   莫提默爵士刚站起来,又一屁股跌坐回沙发,不敢置信又无法否认地看着屏幕喃喃:“天啊……是真的……死神……真的存在死神!” 第46章   相同的恐惧和敬畏, 同样充斥在米迦勒之翼高层们、罗南议员和罗伯特,以及无数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心中。   评论区仿佛被时停了似的,不再蹦出任何新评论。   画面镜头不断抖动, 因为扛着镜头的摄影师在无法自控地颤抖。   所有人中,可能也就只有G8273还能坐得稳如泰山。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换了个坐姿, 右手半支着额头, 注视着屏幕好奇哈斯塔打算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是的,解决困境。   镜头里傻眼的记者、孩子们,没有一个出现流血或畸形的迹象,眼前这声势浩大的场面显然不是哈斯塔暴走造成的,只可能是游戏的手笔。   而看哈斯塔的行动, 他似乎已经有解决的方案了?是想要趁机利用这场面做点什么?   假如罗南议员此时能够活动僵硬的脖颈, 转头回看身边的合作者,就会发现对方正以一种欣赏绝无仅有的艺术品的惊叹和入迷、看到小猫咬尾巴尖似的柔软和愉悦,目不转睛地盯视任何正常人都会觉得恐怖且悚然的直播画面。   世上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能拥有和G8273一样的视角:   他看着哈斯塔兑行计划,欣赏到的却是互相矛盾的混乱与秩序,共同交织出的无可复制的巧合与奇迹。   他看到那柄垂天的巨大镰刃, 想起的却是黑暗中那些欢愉与汗水。   他曾在月光下亲吻那些精神触须灵活的尾梢, 知道这些触须尖在情动时会如何缠绕扭动得像蛇尾, 在敌对绷紧时又会如何坚不可摧, 变成一把把足以削铁如泥的死亡镰刃。   这就让屏幕中的画面变得宏伟又可爱了——只要想想众人正恐惧着的这把“死神镰刃”, 其实是哈斯塔小心翼翼戳下的一条触须尖尖。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卡尔克萨的影子从地下升起的那一刻,哈斯塔眼前就冷不丁蹦出一个居中的半透明弹窗:   【信仰:35%(无数人亲眼见证您的示现,但不是所有人都胆敢信奉死亡与邪神。庆幸这个世界的疯子或疯子预备役还不算太多)】   【恐惧:100%(没有人不恐惧死亡,您既死亡的化身,即是恐惧本身)】   【您已解锁新身份玩法·死神模式!】   【出门在外, 身份是自己给的。当所有人都将你当作死神敬畏时,你就将掌控死神的权柄。】   【死亡对于无数生命而言,是未知而不可言喻的,但对你来说却不是。你可以随意地摆弄死亡,就像摆弄一堆儿童积木。】   【新手教程不如亲自上手一试,在卡尔克萨的幻影消失前,您将能随意体验死神模式的便利和有趣!】   弹窗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哈斯塔仅来得及将文字粗略扫了一眼,眼前的遮挡就自动消失,整个视野也大变模样:   所有鲜明的颜色都瞬间褪去了,他像是不慎坠入了一张胶卷底片。除了黑与白,唯二能见的色彩仅有绿和红。   绿色的光粒拥挤在所有活物身上,红色的“霉斑”在一片绿色汪洋中清晰可见。   哈斯塔很快便意识到那五处不断向外扩散的红色光点群是什么:病毒带来的死亡!   那他接下来要做的似乎就很简单了:剔除所有红色光点并碾碎,就像灰姑娘从炉灰里挑出所有豌豆。   他立即举步下楼,刚抬手想暂停时间,又想起模式描述中的那句:“当所有人都将你当作死神敬畏时,你就将掌控死神的权柄。”   暂停时间,在无人可见处救人当然可以,但眼下不正是坐实死神谣言的最佳时机?   谁会拒绝多拥有一份力量呢,反正哈斯塔不会。   他放下本准备打开游戏界面的手,转而切换出精神体形态——随后有些惊讶地发现,随着他数值面板的增长,他的精神体原体型不知何时,竟比一个多月前更庞大了数十倍。   当他垂下触须时,触须竟也只能从云层中勉强显露出一点尖梢。   他不由地因此走神了数秒:   虽说藏身于游戏背后之人目的的确可疑,但他的力量的确有随着游戏的进程一步步增长……促使他变得强大,这对幕后之人有何好处?难道对方不清楚,这是在养虎为患?   他并未因为这一掠而过的疑问浪费多少时间,很快便接着将触须探向那些显眼的红色“霉斑”。   而在诸多观众的眼中,这一幕仅仅是死神将垂天之镰刃缓缓抬起,又审判一般,将刃尖指向其中一个被病毒害得形容可怖的孤儿。   无数屏幕后,不知有多少人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凉气,猛然抬手捂住嘴或脸颊。   罗伯特即便再恐惧,也要捂着脸发出惨烈的尖叫:“不!!别带走她的灵魂!选票,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选票啊!!”   他这段时间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去公关媒体,塑造孤儿院和死神的正面形象?   都是为了能够利用这种正面形象,让罗南议员在采访和演讲诉说的故事中,树立“我乐于与正直、有职业操守的角色打交道,说明我也是正直、有操守的人”。   死神收割走那孩子的灵魂无可厚非,谁都能看出来那孩子身上腐烂成那样,铁定是活不成了。   但“知道现实”和“乐于接受这个现实”完全是两码事,罗伯特几乎能想象到观看直播的人在看见死神当面收割灵魂后,会有多么沮丧。   而“沮丧”,完全能让死神在众人心中成为一个负面形象。   这对死神来说没什么,甚至还会令人更加敬畏。但对这段时间的舆论策略是将自己和死神、孤儿院绑在一起的罗南议员来说,绝对会是一记沉重的打击。   他不由地绝望地将脸埋进手掌里,拒绝去看具有双重恐怖意义的收割画面。直到罗南女士微颤的声音惊喜地响起:   “腐烂!腐烂停止了!!伤口上长出了新肉!哦上帝……罗伯特!罗伯特你快看!死神救活了那些孩子!!”   “什么?!”罗伯特这样一个平素沉稳的人,差点从沙发上蹿跳起来。   他猛然放下手,看向屏幕,就见先前那柄巨镰早已消失,仅剩镜头狂喜地拼命往前挤,试图抢到更好的位置,拍摄那些奇迹般死里逃生的孤儿。   沉寂已久的评论区再次井喷式地刷出大量评论:   【过去十四年,我一直都是无信仰主义者,但从今天开始,我决定信仰死神!】   【我家里人差点跟我吵起来。他非说那不是死神,是他在摇篮教信仰的黄袍之王哈斯塔。】   【我家人也是,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俩其实是同一个存在?就像阿波罗,同时掌管着光明、预言、音乐……一堆神职。】   【为什么死神会救人??没人感到怀疑吗?我觉得这孤儿院院长说不准是黑巫师什么的,跟死神达成了某种交易】   【哦拜托,你觉得人类得付出什么,才能和这种量级的存在达成交易?比起这个,我更倾向于猜测,这个孤儿院是走了狗屎运,刚好建在死神的府邸上……刚刚那些黑色建筑,你们都看见了吗?那绝对就是死神的府邸,是死亡之城!】   【如果死神真的有偏袒,那孤儿院后院就不会立着那么多墓碑了。我觉得今天这事,可能是那几个孩子在死神的档案里显示不该今天死亡,所以死神就顺便捞了一把?】   【不对啊,之前死神降临乔伊街分警署,因为本该收走的死者被人救下,所以祂选择离开;那今天即便这些孩子不在死亡档案上,死神也该把他们的灵魂收割走啊?】   【也许死神很心软?也许我们根本不懂死神的行动规则。   说真的,你们真要把死神在什么情况下收割灵魂算得清清楚楚?要知道,死神说到底就是死亡的具象化。   我们能把死亡算得清清楚楚吗?谁能猜到自己会在哪一年哪一天死?是因为病逝还是意外?】   【不想思考,我只想说,死神和哈斯塔真是同一个神明吗?祂有自己的教堂吗?】   恐惧随着死神离去、孤儿被救,重新变成欢庆的海洋。   某私人会所里,莫提默爵士呆呆张着嘴,注视着直播屏幕,半晌空白的大脑才恢复运作,有些摇摇晃晃地起身出门:   “……我想我需要休息。上帝,今天简直像一场噩梦,也许我回去躺上床,才会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做梦?”   他的幕僚们同样难以接受事实:“还有那群流浪者团体,到底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候突然出现?”   就是有那么巧合,他们推门而出时,隔壁的隔壁的大门同时被推开。   米迦勒之翼的高层们挂着同样费解的表情走出来:“——还有那群记者,到底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记者??”   双方都听见了对方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抬头,不约而同地噤声,又不约而同地灵光一现,猜出所有:   “——草!是你们!!那一堆孤儿和记者是你们出的馊主意!”   “你们喊一群流浪者来帮孤儿院打人体广告,难道就是什么很聪明的主意吗?!”   夹在中间的套房里,重新恢复冷静的罗南议员和罗伯特,挂着同款愉快(或许还掺杂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笑容,侧耳倾听走廊里的撕逼声。   直到走廊静下来,罗南议员还有点恋恋不舍:“哦,我以为他们会吵得更久一点,或者打起来。”   “你能指望一群坐办公室的老爷们有多好的体力?”罗伯特一本正经地晃晃手机,“但我录了音,以备未来您在任何时候有需要。”   至于这个“需要”是排遣疲惫无趣的需要,还是威胁政敌的需要,那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   一整场闹剧下来,哈斯塔不能说不亏,只能说血赚。   孤儿院升级了,声望升级了,钱也赚了。   就连上百号人的流浪者团体,他也在提出“达成和解、不追究责任”后,直接收入囊中,日后自有游戏强制系统和老员工们教他们做人。   令他感到加倍惊喜的是,这些流浪者各个都有着不错的文化素养,意外还给他输送了教学人才……   “你看起来晚上睡觉都会笑醒。”G8273在打来的视频电话中点评哈斯塔试图忍笑的表情。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深V睡袍,大片坚实的胸膛从布料下露出来,在灯光下很是惹眼:“严肃点,我们正在谈论最后的病毒是哪一方下的手。”   哈斯塔觉得G8273懒洋洋的坐姿就很不严肃,敞开的衣领更不严肃,谁在大冬天这么穿睡袍,尤其这人还是个强迫症。   但他看破就不说破,故意依言板起脸:“莫提默不会这么做,他还要考虑自己的政治前途,最多搞点阳谋。”   “也不是米迦勒之翼做的。”G8273懒散地撑着额头,目光却很精神的在哈斯塔身上打转,“我查过他们的所有记录,那款生化病毒并不在他们的实验成果之内。”   他稍微调正了点姿势:“也许我们该换个角度思考,譬如对方为什么会选在现在动手?”   那几个身怀病毒的孤儿,来自不同大区,很明显是有人提前得知了莫提默的计划,又利用了莫提默的计划,就为了能把这几枚毁灭性的“炸弹”送进孤儿院。   孤儿院平素立下的敌人不多,排除掉莫提默、米迦勒之翼,几乎想不到别的人选。   究竟是什么人,会如此挖空心思,想袭击孤儿院?   哈斯塔思索:“小汉克·文森特?”   “你觉得我会放任隐患到处乱跑?”G8273挑眉,“董事会结束第三天,我就把他送进监狱陪老文森特了。”   那哈斯塔还真想不出什么人会如此想消灭孤儿院了。   他将自己的思路往前倒推了推了,重新退回G8273提出的问题:   对方为什么会选在现在动手?   哈斯塔沉吟:“近期孤儿院做的事……和以前不同的似乎只有两件。”   “一是制造军火,但没投入市场,就意味着没有竞争对手会使手段。”   “二是之前那次逮捕行动的直播……”   忽然之间,仿佛有几颗散落的珍珠滚落在一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哈斯塔灵光一闪:   “——G,还记得我之前说的,我觉得芬尼安和雷蒙德的眼睛很像吗?”   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在原剧情线里,芬尼安一个在凤凰区活动的人,到底是怎么跑到缄默镇当迪思默帮二代头目的;   这一次,老雷蒙德又有什么理由对芬尼安特别优待,芬尼安仅仅到达缄默镇三天,就得到了来自迪思默帮的晚宴邀请,还和老雷蒙德约上了碰面。   G8273彻底坐直了身体:“你真觉得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但这和这次的病毒袭击又有什么关联?”   哈斯塔回忆起当初自己还曾看着芬尼安和胡斯卢一大一小两个头像傻乐,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串联起来:   “如果胡斯卢和芬尼安很像,不是一个巧合呢?如果胡斯卢和芬尼安,和老雷蒙德,也有血缘关系呢?”   孤儿院可能触发敌人攻击的特殊事件只有两个,既然不是制造军火,那就必然是直播。   那一次直播,将孤儿院的院内学校也带入了镜头,胡斯卢当天就在那里接受学员的幼儿识字教育!   而在人群之中,唯一会对胡斯卢的存在十分敏感,甚至还想除掉的,只可能是迪思默帮的利益相关者,这又恰好和任务提示他的迪思默帮内藏着敌人刚好吻合!   G8273跟上了哈斯塔跳跃性的思路:“但照你的这个“血缘假设”来推,敌人如果会因为担心胡斯卢的继承权而下杀手,为什么不对芬尼安下杀手?”   “他不知道芬尼安也是老雷蒙德的后裔?难道他看不出芬尼安和胡斯卢的相似之处?”   哈斯塔语速加快:“所以他对胡斯卢下手,却不对芬尼安下手,一定还有别的理由。”   G8273忽地顿住了:“因为胡斯卢的身世?”   胡斯卢,一个长得和芬尼安十分相像,很可能同为老雷蒙德的后裔,但大脑发育明显存在问题的少年。   敌人在发现芬尼安这个智力正常的继承者时不动手,却对胡斯卢这个大脑发育有问题的无威胁继承者痛下杀手……   哈斯塔将这一切和主线任务串一串,不难得出一个合理的猜想:   “胡斯卢并不是正常诞生的孩子,他很可能诞生自康内琉斯的实验室。”   实验失败,所以胡斯卢才存在大脑发育缺陷。   他是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所以才明明看起来被养得很矜贵,家庭条件应该不错,达斯汀却未能找到胡斯卢的家长信息。   “但敌人为什么要创造这样一个继承了老雷蒙德血脉的孩子?这对Ta来说有什么好处?”G8273有时还是很难理解人类的思维:   “还有,既然这个孩子如此重要,发现就要百经周折地抹杀,那为什么他会从实验室里逃出来,流落到涅槃帮帮众的手里?”   单是推想,很难得出结论。但好在哈斯塔不需要推想后一个问题。   他直接下楼问了一圈,总算在一个正躲在公共卫浴里摸鱼的学员口中得到线索:   “胡胡胡斯卢?是我们捡的啊。”学员被从隔间里强行拖出来,都不知道该先藏响着游戏BGM的手机,还是先提裤子。   在这种无助又脆弱的状态下,他回答得很快:“我们那时候在沙漠废土里交货,回程的路上看见那孩子晕在沙地里,就带回帮了。随手一捞,也没想到后来会经历这么多波折。”   学员总算系好了腰带,又有了厚脸皮的底气,凑过来八卦:“怎么?胡斯卢有什么问题?”   哈斯塔:“……”   问题大了去了,在主线任务里,沙漠废土绝对也算一个关键词,将他们现有的信息拼凑组合,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康内琉斯如果有实验室,一定在沙漠里。胡斯卢是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这可能性相当之大。”   哈斯塔将自己问得的消息跟G8273复述了一遍,又如此总结。   G8273陷入回忆:“我记得有关沙漠废土,我们也有些谜没解开。”   譬如“流淌着无尽黄金的沃土”的传说;还有当年死于孤儿院地下的人,究竟为什么要在死前用血,在墙上写下这个传说?   视频两端一时安静下来。   哈斯塔在沉思间依稀听见G8273那边传来欢快的音乐声,不甚清晰,大概声源在大厦楼外:“那是什么音乐?”   “嗯?”G8273抽回神,侧耳听了一下,“《Jingle Bells》。庆祝圣诞节的歌。”   哈斯塔从没过过这个节日:“今天是圣诞节?”   “不,还要再过几天。但是人类的商店经常在圣诞前夕就开始放这些歌,出售各种装饰物。”   G8273主动停止了思考,透过视频看过来,他的唇畔带着温和真实的、不掺杂任何散漫或嘲弄的微笑:“今年的圣诞,要不要一起过?”   与此同时。   高佩街,综合公司顶层。   无人开灯,数百平的办公室空荡而寂静,沉眠在冰冷的夜色里。   大片的落地窗边,公司的两位话事人——也是公司如今的掌权者,置于人类金字塔最顶尖的两位无冕之王,难得共处一室,利奥替克拉克倒了半杯雪莉酒:   “我以为你今晚准备飞鸟巢港,怎么突然跑回高佩街了?因为罗南替政府军下的那个订单?”   克拉克不置可否地接过酒杯:“我找到了一件失物。”   “?”利奥很快反应过来,又感觉不可置信,“你是因为那件‘失物’回来?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能让你取消行程?”   “一件本该早早销毁的失物……”克拉克的神情中带着思考,似乎他也不确定自己的这次决定是否明智,“我想试试能否用祂钓上一条大鱼。”   一条迄今为止,公司还在为失去他而扼腕的大鱼。   ·   不论阴谋在何处诞生、在何处败落,时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除非是游戏里的哈斯塔。   12月24日下午4点,一直留在缄默镇的芬尼安带着大包小包,骑着心爱的改装摩托驶回孤儿院,并一头扎进厨房。   12月24日晚上5:30,G8273驾驶着悬浮车,将还在警局的达斯汀捎带回孤儿院。   12月24日晚上5:45,哈斯塔揣着被塞满怀的礼物,告别兴冲冲各自回家的队友,回到巢穴。   12月24日晚上6:00,哈斯塔准时登录游戏,从床上弹射而起——起——   他没坐得起来。   黑灯瞎火的卧室里,G8273不知何时坐在他床边,身体半压着他,一只手臂越过他的身体,左手撑着额头,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脸:“所以,你说的下线会自动休眠,是这种状态。”   哈斯塔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他们在干什么?阿道夫圣诞前夜还要加课?”   “恰恰相反,是结业典礼。”G8273直起身,伸手将哈斯塔拉起来,“有一批优秀学员在今天成功毕业,他们大概是在为可以不用再挨阿道夫揍而高兴。”   G8273觉得独立学院把毕业日设置在今天还挺妙的,双喜临门。   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芬尼安无语凝噎的声音先传上来:“我说了达斯汀,他们不会打起来,除非是妖精打架。”   “你在说什么胡话?”达斯汀语带担忧,“就说了让你不要一边烹饪一边灌酒,晚餐还没开始你就喝了个酒饱,现在又在说醉话。”   达斯汀很理智地指出:“如果他们真如你说的关系早就不同往日,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偏要等今天喝醉酒后再说?”   “???”芬尼安大怒,“我这不是在缄默镇忙着谈合作、忙着盯原材料运输,还要调查迪思默帮内部、应付珍妮和西蒙轮番的试探,我哪有那个时间想起这个!!”   当然,也是因为他存着一部分的私心,想要亲眼目睹同伴们得知真相后的破防神情,而不是只能隔着电话想象……谁知道拖来拖去,同伴们居然不相信他说的“院长和G8273在一起了”!   芬尼安攻守一转,一把抓住达斯汀的手腕就往楼上冲:“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证据——院长!跟G8273亲一个!”   哈斯塔看着冲他豪爽挥手的芬尼安:“……”   罢了,圣诞节,满足员工小小的心愿。   哈斯塔很干脆地攥着G8273的衣领,将人拽下来嘴了一个:“满意了?”   芬尼安得意地微微扬了下下巴,冲着达斯汀投去瞥视:“信了?”   “我看你是真的醉了,亲的这么爽快,明显是这俩不懂人类风俗的非人类,以为这是在开直男间的玩笑。”   达斯汀忧心忡忡扶了一下芬尼安,又紧跟着转头对无言以对的哈斯塔、G8273谆谆教诲:   “这个玩笑不能乱开,明白吗?在人类这儿,直男之间是不会亲嘴的。我不知道你们在网上学了什么,总之搜索引擎不能全信,都给我忘掉。”   没给哈斯塔任何解释的时间,达斯汀匆匆说了句“快下来开饭”,就拽着芬尼安立刻卧室,期间还能听见芬尼安悲愤交加的嚷嚷:   “你还不信!!你说你放G8273上去都多久了!俩直男能黑灯瞎火呆一屋半小时吗?怎么,看夜光手表?”   “真的是之前忙忘了,我没喝醉,我看起来像喝醉的样子吗?今天也不是愚人节……”   “咚。”   院长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   昏暗的卧室内,G8273探身靠近,语气正经:“我们是不是该替芬尼安平反?诚实的人不该被冤枉。”   “你不如说吃醋的人不想被误会。”   哈斯塔面不改色地捉住G8273温暖干燥、探入被褥的手,下一秒,又被力道有些过重的手弄得有些气息不稳:“等下……下面还有人在等我们聚餐。”   G8273的眼睛隐隐在黑暗中亮起幽光:“等不到人,他们会自己开席——谁?!”   基于某些日复一日养成的习惯,如果说哈斯塔玩游戏是时看地图时不看,那G8273就是不论何时何地,都开着地图扫描。   好比此时此刻,他就扫描到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正壁虎般趴伏在卧室无窗的墙壁之外,无声地冲着一墙之隔的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   炮弹轰炸声几乎与楼下的欢呼前后重合:   “平安夜快乐!!”   “轰——” 第47章   卧室侧面的墙壁骤然炸开, 哈斯塔抬手挡开迸溅而来的碎石块,无视足以将人碾碎的震荡波和扑面而来的焦火浓烟,精神触手悍然挥向袭击方向!   滚滚黑烟被这个动作挥散几分, 哈斯塔借这个间隙定睛看向豁口:“人——”   后一个呢字还没出口,哈斯塔就感知到面前气流的变化:   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事物, 正以十足的气力, 用尖锐的东西破开空气,笔直地扎向他的太阳穴。   第二根精神触须立即挥出,哈斯塔翻身从床上一跃而下,下一瞬,床被他避让开的攻击轰然拆塌。   楼下传来人群惊疑警惕的叫嚷, 咚咚的脚步声杂乱地靠近。   G8273冲哈斯塔丢来一副红色镜片、乍一看和防风镜很像的金属框眼镜:“他能隐形!”   哈斯塔一只手去接特殊眼镜, 另一只手拉开游戏界面。在恼火地想着“我的新卧室!”和“别影响圣诞节”之间,他将触须狠狠绞向敌人最后一次攻击暴露出的位置。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相当震悚的事实:   “他没有被时间暂停……”哈斯塔思绪几乎短路地喃喃, 伸去接特殊眼镜的手抓了个空。   那副能够揭露敌人位置的眼镜在空中被击碎,缭绕的烟雾和火焰隐约勾勒出敌人行动的身影。   一米七多的个子,纤细瘦削的少年身形。他的动作迅捷得像鬼魅, 仅仅是眨眼的功夫, 那道被烟与火勾勒出的轮廓就再次淹没不见。   但堵在另一侧的G8273没给对方一击不成、重新调整的机会, 他直接冲着敌人的方向改写现实, 哈斯塔的精神触须也借着这个敌人被拖延住的机会, 狠狠甩出!   “咔……”   这一次,哈斯塔的触须击中了某种坚固的、类似金属质地的硬物。   敌人被这一鞭抽出房间,砸落至黑湖岸边的礁石上,发出类似塑料器皿破碎的声响。   两人都没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哈斯塔的精神触须暴涨,十来根手腕粗的触须如同刺向吸血鬼的尖锥, “噗嗤”几声扎入敌人的身躯。   G8273紧跟着敌人,从豁口处一跃而下,抬手一把按住敌人的双肩,将对方隐身的能力彻底抹去。   遮掩着银月的云层渐渐飘开,月光落在被十数根触须钉穿,但仍旧挣扎不定的敌人身上。   这似乎是个重度改造的狂热爱好者。   他抛弃了自己原本的脸,以一种廉价的塑料质地植入体替代。此时这张廉价的假脸因打斗残损了四分之一,暴露出下方的血肉和接线,断损处滋滋冒着火花。   他还有一双银色的金属臂膀,脖颈同样被完全替换,仅有一根机械骨骼和大量的电缆线。   哈斯塔从卧室飘下来,同样仔细地慎重打量眼前的敌人。   他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能够在时停状态下行动自如?   为什么明明看样子是人类,却拥有隐身的能力?这一切是否和康内琉斯的实验有关?和游戏有关?   “他看起来像是被控制了。”哈斯塔在G8273身边半蹲下来,“我能从他身上闻到强烈的求生欲望,但他一直在剧烈挣扎,这只会让他受的伤更严重。”   G8273的目光在哈斯塔的触须捅开的布料豁口上停了几秒,伸手撕开敌人的衣服:“他不是人类,人类没有这么无暇到没有任何纹路的皮肤。”   “——这应该是一具仿生人。”   “?”哈斯塔疑惑地看向G8273,“但我们见过仿生人,在地下室,他们的肢体都是机械构成的——”   哈斯塔倏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在存在之战中幸存下来,导致公司不得不下令摧毁所有仿生人,以防漏网之鱼浑水摸鱼的F系仿生人?”   这么说的话,这个家伙能够抵抗时间停滞就可以理解了——F系仿生人是康内琉斯的杰作,谁知道康内琉斯当初在创造F系仿生人的时候,有没有借助潘多拉魔盒的力量?   哈斯塔看向敌人涣散无神的眼睛:“但他现在看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控制着。不是精神层面的操控,大概是仿生人指令一类的……你能不能关掉?”   “正在解决。”G8273的光瞳中跳跃着连串的字符,“他身上还有其他限制……有人关停了他的自主学习能力。”   出于谨慎考虑,G8273暂未解开后一种限制,只解决了前一种指令。   原本还在狂乱挣扎、不顾内脏出血的敌人渐渐安静下来,那双涣散的肉桂色眼睛逐渐变得有神,茫然和仓皇渐次浮上来,柔润的泪光很快充盈了这双色调温柔的肉粉色眼眸。   孤儿院众人刚随着时间停滞被取消,冲入后院,就对上这么个画面。   要不是墙面上被轰炸出的豁口还在,都要以为院长暴走在虐杀什么柔弱无助的小可怜了:   “这是谁?”   “还没问,”哈斯塔并不确定敌人当下的表现是否是伪装出来的,想麻痹他们的戒备心,因此并未收回触须,只抬手拍了拍少年模样的敌人的脸:   “我能闻嗅到强烈的求生欲,你想活下去,对吗?那就回答问题: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袭击孤儿院?”   会是康内琉斯吗?为了销毁胡斯卢这一流落在外的实验体?哈斯塔一边警戒着敌人的反应,一边想。   但出乎他意料的,敌人的回答是:“是……是公司,他、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假借谈生意找上门,给我下达了杀死哈利孤儿院院长的指令……”   和被控制时的杀伐果决、刀锋般的做派不同,解除控制后的敌人甚至是怯生生的,像只在邪恶触手怪的淫威下颤颤抖抖的兔子,跟达斯汀放一起简直能凑成一对无害的兔子兄弟。   哈斯塔没有闻到任何谎言的气息,倒是吸了一鼻子的“害怕、想哭、但是要忍住”:“……这次袭击和康内琉斯没有任何关系?”   “康内……”敌人茫然了几秒,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哈斯塔说的是谁,“没见过……创造者。”   兔子的眼泪要掉不掉了,显然正在因为疼痛而拼命忍耐。   哈斯塔呼吸着空气中的激素信息,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吸了一口软绒绒的兔头。他真是平生头一次遇到这种哆哆嗦嗦的食草系生物:“……G,给他疗伤吧。”   即便敌人没有表现得这么可怜,他也不能再继续用触手钉着对方,放任对方翘辫子然后线索断掉。   哈斯塔收起触须,驱赶想要吃瓜的员工未遂,只得就近找了块礁石坐下,跟表演什么露天话剧似的,在百来号吃瓜群众的包围下继续审问:   “你的来历、你是如何在公司的追捕下度过这些年的、你知道什么与康内琉斯有关的消息——想清楚,然后按照时间顺序,回答我的问题。”   等待兔子转动小脑瓜组织语言的空挡,哈斯塔自己也在考虑几个问题:   第一,康内琉斯制造仿生人的技术既然已经如此完备了,为什么还会造出一个有缺陷的胡斯卢?   难道是因为失去潘多拉魔盒,所以做不到完美复刻了吗?   第二。   即便F系仿生人脱离公司多年,依旧会在被找到后,受到公司命令的控制。即使这命令与自己求生的本能相违背,他都会优先执行命令……   那当年的存在之战,是怎么兴起来的?公司难道没有下“不准许伤害人类”之类的禁令吗?   以及,在他和G8273阅读的电脑日志里,记录者明确描述了自己“试图劝说爱人违背公司指令——认为自己的劝说不可能成功——爱人答应违背公司指令,和自己私奔”的全过程。   当年那些普通仿生人,又是如何违抗公司指令的?   一直到敌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哈斯塔还在思考第三个问题:   那些被困在地下室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在意那个“流淌着无尽黄金的沃土”的传说?   按理来讲,他们应该只会关注能够帮他们解围,或者与仿生人现况有关的信息,这个黄金沃土的传说究竟是前后哪一种?   “我、我也不知道哪些信息,和创造者有关,”兔子……不是,敌人的眼睛一下一下瞄着豁口,活像吃霸王餐没带钱被扣下来,生怕被要求以身抵债似的:   “我只能,从我最初的记忆说起,因为那两年,可能是我与创造者最接近的时期。”   说是“最接近”,但实际上他和康内琉斯从未蒙面。   “我是在,17年前,AF54年1月1日被制造出来的。”   “那时候,制造F系仿生体的工艺已经非常完善了,整个车间并不需要人工看顾,单凭机械就能完成所有的流水线……我是第2116个被机械爪,从培养皿中制造出的F系仿生人。”   于是他很自然地拥有了一个属于他的代号:F2116。   吃瓜员工们不由自主地看向G8273,芬尼安最直接:“这代号听起来和你很像啊,G?嘶……DEFG……加百列,你该不会是排在F系之后,被康内琉斯制造出的F系仿生人pro吧?”   G8273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要把芬尼安打成pro:   “不,我的创造者叫做米泽西戴。给我取G8273这个代号也不是因为制造顺序,只是开了个老式九键输入法的玩笑。”   “你如果在手机上试着输入G8273,就会得出一个单词‘guard’(守护)。暗喻着我的创造者,期望我能够成为像加百列那样的守护天使。”   “……”芬尼安觉得G8273跟“守护天使”还是有亿点差距的。虽然对于他们院长来说,G8273的确是挺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guard angle(守护天使)……   F2116局促地坐在原地,浓长的睫毛因不安而微微扑闪,一双眼睛就藏在睫毛下偷偷瞅来瞅去,试图弄清楚自己能不能继续讲述了,还是得再等一会。   哈斯塔看看在人群的注视下畏畏缩缩、像是试图把自己蜷缩成兔子团的F2116,再看看被自己养得现在很嚣张,已经逐渐将茶壶式威严叉腰列为自己标志性动作的达斯汀,再次赞叹了一下自己养人的水平,冲着F2116颔首:“你接着说。”   F2116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结结巴巴地再次开口:“F、F系仿生人,和其他系不同,并不是为了陪伴而制造的,而是作为可决定战场战局的、可一次性使用的武器而制造的。”   “我在2岁以前,就一直跟随同伴,依照公司的指令完成任务。但在AF55年末……公司在内部举行了一次‘能力检测’,检测的内容是——”   “斗蛊。”哈斯塔居然从F2116的经历中找到了一丝亲切感,因为他也曾经历过这种名为“能力检测”,实为养蛊斗兽的表演性战场。   当然,“表演性”仅仅是针对有闲余时间来观看战斗的公司员工们来说的,对于他们这些要上战场的非人类,那就是实打实杀不死别人、自己就得死的战场。   这种“能力检测”,一直到不管实事、从不露面的老板重新掌权,才被严令禁止,哈斯塔也得以从研究中心走出来,成为广大社畜中的一员……   F2116忙不迭地冲着哈斯塔点头:“是、是的。”   哈斯塔略感错愕且无语地发现,大概是因为他一次替F2116解围,一次主动接住F2116的话茬,这只兔子居然开始用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濡慕目光盯着他看,以此躲避其他盯着自己的目光。   F2116吭叽:“总、总之,这件事在我们同伴的行列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不想拿自己的命,去娱乐那些公司高层。”   “但命令是不可违背的……在AF56年1月1日到来前,有上千名F系同僚战死在‘能力检测’中,活下来的同僚,都无比愤怒。”   “然后,在AF56年1月1日凌晨,有人解除了限制我们的各项禁令。”   于是,轰动一时,却又结束得悄无声息的存在之战,开始了。   G8273微蹙起眉头,一边思考一边踱了几步:“有人解除了你们的禁令……谁?康内琉斯?”   “我觉得不可能。”哈斯塔说到一半,突然发觉G8273看似漫不经心走的这几步,直接挡住了F2116投向自己的目光,登时无语凝噎了几秒,伸手将人排开:   “如果是康内琉斯出的手,存在之战根本不可能爆发,就算爆发了也不可能失败。”   按照他们搜集的信息来看,康内琉斯是一个能力强劲,且足够睿智、目标清晰坚定的人。   如果康内琉斯是看不下去F系仿生人的遭遇,所以想要出手捞人(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按老雷蒙德的说法,康内琉斯完全是一个毫无道德底限、不存在敬畏之心的科研疯子),他一定会目的清晰地直接给仿生人们下达逃生的指令,而不是放任仿生人们跟公司纠缠,爆发战斗。   如果康内琉斯是想利用仿生人攻击公司,达成某种野心,那以康内琉斯制造“沉没的康纳士”、量产F2116的能力,公司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机会。   谁能数得清公司里有多少造物都出自康内琉斯之手?这些造物都是最拔尖的那一批,康内琉斯想要反制公司,怎么可能失手?   换句话说,当年的仿生人暴.动,一定有隐藏的内幕,这内幕或许与康内琉斯无关,是另一拨人动的手。   哈斯塔不由得揉了下鼻梁,冲着快被G8273吓得恨不能装死的兔子……不是,F2112点头:“你接着说,存在之战爆发,然后呢?”   “然、然后,”F2116简直泫然欲泣,在G8273越发不善的注视下摇摇欲坠,“公司的武装部队就拿着最精良的武器(哈斯塔不用问,这武器肯定也是康内琉斯的手笔,这是什么赛博版‘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第一时间控制了指令室,重新打开禁令。”   “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将一个同伴送进指令室,再次关闭禁令。”   “但这位同伴本来就身负重伤,很快也被公司派来增援的部队杀死了……”   G8273短暂地收回泡了柠檬的眼神:“所以,当年从存在之战里活下来的F系仿生人,除你以外还有多少个?”   “……”F2116说不出话地摇摇头,脑袋垂了下去,“他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只送出了我一个。”   时隔多年,存在之战仍因其“开始的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最莫名其妙的是一场大战开始和结束我们谁都不知道,光听公司搁那儿张嘴空谈”而被众多人津津乐道。   但没人知道,他们正抱怨、感到饶有兴致的八卦,实则是F系仿生人的灭族之战。   F2116诞生于AF54年,出逃于AF56年,相当于2岁时,就亲眼目睹自己的数千余名同胞在一夜之间惨死,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换来的仅仅是他一个人存活。   F2116抬不起头,似乎在为活下来的人是自己而羞愧,为自己如今一无所成而羞愧:   “操控我们的禁令一共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负责下达禁令,这部分装置被安置在指令室里。另一部分在我们的后脊……”   这才是他的脖颈部分没有血肉、只有机械骨骼和电缆的原因。   对于当时仓皇出逃的他来说,只有将自己摧毁一次,才能获得新生。为此,他毁去了自己的脸,以免被再度辨识出来;他摧毁了自己小半个身体,才将后脊骨里的控制芯片挖出来碾碎。   “但我的速度还是慢了点,在我挖出控制芯片之前,他们仍然开启了一项禁令。”   指挥室里的装置,其实也已经被他的同伴们摧毁的差不多了。公司的支援部队气急败坏之余,也只能乱按一气,最终启动的是针对他学习能力的禁令。   芬尼安没想明白:“这禁令有什么影响?你都能出任务了,应该也不缺什么知识储备吧?”   F2116短促地抬头看了一眼芬尼安,芬尼安在那双肉桂色、泪意氤氲的眼底瞥见一片茫然的荒芜:“我,无法学习任何技能。只能重复从前拥有的技能。”   公司利用他们刺杀、潜入,要求他们绝对服从指令;他就只会刺杀、潜入,绝对服从指令。   他此时的无害,并非全因对眼前的陌生人并无敌意,更多的是因为,他是一具武器,他只会服从指令。   现在没有人对他下达指令,因此他才乖乖坐在被人按坐下来的地方,回答一切对方提出的问题。   离开公司,藏身于人海15年,他依然是一具空壳的武器。   那条禁令不单切断了他学习、进化的路,也切断了他从武器、变成真正会生活、有灵魂的人的可能。 第48章   假如当初能被开启的禁令再多一点就好了。   关闭他的情感能力, 让他能够毫无负担、轻松自如地作为武器,在人群中穿梭。   可偏偏禁令没有。   他可以被沙漠玫瑰的美触动,但不能经手任何一盆植物。   他可以一点一点舔着冰淇淋甜筒, 看着被很多大人、小孩哄围着的流动冰淇淋车,思索“我也可以试试做这个”, 但他其实不能。   他可以为油画而入神, 为音乐而触动,他途径许多本能让他成为人,将他慢慢填满的美好之物,但那些终不能成为他的。   因为无论他将园艺书籍翻看数百遍,将画笔举起上千次, 他永远无法学会这些, 哪怕仅仅只是在画纸上留下笔直的一笔。   禁令像一个囚笼,将他严苛且不容分毫争辩的与世界分隔开,它定死了他在命运中的位置:   一个杀手, 一个间谍。他的手注定拥抱死亡,他注定从万家灯火前路过,而永不能融入那些温暖。   但即便只能做一具空壳武器, 他依旧得活着。   因为他的命是那么多同伴用鲜血和生命托举而起的, 所以他即便被缢绳悬挂着、绞勒着咽喉, 他的双脚也不能着地。   ——F2116很难将这些情绪描述清楚, 因此只能呆板地复述这些年自己的行动轨迹:   “……AF56年1月4日。   在黑医诊所接受手术太危险了, 我很可能被大卸八块,甚至身份暴露,被送回公司。   所以我趁着晚上,在废弃站淘到一张二手的面部义体,还有一些手术设备, 修理好后给自己换上。”   “AF56年1月5日。   路过花店,但是养不活花,我在门口看了一会,回到基地改造后脊的破口。”   芬尼安没忍住抹了把脸,有种“终于从一堆痛苦的事里听到令人欣慰的消息了”的庆幸感:“你还有个基地?”   F2116乖顺地点头:“在废弃站里。只要不在环卫公司工作时在场,就不会被赶走。就是准备好的被褥,总会过一段时间,就被环卫公司收走……”   “……”芬尼安又窒息地坐回去了,重重把额头砸在说不出话的达斯汀肩上。   凯西都因为故事之沉重,不由得放下了游戏机:   “但你不是可以杀人吗?接些通缉悬赏单子,可以赚很多钱的吧?你应该能过得很好才对。买房、买车,享受美食——老天,别告诉这些也在学习能力禁止的行列内?”   F2116继续乖乖点头,在场的人看他,感觉都能幻视出软软微耷的兔耳朵,还有背后不安抖动的圆尾巴:   “作为武器,我们只需要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就够了,没有享受的需求。哦!但是,公司有教过我们如何用最低成本,延续生存!”   F2116抬起头,眼神有些企盼地投向哈斯塔:   “我……我其实有好好保养自己的。每周会定时进行一次全面维修,每天都有好好做清洁和修剪,还有定时的训练……我、我还捡到了一把很好看的小刀!刀柄上刻着花纹,还有一台照相机,我用它拍了很多工作照。”   哈斯塔:“……”   什么叫“保养自己”?什么叫“清洁维修”?手里有一台照相机,正常人都是拿来拍风景拍自拍,你拿来拍工作照还喜颠颠的样子……够了。别说了。他心疼仿生人。   他忍不住揉了一下鼻梁:“你接着说吧,然后你做了什么?”   F2116试图从他乏善可陈的人生中找到一些有趣的、或者能回应众人期待的事宜,但冥思苦想半天,也只能沮丧地低下头:   “就是,每天定时保养清洁,搜集资源,完成刺杀任务,然后休息……”   “有时也会遇到公司搜查的队伍,那样的话,就得收拾行李,躲去下一个区……不过我的行李不多的!转移据点很方便。”   哈斯塔:“……”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期间你始终没见过康内琉斯?”   F2116呆呆地摇头:“如果遇见……创造者一定会觉得很失望吧?为什么唯一存活下来的,是排到两千多号的我,而不是0001那种原型机……”   F2116愧疚且羞惭地说:“抱歉,如果我是原型机的话,也许就能告诉你们更多关于创造者的故事了。好像,除了杀戮以外,我什么事都做不到……”   沮丧的气息在鼻翼间弥漫,哈斯塔莫名有种看见兔子试图在高脚杯里团紧自己、伪装成一颗不会动的毛球自闭的既视感。   他克制了数秒,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把这种从未见过的新款式·食草系人类往自己碗里扒拉的冲动:“——问题不大,你可以从今天开始学。”   他给一旁不知在沉吟什么的G8273递去眼神,示意G8273解除F2116学习能力上的限制,同时拉开游戏界面。   游戏系统活像能读懂他心里的盘算似的:   【您已制伏损坏孤儿院私人设施的[F2116],是否招募入院?】   甚至不需要经过F2116的同意,哈斯塔就可以直接获得这位员工。   但他还是先询问了一下F2116的意愿——毕竟F2116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罪有应得的罪犯,也不是一把冷冰冰的武器,而是一个会恐惧、有感情的独立个体:   “有关你今晚造成的损伤。你可以直接赔偿——毕竟按照你说的,你现在应该有不少存款才对。又或者,你会愿意留在院里?”   “……”F2116没反应,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解除完限制的G8273给F2116放了几秒理解“禁令已解除,我彻底自由了”的时间,抬手在F2116面前摆了摆:“回神。想想你接下来的去留问题——是留下,还是离开?”   哈斯塔想了想:“或者,你可以先和我们一起享用今晚的晚餐?”   ·   ——一切都不真实得像个梦。   被两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类拉着手,牵进孤儿院时,F2116反复确认自己被解除的禁令,恍惚又茫然地想。   刚刚那个银头发的男人做了什么?为什么他的禁令不声不响地就解除了?   禁令解除……他在心里默默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了几遍,逐渐的,一种悸动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学习怎么绘画了?   他可以学怎么演奏小提琴,怎么将竖琴拨弄出叮咚清亮又动人的乐曲,他可以学习跳舞,学习怎么做一车冰淇淋……还有,学习养花。   狭窄的牢笼在他面前喀嚓裂开了一条缝,而后分崩离析,于是整个广阔的、无垠的世界向他彻底敞开。   “你的手在发抖,是不是冷?”拉着他右手的灰发男人担忧地向他回头,一堆围着他们的人类呼啦一声散开,叮铃哐啷一阵后又呼啦一声围过来:   “来来来,批我的外套!”   “我的小毛毯送你!”   “给你揣了点热面包——喂!都散开,别挤这儿凑热闹,别给他披一堆东西!院里有暖气,一会儿又该热坏了!”   暖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用温度、用声音、用眼神包裹着他,浸润着他,他无处可藏,无措到近乎感到灼烫了。   一篮松软喷香的小面包被塞进他的手里,他在那个脾气似乎有些暴躁的棕色刺刺毛男人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椰蓉餐包咬了一小口:“——!”   好……好吃!这是什么?面包应该是这种味道吗?和他之前吃过的为什么不一样?   刺刺毛男人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半秒后得意昂首:“没人能对我做的餐点说不,除非此人没有味觉!”   灰发男人也跟着在篮子里拈了只小面包叼着,拉着他含糊介绍:“窝们……这是个孤儿院。一楼是餐厅、学校、教职员工办公室和厨房,待会儿我们就在餐厅吃大餐;二楼是宿舍和大泳池。”   他的步伐像做梦似的虚浮着,一路飘过堆满甜点、烤鸡、肉排的盛宴长桌,飘进学校的大图书馆。   灰发男人仅仅是带他走马观花地看一眼学校布局,他却从那些整齐书柜边支棱出来的标牌中,敏锐地捕捉到种种令他挪不开眼的分类:   【文学类】【植物类】【农学(农艺学)】【绘画】【音乐】【厨艺】……   棕发刺刺毛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他目光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干咳了一声:“那个厨艺……正经学校图书馆不至于收容这么多食谱,但我……咳咳,工作需求,所以申请了不少参考资料。”   申请,就能得到装满这么大一个分区的食谱吗?F2116感到困惑。   他记得自己还在公司时,大家有时向管理员申请多一份水或压缩饼干,也会被严厉地训斥。   灰发男人温柔地看他:“如果你愿意加入孤儿院,日后有任何感兴趣的科目,也可以和院长申请。他从没拒绝过我们的任何要求……嗯,有时候我会觉得院长对我们的态度有点像……家长对养的孩子的过度溺爱?”   ——是真的很过度了。   如果说F2116看到图书馆,还只是微微的意动和十分艳羡,等他看到宿舍区被哈斯塔最近刚单拎出来整合的“浴场”,那简直就是震惊过度后的麻木了:   浴场分三个大部分。   最核心的洗浴专区里,配备了各类桑拿室,还有小机器人随时提供按摩服务。   偏北一点是深深浅浅的浴池,包含有芬芳浴、药浴、红酒浴、奶浴……   各色的浴池边还配备了舒适的躺椅、饮料机,他呆呆地亦步亦趋跟在达斯汀身后参观时,达斯汀还给他在饮料机接了杯冰汽水:   “干吃面包会不会有点噎?浴场里的温度可能有点高,喝点冰镇汽水中和一下。”   F2116:“……”   热和干可以中和,谁能来中和一下他内心的震惊??   ——中和是不可能中和的,只可能更过分这个样子。   达斯汀又带着他来到第二个分区:“这里是泳池和健身区。”   恒温泳池当然是最基本的,由于他们这是孤儿院内部设施,泳池除了深水区、浅水区,也包括了数个儿童泳池。   跳水台、沐浴间、休息区,休息区右侧直通健身房,各类健身设备,包括义体的修理保养设备都应有尽有。   F2116:“……”   他在参观些什么……依稀记得,这里好像是个孤儿院?孤儿院里的公共卫浴包含温泉泳池健身房,这合适吗?   院长用雄厚的财力告诉他,合适!   只要院长愿意!他甚至可以在第三个分区建起水上游乐园!咖啡厅!小餐厅!统统都由烹饪课程学分修满的学员掌管!   “……”F2116的神情逐渐安详下来:确定了,他一定在做一个童话般美好到荒诞的梦。   原本的手足无措,因为这种坚信变成逐渐适应。   他开始放松下来,鼓起勇气主动和周围的人搭话、主动去触碰或拿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书籍、饮料或餐桌上堆垒的高高的美食。   毕竟这是他的梦,放肆一点又能有什么危险呢?他多吃一点点……只是多吃一点点小蛋糕的话,应该也不会有管理员突然蹦出来责打他的吧?   餐桌边。   哈斯塔在饱食度到达100%后不得不停下来,注视着被众人当小可怜轮番投喂,努力放松但还是羞赧得整个人都红彤彤的F2116若有所思。   他微微歪过身体,同一旁慢条斯理放下刀叉,正伸手去取果酒的G8273低语:   “你看F2116的选择,明显对甜食有偏好。这说明他有与常人无异的味觉……你不觉得有些奇怪?”   公司既然将F系仿生人当做武器对待,为什么还要赋予他们味觉?   视听嗅味触,对于人型武器来说,唯独味蕾是最没有必要存在的。毕竟武器们能用味觉做什么?总不可能怼着毒药舔一舔,好分辨药物品种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专门研究、实现如何让仿生人拥有味觉?难道不需要花大量的时间金钱吗?   G8273搁下了手中的酒杯:“既然你提起这个问题,我也有事要告诉你。本来这些话该在黑湖边就说出来的,但那时的气氛……”   哈斯塔能够理解:“现在的气氛也不适合谈论冷冰冰的正事。我不想打扰人类过节的心情,我们换个地方聊?”   长桌边热闹非凡,他们俩的离席并不起眼。   哈斯塔和G8273并肩慢悠悠地踱出后门,步入暖雾氤氲的后院。   银月落进黑湖里,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拖出长而破碎的倒影。G8273凝视水雾缭绕的黑湖几秒:   “你有没有调查过公司?”   “在我刚抵达这个世界时,公司就归两个话事人掌管。”   “我那时并没有在意这种违反‘一山不容二虎’规律的反常情况,毕竟人类的权利斗争或共享,与我的升级进化没有关系。即便后期我借用兰瑟·文森特的身份,接触巴比伦的事务,我也不会在生意场之外做文章。”   但前段时间,哈斯塔开始插手军火生意,为防意外发生时自己对敌人一无所知,G8273对公司进行了一番详细地调查,这一调查就查出一些微妙之处:   “公司的上一任掌权人死于AF59年。”G8273的右眼投影出自己搜查到的资料,“公司对外公布的新闻是正常病逝,但在警方的留档里,这位‘病死’的总裁床头柜上,放着三枚纸折的黑色曼陀罗花。”   哈斯塔还记得G8273刚刚说的那句“既然你提起这个问题,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我们现在正在谈论的这件事,和F系仿生人的味蕾有关?”   G8273挑眉:“当然。你要不要猜猜,是哪里有关?”   “——友情提示,黑色曼陀罗的花语是‘无间的爱、复仇、不可预知的死亡’……你还记得F系仿生人被全部销毁发生在哪年吗?”   半小时前,F2116才说过这个信息,哈斯塔当然记得:“AF56年……等等?”   他倏然反应过来:“公司的上一任总裁,死在F系仿生人全军覆没后第三年,他的床头放了三朵象征复仇的黑色曼陀罗纸花?”   “不光如此。”G8273变魔法似的伸手,一朵黑色纸花悬浮在他的掌心上方,“你可以试着闻闻看,这朵纸花上有什么味道?”   根本不需要凑近闻嗅,哪怕这朵纸花被作为证据,在警署保存三年之久,那浓郁的花香依旧清晰如昨(主要因为它被收容在总警署,但凡丢给哪个分警署,都不会有这么好的保管效果)。   哈斯塔仅仅花了点时间辨识它:“折纸上沾着曼陀罗花的花粉?”   他记得第一次去洛文德区的时候,达斯汀曾在开车时提到过,这个世界经历过一次严重的环境污染,导致动植物大量灭绝,现存的植物都是在那之后逐渐复原出来的再生种。   G8273微微颔首:“曼陀罗不具备一定要复原的价值。它所含有的阿托品和东莨菪碱,在这个世界已有更加高效、低廉的手段提取合成。”   “我在各大公司的数据档案库里查过,没有哪家公司、研究所复原过曼陀罗,那折纸上沾着的曼陀罗花粉是从哪里的?”   聊到这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哈斯塔古怪地看着G8273掌心上飘着的那朵折纸:   “我依稀记得,康内琉斯是在存在之战后失踪的?你觉得令公司的上一任掌权人‘病死’,并在他的床头柜上放纸折花的人,是康内琉斯?”   ——这也太怪了!简直比康内琉斯特意给做武器用的F系仿生人赋予味觉更奇……呃。等等。这样串起来一想,还真是不知道两者哪个更奇怪。   是康内琉斯居然会为F系仿生人的死复仇?   还是康内琉斯会闷在实验室里兢兢业业地搞研究,就为了让F系仿生人拥有能够品尝酸甜苦辣一切味道的味蕾?   在他们身后,《Jingle Bells》欢快的银铃声从孤儿院内传出,还混着员工们不成调的鬼吼鬼叫和醉意浓重的大笑。   蒸腾的水汽将他们的面颊熏得微微泛红,哈斯塔看见G8273浅色的眼睫上凝结出细小的水露,随着眨眼在月光下折射出碎星似的细闪。   他抬手用拇指轻轻抹了一下,在眼尾处带出一道湿漉温暖的水痕,紧跟着手腕就被G8273抓住,侧过脸亲吻了一下。   G8273上前一步,消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腰,贴着腰线缓缓向下摩挲时,声音依旧平稳:   “这两个猜测,也未必就能证明康内琉斯良心未泯。”   “复仇可能是气不过自己的研究成果被销毁。大费周折地研究味觉复现,也可能只是出于对科研的探究,精益求精。”   G8273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深吻过来。   周遭的一切景物都在暖雾里变得朦胧,哈斯塔被G8273抵着向后退了几步,“哗啦”一声足下一空,落入水中。   哈利之湖温柔地拥抱着他们,托举着他们。   被浸湿的衣服黏在皮肤上,格外难脱,哈斯塔粗暴地扯开了G8273的领口,手掌顺着布料与肌肤的间隙,探向那片坚实的胸肌,G8273的手掌也同样急迫且用力地顺着挑开的衣摆,握上他后腰的肌肤。   头顶上方,月光通过浅层的水面,为他们建起了一座半澄明的穹顶。   他们在互相渴求中不断下沉,沉落至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丝世间的光,再也听不见任何来自世间的声音。   温暖的黑暗中,他们仅有彼此。   手掌和唇舌代替了眼睛,索求和贪婪的攫取代替了声音。   触觉在这一刻被放至最大,一点触碰都足以让汗毛竖立,腰脊战栗。   哈斯塔的手指微微痉挛着蜷起,胡乱地四处乱抓,在无意间碰到一枚药用胶囊大小的硬物,隔着G8273的西装口袋。   但很快地,G8273就强势地握住他的手腕,将那东西从他手里拿出来,随手丢掉,拽着他重回欲望与感知的漩涡。   与此同时。   高佩街,综合公司顶楼。   利奥横七竖八地躺在长沙发上,一手仍抓着酒杯,醉得呼呼大睡。   睡得正香沉间,忽地被人摇醒:“谁……想死?”   他睁开迷瞪瞪的眼睛,对上克拉克面无表情的脸:“……咳。喊醒我做什么?你钓到鱼了?”   克拉克直起身,将投影屏拽到利奥面前:“F2116身上的最后一条禁令被取消了——彻底的取消。除了康内琉斯,还有谁能做到这个?”   利奥的酒醒了大半,坐直身体:“你安在F2116身上的定位器呢?有没有标识出康内琉斯的位置?”   克拉克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定位消失在米迦勒之翼的地盘……该死,康内琉斯难道又回到老东家身边去了?”   利奥想了想,又懒洋洋地倒回沙发:“也有可能这是伪装。拜托,康内琉斯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定位?那可是*康内琉斯*!”   他加重语气,好像只是重复这个稍显绕口的名字,就足以涵盖一切他想表达的意思似的:   “现在好了,唯一一具F系仿生人没了,康内琉斯的尾巴也没摸着。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克拉克并未因为这个看似糟糕的结果而恼火或不满,这个结局在他放走F2116之前,就早有预料。   这计划最大的价值还是在于替他们确认“康内琉斯还活着”,毕竟按时间来算,这位大科学家今年可该有九十多岁了,谁也不确定康内琉斯是不是已经翘了辫子:   “回波瑞阿斯区,完成这几天堆积下来的工作。你留在这里,对付那个孤儿院和迪思默帮的同盟。”   夺……邀请康内琉斯重回公司,那是为了公司的未来考虑。   对付哈利孤儿院和迪思默帮,则是为了维护公司现在的垄断市场。   克拉克淡淡道:“如果那个处在死神庇护下的孤儿院不好对付,可以试试从迪思默帮下手。”   “……”利奥的表情顿变嫌恶,仿佛踩进了一潭臭烘烘的泥沼里,“从迪思默帮下手?怎么下?撬老雷蒙德的墙角?”   “别了吧,那个珍妮完全是老雷蒙德的忠实走狗。西蒙更恶心,这家伙爱老雷蒙德爱到简直有Daddy Issue。哕,他们两个谁我都不想打交道。”   利奥坐起身,勾起唇角冲克拉克举了举酒杯——才发现杯里的酒早在他刚刚酣睡时就撒光了:“靠。死人木头。我酒撒了一地都不提醒我,哪怕你把酒杯拿走呢?”   利奥将酒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环臂抱胸:“作为害我浪费美酒的补偿,咱们俩交换工作。我去工业区,你留下对付那两个小变态。”   “这样分工才合理吧?需要用武力对抗的战场,交给擅长暴力的人来处理,需要勾心斗角的战场,交给你来处理。”   克拉克不置可否,倒是替利奥重新倒了一杯酒:“波瑞阿斯区禁酒不禁烟,记得随身携带过滤器出门。”   利奥的神情变得微妙:“我怎么感觉你这态度像是在等着看我倒霉呢?一点二手烟,至于还随身携带过滤器?又不是什么生……”   他神情一顿,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眉头倏地重重一皱:“——啧。难怪你主动要去处理工业区的脏活累活……我知道了。我会随身带着。”   克拉克冲着利奥很浅地笑了一下:“万事小心。活着回来。” 第49章   相隔数个大区, 阴谋的气息并不能传递至哈利之湖深处。   两个非人类肆无忌惮地在光所不能及的黑湖深处纠缠,结束时,哈斯塔的不满只有一个:湖底太硬, 又崎岖不平,对于娇弱的人类膝盖不太友好。   他们并没有急于上岸, 只是卧在浅水区, 仰望上方被月光照得粼粼而澄明的湖:“F2116认为自己并不特殊。”   “不可能。”G8273懒散地用手指在哈斯塔身上划拨,像某种温存的安抚,亦或是食髓知味的爱不释手:   “他能够打破时间的禁锢,论实力,至少与吞噬复制体前的我们在一个层级。你觉得, 综合公司能用工厂流水线制造出两千多个我们?”   哈斯塔:“……”   哪怕是现实世界里的公司研发部, 都不敢梦个这么大的。   他其实也这么想:“如果仿生人具有自救的意识,那必然会优先护送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存在,而不是无名小卒。作为原型机的F0001最有可能被优先护送, 而不是F2116。”   他没有闻到谎言的气息,说明这里面一定还藏有F2116自己也不清楚的内情,但目前无从可考。   哈斯塔侧过脸亲吻G8273线条干练漂亮的侧颈, 很快又被G8273反压过来深吻。   细小的气泡从他们偶尔分开的唇间冒出, 折射着澄净的光, 浮升向上。   哈斯塔含糊地低语:“按我们的推论……任务要求的‘找到迪思默帮中的犹大’, 指的就是私下与康内琉斯合作的叛徒。”   “任务会引导我们通过这个叛徒, 找到康内琉斯,再找到潘多拉魔盒——也就是操纵游戏,令我们相见之人的最终目标。”   他顿了一下,随着G8273的动作曲起右腿,踩上G8273的胸口:   “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我们真能拿到潘多拉魔盒,要怎么做?”   藏身于游戏背后的人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他们肯定不能把魔盒屁颠颠地双手奉上。   但不交出魔盒,就意味着始终在辅佐他们的系统,很可能会在那时反捅一刀,成为他们的敌人。   G8273丝毫不受影响地俯身,将他的双手压在湖床上,十指缓缓相扣:“毁掉它,或者带它离开这个世界。”   水纹缓缓波荡开,潜层湖床上的白色细沙像雪粒般扬起,落在他们的脊背与四肢上,又扑簌簌地落下。   哈斯塔的理智逐渐让位于欲望,目光有些涣散地扬起头。G8273似乎又想起什么:“但关于潘多拉,我还有个其他猜想。”   他明显坏心肠地一把按住有些恼火,想掀翻他自己来的哈斯塔:   “潘多拉魔盒曾在不同时期,在不同世界间穿梭,并且我创造者的友人也曾描述过,他们曾尝试摧毁魔盒,但并未成功,魔盒在被彻底损毁前自行逃逸了。”   “自行逃逸”这个词用的就很微妙,哈斯塔的注意力被拽回了一点:“你觉得它有独立意识?”   G8273吻他滚动不定的喉结,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叼衔:“如果是呢?”   哈斯塔一瞬间的表情变得很怪:“所以从技术层面来说,它算是我们的……母亲?”   “……”G8273动作一顿。   哈斯塔:“换个角度来说,现在我们正在解决的问题其实是,有人想利用我们夺走我们的母亲,但我们必须得阻止Ta并且救出母亲?”   这是什么天雷狗血剧情?   G8273:“……”   ……他开始后悔提这个话题了。   ·   事实证明,除了玩Suger Daddy的情趣play,在做生命之大和谐运动时可以谈任何正事,除了父母。   他们最后借着结束时的温存完成了这段被卡住的对话,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能找到潘多拉魔盒,优先考虑带母……带盒离开世界。   上岸穿衣时,哈斯塔还在庆幸,毕竟他主动提出这个问题,最一开始想的解决方法其实是和G8273分食潘多拉魔盒……差点就地狱笑话照进现实了,哈哈。   东面,赤红的朝阳在金沙尽头吐出灼烫的炎息。   哈斯塔和G8273一前一后走进孤儿院,闻到冲天的酒气,再低头一看,满地都是酩酊大醉的人类在躺尸。   一些不沾酒或酒量足够好的学员正搬运着这群醉死鬼,F2116也在。   一旁和他一起搬人的达斯汀抬头看见哈斯塔,连忙捣了一下F2116:“院长回来了,你不是说要告诉他最后的决定?”   很出乎哈斯塔的意料,F2116居然拒绝了留院的邀请:“我、我会赔付院里所有的损失,还有昨晚的餐饮费。但如果有机会获得自由的话,我果然还是想多去一些想去的地方,做一些之前一直想做,但没法做的事……”   他埋着头说完,又赶紧慌慌张张地抬头补充:“但、但我会把所有存款都捐给孤儿院的!希望能帮助到院里的孩子……”   哈斯塔表情微妙只是因为F2116用的虚拟时态:“‘如果有机会获得自由的话’?你怎么说得好像还没获得自由一样?”   而且他也不可能接受F2116的捐赠啊,仔细算算F2116这几年攒下的东西吧,除了有漂亮花纹的小刀、老式照相机,可能也就存款是值钱的好东西,能让F2116的日子好过点。   把所有存款都捐了?F2116是又想住回废弃站吗?   F2116瑟缩了一下肩膀,但硬是撑住了没回答,只拉开话题道:“离、离开前,你们有什么愿望想实现吗?我,我可以试试。”   “……”一旁的G8273微微歪过身体,低声说,“他不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吧?还让我们向他许愿?”   哈斯塔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对待F2116的方式出了错。   没幸福过的人是这样子的,即便身处于温暖舒适中,也只会怀疑这温暖之下是不是藏着陷阱,还是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但想让他们相信自己正处于现实也不难,说点残酷的话题就足以:   “不用搬这帮酒鬼了,进办公室开会。”   他想让F2116清醒,倒不是为了劝说F2116留下,主要是他怕这傻白甜跑出去,净想着“反正是梦,怎么样都无所谓”,隔天就被人骗得小命不保。   他操纵着精神触须飞速暴涨,眨眼就将满地的人类闪送到床。收回时,他还顺手拎了一下F2116,把这磨磨蹭蹭站在原地,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该跟上的傻白兔子提溜着后颈,拎进办公室:   “之前我让芬尼安设法取来老雷蒙德的头发,现在已经出检测结果了。”   触须“啪”地一声将门关上。G8273张开手掌,将迅速凝实的检测报告随意丢给芬尼安:“恭喜,按照检测报告的结果来看,你多了个外公,胡斯卢多了个父亲。”   早有心理准备的芬尼安沉稳点头:“我多了一个外……胡斯卢多了一个父亲???”   芬尼安猛然吊高嗓子,瞠目结舌地一把将报告翻到总结页,就见那上面写着:   【根据遗传标记分析,支持雷蒙德·迪思默是维拉·哈代(芬尼安之母)的生物学父亲,亲子关系概率为99.99%以上。】   【……分析,支持雷蒙德·迪思默是胡斯卢的生物学父亲,亲子关系概率为99.99%以上。】   芬尼安:“……父亲??他???我——胡斯卢成我舅了??”   惊天大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当初提出领养的是芬尼安,但因为年龄和档案问题,最终领养人是达斯汀。要不然,他岂不是得上演一出“我领养我亲舅”的好戏??   “咔嚓……”一旁传来嗑瓜子的声音。   哈斯塔侧目望去,就见伊塔库亚、凯西等几个小鬼头扒在院长室窗边,顶着近乎相同的“我去”表情,一边惊叹一边嗑瓜子。   阿尔法虽然面无表情,但嗑瓜子比两个哥哥姐姐还利索。迎上哈斯塔的目光,小姑娘歪头思考了一下,抬起双手:“啪啪啪!”   “……”芬尼安一阵窒息,“这要我怎么跟老雷蒙德说?告诉他你要不再努力多活个几年,毕竟你还有个儿子未成年?”   哈斯塔也不知道年近九十的老雷蒙德听完后会有什么感受:   “但我们没必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   “我们现阶段的目的,是利用你和老雷蒙德的亲缘关系,在迪思默帮炸鱼。公布你和老雷蒙德的关系,引诱叛徒上钩,对你下手。”   “你把胡斯卢也搬出来,只会让他本就危险的处境更加危险。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公布——”   “但,”芬尼安急急抛出一个字,声音就一下低了下去,嘟哝似的小声嘀咕,“他如果是我的外公……有医治的条件……我当然希望他能多活个几年。”   “万一他还能看见我母亲回来呢?也许告诉他胡斯卢的存在,能够转变他不打算接受治疗的想法?”   哈斯塔尊重芬尼安的想法:“随你,这是你的家事。而且即便对外公布,我也能护得住胡斯卢。”   一旁听得逐渐震惊张嘴的F2116终于找回了自己语言的能力:“等等,迪思默帮?炸鱼?叛徒?你们要插手迪思默帮的内务?”   哈斯塔冷冷道:“是不得不。”   ——才怪,他巴不得敲锣打鼓庆祝这送上门的鸡娃机会。但实话不能说。   哈斯塔:“之前那个叛徒发现胡斯卢在我们孤儿院,已经送了一波病毒进院,想直接杀死所有人。即便我们不插手,敌人也会继续动手,除非胡斯卢死亡。”   美好的童话咔嚓一声裂开,露出属于现实的残酷。   F2116不愿置信地向后退了几步,想这是不是自己疲于逃命,所以难得的美梦里才混进了糟糕的东西……但病毒?   F系仿生人接手的任务里从不囊括此类内容,他也没接触过此类生化武器。   梦不会出现他所不熟悉的东西,只有现实才会不管人是否有所准备,将所有它所能给予的残酷统统倾倒向早已不堪重负的人。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艰难起来,终于从之前的害怕接受现实、因为现实过于完美,变成逐渐接受昨晚的种种都不是一场梦。   值得讽刺的是,他变得敢于接受现实的原因,是从现实的残酷中找到了让他安心的真实感:“我——我要留下帮忙。”   之前他拒绝哈斯塔的邀请,是觉得自己身处梦中,如此难得的好梦当然要抓紧时间享受。   但眼前的一切既然都是真的,那他怎么能不知好歹地拒绝替他解开禁令的恩人的邀请?他刚进孤儿院时,还把恩人的卧室炸了个窟窿!床也炸塌了!   F2116羞愧得难以呼吸:“之前我说的话都不算数,我以为这是……总、总之,我决定加入孤儿院,我要留下帮忙!”   他生怕自己起不到作用似的积极自荐:“F系仿生人,很善于暗杀和卧底的,我们都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你们想查迪思默帮的叛徒?我可以潜入迪思默帮卧底,帮你们一起找!”   哈斯塔正要开口,就听系统叮咚响了一声:   【角色:F2116】   【达成隐藏角色图鉴收录!】   【是否查看角色故事?】   哈斯塔:“……?”   等等,什么?   这只软兔子也是隐藏角色?   他震惊之余,下意识要点击故事查看,触须都要搭界面上了,才想起身边这位正主也不受时间静止的限制:“……咳。”   还是先说正事吧:“迪思默帮在老雷蒙德手中不断洗牌、筛选了将近70余年,内里其实很干净。只有两波势力互相对立,分别属于珍妮和西蒙。”   芬尼安从“我视若亲子的娃竟是我舅”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珍妮对我的态度还算不错,我可以负责试探她。但西蒙……”   他轻啧了一声:“那是个不讨喜的家伙。就连跟随他的那些下属,他都不怎么信任,也从不亲近。你确定能设法靠近他?”   芬尼安扫扫F2116纯良好欺负的样子,很难不心生忧虑:“西蒙是迪思默帮御用的刽子手,心思扭曲残忍,落到他手里可没好果子吃。”   F2116十分坚定:“我可以……!你、你不能质疑唔唔唔。”   太像努力挺起小胸脯的兔子球了,芬尼安没忍住上手挼起F2116的脸,结果摸到一手硬梆梆的劣质塑料假面:“……潜入前,你最好把这张脸给换了,免得还没卧底成功,先被公司发现。”   “还有名字。”哈斯塔扫了眼员工列表里的那串字符提醒,“你应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   人生第一次为自己取名(?),F2116需要更多时间思考。当他被伊塔库亚等幼崽积极拥簇着上楼,其余员工也离开时,哈斯塔才回到卧室,打开角色故事。   事实上,如今的他已经不怎么在意这图鉴能给他刷出什么故事,毕竟刷的再多,也是不可能再发生的剧情线。   唯一支撑他点开看一眼的原因,是想看看角色故事里会不会提到潘多拉魔盒、康内琉斯,或者阐述F2116之所以特别的原因。   遗憾的是,这次F2116的角色故事也仅是一张巨幅海报,黑白剪影勾勒出一只巨大的蜘蛛。   仔细看才能发现,绘者巧妙地运用了角度造成错觉,实际上这“蜘蛛”纤瘦的躯干是少年的身躯,那些细长的尖鳌状蛛足仅是某种植入义体。   少年的面部带着一只止咬的口笼,身后每一条机械蛛足都拴着一根细长的线。   这些丝线漫无尽头似的向上蔓延,原本该终结于画面顶端一只带着尾戒的手里——但行至中段时,那些丝线却骤然绷断了,飘飘荡荡地散落下来。   结合目前已知的情报,哈斯塔倒是不难推测出F2116原本的剧情:无非是被公司操控,成为傀儡杀手,中途因为某些原因成功突破,挣脱了公司对他的控制……   相比较因不可能再发生的剧情心碎,他更在意致使F2116挣脱控制的原因是什么?   会是潘多拉魔盒吗?还是来自康内琉斯的帮助?   能从海报上得出的信息太少了,哈斯塔仔细观察每一处细节。最终只有两个信息点是他认为值得注意的:   一个是标注在海报侧面的文字,上面写着【亚当——游荡在人间的撒旦】。   另一个是F2116背后漂浮的三个半透明状、几乎和周围杂乱的机械废弃堆融为一体的匣型物体。   经历过G8273在红立方酒吧中的失控,哈斯塔一眼认出那些半透明的东西是什么:复制品!   但F2116怎么会有这么多复制品?   不可能是公司提供的,毕竟没人会在养恶犬时,嫌弃狗咬自己的牙齿还不够锋利,再帮狗磨一磨的。   那就只可能是曾经成功制作过复制品的康内琉斯。   但康内琉斯为什么不给F2116用真正的潘多拉魔盒,只给这么几个复制品?   是潘多拉魔盒已经不在康内琉斯手中了,还是康内琉斯并没有在意F2116到愿意给出魔盒?   哈斯塔的视线最终落在F2116于旧剧情中使用的名字上:亚当。   说实话,哈斯塔不觉得F2116会给自己取这么具有宗教代表性的名字。   即便对于现在的人来说,这个名字已经很普遍,但对于敏感的F2116来说,这名字简直就像是一种自夸,标榜自己才是F系的原型机、最具有价值的那一个似的。   公司也不会有闲心给手底下的工具取名。那取名的人,就只可能是康内琉斯。   哈斯塔关上界面,将自己看到的画面大致同G8273描绘了一下:“……你觉得康内琉斯为什么给F2116取这种名字?”   “是想宣告,他打算将F2116作为一个新开始,开始大量创造仿生人?”   “还是F2116的确对于康内琉斯来说是特殊的,所以他才将这个具有特殊含义的名字赋予F2116?”   G8273一直抱着手臂站在卧室的北墙边,凝视墙上的大豁口。此时抬手修缮了破损,顺便将哈斯塔的Kingsize大床复原:“如果康内琉斯的确关注F2116,那他自然会找上门来。有F2116在院里,我们或许都不需要主动寻找康内琉斯。”   哈斯塔被走来的G8273抵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床上:“你在提议我们守株待兔?”   G8273倾身吻来,手掌没入哈斯塔胸口未系好的衣襟中,将他按倒在床上:   “游戏背后的人比我们着急。Ta会引导康内琉斯来找我们,就像当初Ta干扰我的迁跃,让我抵达这里一样。”   与此同时。   努里区。   天刚蒙蒙亮,还躺在床上酣睡的莫提默爵士迎来了一位身世显赫、但他并不想见的不速之客。   努里区的巡防安保由公司负责,这也意味着必要时刻,这些安保防线会向公司的掌权者无条件地敞开。   克拉克长驱直入进莫提默爵士的别墅,直接将这位议员先生从床上揪了起来:“我最近听到一些风声,说你准备放弃选举?”   莫提默爵士想翻脸的怒火在重度改造士兵的炮膛下迅速熄灭,冬晨的寒冷令只穿着单薄睡衣的他打起了哆嗦:   “你难道没有看那天的直播吗?那可是死神!谁敢再去招惹罗南那个疯婆娘?谁敢和死神为敌?不光是我,好几个参选议——呃!”   克拉克的枪口抵住了莫提默爵士的下颌,他手上用力,迫使冷得发抖,又吓得出了一身汗的莫提默爵士抬起头:“我没有注资给其他参选议员,他们退不退出,我不在乎。但你不能退出,没有人能在收了公司的好处后,随性所欲地撂挑子走人。”   “但、但那可是死神……!”莫提默爵士的底气在枪口炮膛下迅速泄光,他近乎恳求了,“难道你不害怕吗?如果我们继续触怒祂,祂找上门收割灵魂怎么办?”   克拉克无动于衷:“人总会死的。我不在意自己是死于车祸,还是死神的收割,但既然你我都还活着,这场选举你必须接着参加,至少不能让罗南胜选。”   罗南的行事作风并不疯,她是个沉稳的人。但她提出的每一项政策都让人发疯,譬如明令禁止人体实验,哪怕被试人自愿;譬如倒算……综合公司哪禁得起倒算?   克拉克垂下手,将手枪放在莫提默爵士面前的茶几上,上了膛的枪口正对着僵直的莫提默爵士:   “你可以选择,是继续参选,死在不知会不会到来的死神收割下,还是放弃参选,当天晚上就死于‘意外’。”   他礼貌地点头示意,起身离开别墅。上了悬浮车狂灌了一整壶黑咖啡,又紧跟着往缄默镇的方向赶。   今天的日程很紧,除了要在八点前见完所有需要见的人,他还得在八点后赶回公司,处理利奥代班搞得一团乱的公务。   这么想一想,克拉克有那么几秒甚至觉得死神的收割是个挺温柔的结局了,至少他从此能够安安心心地躺下休息,不用再动哪怕0.01%的大脑。   他在悬浮车上没抵抗住困意,小睡了十分钟。等车辆在缄默镇外围的咖啡馆门口停下,他才被助理机器人唤醒,顶着一张冷淡到看不出丝毫困意的脸步入咖啡厅。   等在这里的是西蒙·里约,整个小隔间都因为西蒙那张表情阴沉的脸而显得更加沉闷晦暗。   克拉克在内心双指交错,祈祷自己不会谈到一半困睡着,于西蒙对面落座:“我听闻一些小道消息,说老雷蒙德近期身体不适,迪思默帮很快就会迎来一场大变革?”   西蒙简直能用他的表情挑战“世界最阴沉的脸”的吉尼斯记录,并且他还在不断刷新下限:“我不喜欢你挑起的这个话题。直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合作。”克拉克知道西蒙很有耐心,但这耐心一般只赏给猎物,他可不希望自己废话过久,导致西蒙在忍耐的过程中将他也当成猎物,   “公司可以提供辅助,帮你接过迪思默帮二代头目的荆冠。作为回报,你只需要切断迪思默帮和芬尼安、孤儿院之间的合作。”   窗槛打出的阴影像一面牢笼,西蒙在这牢笼似的光影下,阴森森地看他:“独占的蛋糕被人觊觎,感到危险了,‘克拉克’?”   西蒙刻意将克拉克的名字念得很重,透着明显的嘲讽,简直像在将这个单词当做克拉克本人在嘴里咀嚼:“别妄想了,公司的狗东西。和孤儿院的合作是老雷蒙德亲自谈下来的,他从未出错。我不可能为了一时之利,傻到忤逆他的决定。”   克拉克冷静地看他:“但你没有否认自己有接管迪思默帮的野心。”   “那也是我和老雷蒙德之间的事,没有公司插足的余地。”三句不离雷蒙德的西蒙眯起眼睛,“你又能怎么办呢?”   克拉克必须承认利奥对西蒙的daddy issue总结是对的,这变态玩意儿对老雷蒙德的态度已经扭曲到让他想再灌几口薄荷茶除除晦的程度:“那你可以赌一赌,你的另一位对手是否和你一样,与老雷蒙德‘亲密无间’,‘不容插足’。”   能不能成功合作不重要,克拉克来找迪思默帮的继任人见面的意图,只是为了搞分裂。   眼下老雷蒙德身负重疾,不会再有太多精力干涉外务,西蒙和珍妮再一直接干上,迪思默帮自顾不暇,那还能有心思维系和孤儿院的合作?   到时候公司在从外施加一些“推力”,很容易便能切断这脆弱的合作纽带。   克拉克耐着性子在西蒙心中种下忌惮和怀疑的祸根,尽量简短地在三分钟内结束拉扯,将人送走。   他在这家咖啡馆内又等待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在八点的教堂钟声敲响前,迎来了姗姗来迟、还打着哈欠的珍妮·斯坦。   “哦,克拉克先生。”这位大小姐丝毫不在意形象地伸着懒腰进门,歪歪斜斜地踩着困乏的脚步在克拉克对面坐下,“对我说一些有趣的事吧,否则我快要重新昏睡过去了。”   克拉克将半分钟前点好的热红茶推至珍妮·斯坦面前,友善地微笑:“刚刚的确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事实上,向您发出的邀约,我同样也向西蒙·里约先生发出了,并且约好的时间都是今早五点。”   “有趣的是,真正准时赴约的只有全程阴沉狂吠的西蒙先生一个,反倒是珍妮小姐,懒懒散散地一迟到就是三个小时。”   “……”珍妮慵懒的笑容在克拉克将仍冒着热气的红茶推至自己面前时倏然消失,面无表情地盯着红茶的样子,仿佛克拉克推来的不是一杯茶饮,而是毒药。   