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热恋》作者:叶悠悠   文案:   世界一:理智至上   祝行昭对人向来温文尔雅,对谁都礼貌有加。但只要对他稍微亲近一些,就能发现他看似温和,实则冷静理智到有些极端的淡漠,再亲近一些又能感觉到冷漠中混杂的掌控欲,于是就会明白这样的人适合远观而不适合靠近。   祝行昭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但闻星辞却毛毛躁躁的闯了进来。   世界二:重生   闻伊来自一个贫困的山区,在这里,他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也瘸了一条腿,一直到人生的最后阶段他都有些无法释怀。   睁开眼,他获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再一次看到祝景黎,隔着六七十年的光阴,对方依旧是清冷、矜贵的长相,闻伊恍惚脑中的记忆是他的臆想。   但对方走到他的面前,说出的话跟他的记忆重合。祝景黎说,闻伊,我们交往吧。   这一次,闻伊笑着回答他:“不。”   他说,不,我不喜欢你。   世界三:野犬   自小祝秉就知道,他是闻家养来的打手。这个光怪陆离,每天都上演罪恶的城市,闻家需要一个有能力又能被掌控的人替他们做事。   没关系,他愿意。   因为是闻家把他从垃圾堆里捡了出来,更因为他喜欢闻凤洲。   为此,他可以隐藏自己的狼子野心,做一条忠诚又愚蠢的狗。   世界四:王座之上   雄虫在一千年前的改革中全部死亡,虫族社会崩塌后,大批的雌虫开始了宇宙流浪,更是自我流放。他们被其他文明称之为蝗虫、文明的毁灭者、星球的吞噬恶魔,一直到最后一只雄虫诞生了。   以下本文排雷:   1、部分文渣攻贱受文   2、部分文纯粹甜文   3、部分文虐虐虐虐虐恋   4、本文CP:闻姓攻x祝姓受   5、勿杠,杠就是你对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都市 豪门世家 重生 甜文 单元文   主角:闻,祝   一句话简介:要谈一场恋爱吗?   立意:从微小的事物角度出发,发现美好 第1章   ——五岁孩子丢给保姆,父亲母亲全部玩消失   闻星辞有些不自在地坐在小餐馆里面,柜台上放着的小电视机随意放着今日的社会新闻。   “那个......我......”   他对面的男人听到声音,只略略抬头,眼神从闻星辞的面容上划过,气氛忽然显得有几分怪异。   “闻先生还回来吗?”   闻星辞听到对方忽然开口,又低眸扫过了自己腕间的手表,此刻距离闻军俞说去上厕所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对面的男人应该不吃羊肉面。   闻军俞在对方来之前特意点的羊肉面已经泡发胀开,这会儿上面浮了一层油渍,闻着多了不少羊膻气。   “应该不回来了吧。”闻星辞了解自己的爸爸,从小到大他跟自己那个妈妈从来没靠谱过。   他们两个做出再离谱的事,闻星辞都感觉自己能够接受。   难过跟尴尬的事经历得多了,也就逐渐变成了平常。   想要更好地生活下去,人是会让自己逐渐习惯起来的,哪怕有些事不那么美好。   “那就再介绍一下,我叫祝行昭。”祝行昭沉默了一下,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闻星辞,“目前在瀚海大学任教,你可以打电话过去咨询一下,确定我是不是骗子。”   名片被祝行昭放在对面那个孩子手边,“也可以上网查。”   他把手机也递了过去。   “现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去餐馆外面等你,好了叫我。”   闻星辞看他要起身,下意识叫他,“等一下...这什么意思?”   祝行昭尽量让自己说出口的话婉转一些,“闻先生刚见面时就说...他连你下半学期的学费都交不起。”   对于这些话,闻星辞已经免疫。   第一次拖欠课本费还有住宿费的时候,闻星辞感到难堪。第二次的时候,他学会自己找老师解释...次数多了,也就只剩下了又气又笑得无奈。   “所以闻先生不回来的话,你应该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相信我的话,就暂时住我家吧。”   闻星辞还是相信世界上好人多的,至少他遇到的大部分都是好人,可惜他爹妈不做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好人骗钱。   闻星辞有记忆起,他们家的生活就是好一阵坏一阵。   闻军俞好像一直在折腾,他在村里承包过鱼塘,顺便在鱼塘附近开农家乐,一度生意不错。   生活好的时候,闻军俞就会忽然冒出一大片的朋友。在一声声老板的奉承中尽情地在自己的农家乐中记账请别人吃喝玩乐。   宋颖也和自己老公闻军俞一个德行,生活好了就买辆小车,每天带着四五个姐妹跑去镇上麻将馆麻一整天,有时候一天能输一两万,天黑了才自己开车回家。   后来农家乐记账一大堆收不回来,鱼塘也开始亏损。   闻军俞又开始跑去做工程承包的小包工头,终于又有点起色的时候,又在一声声老板中被人哄骗去做担保。   借钱人跑了,那就找担保人。   闻星辞初中那几年,闻军俞跟宋颖两人几乎天天在外面躲债,过年都不敢回来。   再后来,闻军俞又搞什么理财投资。   他高一的时候又发财了,小车买了两三辆,原来的欠款也还清。村里人看他车进车出,于是被他忽悠拿出一笔笔钱让他带着一起去投资。结果去年暴雷,所有钱血本无归。   买的小车全部再次卖掉,家里也被搬空,现在他们家都成村里祸害了。   比起之前,现在闻星辞都有些不敢回去。   看闻星辞有些沉默,祝行昭再次开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你可以提出来。如果有可以去的地方,我也可以送你去。”   “没有。”   闻星辞老实回答。   “那走吧。”祝行昭起了身。   这个小餐馆主要卖各种羊肉面,门口一个大铁锅炖着一块块羊肉还熬着羊杂汤,祝行昭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味道。   玻璃门被推开,有些湿冷的风夹杂了一些雪吹过来,闻星辞缩了缩脖子。   “这个给你。”祝行昭把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围巾递给他,“之前洗过的,就今天早上出门戴了一下。”   “啊?”闻星辞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愣神。   见闻星辞不动,祝行昭上前了两步,将围巾绕着闻星辞的脖子缠了两圈,“有没有太紧?要松一点吗?”   他压了压靠近闻星辞下巴处的围巾,“应该可以了,不会妨碍呼吸。”   顺手,他在闻星辞头上摸了摸。   闻星辞这时才注意到祝行昭竟然极高,估计一米九了。   “我没带伞,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   离开之前,他把自己的手机塞进了闻星辞手中。   所以...是担心自己害怕吗?   闻星辞有种耳朵在发烧的感觉。   明明才第一次见面,真是个温柔的好人。   祝行昭很快开车回来了,闻星辞坐在副驾驶上,脑袋几乎半埋进了围巾里。车开了暖气,闻星辞逐渐变得昏昏欲睡。   他总是这样,到了任何交通工具上就会想睡觉。   “困了?”祝行昭将暖气的温度调高了一点,“车后座有我的外套......”   他把车靠近路边停了一下。   “车上没有备毛毯,睡觉的话最好盖点什么。”祝行昭把黑色的大衣轻轻裹在闻星辞身上,“穿过一次,只能将就一下了。”   “嗯。”因为车里的暖气,闻星辞的脸颊有些热气烘烤出来的红晕。   祝行昭忍不住笑了声,但很快止住了笑意,“睡吧,车程大概需要四十分钟。”   车重新启动。   闻星辞半闭着眼。   他歪靠在车窗上,有些晕乎乎地打量祝行昭。   闻星辞的语文不是很好,无法找到精准的形容词来描述祝行昭的外表。但只看侧脸的话,也能看到对方下颚骨优越的线条,而且身高虽然很高,却也没有那种过于瘦弱或者过于强壮的感觉。   特别是身上那种无论做什么都十分稳妥与从容的气质。   闻星辞绞尽脑汁想了下,大脑中没有找出什么可以和他较量的人。   “睡不着?”祝行昭放低了声音,“是要帮你放一些白噪音,或者舒缓音乐吗?”   “都不想的话,要不要玩手机?”   祝行昭的手机从刚刚起就一直没拿回来,“可以下载你喜欢的游戏,没关系。”   “不是,就想这样发呆。”闻星辞云晕乎乎的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这样啊。”祝行昭放了首舒缓的音乐,“那就发呆吧,没什么的。”   四十几分钟后。   祝行昭把车开进了车库。   “到了。”他停好了车,开了车门让闻星辞从车里出来,“衣服就一直披着吧,你穿得太单薄了。总是一冷一热,我怕你着凉。”   闻星辞有些发烫的皮肤被车外的冷意激了一下,倒是觉得有点舒服,但很快就打了个冷战。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   早上出门的时候有些阴沉,羊肉面店出来的时候下了小雪,现在已经转为了雨夹雪,这是最冷的。   “走吧。”祝行昭看着身边的小朋友,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闻星辞披着他的大衣,衣服垂落到了小腿处,有点像是个滑稽的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家伙。   “开学就高三了...十七还是十八了?”祝行昭找了话题问他。   “我生日比较早,下个月开学十六号就是生日。”   祝行昭懂了,也就是说生日后就十八岁。   “现在是二月,马上过年了。要是闻先生不联系你的话,可能要帮你办理转学了,可以吗?”   闻星辞就读的高中应该是在老家。   但住在他这边的话,肯定要从老家转过来的。   “可以吗?”闻星辞皱了皱眉,临近高三转学应该不是容易的事吧,况且还跨省转到首府这种地方。   “你同意的话是可以的。”祝行昭想了下又开口,“就是换了新的环境,你的同学老师都会不一样,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   “没...我没事的,不过...我的成绩......”   闻星辞有些尴尬。   其实他小学时候成绩一直都很不错,但初中闻军俞有钱的时候就跟他说读书让他随便读,反正家里有钱。   多少让闻星辞有点心飘了。   后来欠债家里又各种闹腾,等闻星辞明白闻军俞跟宋颖靠不住的时候,偏偏没什么学习条件了。   高中就别提了。   闻军俞跟宋颖两人蹲不到,闻星辞只要一从学校出来就被人问他爸妈呢。   然后就是他去哪里都跟着他。   回家也拉他家电闸。   总之心力交瘁,成绩也就不好不坏。   “哦。”祝行昭从闻星辞尴尬的声音中反应过来,“没事,帮你和你的成绩无关。”   停车场忽然只剩下了走路安静的声音。   “真的不是。”祝行昭按了电梯,再次强调,“你爷爷当初毕竟帮过我爷爷。”   其实也没帮什么,只是恰巧投身军伍的时候,一起相处过几个月而已。   年少时候,会把那点情分说得感天动地。   但其实时过境迁,也就这样。   但祝行昭说出口的话却是...“我爷爷一直记得,很感激当初的照顾。”   闻星辞上了电梯。   有些感慨。   这年头还是好人多,念旧情的人现在也不多了。   他爷爷死了好几年了。   这次老家彻底被搬空,才从犄角旮旯里面找出一张破旧人像都有些看不清的照片。   里面还有一个联系方式。   闻军俞总是这样,骗东骗西。   所有亲戚全部借过,沾亲带故的也借过了,以前爷爷的那些战友能联系的他也都联系借过了。   陌生人搭讪聊起来了,他都能借钱。   这还有一个漏网之鱼,闻军俞二话不说就联系上了。刚好要跑路,有枣没枣打一杆也不算什么。   “到了。”祝行昭按住了电梯,示意闻星辞出来。   嗯?   闻星辞惊愕地看他。   这是人住的房子吗? 第2章   闻星辞想起了自己家的房子。   他们家的房子在村里算是最好的了,是家里最富裕那几年闻军俞弄的。请了施工队,还有闻军俞为了装面子安置的看起来很气派的大门。   当然现在基本已经搬空了。   不说大门不知道被谁卸走了,就连固定好打的柜子都拆得干干净净,现在就剩下弄不走的水泥和砖头了。   “怎么了?”祝行昭发现闻星辞停下了脚步。   “嗯。”闻星辞停顿了下,下意识开口,“有点像是酒店。”   祝行昭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是有点像...装修就是这样,不过有不少娱乐设施,我没怎么用过,你可能会喜欢。”   闻星辞吸了下鼻子。   “还是有点感冒了吗?你之前穿得太单薄了。”   祝行昭发现了他鼻子有点湿润,还是一冷一热有点在流鼻涕了。   闻星辞不好意思地笑了声。   闻军俞跟宋颖跑路跑出了经验,主要是这次村里对他们都喊打喊杀了,实在不敢像以前一样把他继续留在家里,这才带着他一起跑。   跑的时候,多少是带了衣服的。   闻军俞跟宋颖有钱的时候,给他买的衣服鞋子质量都不差,也是牌子货。   但闻军俞不安好心,因为打算出来卖惨骗钱,特意让闻星辞穿得有些单薄,还是一件衣袖短了有些不合身的羽绒服。   “先去洗个热水澡,一会儿送点药给你。吃了以后再吃点东西就睡一觉吧,明天就好了。”   “跟我来。”   祝行昭看闻星辞总是走神,本来伸手想去拉他,最后却是略略抬手又压了下去,只点头示意他跟上。   路过一楼,闻星辞扫到了客厅前方巨大的电子屏幕、旁边的收藏柜还有前面很漂亮的一架钢琴。   还没看清,但他很快上了二楼。   “你住这儿吧,白天阳光很不错。”   祝行昭替他开了门。   闻星辞在门口犹豫了下。   祝行昭往里面看了一眼,猜测着回答他,“车上的时候就让人打扫过了,备用的床单被褥确实也像是酒店用品,不喜欢的话明天换?”   “没事,不是这个意思。”被围巾跟大衣裹着的闻星辞摇了摇头。   “嗯,那有事叫我就可以了,我在楼下。”祝行昭把私人空间留给了他。   等下楼的声音响起后,闻星辞一个闪身就跑进了房间。   房间提前开了暖气,床上放着换洗的洗漱用品。   闻星辞盘腿坐在了地板上,顺手拿起了放在上面的卡片,上面写了一些常用生活用品的摆放位置。   “新手机?”   崭新的手机跟电话卡也都放在了旁边。   “房间还有什么内线电话,写着二十四小时响应,所以爷爷这个战友什么来头啊。”   闻星辞毕竟长年住校读书,虽然听闻军俞吹过不少牛,但那些牛就算是真的,好像也和祝行昭这架势对不起来。   “想不通,就当是好人吧。”闻星辞已经被自己爸妈弄得足够心大。   泡澡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闻星辞泡的昏昏欲睡,放在浴缸旁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是陌生的号码,但闻星辞划了接听。   电话对面似乎有轻轻舒了一口气的声音,又像是错觉。   “你还在泡澡吗?”   闻星辞从浴缸中坐了起来,“祝......”   结果一瞬闻星辞不知道叫他什么。   叫全名有些不礼貌,叫祝先生又有些生分,叫哥哥是不是又太甜了?   “我比你大不少,叫叔叔吧。”   “哦。”闻星辞转为了趴在浴缸边,他好像听到了一点细微的笑意,“我三十了,叫叔叔应该也对。”   “打电话给你是刚刚让人去给你送药了,敲了门,你没反应。”   “泡澡太久了也不好,吃了药过会儿再吃点东西,今天早点休息吧。”   “知道啦。”闻星辞不认生,是属于能快速适应环境的人。   “那么...你挂电话吧。”   “唔。”手机太贴着耳朵了,过于清晰的声线让闻星辞下意识一下就划了关机。   他分不清最后一瞬间的慌乱是为什么。   ——咔嚓   开了门,药放置在门口,配着一杯热水。   服用的分量都已经拆好了,他只要吃就可以了。药盒也对应放在旁边,应该是为了让他放心。   闻星辞吃了药,然后把自己丢到了床上。   柔软的被子被他一整个在身上全部裹着,多余的枕头也堆砌在身体四周。   他喜欢这种包裹堆叠感,有种很安心的感觉。就是一共才两个,有点不够。   吃了药有些昏昏欲睡。   但一个多小时后,他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闻星辞闭着眼,他有些不想从床上起来。   但应该去开门的,别人家里这点礼貌还是要有。   他感觉自己已经从床上起来,然后开了门。   隐约闻星辞听到了开门声。   “还好吗?”闻星辞听到有人在问他。   “很好。”闻星辞点点头,想这样回答对方。   “困成这样了吗?”   祝行昭坐在床边试着用手背在闻星辞额头上贴了下,有一点点烫,有点低烧。不过吃了药应该没事,看起来他也不怎么难受,只是有些犯困。   “要吃点东西吗?”   闻星辞还没彻底睡着。   跟他说话基本有回应,却是那种黏黏糊糊哼一声的音。   像是在撒娇。   “那就睡吧。”   天色其实还有点早,祝行昭拉上了窗帘,“晚安。”   闻星辞睡了很好的一觉,不过昨天睡得太早了,所以早上醒来得也早。   