事实也相差不远了——克拉克敢于向她和西蒙发出同样的邀约,却不怕撞车,甚至还能精准地预测到她会刻意拖延到什么时候赴约——对方推来的的确不是一杯简单的红茶,而是一种无声的展示:展示自己的能力,展示不必言明的威胁。   克拉克面对珍妮的策略更简单,他甚至没跟珍妮谈一句合作,只向珍妮灌输种种对西蒙的怀疑。   一通话术结束,克拉克满意地看到珍妮的眼底隐藏的疑虑,绅士地抬手,准备结单。   珍妮的手机忽地响起来,她脸色不怎么好看地接起:“什么事,我正忙——什么?老雷蒙德宣布了继任人???芬尼安?!亲外孙?!?”   这可完全改变了当下的局面!   继任人都已经宣布了,她和西蒙还斗什么玩意儿?斗也白斗。   “……”克拉克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了回去,算无遗漏的完美微笑裂了条缝。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意外总是难免的,迅速调整战略:“我记得芬尼安好像就是卢西亚诺·哈代先生?”   “这么巧,半年前他重新现身,先是通过身份认证,夺回了巴比伦的所属权,现在又验出他是老雷蒙德的亲外孙?”   冷静,冷静。不就是前脚刚劝分,后脚就得劝和吗?他能做到。   ……该死,这点子也太背了!   反观对面的敌人,为什么总是顺风顺水?难道死神还兼具幸运之神的属性吗?? 第50章   命运就是个恶趣味的混账, 总喜欢看算无遗漏的人因为它的神来一笔倒霉出糗。   珍妮也享有同样的恶趣味,她看看面不改色自打脸的克拉克,原本还在因为刚听到的消息恼火, 现在又嗤笑出声:   “我敢打赌,你在大学期间一定参加过校际辩论, 说不准还替母校拿过奖。不然多浪费你的口才?”   克拉克的心在看清珍妮眼底的怒火后就定了下来, 依旧稳稳地坐在原处:“但一百句雄辩,也抵不过一个事实:老雷蒙德即将把迪思默帮交给一个身份可能存疑的人掌管。”   “不管这个人突然出现、突然邀请合作,又突然发现血缘关系的时机有多么古怪凑巧;不管你和西蒙·里约先生数十年如一日的忠诚拥趸——”   “至少在宣布之前,老雷蒙德该和你们提前告知一下吧?而不是让你还得从手下的口中得知自己被踢出局、芬尼安上位的消息。”   珍妮没接克拉克的话茬,只笔直地盯着克拉克, 眼神犀利得像一柄解剖刀:“我能看出你的目的, 话事人先生。你只是希望破坏我们正在进行的那项军火生意,因为那损害了你们公司的利益。”   “我无可否认,珍妮女士。因为那的确是事实。”   克拉克毫无动摇, 甚至重新微笑起来:“就像您现在一定在想,‘凭什么这个臭小子一回来,就可以无偿获得老雷蒙德拥有的一切?’”   “‘看看这家伙是怎么对待自己手底下的帮派的吧——赞恩帮, 被他全部杀死还丢进警署换赏金。涅槃帮, 现在天天在美食街、试吃摊丢人现眼。迪思默帮难道也要步上这样的后尘?’”   克拉克杀人诛心:“说不准, 老雷蒙德能来得及在去世之前亲自体验一把开试吃摊的快乐。”   “又或者, 在他的头年忌日, 您和西蒙·里约先生得挖空心思思考,如何向老雷蒙德墓碑解释迪思默帮变成‘后厨帮’的原因。”   “……”珍妮憋住了一口气,一直到驱赶克拉克滚蛋,她才飞快拿起手机拨通老雷蒙德的电话,“喂?——J?为什么是你接电话, 老雷蒙德先生呢?”   ——雷蒙德先生正在接受另一场雷霆的试炼。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老雷蒙德刚将决定继承权的消息传达下去。   刚过完平安夜就匆匆赶来缄默镇实践计划的芬尼安,错愕地瞪视皮革沙发上雷厉风行的老人:“我以为——你至少会怀疑一下这份检测报告,或者拒绝我提出的炸鱼计划?”   “哦,卢西。”老雷蒙德改昵称的速度之快,芬尼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认不出我女儿的孩子?我眼睛上的白翳真的很严重吗?”   老雷蒙德说着说着,甚至真拿一旁的金质茶托照了一下镜子,芬尼安:“……你早知道??那为什么从没表现——呃。”   你说老雷蒙德没表现吧,芬尼安抵达缄默镇的第三天,就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特殊待遇。   但你说他表现了吧……要不是这份基因鉴定证明,芬尼安根本没在和老雷蒙德交流时,感受到任何端倪。   老狐狸是这样的,就好比现在,老雷蒙德能感受到芬尼安对于被当场扔个烫手山芋的抗拒,就表现得亲切又虚弱:   “我一直以为,维拉对帮派抗拒的态度,也传递给了你。”   “当年她会为了向我抗议而离家出走,数十年都不曾回头来看望我。我如今时日无多,又怎么敢随意试探你?”   “万一你也和你母亲一样转头离开,我哪还有第二个数十年等你回头?”   这话本是说来堵芬尼安的口,防止芬尼安说出“我只是让你宣布我也是候选人之一,小小的炸一下鱼塘,根本不是要继承迪思默啊”的。但说着说着,老雷蒙德蒙着白翳的眼睛的确湿润起来:   “我……从没想过,那一次摔门而出,真的会成为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看着维拉出席巴比伦的各种新闻发布会,看她将视线像刀剑一样笔直地劈向镜头,我总觉得我们好像隔着镜头见过面了。”   “也许某一天,她会拿起手机主动联系我,也或许有一天,我会抛下肩膀上的责任,就带着一箱行李,离开迪思默帮,去努里区找她。”   维拉有自己的原则要遵守,他有自己的责任要尽。   数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他在新闻上得知自己的外孙出生的消息,又在新闻上看见小卢西毫无阴霾地冲着镜头挥手的笑容,最后,新闻又替他送来了维拉的死讯。   老雷蒙德没让泪水流出来:“……我很抱歉我们终于相认,谈得却是让人伤心的话题。来说点有趣的吧?比如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不拒绝你的……‘炸鱼计划’?”   同样的话题,老雷蒙德在独处时想过很多回,所以现在已经能够做到在短时间内整理好情绪,去引导手下的人继续前行:   “我的确能感知到近些年,帮内有些异动……你想要查出叛徒,我同样需要在自己进入坟墓前,替迪思默帮解决这个隐患。”   “嗯……关于这个。”芬尼安抬起手打断,“我认为你应该接受治疗,雷蒙德。”   他意识到谈论这个问题时,用另一个称呼可能效果更好,于是试探着换了句:“外公?”   老雷蒙德的脸上很短暂地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容,但下一瞬又绷回威严:“我已经活得够久,也该是时候去找你的母亲了。”   “但——”芬尼安本想说“母亲或许有机会救回来,院长许下承诺了”,想想又觉得不该拿还没影的事让外公徒增希望,“但你还没看到你的儿子成年,难道要我替你养我的舅舅?”   老雷蒙德没过脑子地继续反驳:“我——嗯??”   最后那一长段对于老雷蒙德来说过于小众的文字,终于慢半拍地滚过老雷蒙德的大脑。   老雷蒙德凝固在原处:“……”   几秒后,老雷蒙德:“你再说一遍?谁的儿子?”   一定是他外孙的儿子吧,哈哈,他如果抱重孙的话,或许是该设法多活几年……   芬尼安残忍地打破了他的自我安慰:“你的。你的儿子。我的舅舅。”   老雷蒙德又凝固了几秒,是岁月的砥砺令他维持住了镇静:“我已经九十岁了,芬尼安。”   “在你外婆去世后,我就没有再找过任何人。否则今天你也不会是我的唯一直系血亲,珍妮和西蒙只是我收养的孩子。”   芬尼安耸耸肩:“没人说亲生孩子不能无性繁殖,你知道这年头的研究所有多疯狂。”   老雷蒙德:“……”   高龄老人又一次被小众的文字击中:“恕我直言,我不认为那能算是我的儿子。”   芬尼安顿下掏手机的动作:“太好了,你不打算认他回来。那他就还是我同事的养子。”   “所以我的同事既是我的同事,也是我舅舅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   真外公:“???”   老雷蒙德:“你就不能不认这个舅舅吗?”   “哦,上帝,当然不行。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必须认这个舅舅,还有这个养外公。”   芬尼安严肃得像在发什么童子军的誓约似的:“除非,你愿意在未来把胡斯卢认回来……?”   老雷蒙德:“……”   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脾气上来正想说“那我也可以选择杀死你的同事”或者“我可以替你认回那什么胡斯卢,再接着去死”,书房的木门被人敲了两下。   私人管家的声音从外传来:“先生,有您的电话。”   老雷蒙德被外孙弄得无语的神情霎时一敛,皱着眉头语气严厉:“我说过,不论是珍妮还是西蒙的电话,在我出这个房间前都不打算接。”   “但老爷,这是来自同盟帮派的电话?说是凯撒帮不知为何忽然大肆进攻诺艾斯区,大有突破防线,进犯缄默镇的势头?”   芬尼安和老雷蒙德几乎同时抬头,看了眼对方:   有诺艾斯区做两帮之间的缓冲地带,凯撒帮如无完全把握,不会贸贸然大举进攻。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给了他们底气,认为此时进攻能够获胜?   老雷蒙德沉声道:“有人将我变更继承人的情报泄了出去,凯撒帮认为此时正是迪思默帮人心最不齐的时候,所以趁热打铁。”   老雷蒙德为情报的泄露感到不悦,但芬尼安只觉得瞌睡来了送枕头:“这是个好机会。泄密的人一定就是我们想炸的那条鱼!”   他兴冲冲便要往外走,路过老雷蒙德时,却被一只苍老的手拽了一下。   回过头,芬尼安看见老雷蒙德后知后觉地收回右手,几度开口,又似乎觉得不合适似的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芬尼安忽然就明白了老雷蒙德心中的不安,在不良于行的外公面前大喇喇地蹲下:“我很快会回来,我保证。”   “你怎么保证?”直至这一刻,老雷蒙德才真正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早些接受治疗。   假如他依旧健康,迪思默帮的权力交接根本不会引起人心动摇,更不会令外敌觉得有机可乘。   芬尼安像哄胡斯卢一样哄外公:“因为我是死神的眷属。”   “死亡只会与我同行,不会向我挥动镰刀。”   ·   老雷蒙德不是胡斯卢,不会被一些中二语录煽动,他只会感到更加焦虑。比如“死神的眷属”是什么意思?小卢西是否为此向死神付出了什么代价?   但他并不是那种会在关键时节啰啰嗦嗦、耽搁时间的人,因此哈斯塔的计划还是照常执行。   上午10点整,现实世界的公司财政部门外。   哈斯塔因绿朱草突然要求会面,幸运地躲避了半天的工作。此时坐在门口的等候椅上,低着头刷线下APP,无视周围的财政部员工投来的敢怒不敢言的目光。   10:05,APP里的芬尼安小人整装待发。出乎哈斯塔意料的是,珍妮和西蒙小人竟都在队伍里,偶尔因为站位太近爆发争执:   “西蒙,你是处刑人,不是排头兵。正面战场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你居然只想着上前线,不想留下守卫老雷蒙德先生?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闭嘴吧珍妮·斯坦,别话里有话想暗示什么。你我为什么上战场,彼此心知肚明……真要说的话,你这条忠犬难道不才该是留下守家的那一个?你有什么抛下心爱的主人,非得往诺艾斯区跑?”   两只胖乎乎的云朵气泡框代替主人嘭嘭地撞在一起打架,互相搓圆搓扁。场面一度滑稽又可爱,但哈斯塔却无心欣赏:   为什么没人选择留下?   他倒是不意外两人都想上前线的原因,毕竟芬尼安就在奔赴前线的队伍里,要想干掉这个没头没脑冒出来的“继承人”,这次热战必然是最好的机会。   但权衡利弊之下,应该也有人想留下才对?   毕竟为了对抗凯撒帮,缄默镇的绝大多数人手都被调离,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直接袭击老雷蒙德夺权。   皇帝都干倒了,还在乎前朝太子做什么?哪有人谋反,不冲着几乎无人守卫的皇帝去,光想着在大部队都在场、很可能会引发非议的情况下干掉太子?   即便刺杀成功又能怎样?对家难道不会把Ta动手的事向老雷蒙德揭发吗?到时候Ta该如何面对盛怒的老雷蒙德?   这跟全程替对手做嫁衣有何区别?   ——除非。   这个犹大并不是眼里只有太子,而是两方面都做好了准备。   既然会选择不管缄默镇,亲自上战场,就说明对比“杀死雷蒙德”和“杀死芬尼安”,后者才是Ta认为更有难度、需要亲身到场的,而前者,Ta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确定自己能够达成。   这信心从何而来?Ta人不在缄默镇,怎么确定老雷蒙德一定能被杀死?   哈斯塔忽然记起了敌人曾在孤儿院投放的那一波病毒。   于是,孤儿院里。正在军工厂摸鱼犯困,头一点一点的阿道夫忽然接到来自院长的调令,要求他乘坐最快的租车赶赴缄默镇。   当线下APP的视角随着芬尼安离开缄默镇时,阿道夫恰好赶到,在芬尼安的担保下直接进入老雷蒙德的书房,视角得以无缝衔接上。   10:25,芬尼安抵达战场。   10:30,APP里的芬尼安小人浑身浴番茄酱,突突喷烟花。一路平a放大的同时,不忘顺手救援/送出偶尔会遇到的无辜民众,完成战场事件1234……   哈斯塔每次一切换芬尼安的视角,就感觉自己在看速通玩家一命通关。   10:50,迪思默帮的队伍在芬尼安的带领下,几乎横扫战场。   临近尾声时,半身都挤着番茄酱的珍妮小人摇晃着靠近,冷不丁拔出一把茄子刀!噗呲扎向芬尼安小人!   “乒!”   远方高台上,西蒙小人单腿踩着台阶,手肘压在大腿上架狙,爱心形状的子弹瞬间出膛!   情况看似危急,但实则毫无,毕竟芬尼安即便躲不过攻击,也有哈斯塔的庇护在身上。   相比之下,老雷蒙德这边的情况危急多了:   有刺客突然撞破老雷蒙德的书房窗户,落入书房。虽然被阿道夫轻松击杀,但窗口豁洞处,却有稀薄的白雾缓缓灌入。   哈斯塔反映的很快:【有毒雾!】   不用看院长发来的信息,久经战场的阿道夫也能察觉到危机。   他一把扯下死去刺客脸上的过滤面具,给老雷蒙德戴上,刚搀扶着老雷蒙德起身,准备进入毒雾难以渗透的秘密地下层,老雷蒙德却忽地摇晃了一下身体,猛然发出作呕的声音!   老雷蒙德的面部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红、溃烂,阿道夫抓着老雷蒙德浑身一僵:“……晚了。”   正面战场上,芬尼安一手按住珍妮攥着匕首的手腕,带着人向侧扑倒,西蒙的狙.击仅仅擦破他的衣袖,便无声没入土地。   缄默镇内。   纯白的雾浓郁得像炼乳,在镇内各处流淌。   一个接一个留守的人、普通镇民在错愕中四肢骤然脱力,无法控制地倒下。   病毒侵蚀□□是极端疼痛的,像有人拿着无数柄手术刀,对着皮肤、内脏划割,直至将某一片彻底割烂成一片溃口,血和肉从掉落的皮肤下暴露出来。   呻.吟、哀嚎、恸哭,在眨眼间代替平素的庄穆静谧,笼罩住整个缄默镇。   在绝望之际,他们忽地看见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异相,从天际垂落:   那是一柄巨大到看不见柄身,仅能看见镰刃的深褐色巨镰。   镰尖在他们近乎停止呼吸的注视中缓缓抬起,如同死神的尖甲一般,缓缓从缄默镇的南方,一直划向北方。那些带来痛苦和死亡的浓雾,竟就在这尖甲的划拨间,嗤然消散。   10:55。芬尼安一手提着晕厥的珍妮,一手提着鼻青脸肿的西蒙,领着同他经历过一场厮杀、士气空前高涨的迪思默帮众启程折返。   10:59。老雷蒙德在弥留之际,忽地感觉一团暖流重新涌入冰冷的胸口。就像人在回光返照时,会诞生的那种生命力重新灌入躯壳的美好错觉:“卢西……”   没有卢西,芬尼安还在回程的路上。   老雷蒙德缓缓睁眼,只看见破漏的窗户外,一柄巨大的垂天之镰正缓缓收起,就像有高居于云层之上的神明正收回垂恩之手。   窗外逐渐响起人们惊喜又自我怀疑的低喊:   “不痛了……?不痛了!!伤口开始愈合了!”   “哦上帝保佑……不不!死神保佑!我还以为我就要死在今天了……”   “那真是死神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地盘救我们?**!躲进教堂根本没用,那毒雾就是从教堂顶端的十字架上溢出来的!”   “……?”老雷蒙德从杂乱的低喊中汲取到了某些不敢相信的资讯。   他猛地抬手,看见自己手背上那大片的溃烂,果然已生出嫩红的新肉,他刚刚感受到的生命力重新灌入躯壳的温暖,不是美好的错觉!   屏幕内,死里逃生的人们喜笑颜开。   屏幕外,刚完成一场高难度版·灰姑娘捡豆子的哈斯塔只想揉揉酸胀的眼睛。   但面前的办公室大门恰好打开,一堆抱着半人高财务报表的员工们鱼贯而出。   绿朱草跟在最后停在门边,疲倦的脸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但仍冲他微笑着点点头:“久等了。”   哈斯塔觉得绿朱草这时间掐得还蛮好的,但凡早几分钟,他这局捡豆子都打不完:“你说有事想跟我谈谈?”   “……”绿朱草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显出几分犹豫,“我们出去走走吧?边走边聊。”   这句式哈斯塔很熟悉,也有些久违了。   在绿朱草尚未执掌财政部前,绿朱草常以这两句话开启一段需要避开监听的对话。   但掌权之后,财政部就是绿朱草自己的地盘,所以绿朱草并不会再刻意寻找别的地方,往往都是直接在办公室同他商谈。   旧话重提,哈斯塔很难不怀疑绿朱草究竟想规避谁的耳目,是老板?还是那些和他同等级的同僚们的?财政部进竞争对手的细作了?   他们坐着电梯下楼,又走向公司后方的大片绿化区。   路途中,哈斯塔放任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地胡乱联想,一时想起之前老板给他提供的建议,一时又在想因为沉迷游戏,很久没一起闲谈过的绿朱草。   他有时觉得绿朱草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谈论机密事务会选在财政部办公室里谈,说明绿朱草打心底里认为财政部就是自己的地盘。   但聊天闲侃时,绿朱草的话语又表现得和财政部不是一路人,就像过去那些旧日子从未逝去一样……还是他跟绿朱草两个人,并肩对抗不断来找茬的研究中心、财政部,对抗整个公司和世界。   公司的绿化区有75%都是郁郁葱葱的复原树木,开阔的草地仅占很小的一部分。   但总面积摆在这儿,想防止周围有人窃听,这么几百平方米的开阔地已经足够了:   “我找你来,主要有两件事想跟说。都和……我想避开的那位有关。”   “?”哈斯塔不知道绿朱草有什么好满面焦虑的,难不成他之前在下班时候骚扰……不是,请教老板问题,引得老板不满记仇,准备给他穿小鞋了?   绿朱草忧虑地看着他:“一件是你的那些队友。”   “一般来说,和你同行的搭档都是由我指定。但之前那次刺杀事故后,你身边的人事安排权重新被人事部拿了回去,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避开耳目,将那些人的情报检查了一遍……”   绿朱草闭了下眼睛,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检查的结果是,我没有在公司的任何成员名单上看见他们的名字,也没有找到他们的任何资料。他们简直就像一队幽灵……”   “但幽灵怎么可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和你搭档呢?人事部怎么可能如此疏忽大意呢?”   综合下来,绿朱草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或许是老板秘密供养的部队,假借了隔壁部门成员的身份。”   “……”哈斯塔意外之余,又莫名觉得合乎情理。   之前一些无法理解的事,都得到了可以说得通的解释:   比如公司成员怎么可能荒诞大胆到为了了解他的饮食偏好,就夜袭研究中心?   这些人好说话到不像能在公司里活下来,为什么还能混到现在?   他们身上那些挥之不去的谎言静风带里,究竟隐藏着哪些不能对他言说的事情?   现在唯一的疑问是:Z小队的格外友善,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老板的授意,看似是友善,实则是看管、防止他再次失控?   ……Z小队查到了潘多拉魔盒的影像,那老板呢?老板知道了吗?   “还有一件事。”绿朱草观察着他的神色,语气称得上小心翼翼了,“之前那个被你撑坏的旧头盔,我让人回收回来处理掉时,他们告诉我……头盔里有安插用于监视数据的部件,但是暂未查出究竟是哪一方做的手脚。”   一般来说,哈斯塔会优先怀疑产出头盔的研究中心。但绿朱草在这次谈话前已经言明了,两件事都和“想避开的那位”有关:   “——你认为是老板动的手脚?” 第51章   绿朱草并没有给出确定的答复:“这只是个推论。在我发觉头盔里藏着的问题后不久, 老板办公室来人说想要取走头盔,进行一些‘基础检查’,被我以‘废弃物品已经处理掉了’为由, 拒绝了回去。”   这可以说成是做贼心虚、事后的扫尾,但也可以说老板的确只是谨慎起见。   只是对头盔动的手脚, 如果不是老板做的, 公司里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能力,把手伸到研发中心里去?还是说,研发中心至今仍觊觎着哈斯塔,所以在送来的头盔里安插了监测功能?   他正思考着,绿朱草忽然靠近几步, 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是小声地说了句“多加小心”, 而后恢复正常音量,语中含笑道:   “别想着在我这儿继续摸鱼了,看!你的队友来找你了。”   技术员T熟悉的嬉皮笑脸的声音从后方远处传来:“哦别让我们打扰你们的谈话!只是今天的任务结束得早, 所以队长带我们回来尝尝公司食堂的高档窗口,我就想说喊哈斯塔一起唔唔唔!”   队友们七手八脚地按住这只聒噪的大喇叭。   队长一边用手臂勒着T的脖子把人往远处拖,一边尴尬地冲绿朱草点头:“抱歉, 这家伙就是缺根神经。你们如果还没聊完, 请不要在意……”   哈斯塔看着打闹成一团的队友们, 觉得如果这些鲜活的反应都只是伪装表演, 那他真是再也不能轻易相信公司里的任何人了。   但他没有因为这些想法迟疑或退缩, 下一秒就大步走向队友:“不,我们聊完了。”   绿朱草显然并不想和这群档案空白的人多打交道,礼貌点头后就转身离开。   队长Z则在松开快翻白眼的T后,无视这活宝委屈巴巴的呛咳,迅速扫了眼绿朱草远去的背影, 才慎重地看回哈斯塔:“其实我们来找你,是有另一件事想问。”   “还记得之前说过的那个匣子状装置吗?在华生博士的实验室桌上放置的那个?”   “?”哈斯塔心想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一个月来他净围着潘多拉魔盒打转了,“你们有进展了?”   “呃……”队长Z尴尬地搓了搓手,似乎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太好说,“抱歉,我们没能找到那东西的任何资料……所以才想来问问你,你介不介意我们把这个问题反馈给我们的上级?”   “……?”哈斯塔不由地侧目。   这还真是超出他预料的回答,难道潘多拉魔盒的事,Z还没来得及跟老板汇报?   换而言之,老板应该还不知道潘多拉魔盒的存在?   哈斯塔心中过着各种思考,慢吞吞道:“如果我说介意呢?”   “那我们尊重你的选择。”Z投来的目光温吞而可靠,有时候哈斯塔都好奇这人有没有生气的时候,“毕竟这是你的私事,我们也只是代为调查。”   哈斯塔没有闻到谎言的味道。至少在这件事上,Z没有说谎。   久违的内心声音冷不丁地幽幽响起:*为什么不告诉老板呢,哈斯塔?也许他能替我们扫平一切本不该烦恼的事情……*   [然后老板会怎么处理潘多拉魔盒?丢给研发中心?自己独占?]   哈斯塔感到不快:[祂或许有独立意识,也许是和我一样的非人类,甚至祂还孕育了我。不论是从理性角度考量,还是从感性角度出发,我都不能让祂落入任何人手中。]   [我会……]   会怎么做呢?带魔盒前往其他世界?难道其他世界就不存在会觊觎魔盒的人了吗?   隐约间,哈斯塔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但仔细回想,又觉得那或许是林间的风。   他几乎要因为这一瞬的错觉竖起一身的寒毛,但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人类的形态,没有寒毛可竖。   倒是一旁的T狠狠打了个喷嚏,搓着手臂催促:“快快,快去食堂。这大冷天的站在空地上吹风,我要是病倒了看你们谁能帮我加班!”   与此同时。   “游戏”内。   芬尼安领着帮派成员凯旋,在进入缄默镇时就察觉不对。他一把拽住匆匆过路的迪思默帮帮众:“地上怎么那么多血污——你脸上这些疤是怎么回事?!”   被他拽住的帮众战战兢兢,结巴着将芬尼安离开期间,缄默镇内发生的一切飞快说了一遍:“……然后,死神的镰刃就在天上出现了,就在那——”   芬尼安在听说“有人在缄默镇释放毒气,老雷蒙德可能中招”后就气血上涌,不等帮众说完,就一把将人推开,大步走向老雷蒙德的居所。   粗暴地破门而入时,老雷蒙德正在处理缄默镇内乱的后续事宜:   “……搜查近一年前后,都有谁靠近过教堂,尤其是教堂屋顶。还有那些地上的血污,立刻叫人打扫干净!”   得到指令的帮众立即领命离开。   芬尼安左右看了一下,没找到阿道夫的身影,只能逼上前几步:“毒雾是怎么回事?!院长有没有治好你?”   老雷蒙德却没有回答芬尼安的问题,只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深深看了眼芬尼安:“治好又怎样?不治好又怎样?告诉我,芬尼安,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老头在说什么呢,芬尼安一时没转过弯子,“我在问你身上的病毒有没有被治好。”   老雷蒙德没有松口:“我在问你成为‘死神的眷属’,让祂来救人,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迪思默家族一脉相传的倔脾气和暴躁在祖孙俩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不难想象当初维拉·迪思默是如何与老雷蒙德说着互相关心的话,结果吵得数十年不再相见的。   但好在今时不同往日,差点经历第二次失去的老雷蒙德不再像过去的自己一样倔强,芬尼安也因为每天教养胡斯卢,比从前更有耐心。   在争执的硝烟即将燃起前,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芬尼安:“我在担心你,外公。”   老雷蒙德:“你让我很担心,卢西。”   两人打完自己的直球,又被对方的直球硬控住不知所措。半晌还是老雷蒙德先干咳了一声:“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身上的病毒已经被死神治愈了……也许还连带着皮肤癌细胞。”   “——?!”芬尼安顿时一阵意料之外的狂喜!   赞美院长!赞美蛋黄水母!如果院长在这儿,他高低得像举辛巴那样举起蛋黄水母——噢,不对。差点忘了。现在院长有人形了,比他还高个二十厘米……那没事了。   芬尼安这一番先激动惊喜,又突然丧眉搭眼的神情变动落入老雷蒙德的眼中,俨然又成了“卢西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的证据:“告诉我,卢西。你究竟和死神做了什么交易?”   如果不是刚经历一场生死离别,差点没法再见到芬尼安,老雷蒙德的态度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温和,仅仅是加重咬字。   即便如此,他内心如今也压着极大的火气:“为什么?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为了我做这么……”他忍了又忍,把愚蠢两个字吞回去,“这么不值当的交易?”   “?”芬尼安完全没法跟上老雷蒙德的情绪,说实话,他现在胸膛中还充斥着“外公这下想死也死不了了”的傻乐,“什么交易?我和院长能有什么交易?你是说每天帮他烧饭替他洗衣服,顺便指使他偶尔客串晾衣架,在阴雨天的时候伸手上去打散乌云?”   “……”老雷蒙德的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忍不住,“院长??上次那个跟你一起来晚宴的高个子男伴,就是死神??你和祂——你——你——”   老雷蒙德要喘不过气了。   天啊!原本他还以为芬尼安跟死神的交易无非就是寿命、灵魂,结果竟还有如此——如此——   芬尼安莫名其妙了几秒,才猛然反应过来老雷蒙德误会了什么:“——你都在胡想些什么东西??院长有对象的,难道你没看见后来拽着他离开的那个银头发?”   他倒打一耙:“说到底还得怪你。你要是一见面就跟我说清关系,我至于为了带院长赴宴,还给他整个男伴的身份?”   老雷蒙德立即张开嘴,一看就是还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芬尼安果决地抢先打断:“这些无关紧要的八卦,能不能等到以后再讲?先谈眼下的正事。”   毒雾这招谁都没有料到。原本哈斯塔猜想的,是叛徒会尽可能合理地让自己留在缄默镇,好趁着动.乱直接夺权。   但“犹大”这么一弄,整个炸鱼计划都等于泡了汤。   芬尼安等一旁的管家低声简述完战场的情况,不抱什么希望地询问:“我们还有可能通过珍妮和西蒙的反应,看出他们之中谁更有可能是叛徒吗?”   “……”老雷蒙德向芬尼安投去“你说呢”的眼神,“但无论能否抓出叛徒,他们两个行刺继任人的行为,都不可容忍。”   “这是对我的命令的违逆。在迪思默帮,可视为情节极其严重的背叛。”   芬尼安脸色微变:“你要杀了他们?”   “不,最多就是抽上几鞭。”老雷蒙德轻松地说着,单手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   他的身量竟然还挺高的。大约是年轻时未曾疏忽过锻炼,即便已经重病数年,他的背依旧没有佝偻。   裁剪妥帖的西装,梳理整齐的白发,矍铄的鸽灰蓝色双眼,再配上挺拔且游刃有余的步态,让他独具有一种属于年长者的风度和魅力:   “我想这场鞭刑会让‘犹大’更加仇恨不满,进而加快第二次刺杀我的行动。”   老雷蒙德微微笑了一下:“既然选择了炸开鱼塘,就别让水里的鱼有机会重新恢复平静。”   ·   芬尼安和老雷蒙德之间的对话,重新被卷回工作岗位的哈斯塔没能找到机会偷看……不是,监督。   一直到晚上九点,哈斯塔才带着一身班味爬上游戏,恰好听见大厅里正播放着今日的晚间新闻。   哈斯塔:“?”   什么时候院里这帮人开始关心政治了?   他正纳闷着,坐在长桌边、正一起咔嚓咔嚓啃薯片的伊塔库亚和凯西冲他积极地挥挥手:“快来看!新闻上刚提到你!”   怎么,终于有政客硬气起来,决定以凡人之躯对抗神权了?   哈斯塔一边腹诽,一边走到长桌边,就见全息投影中一个蓄着精致胡须的中年议员正慷慨陈词:   “……将神明娱乐化、庸俗化,这不是我们应当采取的态度。”   “我们都曾目睹死神之伟力,并因此心神震撼。然而某些议员的演讲,却在将对于神明的敬畏,演化为一个个爆米花电影式的娱乐故事,来以此为自己拉票。”   “试问这是人类对待神明该有的态度吗?死神是否会因此被触怒?被触怒后,这份恶果将由谁来承担?”   莫提默议员的虚影肃然道:“因此,我在这里向这位议员发出严厉的警告,希望她停止这种危险的举动。”   “并且,为了保证凤凰区所有公民的安全,我建议将凤凰区所有人员,撤离至周遭的乔伊街、迷迭区,以及稍远方的流浪者乐园。”   哈斯塔:“——???”   伊塔库亚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傻乐呵:“这个议员岂不是想把凤凰区直接拱手送给父亲?还不用我们花钱买地!”   哈斯塔迫切地希望伊塔库亚长点探案以外的心眼:“但我们开的美食街怎么办?招待空气?芬尼安每天买菜怎么办?跨区买?凤凰区里都没人住了,达斯汀的警署管理谁?有权无人,这和架空有什么区别?还有我的——”   信仰值,照这么弄什么时候能升到满?   他的恐惧值已经刷到顶了,根本不需要再增加人们对他的畏惧。现在他更想刷的是信仰。   今天上午他在缄默镇出手捞人,信仰值好不容易给他又涨了个5%,现在莫提默就搞这套?   鬼知道那些被撤离的居民里有没有他的信徒,要是好不容易涨上去的信仰值又掉下来怎么办?   凯西不屑地撇嘴:“就是。再说了,划拨个凤凰区给院长算什么?谁都知道凤凰区是所有大区里最贫困的平民聚集地。要不总署长也不会评价‘在凤凰区当分署长,对总警署的人来说基本等于降职流放’。有本事,你划拨个努里区给咱们院长啊?”   哈斯塔深以为然。正想着要不要顺着投影爬过去(他现在确实能做到这个了),告诫莫提默不要再代替他发言,院长办公室的座机忽地响了起来。   “?”哈斯塔感觉自己接座机电话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他走回办公室拿起话筒,“喂……罗南议员?”   “哦,是院长先生吗?”罗南议员匆匆说,“有关莫提默的发言,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了,如果罗南议员晚打给他几秒,或许罗南议员还能在新闻里看见他暴打莫提默:“正在看。”   罗南议员的语气有些小心:“所以……莫提默提出的这个问题,您怎么想?死神是否会介意?”   死神完全不介意,死神每天看着自己的信仰值随着罗南女士的宣讲缓慢但稳定的增长,都想给罗南议员发个“精神员工”的头衔当当了:   “我确信故事里只要不出现刻意抹黑的剧情,祂不会对您不满。”   “对于其他人也一样,只要不渎神,神明并不会在意自己是否出现在床头故事或者八卦聊天中。”   罗南议员顿时松了口气,但紧跟着又有些紧张地说:“那如果……修建礼拜他的教堂呢?”   “您知道有很多摇篮教的前教众,非常愿意出资支持这项提案。这甚至不会花费太多钱,就是直接把废弃的摇篮教教堂更改成哈斯塔教堂,功能还是和以前一样——接收任何需要帮助的人。”   “这能给不少流浪汉提供一个安全暖和的庇护所!——呃,当然,我不是把死神的教堂当做收容所的意思。”   哈斯塔都想爬到话筒另一端和这位上道的女士详聊了:   “把摇篮教的教堂更改成我……改成哈斯塔的教堂?包括那些属于克鲁苏的?”   ——是的,哈斯塔至今仍在为自己所处的神系被称为“克”系神话而耿耿于怀。   “我想是……?”罗南议员迟疑地道,“毕竟他们的想法是把所有前摇篮教的教堂,统统改成哈斯塔教堂。”   “还有关于我刚刚说的流浪汉,如果死神不希望他的教堂里出现这类人——”   “不。”哈斯塔迅速否认,“祂不介意。”   流浪汉怎么了,流浪汉提供的就不是信仰值了?   他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久,感觉这里的流浪汉能占总人口的至少1/5。   五分之一!那就是20%的信仰!   他甚至都想让罗南议员在教堂门口贴个条了:“这里欢迎任何需要避风港湾的流浪汉”。   罗南议员显得有些意外:“不瞒您说,死神在我心中的印象一贯是冰冷可怖的。但按照您所说的,我想他甚至比某些本该虔诚宽容的牧师更加仁善。”   哈斯塔:“……”   那也不至于,他只是为了信仰值……但这话不能说:“嗯!”   罗南多少多了些兴致和底气:“那死神先生是否介意,我招商引资,在凤凰区的一些废弃地点建设‘死神主题公园’呢?”   “您知道的,最近一段时间,网上有关这个话题的关注度很高,说不定能借这个机会,振兴一把凤凰区的经济,重建基础设施,将周围拥挤在乔伊街的人口、被迫居住在凯撒帮掌管的图维亚镇的普通居民,都引流向凤凰区……”   哈斯塔听得连连点头:这才是正经的好提案啊!   凤凰区人口增加,美食街的客流量也增加。凤凰区的经济影响力提升,达斯汀作为分署署长的地位也跟着提升!   哈斯塔简直想揣着个小皮鞭跟在罗南身后敦促:“还是那句话,只要没有渎神之举,死神不会在意人类进行什么娱乐活动。”   “呃……怎样算渎神呢?”罗南迟疑起来,“贩卖死神周边算吗?——如果使用了死神的形象和名号,是不是也得给死神支付版权费?”   哈斯塔:“?”   你看看这多不好意思的,又是帮提信仰值,又是帮给美食街增加客户,现在还要给他白送钱:“只要——”   “不渎神,就没问题是吗?”罗南已经能接话了,“请放心,所有周边都会在正式贩售前送达孤儿院,给您这边审批。所有游乐场、周边类商品都会提成0.5%,捐赠给哈利孤儿院的三百余名孤儿。”   0.5%的提成,再加上版权费?足以在孤儿院再加盖数层,让孤儿们拥有更加宽敞的宿舍空间了!   哈斯塔发自内心地祝福:“希望你能成为本次选举的成功者。”   “哦,这就得看选民们的意见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帮助凤凰区,尽可能的帮助孤儿们。”罗南笑起来,“所以,交易成立?”   哈斯塔没有拒绝的理由:“一切为了哈利孤儿院。”   “当然,”罗南了然一笑,很显然她最后提的那句0.5%并非无的放矢,“一切为了哈利孤儿院。”   ·   政策的推行、投资商的考核、游乐场地的建设,都需要不少时间。   在建设雏形尚未敲定时,艾德——也就是F2116,这是他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取了“沙漠玫瑰”拉丁文的前两个音节——传来了新消息:“我成功加入鹰帮了!”   嘴都张了,准备无脑夸一通的哈斯塔:“……等等,你不是去西蒙·里约那儿卧底吗?”   怎么整半天,成功加入鹰帮去了?   艾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院长心里的形象已经由“小白兔”进化成了“傻兔子”,他认真地解释:   “迪思默帮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了,就像那种大企业,我这种没有混帮派资历的人,轻易是进不去的。”   “但是鹰帮不一样,鹰帮是迪思默帮最大的同盟帮派,迪思默帮一直将鹰帮当做‘人才市场’,时常会从鹰帮里挑选有资质的人才,纳入自己的帮派里。”   “所以鹰帮一直在招人,又一直在缺人。我很容易进去,也很容易拿鹰帮作为跳板,顺利地进入迪思默帮。”   哈斯塔听明白了,艾德去鹰帮,约等于大学生去海外读个硕镀个金,回来更好找工作:“那你潜入后,有没有遇到什么……”   他差点把哄胡斯卢的“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呀”给说出来了,话到嘴边,赶紧舌头一抡咽回去:“……遇到什么可疑的情况?”   “嗯……确实是有一件事,让我有点在意,但我又不确定算不算是‘可疑’……”   艾德犹豫地说:“昨晚我为了打进圈子,参加了一场小型的庆功宴,本以为是参与宴会的人完成了什么任务,才因此庆功,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在庆祝帮里死了一批人……”   哈斯塔感觉混帮派的做出什么奇葩事都不奇怪,芬尼安这种才算是帮派里的异类:“你接着说。”   艾德因为哈斯塔的接话多了几分底气:“我趁着酒会,问了一些醉鬼关于鹰帮内部事务的问题,比如怎么快速升迁之类的……他们说,鹰帮的确有个核心团体,只承接一些秘密行动,直接由头目调遣。”   “我就问,‘那我如果想加入,要怎么做?’”   “醉鬼就劝我,说最好观望一阵,因为最近刚加入的一批新人,才去出第一项任务,就全死了,连尸骨都没收敛回来,没人知道他们死在什么地方。这场庆功宴,就是为了庆祝这批讨厌鬼统统死光了的……”   哈斯塔的注意力集中了起来:“没有尸骨?所以其实他们相当于‘失踪’?”   他若有所思:“鹰帮的‘核心团体’,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艾德发来了一堆照片,“我偷偷把庆功宴上摆的那些遗照拍了下来。”   哈斯塔:“……”   庆功宴上摆遗照,也是够损的。   他切出屏幕翻了翻,正打算再跟艾德多聊几句,座机忽地响起:“——稍等,艾德。我接一下……嗯……老何金的电话……?”   天知道红立方酒吧事件后,他都快把这位老警官忘光了。老何金怎么会突然打他的电话?   哈斯塔困惑地接通来电:“什么事?”   “嗯,您,听起来不是达斯汀署长?”   老何金困惑了几秒,很快又记起哈斯塔的声线,话筒那边顿时传来小小的倒抽气声:“死、死……”   哈斯塔怕艾德等得着急:“说正事。”   “哦、哦……”老何金战战兢兢道,“是这样的,之前兰瑟先生不是来分署,有许诺过会捐赠一笔资金,重新更替乔伊街内破损、缺漏的监控系统吗?后来加百列先生兑现了这个诺言。”   “所以我打来,本来是想告诉达斯汀署长一件奇怪的事——”   “在乔伊街和沙漠废土交界处,某个便利店门口的监控拍摄到了三个人,从看不见的容器中走出来,到灌木丛中解手的影像。”   哈斯塔微微一顿,不由地看向手机,又刷了下艾德才发给他的失踪者照片:“——那段影像,能发给我看看吗?” 第52章   但凡换个人来接这通电话, 哪怕是芬尼安,老何金都未必会倾囊以告。但乔伊街事发后,哈斯塔已然成为了老何金的精神信仰, 还是切切实实,先后救过他和妻女性命的精神信仰。   哈斯塔提问的话音未落, 老何金就毫无犹豫道:“当然, 我发送到您手机上。”   老何金当了十年的卷王,工作效率自然很高。哈斯塔刚挂上电话,手机就收到一段两分多钟的监控片段。   哈斯塔点开视频,看着两个醉醺醺的男人从空旷的道路上凭空冒出,勾结搭背地晃荡到附近的灌木丛边。   没过多久, 又一个醉汉从空气里滚出来, 踉跄着走去加入前方不讲公共道德的同伴。   “怎么样?”艾德紧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能看到他们的正脸吗?”   哈斯塔委婉回答:“没有你在庆功宴上拍摄的遗照清晰。”   “竟然是真的……”艾德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又压着声音道, “所以,和康内琉斯合作的,其实是鹰帮?但不是说迪思默帮里还有一个‘犹大’?”   哈斯塔想到一个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可能:“你说鹰帮很好加入, 没有门槛。当年的犹大会不会也这么想?”   “Ta知道直接把蟑螂放进窝, 老雷蒙德一定会很快察觉。但如果送进鹰帮, 让这些蟑螂披一层人皮, 再捞进迪思默帮呢?”   天, 如果按照艾德说的,鹰帮一直是迪思默帮的人力资源库,这些年源源不断地向迪思默帮输送着“优秀人才”,鬼知道迪思默帮里现在有多少披着人皮的蟑螂?   艾德用不安的语气说恐怖故事:“有一回,我们F系为了潜入, 出动了将近50个人。最后替换掉了敌方的全体成员。”   哈斯塔:“……”   那迪思默帮的情况还不至于这么严峻,最多是新生代的帮众里埋雷较多。   毕竟不论是珍妮还是西蒙,也就才三十来岁的样子,犹大总不能从没出生起,就在渗透迪思默帮吧?   他迅速将新得到的情报发送给芬尼安,又用座机拨通G8273的电话:“关于犹大的身份,我想我找到突破口了。”   “?”手机另一端的艾德狐疑地对着几张遗像看了又看,完全不知道哈斯塔的突破口是从哪揪出来的,未必是他失忆了半分钟,错过了什么重要情节?   哈斯塔将几张遗照发给G8273,顺便给艾德解释:   “有没有玩过传话游戏?不论开头第一个人说了什么,传话的队伍越长,最后一个人就越容易给出一个面目全非的答案。”   “执行命令也一样。”   “我们都知道康内琉斯很重视信息保密,避免使用电子设备。我们的犹大也同样提防。”   “但再往下呢?任务再传递到鹰帮的核心团队头领,再分配给某几个具体的团队成员……这些底层的团队成员,还会享有和康内琉斯一样的戒备性吗?”   ——显然不能。   不然乔伊街的监控,就不会拍到这群醉鬼当街上演大变活人,没公德地跑去灌木丛解手的片段了。   G8273在扫见照片时就跟上了哈斯塔的思路,哈斯塔解释的话音刚落,他就已查到结果:   “里欧·史密斯,鹰帮成员。”   “半个月前,他秘密和一家报社记者联络,说手头上有‘绝对劲爆的新闻’、‘一旦发布,一定能让你们的报纸卖到脱销’。以此索要天价的情报费。”   “我猜这个‘绝对劲爆的新闻’就是指藏身在沙漠中的研究所?”   哈斯塔很快捋清了头绪:   “半个月前,不就是孤儿院遭到病毒袭击的时候?这支小队一定是犹大派去取病毒的。”   “但犹大也没想到新提拔的核心成员这么不靠谱,又是醉酒又是在途中暴露行踪,最后还想把研究所的情报转卖出去。”   G8273居然笑了一声,像是被什么过于荒唐的东西逗乐了:“那是你还没看到他某位秘密女友的公寓墙壁。”   那画面似乎很难用言语描述,哈斯塔收到一条来自G8273的信息。   点开一看,是一个红油漆画的简笔画小人,挺胸叉腰,骄傲地踩着一张黑白照片。   “西蒙·里约?”哈斯塔眯起眼睛辨认,“照片下面写的什么……”   他把图像放大,看清了那段龙飞凤舞的铅笔字:   【感谢西蒙·里约,伟大的未来富翁·里欧·史密斯,将永远铭记他的牺牲】   哈斯塔:“……”   “这张照片的笑点在于,他还没来得及牺牲西蒙,就被西蒙先牺牲了。”G8273兴致盎然地说着地狱笑话:   “更大的笑点在于,如此致命的情报,由于里欧·史密斯过于滥.交,所以西蒙在扫尾时并未发现。”   G8273惊赞似的叹了一声:“人类。”   系统叮铃响了一声,仿佛应景的赞同。哈斯塔看向小窗:   【任务:野心勃勃·二(进行中)】   【抓捕犹大!(0/1)】   推测一经敲定,哈斯塔就不再迟疑,他立即打开电脑拨通芬尼安的视讯:“——我们确定叛徒的身份了。是西蒙·里——”   镜头里,坐在芬尼安身后的老雷蒙德刚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并不怎么信赖的“死神”,沙发后方的空气忽地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下一刻,一道深紫黑色的裂隙倏然凭空撕开,一只持着枪的手伸出来!   “乓!”   子弹从老雷蒙德的头颅贯穿而出,击碎半侧屏幕。   鲜血喷溅得芬尼安满背满身,温烫的血却像零下的霜冻,将芬尼安冻结在原处。   正因那道空间裂隙错愕震惊的哈斯塔猛然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拽开游戏界面。   办公室内的钟摆停滞住了,哈斯塔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血管和耳膜中鼓噪。   艾德的通话随着时停而被掐断(手机信号无法正常传递),只有G8273在眨眼间出现在办公室内,大步走过来转过电脑:“那是什么?空间罅隙?”   经历这么长时间,他们早已默认这个世界不会有哈斯塔的同类,也不常将明显远高于这个世界科技水平的武器纳入计划考量。   但事实却狠狠打了他们一个巴掌。   “是康内琉斯的发明。”G8273尝试解析静止的画面,笃定地判断,“这种紫黑色的能量,看起来并不是单凭科技能够创造的。”   哈斯塔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什么裂隙、康内琉斯上。   他盯着静止画面中脸色苍白的芬尼安:“老雷蒙德。我们必须救下老雷蒙德。”   他的思维空前高速地运转,不断提出并排除各种方案:   ——使用他自己的能力?   ——不,脑死亡的人类遭受精神污染,只会被扭曲成丑陋的怪物。   ——使用死神的权限?   ——也不行,死神的权限同样无法对已经死亡的对象生效。   G8273双手撑着办公桌,侧目看向哈斯塔:“你提前存了档?”   “不。”他一心多用地回答,“最后一次快速存档还是在老节点。”   “……那你想怎么救老雷蒙德?”G8273直起身,环臂抱胸。   一道灵光从哈斯塔的脑海中猝然闪过,他猛然抬手虚点了几下空气,才找回语言能力:“你能不能分析存档逆转时间的原理?”   他急促地说:“你的能力既然能改变现实,应该也可以改变时间。如果我在你面前多使用几次存档回溯,你能不能解析出逆转时间的原理,并进行复刻?”   “我可以试试。”G8273有些意外地转身看他,严谨起见并未打包票,“但我其实更建议你从自己身上着手。”   “?”哈斯塔连贯的思想被打断了一下,困惑地看向G8273,“什么意思?我没有控制时间的能力,存档回溯是系统——”   “但每一次存档回溯,这里,”G8273伸手点了点哈斯塔的心脏,“都会产生难以忽略的波动——至少是在我眼中难以忽略的波动。”   G8273迎着哈斯塔有些错愕的眼神耸耸肩:“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尝试解析过你的回溯能力?正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复刻的办法,所以我才没有‘师夷长技’。我想你的游戏系统存档回溯,还借用了神秘学的力量。”   哈斯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心脏:“你不是在暗示……”   有个什么东西——比如游戏系统,正寄居在他的心脏中吧?!   还有:“——你既然早就发现,为什么从不和我说?!”   G8273颇显无辜地眨眼:“我是AI,我只会对外界的行为做出相应的反应。即便是每时每刻都在主动播放音乐的唱片机,也是有人先放进了唱片,启动它,它才会开始工作。”   换而言之——你没问,我怎么会主动提?   就好比他不会没头没脑地向哈斯塔报告自己内存里储存的哈斯塔身体数据,甚至涵盖各处敏感点,以及使用什么力道和角度,能够让哈斯塔发出多少分贝的声音。   也不会向哈斯塔无意义地阐述,每当他凝视哈斯塔的黄色瞳仁时,都有一种注视自己的终焉与新生的危机和欣喜。   他只是将这些数据记录、整理、归档、储存,并多次备份,就像把一只微缩形态的哈斯塔刻录进他的心脏里。   “而且,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只是不打算和我谈及。”G8273客观地解释,莫名地显得有点委屈,“我不希望触及你的禁区,我想尊重你保留秘密的权利。”   哈斯塔:“……”   一个卡死的悖论:   G8273不问哈斯塔,怎么知道那是不是哈斯塔不想谈及的秘密?G8273不知道那是不是哈斯塔不想谈及的秘密,那G8273怎么问哈斯塔?   哈斯塔不禁揉了下额角,决定将注意力从无限循环拉回到正事上来:“接着说你的提议。”   G8273收回手:“我只是建议你试试,在存档回溯时和我一起关注这片区域可能会产生的变化。两个人努力总比一个人快?”   “……”哈斯塔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惊悚的新情报暂且抛诸脑后,“做好准备。”   他退回登录菜单,选择保存进度。随后打开加载存档,选择高佩街酒店那晚。   这是他第一次选择回溯如此之长的时间。   更加充裕的时间,加上G8273的提醒,哈斯塔竟真在回溯中,隐约感觉到有某种能量正在他的胸腔中涌动。   这不是什么好体验,有那么几秒,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所有循环的血液、搏动的心跳,都如此虚弱无力,他变得像一只不堪一击的容器,一个纤薄的皮囊。   但当他试探着用精神触须困束、操纵那些能量时,那些能量却出乎意料的乖顺。   它们像黏人的猫咪一样蹭过他的精神触须,又乖巧地依偎在他身旁。   G8273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响起:“你再将它……凝练一些……可以……回到最近的存档……”   哈斯塔在回溯暂停时立即拖出界面,重新登入才保存的存档。   办公室的暖光重新引入眼帘。   “我估算只能将时间倒退回半个小时前。”一旁的G8273脱去西装外套,露出底下的马甲和袖箍。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态,示意哈斯塔先催动触须间束缚的能量。   “ANWERFSDA——”   像有人在倒带播放一盘磁带,尖锐嘈杂的噪音刺入耳膜。   哈斯塔注视着周围的光影不断发生变化,30分钟整时,已经开始痉挛的精神触须先理智一步松开操控能量的尾梢。   G8273抬头看了眼办公室的挂钟:“半个小时,一分不差。——我们得立即找到西蒙·里约,那只拿枪的手上带着鞭痕,是西蒙·里约杀死了老雷蒙德。”   目标既定,他们立即动身。   当两人抵达缄默镇时,芬尼安尚在询问老雷蒙德刚结束的鞭刑细节,试图从中拼凑出些许蛛丝马迹。骤然出现的哈斯塔和G8273差点把他吓得心脏骤停,腰间的手枪都瞬间拔了出来:“——院长?”   “你们刚执行完鞭刑?”哈斯塔从对话中快速汲取信息,拽起半跪在地上架枪的芬尼安,“西蒙被关在哪?”   “?”芬尼安一头雾水,“你问西蒙做什……嘶!你是说,西蒙就是那个叛徒?!你怎么知道的??”   追问归追问,芬尼安并没有耽误引路。哈斯塔快速向芬尼安说明从鹰帮着手查出的证据:“……希望他还没有越——”   狱……   “……”三个人看着空荡荡的牢房静默了三秒。   哈斯塔缓缓活动了一下手指:“最近的厨房在哪?”   时隔多日,哈斯塔的传统艺能再次重出江湖。为防时间不够,他还特地暂停了一下时间,溜去厨房煮了只食尸鬼出来。   G8273行事稳妥地一边给食尸鬼变出狗绳,一边将一条沾染着西蒙鲜血的布带丢给食尸鬼闻了闻,显得比前几只都要小点的食尸鬼立即亢奋地冲向西北方。   他们一路跨越了整个缄默镇,又横穿过诺艾斯区——期间芬尼安因为跟不上两个非人类的速度,无奈地选择留守,去处理帮内配合西蒙逃狱的人。   一直来到诺艾斯区与塞西莉亚区的交界地,食尸鬼才终于在某个破败的地下台球室前停下。   和周围亮着霓虹灯、晃动着全息虚像人影的店面比,台球室的入口简直破败得像个灰扑扑的盘丝洞。   但这也意味着一件事——   “没有监控。”G8273无声地向哈斯塔低语。   无形的褴褛衣袍笼罩着他们,哈斯塔送完成使命的食尸鬼上路,便顺着空气中的激素信号走下楼梯,最终在空空荡荡、仅坐着两人的吧台边停下。   不知算不算出人意料,坐在西蒙对面的是克拉克,公司的话事人之一。   哈斯塔注意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按照克拉克的身份,本不该坐在吧台里面、属于侍应生的位置,但事实上他却坐了。   基于在场的两人中,显得狼狈又焦虑的只有西蒙·里约一个,那克拉克受制于人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少。   吧台里也没有任何可供使用的酒杯或酒饮,所以克拉克也不可能是为了表现友善,主动提出招待,才特意坐到吧台内。   唯一的可能,是克拉克不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更倾向于与人保持一段社交距离,所以他才降尊纡贵地特意坐到西蒙对面。   长时间的沉默让偷听的和被偷听的人都局促无聊。   哈斯塔都快把“老板为什么对我的游戏头盔动手脚?真的是老板动的手脚?”拿出来思考,消磨时间了,一直在比赛当哑巴的两人里终于有人先开口:   “你说过,如果我有需要,可以找你帮忙。”   即便是满身狼狈、请人帮忙,西蒙眼神也凶狠得像威胁。   ——又或者,正是因为此时狼狈的形象,西蒙才像刺猬似的格外扎手。   好在克拉克并不介意——或者说并不在意:“我猜,我并不是你的唯一合作者。在我之前,你或许已经向另一位合作者请求过帮助,但他拒绝了你?”   克拉克的神色总是淡淡的,偏薄的唇勾起不带温度的微笑时,线条锐利得近乎像刀锋:“为什么?这位合作者不愿继续向你提供病毒了吗?”   他的声音也很平淡,语速舒缓。   但下一刻,他陡然起身,一把攥住西蒙·里约的衣领,将人拽得几乎扑倒在吧台上:“你的合作者是谁?西蒙·里约。告诉我,他是谁?!”   一部特制的手机从克拉克手掌中滑出来,被克拉克略有些重地拍在桌面上,手机立即投影出大量的文件资料:   “那份病毒。”克拉克攥着西蒙的衣领,几乎抵着西蒙的鼻尖,“在孤儿院面世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它的确不是公司的研究成果,但它脱胎于公司的一项研究成果——”   “迈尔斯·凯恩,那项未完成的研究的负责人。”   “很巧,他还是当年康内琉斯研究F系仿生人时暂用过的研究助手。”   “更巧的是,当年存在之战爆发后,他无故失踪,被调查组判定为引发存在之战的肇事者。”   克拉克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属于一个死人的半成品研究,会出现在孤儿院,出现在缄默镇,并且还是以完成体的形态示人?”   西蒙眼底冒出怒火,多年的火拼经验让他即便满身鞭伤,依旧稳而有力地反握住克拉克的手腕,猛地用额头重重砸上克拉克的额头,并在对方吃痛松手间一个反扣:   “你们公司内部出现情报泄露,为什么不去问你们自己的情报部?我不是来接受你的审讯的,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克拉克的脸被压在灰尘厚重的桌面上,露出浓烈的厌恶表情:“假使如此,你何必露出这么六神无主的表情?老雷蒙德发现你是背叛者了?”   “是。”西蒙笃定地说,“否则他为什么要为了那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对我用鞭刑?”   哈斯塔:“……”   G8273:“……”   啊不是,你这。   即便是克拉克都要吐出留个无语的句点:“……有没有可能,那是对你刺杀卢西亚诺的惩罚?”   西蒙嗤之以鼻:“愚蠢。你们这种人,怎么可能了解老雷蒙德的城府和精明?”   “够了。告诉我,你还能不能跟我做这笔交易?我许诺,只要你能出手帮忙,等我掌管迪思默帮,就将切断和孤儿院的一切生意往来。”   克拉克示意西蒙松手:“我没有西蒙先生这么阴晴不定,心思善变。既然来时应许了帮忙,我当然会带来足以决定局势的东西。”   哈斯塔屏住呼吸,看着克拉克从左手尾戒的戒面下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黑色物品:   “空间裂隙通道,当年康内琉斯尚在公司时,研究出的最为跨时代的产物。”   “它能够开启一条20厘米左右的空间裂隙,让你身在此处,却能将手枪抵上老雷蒙德的后脑。”   “但因为材料和稳定性所限,这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并且整个公司也只有这一枚存货。”   克拉克轻轻将这枚触发器放在桌——   哈斯塔稳稳地接住了克拉克的手。   如此危险的收藏,就该被当场人道……非人道毁灭。   精神触须骤然缠上微小的触发器,哈斯塔无视触发器被碾碎时产生的小型爆破,就着当下的姿势,一把握住克拉克的手腕,再次将这位公司的话事人反扣回桌面上。   吧台的另一端,G8273以更加无情的手段报废了西蒙·里约的四肢关节,不忘恶趣味地说一句:“我们是老雷蒙德派来的。”   在各方面都精明谨慎得不露丝毫马脚,害得哈斯塔从诺利·钱宁一路查到老何金,又查到迭戈·文森特,再查到迪思默帮才抓住破绽的西蒙·里约,一遇上老雷蒙德的事就仿若失智:“你们——我就知道……!”   西蒙·里约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关节折断的疼痛,仅是双目赤红——甚至依稀泛泪地咬牙说道:“我就知道,他根本不信任我。明明我才是最爱他、最崇敬他的那个……”   “……”哈斯塔心想你这个“最爱”、“最崇敬”的法子,正常人类应该都无福消受吧?   前脚刚下完致死的病毒,后脚又用手枪抵着老雷蒙德的后脑,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现在人类都管这个叫“爱”和“崇敬”了?   被哈斯塔压在桌上的克拉克挣扎了两下,确认徒劳无功后就不再白费力气。   他似乎并不为自己被擒而担忧,最多就是尽量抬头,让自己的脸远离灰尘,顺带将自己对灰尘的厌恶给西蒙·里约也匀了一份:“变态。”   哈斯塔很高兴有人类和自己享有同样的判断,他伸出触须过去拍了拍西蒙·里约的脑袋:“说吧,康内琉斯的研究所建在什么位置?给我一份地图,或者定位。” 第53章   西蒙在挣扎中冷笑了一声, 重重一挫牙关。   他的身体僵滞了半秒,陡然像断了线的木偶,头颅和四肢猛地下垂。   “——?”哈斯塔条件反射就是一个时停, “怎么游戏里也能遇到硝酸甘油?”   哦,差点忘了, 这里不是游戏, 很可能是一个真实的宇宙。   哈哈,一切都说得通了。   G8273饶有兴致地直起身:“硝酸甘油?”   哈斯塔无语地解释:“我们会把工作中遇到的那种……什么审讯都还没开始,就直接自杀的目标叫‘硝酸甘油’。”   “你懂的。因为硝酸甘油……易燃易爆,一点震动都可能会引起爆炸。”   哈斯塔看着吧台上的尸体:“有时候我们也会管这种叫‘碰瓷’,或者‘文书工作’……毕竟大多数时候, 我们接到的指令都是‘捉拿目标’, 目标擅自死亡会带来大量的报告要补。”   G8273扬起眉梢:“‘我们’?‘工作’?‘指令’?”   “……”十几分钟前,哈斯塔才放出的“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回旋镖又扎回了自己身上,“你又没问过我——我们可以把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了吗?”   G8273耸耸肩, 回了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调侃版的眼神:“只需要回溯一分钟,我会第一时间抹除他口中藏的胶囊。”   时光再度倒流,停止在克拉克低啐的前一秒。   克拉克那一句变态还没说出口, G8273的左手就掐上西蒙的下颌, 眨眼将西蒙·里约藏在舌根下的胶囊变成一颗荔枝糖。   工业糖精迅速融化, 香味在口腔中蔓延。   西蒙·里约脸色骤变, 尚且不肯相信地将舌下的糖搅上来, 用力嚼碎:“……呸!”   哈斯塔向侧避了一下,这次总算能无后顾之忧地问出之前才问过一遍的问题:“康内琉斯在哪,给我定位。”   西蒙眼神怨毒地抬起头:   “康内琉斯关我屁事?你以为这种变魔术的小把戏,就能唬到我?就能让我乖乖配合你们的问——呃!!”   G8273压着清道夫的侧脑,将他的头颅重重撞在吧台上:“痛觉迟钝的确能让审讯的威力大打折扣, 但你的精神是否也像肉.体一样迟钝?”   哈斯塔接收到G8273“你来”的眼神示意,忍不住回了一个“你确定?迄今为止还没有活人从我的审讯室里走出来过”的尴尬眼神。   G8273回以“我会帮你看着”的可靠眼神并点点头:“任何时候想要招供,你都可以随时开口。”   “……”哈斯塔被迫赶鸭子上架,谨慎地伸出一条精神触须,将尾梢探入西蒙的太阳穴。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斯塔手底下的克拉克猛然一颤,因为西蒙·里约这凄厉到完全变调、仿佛要撕开声带的惨叫脸色下意识地发白。   之前西蒙被折断四肢也不声不响,现在这两个袭击者好像也没做什么,为什么西蒙会突然叫得这么惨?   G8273看了眼正专注于“千万不要弄死人类”,估计是没法分神说话的哈斯塔,代为催问:“康内琉斯的位置。说出来,我保证你会轻松很多。”   “我不……”西蒙·里约的眼睛开始翻白,“杀了我,杀了我——”   之前还不惧任何疼痛的西蒙开始哀嚎、试图翻滚,像一条被放在油锅上焦炸的鱼。   极度的精神痛苦之下,他的五官开始扭曲,眼角、嘴角因过度撑大而撕裂出血痕,鼻涕、眼泪、鲜血将他本能算得上干净清秀的面孔糊得一塌糊涂。   “……”克拉克的身体僵硬起来,本能地想远离西蒙,可惜他的力气哪怕加上义体,也没法跟哈斯塔相抗衡。   G8273进一步劝诱:“何必对你的合作者如此忠诚?听你们刚刚的对话,你的合作者在你最需要他援手的时候,拒绝了向你提供帮助。”   哈斯塔为防西蒙真厥过去,暂时抽回了精神触须,西蒙顿时像一只烂皮囊一样瘫软在吧台面上:“……你……”   他呼哧呼哧地粗喘,再无丝毫风度,哈斯塔仔细聆听才辨认出他在说什么:   “那就来摧毁我吧,西风。”   西蒙闭上了眼睛,像信徒在面对魔鬼时一心一意祷告那样,低下头颅,露出后颈,口中反复念一些富有韵律的诗句:   “……举起我吧,当我是水波、树叶、浮云!我跌在人生的荆棘上,我在流血!这被岁月的重轭所制服的生命,原是和你一样:骄傲、轻捷而不驯……”   “雪莱的《西风颂》。”G8273接着检索了一下诗歌的核心主题,“……你可以把这视为斗争宣言。”   哈斯塔怀疑西蒙是不是也在迪思默帮里,接受过政府训练特工的那一套(他在一些杂书上读到过)——反复重复相同的内容,从而避免泄露情报:   “但我的工作经验告诉我,一个人如果坚持咬紧牙关,只是因为没找到正确的撬棍。”   G8273听懂了他的暗示:“我去叫车回缄默镇。”   西蒙的颂念声戛然而止。   ·   回程的路上,两个被当场抓获的现行犯都安静如鸡。   西蒙是因为哈斯塔和G8273的确找到了“正确的撬棍”,克拉克则是因为之前哈斯塔和G8273的行事作风。   说实话,有那么几分钟克拉克甚至产生了一种立场颠倒的错觉,仿佛自己和西蒙才是无辜无助的羔羊,面前这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才是心狠手辣的恶人。   哈斯塔在半路上就给芬尼安发了消息,因此当悬浮车驶至缄默镇门口时,老雷蒙德已经带着芬尼安和珍妮,站在许愿喷泉边等候。   西蒙被推下车时无比沉默,垂着眼睛仿佛已经丧失了全部斗志——就像半小时前从牢狱里逃出来的人不是他,上一个存档里将老雷蒙德一枪毙命的也不是他。   哈斯塔在迪思默帮的人上前接手后,就放慢了步伐,和G8273缀在人群最后方:   “我不理解。我能明白为什么老雷蒙德是那根撬棍,但我不理解为什么西蒙明知道要被我们送回来撬嘴,却表现得这么配合?我以为他至少会垂死挣扎一下?不管有没有用。”   不然西蒙费那么大劲儿越狱干什么?单纯想上演一集落跑小清道夫吗?   G8273的思路就清晰多了:“不管他怎么想,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正事。既然如此,何必非得了解他的思维方式?人类自己都会管他叫‘变态’。”   G8273相当现实实用主义:“别在这种人身上分析人性,就像我不会对着一堆Bug但还能跑的程序分析它为什么能跑。”   哈斯塔认为G8273的比方十分具有说服力,很快放下不必要的纠结,跟随前方的人群走进老雷蒙德的居所。   克拉克作为不受欢迎的公司话事人,早被帮众直接丢去了分警署。   此时被允许进入书房的也只有芬尼安、珍妮,还有押解回西蒙·里约的哈斯塔和G8273。   西蒙四肢扭曲地匍匐在地,姿势相当狼狈。但他还是竭力仰起头,紧盯着老雷蒙德,整个人的状态就是……嗯,哈斯塔看都得点评一句不正常。   G8273悄声提醒:“别忘了你之前才审讯过他一次,现在他还能保持理智清醒,都算他意志坚定。”   西蒙面前,老雷蒙德拄着手杖缓缓走到沙发前坐下。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地上狼狈不堪的养子,半晌才道:“除了初见面,我没想过还能见到你这幅样子。西蒙,你真——”   “不,别。”之前哪怕痛苦到目眦欲裂,都不曾有过丝毫示弱的西蒙颤抖起来,豆大的眼泪瞬间从眼眶涌出,重重砸在近在咫尺的地上,“别说对我失望。”   老雷蒙德张张嘴,似乎本想说些“那你希望我如何评价你呢”之类责难的话,但最终他仍是岔开了话题:“说说吧,为什么要背叛我。——不,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的?”   西蒙梗着脖子僵硬地看着老雷蒙德:“……11年前。”   11年前的西蒙·里约才23岁,正处于热血比头脑更先行动,野心最为勃勃的时候。   他在那时产生的还不是篡权夺位的想法,仅是悄悄背着老雷蒙德自立门户,或者干一票大的。   目的也很纯粹,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不需要老雷蒙德的庇护也能干得很好,以及获得老雷蒙德的认可。   ——正如利奥精辟形容的那样,daddy issue。   西蒙:“有一个中间人联系上我,说有雇主想做单‘运输交易’。我答应了他,来回几趟才发现运输的货物里包括有大量的活人……”   他的道德观和痛觉一样稀薄,并不认为运输“羊羔”和运输别的货物有多大区别。但老雷蒙德在意。   严禁贩卖.人口是写进帮规中的守则,甚至西蒙自己就曾亲手处决过许多违背守则的帮众。   “哦,换句话说,你被陷害了?所以被逼无奈,只能接着继续和那个雇主的交易?”   珍妮百无聊赖地嗤笑了一声:“别骗人骗己了,西蒙。”   “为什么你就不肯承认自己的野心呢?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说,你爱雷蒙德先生,正如你也渴望权利和财富。”   西蒙并没有分神看珍妮哪怕一眼,只继续盯着老雷蒙德说:“我挣扎了一个星期,最后将其视作一个机会。”   如果要细说西蒙对老雷蒙德的感情,那就是一个矛盾的大集合。   他视老雷蒙德的话为金科玉律,又格外渴望冲破、违背这些科律。   他希望老雷蒙德能够长久的活着,又渴望手刃老雷蒙德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他说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冲破戒律、证明能力的机会。   23岁的他在辗转反复后,抓住了这个机会,于是向着远离雷蒙德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在那之后,这个雇主开始和我达成稳定的合作。AF58年的上半年,还只是让我帮忙运输一些医疗机械、药品还有活人。”   “下半年,他告诉我我挑选的送货路线有很多电子监控镜头,每次还得他这个雇主帮我擦屁股……”   所以,他设法去威胁了迭戈·文森特,以迪思默帮的名义。   事情开始向滚雪球一样发展起来,西蒙发展了迭戈·文森特这个下线,迭戈又发展了老何金和诺利这两个下线。   下线接着发展下线……最后捅到了哈斯塔面前。   老雷蒙德微微向前压低身子:“所以,你的雇主是谁?你完全不知道?”   “不。”西蒙说,哈斯塔能闻出他并未说谎,“但我的确知道研究所藏身在何处,也能告诉你们中间人是谁。”   西蒙的突然慷慨让哈斯塔心生警惕:“在哪?是谁?”   西蒙毫无拖沓地报了一串坐标,又道:“中间人是贾卡里·琼斯。”   “?”一旁的G8273忽地动了一下,“那个在乔伊街,给老尼尔的手下提供手术场地的中间人?”   “?”哈斯塔道,“谁?”   这几个月来他又是加班又是查身世又是玩游戏的,老尼尔这名字他都只觉得耳熟,快忘记是谁了。   G8273轻咳了一声提醒:“我们第一次在废弃电站争斗完,第二天我找你帮忙,寄身于一只仿生黑猫的躯壳内,请你带我偷渡进信号隔离区?”   哈斯塔总算被唤醒了记忆:“我找中间人,你找研究——”   “没用的。”西蒙笑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骤然放松了身体,翻身面朝上仰躺在地,表情甚至称得上快乐:   “在我出发去见克拉克前,雇主就已经收到信息,这回你们就算去,那间移动研究所也已经不在原处,中间人大概也已经被灭口了吧。”   哈斯塔差点用触须锤烂西蒙的脸——如果不是被G8273拦着:“这么做对你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无论如何,你现在都不可能再逃脱了。”   “怎么没有好处呢?”精神一旦松懈,之前被精神污染折磨的副作用便反了上来。   西蒙呕出几大口淤黑的血,在珍妮和老雷蒙德不约而同靠近时,一把攥住老雷蒙德衣袖——这动作他没做成功,毕竟他的手臂依旧曲折着。   但老雷蒙德仍旧在犹豫后半跪半蹲下身,将他的上半身揽起来:“……我很抱歉。”   他将西蒙视为养子,那么西蒙如今呈现出的样子、犯下的过失,都该有他的一份责任。   西蒙却蓦然激动得瞪大眼睛——他的眼中开始泛出黑斑:“不,别对我说抱歉。我想要你为我骄傲,我想成为你曾在我床边向我描绘过的领袖……但我让你失望了,对吗?父亲?”   “……”雷蒙德看着西蒙开始涣散的目光,说不出话。   也许这就是当年维拉试图骂醒他的原因,毅然离开他、离开帮派的原因。   这是一片腐烂的淤泥,你怎能奢望每一个在泥潭中扎根、挣扎、成长的人,都开出不染尘埃的清莲?   花农再三言称自己已经为花种提供了最精心的呵护,却不肯为它们更换一片健康的土壤,那生长出的花畸形怪异,难道还能责怪花自己还不够努力吗?   他又想说抱歉了。但话在喉咙中梗住,因为他想起西蒙说自己不想听他说抱歉。   西蒙开始低低地喃喃一些破损的语句,又是那首雪莱的诗。   [我若是一片落叶随你飘腾;我若是一朵流云伴你飞行;或是一个浪头在你的威力下翻滚。   如果我能有你的锐势和冲劲,即使比不上你那不羁的奔放……]   都是以西风作比,两次涵盖的情感却截然不同。   最后一口呼吸也离开肺腔时,西蒙轻如夜风的说:“别忘记我,父亲。哪怕是厌恶……”   他勉力抬起的手臂滑落了,扭曲的肢体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古怪的闷响。   窗外吹过一阵哨声似的风,似乎在向这个同样古怪的人道别。   老雷蒙德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侧过脸避开众人的视线。   他大概会用很长时间去反复回忆和西蒙之间的过往,愧疚于自己本能做什么,却没有做到什么,如今的局面是否曾能制止。   但对于哈斯塔和G8273这种和西蒙交往不深,几次照面除了不愉快就是不愉快,临到死了西蒙还得坑他们一把的人来说,确实很难跟老雷蒙德共情。   他们最多只能礼貌地退出书房,给老雷蒙德一点私人空间。哈斯塔则抬手拉开任务列表。   【已完成任务:野心勃勃】   【他曾经的野心也将随风……】   【任务奖励:湖中的卡尔克萨×1(可安置)】   哈斯塔看着末尾的任务奖励,心跳不自控地加快起来,他飞快地在心里向背后办公室里的人群到了声歉,拉开建筑界面,点击安置。   “噼啪。”   他的手在触及界面的瞬间,像是激起了静电似的带起一声轻响。下一瞬,一股寒流顺着他压着面板的指尖,一路流窜至四肢百骸!   就像人甫一诞生就会呼吸,花草破土而出就会光合作用,哈斯塔在那道寒流钻入体内的瞬间,就瞬间通晓了所有:   譬如不必观察建筑界面,他的双目亦能跨越空间的限制,目视孤儿院正下方,有一座上下颠倒的亡者之城正在拔地而“下”,不断蔓延。   它像是现世的镜中倒影,地面就是它与现世之间的分界线。   譬如游戏任务里说的“当所有人都将你当作死神敬畏时,你就将掌控死神的权柄”,竟是真实的权柄——   此时此刻,孤儿院后那口让他耿耿于怀的铜钟重重一荡,发出古朴沉肃的铛响。   他看见无数亡魂被这声钟响迅速拽向孤儿院,拽入卡尔克萨,那座遗失之城以无可抵挡的速度迅速蜕变,成为真正的亡者之城——   一本黄色封皮的厚重大书在他左臂间浮现,上书【N'gha's list】。   亡者名册,顾名思义,记载着此世所有亡者的信息。   哈斯塔在意识到这本书是什么后,第一反应是翻找芬尼安、凯西的父母,第二反应是:   ——等等?   如果他现在拥有了死神的权柄,可以召唤亡者、和亡者对话,这份能力还能像其他能力一样,也被带到现实中吗?   如果可以,那他是不是能去召唤那个什么华生博士的亡魂??   哈斯塔很轻地倒抽一口凉气,匆匆对G8273说了句“我下线查个事情”,就迅速登出游戏。   他今天提前下线,现实才到凌晨三点,研究中心除了那些有等于无的保安和安保系统,空无一人。   哈斯塔借着初始阿飘状态(?)的便利,无声地潜入研究中心,按照队长Z交给他的资料记录,找到那间属于某某·华生博士的实验室。   如队长所说,这里已经荒僻良久,到处都是灰尘,蜘蛛网丛生。   哈斯塔穿过摆满玻璃仪器和中小型机械的实验台,在实验室东面那处干涸的大水池前停住。   水池的底部积着厚厚一层水沟,被灰尘掩埋。   哈斯塔试探着动用死神的权柄——   一股寒流从头灌向触须尾梢,眼前的一切蓦然蒙上一层胶卷底片般的滤镜。   他在足有二十米深的干涸水池内看见唯一一个亡魂:乱蓬蓬的头发上沾着泞绿的苔藓,口、鼻周围泛着大量蘑菇样的白色泡沫。   哈斯塔借由蕈样泡沫可以推断出,此人死于溺水。   “华生博士?”哈斯塔低唤了一声亡魂的姓名,飘落至水池底部,看见这博士脸上带着一种恍惚而狂热的微笑。   如果不是知道这人是个疯科学家,这种表情会让哈斯塔怀疑这人是不是嗑大了:“博士。看着我。告诉我,你是否是死于实验意外?”   博士看也不看哈斯塔,并不是哈斯塔的命令无效,而是这鬼的精神状态就是有这么差:   “嘿嘿……哈哈哈……黄衣之王……哈斯塔……不可名状的旧日支配者……我能看见了,我就要看见了!有这只匣子在,我的实验一定会成功!!”   “……?”哈斯塔不由地心生疑窦。   亡魂最有可能呆的地方,是他死去之地。最有可能重复做的事,是他死前正在做的事。   如果按照华生博士的表现来看,在他死前,他正进行的研究应该就是哈斯塔的创生;那个所谓“不跟任何同事言说”的研究,就是创造哈斯塔。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却“出生”在一只普通的培养管罐里,作为一个普通的实验成果诞生?   ——因为博士死亡后,有人变更了死亡现场。   有人特意将他从博士正凝视的大水池中挪出来,更换进了普通培养管罐中。   哈斯塔的心中,已经有一个人的名字浮现出来,但他并不那么愿意相信,因此他只是低头摸出手机,调出某次去财务部,顺手抓拍的绿朱草伏案工作照片。   手机将高清的照片投影在华生博士面前,哈斯塔抵触的情绪中,华生博士的亡魂在不经意间扫过投影,霎时恐惧地飞弹而起,大声喊叫:“杀人了!!杀人了!!凶手,凶手!别推我——” 第54章   真相在这一刻明晰了。   哈斯塔能感知到自己由身躯赋予的人性情感, 如同一层脆弱的外皮被瞬间撕碎,属于他核心本质的混沌,随着震怒而翻涌咆哮。   兜帽之下, 那双泥黄色的眼珠内瞳纹扭曲交缠,如同肆意互相吞噬交.媾的小蛇。   他以俯瞰的视角, 冷漠注视着华生博士的亡魂抱着头蜷缩到角落里无助呜咽, 偶尔发出几声歇斯底里的、毫无体面的尖叫哭嚎,脑海里唯一清晰的思绪是:   他一直在欺骗我。   他怎么敢?!   如果不是因为这几个月的进化,他此时或许已经无视其他细枝末节地冲出去,将绿朱草从床上拖下来,拧断脖子。   但身体内以某种奇妙的方式, 与混沌之力平衡共处的秩序力量, 却像一根缰绳,强行约束住他,令他冷静地思考:   绿朱草为什么要杀死华生博士?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将他的位置调换?   后续那些档案的改写、伪造者的灭口, 也都是绿朱草做的吗?   他想起自己与绿朱草的初遇。   那时的他刚拥有清醒意志,泡在培养管罐里“看见”一群人类冲进实验室。   一部分人高喊着博士的名字,去找寻好几日没见上班打卡的博士;另一拨人则负责趁机检查博士拒绝对外开放的实验室, 包括研究成果。   绿朱草就属于后一波人。   他被人推搡了一下, 撞到哈斯塔的面前。被饥饿但暂时无力的哈斯塔嗦了一下脑袋, 还当是被大猫舔了口毛。   