他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来。   白色柔软的被子被掀开,附近两三个堆叠的枕头顺势滚落到一边。   嗯?   闻星辞挪过去看了下,地上还有掉落的两三个枕头。   闻星辞想了起来,他昨天半梦半醒根本没起来开门。以为都认真回答了祝行昭的话,可能也一句没说出口。   沉默了会儿。   闻星辞从床上蹿起来换了衣服。   衣帽间准备了足够的衣物,甚至还有不少搭配的饰品。应该是给他的吧,闻星辞试了下,是完全符合他尺寸的。   “早?”闻星辞跑到了楼下。   他醒来得早,还以为祝行昭在睡觉。   “早。”   祝行昭放下了膝盖上放着的笔记本,“你昨天没吃什么东西,饿了吗?”   确实有点饿。   但闻星辞好奇地凑了过去,“叔叔...你怎么戴眼镜了?”   昨天应该没有。   闻星辞发现他昨天好像没和祝行昭有过什么对视,但车里也是有迷迷糊糊打量过的。   “轻微近视,备课或者要批改一些作业的时候会戴一下。”   “哦哦。”闻星辞坐在了祝行昭的旁边,他顺势取过了一个抱枕,“...房间多余的枕头您给我放的吗?”   祝行昭看了下手机,听到话就点了点头,“枕头有很多,要专门定制更适合你的抱枕吗?”   嗯...闻星辞轻轻揪了一下手里的抱枕。   他问这个话不是这个意思吧?   怎么看出来他想要再来一点枕头啊...还有...为什么对他这么细心?   祝行昭眼神掠过了闻星辞的动作,有些可爱的,他眼中浮现几分笑意,“去吃早饭吧,餐厅在另外一边。”   他起身,穿着拖鞋带着闻星辞往另外一边走。   “生活在这里,每天的微信步数有一万步吗?”闻星辞跟在祝行昭后面,左顾右盼地笑了起来。   “没有。”祝行昭拉开了椅子,“你只是正常吃饭睡觉的话,也没多少步数。”   闻星辞看了祝行昭一眼,笑着跑到了椅子上。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吊灯是蜡烛的形状,光线是刚好是不刺眼的柔和。对面还有一个更大的餐桌,不过是跟一个开放式的厨房结合在一起的。   “那边是厨房吗?”   祝行昭看了一眼,“算是吧。”   有些人喜欢看厨师现场烹饪,或者说偶尔有些主人跟客人想要亲自煮点东西。   “我没用过,东西应该是齐全的。”   闻星辞点了点头。   他现在的餐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倒是没多少夸张,只是简单的鸡丝粥还有一些包子和配菜。   祝行昭示意他别看了,“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闻星辞吃得连连点头。   闻军俞和宋颖做饭都难吃,他在学校吃得比家里还多,他妈还说他是故意气她,所以才不爱吃家里的饭。   但确实是真的难吃啊。   “好饱。”闻星辞吃了两大碗,算是把昨天没吃的都补回来了。   祝行昭看他想盘坐在椅子上,但看了他一眼后又赶紧放下,于是开口,“没事,不用在意这些,就当是你自己家就可以了。”   “中午想吃什么,可以写纸条贴在餐桌上,有人会来拿的。”   “不方便的话,也可以打内线电话,说就可以了。”   闻星辞好奇地盯着祝行昭,刚想开口,就看到有两位女士走了过来,收走了餐具后就安静地离开了。   “哇。”闻星辞脑子大拐弯,“是保姆吗?一个月多少钱啊?”   闻军俞跟狐朋狗友厮混,宋颖又到处麻的时候,家里卫生没人做。   宋颖找过保姆。   她能一天输一两万,却跟一个保姆差二三十的菜钱吵半天。农村本来就不好找专业保姆,最后找了几个都没做长久。   “有工资支出单。”祝行昭有些奇怪,但还是开口,“好奇的话,回头给你一份详细的。”   闻星辞又奇怪地看着祝行昭。   他说:“叔叔,你好认真啊。”   他拉长了语调,带着一点少年尾音的轻快,像是调笑。   祝行昭抬手,手指轻扶了一下并没有滑落的眼镜。 第3章   祝行昭从餐椅上起身,“这几天天气不算好,考虑补课吗?”   闻星辞也跟着起来,他凑过去笑嘻嘻地开口,“叔叔给我补吗?”   “看你。”   祝行昭示意闻星辞跟他过来。   回到那个大的过分的客厅。   祝行昭回到沙发上,顺手将沙发靠枕递给他。他拿过了刚刚放下的笔记本,示意闻星辞靠近。   “这是高三年级的课程,我昨晚就找了一些高三老师帮忙,备了一些重点。我还没完全整理好,这两天好了就可以给你补课。”   说话间,祝行昭的余光看向闻星辞。   小家伙听得认真,神色也正常。只是祝行昭稍稍停顿,依旧开口,“补课不是觉得你成绩不好,只是希望你开学后学得轻松一些。”   “那...就是学不好呢?”闻星辞像是故意在为难他,他盘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才发现几乎跟祝行昭挨靠在了一起。   闻星辞揪着手中的抱枕,努力睁着眼企图去看祝行昭眼中的情绪,只是隔了一层薄薄的镜片,情绪也就多了几分失真不明。   祝行昭先避开了闻星辞莽莽撞撞的眼神。   真像是初生的幼兽,肆意又无畏地试探成年人的世界。   “那就...不学了。”祝行昭学着刚刚闻星辞在餐厅的语调,拉长的一点尾音。   “嗯??”闻星辞眼睛睁得更大了。   这样的回答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祝行昭轻笑了一声,又很快收住。   他抬手在闻星辞头上快速揉弄了两下,“你要记住,不管是学习也好,工作也好...或者那些说得花团锦簇的什么理想梦想也好,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让你这个人活得更好。”   “那么只要你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不管是实现人生价值,过着每一天都轰轰烈烈花团锦簇的生活还是你只是每天很早起床,然后很高兴去看了一天蚂蚁搬家,这两种人生对你来说,哪一种都不是浪费。”   闻星辞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叔叔,有点歪理邪说的感觉。”   “有吗?”祝行昭收回了手,语气轻和。   闻星辞想了下,哼了声开口,“有啊,你说只要觉得过得开心快乐,那么什么都好。可有些人并不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现阶段觉得开心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人生一路滑坡,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而且...只要自己开心什么都可以,万一有的人认为伤害别人能让自己获得快乐呢?”   闻星辞故意问得极端。   祝行昭一瞬间忽然转身,他抬手压在了闻星辞的肩膀上。   他的手干燥、修长,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   闻星辞感觉肩膀烫了下,被带着往前俯身了一点点。祝行昭太高了,都坐在沙发上也轻而易举俯视他。   靠得太近了。   闻星辞几乎能感觉到祝行昭的气息扑面而来裹住了他。   昨天那种奇怪的慌乱又浮现了出来。   这时候,闻星辞就发现他会有点晕。   “人要为自己做的任何一个选择买单。”祝行昭的语气依旧柔和,“如果堕落能获得短暂的开心,这也是自己的选择不是吗?至少那一段时间,选择的人很开心。如果不做这样顺从心意的选择,也许他一辈子都没有一次这么开心过。”   “如果伤害他人能让自己获得快乐,可以,去做啊,只要付得起代价。”   “这个社会,法律跟道德的框架已经很完善了。绝大部分的人都在这个框架里面,就看自己有没有本事跳出这个框架而已。”   “你说是不是呢,小朋友?”   闻星辞感觉到了一点冷。   “暖气温度不够高吗?”祝行昭松开了闻星辞肩膀上的手,他调高了一点室内的温度,又递过去了沙发上配备着的一条毛毯。   “别再感冒了。”   闻星辞裹着毛毯,有些纠结地看着祝行昭。   明明说了可怕的话,他怎么能够若无其事。   祝行昭重新拿起了笔记本,大概觉察到了气氛的沉默,他忽然笑出了声,“小朋友,你不会当真了吧?”   “看你刚刚追着问,开个玩笑而已。”   闻星辞一气之下被气了下。   气鼓鼓的样子,倒是生机勃勃。   祝行昭看得有趣。   “要逛逛屋子吗?一楼前面有露天草坪跟浴池,可以打高尔夫还有游泳,不过现在是冬天,天气不好。室内还有电竞房、台球室、影院什么,要看正在上映的电影可以联系影院拷过来放。”   闻星辞感觉自己长见识了。   “叔叔您这娱乐活动挺多啊。”   祝行昭晃了下手机,“我微信每天可没一万步。”   “哦哦,你都不用那你装成这样干什么?”   “不装成这样,不就是一大片的空地了吗?”祝行昭顺着闻星辞的思路跟他说笑,“为了不浪费面积,那就只能一个房间两个篮球场这么大,从床到门口要走十几分钟,我怕上班迟到。”   闻星辞被逗笑了。   “喂喂,好冷的冷笑话。”   祝行昭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闻星辞裹着毛毯,懒散地半躺在了沙发上,跟他说话是用靠枕垫着下巴,然后眼睛努力往上飘。   像是翻不过身的绝望的......小乌龟。   祝行昭也有点想笑了。   他有些没心思弄那些高中的课程了,索性拿了前方茶几上很厚重的一本书翻开了起来。   闻星辞咕涌了会儿,看祝行昭没动静了。   他也不想去探索这个大屋子,总感觉是别人的地方,真的上蹿下跳也不好。   于是他又咕涌到了祝行昭身边,“您在看什么?”   祝行昭给他看书本封面,上面写着——《家庭宠物百科大全》,现在他正在看的是家庭宠物百科大全中的鸟类篇。   “我以为......”闻星辞嘀咕,“我以为您在看什么高深学术之类的东西。”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生活中不工作。”祝行昭玩笑似的回答他。   闻星辞从毛毯中伸出一根大拇指。   “不过为什么是看家庭宠物百科?”闻星辞还是觉得这书和祝行昭风马牛不相及。   他已经查过了。   瀚海大学有祝行昭的个人对外的一些基础展示介绍,竟然是瀚海大学校史上最年轻的语言文学系教授。   还有一些个人介绍,很长。   如果他去面试,比别人要多打两张纸。   闻星辞想着好笑的梗,探头探脑企图从祝行昭手中的百科大全看出一些什么。   “嗯...小心。”   祝行昭看不清闻星辞毛毯下是坐着还是保持着其他什么怪异的姿势,但他俯身去看的时候,整个人歪歪扭扭,整个脸快要扑到书里去了。   他只能空出一只手,宽大的手掌覆盖在闻星辞脖子上,而后轻轻捏住了他的后脖颈。   “唔!”   闻星辞被触碰,一下直起了身。   他的反应有些大,脑子又似乎有些晕,甚至耳朵也有点奇怪的热。   祝行昭放开了他,“你刚刚看起来快要摔倒了。”   大约是在解释。   “看百科书是因为我的母亲前段时间让我养个宠物,我没想好养什么,她建议我先看看家庭宠物有哪些,选个自己喜欢的。”   “哦哦。”闻星辞听到了,但压根没记住。   他扔掉了毛毯,反正室内温度足够高了。   “我还是去参观房子吧,我...我到处看看,我自己去。”他穿着拖鞋,往楼上跑。   祝行昭想要叫他,临到口又摇了摇头。   他注意到了闻星辞有些泛红的耳垂。   大概这时候,闻星辞更想一个人。   等闻星辞的声音消失在楼梯间,他手机震动了一下。   “爷爷。”   “嗯...没什么大事,对,闻春河的后人闻军俞我见到了。”   “没提什么要求,人跑了。我昨天回家后,让人帮忙看了一下附近的监控,好像是上厕所的时候遇到被他骗钱的人,害怕就跑了。”   “...对,我带回来了。”   “叫闻星辞...还小...他不是骗子...不用您接走,留在我这边好了。嗯...好...过几天过年带过来。”   电话很快挂了。   但又有一个新的电话打了过来。   比起刚才,祝行昭的表情更淡漠了一些。   他舒了口气,随手扯了眼镜扔在一边。   “妈。”   他只说了一个字,电话那边似乎有源源不断的语句传来,隔了很久,他才再次开口,“宠物...想好了...这几天在试养。”   “挂了。”   闻星辞没怎么乱逛,稍微看了看就回了房间。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超大抱枕。   “这也太快了。”闻星辞把长条形的大抱枕放在了身后暂时靠着,有点不知道是该惊叹祝行昭的办事能力还是这里保姆们的行动能力。   明明早上才刚问他,需不需更合适的抱枕。   闻星辞嘀咕着玩了一个上午游戏,最后看向了通讯界面。   他的很多同学是有电话的,他也记得电话号码。   但闻星辞不好意思联系。   大部分同学都是十里八乡附近的学生,闻军俞搞投资几乎都骗过了。   至于闻军俞跟宋颖两口子...他们的电话打不打好像也无所谓,都能干出把他丢下这种事。而且...他们现在被追债追怕了,陌生号码很有经验的一律不接。   闻星辞竟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以联系的人。   “那...搜一下刚刚自己怎么老晕乎?”   浏览器被打开。   闻星辞也有些纠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问题。   第一条回答是首府一个三甲医院的心理科医生的病情分析:   “晕是因为紧张,紧张时交感神经兴奋,紧张的原因一般是......”闻星辞刚要点下面的‘更多’扩展页面,门口传来敲门声。   祝行昭站在门口,“下来吃点东西吧。” 第4章   “吃什么?”闻星辞立刻关了浏览页面从床上跳了下去,早上那顿早饭后,闻星辞就明白了祝行昭家食物的美味。   祝行昭才刚放下手,就看到闻星辞跟小旋风一样跑了出来。   “糖醋排骨,虾仁蒜苔、番茄炒蛋还有红烧鱼...汤的话是菌菇豆腐汤,都是家常菜。”   闻星辞听得眼睛发亮,都是他爱吃的。   不过他不爱吃的本来也不多。   闻星辞雀跃地往楼下跑,祝行昭见他连房间门都没带上,只轻轻摇头去关门。只轻轻一眼,就看到特意准备的长形抱枕横在床上,有了明显使用过的痕迹。   他准备的东西,都在被闻星辞认真地使用。   不知为何,祝行昭感到了一丝愉悦。   午饭果然如闻星辞想的那样美味,闻星辞这个年纪刚好是最能吃的时候,配合上爱吃的菜,一口气炫了两大碗饭。   “太饱了。”闻星辞吃得满意,“一个寒假过去可能都要胖了。”   祝行昭打量他。   “还好,饭后容易困,你可以去休息一会儿。”   被他一说,闻星辞确实打了个哈欠。   他没回房间,而是卷着毛毯团在了宽大的沙发上。闻星辞半困不困,他虚着眼看祝行昭。   “叔叔...你平常经常一个人在家吗?”   祝行昭翻着手里的宠物百科,已经看了四分之三,快看完了。   “还好,有事就会出去。我喜静,偶尔才会见见朋友。”   祝行昭翻页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稍稍转身去看闻星辞,“你想出去玩?”   闻星辞老实地摇了摇头,“没...随便问问。”   他打了个哈欠,慢慢就睡着了。   再醒来是两个小时后,祝行昭似乎在说话,但明显压低了声音。   “叔叔?”   闻星辞已经把这个称呼叫习惯了,睡醒的声音带着一点缱绻,马上就吸引了祝行昭的注意。   “吵醒你了吗?”他上前略略俯身,将闻星辞有些滑落的毛毯捡起重新在他身上盖好,“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困了。”   祝行昭自上而下看着他。   闻星辞的五官比较清隽,脸型偏向柔和,是很标准地看着有些柔软的少年的长相。   大约祝行昭看得久了一些,闻星辞一点点往上扯毛毯盖住了半张脸。   祝行昭抬手,微微压下了毛毯的边缘,“开了暖气,再遮住鼻腔的话会有点闷。”他转了身,“醒来的话,要看看一只小猫吗?”   嗯?   闻星辞一下坐了起来。   “哪里?”   他是很喜欢猫猫狗狗的,家里都养过。但是他家不安稳,很多时候猫狗顾不上,好几次狗都被偷了,猫半散养最后也会消失不见。   想来都有些可惜。   一只黑色的很小的猫,被一位保姆阿姨捧着。   “哇,哪里来的?”   闻星辞凑过去,没敢上手碰,猫看起来还有些认生。   “路上捡来的。”祝行昭如实说。   他的母亲赵锦绣女士断断续续催促了他一年,让他尽快养只宠物,感受一下生命的美好跟脆弱。   祝行昭对什么宠物都不感兴趣。   最后弄了一本家庭宠物百科看,但看了四分之三,也依旧对常见家庭宠物没有什么兴趣。   小猫是在一个星期前捡的,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在了外面的草坪上。那天下过了雨,它浑身湿漉漉的,颤抖着声音叫得凄厉,母猫也不在附近。   对家庭宠物没兴趣,那也代表着其实养什么都可以。   这只小黑猫被抱了回来。   这几天它都被放在一个专门的房间中,由保姆照顾吃喝拉撒,等它自己熟悉了屋子的气味就好了。   其实祝行昭已经没怎么关注它了。   但今天保姆去给它换水的时候,它自己从那间屋子中出来了。   “它跑到客厅了...还是有点认生,刚刚想钻到沙发下,被弄出来了......”   难得闻星辞从祝行昭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无奈,他似乎不是很喜欢这只黑猫。   “小猫都这样,先让他在客厅笼养几天,熟悉环境就好了。”   这小黑猫有点凶,除了这一个星期给他喂饭喂水的保姆,其他人伸手就会表现出哈气的样子。   有了这只小黑猫倒是给闻星辞找了事情做。   一连几天,他都在跟小黑猫玩,铲屎的活儿也逐渐被他接手了过去。   一直新年悄然来临。   “今天要过年了。”闻星辞把小黑猫放到沙发上,他望向祝行昭。   这里依旧一切如旧,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往年就算是闻军俞在外躲债,都会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悄悄回来,然后在门上贴上对联。再把他也从被窝里面拽出来,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在家自己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   吃完后会给他一些钱。   等天才稍亮,这俩又会摸黑跑路,唯恐要债地把他们堵家里了。   小猫已经熟悉起了这里的一些人,现在不会再企图跑到沙发底下去。这会儿它在沙发上躺着,爪子自己踩着闻星辞的衣角玩。   像是一个大孩子,养了一个小孩子。   祝行昭扶了下眼镜,掩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嗯。”他回答闻星辞,“晚上年夜饭,去我爷爷家吃。”   “我也去吗?”闻星辞瞪大了眼睛。   祝行昭点了头。   闻星辞一下紧张了起来。   但越紧张,时间就过得越快。当天色渐渐灰暗,祝行昭就起了身。   “今晚还要下雪,去换一身厚衣服吧。”   闻星辞下了楼就看到祝行昭也换好了衣服,他内里穿了黑色略高领的毛衣,外面只简单罩了一件藏青色的大衣。   “有些单薄了。”祝行昭看着闻星辞略微蹙眉,“戴一条围巾吧,还有帽子......”   轻薄款的羽绒服也被换下。   宽厚的围巾绕着脖子两圈,祝行昭帮他压下嘴边的围巾边,确保了他呼吸无虞。毛线的帽子压在耳朵上,然后是手套。   “暖吗?”   闻星辞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重量增加了。   “你说呢?”闻星辞嘀咕,“...你为什么不这样穿?”   “我啊。”祝行昭笑着拍了拍闻星辞的肩膀,一本正经开口,“因为我是成年人,而你要下个月才满十八岁,小孩要听大人的。”   闻星辞气鼓鼓开了门就往外走。   祝行昭笑着摇了摇头,把跌跌撞撞跟过来的小黑猫用脚轻轻踢了回去,然后关了门。   车启动的时候,车库的一辆辆车在闻星辞眼前晃过,还有几辆很漂亮的摩托车。   “等学了驾照,你都可以开。”祝行昭看着昏昏欲睡的闻星辞轻声道。   “到时候看。”闻星辞又开始昏昏欲睡。   开出车库没多久,雪纷纷扬扬下得更大了,但街上反而到处张灯结彩,更热闹了。   “好多人。”闻星辞不想睡,于是在车玻璃上哈气,然后开始用‘2’字画一只大白鹅,“看,我画得怎么样?”   “很棒。”   闻星辞笑了起来。   他抬起脚团在了副驾驶上,然后歪着脑袋看祝行昭,“喂。”   他第一次有些不礼貌地叫对方。   “嗯?”祝行昭抽空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听着。   车内有些黑,静谧又昏暗的环境中,总是能让情绪更敏感一些。   “你一直很温柔吗?”闻星辞的声音带着疑惑,“这样的话,是不是别人经常说的老好人?”   “有吗?”祝行昭笑了声。   “有,所以你能回答我吗?你对任何人都这样吗?”   祝行昭放慢了车速,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温和,“你这样问的话......”   他轻促地笑了声。   “那么...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呢?”   闻星辞把脸埋进了毛毯里。   这次的车里备上了毯子。   他有些慌乱,下意识道:“是我在问你,这...这是你要回答的事,怎么问我呢?”   “我是怕回答错了,小朋友会难过。”   “就...就是我随便问问,你随便回答,聊聊天而已,什么难过..你乱说什么?”闻星辞的语调加快。   “这样啊.......”祝行昭笑道:“差不多...我对别人也算温和。”   “哦。”   祝行昭开过了一个路口,他重复了闻星辞的话,“哦?哦是什么意思?是不开心吗?”   他看到了闻星辞脸上浮现的一点点失望。   真是一点都藏不住事。   “到了。”祝行昭停了车,他俯身过去,替闻星辞解开了安全带,“在生气吗?”隔着毛毯,他抓住了闻星辞的手臂。   “没有。”   “哦。”祝行昭又学他,又在下一秒认真了起来,“我对别人也算温和...对你...更特别一点。”   闻星辞靠在车窗与车椅之间,他感觉自己耳垂又开始发烫。   “...你靠太近了,我怎么下车?”闻星辞忽略了好一些的心情,下意识有些心慌地嘀咕起来。   “抱歉。”祝行昭松开了他,又在自己转身要下车的时候,看到了闻星辞自己都不明白的一点隐隐期待落空后的失落。   于是,他重新靠近了一点闻星辞。   “还有什么要问的,或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祝行昭的语气放得更柔和,介乎于哄。   “没有。”闻星辞的声音带着一点别扭,又像是裹着一层糖,散发出一点奇特的香甜的气息。   “那我有话要说。”   闻星辞感觉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话?”   祝行昭动了下,手在车上摸索了一下,而后一个小小的礼物盒被取出来放在了闻星辞手上。   “新年快乐,这是送你的新年礼物。”   “本来打算年夜饭之后送你的...不过...现在提前给你吧。” 第5章   “是...什么?”闻星辞看着手中蓝色小巧的礼物盒,声音疑惑又透着几分隐晦的开心。   祝行昭笑着点了一下礼物盒,“好奇的话可以现在拆。”   “嗯。”闻星辞快速看了祝行昭一眼,轻轻打开了礼物盒。   里面铺了一些拉菲草,闻星辞先看到了一条编织漂亮的红绳,上面固定了三颗红色圆润的珠子。   “它是......?”   闻星辞小心拿起它看向祝行昭。   “不值钱,珠子是朱砂石而已。”祝行昭拿过了手链,“过完年就是新的一年了,驱除一下去年不好的晦气,该戴点红色的东西。”   他示意闻星辞把手抬起来,“这条手链我让泉光法师开光供奉过,你这个年纪可能不在意这些,不过...戴上好吗?”   “谁说我不在意。”闻星辞有些急促地开口,“你送我的,我......”   祝行昭拿着手链,似在等闻星辞的手,又像是在等他把话说完。   但他的话戛然而止。   祝行昭极轻地笑了声,在看到闻星辞抬起左手后,小心又快速地帮他佩戴了上去,“可以吗?你活动一下手腕试试,红绳太紧的话我再调节一下。”   闻星辞只觉得耳垂更热了。   有些像是被人揉搓了许久,泛红发烫又带了两分痒意。   “可以,不用调了。”他快速收回手,匆忙将刚刚稍微拉上去的衣袖扯下。   但盒子里面还有一份礼物。   是一个红包,放在了手链的下方。   “红包怎么也是礼物,应该明天拜年给我的。”闻星辞忍不住笑了起来。   祝行昭只是笑着揉了他的头。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喜欢什么就自己买吧。”   闻星辞才发现里面是一张信/用卡。   看着闻星辞有些犹豫的模样,祝行昭把它放回红包,又顺势放进了他穿着的宽厚的羽绒服口袋中。   “拿着吧,还有我们也该下车了。开了车停在这里时间久了,别人说不定会想一些不好的事。”   闻星辞还在纠结那个特殊的红包,忽然听到祝行昭特殊的调笑,顿时哼了声,“什么不好的事,你这样......”   祝行昭已经开了车门,听到闻星辞的话,隐藏了一丝笑意道:“停了车在我爷爷门口,又迟迟不下车,别人大概会以为我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嗯?   闻星辞吸了口气把毛毯扯下来,有些哑口无言地看着祝行昭绕到了副驾驶。   “这是怎么了?”   祝行昭开了闻星辞这边的车门,他明知故问。   “看着像是生气了,那么小朋友要不要说说看,怎么又不开心了?”   闻星辞嘀咕了声,“不理你。”   祝行昭笑了声,关了车门口示意他跟过来,“这里是我爷爷家了,他老人家喜欢住这里,外面还圈了院子自己中点菜。隔壁几户住的都是他以前的战友或者朋友,闲来无事都能聚在一起聊聊天。”   刚刚车开进来闻星辞就注意到了。   比起祝行昭住的地方,这里的环境比不了。   虽然也是独栋别墅区,但房子不大,四周的别墅距离也挨靠得近,不过绿化做得很好。   祝行昭敲了门。   开门的也是个保姆。   进了屋子,闻星辞就感觉到了一阵暖意。整个屋子大多是木质结构,老人可能是喜欢这些。   比起祝行昭那边,这里则多了不少的年味。   “阿昭,来了啊。”   闻星辞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老人年纪很大了,满头银发,手中拄着拐杖。楼梯是做了防滑带扶手,专门为老人改的,所以他走得还顺利。   “爷爷。”祝行昭点了点头,顺势开口,“闻星辞...闻爷爷的孙子。”   祝颂眼睛有些看不清了,下了楼就戴上了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我看看,好俊秀的孩子。”   祝颂拉着闻星辞去餐厅。   年夜饭早准备好了。   祝颂年纪大了,心里门清。   昔年贾府还有几门穷亲戚,上门了就看看人品,给点也就打发了。真要往上倒,祝颂倒是还记得闻春河,但要说什么了不得的情谊,那就纯属放屁。   祝颂是看不上坑蒙拐骗这种行为的人。   知道闻春河死好几年了,闻军俞坑蒙拐骗半辈子了,他本来心里就不是很喜欢闻星辞。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些东西不看基因也看后天的环境影响不是。   就算不坏的人,这种家庭下心也会浮。   只有极少一部分,能够秉持本性,这种属于难得。   “坐吧。”祝颂先落座。   祝行昭坐在了他身侧,等闻星辞也坐好后,他就略微起身将餐桌上一些闻星辞喜欢的菜肴调换了一下位置,离他近了点儿。   他爷爷这儿没太大的规矩。   饭菜是要人吃的,吃饭就是要吃好吃饱,而不是在餐桌上找规矩。   祝颂看着。   他年纪大了,很多菜已经不能吃了。年夜饭做了很多,但他是有专门的营养餐食的。   “吃吧。”   祝颂吃东西很慢,他消化也不太好了,医生告诉他要细嚼慢咽。   “阿昭,你戴眼镜了。”祝颂放下了调羹,忽然开口。   祝行昭递给了闻星辞一杯饮料后点了点头。   “怎么想起来戴了?”祝颂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他对祝行昭一直很满意,聪明能力又好。   就是这个性格。   小时候他还觉得这是少年稳重,好事。   越长大,到后面发生了那样的事,祝颂才意识到他性格是真有问题的,但再干预已经来不及了。   “没什么,最近视力不好。”   祝颂没了胃口,“视力不好...你妈让你养的宠物,你说在试养了,养的什么?”   “猫,一只黑猫。”   祝颂还要问,闻星辞已经开心地拿起了餐桌上的手机,“对对,一只黑色的小猫,现在还在吃猫奶粉泡幼年猫粮。”   “看,它现在已经会爬沙发了,但是爬上去就不敢跳下来。”   闻星辞翻着相册里面的视频还有照片给祝颂看。   这是闻星辞第一次这么亲密地照顾一只小猫,他和很多第一次正儿八经养宠物的人一样,每天都觉得自己家的小猫小狗才是最可爱的。   祝颂看了几眼,又去看祝行昭。   发现他听到小猫怎么怎么样,脸上反应不大。倒是闻星辞说得兴致勃勃的时候,神色间才会有一些笑意。   祝颂有些倦怠。   有的人外冷内热,有的人外热内冷。   祝行昭就是后者,甚至有些极端的冷,连对生命的怜悯与敬畏都没有。   养宠物是想让他明白一个生命的脆弱,也希望他能和宠物建立连接的过程去感受那种生命的美好。   现在好了,他养了和没养一个样。   “我吃不下了,年纪大了没胃口,你们不用管我。”祝颂摇了摇头,从口袋里面拿出两个红包。   祝行昭和闻星辞一人一个。   “你们继续吃吧,我现在腰腿不好,就去楼上躺着了。”   保姆过来扶祝颂。   等他上了楼,闻星辞开心地看了红包,很厚的个红包。   “哇,一万块哎,你的呢?”   祝行昭把红包递给他,“一样的,我每年爷爷都这么给。”   晚饭后。   客厅的电视机中放着春晚,闻星辞并不看,只是听个声音。他趴在沙发上,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看着祝行昭。   祝颂眼睛不好,不喜欢太刺眼的白光。所以这里的灯光都做过调整,大多是呈现舒适的暖黄色。   但看着看着,他又听到了窗外烟花绽放的声音。   “叔叔,有烟花!”他惊喜地一下跑到窗边,是附近一些别墅的人家在放。   祝行昭也走了过去。   “嗯,这里的老人每年都会这样。”   “不是不许放烟花的吗?”闻星辞看他。   祝行昭下意识转身。   因为室内很暖,闻星辞那身厚重加长宽羽绒服脱掉了,这会儿穿了一件高领的米色毛衣,头发因为出门被帽子压过的原因,更是软绵绵地贴合着半遮住了眉心,看起来很乖巧。   “因为......”   祝行昭俯低了几分,几乎要额头相贴。   “唔。”闻星辞在一瞬间乱了呼吸后又屏住了呼吸,“因为...什么?”   他下意识顺着问。   “因为他们不听劝。”祝行昭在烟花声中后退了一步,他转回身去看烟花,“这里大部分住的都是...你可以理解成一些退休的特殊人员,不要太过分的话,没人会管的。”   闻星辞已经不在意答案什么了。   他现在纠结另一个问题。   “你刚刚...为什么......”   忽然靠近?   “嗯?”祝行昭去看他,“为什么什么?”   春晚应该放到了小品的节目里,观众的笑声一声高过一声。   祝行昭的声音在这种笑声中放得更轻,接近于呢喃,“小朋友...你想问什么?”   闻星辞眨了下眼,吸了口气脱口而出,“为什么靠我那么近?”   又为什么后退?   但小品结束了,下面的歌唱节目配合着窗外的烟花,淹没了闻星辞急促又慌乱的问话。   祝行昭笑着抬手,顿了下后,还是放到了脑袋上揉搓了两下,“小朋友,我没听清楚,不如再说一遍?”   他略微弯腰笑着凑近。   “你!”闻星辞歪了下脑袋不让他揉。   却在闻星辞有点恼的时候,祝行昭将手按在了他肩膀上,“别动。”   他的语气温柔又带着可见的认真。   祝行昭上前了两步,轻轻地抱住了闻星辞,“我听清楚了。” 第6章   闻星辞嗅闻到了祝行昭身上的味道,一种浅淡的草本,又隐约泛着一点幽静和木质香的干燥。   他有些紧张。   “干嘛抱我?”   “不喜欢吗?”祝行昭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松开了手,语气柔和,“靠近你是想认真看看,小朋友biu的一下长大了哦。”   他近乎哄。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会一下长大?”   祝行昭笑了起来,抬手想去揉闻星辞脑袋,但临近却变成在他眉心点了一下,“过完年就又大了一岁,怎么就不是一下长大了呢。”   “虽然你的生日还有半个月,但......”祝行昭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你也算十八岁了,恭喜成年。来,要不要继续拥抱一下,庆祝你以后玩游戏不用开青少年模式?”   闻星辞被祝行昭气笑了。   “你...你...你刚刚是这个意思?”   “嗯。”祝行昭眼中泛出笑意,“不然呢?刚刚迈入成年人世界的小朋友难道想的是别的意思?不如和我说说?说不定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我才没有想别的意思。”闻星辞感觉自己紧张得厉害。   “别急。”祝行昭安抚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要的......”他的手往上,指腹在闻星辞的眼尾轻拂的一扫而过,“你可以告诉我,我都会认真听的。”   闻星辞有些愣神地看着他。   这次,是闻星辞最先慌乱地避开了视线的触碰。   他转身看向了窗外,有些蹩脚地转移了话题,“外面烟花怎么还在放?”   “会很久啊,这群老头子不睡觉,有的会守岁。”   “要守岁吗,闻星辞小朋友?”   闻星辞打了个哈欠,“要。”   他兴致勃勃,以前在家,闻军俞跟宋颖也会让他一起守岁。一家三口不是没有温馨的时候,只是后来躲债以后,就逐渐演变成他从沙发上醒来后,大年初一家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又看了会儿烟花,祝行昭就拉上了窗帘,“休息会儿。”   他拿了一些水果和零食,带着闻星辞坐在沙发上看了半个多小时的春晚。   最后的节目是难忘今宵。   闻星辞已经吃了一大堆的沙糖桔,祝行昭把橘子皮扫进垃圾桶,笑着看他,“吃太多也不好。”   “哪有,好吃的。”   