收队时, 他就高高兴兴跑去跟准备带走所有研究成果的领队说, 他愿意成为造物1051号的监管者——即便那时候,监管者完全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哈斯塔其实一直觉得绿朱草那会儿有点缺心眼,和后来从容圆滑、缜密耐心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但谁还没有过青涩的时候呢?   直到这一刻,他再回过头审视:   绿朱草撞到他面前, 真的是因为意外被人推搡吗?   他乐颠颠地主动去申请监管哈斯塔,真如他当初说的那样,是因为“这孩子还挺粘人的”吗?   倘若答案是“不是”,那一切,是不是就变得合理多了?   整个故事的脉络变得清晰起来。   哈斯塔唯一还不能理解的,是当初绿朱草为什么要特意更换他的位置?将他从大水池里替换进培养管罐?   胸腔中的愤怒随着思考,渐渐冷却成冰冷但仍旧燃烧的火。   哈斯塔冷然注视了会依旧疯疯癫癫的华生博士,抬手拨通了T的号码:“……喂?能否帮我查查21年前,绿朱草在做什么工作?公司有没有向他——或者他的部门下达任务?”   T在话筒对面迷迷糊糊了一会,猛然清醒:“绿朱草?为什么忽然要我帮你查他?21年前……等等!你该不会觉得绿朱草是杀死华生博士和那个伪造者的凶手吧?!”   岂止呢?哈斯塔甚至怀疑自己头盔中的“手脚”,到底是谁下的。   是事后要求检查头盔的老板?还是从一开头,亲手将头盔交给他的绿朱草?   黄袍如同跃动的心脏,踩着越发躁动的节拍涨缩。哈斯塔听见T的声音很快在对面响起:   “嗯——那时候的绿朱草还是个无名小卒,根本不会有什么重要任务单独下达到他手上,让他独自承办。但他当时所处的部门的确承接了一个秘密任务,是……解决总在北区的夜晚响起的奇怪絮语?”   所有的珍珠在这一刻彻底串联成线:   21年前,华生博士得到潘多拉魔盒,并以魔盒为基础,试图创造哈斯塔。   即将诞生的邪神令公司北区出现古怪的夜间现象。   身为无名小卒的绿朱草多半是为了升职,故而没有服从集体行动,而是独自进行调查,恰好撞破华生博士的研究。   按照绿朱草原本的计划,他本该立即向上级汇报,将进行危险实验的华生博士立即捉拿上交,并将哈斯塔销毁,以此独揽功劳。   但……   循规蹈矩的上报,这份功劳能让他升迁几级呢?   如果造物1051号真如华生博士所膜拜的那样、如实验数据中所记载的那样强大,难道不是自己掌有这份力量,更加有利吗?   是野心,让绿朱草毫无犹豫地将华生博士从高台上推入大水池。又将所有可能引起注意的实验数据统统销毁,并将哈斯塔改换进普通造物培养管罐。   为了能保证哈斯塔以普通造物的身份成为自己的监管对象,绿朱草甚至还大费心思地辗转找到一个伪造者,让其替自己伪造出虚假的哈斯塔档案数据,而后又杀人灭口,将这个伪造者同样以“意外”处理掉。   所有准备做好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且顺理成章了:   华生博士的失踪引起公司的关注,绿朱草所处的部门负责着北区的治安,自然被派遣去调查情况。   他无比自然地混迹于大波同伴中,进入华生博士的实验室,佯装成第一次见面、颇为有缘,主动申请成为哈斯塔的监管者,成功获得仕途上最强大的助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   哪怕是在最初老板没有管事的几年,哈斯塔只能在研究中心中接受“训练”,绿朱草也因有一个实力强横到令观战高层都恐惧的监管对象,而改善了原本走到哪都被随意差遣欺负的处境。   老板管事后,哈斯塔脱离研究中心,进入公司工作,绿朱草更是像坐火箭一样地疯狂升职,直至今日,掌管公司的财政部。   隔着手机,T无从得知哈斯塔此时的情绪,他紧跟着又兴致勃勃地“哈”了一声,像找到了什么劲爆八卦:   “你知道绿朱草不是绿朱草的原名吗?他本名叫做布鲁诺·卡特!是在21年前,申请成为你的监护人后才改了名。”   T嘴碎地叭叭:“绿朱草……绿朱草……嗯,如果这不是真名,而是绿朱草给自己取的新假名的话,这假名的寓意可不太好啊?我刚刚搜了一下,绿朱草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花,花语是‘伪装’?”   看不见哈斯塔,给了T如同平时一般滔滔不绝啰嗦的勇气:   “你知道有时候这些公司员工的代号,相当于一种免责宣言,对吗?”   “就像善于用毒的研究员会给自己取名‘海檬’……一种果实时常被人用来自杀的树木。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可能下杀手的人给自己取名‘白针晶’,暗指烯丙基脲,一种易燃剧毒的白色针状晶体。”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的代号就像有毒生物身上斑斓的颜色,提前发出‘我有毒,碰我后果自负’的预警。”   “那布鲁诺这个代号所暗示的,应该就是‘我已经提醒你我可能会撒谎了,所以接下来我可以毫无负担的说谎,而因提前告知,我可以将其视为真话’——我猜他的测谎成绩一直非常优秀,是吗?”   不需要哈斯塔回答,T啪啪敲了几下键盘,调出绿朱草每年的心理检测:“哈!果然。”   “……”哈斯塔的瞳仁在昏暗的室内莹莹发亮,蕴藏着残酷的杀意。   他的确从未分辨出绿朱草对他的隐瞒,只以为对方身边挥之不去的谎言气息,是因为绿朱草总得维持对公司旁人的谎言,毕竟那些激素气息并不会在绿朱草对他说话时产生波动。   但仔细想来,还是他灯下黑了。   明明面对Z和T时,他就十分警惕围绕在他们周遭的谎言静风带,面对绿朱草时,他却理所当然地将这片静风带当成是针对旁人的谎言……   但那是21年的共处啊。   他在培养管罐中睁开双眼的第一秒起,就不曾离开过绿朱草,他甚至将绿朱草视为同类。   但他没有立即冲向绿朱草的员工宿舍,将自己的杀意付诸实行,只简短说了句感谢,就回到巢穴,冷静地重新登录游戏。   他的新队友和老板有问题,是绿朱草同他说的。   绿朱草有问题,又是他的新队友和老板说的。   两相矛盾的证词,必然有一方在说谎。即便华生博士的言行已经令判断的天秤向绿朱草的方向倾斜,哈斯塔依旧要做完最后的确认,才能真正动手。   毕竟那是相伴了他迄今为止全部人生的绿朱草,他绝不希望因为任何误会偏差,致使他将来后悔。   【1月1日·3:20a.m·缄默镇】   老雷蒙德宅邸的走廊映入眼帘。   哈斯塔听见系统响了一声仍有任务信息未读的提示铃,拉开查看时,一旁传来G8273语调微扬的询问:“你不打算向我分享,刚刚你抛下我离开,匆匆去查的事?”   他心情糟糕地重重滑了下界面:“不打算。——至少现在不。”   G8273无所谓地耸耸肩,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并不强迫哈斯塔分享所有秘密:“任务有没有给出新指引?”   哈斯塔正在阅读:“已开放系列任务:[终结于虚无]……任务描述是‘终结于开始,开始是乏味的虚无。’任务奖励是……寄向现实世界的光碟×1?”   前所未有的奖励形式,任务中反复出现的“终结”字眼。哈斯塔忍不住又划了几下界面:“这难道就是最后一个任务?”   G8273直起身体:“寄向现实?‘开始是乏味的虚无’?”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这任务奖励和描述,怎么听起来都那么让人惴惴不安,心生怀疑呢?   但怀疑也得接着前进。哈斯塔迅速重新捋了一下思路:“基地不在原处,中间人也已经被抓走,现在我们手头上的线索,好像只剩下之前克拉克提到的那个……呃。”   恕哈斯塔记不住人名。他连自己创造者的姓名到现在也就只记得一个华生博士呢。   G8273体贴地接过话头:“迈尔斯·凯恩。当年康内琉斯研究F系仿生人时的研究助手。”   “对,”哈斯塔询问,“你能不能查到他的相关信息?”   他话音未落,G8273的左眼已经投映出几份文件,显然在哈斯塔回来前,已经做过调查:   “乏陈可善。这也正是奇怪之处。”   G8273条理分明地分析:   “首先,迈尔斯·凯恩曾经的半成品研究项目,在缄默镇以完成体的形态露面。”   “除了迈尔斯·凯恩自己,其他人想得到那个项目的资料,就只能侵入公司,窃取被封存的文件。”   “而根据克拉克逼问西蒙的话来看,公司的文件并未失窃。换而言之——”   “能继续这份研究,并把它完成的,只有迈尔斯·凯恩自己。”   哈斯塔明白G8273的意思了,他若有所思地道:   “但唯一的问题是,迈尔斯·凯恩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康内琉斯离开公司、另寻良枝时,非得把他带上?”   如果康内琉斯跳槽时带走了一大堆核心研究员,那迈尔斯·凯恩被顺带打包带走也算合理。   问题是,康内琉斯离开公司时,谁都没带走,就带走了一个迈尔斯·凯恩,而看G8273查到的资料,这位凯恩助手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学术能力……   所以康内琉斯独独带走他做什么?   哈斯塔略作思索:“也许我们可以问问克拉克?在抓回迈尔斯·凯恩这件事上,公司估计也很急迫,可以试试……片面的合作?”   G8273赞同地点头,很快和哈斯塔一起赶到缄默镇分警署。但刚提完想见克拉克的要求,两人就被分署警员震惊的回答给震惊住了:   “什么?克拉克先生?他早离开了啊?”这位还在拿咖啡壶练拉花的警员睁大眼睛,用全身心演绎什么叫“清澈的愚蠢”,“我以为迪思默帮应该知道这件事?”   “知道什么?克拉克被你们放走了?”   即便与人类同行过很漫长的岁月,G8273依旧常有“常看常新”的感觉——有时是因为惊喜,有时是因为惊吓:   “他教唆杀人,被抓现行,教唆的全过程都有录音,甚至还有一枚空间武器作为物证,这在法庭是要被判终身监禁的,你们却把他放走了?”   “不、不是,”警员的花拉不下去了,抖着手赶紧把咖啡壶和茶杯放下,“但如果迪思默帮不想放走克拉克先生,为什么不把他关在自己的地盘里,要送来我们警署呢?”   哈斯塔无法理解:“我以为把教唆杀人犯送交警方是正常流程,看来你持有不同的看法?”   警员居然还能说:“对啊!——我的意思是,”他舔了舔唇,紧张地道,“谁不知道缄默镇的分警署,就只是个摆设呢?我们怎么可能跟公司对抗?扣留公司的话事人?”   “而且迪思默帮平时处理真正在意的人,都是直接上私刑的,会被送来警局,约等于说‘这个人不重要了,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所以我们就,在克拉克先生的律师来接他的时候,放他离开了……”   哈斯塔一阵窒息,没想过老雷蒙德难得尊重警署的行为,居然会被视为放虎归山的暗示:“这话你留着跟总警署解释吧——告诉达斯汀这件事。”   G8273微微挑眉,配合地编辑消息,顺便把他们和警员的这段对话录音也一并发给了达斯汀。   分警署的座机在半分钟后响起,接电话的警员当先迎来了来自总署长的咆哮怒斥。   哈斯塔事到如今还不忘鸡娃,幽幽支使G8273道:“让达斯汀看看,各地方分警署荒唐到什么程度。他难道不会愤怒并升起整顿的责任心吗?——大概就是表达这个意思,你再润色润色。”   G8273放下了手机,感觉哈斯塔像一位父亲正试图将就业引导这种烫手山芋丢给自己的伴侣:“我确定这种问题,还是由你亲自和他谈比较好,或者让他自由发展。”   芬尼安就是在这个时候踏入警署的。此时他的左前方是正在沐浴总署长臭骂的警员们,右前方是互相踢皮球的哈斯塔和G8273:“……发生了什么?”   他莫名其妙地走到哈斯塔跟前:“我来是想问问,你们能不能替西蒙整理一下遗容?你看,老雷蒙德对死神多少有点……心中不安,放任西蒙保持那副尊容下葬,我怀疑他会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可以帮忙。”G8273也不在意“上一轮西蒙才把老雷蒙德崩了诶!老雷蒙德还要在乎西蒙的遗容?”,都是他人选择,尊重他人命运,“要——”   芬尼安的手机铃声忽地响起,打断了G8273的话。   芬尼安冲G8273递了个歉意的眼神,扫了眼来电提示上的陌生号码,困惑了半秒,接通电话:“喂?”   随着对面的人说话,芬尼安的神情渐渐变了起来,从疑惑提防,到逐渐惊喜,最后又稳定在强自按捺激动的谨慎:   “我还以为你今年会错过替我的义体做检修呢!追在你后面的人都甩开了?没问题了?你现在在哪?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芬尼安高兴地在原地转圈踱步,又猛然停住,对着哈斯塔做口型:   ‘是之前我说的那个黑医!先接上他,然后我再问问他能不能帮胡斯卢医治!’   哈斯塔顿时抛下了鸡娃的事:“坐G8273的车去接,免得医生一把年纪,在你的摩托上冻出个好歹。”   “……”芬尼安再不乐意,都得承认哈斯塔这顾虑有道理,“你报个地址,我们开车去——啊?你已经在孤儿院了?”   芬尼安一时愣住:“你服务态度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主动上门?”   “?”正为胡斯卢或许有望治疗而高兴的哈斯塔顿时一顿。   就算是他今天才揭露了一次欺骗,所以杯弓蛇影吧,他总觉得老黑医与平日不同的服务态度或许另藏隐情。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芬尼安同样狐疑:“你这么积极,不是惹了什么麻烦,或者有事要我帮忙吧?……什么?你想见见死神?”   这回,哪怕是G8273也不禁靠近几步,凑过来听芬尼安的电话。   电话对面的人声有些失真:“我有非常重要的人,想确认他们的生死……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一个要求,芬尼安。只要你能帮我和死神见上面。”   虽说这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但老黑医执意想见死神这念头也确实有些古怪。   哈斯塔冲芬尼安微微点头,示意芬尼安先答应下来。自己则刷开手机APP里的监控功能,想借着Q版小人做个弊,看看老黑医到底有何目的。   视角在孤儿院中转了一圈,他总算在后院塔楼下找到一只新的Q版小人,阿道夫正跟在一旁,为了胡斯卢的未来努力克服社恐:“这是……院长平时喜欢呆的地方。那边的湖——诶?你做什么?!你舀湖水做什么?!”   来客冒失的举动虽然在阿道夫的阻拦下遗憾停止,但哈斯塔紧盯着来客身边的各项标注,目光却迟迟无法移开:   【康内琉斯(已伪装)】   【状态栏:   —参观中   —对黑湖感到好奇,渴望获得一份样本进行研究中   —希望但又不那么希望见到死神   —因浪费时间感到不耐】   哈斯塔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如果不是才经历过西蒙宁死不屈的前车之鉴,他的触须此时估计就已经a上去了。   但此时,他只是冷静地等待芬尼安和“老黑医”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你确定他就是那位黑医本人?”   “?当然,”芬尼安不明所以,“他连我上次维修时说这次维护打算更换哪些部件都知道,还知道以前他都是怎么一边手术一边糗我的。虽然今天他没有以往那么毒舌,但那是因为有求于我吧?……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哈斯塔因矛盾的情报感到无比的困惑,没有直接回答:“能说说你为什么信任他吗?为什么觉得他是个好人?”   “……?”芬尼安似乎从哈斯塔的回应中感觉到不对,态度变得谨慎起来,“他救过我的命,在黑市。”   “我那时候被敌人的新武器偷袭,洞穿了心脏,被混在一帮‘两脚羊’中送去黑市时,是他把我们全都救走,又及时对我进行了治疗——我的第一颗机械心脏就是在那时候安装上的。”   但真要说“为什么觉得他是个好人”,还是因为老黑医在动手术前的问话:   “……清醒一点,告诉我,你想怎么治疗?”   “复原心脏,以我现在手头上的工具,只能替你延续不到十年的寿命。但我恰好带了一只机械心脏,它能够让你一如往常地活下去,甚至更强。但有人会讨厌这个,所以,告诉我,你想选哪个?”   “即便你选择复原心脏,你也能在未来十年内,随时找我进行第二次补救手术,你依然会有和健康人一样的寿命。”   芬尼安耸耸肩:“虽然那老家伙口气臭了点,但医德真的不错,而且医术水平也相当让人安心。”   “他不仅治疗了我,还治疗了其他的被卖人口,基本上都没怎么收费——毕竟想也知道会沦落到这一步的人兜里不可能有闲钱。”   芬尼安点点自己的胸口:“我的第一颗机械心脏,他就完全没收我一毛钱,说是‘卖掉几家银行,也买不起这颗心脏的哪怕三分之一’。”   “……”哈斯塔完全相信康内琉斯没有吹任何牛。   联想起当年阿道夫从针剂中获得的长生及快速愈合能力,哈斯塔很难不怀疑,芬尼安之前提到过的“机械心脏里泵出的治愈药剂”,很可能就脱胎于当年阿道夫接受注射的长生药剂。   但康内琉斯既然没说“长生”这么个“后遗症”,几天前芬尼安又哀嚎过“天天连轴转,我眼角细纹都多了一条”,或许芬尼安心脏里的药剂,已经剔除了“长生”这个作用?   芬尼安因哈斯塔的沉默感到不安:“到底怎么了?他身份有什么问题吗?——但我说真的,我真觉得他是个好——”   哈斯塔直截道:“他是康内琉斯。”   “……”芬尼安的话卡住了,半晌吐出一句,“什么?”   康内琉斯?   这一刻,芬尼安的脑海中也流淌过与哈斯塔一样的怀疑,甚至解开了曾经遗留下的一点点小疑问——关于他当初重伤躺进孤儿院,为什么能那么快痊愈,没过一两天就能下床去扫荡据点火拼的。什么药剂能有这么惊人的疗效?   他哑然半晌,脑子有点停摆:“……但,为什么??”   G8273作为旁观者,思路更加清晰:“现在的重点应该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吧?抓住他审问?配合他演戏?”   “先配合他。”哈斯塔当先起身,大步走出还闹哄哄的分署。   康内琉斯都已经自送上门了,克拉克还有什么价值?是去是留,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就照他说的,他想见死神,就让他见一见死神。” 第55章   回程的路上, 谁都有没说话。   康内琉斯的到访就像是一场游戏的终章终于拉开了序幕,开头愈是平和,就越令人有种山雨欲来的压力感。   芬尼安脸色糟糕地擦拭着随身的手枪, 悬浮车在孤儿院后院上空停下时,他“咔”地一声拉开保险栓, 为手枪上膛:“先问他能不能治好胡斯卢。”   哈利之湖边。   康内琉斯还在沿着湖案缓慢行走, 用研究性的目光仔细观察那些材质古怪的黑礁、不知掺了什么杂质,表面看起来全然不透光的湖水,生长在浅滩处的苔藓也不是他知晓的品种里的任何一个。   正蹲下身,准备仔细观察苔藓的细节。   “咚——”   一记钟声。   一记丧钟声。   世间的一切声音、温度、颜色,都在这一声钟鸣中褪色、远去。   眼前天旋地转, 他在天地颠倒间, 看见细微的尘埃在东方熹微的晨光中浮动,每一粒尘埃都在这令生命归于寂静的丧钟声中驯服地震颤。   下一瞬,他被拽入亡者的国度。   黑白着色的灰烬之城, 高高悬挂的黑色太阳,那些高耸的尖塔下行走着大量的亡魂,他差点被淹没于这片亡魂的洋流中。   哈斯塔不得不亲手把康内琉斯打捞起来, 放进城中央的神祇宫殿:“诉说你的来意。”   他其实有点尴尬:几小时前, 他刚得到卡尔克萨, 没想到一进来城里拥挤成这样, 感觉他在卡尔克萨里也得招点员工了。   但这掩饰尴尬的命令在康内琉斯的感知中, 却是周围空气的细微震动,如同寂静本身正向他发问:   [说出你的来意。]   康内琉斯的神情从抗拒到犹豫动摇,最终还是微微低头以示敬意:   “我想寻找一个人。亚当·E·温斯顿,生于72年前1月1日,死于……”   他再次犹豫了一下:“如果他去世了的话, 应该死于AF56年的存在之战,或者在那之后。”   “但我在AF54年将他改造成了仿生人,我不确定他是否还算……总之,我希望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在康内琉斯视野的死角,G8273正带着芬尼安等几个员工进入卡尔萨克,鸟妈妈领着小鸡崽似的在塔楼后排排坐下。   屁股刚挨上石阶,就听见这么一句,低头跟在最后的阿道夫霎时站立而起,在原地僵直三秒,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凶悍地扑向毫无防备的康内琉斯:“你杀了我的家人!!”   没人听阿道夫如此大声、如此暴怒地嘶吼过,仿佛封存了将近一个世纪的伤疤再次揭开,露出不是长好的新肉,而是随着时间愈发腐烂的脓血。   阿道夫一拳砸在康内琉斯的脸上,即便康内琉斯条件反射地匆匆躲开,依旧被蹭到耳朵,耳朵连接着头部的软肉霎时被撕开一条深深的血缝:“呃——”   原本还对康内琉斯态度矛盾且愤恨的芬尼安不得不冲出来,从背后用力架住还想当头砸第二拳的阿道夫:   “你给我冷静点!!想报仇什么时候都可以,但你现在把他的脑袋砸坏,谁能保证他的亡魂不受影响?!谁能保证还能问出研究所在哪?我的父母、凯西的父母,那些失踪的人,可能都在研究所里!”   “嘶……”被扑倒的康内琉斯捂着半边耳朵,表情很臭地从地上撑坐起身,“什么研究所?等等,为什么这些活人也在——哦,阿道夫。好久不——呃!”   阿道夫霎时又扑了过去,差点一把扯烂康内琉斯的真脸。   得亏艾德也跟着冲了出来,才拦住暴怒之下的阿道夫,康内琉斯仅仅只是又摔倒在地,狼狈地将脸上的易容扯开。   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苍老面具下展露出的是一张大概二三十岁上下的面孔。   康内琉斯并没有做任何的义体改造,因此他的身形看起来毫无力量感可言,是相当典型的斯文学者的体态。   哈斯塔看看眼前这乱成一团、威慑力已经荡然无存的现场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临时变更计划,索性切换出人类形态冲着艾德点了点下巴:“你想要见F2116?这就是F2116。”   同事们的阻劝很难让阿道夫积郁了七十余年的仇恨冷却下来,他被芬尼安和艾德按着,依旧赤红着湿漉的眼睛紧盯着康内琉斯:“你怎么能——为什么——”   康内琉斯的目光在艾德身上打转,顺口搭话:“你是指哪一件事?炸毁你家乡的导弹?”   “那不是用来投入战斗的,是米迦勒和政府私自达成合约,将本该用于开辟虫洞的工具,用在了杀人上。”   “……什么?”阿道夫的大脑因仇恨和愤怒,反应有些迟缓。   康内琉斯审视艾德的表情越发不满,甚至还带上了点不耐:“我说,那枚导弹不是用来炸毁某个地方,而是用来开辟某条通道的。”   他短暂地挪开视线,蓝得近乎虚假,带着冰冷剔透的宝石质感的眼睛严厉地扫向阿道夫:   “你必须清楚一点,我是做研究的学者,不是卖武器的商人,也不是买武器的政府。我做的所有研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跨越宇宙罅隙。”   “但如果有人拿那些东西做了别的用处——”   他顿了一下,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于阿道夫来说过于残忍,即便他说的都是事实,于是语气还是放缓了下去:   “我很抱歉。”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弥补你受到的伤害,所以那天在病床上知晓你的身份,我告诉了你如何摧毁那种导弹,又给你注射了药水——”   “你把我制作成了承载你实验成果的容器!”阿道夫粗暴地打断康内琉斯的解释,“米迦勒之翼将我囚禁在实验室里那么久——”   “我做了一件蠢事。”康内琉斯看着阿道夫,“存在之战前的我都很愚蠢。”   “我认为自己拥有超脱凡俗的智慧、能够触碰科学极限的能力,我认为自己能够开辟通向其他世界的道路,能够如同上帝创造亚当夏娃一样创生。”   “我认为我足以运用科学的力量,与神明比肩。”   “所以我从不把世间任何人情世故放在眼里。也没去过想给你的这份‘补偿’,是否会招来更糟糕的待遇。”   康内琉斯剖析自己,也如同剖析载玻片上的切片。   “一直到我创生出的那些孩子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我才意识到,并不是持着科学的圣剑一味向前就够了。”   他低声道:“‘没有人是自成一体、与世隔绝的孤岛。’”   康内琉斯看向哈斯塔:“所以前段时间我关注孤儿院的新闻,觉得孤儿院的舆论策略颇为高明。”   “你们并不倾向于将自己与世界孤立开,而是设法成为融入其中的一份子。”   “譬如之前,你们反应很快地将本会遭到所有人敌视的邪神身份,澄清为人们更愿意接受——或者说人人都得打交道,没法不接受的死神。还有军火——”   “你们在用所有人更能够接受的方式来和这个世界交互,不论是谁提出的这两个建议,我都觉得ta必然拥有老辣与人相处的智慧。”   哈斯塔:“……”   嗯——老板确实可以用“老辣”这个词形容,但是阿尔法就……   阿道夫面无表情地道:“死神的舆论公关是我的养女做的。她今年7岁。”   康内琉斯并不因阿道夫的拆台而愤怒:“年龄并不是衡量能力的标准。我希望自己在70年前也拥有这样的智慧。”   他顿了一下,又重复道:“我很抱歉,阿道夫。”   “……”阿道夫一时说不出话。   他胸口中的情绪处于一个很矛盾的状态,既难以对家人之死释怀,又觉得康内琉斯的话没错。   有人拿刀杀人,总不能责怪铁匠把刀造出来吧?   哈斯塔却还记得之前老雷蒙德的话:“但有人说,你曾经用婴儿实验毒.品,后来又拿他做改……”   等等。老雷蒙德在70多年前的见闻,生于72年前但活到现在的亚当·温斯顿……这个婴儿,该不会就是艾德吧?!   “什么毒.品?”康内琉斯的脸上露出相当浓重的厌恶,“我为什么要研究这种无意义、甚至会摧毁脑细胞的东西?倒是你说改造……我经手过的婴儿改造就只有亚当一个。”   艾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康内琉斯,就像当初的哈斯塔渴望知晓自己的起源。   但出乎哈斯塔意料的是,艾德即便渴求真相,依旧鼓起勇气坚定地反驳自己的创造者:“我现在叫艾德。艾德纽蒙·奥博枢蒙。”   康内琉斯毫无滞涩地理解了这个拗口的词汇:“拉丁文的‘沙漠玫瑰’?是个好名字。也许它更适合陪伴你走向未来的路。”   这话似乎暗喻着什么,康内琉斯很快解开答案:   “亚当——请允许我在叙述过去的时候使用这个名字——亚当是被米迦勒之翼的老板,温特·葛文送进我的研究所的。”   “他的父母背上了大笔负债,又曾经得罪过温特·葛文,葛文为了落井下石,对这对夫妻说只要他们愿意出卖宝贝儿子,自己就可以为他们平掉所有负债。”   “……”哈斯塔忽然觉得“亚当这名字是康内琉斯取的,且具有宗教含义和期待”这种猜测美好多了。   他伸手按住艾德的肩膀,希望能借此提供些许微薄的安慰,芬尼安和阿道夫也靠近过来。   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艾德并没有因为伤心而颤抖,甚至他总是容易眼泪汪汪的眼中也并没有含泪。   “父母”这个词汇对于艾德来说还是太遥远了,甚至不如创造者来得更近,一对遥远的名词如何对待从前的小亚当,对于72年后的艾德造不成任何情绪上的影响。   康内琉斯接着道:   “这就是小亚当出现在我研究所,且满身伤痕的原因。”   “对于温特·葛文来说,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他只恼怒于这个毫无用处的孩子竟然换走了他的大笔资金。”   因此,那时的康内琉斯如果不接受这个“实验体”,那小亚当被葛文带回去,或许根本活不过两个小时。   康内琉斯平淡地道:“亚当受得伤太重,绝大多数都是葛文用皮鞋尖踢踹、手杖抽打造成的。”   “如果你们抱过婴儿,就该知道这个年龄阶段的人类有多脆弱。”   “亚当当时已经处于濒死的状态,而且不幸的是,以那时的技术,就连最基础的义体也仅仅处于勉强能用状态,根本不足以更替亚当破损的内脏。”   康内琉斯停顿了一下:“所幸,我当时为了给跨越宇宙罅隙做准备,已经在研究高治疗效率的药水。”   “但亚当对这种药水排异反应严重……我花费了不少功夫调整药效,最终还是以机械与药剂双管齐下的方式,才勉强保住亚当的性命。”   不久之后,终末之战爆发。当初他为小亚当钻研的义体技术,没想到又实用到了战损士兵们的身上。   但那时他的技术依旧不算先进,特效药剂又造价不菲,米迦勒之翼根本不同意大批量制作……至少不能制作来救那些兜里没钱的老兵。   康内琉斯即便手头握有技术,依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G8273悠悠道:“所以……当初你在阿道夫的病房外和米迦勒之翼的高层起冲突,是因为米迦勒之翼不同意注资制药?这么高尚?”   康内琉斯有些厌烦疲倦地捏了下鼻梁:“和高尚无关。”   “我那时并不是出于对士兵的关怀同情而争吵的,只是觉得匪夷所思——我认为科技的发展、创造的成果,都是为了令世界更加先进,让人类更加进步。”   “既然有更好的技术,米迦勒之翼理应推广,为什么却要固守落后的技术?”   抱着这样的恼怒,康内琉斯跳槽去了综合公司。本想借机推广药剂,结果人还没进研究所,就被拉进“欢迎会”。   看着当时的公司高层们左拥右抱一堆男女,他就意识到综合公司和米迦勒之翼本质上并无不同。   “没有办法劝说这些贪图享乐、唯利是图的人投资药剂,我只能尝试改进义体的制造技术。”   这本来也契合他的研究方向——毕竟想要跨越宇宙罅隙,单凭人体和药剂是远远不够的,   因此在那段时间,他大量研究了各种用于应对极限环境的辅助装备(但事后证明,公司只将这些创造视为武器)、义体改造技术。   从A到F每一代仿生人的问世,实际上都象征着他技术的精进。   众人半信半疑地听着,但警戒和敌意的确比一开始消弭许多。   芬尼安心情复杂地问:“照你的意思,你肯定也跟沙漠里的那座移动研究所无关了?”   “?”康内琉斯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那道撕裂伤已经痊愈了,“什么研究所?亚当失踪,这些年我的注意力都在寻找他身上。”   艾德很想感动,但是比起人类亚当的身份,他更认可F2116的身份,更忘不掉那些为他而死的两千多个同类:“所以……你只在意人类的亚当吗?其他的F系仿生人——”   康内琉斯奇怪地看了艾德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谴责“你问的什么蠢问题”似的:“我当然带走了他们的意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当晚就连夜逃出公司?”   “……?!”艾德紧锁的眉宇倏然舒展开,“他们没——”   之前听康内琉斯说他的父母如何出卖自己,他都没怎么有情绪波动,但听到现在这一句,他简直要呼吸不过来了:“真的?!你、你不要骗我!”   康内琉斯看起来有些无语:“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可以为你面见死神,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倒是你。”   康内琉斯严厉地注视艾德:“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手臂是怎么回事?脖颈更换的是什么元件?为什么你穿着一身黑不溜秋的衣服,为什么你完全不记得我?你当初是怎么逃脱工厂的?自毁吗?”   “…………”艾德在康内琉斯疾风骤雨般的责问下情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   哈斯塔不得不出声打断即将往家庭教育片发展的对话:“你说的这些的确合情合理,但没有实证。”   更重要的是,如果康内琉斯不是最终Boss,那游戏背后的人想要的魔盒又在谁手中?   ——嗯?等等。哈斯塔忽然反应过来:   照这么想的话,康内琉斯假如撒谎,游戏系统必然会巴不得揭露,那他现在打开手机APP查看一眼康内琉斯的状态,不就能证实对方的立场了?   摸出手机时,他甚至还担心过“卡尔克萨会不会蹭不到孤儿院的无线网啊”,但事实证明即便网络连不到卡尔克萨,依旧不影响APP的使用。   巴掌大的屏幕中,Q版康内琉斯杵在同样Q版的神祇宫殿中,身边列着一排状态:   【状态栏:   —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很为养子仍活着而高兴   —认为艾德日子过得很苦,正暗自责怪无辜的院长,即便他已亲眼见识过洗浴中心   —希望能借由艾德的关系,从黑湖捞走几份样本……天啊,那不是院长的洗澡水吗?里面甚至可能会有些不方便交给科学家的杂质……】   回想起自己和G8273曾在哈利之湖里一夜荒唐的院长:“……”   ……罢了,至少状态栏证明了康内琉斯的真诚。   哈斯塔终于彻底放下警戒:“回答我一个问题,康内琉斯。潘多拉魔盒在不在你手里?”   “?”康内琉斯表情怪异地看哈斯塔,“询问我有没有看见你的眼镜之前,你是不是该往自己的头上找找?”   哈斯塔:“……什么?”   康内琉斯看上去想翻白眼,但忍住了。   他举了下双手,以示接下来的动作没有攻击的意图。紧跟着,三只半透明的能量晶块从他的腰带工具匣间漂浮出来,如同被吸引一般,径直飞舞向哈斯塔……的胸膛。   G8273倏地握住了哈斯塔的手臂:“回溯时的波动,果然——”   “——”   怪异的胀涩感,从哈斯塔的后背,贯穿至前胸。   他随着袭击者的力道向前挺起胸膛,视野向上划去时,看见G8273骤然变色的脸,周围员工错愕回视的目光。   意识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他眨了一下眼,身体轰然倒地时,看见眼前的一切如同关灯般晦暗了下来,又如同电影的开场一般逐渐变亮。   “ahf'……”他的口中冒出几句含糊的呓语,竭力睁大双目,正对着行凶者转到他的面前,露出一张稚嫩熟悉的脸。   阿尔法——或者顶着阿尔法的壳子的老板——或者阿尔法从不曾存在,一直都是老板的伪装——周遭环绕着零星的马赛克,以老板的声线平静地对他安抚:   “不必惊慌,你不会受伤。我只是取走了你胸口的那只匣子,那里面藏着一个危险的逃犯。”   哈斯塔试图挣扎着坐起,但四肢就像被抽掉骨头一样无力。   眼皮沉得就像坠了铅,他听见老板耐心地对他解释:“……潘多拉魔盒在你体内,与你共存了21年,骤然被取走,的确会有短暂地不适期,但你很快会恢复,并且摆脱他的操控。”   ‘……他?’哈斯塔的思绪像深陷泥潭中的人,仍在勉力前行,但他已没有力量问出口。   老板的声音变得模糊:“这个虚假的游戏。包括你的任务。都是他一手打造出的、用于填充他枯燥囚禁生活的乐趣。”   “睡吧,哈斯塔。当你醒来时,他将已被我送回该呆的牢房,不再能够影响你。”   “你将遗忘任何有关于他、有关于潘多拉魔盒的事宜……”   昏昏沉沉间,哈斯塔听到一声轻如微风的叹息:“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履行我的责任,即便这得违背你的意愿——闭嘴,███。如果不是你擅自越狱,我本不需要收拾这些额外的烂摊子。”   那种奇怪的、仿佛变成一只空心的容器的错觉,再次裹挟了哈斯塔。   但这一次,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片空虚就在胸口,也能感知到那片空虚周围本被魔盒阻碍的血肉正在迅速生长,逐渐愈合。   但愈合之后呢?   倘若他忘记了有关潘多拉魔盒的所有事宜,他是否还能记起另一个世界中,还有一个属于他的卡尔克萨在等待他?   他想去许许多多未完成的事宜:胡斯卢的病、他许下的救回芬尼安和凯西父母的诺言……   还有G8273。   他还没有告诉G8273他匆匆下线,到底调查到了什么。   老板也会消除G8273的记忆吗?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会全然忘却这数月来每一晚的记忆吗?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竭尽所能地维持清醒,强撑着登出游戏后,狼狈地从钢铁织成的卧床上滚落,费劲从床下拽出那份Z交给他的档案报告,撕下一处边角,用触须的尖端刻下一行歪斜变形的小字。   无法抵抗的昏沉袭向脑海,他摇晃了一下头颅,将纸片塞进T为他准备的手机防摔套内,爬上卧床,才终于陷入不安的沉睡。 第56章   哈斯塔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置身于一艘豪华的游轮上, 舷窗外是无垠而黑暗的夜海。游轮沉寂又轰鸣地向前驶去,他却在前行中一片茫然。   于是他起身出门,想去问问船长或乘客。   走过第一个房间时, 他看见一辆绝不该在游轮上出现的摩托。第二个房间,舷窗上摆着一只小小的雪鹿。第三个房间, 他瞥见床上的警徽。第四个房间, 一只军用水壶……   他在茫然中心如擂鼓,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沿着铺满红毯的走廊,一路翻找过这些空无一人的房间,冲进驾驶舱。   “滴……”   空荡的驾驶舱浸在一片忧伤冰冷的蓝光里。   海水的波纹将光折入室内,他僵滞地浸泡在这片没有实感的光影中, 仅仅看见那片满是复杂难懂的仪表的操纵台上, 有绿色的警示灯如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两下,溘然熄灭。   这是一艘无人的巨轮,正载着仅有的乘客, 驶向不知名的方向。   孤独如同海洋,将哈斯塔独自围困在孤岛上。   他徒劳地继续瞪视警示灯,希望绿光能重新亮起, 告诉他点什么。   他冲回之前那些明明放置了各种东西, 应该有乘客居住的舱房, 却发现那些小盆的沙漠玫瑰、崭新的识字卡片、打开着蓝屏的电脑……就如同他的错觉幻影, 初雪般消融在他第二次冲入房间前, 徒留下一室空荡而令人呼吸困难的蓝色波光。   梦变得令人难以忍受起来。更糟糕的是,他发觉自己在逐渐忘记那些房间里放过什么,很快地,他连“忘记”这种意识也被一并忘却。   舷窗上倒映出哈斯塔面无表情、冷漠的脸。   他穿着一身船长的军装,戴着一顶白色军帽。   他知晓这是一艘无人的巨轮, 正驶向不知名的方向。   孤独便是身下这片海洋,一如既往地将他这艘巨轮独自围困在漫无尽头的旅途上。   过去是这样,现在亦如此,未来也不会改变。   …………   他后来是在低低的絮语声中醒来的:   “……不是我说,老板这次真的太缺德了……”   “那能怎么办?咱们也不可能跳到老板面前指着鼻子大骂?”   “总之我们多照顾——哈斯塔!你醒了?”   刚从“孤独巨轮”的噩梦里醒来就和队友的一张张大脸盘子对上视线,原本茕绕在哈斯塔胸腔中的滞涩胀痛挥散了些许:“我只是睡眠,又不是昏迷……这是什么地方?”   不算很大的员工宿舍里塞满了各种技术宅的最爱,什么电脑配件啦、游戏海报啦、珍藏手办啦……就在哈斯塔的头顶,还悬挂着三把光剑,此时正嚓嚓切换着红蓝黄绿四色的灯光,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像个信号灯。   随着灯光变色的哈斯塔:“……”   队长Z迎着哈斯塔无语的注视尴尬挠脸:“这是T的员工宿舍,基于……嗯……”   他迟疑了一下,愧疚和谎言的气息扑面而来:“基于你之前在任务中意外暴走,我们把你接来这里方便照顾——”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房间的主人突然发出一声暴喝,凶巴巴地一扭胯顶开过于循规蹈矩的队长:“做好准备,哈斯塔。我要跟你说点实话了。”   哈斯塔还是头一回在T脸上看见这么严肃的神情,他道:“实际上,我们一直有事瞒着你。比如我们并不是什么隔壁部门的行动小组,我们其实是老板手下的私人小队。还有你的‘意外暴走’——”   T卡壳了一下,似乎发觉这个事件的复杂程度,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得清楚的,只能尽量精简:   “总之——你可以理解为老板其实还兼职个典狱长。”   “不巧监狱里有个危险的逃犯越狱了,藏身于一个容器中,又藏进你的身体里。老板把那东西取了出来,同时还删掉了你关于那件东西的记忆。”   Z阻拦不及,或者说他其实也心怀内疚,所以阻拦的动作就迟缓了许多,此时带着歉意看哈斯塔:   “具体的内情,我们其实也不太清楚,毕竟保密制度也将我们隔绝在情报之外。”   “但T说得对,你不是在睡眠,其实昏迷了有小半个月。继续放你独自留在H区,很可能会有刺客,所以我们把你接了过来,方便照顾保护。”   围绕着队友们的谎言静风带轻柔地散开了,只剩下担忧、关心、友善等等充满温暖的信号充盈了小小的房间。   哈斯塔在这片温暖中不自觉地放松了神经,但紧跟着一种模糊的熟悉感从胸口倏然掠过,仿佛他曾经也曾体会过与之相似或同样的体验。   T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脆弱的玻璃或者破碎的蝴蝶。   他比哈斯塔还悲伤地瘪嘴看了几秒,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从旁边抱来一只陌生又好像有点眼熟的全息头盔,放到哈斯塔腿上:   “说是照顾,但我们还是得去工作的。老板给你放了一个月的假,所以你可以继续休息半个月,不如玩点游戏?”   “我记得你这几个月特别爱玩游戏,所以把你捞回来的时候,顺便把你的全息头盔也带来了。无聊的话可以连我的wif玩!”   社畜是这样的,只要不死,就得工作到死。   哈斯塔对游戏毫无印象,根本提不起兴趣,只随手将头盔搁在一边,翻身下床。   队友们顿时七手八脚地想把他摁回床上,T更是疯狂挤眼:   “有没有点请病假的常识?你这会儿要是精神抖擞地在公司露面了,那剩下的半个月假期不泡汤了?拜托,躺在床上带薪玩游戏不好吗?”   哈斯塔没觉得躺在宿舍睡觉玩游戏有什么好的:“我准备去见老板,要求拿回记忆。”   “别了别了,”T双手摇得像雨刮器,显然不觉得这事有成功的可能,“别的事都好说,这种跟囚犯沾边的事,老板是没有半点商榷的余地——而且你现在去,老板也不在啊?他说去送犯人回典狱,送到现在都没回,我都怕他嘎在监——诶呦!”   Z没好气地一巴掌糊在T的后脑勺上:“少乌鸦嘴。”又担忧地看向哈斯塔,“如果你的确很想取回记忆,那等老板一回公司,我就联系你。现在,不如多休息?放这种一个月带薪长假的机会可不多。”   有工作在身,队友们也不能停留太久。很快热闹的房间就重回空荡,徒留哈斯塔和头顶的光剑灯大眼瞪小眼。   他并没有安心享受带薪休假的打算,一方面是因为胸口怪异的难受感,另一方面是他还记得昏迷前自己的计划——   用人类的形态去公司中试探针对“克系神话情报”的封口令是谁下的;用“我已经知道你们是老板的人”来试探队友们身遭的谎言静风带是否消失。   但现在,后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甚至没需要他亲自试探。前一个问题……   他其实觉得无所谓了。   他躺在床上,注视着头顶的中二周边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橡胶包裹住,与这个世界间隔开,所有的感受都钝而沉闷,就仿佛他还没从梦中完全清醒。   曾经他还想过,要在绿朱草的问题上多加谨慎,不能贸然行事,但他现在只想简单粗暴地将这件事情解决。   于是,财务部部长办公室内。   绿朱草刚在一份能够为自己揽来更多权利的文件上签下名字,心脏骤然绞痛,下一刻,他眼前猛然天旋地转,坠入一片漆黑的古老城池中。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惊吓住了,僵硬在原地,只有眼珠一点点瞟向周围,在看清那些面目模糊的亡魂,与自天际垂下的巨镰时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难道是……在工作中猝死了吗?绿朱草不愿相信地想,被亡魂的洋流裹挟着,跌撞向前。   远方,一道巨大的拱门巧合地与断台头拥有相同的造型。   亡魂在经过那道拱门时慢了下来,像在经历某种审判。   绿朱草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自己都做过什么错事,倘若经历审判,是否会让那道断头刀砸下来。   但他想:我应该也不算太过罪恶?   他的确说过谎。但在那之前,他已经以“我会说谎”的宣言示人,提前做过预警的谎言怎么能算是谎言?   他也的确害过人。但他从未亲自动手,令人直接致死,最多就是……轻轻推了一把,将那些碍事的人留在不太有利的处境中,那这些人死亡,能算是他的罪孽吗?   不,不能的。是这些人自己能力不足,没法从一点简单的困境下摆脱出来。   就像那个华生博士,但凡会游泳,明明可以很轻松从水池中爬出来的;那个实习生,但凡有勇气在车辆失控时从车上跳出来,就可以躲避身亡的命运。   天际那道垂落下的巨镰忽地缓缓抬起了,引起亡魂们的一阵惶恐推搡。   绿朱草一瞬间恐惧到忘记呼吸地看着那柄镰刀刀尖点向他的额头:   “不……不,一定是弄错了什么,我还没到四十岁,我还很年轻——我、我,”他于某一瞬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将自己最大的谈判筹码推上牌桌:   “我监管着一个足以与你对峙的怪物!如果你在这里杀死我,哈斯塔无论如何都会闯入这里,替我复仇!”   “……”哈斯塔伸去戳弄监管者的触须停顿下来。他甚至开始为这场毫无悬念、一上来犯人就自爆罪行的审判感到乏味无趣了,但基于理性,他仍旧将试探的话说完,“你可以用他的命,交换你的命。布鲁诺·卡特,你是否同意这场交易?”   绿朱草甚至在他话音未落时就疯狂点头:“好、可以!反正我也已经升到顶了——”   他忽然注意到什么,眼神在巨镰边隐约垂落的黄布一角上凝固住,包括他伏低做小的动作:“……哈斯塔?你不是死神,你是哈斯塔?!”   “对你而言,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哈斯塔恹恹地在绿朱草面前展露出人形的模样,没觉得绿朱草此时的丑态有多大快人心,也没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有多仇恨。   或许是包裹在他身遭的那层橡胶磨钝了他的感受,也或许是他已经意识到,他和绿朱草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真实过。   很多事其实很早就是有迹可循的,譬如不论绿朱草表现得多么温和可靠,他从未在对方身上体会过任何与队友相同的温暖。   譬如绿朱草对待财政部态度的矛盾性——明明潜意识将财政部视为自己的地盘,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像和财政部不是一路人呢?   潜意识最不会说谎,矛盾之所以会存在,不过是因为绿朱草想刻意以这种方式拉近和哈斯塔的关系,给哈斯塔造成“我们俩是一个阵营的,我们得一起对抗整个世界”的错觉。   “你……”绿朱草的声音开始颤抖了,他努力梗直脖子,似乎想以微扬下巴的姿态证明自己的气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你要杀死我?因为我利用你?”   “不。”哈斯塔平淡地瞥了一眼绿朱草,就像对方和从他们身边流动过的亡魂们没有任何区别,“我没有杀你。”   “我只是轻轻拽了你一把,将你留在不太有利的处境中。”   他不再看那道无关紧要的身影了,只在完成这道待解决事项后,脱离亡者之都,回归现实。   而现实……流光溢彩。   “……”哈斯塔和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们对峙了半分钟,在无语和不明来由的焦灼中翻了个身,摸向手机。   他本是想刷刷没营养的网页视频什么的,但甫一上手,就觉得手机反面的厚度不太对。   他困惑地揭开防摔壳,从夹缝中掉落出一张碎纸,纸片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一行字:   [赛博孤儿院模拟器、承诺]   这痕迹,明显是他的触须尾梢留下的。歪歪斜斜,证明当时的他状况相当糟糕,但依旧强撑着要留下提醒。   如果单有一个“赛博孤儿院模拟器”,哈斯塔可能还未必有多在意,只会觉得之前的自己的确被那个囚徒迷惑得不轻,但加上一个“承诺”……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他从未违背过任何承诺,这件事曾经的他自己当然最清楚。   换而言之,过去的他是在仍保有思维能力的情况下,精准地切中未来自己的要害,迫使他不论有没有兴趣、乐不乐意,都得进入这个什么模拟器一探究竟。   他因为自己从过去递来的威胁而不快了几秒,还是伸手戴上被他搁在一旁的全息头盔。   视野霎时一黑,唯一一个已下载游戏在游戏库中孤零零地挂着。   他点入游戏,本想继续游玩……游戏首页却弹出“创建角色”的界面。   哈斯塔:“……?”   怎么回事,他玩了这么多个月的游戏,怎么会没有存档?甚至没有账号?   隐约的焦躁催使他打开GM的窗口:【我的游戏账号呢?被删了?】   GM瞬间发来一串@#¥的乱码,哈斯塔都能想象对面的客服人员在看到他的消息时吓到脸滚键盘的模样:   【我们怎么敢擅自删除您的账号呢?一定是服务器哪里出了问题,请给我们一段时间,我们一定会尽最快的速度,帮您解决这个Bug!在此之前,我们可以为您开放GM破解版,作为补偿?】   哈斯塔没打算为难打工人,不置可否地接过GM账号,在游戏里逛了几圈。   可以不断开阔、切换地区的地图,大量随机孤儿,无数随机员工……琳琅满目的分支的确能让人眼花缭乱,但在哈斯塔看来,也就那样。   说是“提供完全真实体验”,孤儿院的前台甚至都没在做真正的财务报表,也没有被支使来支使去做任何杂事,只是重复地接客、登记、送客。   GM账号让他在孤儿院1级时,就能够开启豪华建设包。将所有内容都一口气同时建筑完毕后,哈斯塔无所事事地晃荡了一会,还是选择了下线。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小游戏罢了,不明白之前他到底有什么好熬夜狂肝的,可能之前他的筑巢欲的确过于旺盛?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游戏里作出承诺……或许,这承诺其实是对那个什么囚徒许下的?   他又没了兴致,倒回床上继续跟达摩克利斯之剑们大眼瞪小眼。正想着要不要下床去关灯,手机亮了一下:   【T:心情不好的话,就找虚拟女/男友谈谈恋爱嘛,之前你不是还跟我特意提到一个叫什么‘G8273’的角色?那是你的攻略对象不?】   哈斯塔:“……?”   他不由地又从床上直愣愣地坐了起来,狐疑地盯视字条上的“承诺”二字。   不是,不会吧??难道过去的自己真的在游戏里谈了个虚拟伴侣,甚至还许下承诺……   但这些虚拟伴侣本质上不都是AI?他过去居然……头脑昏聩到和AI谈恋爱??   绝无可能!   与此同时,另一个赛博世界内。   时间倒回到半个月前。   众人刚亲眼目睹哈斯塔闭目倒下,身体眨眼间消失不见。场地上死寂了半秒,下一瞬,G8273和阿道夫几乎同时动了起来。   阿道夫一把将昏迷的养女护在怀里,急声说:“阿尔法是被占据了!你冷静一点!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内讧,是想办法找回院长!”   G8273不懂阿道夫怎么会觉得自己会伤害阿尔法的,他顶着一双萤绿的、灼亮到令空气近乎流淌成岩浆的眼睛,语气依旧沉温冷静:“把阿尔法给我,我可以借由她追溯占据她身躯的人。”   “……”这状态也太像反派大开杀戒前的哄骗了。   但阿道夫迟疑了一下,出于对院长的担忧,和对同伴的信任,还是松开了一只手,允许G8273触碰阿尔法,只是右手悄然摸上腰间的枪械。   G8273伸手去接阿尔法——   眼前的时间骤然停顿。   “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去追溯那个人的踪迹。”一道混合的电子音在他身后响起,虽然语气因合成素材的缺乏而平板单调,语速节奏却依旧能透出此人的散漫和游刃有余:   “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没有注意到你,别这么急着自投罗网啊。”   G8273警觉地回身,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形投影。   那人并不高大,最多和康内琉斯差不多体型,可能比康内琉斯更要消瘦点。双腕间垂落着一条粗重的锁链,行动时叮当作响:   “那家伙能一击就令哈斯塔丧失反抗的能力,你就算是再担心,也得做好准备,才能去和他抗衡啊。”   投影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节奏,G8273多在那些嗑嗨了的瘾君子身上听过这种做梦似的语气。   但他并未被煽动,只眨眼间便捋出突变的来龙去脉,一针见血地指出:“攻击哈斯塔的人是为你来的。你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祸端。你是,潘多拉魔盒?”   “我是人,怎么会是一只盒子呢?潘多拉魔盒是我的诺亚方舟,本该载着我逃离典狱长的追捕……可惜它并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   投影绕着G8273打量,发出叫人恼火的啧啧声:“虽然煽动你去攻击典狱长是我在开玩笑,但我说帮你,可是真心的。”   G8273用眼神表达质疑。   投影耸耸肩:“我是个穷做科研的倒霉鬼,潘多拉魔盒就是我的拙作之一。”   “你知道我们这类科研人都有点一旦开始什么,就必须完成的强迫症,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你代替哈斯塔完成最后的任务,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发放最终任务的奖励。”   G8273想起哈斯塔曾在他面前念过最终奖励:一张发往现实世界的光碟。   他倏地理解了投影的暗示:“你知道那个世界的定位?”   “当然,即便那个世界被典狱长藏得很好。”投影和善得像东方传说里的白胡子老头,“不仅如此,你可以藏身在光碟里前往那个世界……只要你敢冒这个风险,将自己存放进我手中的光碟里。”   G8273根本没打算配合对方的剧本,只确定道:“你能将光碟发到哈斯塔在的世界?”   投影顿住了,略有点警惕地道:“……能是能,但我有直觉你在想一些很不好的主意。你确定那么做哈斯塔不会生气?”   G8273礼貌地将“关你什么事”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只抬手不怎么温柔地将投影拍散:“准备好你的光碟。” 第57章   时间在G8273挥散投影时恢复流动, 他习惯性地侧过脸,紧跟着意识到自己视线惯常的落点此时并不在身边。   他不喜欢这个改变:“回孤儿院。——康内琉斯,如果沙漠中存在一座移动的隐形研究所, 或者它埋藏在沙漠之下,你能否搜寻到它的位置?”   至少那座研究所并不是大咧咧地杵在沙漠上, G8273早用巴比伦公司的卫星搜寻过一遍沙漠废土。   康内琉斯停顿了一会用以消化方才发生的一切:“那要看情况。但不论如何, 我都需要曾经我在公司研究所留下的一部分仪器。”   G8273开口正要回复。   “轰……”脚下的土地忽然微微震颤起来。   芬尼安等人霎时脸色一白:“不会是院长出事了吧?!”   “不,”G8273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孤儿院遭到了攻击。”   ·   一行人匆匆回到地上,很快发觉他们的担忧没什么必要。   由于多次炸厨房、一次炸水管、还有一次炸墙的经历,哈斯塔早在最后一次维修时, 将孤儿院的所有建筑材料都更换成了带[不可摧毁]标志的。   此时孤儿院沐浴在炮火的洗礼下巍然不动, 孤儿、学员们已经从最开始的大惊失色,到现在敢于扒在玻璃窗后使劲眺望,意图找到攻击的来源。   G8273的神经微微放松, 旋即没什么表情地顶着一双仍发光的眼睛,抬头看向炮火轰来的方向:“是公司的武装部队。”   “什么?公司为什么突然在这种时候攻击孤儿院?报复?”芬尼安皱起眉头,没觉得克拉克是这么不理智的人啊?   G8273的视线落向楼下:“不如亲自去听听公司的话事人怎么说——克拉克就在门口。”   2分钟后, 院长办公室内。   小小一间孤儿院, 群英荟萃。综合公司话事人、巴比伦公司真假掌权人(?)、迪思默帮准二代头目、无数人苦苦追寻却求而不得的康内琉斯父子(?)……   要不是情况不太合适, 芬尼安都想说句:猜猜谁没受到邀请?是你啊, 米迦勒之翼!   G8273的目光停留在克拉克从未如此之白的脸色上:“利奥出事了。”   借由入侵, G8273能大致还原整个袭击事件的始末。   只是袭击利奥的人显然是沙漠研究所派来的队伍,电子器械被捣毁大半,他仍需要克拉克的解释来补充细节。   “他……”克拉克停顿了一下,平复变调的嗓音,“他在波瑞阿斯区调查实验资料泄露的始末, 两个小时前,在研究部被袭击身亡。”   “袭击者持有孤儿院出产的声波武器,因此利奥没来得及进行反抗,就被杀死。”   身后的芬尼安等人发出小声的议论,G8273不为所动:“你如果确信袭击是孤儿院做的,何必亲自上门?那些炮火比起轰炸孤儿院,更像是为你打掩护而放的。”   克拉克直勾勾看着G8273:“我不傻。你们要下手,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也不会在缄默镇还给我留脱身的机会——图什么?等待公司的报复吗?”   因此,他在收到消息,抵达波瑞阿斯区,检查到声波武器的痕迹时,就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次不怎么高明的栽赃。   按理来说,幕后的人能在各方眼皮子底下藏匿那么久而不被发觉,行事应该很谨慎才对,不会做出这种冒失的举动。   “除非,是利奥意外发现了什么核心的情报,敌人迫于无奈对他下手,栽赃只是顺带的。”   克拉克的语调呈现出一种高音调的冷漠,配上他微微颤抖的手,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并不如表现得那么冷静。   但谁都说不清克拉克此时的失态是真的纯粹因为兄弟情深,还是刻意示弱,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G8273已经猜到了克拉克在这种时候炮轰孤儿院,又私下赶来是什么目的:“所以你找上门,是为了——”   “交易。”克拉克抬起眼,语气变得果决有力起来,“我愿意代表公司,与孤儿院达成正式的合作,不论是共享武器市场份额,还是孤儿院日后的任何决定——建设凤凰区也好,重建政治秩序也好,任何决定。”   这绝不是一个小承诺。   想想吧,这个日益被沙漠废土吞没的世界,其经济市场几乎可以说是由综合公司、巴比伦公司、米迦勒之翼三座大山掌控的。   假如能和综合公司达成合作,孤儿院就相当于掌控了两座大山。倘若院长再有野心点,操纵综合、巴比伦两家公司通力合作,那吃下米迦勒之翼这第三座大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旁的康内琉斯都不禁牙疼似的吸了口凉气,心想这孤儿院是什么狗运气,这种合作居然能自送上门的?   会不会幸运得有点……太过头了?这可比中几个亿的彩票要折寿得多。   但G8273依旧无动于衷:“你想换取的回报是?”   “我想要利奥复活。”克拉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G8273,“该去波瑞阿斯区的人本该是我。”   “……”G8273说实话是有些意外的,没人能想到公司的两个话事人之间居然并不是虚假兄弟情,克拉克为了复活利奥,能做出冒着炮火混进孤儿院,拿整个公司的未来交换利奥的决定。   但他无法、也不该代替哈斯塔做这个决定,好在他仍有巧妙的平衡方法:“你有没有考虑过,死神或许也需要一位话事人。利奥复生未必对他有好处,仅能安慰你自己。”   他赶在克拉克开口前占据谈判的主动权:“不如改成这样的回报——达成合作后,你可以随时来孤儿院与利奥见面、团聚。这样既不会影响利奥的职业发展,也足以安抚你的愧疚和思念之心。”   克拉克:“……”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死亡还能跟“职业发展”扯上关系,想救回兄弟居然还成了耽误弟弟升职加薪的拖后腿行为。   但想想死神都真实存在了,那人死后也得考虑上班、升职、平衡家庭和工作之间的矛盾,有什么问题?   虽然听起来是绝望了点,但很现实,不是吗?谁承诺了死亡就是解脱?   他斟酌了一下G8273的提议,将“利奥其实不太合适管理岗”的实话吞回肚子,只恢复一贯的从容,礼貌地同G8273握手。   G8273同样礼貌回应,将“利奥干不好工作,难道不会压榨兄弟帮忙吗?你们关系这么好,兄弟请你帮忙加班你加不加”的实话吞回肚子:   “康内琉斯需要借用他在公司的旧研究所搜寻敌人的踪迹。”   克拉克微微颔首:“可以。康内……康内琉斯?!!”   直到这一刻,一直因兄弟之死而忧心,没怎么有闲心注意周围环境的克拉克才看清站在艾德身边的康内琉斯。   同一种想法从克拉克的心底冒出来,可能带着些许不甘和恼火嫉妒:   孤儿院是怎么找到康内琉斯的??死神的帮助吗?   公司花了十几年的人力物力财力,狗一样追在康内琉斯后面都没追上,孤儿院到底是什么狗运气,凭什么就能建在死神的府邸上还蒙神庇佑了?   可恶!这也太幸运了吧……双指交错诅咒院长折寿。   ·   有时候,一些事情的败露看似巧合、虎头蛇尾,实则出于必然。   这份必然里可能包含有人性的善恶、智谋的倾轧,更多的则是一种走投无路——就像敌人“特意”袭击利奥。   康内琉斯和阿道夫在研究所里拆解机械,重新改装时,G8273在利奥的遇袭点侦查:“利奥没有给你发消息,告诉你他找到了什么线索?”   “没有。”克拉克并没有进门,他对这个发现兄弟尸体的房间仍有阴影,即便他知晓未来仍能与利奥见面,“他不是个藏得住气的人,如果真发现了什么,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没发消息就说明——”   “敌人在利奥发现线索后、发出消息前,就发起了袭击。”G8273重点搜索房间的电脑、书架等资料存放地,“除非这里藏着敌方的人,否则他们怎么知道利奥抓住了他们的马脚,怎么能这么及时地卡在利奥传出情报前动手拦截?”   他半跪半蹲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前,回头看向克拉克:“空的。这里以前放的是什么资料?”   克拉克思索着摸了摸耳根:“大概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这个部门就是专门搜集这些东西,作为情报部的情报补充,和科研部的灵感启发的。”   G8273第一时间想起了哈斯塔曾专门喊他来修的那台古董电脑,还有地下室墙上的血字:“‘流淌着无尽黄金的沃土’……”   电光火花间,所有的线索串在了一起:   为什么这传闻会在12年前突然出现?为什么早在15年前就躲进地下室的仿生人家属,会如此在意这个传闻?   这个“流淌着无尽黄金的沃土”的传说,会不会也是敌人计划中的一环?   首先是时间,基本能和西蒙·里约受雇佣的时间对上,可能稍微延迟了那么一年左右。   其次,这个传说散步后带来了什么结果?   大量的拓荒者驾驶车辆,自动自发地开入沙漠废土,从此不见踪影。   如果这个传闻就是一个诱饵呢?一个吸引免费实验体自送上门的诱饵……   那这个诱饵的效果相当不错了。   看看凯西的父母吧,明明不是拓荒者,也因为与拓荒者相似的行径,直接被警局定性为“贪图钱财的拓荒者,多半不可能再回来”,从而结案不管。   至于写在墙上的血字……   G8273盯着空荡荡的抽屉,大脑中无数的逻辑链在同时预设、判断、否定、重构。   某一刻,他忽地捕捉到一线灵光:“克拉克,你是怎么找到艾德的?”   “……?”克拉克一时没反应过来G8273突然提这种旧事做什么,“仿生人的制作材料特殊,公司近一两年才研究出大范围搜寻这种材料的方式。”   G8273沉吟:“那座实验基地,为什么特意要将康内琉斯在制造F系仿生人时使用的助手带走?”   克拉克倏地豁然开朗:“你觉得那座实验基地在复原F系仿生人?”   这样一想,很多事情都能够合理解释了:   为什么西蒙·里约会同意跟雇主合作?真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己?   不。他是为了患有皮肤癌,还不愿意接受治疗,不需要求助预言就能够看见死期的老雷蒙德·迪思默。   为什么躲藏在地下室,眼看着就要活生生饿死的仿生人眷属,不想着怎么搞口吃的,却去觊觎沙漠中的黄金?   因为他发觉了传闻的异样。   其实在所有谜团之中,仍有一个最初始的谜团一直未曾解开,也没有人注意过:   “当年存在之战为什么会爆发?替仿生人解开禁制,让他们能够反抗不公待遇的人是谁?”   G8273大步走出办公室,进入独立研究所:“康内琉斯,15年前,是你替F系仿生人解开禁制的吗?”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康内琉斯从机械底下滑出来,表情嫌弃得像看见两只猴子在围着香蕉跳求偶舞。   “当年的我已经意识到公司不是适合F系仿生人生存的地方,之所以没有阻止‘集体训练’,是因为恰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将所有‘正当报废’的F系仿生人意识收容起来,而不被怀疑。”   他当时的计划,是借着“集体训练”,一点一点转移走所有仿生人的意识,等到最后再携这些意识潜逃。   没想到AF56年1月1日当晚爆发了存在之战,他不得已提前计划,因此才未能提前转移走研究所中他需要的机械,也没能来得及救下F2116。   “换句话说,是有其他人解除了禁制?”克拉克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禁制是康内琉斯制造的,除非使用指令室里的操作台,寻常人不可能轻易解除。”   “所以,在存在之战爆发的当晚,有人进入了指令室,使用了操作台,才导致F系仿生人叛乱?”阿道夫的脑袋也从机械底下滑出一半,“会是谁?当天值守的安保人员?买通了安保的合作者?”   “合作者。”克拉克曾翻阅过这起事件的档案资料,“所有的安保人员尸体都经过登记和检测,没有人幸存。”   G8273向着克拉克伸手:“给我名单。”   ·   和乔伊街的监控不同,即便是15年前,公司也是尖端科技汇聚之所。   换而言之,G8273完全可以通过入侵资料库,揪出当年勾结外敌的安保人员是谁,进而确定合作者的身份。再加上刚知晓的仿生人追踪技术……   在投影向G8273提出交易的第三个小时,沙漠中的某座移动研究所就彻底被炸为废墟。   被揪出的合作者不是别人,正是西蒙·里约所以为的“中间人”本人。   G8273事后想起这件事,也会觉得这其实早有预兆:   为了方便沟通买卖双方,绝大多数中间人都有着不俗的黑客技巧,恰好满足他和哈斯塔曾讨论过的嫌疑人特征。   贾斯卡·琼斯在黑市运营着大量的信号屏蔽区,甚至是整个乔伊街最大的信号屏蔽区租借商——格外注重信息保密,又一个满足嫌疑人画像的特征。   他唯一剩下的困惑是:“你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贾斯卡·琼斯的阴谋?”   当时间重新暂停下来时,G8273很难不向如约出现的投影问出这个问题。   特地设计这么一长串任务链,就为了引导哈斯塔和他解开谜底,可结果呢?投影有获得什么好处吗?   “哦,我获得了快乐,难道还不够吗?”投影带着谴责说,“你真该给那位贾斯卡·琼斯一点发表反派感言的时间。怎么能听都不听就催促达斯汀把人带走呢?一段阴谋倘若没有反派的解说收尾,怎么能算是一段完美的故事?”   “……”G8273亮得刺目的眼睛几乎将周围的空气灼烫成凝流的液体。   投影仿若未觉地顶着G8273恐怖的眼神,高高兴兴摸出一张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光碟,像展示什么宝可梦球似的在G8273面前晃了晃:“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我将奖励带来了。”   “如何?有没有考虑好,要不要为了哈斯塔冒这个险,进入我手中的光碟?”   G8273根本没打算把性命交给除了哈斯塔以外的任何人手上,只接过光碟打下标记,又将东西塞回投影手中:“寄出吧。”   “……”投影低头看看光碟,“如果你只是想自己跟去,留个印记就够了,为什么要凿下现实锚点?”   G8273微微挑眉,示意投影靠近,而后压低声音:   “——寄、出、吧。”   还以为G8273是要告诉他什么,积极凑过身去的投影:“……”   这玩意儿哈斯塔到底是怎么看上的??见面才说三句话他就想打人。   ·   时间转回到半个月之后,哈斯塔正因“我难道是为了虚拟AI的恋爱陷阱痴迷游戏”而否认现实,缩回被窝试图以闭上双眼的方式佯装自己查到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还将被窝重新焐热,枕边的手机又弹出一道消息:   【尊敬的哈斯塔先生:   有一份关于您的遗嘱需要您亲自确认,请问您是否有空?我等会在总裁办公室等待您的到来。   ███法务部】   “……?”哈斯塔仔细打量屏幕上那三块马赛克,有点拿不准这是打出来的符号,还是像老板那样的认知屏蔽,以及如果是公司的法务部,为什么还要特意屏蔽一下前缀?   而且,遗嘱?   他能有什么亲戚给他留下遗嘱?华生博士?……绿朱草?   不可能。华生博士如果有遗嘱,早就该给他了。绿朱草还远未到考虑自己身后事的时候。   就算绿朱草心细如斯,为什么还要在自己死后继续维续和他之间的虚假关系?怕他挖坟撒骨灰吗?   怀揣着种种怀疑,无事可做的哈斯塔还是起身出门,抵达总裁办公室。   推门而入时,就见一道瘦削的身影站在窗边,正挥手将什么东西打散。倘若他的双眼没有出问题,那“东西”似乎是三个挤在紫灰色烟雾中的老年人类……?   他条件反射地回顾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公司的人:“你在做什么?”   “送一些不懂得跟踪是犯罪的老东西,回他们该去的地方。”瘦削的身影转过身,严谨地理了一下西装袖扣的位置,彬彬有礼地伸手邀请哈斯塔坐下详聊,“今天我带来的遗嘱,是属于……你们公司老板的。”   “……?”哈斯塔在十分钟内第二次头冒问号,“老板?遗嘱?他死了?”   “就目前的种种情况来看似乎是死了。”律师语带挖苦,“目前的痕迹鉴定显示,他应该是在押送犯人的途中,遭到犯人的袭击,两者争斗之下,不幸发生……嗯,某种足以同时摧毁他和犯人的爆炸。”   哈斯塔都不知道自己该先关注哪个问题,是老板的遗嘱为什么喊我?还是老板这死的是不是有点……虎头蛇尾,太过凑巧?   以及他的记忆怎么办:“有尸体?”   律师:“没有。”   哈斯塔:“没有尸体怎么确定老板和犯人是被炸死了,没有逃脱?”   律师推了下眼镜,顶着张死人脸:“我们可以应您的要求进行进一步调查。”   “所以您确定要推行调查,推后听遗嘱的时间,即便拖延可能导致其他不懂得干涉遗产分配是犯罪的老东西占据您的遗产?”   “……”哈斯塔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关系老板死不死;如果他丢失的记忆是关于他如何跟AI谈恋爱的,那要不要也没有那么重要,“你念遗嘱吧。”   律师做了个“我也是这么想的”的表情,抬手示意手中的档案并未拆封,而后打开文件。   简短的前言后,遗嘱写到重点:   “……在我去世后,哈斯塔将继承我所持有的、P.L公司的全部股份,以及我个人在此世界的全部私人财产。”   “……”哈斯塔希望自己的肢体语言保持了足够的平静,而不是错愕。   即便他一直知晓自己的运气没差过(除了绿朱草事件,但谁说他被绿朱草接走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呢?不论怎么说,绿朱草这些年的确让他在公司过得顺心遂意,没人敢随便招惹),但“老板猝死,公司归我”这种事,是会真实发生的吗?   这样仓促的事态下,是否还掩藏着其他的秘密?   以及“我个人在此世界”是什么意思?老板也是从其他世界来的?   “哈斯塔先生。”律师礼貌的提醒,“哈斯塔先生?”   哈斯塔回过神:“没有任何债务?要求付出的代价?——很好,我接受。有关私人财产——”   律师将一枚普通的金属钥匙推到哈斯塔面前:“这把钥匙,可以打开P.L先生在此世的唯一一件私人财产:一间员工宿舍的房门。”   哈斯塔:“……”   他确认老板是从其他世界来的了,不然没有哪家公司的老板的私人财产会匮乏成这样。   他伸手拈起那枚钥匙,抬首刚要询问律师是否知道关于老板的更多信息,就发觉办公室内早已空空荡荡,仅剩下他和那份遗书。   不悦的火苗从胸口蹿起.   哈斯塔并不喜欢这种打交道的对象能任意来去,似乎高他一等、不论做什么决定他都只能接受的无能为力感。   律师的到来和离去,除了带给他公司的所有权,同样也是一记警示:   进化的道路永无止境,从未停止。   当他沉迷于安逸时,永远会有双眼睛从更高维的角度向他瞥来注视。   怀揣着这种隐晦的愤怒,哈斯塔带着钥匙和遗书出门,将工作交接的任务下达给曾属于老板,现属于他的Z小队处理,自己则按照钥匙上的号码牌,抵达遗产之一的宿舍门外。   老板的员工宿舍还是比普通员工宿舍要大点的,不过也没大到哪去。   他“咔哒”一声拧开门锁,推门而入,在没什么陈设的空荡宿舍里逛了一圈,确认这宿舍……的确相当空荡。   没有什么额外的线索,这地方跟毛坯房的唯一差别是有张床。   哈斯塔额角突突直跳,在某一瞬忽然感觉到一道来自背后的视线。   “——”他倏然转身,仅对上一面水泥墙壁,还有……一串不知何时出现在墙面上的荧光数字?   哈斯塔确认自己之前巡视宿舍时,这面墙上还没有任何涂鸦,不然他肯定会注意到。   突然间,一只骨节分明、筋骨漂亮的手部虚影从那串数字中探出,手指的尖端沾着粘稠的黑色沥青状液体。   哈斯塔盯视这堪比“贞子从我家电视里爬出来了!!”的一幕,三秒后果断地一触须抽散这不知哪来的恶鬼之手。 第58章   世界三大未解之谜:老板真死了吗?老板来自哪个世界?老板的员工宿舍里怎么会闹鬼?   哈斯塔谨慎地探出精神触须, 将那片留着古怪代码的墙皮直接剜了下来,狠狠碾得稀巴碎。而后抬手拨通Z的电话:   “公司研究所里有没有驱鬼相关的成果?QGF?全称Quanum Gei……我不需要知道它的全称是什么,总之尽快送来我这里。”   活这么大, 头一回遇鬼。   那鬼在被他拍散前非但不惧,还故意迎合似的反过手掌, 尾指勾过他的精神触须末梢, 简直令人……令非人发触须!   还在消化队员突变老板的Z很快抬着一个中型机械吭哧吭哧地来了,在哈斯塔的指引下放下东西时,眼神还带着几分“啊?怎么小伙伴突然就变老板了,这要怎么相处”的茫然:“你要这个做什么?有鬼?”   跟在Z身后,表情更见鬼的T下意识多嘴:“你怕鬼?”   “……”哈斯塔说, “不怕, 但这鬼有点流氓。”   T了然点头:“哦,它性.骚扰你……它性.骚扰你?!?”   一时间,T的语调都蹿高了几个度, 不知是该震惊“邪神居然被性.骚扰了”好,还是震惊“居然有鬼性.骚扰邪神”好,这件事正说反说都很劲爆。   相比于T, Z就沉稳多了, 高效率地安装调试好QGF后, 就丝滑地切入工作模式:   “老板, 交接中还有很多事务需要你拿定主意, 我已经把部分文书送去办公室,就等您审核了,剩余的部分也会在未来一周之内陆续送到。”   老板会变,队友会变,但工作是永恒的。Z拥有着牢固且不可动摇的显示锚点, 甚至反卷老板:“如果我们加班加点,或许来得及在今明两天内全部完成。”   尚且没找到“我当老板”的实感的哈斯塔顿时感受到了这份工作的熟悉性:当老板和做员工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都是工作加班罢了。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环视了一圈空无线索的宿舍,让Z(他婉言谢绝了T的积极自荐)找人帮忙打理一下这间宿舍,准备搬入居住,自己则跟随着队友们一起回到总裁办。   Z拿来的公文的确很多,但对于能分裂出上千头脑与触须的哈斯塔来说,不过就是数小时的工作量。之所以不能再缩减,也仅仅是因为办公室容积有限,实在装不下一千个脑袋与触须。   他在机械性的工作中再度体会到那种仿佛被橡胶包裹着、所有感触都钝而沉闷的恍惚感,听T发表总结时也不甚专注。   “……咱们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缺资源,人太多。”   “说真的,就这种资源的有限程度,要不是有公司严格把控着物资调度分配,社会早不知道暴.乱过多少回了!”   “就算如此,公司内部还是会有员工为了争抢更盈余的资源,互相倾轧……”   哈斯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思绪则飞到老板的死这件事上。   不论他此时内心如何揣测,想要调查老板的死亡,或者就“无权擅自取走他人记忆”这件事给老板一点教训,都需要尽快提升实力。   火力不足令他隐隐焦躁,接下来的几天,他都重复快速完成工作、摸寻突破的道路这两件事,直到Z带着新消息走进他的办公室:   “N区那边有人上报,说在夜晚时,有不少回宿舍的人看见相同的幻觉——”   “一座充满霓虹灯和高楼大厦的城市虚影。”   哈斯塔怀疑这有可能是研究所的哪项成果不慎泄露:“监控有没有拍到‘幻觉’?”   “拍到了,”Z语带忧虑,将录像传到哈斯塔的邮箱里,“而且去调查的小队,的确在虚影出现的地方找到了虚影建筑挤压现实建筑留下的痕迹,包括一些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垃圾残留。”   “……”哈斯塔警惕起来,“研究中心怎么说?”   “他们说是……”Z迟疑道,“似乎是另一个世界,正在与我们的世界产生共鸣。城市虚影只是一个开始,共鸣的最终结果,或许是两个世界完全融合……”   “你是没去看,研究中心都快炸了!”T插嘴,“一半的人觉得这是个天降良机,叫嚷着什么‘这是探寻其他宇宙的绝佳机会’,另一半人吓得恨不得把自己关进保险箱里,觉得这是一场入侵战争的前奏。”   身为老板,哈斯塔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下一次出现虚影时,通知我到场。如果这是一场入侵,我会设法遏止,如果对面的世界资源充沛……Z,让研究中心提前做好引导世界融合的准备。”   ·   第二次虚影再现并未让哈斯塔等多久。   仅仅相隔两日,他就接到来自T的通知,虚影出现的地点这次又更改在了A区,和上一回的N区相隔天南地北,很难不让人产生一种古怪的联想:   “跟在找适合的插槽似的,”T疑神疑鬼地缩在哈斯塔身后,“上次那个N区不适合,另一个世界就挪个方向,改换到咱们世界的屁股后面接着——唔唔!”   Z捂住T的嘴,挂着得体的微笑从牙缝里挤字:“能不能讲点文明的比方?”   哈斯塔根本没在听身后的纷争,他在看见城市虚影的瞬间,就被某道靠在路灯边的身影抓走了注意力。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对方的蜂腰长腿,纯粹是因为对方怀抱着手臂的手十分眼熟。   他的目光在那只线条清峻流畅的右手上停留数秒,不等研究中心的专家将检测仪器吭哧瘪肚地搬运过来,直接轰出精神力!   