祝行昭看他还要再吃,于是开口,“光吃这些橘子多没意思,小朋友要不要做点别的庆祝你成年呢?”   “嗯?”说这个,闻星辞就不困了。   他下意识没有在剥小橘子,颇有些期待跟紧张地看过去,“什么...别的?”   祝行昭坐过去了一点,暖灯下拉长的影子已经与闻星辞的影子交叠,闻星辞又嗅闻到了那种木质香。   “成年人专属的,刺激的。”祝行昭手搭在了沙发后背上,语气带了一点点的玩笑味,又似乎有种引诱的哄劝。   闻星辞往后缩了一下。   他没说话。   这种静谧的无言让祝行昭手指有些不自觉地在沙发上轻轻敲动,他回忆起刚刚指腹划过闻星辞眼尾的触感。   带着几分温热,又有一种近乎甜蜜的味道。   “闭上眼,乖。”   祝行昭的声音轻柔得如同一片雪花,轻飘飘落下都唯恐惊扰了眼前的人。   “唔。”闻星辞呼吸一下乱了。   怀中的抱枕在他手心下被捏的扭曲,却在脸的快要烧起来的时候猛地闭上了眼。   当一切归于黑暗,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极其分明。   闻星辞听到电视剧的广告声,此刻异常喧嚷,而后是他的心跳声。   咚咚,他从不知道他的心会跳这么快。   沙发也轻微地弹了一下,是祝行昭略微起身了。   这一刻闻星辞对时间的感知有些混乱,他不知道过去了几分几秒,之后是那种人体才有地散发出的热意逐渐靠近了他。   祝行昭几乎笼罩着他。   他微微低头,看着被他圈在身体与沙发之间的闻星辞,只要再凑近一点点,“闻星辞......”   闻星辞轻轻颤抖了一下。   “十八岁快乐。”   闻星辞感觉到了浅淡的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边,祝行昭这句祝福,像是在他耳边说的。   而后,闻星辞感觉到了自己脸上一凉。   “什么?”闻星辞吓得下意识睁开了眼。   他看到祝行昭坐得不远不近,这会儿他抬手把一个酒杯轻轻压在了他脸上,“脸怎么有点红,是暖气温度太高了吗...这样舒服一点没有?”   “你!”闻星辞气地去拿酒杯。   祝行昭顺势给他,“又生气了?”   闻星辞握着酒杯,他感觉有些委屈。   “别生气了,我道歉...叔叔认真地和你道歉,好不好?”祝行昭看着闻星辞,声音温柔的闻星辞发不出火。   祝行昭笑了笑,“这是红酒,之前喝过吗?”   他转移话题,带了一点哄孩子的味道跟闻星辞说话。   闻星辞老实地摇了摇头。   “成年人的刺激的事。”祝行昭这次不掩饰地笑了起来,“要不要试试?就从一杯酒开始。”   “不过,小朋友只许喝一点点。”   他给闻星辞的酒杯中本来也不多。   闻星辞心大,刚才气鼓鼓的事被逐渐抛诸脑后,或者说祝行昭也总能找到让他转移注意力的事。   “干杯。”祝行昭一本正经跟他碰杯。   年少的人总是热衷于窥探大人的世界。   闻星辞兴致满满,酒杯的碰撞在屋中响起。   祝行昭仰头将酒送入口中的时候,余光一直看向眼前这个少年。   天真、稚嫩带着几分少年气。   像是春日冒出来的一株嫩芽,正在蓬勃地生长。   至少对他是如此。   美好地让他想要将这株嫩芽移栽回去。   但祝行昭只是看着闻星辞喝光了酒,然后接过了他的酒杯。   “怎么样?”   闻星辞点了点头,“还行,不过不是很好喝。”   祝行昭笑着摇了下头,“不喜欢以后就不喝了,自己开心就好。”   闻星辞点了点头。   电视机里开始放往年的小品,一分酒意加上九分长久的睡眠习惯,闻星辞逐渐开始打瞌睡。   祝行昭调轻了电视机的声音。   一直到闻星辞的脑袋歪下来,祝行昭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不守岁了?”他轻声地问半梦半醒的闻星辞。   闻星辞困得眼皮打架,半靠在他肩膀上嗯了声。   “那睡吧,晚安。”祝行昭扯过毛毯盖在了闻星辞身上,等了会儿,闻星辞彻底睡了过去后才把他抱去了楼上自己的房间。   上了楼梯,再小心还是让闻星辞有些迷糊醒了一点。祝行昭怕他睡一半醒了又睡不着,但熬到第二天又难受。   在塞给了闻星辞一个枕头后,犹豫了一下,才抬手轻轻将手心覆盖在了他眼皮上。   “睡吧,小朋友。”   等闻星辞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   祝行昭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走出了房间。   他爷爷这边没人住但时常打扫的房间就一间,就是他自己住的那间,现在闻星辞睡了。   祝行昭去了客房,随便盖了床被子囫囵睡了一晚。   闻星辞是被大早上的鞭炮声惊醒的,坐起来后迷糊了会儿,然后打量起了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倒是挺温馨的。   床对面的书桌那儿摆放了一些奖状,墙上也贴满了。   闻星辞没乱动,只是好奇地看了看。   “早。”他下楼的时候,看到祝行昭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太吵了是吗?”祝行昭示意他下来。   闻星辞点了点头。   祝行昭把他昨天的羽绒服拿过来,示意他穿上,“围巾也戴好,我们回去吧。”   闻星辞有些惊讶,“这么早吗?”   早饭都没吃。   倒不是他饿,而是祝行昭都不和祝颂打个招呼吗?   “嗯,爷爷也喜欢安静,我们都有彼此的习惯。”祝行昭摇了摇头。   小时候他几乎是祝颂带大的,往年确实会和祝颂一起住几天。不过祝行昭看得出来,祝颂对闻星辞感官说好也好,但也有几分疏远。   闻星辞则是有点不自在。   没必要让祝颂和闻星辞都别扭,还勉强相处。   闻星辞开心起来。   “这么开心?”出了门,祝行昭笑道。   “哎呀,叔叔你别误会。”闻星辞把下巴也埋进围巾中,“只是祝爷爷看起来有点严肃...我不擅长和严肃的人聊天。”   “那以后就不让你们见面了。”   听了祝行昭的话,闻星辞先是愣了下,而后情绪低落下去。   “怎么了?”祝行昭总能第一时间察觉闻星辞的情绪。   他拉着闻星辞上了车,外面冷了一些。   等车开出这片别墅区,祝行昭靠路边停了下来,“怎么一下就不开心了,告诉我好不好?”   祝行昭的耐心像是用不完。   车里打了暖气,他看着闻星辞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头上,看着像是蔫儿了的小菜苗。   闻星辞看他,“...你是不是想让我回家去了?”   所以才说以后不用见祝颂了。   闻星辞其实不怕回家,那些债主最多骂骂他,总不能打死他吧。只是这次得罪了村里人,会更不招待见而已。   只是...只是...有别的原因。   闻星辞感觉到了一点点酸涩,但他说不出来。   “没有,怎么会这么想?”祝行昭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我不想你做不喜欢的事。”   “所以...小朋友答应我好不好?”祝行昭摸了摸他的头,“任何你不喜欢的事,下次都要说出来,你要告诉我。”   “还有最重要的。”   祝行昭用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永远不要为了讨好我,做任何勉强自己的事。” 第7章   闻星辞扭了下脑袋,慌乱地错开了视线。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话到嘴边,闻星辞修改了自己更想要问的另一个问题。   祝行昭顺着闻星辞的动作垂了下手,他往后靠了一些,“因为你对我很特殊。”   这是他昨天的回答。   “走吧。”祝行昭握住了方向盘,“你该饿了,昨晚睡得晚,吃完了有些困就再睡一会儿。”   “就只是这样嘛?”闻星辞垂着头,声音有些丧气,“算了,当我没说。”   祝行昭看了他一眼,而后点头,“好,我没听到。”   闻星辞不高兴地哼了声,闭着眼不再说话。   祝行昭只是笑了声,抽空到红灯的时候,把车里的毛毯递给他,而后一路无话。   ......   冬日这几天的天气都不怎么好,年后一连几天都是阴雨绵绵,少见晴天,闻星辞也就没怎么出门。   他待在祝行昭家陪着小黑猫玩了几天,之前说的补课也终于上了行程。   在开学之前,祝行昭带着他回顾了一下高二的考点,对闻星辞薄弱的英语还有数学这两项则进行了重点教学。   闻星辞脑袋是聪明的,只是之前家里的烦心事太多,让他没法专心学习。   英语主要是语法和单词的记忆,这个需要时间,但数学进步一日千里。   时间悄然而过。   闻星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房间多了几套新的校服。   “还有两天就开学了。”祝行昭摸了摸他的头。   “给你安排了明德中学国际部,是私立高中,一个班大概十五人。同班的另外几个人我问过老师了,基本都品学兼优,没有什么不良坏习惯,性格也好。人少加上这些新同学性格秉性不错,你到了新环境不会太难适应。”   闻星辞惊愕地看着他。   他家最有钱的时候也没想过去读私立高中。   “会不会太贵?”闻星辞叹了口气。   祝行昭在他学习上投注得越多,闻星辞就感觉压力越大。   几乎每个资助者都希望自己的资助人学习成绩要好,这当然无可厚非。要是读不好,真的会感觉很愧疚。   祝行昭拉着他坐下。   那只已经熟悉了环境和人的小黑猫自发过来,开始在闻星辞的脚边抓他毛茸茸的拖鞋。   “不贵,读不好也没关系。”祝行昭一眼就看出了闻星辞的顾虑。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并不是花团锦簇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成功即代表人生完美这样的定义’是大众顺应社会现有规则附加在你身上的,去除掉‘大众的定义’之后,你该问你自己怎么样才会真正快乐。”   “如果你认为读书让你痛苦,每天在家陪你脚下的黑猫玩才是你人生的意义,这也很棒。”   “你和那些‘成功的人生’一样,看的都是同一天早晨的太阳,感受的也是一样的喜怒哀乐,都是非常完美的人生。”   “所以闻星辞小朋友,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祝行昭笑着安抚性地拥抱了他一下,他拍了拍闻星辞的后背,“当然如果你认为拼命学习,也认为那样成功的人生才会让你感到快乐,我也会帮你。我们可以请最好的老师,慢慢学,会学好的。”   “你很聪明。”   闻星辞有些红了眼睛,下意识在祝行昭肩膀上蹭了一下。   “呜...谢谢你。”   祝行昭只是笑了笑,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一直到闻星辞逐渐别扭地动了下,祝行昭就放开了他。   “刚才...小朋友是感动地哭了?”祝行昭看他有些不自在,于是顺势转移话题笑道:“我看看,眼睛都红了。”   “我没有!”闻星辞马上否认。   一弯腰,故意去抱小黑猫。   “好吧,那就没有,是我听错了,也是我看错了。”祝行昭伸手,也轻轻摸了一下闻星辞怀里的猫。   毛发柔顺,身体温热。   也就仅此而已。   赵锦绣让他静下心养宠物调一下性情,看来是要失望了。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上学第一天是祝行昭送他去的,他把闻星辞送到学校,又领着他去见了老师。   班主任三十多岁,女性,做事很认真。   闻星辞的个人信息她前几天就看过了,理论上恐怕要跟不上的。他们学校大部分课是中英文混杂教学,英语课更是纯英文。   昨天她还和祝行昭打过电话。   不过祝行昭的意思是普高一个班级人太多,从他对闻星辞的观察来看,闻星辞不算很喜欢交朋友的人。而且普高,学校和班级的课程压力太大。   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其实是轻松教育,因为这里的大部分高三学生之后哪里去就读大学,早已有了安排。   另外这里距离瀚海大学还有他家都近。   班主任明白了祝行昭的意思,开开心心过完这一年就好了。要学就教,学不会以后也早有安排,不劳烦她操心。   “我叫石莹,以后叫我石老师或者老师都行。”石莹加了闻星辞的联系方式。   这里可以带手机。   “在学校有任何事都可以联系我,尤其是自己解决不了的事。”石莹明白一个学生在年轻时候的胆怯。   就像是五岁的孩子跨不过去一条深水鸿沟,可三十岁的大人轻松跳过,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条雨后积水的水坑罢了。   “祝先生,那我带他去教室了。”   祝行昭缓缓吐了口气,他把书包递给闻星辞,“去吧,晚上放学我会来接你的。有事可以给老师打电话,也可以联系我。”   在闻星辞跟石莹走到走廊,他们要分别的时候。   祝行昭拉住了他的手臂。   “任何事,都可以联系我,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吗?”   会第一时间接他的电话,会第一时间赶过来。不会因为只是小事而心生不悦,会永远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嗯,我知道。”闻星辞明白祝行昭未尽的话中之意。   “傍晚见。”祝行昭知道自己真要走了。   看着闻星辞的身影拐入教室,站了会儿,才皱了皱眉抚平了心中冒出来的几分焦虑,出了学校。   祝行昭有些神情不属,尤其到了下午。   “你在想什么?”他的朋友看着祝行昭说找他喝点酒,却一口未动。   他来之后,已经反复看了四五次手表。   “一会儿还有什么约会吗?你看了好几次手表了。”   “没有。”祝行昭不想多说。   他朋友无所谓的喝光了杯中的酒,无聊地长长叹了口气,“你也不来我的酒吧,这个小酒馆很无聊。”   中午更是没什么人,安静的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找我喝酒,结果自己一口没喝,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祝行昭揉了揉眉心。   “嗯?”他朋友发现了盲点,“怎么又戴眼镜了?前些年你杀气太重啦。”他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说真事,“不是每个月一次心理医生,好很多了嘛,怎么还要遮?”   祝行昭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唉唉,去哪里?”   祝行昭已经匆匆往外走了,“买点东西,不喝了,你自己回去吧。”   “什么人啊。”他朋友吐了口气,这段时间跟闭关修炼了一样,感觉很久很久没看到祝行昭了。   今天看到他,又奇奇怪怪。   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他有些好奇,但他惫懒习惯了,算了...好奇也就一瞬之后就消失殆尽。   傍晚。   闻星辞和同学打了招呼,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就看到祝行昭。   他站在车门口,看到他就小跑了几步。   祝行昭往后看了看,“看到你和同学打招呼了,今天和新同学相处愉快吗?”   闻星辞高兴地点头。   “很好。”   上课之前他还很忐忑,但最后发现出乎预料的好。   一个班十五个人,不吵不闹,老师讲课几乎都很幽默风趣。   “刚刚那个叫方木野,老师特意让他坐我身边。他英文很好,反而是中文有点差。所以老师说英文的时候,刚好让他旁边翻译一下中文,能让我听懂,我也能帮他纠正一下一些中文发音不对的地方。”   “嗯。”祝行昭点了点头,“那就好。”   “上车吧,天冷。”   车里已经开了好一会儿暖气,闻星辞上去了后就扯下了宽厚的围巾。   祝行昭绕到驾驶位上,然后俯身从车后座拿了一小束花和一个小蛋糕给他,“步步高升花和学习进步小蛋糕,庆祝闻星辞小朋友第一天上课圆满。”   向日葵作为主花,整束花看上去很温暖向上。   “叔叔,你帮我当孩子哄啊。”闻星辞抱着花,看着做成了Q版小人的小蛋糕,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很开心。   “本来年龄就不大。”祝行昭又去摸了他,“带你回家。”   闻星辞一路都很高兴,到家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吃起了蛋糕。   “少吃点,一会儿还有晚饭。”祝行昭无奈叹了口气,“喜欢可以每天都买的,也可以自己做。”   “提拉米苏喜欢吗?”   闻星辞哼了声,低着头轻声嘀咕,“那不一样,这是你送我的。”   祝行昭握紧了手里的水杯。   他以为祝行昭没听到,但祝行昭听觉很灵敏,他听到了。 第8章   晚餐的时候,闻星辞果然没了什么胃口。   “一人份四寸小蛋糕,全吃下去了,现在吃不下也正常。”祝行昭没勉强他,只是给他盛了一碗排骨海带汤。   “这个喝点,解解腻。”   “嗯。”闻星辞拿着汤勺,眉宇间全是放松与欢喜。   祝行昭也笑了声,“这么开心?放学回来后你心情一直很好。”   闻星辞喝着汤笑了几声,“对呀,就是开心。”   “开心就好。”祝行昭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但也正是这样的原因让他心情也很不错,“你生日快到了,想怎么过?”   下个星期就是了。   时间还很巧,刚好是周六,怎么过都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   闻星辞陷入了沉思。   他其实好久没过过生日了。   他有记忆起,大概小学有一两年闻军俞和宋颖给他庆祝过,他们买了蛋糕送去学校,让他和同学一起分享。   后来也不知道哪一年起,生日也就没人提起了。   “想不好吗?”祝行昭放下了筷子,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还有一个星期时间,可以慢慢想。”   “做提拉米苏吧。”闻星辞想起了刚刚吃小蛋糕时,祝行昭随口提的话,“这里我也没什么朋友,也不用邀请别人。不如...我们一起做个小蛋糕,然后两个人...庆祝一下就好了。”   说到后面,闻星辞感觉自己的耳垂又开始发烫。   两个人一起做蛋糕,只是说出来,都好像带着一点甜蜜的氛围。   祝行昭的心一瞬变得很柔软,像是被某种温暖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胸口,几乎要冲垮他这段时间以来的自持。   他走到了闻星辞身边。   “怎么了?”闻星辞抬头去看他。   祝行昭轻轻地吸了口气,他伸手,手心虚虚地压在他头上摸了摸,“没什么,那就一起做你说的提拉米苏吧。”   “不过这几天你还可以想,要什么礼物都可以,列个清单也没关系。”   闻星辞被祝行昭的话给说笑了,“什么嘛,我又不是很贪心的人。”   “不是贪心。”祝行昭弯腰俯低了一些,他靠在餐桌上和闻星辞对视,“拥有东西少的人,才会在给予的时候抱怨别人贪心,因为他们给不起。”   祝行昭温和地看着他,“这是别人的问题,但和你无关,所以不要轻易就怀疑是你自己的问题。”   闻星辞有些发愣。   “叔叔你的说法......”和上次一样,很奇特的一种观念。   “怎么?”祝行昭起身笑着开口,“想不通就别想了,或者想点开心的事,比如说到底要什么礼物。”   闻星辞认真想了三四天,最后一个也没想出来。   周五傍晚,祝行昭一如既往提前就把车停在了校门口。   但今天,闻星辞出来比平时晚了十分钟。   祝行昭低头看了看手机,上面有闻星辞发给他的信息。   当学校外的人流也开始散去,祝行昭才看到闻星辞背着书包,格外兴奋地跑了出来。   “这么高兴?”   祝行昭想着那条信息,闻星辞说今天同学和老师给他提前一天过生日,所以会晚一点。   闻星辞手里提着几个袋子。   这会儿他脸颊带着几分红意,神色间还有未散去的喜色,“嗯嗯,当然开心。我没想到老师记得我生日,还特意给我买了一个蛋糕。”   “这里面都是大家送我的礼物,不过老师规定了,不许大家送贵的,所以都在能接受的范围。”   祝行昭让他进了车,东西都被他放在车后座。   “他们送你礼物就这么高兴?我问你要什么,你却一点也想不出来。”祝行昭握着方向盘,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只是没有如往常一样说话的时候看着闻星辞。   他在忍耐。   他也说不清,就像是火山爆发前,其下暗流涌动的岩浆透着难以忍受的灼热。   “这不一样。”闻星辞一无所知,只是许久没接受这么多善意了。   他在原来的学校,因为闻军俞的关系,名声都臭了。   闻军俞确实能说会道,他甚至问他高一的一位老师都借了两万多块钱,当然也没还。   所有人都带着奇怪的眼光看他,自然也疏远他。   他喜欢安静,但并不是这种被动的安静与孤独。   “哪里不一样呢?”祝行昭迟迟没开车。   闻星辞陷入在自己开心的情绪中,“哎呀,他们是同学和老师嘛。我没想到我们才认识,他们都对我这么好。   对了,老师之前让方木野和我一起坐,我竟然才知道他会弹钢琴,而且去过国外表演,很厉害。今天他给我的礼物就是演奏了一首曲子,超级好听,这些同学都太厉害了。”   “下次他们生日,我都不知道送什么,我要认真想想。”   祝行昭开了车,“以后再想吧。”   闻星辞感觉到了气氛的一点不对劲,“怎么了吗?”   祝行昭缓缓吸了口气,神色逐渐缓和,“抱歉,是我有件烦心事。”他开始变得和平常一样,“不知道送什么的话,下次我帮你参考参考。”   “你们班除你之外还有十四个人,我有他们的基本资料,明天帮你整理一份生日表,这样你就不会错过他们的生日了,好不好?”   “嗯嗯,好。”闻星辞靠在副驾驶位置上,习惯性昏昏欲睡起来。   到家的时候,祝行昭帮他把那些礼物放在了沙发上。   小黑猫看到两个主人回来,立即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它现在已经胖了一圈,平常时候精力也更加旺盛。   闻星辞抱起了小黑猫。   大概是今天听了方木野的钢琴,他将目光看向了这个大客厅中摆放的钢琴。   来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只是从未看祝行昭靠近过,闻星辞也就没问。   但今天他有些好奇。   闻星辞蜷缩在沙发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祝行昭,“叔叔,你会吗?还是它只是装饰的呀?”   祝行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会的。   他的母亲赵锦绣是享誉国际的钢琴家,钢琴是她的生命,所以才会在生下他就立即奔赴了自己的‘另一场生命’。   闻星辞听着祝行昭寥寥几言讲述着往事,面上不由心疼起来。   “叔叔,你还好吗?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祝行昭反倒笑了起来,他坐到闻星辞身边,习惯性摸了摸他的头,“我没有什么童年阴影,其实我不觉得怎么样。”   “我现在不弹钢琴只是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小时候是练习过一段时间,还考过证书。后来发现自己不喜欢,也就没自己弹了。”   艺术类的东西是需要投注感情的,无论是音乐、绘画还是文字。内心过于冷静甚至冷漠的人,只能掌握娴熟的技巧,但缺少了情感。   祝行昭记得他的钢琴老师这样说过他,他弹得毫无差错,却像是一个机器人坐在那里。   缺少了一点情感投入。   祝行昭投入不了,自己也感觉兴味索然,索性放弃。   “啊?”闻星辞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不然呢?”发蒙的闻星辞可爱的祝行昭想抱一下,“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东西无法自恰到要向你这样的小朋友寻求安慰呢?如果有的话,这已经不是一个人有用或者没用的问题。   而是这个人在足够的时间中,竟然还无法独立去解决属于自己的困境,那么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解决问题,而只是想拖别人下水。”   “所以小朋友,遇到这样的人,记得不要理他。”   祝行昭最终还是没抱他。   他只是拍了下闻星辞的肩膀,“想听我弹吗?”   闻星辞被他新的话题吸引,“要!”他迫不及待地地回应。   祝行昭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我很久很久没碰过了,如果弹得不好......”   但他话没说完,闻星辞就立即反驳,“才不会,叔叔一定是弹得最好的。”   祝行昭望向他,“会比方木野还好吗?”   闻星辞再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忍着某种又想逃开又不愿意离开的奇特感受,然后肯定地点了头。   “会,叔叔是最好的,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   祝行昭笑出了声。   他坐到了钢琴前,试着回忆起年少时学过的那些知识。   有些生疏的乐符逐渐响起,过了会儿,祝行昭弹奏出的旋律开始变得轻柔舒展,温柔又静谧。   当一曲结束,闻星辞立刻开心地鼓起了掌。   “好厉害,好好听,这曲子是什么?我好像听过,但不知道什么名字。”   “秋日私语,学校音乐课有时候学的音乐鉴赏,老师应该会给你们放过。”   闻星辞恍然大悟。   “哇...叔叔,怎么弹这个?你小时候主要练这一首吗?”   祝行昭扶了下眼镜,“差不多吧,喜欢的话一会儿再给你弹几首。不过现在么,小朋友该吃晚饭了。”   闻星辞肚子马上叫了。   晚餐吃完后,闻星辞没让祝行昭再弹了。   “叔叔,我去做作业,争取今天全部解决完,明天就可以和你一起过生日啦。”   “嗯,去吧。”祝行昭看着闻星辞拿着那些礼物和书包跑上了楼。   等不见了人影,他失笑地揉了揉眉心。   他没法否认,刚刚他升起了跟那个方木野比较的心思。   “真的是...秋日私语......”祝行昭扯下了眼镜,长长叹了口气。   “秋日私语...表达未曾言明的倾慕。”楼上房间内,闻星辞趴在书桌上念着手机里面查询到的信息,脸一下红透了。   是这个意思吗?还是只是巧合?   闻星辞揪着手机都没心思写作业了。 第9章   闻星辞一个晚上没怎么睡好,不是睡不着,而是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   一直到天色微亮。   这段时间持久阴天下雪雨,反倒是今天散了云雾出太阳了。   闻星辞是被早晨一点点日光晃醒的,他掀开被子,四周的抱枕跟枕头散开。   屋中的暖气让他睡得脸颊有些泛红。   闻星辞拍了拍温热的脸,又纠结地甩了下脑袋,“不想不想...什么梦嘛,我在谈恋爱?”   闻星辞嘀咕了几句后跳下床。   哗啦啦的水声在卫生间响起,洗漱后,闻星辞也没擦干净脸上的水渍,穿着拖鞋就往楼下跑。   祝行昭跟往常一样,已经在楼下了。   不过今天他也有些不同。   今天他穿了更居家的衣服,简单的黑色长裤搭配了一件宽松的浅灰色毛衣。听到声音后,祝行昭整理着东西回头,“起来了?先吃早餐吧。”   闻星辞歪了下脑袋看他。   “脸怎么不擦干就下来了?”   祝行昭还佩戴了围裙,毛衣的袖口被略微挽到手臂处,有种很温暖可靠的感觉。   “没事啦,叔叔...你在干什么?”   祝行昭拿起一本书晃了一下,“提拉米苏制作食谱,前几天我就研究过了,还做了笔记。还有一些必须用到的食材和餐具,昨晚就选好了,今天一大早上送来的。我刚刚在核对,看有没有遗漏的部分。”   “哇,叔叔你竟然偷跑!?”闻星辞凑到他身边假装不高兴。   祝行昭笑着扯了纸巾擦了擦他额头还残留的水分,而后拍了下他的脑袋,“说好和你一起做的,所以只是看书了,没有一个人先试着提前做过。”   “真的没有?”   祝行昭稍稍低眸看他,“你说呢?我答应过某个小朋友,怎么会不和他一起呢?不然他知道了,岂不是又要生气了。”   “喂。”闻星辞总是控制不住耳朵开始发烫,“我怎么就要生气了?我脾气不好吗?”   祝行昭笑而不语,过了会儿才开口,“先去吃早餐吧,这小蛋糕一会儿恐怕要做好一会儿。”   闻星辞对此兴致勃勃,连带早餐也吃得很快。   吃完后,餐厅最里面自带的开放式大厨房今天第一次用上了。   祝行昭把做好的笔记本递给闻星辞,“我写了步骤,你就负责按照步骤提醒我,我来试着做。”   “那叔叔不就是最累的了?”   祝行昭把餐具和食材在餐台上摆好,“任何行业,技术工种才是最具有价值的,体力劳动者往往是最廉价的。”   “我们都没做过提拉米苏,所以闻星辞小朋友,你手里的步骤顺序可重要多了。”祝行昭说得认真,煞有介事。   闻星辞笑了出来。   他知道祝行昭在哄他。   “好吧,第一步先准备三颗鸡蛋,五十克白砂糖,还有室温软化的马斯卡彭奶酪。”闻星辞好奇地探头去看这个奶酪,他之前还真没见过。   “就是这个。”祝行昭知道闻星辞要来看什么,他用打蛋器搅打着蛋黄,顺手又把奶酪递给了他。   闻星辞看了会儿又将奶酪还给了祝行昭,下意识有些出神。   祝行昭站在料理台前,他在蛋黄中加入白砂糖,搅拌后开始加奶酪,然后是香草精,淡淡的奶香味开始在厨房弥漫。   当他专注起来的时候,神色比往常还要柔和。   “下面要准备咖啡液。”闻星辞低声道。   一百二十毫升的黑咖啡放凉,手指饼干在里面快速蘸一下后取出,再将它慢慢铺在容器的底部。   祝行昭放慢了动作,在缓缓铺上奶酪糊后,再用刮刀一点一点抹平。   “叔叔。”   闻星辞忽然叫他。   祝行昭停顿了一瞬,最后一步是撒上可可粉了。   他望向闻星辞,目光柔和、包容,“怎么了?哪里做得不对吗?”   闻星辞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忽然就叫叔叔了。”   祝行昭浮现一抹笑意,他想了下开口,“嗯,我知道了。”   “小朋友,你可以叫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叫我,我都会回应你。”   闻星辞脸红了,他扭过头不去看祝行昭。   祝行昭没勉强他,而是笑道:“那你知道提拉米苏有什么含义吗?”   人类总是会给一些食物或者鲜花赋予其他的意义,以此让这个东西变得有些与众不同。   “什么意思?”闻星辞还真不知道。   “传说中,提拉米苏最早是一位妻子为即将奔赴战场的丈夫做的,她希望这块甜点能成为爱人的牵挂,让他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能记得家里还有人在等他,所以提拉米苏也象征着思念。”   “...所...所以?”   祝行昭低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扫掉了溢出奶油,他指腹按着可可粉筛网,手腕微微用力,深棕色的粉末细细洒落。   “所以......”祝行昭轻轻叹息,“生日快乐,闻星辞小朋友。”   “它现在好了,但还需要在冰箱静置一些时间。”   闻星辞看着他把盛放了蛋糕的托盘小心翼翼放进冰箱,一时不知道怎么有些难过。   祝行昭马上就发现了他情绪的低落。   “怎么难过了?”祝行昭关了冰箱,有些叹息地走近闻星辞。   在距离几乎只有两步远的地方,他停顿了一下。   他指尖轻颤,还是缓缓抬手,手掌轻轻抚在闻星辞的脸颊上,“别难过...好吗?”   闻星辞看着他,心跳莫名又有些乱了节奏。   但他依旧有种说不清的不开心。   祝行昭低低笑了声,他双手捧起了闻星辞的脸,眉眼温柔、沉静,像是说出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那么我重新回答。”   “所以...除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闻星辞小朋友,我还能思念谁呢?”   闻星辞忍不住地浮现一丝笑意。   “哦。”   “提拉米苏还要等四到六个小时的话,我...我去陪小黑玩。”   他是落荒而逃。   祝行昭没有拦他,只是看着闻星辞跑去客厅的背景,不自觉笑了声。等他收拾了刚刚做提拉米苏一片狼藉的地方,出去的时候闻星辞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祝行昭把沙发上扒拉闻星辞的小黑猫提了下来,让它自己去玩。   “没睡好吗?”他给闻星辞轻轻盖上了毛毯。   闻星辞的习惯一直很好,没有这个点犯困睡觉的习惯。   他调高了一点温度,索性就坐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守着闻星辞。   闻星辞再醒来是下午了,连午饭都直接错过。   “醒了?”   “嗯。”闻星辞迷糊从沙发上坐起来,他看了看天色,外面又有些黑了。   冬日的白天本来就短。   “你睡了小四个小时了,看你睡得熟,午饭就没叫你起来。”祝行昭放下了手中的书,“要和我说说吗,为什么这么困,昨晚没睡好吗?”   闻星辞一下想起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其实那个梦已经记不清,只剩下了各种片段。   一下他在梦里谈恋爱,一下被闻军俞和宋颖问他和谁在谈。但他所谓谈恋爱的对象,梦里又似乎没有具体的样貌。   梦里也看不清。   总之这个梦做得焦头烂额。   “怎么脸这么红?”祝行昭担忧地摸了摸他额头,怕他在沙发上睡感冒了。   闻星辞下意识往后退。   他想起了上午祝行昭捧着他脸说的话。   还有,刚刚回忆起的那个梦里莫名其妙跟谁在谈都不知道的奇怪的梦,现在祝行昭靠近他,他就不对劲。   祝行昭手停顿了下,笑着收回了手。   “怎么了?不想说吗?”   “嗯。”闻星辞偷偷看他。   祝行昭就当没发现,“那...我让人送来体温计,至少用那个测一下/体温,好吗?”   “我没事。”闻星辞没感到不舒服,虽然他也感觉自己脸有些烫,但他隐约也明白应该不是发烧。   可祝行昭还是不放心。   最后还是测量了体温。   “一点点高,可能是暖气开太足了。”闻星辞嘀咕。   “你啊。”祝行昭放下/体温计,“提拉米苏差不多好了,现在要吃吗?”   说到这个,闻星辞就不困了。   祝行昭笑了笑,很快把冰箱中的一大盆提拉米苏拿了过来。   “不要吃太多,而且它过夜后味道会更好的。”   