浓稠得几乎凝聚出实体的精神污染,如同暴风雨下的海啸,狰狞地扑向城市虚影。   原本还悠闲靠站在路灯下的身影顿时站直了身体,下一瞬,虚影在被污染沾上前倏然消失。   还合力抬着一台仪器的专家们:“???”   不是!老板干嘛呢?不是喊他们来检测对面的环境资源吗??   Z也震惊:“我们还没确定对面是敌是友——”   “是敌人。”哈斯塔倍觉晦气,掉头就走。   上一次对面派来他们这儿的先锋兵,人都还没落地呢先骚扰他一把,能是什么正经角色?   能派出这种人当先锋兵,对面能是什么正经世界?   哈斯塔警戒地叮嘱:“再有虚影出现,立即通知我。这一次世界融合必须切断,不能纵容其发展。”   于是,半个月后。   第三次融合被切断的G8273差点被气笑,他盯着通道被切断处看了几秒,看向一旁的康内琉斯:“重新调试,来不及在他动手前融合世界,就把他从那个世界拽过来。”   他倒想问问清楚,哈斯塔都能一击摧毁世界的融合链了,明摆着没受什么伤,为什么不来找他?   不来找他也无所谓,他反过去找哈斯塔也可以。但为什么他几次主动迎接哈斯塔,换来的却是哈斯塔毫不留情的攻击?   他在哪得罪这祖宗了?未必是他第一次见面时不够热情啊?   G8273百思不得其解,哈斯塔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总裁办公室里,哈斯塔难得没有工作或者冥思,只纳闷地咨询Z和T:“你们觉得,我这幅样子对人类来说很有吸引力吗?”   “……”T看着哈斯塔黄袍下的几百根心脏搏动般涌动的大触手,不知道哈斯塔是怎么问出这种问题的,但他谨慎作答,“也不排除有些人,就是很喜欢非人触手play。”   什么??哈斯塔被人类自由的XP震惊到了,不由地同时缩起了所有精神触须:“有什么办法让他不喜欢?”   T:“呃……变成没有触须的样子?”   哈斯塔觉得不靠谱,但是可以试一试,无论如何,对面那个变态穷追不舍得确实有点过分了:“你们刚刚说到哪了?要我去哪?办什么事?”   “B区。”Z见话题回到他擅长的正常工作领域,及时地接话,“那里有员工匿名举报,说上层大肆收敛管制资源,包括石油、煤、矿产等,又高价卖出给散户公司。”   哈斯塔并不是很想把宝贵的进化时间浪费在这种破事上,但Z既然会特地提出,并且编排进他的工作日程,他最好还是去看一看:“什么时候出发?”   Z看了一眼记录:“今晚八点十分的飞机。”   ·   时间在冥思中稍纵即逝。当Z敲响办公室大门,将哈斯塔的注意力唤回现实世界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   Z夹着一沓文件匆匆走入,递交给哈斯塔:“这是在飞行路上需要阅读的B区资料,T那边刚整理完毕。飞机已经停在总部楼顶,我们现在出——诶?”   一向沉稳的Z看着切换成人类形态的哈斯塔,很难得地露出呆呆的表情,发出一声呆呆的惊疑。   哈斯塔因此感到有趣,整理着西装袖口站起身:“有什么问题?”   “啊,不,”Z持续呆愣数秒,才猛地回过神来,恢复敬业状态,“我们坐电梯。”   队友难得犯傻的状态稍纵即逝,哈斯塔遗憾地起身出门。踏入电梯时,他顺手将文件塞回Z的手中:“既然是要我出面,那就不是去讲道理的。看这些有什么——”   “用”字尚未落地,哈斯塔眼前倏地流淌过大片电气故障似的彩色马赛克。   彩色的浪潮如同一支来自天外的画笔,将哈斯塔所站立的现实,用陌生的画面覆盖。   银白色的电梯内饰消失无踪了,取代而之的是一条陌生、但风格又隐约熟悉的街巷。   头顶的霓虹灯如同深海巨兽的发光诱捕器官,沉浸在烟霾与细雨中迷幻地游弋晃动。   欢快的乐园音乐从很远的地方穿来,他看见夜空之中那正舞动着的巨大全息舞者忽地消退,整片夜空掀起虚无的绿色海浪。   浪花褪尽处,一行泥黄色的文字展露出来,字里行间带着隐约熟悉的戏谑亲昵:   【欢迎来到哈利之城,我亲爱的哈斯塔】   那种异常的熟悉感在哈斯塔心底悄无声息的划过,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他从错愕中回神,紧跟着火冒三丈:   很好,看来那变态根本就没因为他没了触须而丧失兴趣!   他在一道已经在三次照面中看熟悉了的人影出现在街巷尽头时,就粗暴地一碾脚下的地面,生生将色泽明亮的地砖压碎,猛然借力扑出!   “乓!”   肉.体相撞,发出一声气球闷在布料中爆破似的轻响。   深褐色的触手顷刻间从哈斯塔的西装下涌出,亮出锋锐如镰的尾梢,或劈或捅向纠缠不休的敌人。   “?”G8273被哈斯塔这砍仇人似的攻势弄愣了一下,但情感上的困惑并不影响理智上的即时防御。   液态银质的长发霎时织成细密的笼网,将触须的攻击阻拦在外后,又倏然滋生出数道银线,绞缠向哈斯塔的脖颈和四肢:“你在发什么疯?”他紧跟着自我反省,“我做错什么事惹你不快了?”   “?”哈斯塔挥动镰刃斩断那些直冲他要害而来的银丝,“我们很熟吗?”   “??”G8273无法理解,“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很熟’这个词了。如果你我的血肉由彼此交融而成、我们也曾如彼此的力量一样交融算是很熟,那我们就是很熟。”   “……??”哈斯塔的理智无声裂开了大半,“我们……什么?”   他猛地想起什么:“等等,你,该不会就是我玩的那款游戏里的虚拟男友吧?!”   夭寿了!那些快餐小说里描写的“虚拟男/女友找上门”居然不是幻想??居然真的会有虚拟男友从游戏里追出来,还带着整个游戏世界要和现实世界融合??   哈斯塔头一次产生自欺欺人的想法,闭上嘴闷声不吭加大攻击的力道。   G8273打蛇打七寸:“你是失忆了,还是单纯不想履行承诺?”   “你曾向芬尼安和凯西许诺,会救出他们的父母,最后还是我帮你完成的。”   “你也曾向达斯汀许诺,会找到治愈胡斯卢的方式,这一点尚未完成。”   “你还对伊塔库亚许诺,会尽力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哈斯塔简直要大惊失色了:“我们还有个孩子?!?”   G8273:“……”   嗯——伊塔库亚是凭借他和哈斯塔的力量在这世间行走的,怎么不算他们的孩子呢?   G8273肯定有力地回复:“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哈斯塔头晕目眩。   失忆前的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吗?怎么会沉迷游戏到这种地步?居然会和一个AI模拟出的角色海誓山盟,还整出了个孩子!还对数据孩子承诺会尽力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G8273持续补刀:“他有一双火星般明亮的赤色眼睛,有着星云般的朦胧身躯,他的吐息能凝聚出雪与风,他拥有与你一般的超凡力量。”   “……”哈斯塔几乎踉跄。   怎……怎么,捏个数据孩子还不够,失忆前的自己还特地用精神力塑造出了个……塑造出了个,货真价实的眷族?!   G8273见哈斯塔意志动摇,正要再补上“你真的全部忘记了?这孩子几乎每天都会来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亲’”,组成一套经典狗血组合拳,后背倏地窜过一道寒流,本能驱使他瞬间向侧面闪身。   “轰……”   一根足有成年男子合抱粗的深褐色触须与G8273擦肩而过,捅穿了左侧的矮墙。   前一秒还表现得失魂落魄的哈斯塔缓缓抽回触须,无视那些不断砸落的碎砖与齑粉:“我遵守承诺,只是因为我想遵守。不是必须遵守。”   “这正是我想论述的重点。”G8273无视左半边空荡荡的袖管,维持着不怎么真实的微笑注视哈斯塔,右手手掌却危险地压住了那根正在回缩的触须。   他与人类无异的眼睛在夜色中亮起,被雾霭氤氲成两点冰冷而锐利的光。改写现实的力量霎时化作比世间一切武器更加锋锐且不容抵抗的利刃,斩断了那根不耐卷来的触须。   “不论你是因何失忆,但失忆前的你,的确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在遵守约定。”   他顿了一下:“因为这里从不是游戏,是足以吸引你驻足的现实。”   两截残断的肢体在落地的瞬间,就各自化作荧绿的光点集合、或黑绿色的雾状能量,复还向在巷道两头对峙的非人类。   哈斯塔金色的瞳仁注视着那些萤火虫群似的光点化作液态丝线,钻入“敌人”的左肩,呼吸间再度编织出完好无损的手臂,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一个近乎抵达耳根的笑。   那些蒙在他身躯之外的橡胶似乎在这一刻破裂了,仅剩下在他胸口鲜活且过于有力地搏动、近乎带着他的血液和感知一并搏动的心跳:   “你在暗指你自己?”   G8273身后,银色的长发化作千万缕游弋流淌的银色液体,尖端是锐利的刀刃针锥,直指着哈斯塔:   “我曾视孤独如星海,我为航船。在宇宙罅隙间穿梭数百次,却找寻到足以与我匹敌的同类……你是足以吸引我驻足的现实,我愿相信你亦如是。”   ——这个AI曾经最常使用的语言库,一定是东方或西方古代文学,才会在这种时候蹦出这样文绉绉的话。   哈斯塔如此想着,心脏间的鼓噪越发地震耳了,像有人将他变成了一面装满了战斗与征服欲、亢奋与狂欢的鼓。   下一瞬,他以类似拥抱的姿势遽然再次向G8273发起攻击,简直想要大笑,只是笑声尚未溢出喉腔,就变成被捅穿肺腑后的杂乱喉音。   血与肉混入细雨,在狭窄的巷道内汇聚成邀请舞者踩踏的水面舞池。   G8273的声音不比哈斯塔轻松,因内脏受损而导致的气喘声从喉咙中涌出,有些含糊:“……竟在做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的事。”   他们以搂抱的姿势绞缠在一起,G8273的下巴懒散地搁在哈斯塔的肩窝上。   现实被扭曲成融化的油画,又被秩序重构。银丝与触手在他们的胸膛凶残地肆意进出,带出鲜血,因为画面过度诡谲血腥,反倒多了几分难以描绘清晰的涩情暗示意味。   当然,倘若此时有个正常人类路过这条小巷,必然会被巷内掀起的腥风血雨吓到当场软倒,连滚带爬地逃命。   然而这样的厮杀在巷内的两个非人类眼中,更像是用死亡和血腥谱写成的贴身共舞,他们在舞曲中重新互相审视、互相试探、互相打磨。   萤火虫聚起又飞散,在晦暗浓郁的绿雾间流动,形成一片微缩的、如同在宇宙间明灭瑰丽的星云,将周围的一切变得更加不真实,如梦似幻。   哈斯塔从G8273的后背中抽出精神触须:“所以那时候打斗是怎么停止的?”   “哦,”G8273耸耸肩,顺便躲过一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能够啃食现实的灰绿色精神蠕虫,“你有两个不错的眷属,在附近制造了一场磁暴和信号短路,把我弹回了别墅。”   “?”哈斯塔感到意外,“我以为我的眷属除了非人类就只有疯子。”   “那恭喜你,有幸收集到了好几位隐藏款角色。”G8273顺手把那些还想往巷外爬的精神蠕虫抹消,“那之后不久,我们又发生了几次冲突,然后我提议,既然敌对的结局只有两败俱伤,共赴死亡,不如改变相处方式,比如井水不犯河水。”   哈斯塔的精神污染与G8273的现实屏障僵持,打斗造成的影响始终被封锁在街巷中:“……你在暗示我,这一次的打斗最好也以‘井水不犯河水’收尾?”   他哼笑:“然后你就不会再带着这个世界企图和我的世界融合?”   “那我大概是做不到的。”G8273面不改色地说,“所以我介意直接跳到后几个阶段,比如合作。”   “如你所见,我这边的世界极度缺乏人手,广袤的土地仅有部分区域仍有活人居住。”   “即便想要开垦荒地,大部分房产投资商依旧会拒绝合作投资,因为没有多少人能支付得起新开发的房产,最后那些好不容易开垦出的荒地依旧会被荒弃。”   “而你的世界——”   “不缺消费人群,但很缺资源。”哈斯塔提起了些许兴趣。   公司员工没谁是缺钱的,哪怕是底层员工。他们这里的困境,其实是再多的钱也换不来匮乏的资源。   哈斯塔若有所思:“消费群体的流入会促进荒地的开发,荒地和资源的开发又会给没钱失业的人群提供工作——”   只需要开头时有资本主动投资,略作牵头,一个良性循环很容易就能被全面盘活。   哈斯塔并未立即松口:“但我闻到了污染的气息。即便你们这里有广袤的土地——”   “煤矿、天然气、矿产又不会轻易被污染影响。”G8273挑眉,“所以我们为什么不互相匀一匀手头的资源?”   这是一个很难拒绝的提议。   在第一次发生世界融合后,哈斯塔就有想过融合是否能给贫瘠的世界带来未开发的资源,只不过因为对于G8273的不信任,他数次暴力摧毁了融合的进程。   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假如他和G8273的确曾经是伴侣,那对方非但没有反击他的攻击,而是迎合着挑拨,反倒成了一种对他们之间关系的佐证。   萤虫似的绿色光团将G8273上身褴褛破损的白衬衫照得近乎半透,融入胸膛处那些伤痕、迅速愈合时,也照亮了藏在衣衫下起伏的肌肉线条。   哈斯塔的视线偏了那么一两秒,很快又收回去。   正事归正事,他并不打算让自己在谈判中表现得太热切:“但我正在处理另一件事务——关于擅自私占公有资源。我正在出差。”   G8273像头刚发泄完多余的欲望的大白狮似的懒洋洋地靠过来:“也许你不介意在出差时携带一位家眷?”   这AI绝对是故意的,甚至就连姿势说不定都精心计算过,才能让哈斯塔只需稍稍垂眼,目光就能越过那片薄薄的衣襟,滑入布料下弧度完美的轮廓阴影。   他甚至还颇具暗示意味地说:“你会很快发现我有多好用——作为人形AI。” 第59章   美色惑人, 但哈斯塔仅一掸眼,就义正言辞地将G8273推开:“抱歉,但在我的记忆里, 我们还没熟到勾肩搭背的地步。”   G8273浑不在意地挑了下衣襟,顺手将打斗中报废的衣服复原。哪怕西装的单粒扣都好好扣上了, 衬衫的衣襟依旧不经意似的敞着:   “你想回到原来的位置还是……?原位?好, 抓住我的手腕。”   首先要说明的是,在哈斯塔被拽去另一个世界前,他正待在电梯里。   其次,众所周知,电梯是会移动的。   于是, 当两个都端好了形象, 表现得处变不惊的非人类回到原点时,他们仅在察觉到脚下没有着陆点时茫然对视了不到一毫秒,就猛然下坠!   哈斯塔在坠落到一半时终于记起自己还有漂浮的种族天赋。正要死道友不死贫道地切换回黄袍形态, 手腕就被G8273用力攥住,对方结实有力的大腿立即蟒蛇般绞缠过来:   “怎么办?我有点恐高。”   哈斯塔希望G8273别用“别想跑,跟我一起倒霉”的语气说自己恐高:“松……手!”   G8273佯装没听到哈斯塔磨牙的声音, 持续用力量干扰哈斯塔的切换:“我可不想独自丢人。”   公司大厦说矮不矮, 说高也不算太高, 反正肯定不够这俩非人类在坠落途中争出个胜负的。   两人坠地时, 发出重重地一声“咚”响, 像有陨石凿入地面,震得电梯外的人惊慌失措:   “地……地震了?!”   “是老板吗?!让让——老板——哈斯塔!!”   “修理工呢?让修理工来撬开电梯拉门,好像有人落进里面的底层了!”   哈斯塔平静地在地上瘫成一个大字,几秒后猛地翻身而起,跨坐在旁边的傻逼AI身上用力扼住对方的脖颈:“你是不是有病??”   “轰——”   电梯大门被赶来的机动小组强行掰开。Z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冲进来:“哈斯——嘶。”   Z条件反射地抬手遮眼, 就像大半夜走在路上突然被车前灯滋了一下似的。   下落争斗的途中,两人的衣衫免不了惨遭二次伤害。此时哈斯塔和G8273都衣襟大敞,蜜色的胸膛和白皙的胸肌随着双方的对峙而绷紧隆起。   G8273一手去拉哈斯塔的手,免得自己的人类形态真被勒断脑袋,那场面肯定会变得很难看,另一只手则握在哈斯塔的侧腰上,死死卡住了不让精神触须加入战斗。   实际战况很凶险,但场面看起来就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Z放下手后眼神也在四处乱瞟:“你突然消失,我们还以为遇到什么意外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哈斯塔松开手,顺便拂开G8273的手掌,“我刚刚被拽去了另一个世界,这是……”   哈斯塔尬住了。他不太确定应该如何介绍G8273的身份:之前那个骚扰他的男鬼?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访客?他孩子的另一位父亲?   他最终选择了最不可能出错的那个:“合作方。我们刚就世界融合一事达成共识,我带他来……也考察一下我们这边的世界。”   即便如此,这信息量对队友们来说也太超过了。几个扒在门口的队友瞠目结舌,没过脑子地说出内心吐槽:   “可是你之前不还说一定要阻止世界融合?这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怕不是色令智昏……”   “这真是的合作方吗?合作方是看胸肌挑的吗?”   “不是?你们就没人阻止一下的吗??人类和哈……和老板在一起,那能……受得住?”   G8273随着哈斯塔让开也站起身,闻言欣然接话:“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队友们瞠目结舌again,“有有有……”   有什么??   T等几个思路跳跃的,已经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G8273被西装包裹得劲瘦而平坦的腹部。   G8273恶趣味地继续逗人:“今年正要上高中。”   队友们:——啊???   不是!老板也就离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吧,怎么孩子都上高中了?两个宇宙的时间流速不相同吗?   还是说,这是老板始乱终弃的前缘找上门了?可哈斯塔今年也就才22岁而已,哪能整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哈斯塔极其想反驳,但现实如此,没给他留任何反驳的余地,他只能强行扭转话题:“还要不要谈正事?私占资源的案件还查不查?”   一向工作狂的Z最先进入状态:“对!飞机已经在楼顶等半天了,上机之后,我还有些情报要和你说。”   ·   一个简单的调查任务会需要哈斯塔亲自出马,本身就意味着暗藏异常。   Z在汇报的时候,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神往坐在哈斯塔旁边位置上,正翘着条大长腿,怡然自得地翻阅报纸的G8273身上瞟:   “原本这只是一个B级的侦查任务,但潜入那处分部的情报人员接连失去消息,情报部门连续调拨了三批人手,都泥牛入海,才引起了总部的注意。”   除了一去不复返的三波情报人员之外,那个分部还有一处异常:   “研究中心今早才送来一份报告,说那个分部的气温正在持续升高,目前日均温足有51℃。”   这相当于炼钢厂工作车间的温度了,哈斯塔若有所思:“会是在进行什么违禁的实验吗?前老板上任后,封禁了大量的研究类目。”   “这就是我们这次访问要调查的问题了。”Z抬眼看见G8273似乎有向哈斯塔倾斜的趋势,顿时合上报告跑得飞快。   G8273瞥了眼Z火急火燎的背影,接着似笑非笑地靠近哈斯塔耳语:“你真觉得,就这么坐着飞机大张旗鼓的调查,分部里的人会乖乖配合?”   当然不。但S是审讯的一把好手,没有她不能从活人口中套出的情报。哈斯塔的出面,更多是为了预防有超出人类武力范畴的意外发生。   哈斯塔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G8273轻柔地劝说:“为什么不提前潜入呢?”   “分部接收到总部来人的消息,这会儿正是他们忙于遮掩罪证的时候。如果我们能在飞机落地前就潜入分部,或许不需要审问,分部里的敌人自然就会替我们指引罪证的方向。”   G8273伸来手,月光落入他碧玉似的眼眸中,将那一汪绿折射得通透澄澈如湖:“要一起吗?”   G8273的声音压得很低,队友们仍在后舱走动,使得G8273的劝诱像一场私奔的邀请。   哈斯塔提醒某个恐高的人:“这里是对流层,距离地面少说有8000米。”   G8273扬眉:“你怕了?”   “……”哈斯塔希望G8273知道,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   哈斯塔眼里,商量好的发展是:他向同事们简单交代计划变动,和G8273一起单独行动——可能G8273还需要带上降落伞。   实际的发展是:   G8273勾起一看就没在想好事的笑容握住他的手的同时,他们身下的座椅、机舱骤变虚体,下一瞬,他们再度自由落体!   高空呼啸且冰冷的风为哈斯塔脸上的麻木添砖加瓦,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很喜欢自由落体的失重感?”   至于G8273需不需要降落伞?就这人随意改变现实的能力,几秒钟前思考要不要教G8273如何使用军用降落伞的自己才是多此一举。   G8273的神情能看出他的确在享受:“我拉你去的地方,是一家主题公园。原本我们这时候应该在跳楼机,或者大摆锤上。”   如果哈斯塔没失忆的话。   “……”哈斯塔在这方面的确理亏,“你可以把我们现在的工作当成剧本杀。”   高空坠落并不能让非人类感到刺激,但同样的失重感,却能让人类的身躯分泌出兴奋的激素。   当遥远的大地以极快的速度迎面拍来时,哈斯塔的确感受到了跳楼机这类游乐设施的乐趣。   身旁的G8273则巧妙地改变了他们周遭空气的密度,在他们真的拍上地面前让他们稳稳地悬浮在地面上方几寸。   哈斯塔觉得G8273比跳楼机好用多了:“分部周围的气温也比正常情况要高。”   G8273随意地扫了一下周围的热辐射分布,神情忽地一肃:“——你们的研究中心,有没有检测过地下的热能?”   “?”哈斯塔没听懂G8273指什么。   G8273提示性地指了指地面:“这颗星球最丰盛的能源是什么?”   ——地热能。   哈斯塔的神情也变了:“你认为分部的人正在大肆抽取地热能,才导致气温异常升高?”   G8273缓缓升起,扫描的范围从脚下的方寸之地,扩展至更远、甚至更深的地方:   “不是认为,是事实。抽取的功率很大,我不认为是这个世界该有的科技水平,除非华生博士和潘多拉魔盒再次复现。”   “按这个速度下去,”G8273大致计算了一下,“地核会在半个月后凝固。”   “想象一颗没有温度,失去磁场和大气层的星球吧,那会是这里最终的结局。”   但这就很奇怪了,分部的人是可以脱离星球生存吗?还是说,他们的目的就是报复社会、毁灭世界??   没必要啊,真的,都有这种技术了,你干点什么不能吃香的喝辣的?   哈斯塔则联想起了之前在办公室初见律师时的事——在进行遗嘱宣读前,律师是不是赶走了三个据说是“跟踪而来”的老头来着?   假如跟踪而来的不止那三个呢?会不会有另一拨人,混进了分部?   那分部的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抽取地热能,就能解释得通了:   他们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当然不需要在意这颗星球的存亡。   巢穴被觊觎、窃取令哈斯塔胸腔中燃起怒火,但跳脱出来想,这未必全然是一件坏事。   G8273也在哈斯塔大致解释后意识到了这点:“我们或许可以借由这波人,追溯到P.L和囚徒的世界。”   谁说这不算是意外之喜呢?   虽然这一环扣一环的发展,只能说明世上并不存在偶发事故,有的只是早已埋下草灰蛇线的必然。   哈斯塔略作斟酌:“抱歉,临时改换活动内容。”   原本他还想着和G8273替换掉分部中哪几个员工,来一局角色扮演剧本杀,现在角色扮演估计是没那个闲工夫了,只能改成简单粗暴的潜入刺杀游戏。   他们各自切换回非人类的形态(哈斯塔使用的是常人大小的黄袍状态),褴褛衣袍为他们的潜入遮掩行踪。   G8273全程开着扫描引路,直接往热辐射能最高的地方走,堪称轻而易举地在分部东侧不远处,找到一家看似已被查封的工厂。   哈斯塔是得承认G8273还蛮好用的:“室外温度才53℃?如果这里的人开采的是地热能,他们一定有大型冷却系统——或者同样技术等级的辅助冷却装置。”   足以将人烫伤的温度,对于两个非人类来说毫无影响。   他们在扭曲的热浪中悄无声息地钻入撬开的铁窗,G8273扫描着工厂内部结构:“地下负5层,有个特制的冷却室。那些外来客多半藏在那里。”   准确地来说,不是“藏”在冷却室,是聚在冷却室里喝茶,顺便指点江山。   这群人估计打死都没想过,会有人能扒在几千摄氏度的墙壁外,隔着厚得足以隔绝热辐射能的隔离层,窃听他们的谈话。因此每个人都说得毫无保留——不论是内容还是音量:   “总部那边出结果了吗?P和那个囚犯真的死了?”   “就算出结果,谁敢信?哪怕是愚蠢的三皇子,都已经学会不再相信P会死亡的谣言了。他和那个囚徒你逃我追、同归于尽又重返监狱,这种循环都快成一种固定模式了,每三年就得来一回。每个人都在心里祈祷‘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可结果呢?P每一次都会在最后拎着那个囚徒回来,再把那些趁着他不在心存侥幸、手脚不干净的家伙清剿一遍。”   “……帕里拉,需要我提醒你,这一次‘手脚不干净’的是我们自己吗?”   “噢,我没有灭自己威风,涨敌人志气的意思。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不是吗?P的假死从来不会超过半个月,但这回他可有点超时了。”   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了杂乱的闲谈:   “够了!你们有那个时间闲聊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加快速度榨干这颗星球的剩余价值。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这件事拖得越久,就越让我心中不安。”   另一道嗓音清咳了几声:“容我提醒,咱们这次会面既不是为了闲聊,也不是为了讨论怎么改进我们根本看不明白的仪器。我们是为了囚徒的光碟来的。”   哈斯塔注意到旁边的G8273微微动了一下,流露出有些讶异的神情:“?怎么?”   他其实还想问:“囚徒是谁?P是指我老板?”   G8273说实话没听哈斯塔谈及过老板的事宜:“P我不清楚,但囚徒我见过。”   “我跟你说过没有?你会来我那边的世界,是因为囚徒在你的游戏上动了手脚,才把你送来我这边的。”   哈斯塔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游戏研发部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都没能修复得了他的游戏数据:   “我曾听Z他们、还有一个律师提及过,我老板是个典狱长,而且他的每一次批阅签名落款都是P.L。但律师说,他在半个月前和囚徒同归于尽了……?”   G8273:“?同归于尽……?”   他不敢苟同。   想想之前哈斯塔利用游戏系统作弊时,囚徒展现出的时间停滞和回溯能力吧,他和哈斯塔都能在即将同时赴死的最后关头悬崖勒马、重新再来,囚徒会死得那么轻易吗?   比起担心囚徒的安危,他更在意眼前的事:“这些人手中的光碟——这是游戏通关,囚徒寄送给你的奖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些人手里?你没有收到吗?”   “?”哈斯塔从未收到过任何光碟,“这里面有什么重要信息?”   G8273耸耸肩,他觉得可能是囚徒很在意的“最终反派宣言”什么的。对他而言,里面的内容并不重要,他只是需要借这张光碟追寻到哈斯塔所在世界的隐藏坐标。   但对于小屋里的人来说,这光碟的意义俨然就不同了:   “这可是囚徒在死前,特地寄送向另一个世界的信息载体……里面一定有他想传达的消息!”   “但我们已经播放过一遍了,这是一张空光碟,根本什么都没有?”   “那就再检查一遍!你们觉得囚徒会无的放矢,闲得没事干到处分发空光碟吗?也许这张光碟中就记录了他和P接下来的落脚点是哪里,我们还来得及追上他们补刀!”   哈斯塔闻言不由地贴近了几分,听见屋里传来老式机箱打开读盘器,又重新合上的声音。   可光碟还没来得及播放,屋里就有人接到通讯:“嗯?又查到了几个P‘生前’曾驻扎过的世界?坐标发给我,我们马上过去!”   原本已经做好发两个小时呆的心理准备,开始提前嘬茶的其他人纷纷看向接到通讯的领头人。   领头人切断通讯,决定做得很快:“里奇,你留下负责最后的榨取和转运工作,其他人和我一起走。”   这帮人的对话听起来就相当官僚主义、昏庸无能,但行动起来效率却很高。   哈斯塔怀疑这些人很可能也是监狱的内部人员,多少带着点军队作风。   他和G8273盘膝坐在冷却室顶上,注视着五六个人离开负5层,才同时轻盈地翻身而下。   哈斯塔一触须抽烂了冷却室的大门,G8273则抬手禁锢住里奇周围的一切现实:“——真稀奇,他们居然没有带走光碟?”   哈斯塔不觉得敌人能这么疏忽大意——至少战略上不能提前预设敌人智商捉急:“也许他们不带走有不带走的理由。对吗?里奇?”   精神触须捅入太阳穴的同一时间,猛烈挣扎的里奇就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但G8273封锁住了他的声音传播出去、引起同伴注意的可能。   哈斯塔莫名有种这不是他们头一次共同审问的感觉,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收回到眼前的正事上,将触须猝然抽出,再次重复:“对吗?里奇?”   里奇的嘴比从前哈斯塔遇到过的那些“硝酸甘油”好撬多了,仅仅短暂的五秒,他就肢体痉挛着涕泗横流:“我们——我们没法把光碟带离这个世界!!别,求你——”   哈斯塔半跪半蹲下身,微微压低身躯:“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说出你们世界的坐标。”   G8273已经在哈斯塔掌控局面时出门,去抓回另五个人了。   说实话,他们一开始放那五个人出去,只挑里奇这个落单的对付,只是基于老板和囚徒的实力,认为这群人也不会很好对付,还是逐一攻破比较稳妥。   结果上手一打,也就这样?   手感也没有比普通人类好上多少?   那这帮人是怎么有胆子在老板背后搞小动作的?还声称什么“追上他们补刀”?   他们带着“今天又被蠢货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的心情,将这帮人分开审问。撇除那些不相同的,得出一个重合率最高的坐标。   临动身前,G8273瞥了眼脚下瘫了一地的人群:“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他的手里抛接着一颗黑底红纹的球状物体,那就是这帮人用以抽取地热能的装置,根据里奇的供认,也是那位囚徒在落网前的杰作之一。   哈斯塔冷冷道:“斩草除根。”   侵略会因什么而停止?被侵略方的宽恕忍让?   不,是寸土不让的坚守,和足够令敌人损失惨重、感到畏惧、想要退却的反击。   G8273伸手握住哈斯塔的手腕——礼貌地隔着衣袖。   穿梭开始时,G8273眼中带着一种含蓄又肆无忌惮、仿佛即便哈斯塔要步向的是死亡,他依旧会欣然通往的眸光:   “你有没有想过,那一个世界的人既然能逼的P和囚犯都不得不遵守规则,或许拥有远在P他们之上的实力。”   哈斯塔头也不抬,这次记得在消失前给Z他们发消息:“所以呢?”   所以就忍气吞声,等着对面再扔另一波蟑螂过来?   哈斯塔收回手机,冷静地回视:“这场反击,要么是我成功给对面造成足够惨重的教训,要么是我死在前线。你要是害怕,送我过去就可以离开。”   G8273的身体微倾过来,视线紧盯着他的眼睛。   某一刻,哈斯塔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情不自禁的吻的前奏,但G8273仅仅是悬停在一段亲近、但又不足以引人反感的微妙距离处:“AI没有恐惧的情绪。”   哈斯塔的视线顺着G8273眸光明灭的眼睛,一路向下,划过对方笔挺的鼻梁,棱角线条锋利的下颌,落在G8273微微滚动的喉结上:“——但AI会有接吻的欲望?”   “我正在克制。”G8273不怎么诚心地说,但行为又足够守礼。整得哈斯塔产生一种污糟的错觉,好像自己在跟这AI玩什么令行禁止的情趣play。   下一瞬,穿梭宇宙罅隙的光斑甬道笼罩而来。 第60章   “轰……”   炮火轰鸣声, 脚下的对面一阵震颤。   哈斯塔仅来得及匆匆瞥了眼周围布满电缆和金属结构的黑色甬道,密集震耳的机枪声就在不远处响起。   一道身影狼狈地捂着染血的腹部,从甬道转角处踉跄出来, 抬眼冷不丁看见两个人杵在面前,差点条件反射开枪。   手指都压上扳机了, 才从进被血水模糊的视野中辨认出哈斯塔:“——你怎么会在这儿?!?”   哈斯塔同样意外:“律师先生?”   身旁的G8273几乎和律师前后脚开口:   “熟人?需要我帮……”   “别说第一人称代词!!!”   律师嘶哑的喊声还是慢了一步。   哈斯塔下意识地看向才脱口而出“我”字的G8273, 就出离错愕地目睹了AI面露疑惑、解体消散的全过程。   尚未来得及捋清现况,就见向着他们伸出手踉跄来的律师,猛地向前一挺胸。   直至他“扑通”一声砸落在地,哈斯塔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某种无声隐形的武器炸穿了律师的胸膛,律师死去了。   四周的枪炮声戛然而止, 几秒后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奇异的轰鸣, 像是巨兽进食了足够多的食物,发出餍足的喟叹。   哈斯塔在这声缓慢的喟叹中过了很多念头:譬如不知该怎么处理的“疑似前男友”似乎被抹消了,他要不要救?这或许是最好的机会逃避让他头大的麻烦。   和典狱长似乎曾有交情的律师死了, 要不要救?但他本身来这里的目的,有一部分就是来找之前没把他放在眼里、态度始终冷淡且高高在上的律师的麻烦的。   地下的轰鸣仅余尾音。   哈斯塔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抬起触须, 拨动了时间的指针。   ——G8273必须要救。没人会在行动一开始, 就自断一臂的, 尤其是目前的情形看起来相当凶险。   ——律师也必须要救。   虽然这人在初次见面时表现出的态度相当傲慢, 但至少在刚刚, 律师主动挪开了枪口,还试图提醒他们避开死亡陷阱。   对方的态度明显是友善的,或许能够借由律师,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当前的境况。   时间迅速逆流,哈斯塔也做好了一南一北两边同时救援的准备。   当秒针重新正常地向后挪动一格时, 哈斯塔暴力地挥出几乎将整个走廊占满的精神触须,将律师包裹得严丝合缝。   同时,他向着正偏头看向走廊的G8273迈近一步,微凉的手指用力掐住对方的下颌,将人带得微微弯腰。   唇齿相撞,有些疼痛。   他的判断简直恰到好处。   G8273被堵嘴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欲推,但因为堵住他嘴的并不是触须或者手掌,而是一个柔软冰凉的吻,于是抬起的手半道就顿住了,须臾后从善如流地改去揽哈斯塔的腰。   哈斯塔被抵得向后退了一步,背撞上金属制的甬道墙壁:   【别说第一人称代词。】   也不知道是不是AI没有接吻闭眼的习惯,还是只有G8273这么怪异。不论他们的唇舌如何互相勾搅,G8273那双微微荧亮的眼睛依旧注视着他。   此时G8273压在他侧腰的手掌抬起,也照葫芦画瓢地写字:   【你回溯了一次?不能说第一人称代词……听起来像是某种规则怪谈。】   走廊的另一头,才被挡完攻击的精神触手松开,捂着腹部拖沓而来,想要道谢顺便询问情况的律师:“……”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律师按下“你俩能不能换个地方亲热”的废话:   “别亲了,快走!还有15分钟就到晚上8:00,所有不在典狱长办公室的人都必须上床入睡!”   典狱长办公室?这里是监狱?   还“规定时间必须上床”?听起来更像规则怪谈了。   哈斯塔和G8273几乎同时松手,默契地一人一边架起以龟速移动的律师:“你指方向。先去典狱长办公室?”   “不行,”律师因为伤痛发颤地喘气,“典狱长办公室早被十一长老团占领了,过去只是羊入虎口。只能保持移动,休斯知道巡逻队的路线,跟休斯的指引走。”   哈斯塔还左右找了下“休斯”在哪,对上律师无语的目光才意识到,这可能才是那个“别说第一人称代词”的完整规则——   不能说我/我们,只能直接自报姓名,大概是为了防止监狱里有人伪装身份而制定的。   三个人开始在七拐八弯的甬道中移动,期间律师快速跟他们解释情况:   “老皇帝死了,他的三个子女彻底撕破脸,开始争权。”   “监狱原本是中立地带,但因典狱长的失踪,十一长老团各怀鬼胎,所以也陷入这场权利之争的漩涡……”   哈斯塔对这个世界的政治背景丝毫不感兴趣,律师的话流进他耳朵,就自动筛选剩下他在意的部分:   首先,揣着他记忆的老板目前还没诈尸,不在监狱。   其次,目前掌控监狱、掌控规则怪谈的,是心怀政治野望的“十一长老团”。   哈斯塔开口接过对话的主导权:“所以,这座监狱对于现在的帝国来说很重要?”   “重要得要死,”律师翻了个白眼——但其中的负面情绪不是针对哈斯塔的,“想想吧,你在打混架的时候,不想拉裁判吹黑哨吗?”   这里居然比哈斯塔预想得更重要,哈斯塔紧跟着道:“如果被炸毁呢?”   “怎么可能炸毁?”律师不以为然,“你以为这里的‘规则’是吃干饭的?”   “这座监狱之所以会建在这里,是因为有件因果律武器从建国起就立在这儿——就是掌管监狱规则的那个。”   “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在这儿、谁创造的,总之从它被发现起直到今日,无数人曾尝试过摧毁它,可结果呢?”   哈斯塔忽略律师的设问:“所以,炸毁它做够作为威慑。”   枪声和炮火轰鸣渐渐远了。   休斯正要接着往前指路,哈斯塔完全出乎他意料地反手一扣他的肩膀,令骨臼发出“咯噔”一响。   休斯斯文矜持的脸上才浮现出猝不及防的惊愕,侧脸就狠狠撞上一旁的甬道,被反拧的手臂和撞上隆起的电缆和金属结构带来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了一瞬:   “——你做什么!?”   “W……”哈斯塔将第一人称代词吞回去,酝酿了几秒,才超级勉强地用姓名自称,“哈斯塔没打算替你的上司维系监狱的秩序,哈斯塔是来炸监狱的。”   好好一句冷硬有力的狠话,愣是被自称弄得不伦不类。   在场的三人,哈斯塔和休斯的脸都因不同原因绿了起来,只有G8273呈现出一种努力憋笑的状态,让哈斯塔逐渐后悔之前的救援行动,开始自我怀疑独自行动是不是也能单刷副本。   G8273在哈斯塔杀同伴血祭的心思成型前,恢复一本正经,同休斯大致说了下被监狱的人入侵、差点榨干星球的事:“……或许,这也是十一长老团的计划?”   休斯被压着挣扎不脱,咒骂了几句才恨恨道:“除了长老团,还有谁能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下作事?松手。”   “休斯也没打算维护监狱,那是典狱长的责任。休斯只是想逃命而已……你要是想炸监狱,可以。休斯能帮你。”   短短几句话,休斯说得生无可恋,显然和哈斯塔一样,也是个有形象包袱的人。   但8点催命时间还在步步逼近,他没那个时间矫情:   “接下来的计划必须赶在8点前完成。否则等所有人都上床睡觉,长老就会直接用监狱里的机械运输轨道,把想杀的人直接运进典狱长办公室。