祝行昭递给了闻星辞一块。   闻星辞还真没吃过提拉米苏。   小县城有蛋糕店,也有一些慕斯千层,但还真没蛋糕店做提拉米苏。   他小心翼翼舀了一勺,“有点苦。”   祝行昭看着他,嗓音低哑,“表面都是可可粉的原因,你再尝尝。”   闻星辞在更深处挖了一大勺,然后一口送入口中含住。这次,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好好吃,现在又变得好甜了。”   “喜欢就好。”祝行昭也吃了一口。   “叔叔,你喜欢吗?”闻星辞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我吗?”祝行昭伸手,像是在等闻星辞的反应。见他这次没躲开,所以用指腹轻轻擦掉了他唇角沾染了一点可可粉,“我和你一样喜欢。”   他看着闻星辞。   我和你一样喜欢,奶酪的香甜在唇齿间弥漫,甜美得让他不舍得吞咽。   祝行昭将未尽之言淹没在彼此忽然安静的气氛之中。 第10章   提拉米苏做得有些多,闻星辞吃了两块后就有些饱了。   “吃饱了就先放放,它过一个晚上味道会更好的。”祝行昭收掉了闻星辞手里的小盘子,以防他吃那份四寸小蛋糕一样,后面有点把自己腻到了。   生日做的这份提拉米苏,闻星辞吃两天。   周一去上学的时候,它才将将被吃完。   祝行昭有些后悔做得太多,想着下次得控制好量。   “晚上来接你可能会晚一点,记得在教室等我,我到了会给你发消息,不要乱跑,知道吗?”   祝行昭下意识伸手想去摸闻星辞的头,只犹豫了下,又慢慢放下。   这两天,他和闻星辞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小朋友,听到了吗?”祝行昭放低了声音,带了几分小心。   闻星辞背着书包。   他其实分不清自己怎么了,他分不清自己也分不清祝行昭。   尤其这两天。   或者说从那个梦开始,也或者说做那个提拉米苏开始,祝行昭说的想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想问,可话到嘴边也只剩下了一个‘嗯’字。   “我走了。”他低着头,别扭地看着自己的鞋面。   祝行昭点了点头,“去吧。”   大学今天开学,他在学校会忙一点,所以得晚一点过来。   “一定要等我,不要乱跑。”他离开之前再次嘱咐,似乎把闻星辞当成了真正的小朋友。   傍晚。   祝行昭来接闻星辞的时候实则并没有迟到,只是比起平时会早来二十分钟左右,今天是卡着放学时间到的。   “你怎么...不是说会晚点来吗?”   祝行昭敏锐地觉察到了闻星辞的情绪有些萎靡,“学校的事比我想象中结束得快,不过小朋友要和我说说吗?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工作根本没法让他专心,尤其是到了下午,看着手表上的时间逐渐过去。祝行昭最后放弃了勉强自己,开着车急匆匆跑了过来。   他拉着闻星辞坐到车里,耐心地询问他。   “没事。”闻星辞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想说。   祝行昭轻轻叹了口气,“是同学欺负你了吗?你现在这个年纪遇到一些事解决不了很正常,而且我也有能力帮你。”   “闻星辞小朋友,试着相信我一点好不好?”   闻星辞有些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哎呀,叔叔,你别问了,不是同学欺负我,大家都对我很好,老师也好,总之你别问了。”   犹豫了下,闻星辞又有些愧疚地看向祝行昭,“对不起,我...我不应该这么不耐烦地和叔叔说话,只是真的不想说。但我保证,绝对不是和同学吵架之类不好的事。等我想好了,再和你说好不好?”   祝行昭慢慢吐了口气。   “好,那就等你想说了再说,我们回家?还是你想放学后去逛逛散散心?”   “回家吧。”   祝行昭点点头,启动了车。   但回家后,祝行昭就发现闻星辞的情绪没好到哪里。   吃过晚饭,他连小黑猫都没怎么陪它玩儿,稍微摸了几下就一个人回了房间。之后一连几天,祝行昭发现闻星辞都是如此。   他的话变少,在家时似乎也有意无意避开他。   闻星辞在逃避他。   祝行昭有几次想叫住他,却在看到闻星辞无措、紧张的目光中软了心。时间过得越久,祝行昭心中的烦躁就越盛。   “到底是为什么?”   祝行昭捏着手机,眼中无法抑制的焦灼又夹着几分忧心。   这种情况是从那天周一放学后开始的,那么必然是周一那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他本来答应过闻星辞,不会去窥探他不愿意说出口的隐私。   可一个星期了。   祝行昭近乎失眠。   他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给了石莹。   “...老师,是我。”   “对,他这天情绪一直不好...是在班级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我出来。”   祝行昭跟石莹约在了一家安静的咖啡厅见面,今天是周六,虽然是私人时间,石莹也没因此推脱。   等坐下的时候,石莹才认真打量祝行昭。   其实她不了解祝行昭,但本身她们学校的名额就很紧张,尤其是这个时间点还能塞一个学生进来,大概也不是一般的有钱人。   “祝先生和星辞是什么关系?不好意思,方便问一下吗?”石莹先开了口。   她的问话带着一点探究,祝行昭立刻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东西,石莹应该也觉察到了一点闻星辞这些天特别颓靡的情绪。   他无意隐瞒,只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算是资助者吧...他爷爷和我爷爷认识,家里出了一点问题,暂时我照顾他。”   石莹沉默了会儿,许久,才犹豫开口,“其实我是答应了星辞不把这个事告诉您的,只是...他还小,有些东西需要大人的引导。”   石莹从包里拿出几张对折起来的白纸递给他,“这是周一上课的时候,星辞画的。”   祝行昭下意识接了过来,只是他没打开看。   石莹转了一下咖啡杯,有些忧心地开口,“里面画的都是...男生,那天他一直在走神,我发现了之后单独找他聊了很久。   祝先生,星辞不知道是哪里受到了误导还是什么,他说他可能喜欢男生,所以感到困扰。”   祝行昭本来有些烦躁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明身形未动,却能在一瞬间让人感到他的怒意。   石莹观察了下祝行昭的表情。   一瞬感到一丝惊惧,她无法形容,但这种感觉并不舒服。   石莹深吸了口气,语气尽量委婉,“我已经尽量劝他了,但是祝先生,星辞这个年纪可能是被误导,但也可能确实......”   “我希望不管是我们老师,还是您这样的资助人,都不要在这方面给他太大压力。我们可以去引导他,如果他能明白他的想法是一时的错误意识,那当然更好。   但另一方面,这种引导不能是强制性的,这可能会让他的心理受创。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得告诉他,他需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   石莹做老师好多年了,其实类似的事不是没遇到过。   她并不是古板的人,对于闻星辞这个年纪的小孩,发生这种事她更希望能好好引导,而不是把这种对同性的喜欢归咎于他的错误或者直接就定义成某种疾病。   “我知道。”   祝行昭的语气沉沉,“他喜欢谁...那个方木野吗?”   石莹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他不肯说。”   闻星辞在课上无意识画的画,也只能从轮廓看出是一幅幅的男生肖像画。但他没系统学过画画,压根认不出是谁。   “我知道了,谢谢石老师。”出来也有半个小时了,祝行昭看了看天色,这个冬季还未过去,天气还是有些昏沉。   下午他出来的时候,是随便找了借口,说出去办点事。   当时闻星辞坐在沙发上。   他听到了声音,然后低着头低低应了声。   要是以前,他会抬头,然后笑吟吟地看着他,偶尔还会耳垂泛红的嘀咕两句才跟他挥手告别。   但这一个星期,他们的交流似乎只剩下了极其简短地回应。   祝行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有些担心闻星辞了,这一个多星期情绪本来就不好,他今天下午又出来了,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出事?   或者...会哭吗?   祝行昭下意识看了看手表,“石老师,我要回去了,今天谢谢您。”   石莹也起身,只是想到了刚刚祝行昭一瞬间的愤怒,也想到刚才让她本能感觉到的不安,她又停下脚步开口,“祝先生,跟孩子交流,我们最好是以朋友的身份慢慢谈,而不是直接粗暴的命令他们,暴力手段就更不可取。”   “我明白。”祝行昭捏着那几张画纸,“您放心,我不会那样做的。”   祝行昭回来的时候,闻星辞正拿着一个逗猫棒在陪小黑猫玩。   他笑得有些开心。   闻星辞这些天心情都不好,难得看到他神情放松愉悦的样子,祝行昭一路而来的怒气和担忧都散了一些。   “小朋友。”祝行昭一路过来,站在客厅特意铺就的毛毯前停住了脚步。   闻星辞听到了声音。   他放下了逗猫棒,手撑着毛毯慢慢爬了起来,“叔叔...你回来了...我回房间去了。”   又这样,一直在避开他。   祝行昭揉了揉眉心,“就要回房间吗?”他的声音有些压抑,但还是尽量让自己开口的声音变得柔和一些,“再过会儿就可以吃晚餐了,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可以让厨师做。”   闻星辞快速看了他一眼,“没...晚餐我不饿,不吃了。”   “闻星辞。”   祝行昭终究忍无可忍,在闻星辞穿着拖鞋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第一次不顾他意愿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   也第一次这样严肃地叫他。   “要去哪儿!?我们谈谈!”   他抓着闻星辞,不放他离开。   “你放开。”闻星辞有些难过地去拉开他的手。   祝行昭放松了一点力道,“我没有想伤害你,我们谈谈好吗?你答应的话,我马上放开你。”   “你到底要谈什么?”闻星辞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就是难过,又好像掺杂了别的东西。   祝行昭看他眼睛都有一点红了,巨大的无力感瞬间笼罩了他。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谈...你是不是喜欢你同桌,就是那个叫什么方木野的。”   他从大衣的口袋中拿出几张折叠的画纸,“这几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在烦恼吗?” 第11章   看到那几张画纸,闻星辞就焦急了起来。   “你还给我。”他甚至上去抢。   祝行昭稍稍抬高手后退了两步,“我可以还给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而不是谈恋爱。”   闻星辞几乎要哭出声了,各种驳杂的情绪成了一团乱麻,沉甸甸地塞满了他整个大脑。   “呜...你..你不是说过,学习不重要吗!?你还给我!”   祝行昭看着他红着眼睛,声音都有些哽咽地模样,心脏猛地一抽,瞬间后悔刚才这样逼迫他的行为。   “对不起。”祝行昭声音透着浓重无奈。   他把画纸递给了闻星辞,“别哭了好不好?我和你道歉。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欢方木野,至少等高中毕业之后好吗?”   “明德中学的高三学生,大多一年后都会去国外读书。那个方木野未必能说服他的家里人,让他留在国内读书,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闻星辞拿到了画纸,才略微从焦急的神色中回了神。情绪才平复一些,就听到祝行昭说着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话。   “你在说什么?”他擦了下眼睛,眼圈有些泛红,“和方木野有什么关系?”   “嗯?不是他?”祝行昭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他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目光紧紧跟随着闻星辞的眼神,“那是谁?”   闻星辞委屈地看着他。   祝行昭被他看得心软,但还是开口,“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是因为他影响你了吗?你可以和我聊聊的,我会帮你。”   闻星辞被他追问得更加难过,“你为什么一定要问。”   “我是关心你。”祝行昭忍不住去摸他头,“相信我好吗?”   闻星辞眼睛又红了。   “你非要问,非要问!”他梗着脖子,明明眼中都浮现了一层水雾,却故作强势地挥开祝行昭的手,有些大声地喊,“是你,是你,是你,可以了吗!?”   “我喜欢你,我喜欢跟我一样的男生,我是变态。”闻星辞的声音逐渐变弱,难过地丢掉手里的画纸蹲在了地上,“对不起...呜...叔叔你明明帮我很多,我现在却搞成这样......”   祝行昭看着他难过的模样,眼神复杂。   “闻星辞。”他把闻星辞拉了起来,按着他坐到沙发上,“看着我。”   闻星辞不肯看他。   祝行昭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愿掰过他的肩膀,强迫他跟自己对视。   “闻星辞,你听好了,这不是变态。我一直在意的是这段时间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我以为是你遇到了什么事。   至于你喜欢的人是男生还是女生,这是你的自由,它绝不是你的过错,所以不要这样去否定你自己。”   闻星辞眨了下眼,刚刚积蓄的水雾成为了掉落的眼泪。   “别哭了好不好?相信我,你一点都不变态。”祝行昭抬手,用手一点点擦掉他的眼泪。   闻星辞愣愣地看着他,“你不生气吗?”   祝行昭笑了声,“如果这段时间你只是担心这个,那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生气。你看,其实你说出来了,什么事都没有是不是?”   “嗯。”闻星辞点了点头,又别扭地看他,“那...那还有就是我说的...喜欢...喜欢你...你怎么样想?”   祝行昭看着他。   事已至此,闻星辞咬了咬嘴唇,反而不再逃避,只是有些倔强地看着祝行昭。   “你会答应我吗?”   像是期待什么,又有一些害怕。   “答应什么?”祝行昭放柔了声音靠近他,“告诉我。”   “和我在一起。”闻星辞的声音细若蚊吟。   祝行昭此刻离他极近,他比闻星辞高上不少,所以微微低头,几乎和他抵着额头,“我想想好吗?”   “多久嘛。”   祝行昭轻笑着开口,“一个星期?”   “不要,太久了。”   “那三天,就三天好吗?无论我答应还是不答应,我保证都会照顾你,好不好?”   “都不要!”闻星辞气地去推他,“就今晚...明天早上你就回答我。你好好想,你一定要好好想,明天早上.....”闻星辞停顿了一下,还是倔强地开口,“我就问你。”   说完他就急匆匆站起来,他没法再留在这里。   “我回房。”   闻星辞跑了。   这次,祝行昭没再拉住他,只是看着闻星辞离开的背影,眼神不自觉地追随。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祝行昭才把客厅内散落的那些画纸重新捡了起来。   其实,他没打开看过。   之前他答应闻星辞,不会窥探他的隐私。   去问石莹已经让他感到一些歉意,所以石莹给他这些画纸后,他只是带了回来。   现在,祝行昭坐在沙发上打开,一张张认真看了起来。   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确实只能看出画的是男人的头像,可五官全没画,不过能看出一些画过但被橡皮擦擦过的痕迹。应该是画不好,毕竟没学过画画的人,五官比例根本抓不到画的点。   画纸上还无意识画了很多小爱心。   怪抽象的,也怪可爱的。   闻星辞一整晚没怎么睡好,他不知道明天的祝行昭会怎么回答他。   但第一次的动心总是让他变得忐忑。   “应该会拒绝吧。”早上五点不到他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实在无法再闭眼休息会儿。   闻星辞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他感觉时间过得史无前例的慢,要是快点到七点就好了。等到了,他就打算冲到祝行昭面前问他想得怎么样了。   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极慢,这对闻星辞来说是一个煎熬。   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毕竟他实在想不到祝行昭答应他的理由,而且闻星辞并不是笨蛋,他能感觉到祝行昭之前对他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有稍许亲近的行为,都会在某个地方戛然而止。   闻星辞几乎是越想越难过。   最终他等不到七点,手机时间显示才到六点,他就从床上跳了下去。   他穿着拖鞋,急匆匆往楼下跑。   闻星辞感觉自己不能再待在房间里面了,他要憋死了。如果...如果祝行昭拒绝他,他今天就要马上去学校,然后一个星期不和他说话。   几乎是抱着这种难过的心情,他跑到客厅的时候,就看到了祝行昭。   闻星辞穿着拖鞋,发愣地看着他。   “叔叔......”   祝行昭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他像是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原本熨帖一向没有褶皱的大衣都因为一晚上的坐姿而显得有些乱。   “起得这么早吗?”祝行昭微微直起身转过头,他看到了闻星辞带着一些黑眼圈的双眼,加上昨天哭过了,眼皮还有点肿。   “你没睡好吗?”祝行昭起身扯过沙发上堆叠的毛毯去拉他,“怎么衣服也没穿好?”   他将毛毯裹在闻星辞身上。   “今天给你请假吧,再去好好睡一觉好吗?”   闻星辞又想哭了,“我不要,你想好了吗?”   祝行昭的眉宇间也有些疲惫,他一晚上坐在沙发上在想一些事,没睡熬了一晚。这会儿听到闻星辞又有些哽咽的声音,他略微低头安抚地在他头上摸了摸,“哎呀,怎么又要哭了?”   “是因为一直在想这件事才没睡好吗?”   “嗯。”这时候的闻星辞已经破罐破摔了,“你一直不回答我,是不是在想怎么拒绝我?你找不好理由,所以说不出口?”   “不是这样的,小朋友你听我说,我是在想别的事,我......”   闻星辞没等他说完,就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不要找理由了,我不是不能接受你拒绝我。我喜欢你,这种事...又不能强求叔叔一定要喜欢我。”   “本来就是我给你带去困扰了,不是叔叔的错。”   “我上学去了。”   “说了今天给你请假,上什么学?”祝行昭边说,边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闻星辞给揉进身体里一样,“小朋友,下次让人把话说完好吗?”   祝行昭的声音在闻星辞的耳边响起,“我也爱你,真的很爱,所以闻星辞小朋友,那今天起,我们就是恋人的关系了。”   闻星辞在瞬间羞红了脸颊。   祝行昭一下就注意到了闻星辞红得要滴血的耳垂,他稍稍放开他,然后捧住了他的脸颊。   “小朋友,再给你一次机会,真的要我做男朋友吗?”   “反悔的话,我可以当没发生过这件事。我还是会像是之前一样把握好分寸地照顾你,对你好。”   他看着闻星辞,眼神认真。   “嗯。”闻星辞摇了摇头,他去握祝行昭的手腕,“你才不要反悔。”   祝行昭一下笑了起来,他扣住闻星辞的后颈,将他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这样毫无遮掩的亲密,他之前从未表现出来过。   “既然是恋人关系了。”祝行昭一只手依旧扣着他的后颈,是不允许怀中恋人躲开的强势,另一只手留恋地抚摸着闻星辞的头发,“就该做一些恋人该做的事,对不对?” 第12章   “嗯??”   闻星辞羞臊了个大红脸,刚刚才止住了哭声,这会儿被祝行昭的话惊得语调都变了。   “恋人做的...什么事?”   闻星辞问得小心翼翼,偏偏还残留着一点哭腔。   “配合这个声音的话。”祝行昭笑着在他耳边开口,“那当然是所有恋人都会做的事。”   他稍微放开闻星辞,抵着额头看着他才刚刚干了泪痕的睫毛,“比如...脱掉衣服。”   闻星辞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愿意?”祝行昭抬手,如抚摸一件极其精美的宝物一样轻轻抚摸着闻星辞的脸颊,“不过现在后悔晚了,或者你可以脱掉我的衣服。今天我们两个人的衣服必须有一个人脱掉,你选一个。”   “祝行昭!”闻星辞气地叫他。   祝行昭顺手扯掉了自己的眼镜,随意扔到了地毯上。   “嗯,我在。”他依旧温和地回应闻星辞,“叫我名字了,小朋友还是第一次。”   “你刚刚乱说什么嘛。”   祝行昭几乎和他碰着鼻尖,“没有乱说,不是要我做男朋友吗?那就要明白和我这样的‘大人’成为恋人,那可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怎么,害怕了?”   “害怕晚了,必须选一个。不选的话,那就当你两个都要。”   闻星辞急了,下意识开口,“我的,我选我......”   他话音未落,祝行昭已经俯身直接把他抱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楼上走。抽空间低头,祝行昭能看到闻星辞眼中的紧张,还有几分凌乱的呼吸。   这差点燃烧干净了他的理智。   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些大。   祝行昭小心把怀里的恋人放在床上,看着他的身影陷入到柔软的床铺之中。   闻星辞几乎不敢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步入祝行昭的房间,过年去的祝行昭爷爷那里不算。若是平常,他肯定会好奇地仔细打量,但今天已经没了心思。   祝行昭略微俯身,手撑在他头侧,借着身高和体型的优势,轻易就将闻星辞困在自己和床铺之间,微热的体温透过衣料在彼此之间传递。   “准备好了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闻星辞泛红的脸颊,在此刻还故意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危险的诱哄。   “叔叔。”闻星辞小心叫他。   祝行昭动了下手,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拇指轻轻在他戴着的红绳上摩挲,“现在叫什么都没用,反悔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乖。”   祝行昭放开他的手,然后慢慢掀开了刚刚客厅给他裹上去的毯子。   早上闻星辞根本没睡好,因为太着急,是穿着睡衣往楼下跑的。   现在,祝行昭把手放在了他扣子上。   屋中暖气没关掉过,倒是不太会冷。   闻星辞眨了下眼,还是忍不住,在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之前紧紧闭上了。他能感觉到扣子在逐渐被解开,然后感觉到了一点冷。   是衣服被掀开了。   “唔。”   但很快,他就感觉身上被盖上了被子,然后整个人被祝行昭隔着被子抱进了怀里。他下巴搁在他头上,声线带着温柔和安抚,“乖,你昨晚没睡好,再睡一会儿。”   嗯??   闻星辞在被子里扭了下。   “怎么,不舒服?”祝行昭松开了他一点,示意他自己调整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不是这个意思。”闻星辞刚才紧张无措,还有一点害怕,现在反而有一点奇奇怪怪的气。   “你什么意思?”   祝行昭笑着低头看他,“怎么?”   “你...你刚刚那样,为什么没......那什么?”   祝行昭好笑地看着闻星辞一脸纠结,一副又不好意思又有点生气的样子。   他替闻星辞说了出来。   “为什么没后续?”祝行昭重新抱紧了他,自己半闭上眼叹息,“我说必须脱一个人的衣服,不是脱过了么,还要什么后续?”   闻星辞刚刚要皱眉。   祝行昭轻声一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像是带着某种危险的暗示,“你想要后续吗?你愿意的话,我也很愿意。”   “不愿意!”闻星辞气道。   “好,不愿意的话,小朋友就乖乖睡觉。”祝行昭哄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但闻星辞睡不着。   他现在处在一个亢奋的情绪中。   “我睡不着,叔叔,我们聊聊天?”   “那小朋友想聊什么?”祝行昭感觉到他确实没睡意,索性就随他。   闻星辞隔着被子,在祝行昭怀里蹭了下,“叔叔...你刚刚为什么那样?”   祝行昭知道他在问什么。   “想逗你玩吧。”祝行昭开玩笑说了声,“其实是希望我们快速拉近一点距离,让你彻底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变了。更想让你知道,我答应做你男朋友不是过家家酒随便哄哄你,骗骗你,我是认真的。”   “所以闻星辞小朋友,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之间既然走到恋人这一步,未来某一天就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是成年人的、我的真正的世界。”   “你要想好,这样的事发生了,你到底能不能接受。没打算走到最后一步的话,你就要学会拒绝我,要对我说‘不’,明白吗?”   “哦。”闻星辞似懂非懂地应他。   祝行昭对闻星辞有无与伦比的耐心,“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刚刚成为恋人,都会对彼此充满了好奇心。   闻星辞不好意思地笑了声,“叔叔,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好奇这个。   祝行昭反问他,“那你呢,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闻星辞皱了皱眉,只是才起头就被祝行昭抚平了,“小孩子学什么皱眉,想不好不回答也没关系。”   “不是啦,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叔叔的,好像相处相处就喜欢了。看到叔叔靠近我就会晕乎乎的,我想每天都看到你,也想你每天看到我。”   “我想每天和你一起吃一日三餐,我想你只送我上学、放学。我想我叫你,你就会回应我,而且只回应我。”   “总之...就是这样。”   “后来我做梦,我梦到我在谈恋爱,但我梦里总看不清我喜欢人的长相...可是梦里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我记得。”   “唔...和看到叔叔的时候一样。”   闻星辞说了很多,当他说到最后那句看到他会心跳加速的感觉,祝行昭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颤,瞳孔瞬间紧缩。   他抚摸着闻星辞脸颊的动作突然停住,在他无知无觉中,自上而下死死盯着他微张的唇。   小朋友过分直白的话,还真是够要命。   祝行昭压抑着那种浓重的危险的渴望。   “原来是这样。”他回答闻星辞的话,“我知道了,原来是喜欢这样类型的恋人吗?”   “嗯嗯。”闻星辞高兴地点头,“那叔叔还没说呢,你呢?”   祝行昭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几分,“我啊...一开始。”   “一开始??”闻星辞惊愕的咕涌着抬头去看他,“为什么?”   祝行昭陷入了回忆。   那天其实他很早就看到了闻星辞和闻军俞。   闻军俞选的羊肉面馆是一家苍蝇馆子,它开在老城区的附近,做的是附近居民楼的生意。   祝行昭的车开不进去。   他在外面停车绕了很大一圈。   找车位停车的时候他就看到闻星辞一个人坐在巷道的边上,很安静,就和夜晚漆黑的夜色中,偶尔冒出的一两颗的小星星似的。   闪着一点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祝行昭停下了车,隔着车窗安静地看着他。   然后他就看到闻军俞买了一包烟急匆匆跑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让那颗安静的小星星一下隐匿到了夜色之中。   一瞬间,祝行昭想下车带走他。   很奇怪的感觉,大约这就是赵锦绣所说的怜悯和同理心,之前也是为了培养他这些柔软的情绪,才让他养宠物。   但一本宠物百科都快看完了,祝行昭还是对任何宠物都没什么兴趣。   带回来那只小黑猫不是因为善心大发。   那只小黑猫被母猫遗留在了草坪上,在雨雪中瑟瑟发抖的凄厉叫着。   祝行昭无意虐待它,无意欣赏弱小者的痛苦哀号,但也无意拯救它。   是赵锦绣太烦了,两三天问一次。   可看着闻星辞,他确实产生了一种‘拯救’的欲望,无法言明,祝行昭也不在意。   他擅长理智的思考,对所需之物,一向是前因不重要,即便过程千方百计,只要结局是得到,那一切就是圆满。   只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顺利。   天时地利人和。   “你还没说为什么?”闻星辞催促他。   祝行昭低头在他头顶轻吻,他无意向闻星辞剖析太多当时的心情反复,只是说:“你最爱吃什么水果?”   “芒果。”闻星辞不解地回答他,“我第一次吃就喜欢。”   “哦。”祝行昭温柔地开口,“那是为什么?”   闻星辞理所当然地回答:“好吃啊,很甜,芒果的味道我喜欢。”   “甜的东西千千万,为什么就喜欢芒果的甜?”   闻星辞被他问住了。   祝行昭低头,语气缱绻,“所以没有太多的为什么,你就是喜欢芒果的甜,别的甜你就是不那么喜欢。”   “我也一样。”   “无关容貌、性格或者文艺一些的灵魂说法。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你是你,我就是喜欢闻星辞小朋友,仅此而已。”   闻星辞被他说的脸红心跳,但又反应过来,忽然气鼓鼓地问他,“那你这么早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13章   祝行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捏了捏闻星辞的脸,“因为我不能。”   “那到底是为什么嘛?”闻星辞不解。   祝行昭看着他带点撒娇意味的眼神,忍不住将他搂得更紧。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祝行昭在闻星辞头顶叹息,“我从来都认得清自己要什么,即便第一次见面,但只要有三分好感,我就会竭尽全力去获得。如果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和我一样三十岁,或者二十五六岁,我都会立即追求你。”   “要是你表现出对我有任何一点的亲近,我都会拥抱你,亲吻你,占有你。但是闻星辞小朋友,你太小了,你十八岁,才刚刚成年。”   “就算法律无人指责,可事物的本质就是你才读高三,你出过最远的门也只是被闻军俞带到这里。”   法律已经获得赦免,道德也不在祝行昭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闻星辞是特殊的,他说过。   “小朋友,如果我在遇到你的第二天就告诉你,我喜欢你,我要成为你的恋人。”   “我可以断定,你必然会和我在一起。”   但那样地答应,是基于真正的欢喜的心甘情愿地喜欢吗?   他和闻星辞的身份、地位、阅历、年龄...所有的一切都太不平等,甚至他可以算是闻星辞目前阶段的资助者、供养者、引导者。   闻星辞会拒绝他的追求吗?   不会。   因为他们是弱势者与强势者的关系。   闻星辞可能出于依赖和盲从,会答应他。也可能因为内心的害怕和惊惧而不敢拒绝,会答应他。   如果是前者,太容易对闻星辞的感情和思想造成影响。如果是后者,更可悲的是闻星辞甚至会忘记自己一开始的害怕,并竭力美化这段关系出自本心。唯有如此,他才能让自己减少在一段非本意亲密关系中带来的痛苦。   就如同他早就发现,闻星辞本身是个偏向安静、内敛、喜欢待在熟悉领域,不喜欢结交太多朋友的人。   可因为闻军俞和宋颖两个人的关系。   他被迫让自己变得随性,乐于接受一切,不在意他人的一些激烈言辞这样性格的人。   这和他本性不符。   但唯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减少一些痛苦。   这个年纪的闻星辞无能为力,他已经在这样做了。   祝行昭的理智告诉他,一开始的强势追求就能够立刻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但他的理智也告诉他,这样被他留在身边的闻星辞,不是第一次遇见时,他看到的那颗漂亮的安静闪烁着小光芒的星星。   