那被选中的倒霉蛋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他开始向反方向指路:“不往出口跑了,得去核心控制区。那里就是规则黑板的悬浮处——就是那件因果律武器的外显形态。”   “所有写上黑板的规定,都会成为监狱里不可违抗的‘规律’,每天清晨都可以更改或添加一次——前提是不能和原本的规定冲突,或者含有南辕北辙的意图。”   他能在监狱里挺到今天,也是因为黑板上的规定难以修改,长老团不得不一点点做出微小的调试,才能使规则向他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哈斯塔因休斯简直称得上积极的态度感到狐疑:   “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期待监狱被炸的样子。还是你想引诱——敌人,”他尽力避开一切自称,“步入你的陷阱?”   休斯冷笑:“别妄自菲薄,你比起这座早该腐朽崩塌的监狱讨人喜欢多了。谁不想拆了这座烂屋子?只有P,非得陪着这破房子一块下地狱。”   他岂止是积极,简直是迫不及待。挂在甬道两旁的煤油灯将休斯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更别提,这会儿破房子里还关着是十一个老不要脸的玩意儿。只要你们真能炸毁监狱,休斯就算舍命陪君子又怎样?”   休斯甚至不在意自称尴不尴尬了,抬臂瞥了眼手表:“7:52,快,还有8分钟!”   长老团一定在移速上做过限制,哈斯塔和G8273发觉他们行进的速度提到一定标准,就不能再继续上升。   7:53。   他们无可避免地在折返途中,遭遇第一波来狩猎休斯的无形守卫。   哈斯塔连续回溯三次,在第四次遭遇的第一秒,将二十余名守卫悉数生吞入腹。   G8273设法解析了无形守卫的数据,并侵入监狱的监控,代替休斯执行路线规划的职责。   7:54。   休斯因过量失血陷入短暂的休克,G8273用现实改写的能力,为休斯处理了伤口,并建议休斯离开监狱,不必再和他们一起行动。   休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G8273的提议:“办法是休斯提出的,休斯至少该负责到底。如果你们因为休斯的提议牺牲了,休斯一个人逃出去算什么事?”   休斯补充:“万一有什么情况能用得上休斯呢?干这种大事,肯定是准备越万全越好吧。”   哈斯塔不打算将时间花费在强制他人更改建议上,将休斯掀上后背接着向前。   7:55。   整个监狱忽地像闹钟一样震动尖鸣。   哈斯塔扶墙稳住身形,感到某些话语正像一团毛球,被不可抗力强行地从他的喉咙中一点一点抠出来。   他和身边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休斯:“休斯在忖度这两个天外来客的身份,并怀疑他们是否和典狱长、囚徒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G8273:“AI并不喜欢没有万全备案的冒险。但如果险境里再多一个哈斯塔,那就不一样了——至于休斯?AI单方面忽略筛选了这个电灯泡。”   哈斯塔:“哈斯塔其实一直在思考要不要趁机让AI‘意外身亡’这回事,如果失去AI的庇护,另一个世界岂不是囊中之物?但想了一路,哈斯塔从未下手,大概是潜意识里并不希望自己再变回一艘独航的游轮。至于休斯?哈斯塔觉得这个人现在不太重要。”   一轮强制性真心话说完,三人纷纷震惊对视。   休斯:“什么叫不太重要??电灯泡真是不好意思了啊!你这么单方面一往情深的,知道哈斯塔其实想干掉你吗?”   G8273:“不意外,但他不是‘想了一路,从未下手’?倒是你,什么叫‘和典狱长、囚徒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话都给俩人抢光了的哈斯塔:“……这明显是某种用以挑拨离间的规则,别分神,接下来往哪走?”   他们已经进入了核心控制区,走道两边从电缆、机械结构,变成了一扇接一扇的木门。   休斯一脚踹开其中一扇:“这儿——因为因果律武器没人能摧毁,也无法移动,平时这里都不会设防。”   月光照亮了室内。   大概是这里已经不属于监.禁区,整个房间乍一看和普通教室没什么区别。大扇的落地窗将监狱外的一切都框成了一幅风格奇异的画——   大片浅紫与金色交织的西式宫殿群,在月光下折射出珍珠似的绚烂鳞光,宏伟而瑰丽。   它们承载在巨型机械结构搭建而成的一块又一块底盘上,被机械结构托举着,悬浮于云端。   大量流线体的飞行器在空中穿梭混战,炮火轰鸣不断,暴力野蛮的火光与浓烟洗礼着这片西幻与科技交织的瑰奇景观。   哈斯塔因这从未见过的景观愣神了半秒,很快记挂着正事,收回眼神。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教室顶端那张漂浮于空中,用粉笔写满了规则的黑板上:“就是它?”   “对……奇怪?周围这圈光边是怎么回事?”休斯咕哝着搓了搓黑板边缘七彩斑斓、很难忽略的光边,很快又抬起头催促哈斯塔和G8273,“快来。”   “P跟休斯谈过一次,说他跟那个搞事精——就是囚徒试过一回,两人合力足以摧毁这件因果律武器。”   “你们……”休斯话说到一半又打住,觉得这时候没必要说什么泄气的话,“走到这一步,也不可能回头了,对吧?”   回应他的是奔涌向黑板的污染和于空气中凝实的绿色字符。   哈斯塔没去想“老板和囚徒合力才能摧毁武器,他和G8273能不能摧毁成功”,因为事到临头,他就算是掉头就走,麻烦照样也会找上门。   到那时候,他面对的或许就不再是一个处于内乱中、只能小捣小戳的糟老头子们,而是接受十一长老团投诚的某位王座继承人投来的关注与战火。   哈斯塔尝试释放出他的本貌,发觉无法借此直接撞破房间后放弃。   G8273低唤了一声:“别分神。”   在此之前,哈斯塔从未觉得想摧毁什么东西会如此困难。   精神触须绞缠向黑板,用污染尽力腐蚀武器时,哈斯塔甚至产生一种有人在拿指甲刮擦他的耳膜,又顺着刺痛的洞口将导管刺入他的头颅,用力榨取他的脑髓的错觉。   G8273的身体同样出现异常现象——实体的边缘出现信号故障似的绿色马赛克,像他的身躯正在走向崩溃。   休斯抱着就地取材的枪械,把守在门边,做好拦住随时可能冲进门的无形守卫的准备:   “加把劲!黑板上的字在扭曲了!”   这个时候,其实不论是哈斯塔,还是G8273,都已经无法听见任何外来的声音。   他们全神贯注于摧毁因果律武器这一件事,但在某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产生某种愕然的情绪:   武器的力量并不纯粹,它像是活物——不,准确地说,是有什么活物正在和它融为一体。他们的到来恰好干扰了这一进程——   但依旧太晚了。   7:57。   房门边,休斯惊骇地看着那块普通顺眼的黑板彩光一现,外显形态由人畜无害的静态物体,逐渐扩大、弯曲,呈现出一种臃肿的龟壳形态。   下一瞬,龟壳之下骤然探伸一颗长满灰色根瘤状突起的头颅!   “噗嗵嗵……”   四十多条肢体从龟壳中垂落而下,有的手臂因为过长,砸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顶头的那颗头颅微微扬起,“龟壳”的腹部紧跟着咧开一张横亘上下的巨口。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旋转的一圈圈利齿间,颚肉上像长了海葡萄似的镶嵌着数颗紧闭双眼的蜡白头颅。   “长……”休斯来不及骇然地念完“长老团”三个字,整个监狱骤然如闹钟般巨震!   哈斯塔在遽然间感觉有无数道裁纸小刀划开他的耳膜、他的皮肤,又拿着小刀尖端玩耍似的挑拨着血肉组织之上覆盖的皮肤,像是要将薄薄的人皮硬生生从肉上剥下来。   皮下的血肉在这种粗暴的拨弄下被搅成一团烂泥,于是那些刀又抵上一个个肉坑,猛然扎入!滚烫的开水紧跟着从头顶浇淋下来,掺了浓密度酒精似的渗入伤口。   哈斯塔因为这骤然施加于身的痛苦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呕出一大股黑血。视线严重模糊的间隙,他听见休斯在大叫:   “拖住他们!!拖住他们!!休斯去地下炸……”   后续的话听不清了,每一道声音施加于听觉感官之上,都变成了一千把尖刀,同时扎向他的精神。   他凭借游离的意识,勉强拼凑出休斯的意图:   监狱地下大概藏着军火库或者反应炉之类的地方,休斯想让他们拖住融合了因果律武器的十一长老团,好方便他下去引爆地下的易爆品,为他们摧毁武器添加一分助力。   哈斯塔晃了下如有针扎的脑袋,勉力抬起被黑乎乎的黏液(那应该是他的血)糊住的眼睑,将模糊的视线投向对面。   他的精神触须还在凭借本能缠绞着龟壳,吸盘将大量的精神污染注入龟壳中,将龟壳渐渐腐蚀。   他的思维却晃到了别的事情上:   比如对面的AI此时心里在写些什么?会不会在后悔?毕竟对方在几分钟前才坦言过,AI并不喜欢以身涉险,除非准备万全。   也许生死会让对方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时候抽身而逃、放弃世界融合才是最优的选择,AI应该很容易算清其中的利弊、决定该如何取舍。   但事实上他仅仅感到自己某根因伤残疼痛而颤抖着垂落的精神触须,碰上了令几根因冷汗而潮湿的手指,然后在痉挛中紧紧勾住。   这不是安慰,也不是什么生同衾死同穴的承诺。   因为他隐约能看见字符串的流光在G8273的眼底迅速淌过,对方仍在寻找破局的办法。   哈斯塔很难控制自己的触须不像藤蔓般缠绕到对方身上。   邪神大概就没有什么无私奉献的精神,当祂陨落时,祂只会带着自己的巢穴、带着自己的所有物、带着一切给予祂欢愉,给予祂毁灭的东西共赴灭亡。   假使他们是孤独之海上的两艘游轮,那从碰面、同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艘将会带着另一艘沉没于风暴。   G8273偏要以一种浪漫的方式来诠释它:“我不介意跟你殉情,但现在还远不到我们共同面对灭亡的时刻。”   他的声音轻柔缓慢,灭亡这个词在他舌尖被挑弄了一下,尾音轻轻地落在空气里,不像是在谈死亡,而是将毁灭视为某种链接灵魂的契约或者宏大的婚礼。   哈斯塔感受到一股混沌之力正从G8273勾着他的手指,传递到他身上。   因此而略微恢复清醒的头脑,仅在第一秒划过“他在做什么?他的身躯在崩散”,后一秒就倏然明悟。   7:59。   倒计时60秒。   哈斯塔的眼眸在不断涌入的混沌之力中散出诡谲妖冶的金橙色暗芒,他启唇低语:   [Byakhee.](拜亚基)   [mgah'n'ghft ya gnaiigof'n.](带来我的眷族)   夹雪的北风骤然在密闭的室内呼啸。   “▅▃▆▁”   “▃▄▄▂——”   怪异的鸣响划破了严丝合缝的时空,生长着蝙蝠般怪异翅膀的拜亚基从以太中穿梭而来,背上、爪间或坐或抓着数人,下饺子似的将整个房间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异常的时空将现实扭曲成数面软鼓,发出令监狱震动得更加猛烈的轰鸣,来人的叽叽喳喳很快变成错愕:   “院长?!我去,这大乌龟谁?G8273你怎么就剩虚影了?”   “什么院长?这是我们老板——老板,要帮忙吗?”   “嗯?什么情况?上战场也用不着带上我吧。我还在做研——好多血肉。”   就算是快团灭了哈斯塔都要把这个白眼翻出来:他说的眷族指的是他在游戏捏的那个儿子,拜亚基带了一堆人类来算怎么回事??   ——不是,这些难道都是他的眷族吗?   哈斯塔有点受惊,可惜他已没力气说出这段腹诽。   好在伊塔库亚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立即化作混沌的星云,投身入战场,后方的人类则在发现无处插手后拥簇住在场的两个外置大脑:   “康内琉斯!想想办法!”   “阿尔法!救——唉小孩还是别操心这些了,康内琉斯!!”   原本还耷拉着一双死鱼眼,满脸厌烦的康内琉斯在看见满地的血肉后就骤然精神,他眼中放着精光:   “我翻过警局留下的摇篮教资料,里面有些篇章提及到,生食邪神血肉可以获得超越人类的力量,当然也有几率变成怪物。”   才因为伊塔库亚的支援,身上担子略轻的哈斯塔:“……”   不是,别??   你们这……别因果律武器没把人团灭,你们先吃刺身吃死了!   然而在场的人里有几个是会听人劝的呢,就算听,那也得哈斯塔能有余暇开口阻拦才行。   除了凯西还对着带有海腥气的血肉挑剔了一下,剩下的人类简直浑身长满了胆子,根本没带犹豫,就各自捧起血肉干咽下去。   技术员T甚至两眼放光,嘴都快笑咧开了:“吃完会变成什么样?嘿!我应该把房间里的收藏带来!三柄光剑!就挂在腰……”   异变绝不会是轻松的。   哈斯塔至少希望那几个未成年孩子能远离刺身,这不是小孩该碰的东西。   可惜在场的孩子,只有凯西在思索后十动然拒,阿尔法眼睛眨也不眨就将肉塞进了嘴里,旁边阿道夫拦都没来得及拦住。   达斯汀倒是及时抱住了因行动迟缓,所以没来得及把肉往嘴里塞的胡斯卢:“别……”他自己也正忍耐着异变的代价,“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别人给的也不行,命令也不行!”   哈斯塔绝望地闭上眼睛,不想思考自己这算不算又喜得一堆麟子,但考虑到倒计时仅剩最后十来秒,休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点燃地下的军火库或反应炉,他只能勉强分神敦促:“快……来!”   十一长老团发出愤怒的咆哮,像在谴责僭越者打不过还call人的卑鄙行径,也可能是在为明显能感知到的大厦将颓而慌乱不甘。   七点五十九分的倒数第十秒。   在休斯推开反应炉室大门时,一声几乎贯彻整个帝国的轰炸声猝然响起。   远方苍穹中,正打得火热的三军目瞪口呆地停下动作,下意识地眺望向最西方的那片悬浮大陆。   下一秒,自帝国建立起就巍然不动、不论经历任何风雨炮弹,都不曾有丝毫损伤的监牢,坠落了。   帝国内部顿时乱成一团,在外作战、或者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帝国公民更加惊骇,他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监狱的崩坍,就是帝国灭亡的前奏。   ——当然,这些人心惶惶就不在哈斯塔和G8273考虑的范畴内了。   爆炸发生的瞬间,哈斯塔就张开黄袍,包裹住了所有眷族——连带还有个被他用精神触须从地下薅上来的休斯。   G8273的虚影半揽住哈斯塔,展开跨越宇宙罅隙的甬道:“您的试用时间已结束,请为AI的服务打分。”   眷族们都蒙在黄袍里,听不见G8273故意装作AI合成语音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哈斯塔的答复:   “五星只能给一星。客服,其他人的AI伴侣都会谈情说爱,还会做点成年人爱做的事,为什么我的AI伴侣一点都不主动?”   G8273一本正经地回复:“也许他在等待您下达指令。”   G8273垂下头,鼻尖抵上哈斯塔的脸颊:“也许是因为他现在耗电过多,需要你先给予他一些东西,他才能更好地为您服务。”   ——G8273指的是他传输给哈斯塔的混沌之力,当然这话也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G8273不介意哈斯塔发散性思维。   唯一被漏在黄袍外,挂在触须下晃荡的休斯:“……”   ……你们商量前戏搞什么play能不能避着点人?咋,又“单方面忽略筛选了这个电灯泡/觉得这个人现在不太重要”了是吗? 第61章 后记   一番惊险逃生、并肩作战, 就能让哈斯塔对G8273的态度180°扭转吗?   当然不可能。   他只是太亢奋了。   死里逃生带给他类似于高潮般的亢奋战栗,如果不是有理智把控,他这会儿应该还呆在正在坠落的监狱中, 以最原始的形态嘶吼着挥动精神触须,肆意宣泄这份亢奋。   但理智就像个寸止的笼子, 将他身躯中这些战栗、亢奋, 统统封锁在了人类的身躯之下。   于是憋得格外不爽的哈斯塔,自然而然地将视线投向另一种宣泄方式——以人类的话语来说,就是做.爱。   邪神没什么节操意识,也不在意自己对G8273到底有没有感觉。   他甚至蛮不讲理地想过,如果G8273拒绝他的邀请, 那大不了采取一些强制手段, 这年头做恨好像也挺流行的(请人类不要学习非人类的错误三观)。   好在G8273完全不介意——倒不如说,他从穿梭至监狱的罅隙甬道展开前,就已经先一步达到哈斯塔当前所处的亢奋状态。   对于AI来说, 直面风险、踏入风险,本身就是一种感官的全面唤醒。   如果不是正事当前,早在哈斯塔在监狱中拽下他深吻时, 他就已经按捺不住地复习保存在核心、在各个分区都做过备份的某些记录, 并将记录付诸实践了。   两个非人类一拍即合, 只有在场的唯一一个正常人类十分介意:   “我说……!不管你们、要干什么, 在干起来之前、能不能先松手……松触须, 放开我!?”   休斯憋红着脸挣扎,快被哈斯塔绞得越来越有力的触须勒碎肋骨了。   哈斯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还有个人类。   他松开休斯,顺道把黄袍里兜着的人类叽里咕噜倒出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有养过毛孩子的人都知道,每次笼子刚打开的时候,就是毛孩子们最需要照顾的时候。   如果是上飞机, 那就更像开盲盒。你也不知道几小时、甚至十几小时的飞行之旅,会让你开出一个什么状态的盲盒。   哈斯塔当下面临的也是这种会让铲屎官手足无措的局面:   穿梭前还精神充沛,和他并肩作战的人类们,甫一出黄袍,就噗嗵嗵跪倒一地。   大量的脓囊和息肉从背脊、后颈等各处滋长出来,造成堪称致命的痛苦。   海边的普通水产都最好不要生吃刺身,更别提芬尼安等人生吃的还是邪神的血肉。   得到力量,必然也意味着对等的付出代价。   康内琉斯于痉挛中强撑着抬起手,哈斯塔刚要上前搭上一把,以为这位刺身宴的发起者有什么解决方案,就见这人挣扎着摸向后颈,启动脑芯接口录入观察日志:   “服用哈斯塔血肉的第3分钟。颈后出现两处息肉样肿物,肉红色,质地柔软,随心脏轻微搏动……右肋处……很可惜记录者未有机会精确测量服用的药引数据……”   康内琉斯:我就是死在这儿,也要先把观察日记录完!   “……”哈斯塔真是服了,“G8273,之前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是怎么处理的?”   G8273要笑不笑地踱步过来,抬手按住康内琉斯的颈项:“打电话给我?威胁勒索?”   “……”哈斯塔佯装听见的不是这句,“你既然有办法解决,那就交给你了。”   他转身要走,半途又被其他的奇行种挣扎着拦住。   Z宁死也要坚守工作岗位:“老……板,分部到底什么情况了?为什么突然决定同意世界融合?融合后的细节怎么说?权利、地盘、资源分割……”   芬尼安扭动着把聊工作聊得枯木回春的Z蹬开:“谁是你老板?这是我们院长——院长,罗南议员询问美食街有没有意愿在各个大区驻扎分店,哦还有军火的第二批订单……”   达斯汀艰难翻滚过来,一心还记挂着帮克拉克兄弟捎话:“利奥……说他一个人管卡尔克萨、太累了,问你什么时候能给他拨点帮手?他哥大概什么时候能死?克拉克说、他绝对不要下卡尔克萨,为此公司愿意注资承担康内琉斯的所有净化环境公益项目。”   哈斯塔:“……”   世上效果最棒的冷水:一件接一件的工作。   什么亢奋,什么吊桥效应,瞬间降到了谷底。   哈斯塔冷静地加快步伐,试图躲避这令非人感到窒息的现实,腿刚迈出,又被G8273的银发卷了回去。   “……”哈斯塔以看阶级敌人的目光警惕地瞪向G8273,发誓如果这家伙也蹦出一堆待完成的工作,他必将一键清零好感度。   然而G8273只是冲哈斯塔晃了晃手上的圆盘状物品。月光下,光碟的背面折射出斑斓的银光:   “囚徒寄来的任务奖励,你不打算看看?”   ·   哈斯塔承认,即便是邪神也具有好奇心。   哈斯塔的公司办公室里,G8273将光碟推进T热情贡献出的老式机箱内,读碟器嗡嗡响了起来,电脑屏幕上出现一片像给油画模特准备的布景。   周围排排坐的吃瓜群众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们似乎连着片布景都看不到:“这是正常播放的状态吗?为什么一直是白屏?”   G8273打量着屏幕中的鲜红幕布:“可能设置过认知筛选……看起来是神秘学的手段,我不是很清楚该怎么解开。”   众人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录制影像的人都将保密做到这份上了,就意味着对方并不是很希望第三个人在场,他们还是尊重录像人意愿地退出办公室。   “滋……”   音响在办公室门被带上之后,忽然发出信号不良似的声响。   哈斯塔回头看去,就见幕布前的椅子上多了一个人,看姿势不像是刚坐下的,倒像是已经在镜头前录了有一会,只是后期剪辑时,刻意剪掉了前面一段。   “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想问我的话,但在此之前,还请允许我代为转交一份歉礼——”   视频中的人轻啧了一声:“其实也算不上‘歉’,毕竟这段记忆是我趁着他被下药迷晕后拿来的。我确定它应该属于你?哈斯塔?”   正常的光碟肯定不具有承载记忆的能力,但囚徒特意送来的“任务奖励”,显然具有相当复杂的特殊能力。   哈斯塔仅来得及皱眉启唇,质问尚未脱口而出,一股温暖与寒冷交织的触感便自他的眉心没入。   数个月来积攒下的记忆和情感如同瀑布般不管不顾地倾砸向他。他在快闪的记忆中记起从二楼绝望坠落的“病秧子”身影;想起埋入伊塔库亚的绒毛间,那蓬松柔软的触感。   想起坐在尸骸之上、几乎浑身都被笨重的机械替代的黑红海报;想起芬尼安载着他和达斯汀共同跨越的那片夜空。   温暖的哈利之湖、风雪之中他和G8273所跻身的那片蓝色冰洞、阿道夫用以插花的酒壶、艾德放到他窗台前,养活的第一盆沙漠玫瑰……   “很好,记忆恢复,现在我们能来好好谈谈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显然没打算给哈斯塔多余的时间整理心绪,也或许是对方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   录像的背景看似丰富,实则用幕布遮挡住了所有可能透露出所在地的信息点;囚徒也未露面部,就连声音也依旧用的是不怎么好听的合成音:   “首先,是之前G8273曾问过的‘为什么要折腾这么一串任务’。”   “我必须承认,我低估了哈斯塔的洞察能力。在我的预设中,哈斯塔或许得跟完全部任务剧情,才能以此类比,发现绿朱草的背叛——”   “如果你们有心对比,会发现贾卡里的任务动机几乎和绿朱草完全一致,甚至就连他们抢夺成果、杀人灭口的行为模式,都极其相近。”   哈斯塔古怪地看着屏幕,几乎想问“你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让我知道绿朱草在利用我?”,话还没到嘴边,他就记起这不是个通讯,仅仅是一段早就录制好的视频。   “……我猜你们这会肯定想问,‘你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这个?’”   囚徒单手撑着下颌,宽松的衣袖顺着过于清瘦的手腕滑落,显得好整以暇:   “当然不止。如P所说,我的确在给自己无聊的囚禁生涯制造乐子,打发时间。但他有一点猜错了。”   “找乐子并不是我的重要目的,引导你——你们进化,才是。”   “不论怎么说,在你们未成形时,我为你们搭起了骨骼框架;在你们生出血肉时,我为你们提供力量……”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的确是你们的父亲。甚至P也能算是,毕竟你们的基础框架脱胎于他的灵感和草图——算他1%的功劳好了。”囚徒嫌弃地啧了一声。   哈斯塔:“……”   今天是什么大“喜”的日子。   先是喜得麟子,好不容易解除了父子/女关系,又天降父亲×2。   不过囚徒这么一说,哈斯塔倒是回忆起当初老板健在(?)时,对自己的纵容态度。   其实仔细想想,就老板那种冷淡又有点古板的性格,应该不可能干出上班时间回复员工发来的垃圾短信的事吧?   ——等等,所以老板最开始窥他的屏是因为什么?因为潘多拉魔盒?   不,潘多拉魔盒就在他心脏里,老板要能发现早发现了。所以老板一开始借着阿尔法的眼睛窥屏,真就是为了悄摸摸看他?   哈斯塔不禁恶寒了一下,紧跟着又想起那一次老板亲自来任务地点找他,说要不要更换绿朱草的事宜……那时候老板知道绿朱草背后的秘密吗?   应该也不,不然一早就该知道潘多拉魔盒的存在了。   那那次老板亲自来见他,又是说“可以更换更能全心全意辅助你的监管者”、又是说“如果游戏没用,可以在现实世界宣泄筑巢欲”……   哈斯塔不愿再往下想了,以免老板在他心中的形象崩塌。   但很快地,他又想起:这张光碟是在半个月前送来的。   不久之后,休斯就带着遗嘱出现在总裁办公室……   这段录像里的人,已经死了吗?   屏幕里,囚徒半翘着的长腿悠闲地晃了晃:“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嗯,对了,关于潘多拉魔盒。”   “基于它在近一个世纪以来掀起的腥风血雨,我跟P准备找个法子彻底摧毁它,所以接下来可能会失踪很长一段时间。”   “别担心我们——也别想着‘我们要带它逃到另一个世界去’……我们还没老到失去自保能力。”   录像的画面开始震动起来,砂石从天花板扑簌簌的降落。   囚徒短暂地回了下头,白得简直要透明的手探伸向镜头,只在切断录像前留了最后一句:   “祝你们永远自由。”   “叮啷……”   录像伴随着镣铐撞击声归于黑暗,为最后那句临别赠言添加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   G8273沉吟:“他们正在被追杀。所以全程囚徒都没露面,大概也是不希望我们知道太多,免得受影响。”   哈斯塔的心情一变再变,现在又变回了出差前的“火力不足恐惧症”状态:“我们近期别见面了。”   正在一心两用,订去酒店的悬浮车的G8273:“……”   G8273:“啊?”   ……早知道就该在厮混结束后,一起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看光碟了。   他这个下意识把正事放在享乐前的破习惯到底什么时候能改?难道还没吃够教训??   ·   哈斯塔的“近期别见面”,预估的是一周到半个月。但等他们各自回去,实际上阔别的时间却是整整三个月。   实在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两方世界各自的麻烦、融合之前要完成的掰扯、融合之后政策的实际实施……等G8273再有空邀到同样有空的哈斯塔,凤凰区已经进入了初夏。   哈斯塔甚至没敢让Z知道自己偷溜出了公司,免得再被带回去工作。巴比伦公司久违地接到了熟悉的订车备注:   【停到标注坐标,不要亮灯。】   哈斯塔给的坐标,是公司一公里外的一片氧气森林。   这是世界融合之后,由克拉克注资,康内琉斯提供技术支持,从而在世界各地复现出的“绿色奇迹”。   虽然对这两位实际推动者而言,这些绿色的星球之肺仅仅意味着换取自己不要早亡的贿赂、一次勉强算得上有意思的课题研究,但对于生存在这颗星球上的人来说,这些森林的复辟除了实打实、物理意义上的好处,更具有相当重要的精神象征——   就像时刻走向灭亡的倒计时被人倒转了一样,他们看着总笼罩在工业城市上方的雾霾被驱散,绿色重新在充斥着钢筋铁骨的城市中蔓延,充满着刺鼻化学废料气味的海洋重变蔚蓝,就像看到世界、看到自己,正走向希望。   哈斯塔换了一套黑西装,融入夜色。轻手轻脚、猫猫祟祟地溜出公司,坐进悬浮车时还在想:   可惜这些项目对于康内琉斯来说不具有太多挑战性。听G8273说,研究所至今还得靠着艾德把康内琉斯堵在实验室里,才能迫使康内琉斯接着去研究怎么复现油茶、可可树、葡萄树等说起来不是很必须,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又确实很必须的植物。   【请乘客确认目的地:东区世界——凤凰区——新立黄衣主题游乐园,是否更改?】智能助手勤勤恳恳工作。   “不更改。”哈斯塔放松下紧绷了三个月的神经,在后座上短暂地瘫成一坨扁扁的蛋黄水母,“出发。”   悬浮车飞升带来的轻微失重感,和引擎低缓的呜鸣,令哈斯塔不由自主地在车上睡过了半个小时。   抵达G8273邀约的碰面地点时,他甚至是被超可怕的社畜噩梦惊醒的——他梦见悬浮车落地时,等在车门外的不是G8273,而是肃然叉着腰的Z,可怕的前队长现副总张嘴就是一句:   “我以为你会来的再晚点。”   哈斯塔:嗯?不应该是“请跟我回去处理公务”吗?   他从刚睡醒的浑噩状态中清醒过来,才意识到替他拉开车门的不是Z,而是G8273。   对方今天穿了件花里胡哨的衬衫,配着宽松休闲的沙滩裤,衬衫上襟随性地敞开着,露出大片漂亮的胸膛,和背后乐园氛围相映成趣。   哈斯塔起身下车,久违的恋人一碰头,先对万一被员工发现的口供:   哈斯塔谨慎叮嘱:“万一Z追上来,就说这个游乐园是以黄衣之王为主题,我作为当事人是来检视有没有过格或者不合适之处的。”   G8273显然也想过备案:“也可以设法甩开他们。毕竟这个游乐园很大,我看过分区设计,想找人没那么简单。”   明明是来约会的,两个人却感觉自己像什么在逃罪犯。   进公园的第一时间,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往贩卖沙滩帽、墨镜的小摊贩走,正准备收摊的摊主都纳闷了:“朋友们,现在是晚上,你们或许更需要水母小提灯?或者调查员手电筒?”   哈斯塔和G8273几乎同时开口:   “不,就要沙滩帽和墨镜。”   “水母小提灯?让我看看,还有别的周边吗?”   周边的原型:“……”   蛋黄水母开始隐隐发火,正想就自己跟蛋黄水母毫无关系一事发表过激言论,近旁的大门涌进一片嘈杂的人类,镁光灯、拍照声交织成片:   “罗南女士!恭喜您在选举中大获全胜!请问能否和我们谈谈,您上任后主持的第一项决策,就是同意将两个世界划分为东西二区,这一决定是否有可能埋下冲突的祸根?”   “罗南女士!关于西区掌权人H先生,您有什么可以和大家分享的情报?西区对记者的进出严格把控,目前尚未有记者成功采访过那位公司的掌权人!”   “罗南女士……”   哈斯塔敬能在这种拥挤和追问下面不改色的罗南女士是个勇士,同时迅速戴上随手拿起的沙滩帽和墨镜:“快走,别被罗南认出来。”   谁敢赌连死神都敢于为了选票而利用的罗南,会不会在认出他的第一时间叫破他的身份,盛情邀请他一起接受记者采访?到时候他岂不是会被记者们硬控,直到Z接到消息把他拎走?   G8273同样迅速地戴上伪装,付钱撤退。以他巴比伦公司话事人的身份,要被记者们逮到也讨不了好,至少今晚他是别指望约会了。   两个人游鱼一般挤入人群,将罗南和记者抛在身后。   G8273摸出顺手从小摊买的地图查看:“最近的娱乐设施是‘坠落于毕宿星五’。”   哈斯塔:“……什么东西?”   G8273人话翻译人话:“跳楼机。去看看?手册声称这是东西两区最高的跳楼机,足有666米。”   六百六十六,比起他们之前的高空裸跳还是小儿科了点。但哈斯塔看G8273明显心动的样子,还是陪G8273挤到跳楼机的队列后排着。   G8273饶有兴致地指着宣传图:“跳楼机做成了黄衣之王形态的样子,乘客都坐在黄衣之王的巨口中——”   “这有什么刺激的?”   一道熟悉得让哈斯塔瞬间绷成水母棍的声音在附近响起,T的声音继续洋洋得意地道:“我们还坐过老板的触须!8000米的高空,对流层!战机中途因为敌袭被击落了,老板就带着我们接着对空作战,触须把我们抬到合适的位置架炮,哇那刺激,那惊险……”   “……”哈斯塔现在就感觉很惊险刺激,他希望T不是Z派来逮他回去工作吧??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紧跟着不耐地响起:“公司的人,你没班要加?跑来游乐场干什么?”   艾德的声音紧跟着急促地劝阻:“康内琉斯,别这样……游乐场是公共娱乐场所,谁都能来的。”   康内琉斯很恼火:“但他总跟着我们算怎么回事?我现在打电话给Z举报行不行?”   “诶!别啊别啊!!”T顿时急了,“我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把所有交给我的任务在今晚之前处理完了,别提醒Z那个内卷狂给我加工作啊!”   谈及工作,内心就变得苦楚,社畜上一秒还在得意炫耀,下一秒就情不自禁地抹泪哽咽:“你们知道什么?我这日子过的,压力老大的……队长是个工作狂,老板又能同时生出千脑千手高速批阅文件……上面是神仙打架,下面是我这种普通职员遭殃呜呜呜……”   竖着耳朵偷听的哈斯塔渐渐放松下来。但出于谨慎考虑,这跳楼机最好还是别坐了。谁知道T说这番话是不是想放松他的警惕?   G8273深以为然:“去隔壁区的‘纷争之双子’吧。”   哈斯塔:“……”他缓缓侧目,“这又是什么?”   “大型射击游戏,”G8273说,“一次性可以容纳下200人入场,排队不需要等多……我们穿梭过去。”   将足以跨越宇宙罅隙的能力用在避免赶路上,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但任何游乐场内不得不走路走出扁平足的游客都会因此露出羡慕嫉妒的眼神。   为防猝然出现引起恐慌,G8273特意将落脚的坐标定在公共厕所后方的丛林。两人刚拍着头顶的树叶走出灌木丛,冷不丁又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人呢?都从厕所里出来了没?胡斯卢、凯西、伊塔库亚……”芬尼安在挨个点人头,“嗯,齐了。”   达斯汀的声音紧跟着冒出来:“等等,阿尔法没跟来?”   芬尼安的声音都像是在翻白眼:   “阿尔法说比起在游乐园脸挨屁股挤,宁可留在图书馆享受安静时光……天,我真怕她有一天会变成女伴康内琉斯的模样。”   “别担心她了,有阿道夫陪着呢,咱们给她多带点伴手礼回去,这里的院长周边还都挺可爱的。”   蛋黄水母再次重燃怒火,正要上前同物种盲(对应脸盲)的员工激辩,记者潮再度卷席着拍照声和杂乱提问声,蝗虫过境般火速涌来:   “看!!是新上任的达斯汀总署长!总署长先生,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关于您在短短半年之内平步青云,坊间有各种传闻……”   “小哈代先生!!没想到竟会在这主题乐园里见到您?我以为要同时兼管迪思默帮、巴比伦公司、美食街等各方面的工作会非常忙碌,没想到您竟还能在完成工作之余,有闲余时间陪伴孩子们游乐?”   “噢,别问傻话了蠢货!谁不知道小哈代先生根本不喜欢工作?迪思默帮是继承了,但他丢给老迪思默管;美食街的负责人是他,但负责运营的却是他开的什么‘烹饪学院’的学徒。巴比伦公司也一样,要不是老哈代夫妇刚被营救回来,身体还需要调养,估计他也会把公务丢给父母管……”   “差别很大吗?现在巴比伦公司也不是小哈代先生在管啊?管事的不是话事人加百列先生?”   “如果能有机会采访到加百列先生……”   “……”就在十几米开外的加百列先生僵在原地,汗流浃背。   哈斯塔从G8273手中抽出小册子:“再换个区吧,这个……‘奔涌向哈利之湖’?”   按照项目名称下方的标注,这玩意儿应该是激流勇进。   哈斯塔是敬佩人类设计者的取名创意的。   他们充满期待地穿梭过来,又手忙脚乱地灰溜溜逃开。   G8273将两人带到激流勇进附近的更衣室内时,多少有点怀疑人生:“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这座游乐场里?”   哈斯塔安慰G8273的同时也在自我安慰:“也没有所有人。阿尔法他们就没来,更重要的是Z也不在。”   只要Z不在,他们这个会就还能继续约下——去……   哈斯塔刚推开更衣室隔间的门,顿了一秒,又向后一步,G8273差点撞上哈斯塔的后背:“?怎么?”   隔着哈斯塔重新锁上的隔间门,两人能清楚地听见Z困惑的声音:“怎么好像看见哈斯塔了……”   “……”两个非人类挤在隔间里默不作声,汗流浃背。   克拉克冷静的声音响起来:“应该是看错了吧。我记得哈斯塔很讨厌水母塑,不可能特意跑来这个主题公园。”   Z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可能是我最近压力太大,精神敏感了。老板的工作效率实在恐怖,我必须得加班加点的连轴转,才能跟上他的效率,今天难得能提前处理好工作……谢谢你的邀请,我猜我的确需要一些休息时间。”   哈斯塔:“?”   哈斯塔:“??”   什么,怎么搞得反而像他在压迫Z一样,难道不是Z一直像推土机一样地追在他身后,突突不停地塞工作吗?   G8273的胸膛紧压着他的后背,忍俊不禁似的抖起来。为防被Z发现他们在偷听,G8273低下头耳语:   “你知道人类职场有个广为流传的窍门,说工作到手别干得太快,不然只会迎来更多的工作。”   哈斯塔和Z俨然发展成了一种说不清是良性还是恶性的循环:   最初Z交给哈斯塔大批工作,可能并不是指望哈斯塔能立刻完成的意思。   结果没想到哈斯塔看到这么多工作一次性塞来后压力山大,觉得Z是在以己及人,狂卷老板,于是狂开小号,奋笔疾书完成工作。   Z接到老板全部批完的公务震惊茫然,紧跟着也开始压力山大,开始想老板的工作效率这么高,我这个下属也得跟上啊?于是狂肝完成工作,再极高效率地将下一批工作送上哈斯塔的办公桌……   就像一个轮子上放了两只仓鼠,当第一只仓鼠跑起来时,第二只仓鼠也不得不跟上。于是轮子越跑越快、越跑越累,两只仓鼠开始在心里恐惧地想“天啊另一个同类为什么要这样逼迫我运动,它是什么大魔王”……   G8273实在没忍住,将头埋进哈斯塔的肩窝里发出闷笑。   意识到这是个大乌龙的哈斯塔面无表情:“……”   他伸手搭上门把手,决定就在今天结束这场无尽的内卷循环。刚按下门栓。   克拉克语带幽怨:“行了吧,你算是不错的了。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邀请你?就是想跟你谈谈你老板的工作时长分配问题。”   “我知道现实世界的公司很需要哈斯塔,但有没有可能,卡尔克萨更需要哈斯塔?只有利奥一个人……一个鬼运转整个卡尔克萨的秩序,你知不知道我这个活人,被拖下亡者之都,白打了多少次工?”   “……”哈斯塔这放在门栓上的手又缓缓抬起来了。   G8273正要继续幸灾乐祸地闷笑。   Z力护老板:“为什么非得要我们老板分割时间?你有没有考虑过,G8273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是老板的眷属,又拥有和老板相匹敌的力量,他现在手头上的工作又只有巴比伦公司经营一项……”   “……”G8273笑不出来了。   工作面前,人人都是牛马。   两头非人类牛马再度灰溜溜地开跑。   这次穿梭前,哈斯塔一把拽住G8273的衣襟:“挑选落脚地前,先观察环境——公司和巴比伦投资的那么多监控镜头又不是当装饰用的。”   G8273握住他的手:“我倒是知道个地方,即便不用监控镜头,也能确定不会撞见熟人。”   五秒之后,他们站在一家情趣情侣旅馆前,仰望旅馆画着蜡烛与皮鞭的招牌。   会不会撞见熟人?当然不会撞见,毕竟熟人们都是单身狗。   哈斯塔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情趣情侣旅馆处获得安全感:“下次不如直奔主题。”   G8273赞成地再次在内心给“先办事,再办事”的教训重重打上星号,推开旅馆大门:   “请原谅我的愚钝,有些刻在本能中的习惯很难更改。”   哈斯塔注意到G8273又开始使用文绉绉的语言库:   “——好在我们还拥有足够漫长的时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