闻星辞听着他慢慢地叙述,这是他和祝行昭相处以来,他对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叔叔...谢谢你。”闻星辞哽咽地开口,“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为我想得太多了。”   祝行昭心里对自己嗤笑。   他不是好人,甚至有些道貌岸然,这是他此刻给自己的评价。   如果他是真正的好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社会道德遵守者,他就应该在一开始就适当远离闻星辞。   他最好的做法是把闻星辞送到一所公立学校,给予少许钱财,解决他基本的后顾之忧后就让他好好读书。   适当的艰苦会更好地激励他自己努力的决心,也会让他明白,对于他来说,好好读书才有未来,自助者才能自救。   但祝行昭送闻星辞去了更好的学校,抹平了所有的艰苦,他给闻星辞打造出了一条布满彩虹与糖果的梦幻道路。   他告诉闻星辞其实自己开心最重要。   这当然没错,却也在无形中让闻星辞把他当成了可以最终托底的底气。   他没有干涉闻星辞的未来与选择,闻星辞可以走自己任何想前往的方向,但那条彩虹与糖果的道路实在诱惑太大。   如果他足够克制和理智,就会在和闻星辞的相处中,不会有任何的会对他造成错觉的回应给予对方。   祝行昭一直都清楚。   他即便有所克制,但始终在底线的边缘不断回应闻星辞流露出的懵懂亲近。   即便这样的回应,确实有一部分是他不忍心,也不想看到闻星辞露出难过的表情。但更多,是他不愿意真正的彻底地让闻星辞远离他。   他一直在等闻星辞的选择,这个选择也只能闻星辞去做。   同样,祝行昭也几乎知道闻星辞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在想要闻星辞选择的那条路上,放下了太多太多的诱饵。   祝行昭半合上了眼睛。   “乖,聊了这么多,还不困吗?”他指腹在闻星辞眼尾轻轻抚过。   闻星辞昨晚没睡好,早上又哭了,眼中都有一些红血丝,看得他有些心疼,“睡会儿吧,醒来要是眼睛还有些不舒服,我给你滴一点眼药水。”   “嗯。”这回闻星辞乖乖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祝行昭就听到了闻星辞绵长的呼吸声。   “好好睡吧,小朋友。”   祝行昭呢喃了声,自己也闭眼小憩了起来。   再醒来,是下午接近一点了。   闻星辞睡得有些发汗,以前他睡着睡着会把手拿到被子外,但今天被祝行昭抱着,加上屋子中的暖气充足,脸都睡红了。   “热。”   祝行昭早一会儿就醒了,只是这气氛实在太好,他就没动。   听到声音,他稍稍松开了闻星辞一些。   “暖气过高了,我调一下。”祝行昭稍稍起身,调了暖气后,又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来,出汗了喝点水。”   闻星辞一骨碌爬起来。   等祝行昭坐到床边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自己去拿水杯,“叔叔,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祝行昭压住了他的手。   他笑着把水杯放在闻星辞嘴边,示意他就这样喝。闻星辞本来就睡得脸红,好不容易热度下去一点,这下就更红了。   “小朋友。”祝行昭凝视着他红润的脸颊,能感受到自己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   他的人生中,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   新奇又充满了诱惑。   “嗯?”闻星辞喝完了水去看他,“怎么了?”   祝行昭对上了他的视线,竟然下意识挪开了。在这段感情中,祝行昭清晰认识到自己的‘狼狈’与‘下风’。   “别这样看我啊。”他的语气透着无奈,在闻星辞迷茫的眼神中,还是忍不住靠近他。   祝行昭凑到了闻星辞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垂。   闻星辞颤抖了下,脑袋下意识转动。   但祝行昭扣住了他的腰,“靠着我。”   闻星辞起初有些僵硬,但还是靠近他,慢慢贴到他怀里,“叔叔......”   祝行昭的眼神愈发深邃。   他下意识抚摸着闻星辞的腰,声音低沉喑哑,“可以亲一下吗?毕竟...我们的关系已经更亲密了,不是吗?”   “我会点到为止。”   他有万般手段,对着闻星辞终究小心翼翼,无可奈何。   闻星辞不说话,只是在他怀里轻轻点了下头。   祝行昭稍稍拉开了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闻星辞,“小朋友,闭眼。”   闻星辞听话的立即闭眼。   祝行昭一只手依旧紧扣着他的腰,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逐渐俯身,将吻落在了闻星辞的头顶,而后是额头。每亲一下,闻星辞身上的热意就更多一分。   “小朋友,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在想什么吗?”   祝行昭额头抵着他,叹息般呢喃。   闻星辞以为他会亲嘴...却没想到止步于额头。还在纠结着紧张的时候,就听到祝行昭这样问他。   “什么?”他也好奇。   “昨晚,我在想的从来不是拒绝或者答应你这两个选项。”   “在你开口说喜欢我的一瞬间,我的答案就只有答应。我要时间思考,是因为我在想,我该怎么对你接下来的人生负责。”   闻星辞戳了戳祝行昭的手臂,“不需要吧,我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那不一样。”   祝行昭亲吻了一下他的鼻尖,“什么是爱,它不只是存在童话中的美好,还有潜藏在人性中的劣根性,无法躲避的欲望...细碎的琐事和漫长的人生,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对爱的考验。”   “你可以不清楚,我却不能不考虑。”   祝行昭要思考,当他成为闻星辞的恋人,这些所有的一切他能否为闻星辞遮挡。   那条诱惑路上的彩虹与糖果,不应该只是诱饵,它应该始终布满闻星辞的脚下,直到生命的终点。   他要询问自己的内心,是否能够始终如一。   闻星辞轻轻回抱住了祝行昭的腰,“那这样的话,叔叔后来是怎么想好的?”   “后来我就想,我就算想不好怎么负责也得答应啊,毕竟我现在抱着的小朋友当时都哭了。”   “哭得那么可怜,还告诉我你要去学校了。”   “我猜你当时是不是还想着以后都不让我接送了,以后看到我,就要和小学时候跟同桌吵架一样画一条三八线,然后不理我?”   闻星辞听清楚了祝行昭话语中地说笑成分。   “喂!”他不高兴地收回了手,不抱他了。   但不等闻星辞说完,祝行昭猛地吻上了他的唇,猝不及防。   闻星辞愣神地看着他,下一秒慌张地闭眼。   祝行昭吻的轻柔,只是温柔地触碰。   唔……闻星辞几乎快要烧起来,呼吸也乱得难受。   祝行昭一只手顺着他的腰线缓缓向上,充满占有欲地按在他的后颈上收紧。   他暂时停止了亲吻,声音沙哑,“小朋友,你心跳很快,呼吸也很乱,不舒服吗?”   闻星辞嗯了声。   祝行昭反而笑了,“那我打算让你更难受。” 第14章   不等闻星辞回应,祝行昭已经急切地吻住他。   “小星,张嘴。”他在亲吻的间隙开口。   在闻星辞因为亲吻脸憋得通红时,祝行昭舌尖强势地撬开他的唇齿,在他口中肆意掠夺,不容他任何抗拒的加深这个吻。   “唔。”闻星辞被亲得有些迷糊。   在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真正意义上的亲密关系。   祝行昭听到了他有些迷乱的喘息,他拥着闻星辞的动作顿了一下。   激烈的吻开始逐渐变得温柔,祝行昭不再急着索取,而是缓缓地、细致地品尝他的温度,像是在用最温柔的方式来平息闻星辞的紧张和无措。   他的指腹在闻星辞的后颈轻轻摩挲着,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   这个吻,最终从炽热归于缱绻,最后落在他的嘴角。   “小星......”祝行昭轻声唤他,嗓音低哑带着哄,也残留着情欲中一点余韵未消散的温度。   “可以睁眼了。”祝行昭这样开口。   闻星辞悄悄去看他,他几乎被祝行昭整个人拥在怀中,彼此的气息在这一刻彻底交融。   闻星辞甚至觉得自己身上都沾染上了那种独特的木质香。   “你亲我。”他重复。   祝行昭还似有若无地触碰着他的嘴唇,他重复,“对,我在亲你,喜欢吗?”   闻星辞轻轻点了下头。   他喜欢的,不愿意否认。   最初的激烈亲吻让他产生了一种溺水的错觉,他像是被投入到一片潮湿又炎热的池水之中,不断下沉又闷热至极。   但这种恐慌没有多久。   后面的吻温柔缠绵,逐渐的引导让闻星辞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真诚实。”祝行昭遮掩了看到闻星辞点头瞬间产生的某种危险的情绪,他只是笑着叹了口气,“真乖。”   闻星辞哼了声。   “为什么叫我小星了?”   刚才闻星辞就发现他改了称呼。   “我们的关系更亲密了,不是吗?”祝行昭之前叫他小朋友,带着一点调笑。但关系已经改变的话,他也想潜移默化让闻星辞更认同他。   “那我要改吗?”闻星辞皱眉想了想,发现他叫祝行昭名字怪怪的,“好奇怪,我可以不改吗?”   他还想叫叔叔。   祝行昭轻轻咬住了他的下嘴唇,含入口中一点点吸/允,间歇才开口,“当然可以,小星要叫什么都可以。”   闻星辞被他弄得有些害羞。   他推了一下祝行昭,“叔叔,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祝行昭放开了闻星辞,他抬手按着对方后退一点和他对视,“闻星辞。”他的神色严肃又认真,“看着我,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之前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   “没有亲吻过别人,也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关系。”   “和你在一起,是我的第一次动心。”   成熟的成年人谈恋爱是不会去翻旧账的,因为过去的已无意义。   但闻星辞太过年轻,祝行昭也太过爱他。   “对不起,我应该在亲你之前提前告诉你这些事。”祝行昭的手指轻轻抚过闻星辞的嘴唇。   他不确定在亲吻闻星辞的时候,闻星辞是否因为这样的猜想而有所芥蒂,他不愿意闻星辞在这种事上不开心。   不可否认,闻星辞在一瞬间心花怒放。   他直起身凑到祝行昭眼前,“我也是。”   “小朋友,这么开心,嗯?”祝行昭看着闻星辞眉宇间的欢喜,忍不住轻轻在他鼻尖上咬了下。   “当然。”闻星辞大胆起来,“我希望叔叔都是我的。”   祝行昭挑了挑眉。   很强的占有欲,说得直白又坦诚,但怎么听着像是对心爱玩具之类所有物的占有。   祝行昭抬手,虚虚地扶着他的腰怕他摔倒,有些无奈。   他清楚明白自己的感情千真万确。   但闻星辞的呢,即便闻星辞开口说了喜欢他,祝行昭到现在都不确定闻星辞真的明白什么是爱吗?   闻星辞对他说的话,坦诚地想让他毫无条件的永远回应他,更像是对一个完美长者的崇拜、依赖、安心,然后才掺杂了爱。   不过事已至此,难道他还能放闻星辞离开吗?   绝不可能!   “好,我是你的。”于是祝行昭笑着回应他,“不过现在都下午了,早餐和午餐都没吃,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吃点东西,不然对胃不好。”   不说就算了,说了闻星辞确实饿得不行。   “走吧,洗漱一下下楼去吃东西。”   闻星辞应了一声,立刻高兴地像是一只得到满足的小鸟欢快的就跑去了卫生间,看得祝行昭失笑摇了摇头。   他们牵手去的楼下餐厅,果然饭菜已经备好了。   闻星辞永远佩服祝行昭家的保姆还有厨师,平时都看不到人影,但往往要什么都会很及时地出来做好准备,对得起他们的高额工资。   闻星辞高兴地吃了很多,他这个年纪,正是好胃口的时候。   “多喝点这个莲藕骨头汤,补钙。”祝行昭给他舀了一碗。   闻星辞今年换学校入学之前去做了个体检,整体都算健康,唯一有问题的竟然是有点缺钙。   医生说青少年缺钙是因为他还在生长发育,结果营养没跟上。   之前他在老家都住校,闻军俞和宋颖把必要的学杂费倒是给他交了,其他的钱就没怎么给他。这年纪又能吃,食堂的饭菜要是敞开吃,闻星辞的钱不怎么够,只能省着来。   闻星辞吃得开心,边吃边嘀咕,“我还能长到一米八吗?”   他现在一米七八,距离一米八就差两厘米。   “能,好好补一定可以。”祝行昭笑,好几次他老听到闻星辞嘀咕他怎么这么高,这个祝行昭真的爱莫能助。   他其实问过医生了,闻星辞确实还能再长一长。但估算来看,大概也就长个两三厘米吧。要是早点人工干预一下会更高一点,但现在还是有些晚了。   闻星辞一口气喝光了两碗,“喝不下了。”   祝行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朝他敞开手,“这么看我?要到我怀里来?”   这回闻星辞耳朵没那么红了。   刚刚那个从激烈到温柔的缠绵深吻后,闻星辞就发现他对一些亲密的行为逐渐不那么害羞了。   “不来啊。”祝行昭放下手,“那小星说说,下午想做什么?”   闻星辞忽然兴致勃勃,“在家看电影吗?”   这里是有家庭影院的,但闻星辞一次都没去看过。   祝行昭牵起他就去了二楼。   巨大的幕布在墙的一边,关灯的时候,闻星辞发现屋顶还会闪烁着荧光蓝的微弱星光。   “这里好漂亮啊。”   祝行昭拥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嗯...要看什么吗?找不好的话也可以看看近期影院在上映什么,可以让他们拷一份过来。”   “这样也可以吗?”闻星辞大为震惊。   祝行昭忍不住去摸他头,“当然可以,只要不泄露出去就好了。”   他圈着闻星辞的腰,在他惊喜地拿出手机翻看最新影院上映的电影时,不动声色将他拥进了怀里。   他低头,下巴轻轻压在闻星辞垂下看手机的头顶上,“很多事都可以,以后小星可以试试对我许愿。”   闻星辞被他逗笑了。   最终闻星辞选了最新的一部电影大片。   半个小时后,家庭影院的幕布上就正式开始播放。   祝行昭抱着闻星辞,电影制造出的嘈杂声音,喷射的血浆还有感人的感情线他都无动于衷。   他对真实的悲惨尚且不怜悯,何况知道是虚假的。   “叔叔。”   “嗯?”祝行昭低头去看闻星辞,他握着闻星辞的手,倒是对他的手指更感兴趣,一直轻轻按揉把玩。   “这电影还行哎,你觉得呢?”   祝行昭笑的温柔,“嗯,我刚刚查了下,和它同期的电影他票房一骑绝尘,小星眼光很好。”   闻星辞被他夸得不好意思。   “我本来就是按照票房选的。”   “那也说明小星性格很好,愿意听从大众的意见。有的人为了证明自己所谓独到的眼光,特意标新立异,自以为小众的自己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会把所有大热的东西都批判得一无是处。”   电影也快到结尾了。   闻星辞在沙发上转了下身,他和祝行昭对视,“叔叔...是不是我无论说了什么,你都会夸我,支持我?”   祝行昭拥抱住了他。   手指插进了闻星辞柔软的头发中,一点点的轻柔抚摸,“嗯,对。”   闻星辞感觉到了自己心脏传来的酸涩感。   他回抱住了祝行昭的腰,“叔叔,你真的很爱我的,对吗?”   “对。”祝行昭毫不犹豫回应他。   闻星辞几乎想哭,“我也和叔叔一样的。”   祝行昭的手几乎在颤抖,却只是更用力扣住了他的脑袋,“那就一直留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离开我。”   闻星辞点了头,但又好奇地问他,“叔叔,那我以后喜欢别人了,你会怎么办?”   祝行昭静默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我不会伤害你...你喜欢别人的话,我只希望你幸福。但我希望你记得,我一直在,你可以随时回来找我。”   “喂!”闻星辞不高兴地抬头去看祝行昭。   即便灯光昏暗,但没有眼镜的遮挡,他也看到了祝行昭眼中的一丝脆弱和无奈。   “怎么?”祝行昭开口。   “你怎么这样回答?”闻星辞嘀咕,“是我的话,叔叔喜欢别人了,我一定会和你吵架的,才不会让你和别人在一起。”   “所以?”祝行昭看着他。   “所以,叔叔你也应该不许我离开才对。”   “这样啊。”祝行昭的气势发生了一些变化,但闻星辞一无所知,“你确定我可以这样做?” 第15章   “叔叔。”   祝行昭听着闻星辞传入耳中的声音,带着一点少年的清朗,也有一点对熟悉人才独有的撒娇。   他的眼神在瞬间浮现几分幽深,“小星,那就按照你说的。”   “如果你要离开我,我就会拉住你,拥抱你,亲吻你......”祝行昭的手指从他眼尾一点点轻抚到锁骨,“我不会放你离开,到时候小星哭也没用。虽然我会心疼,大不了到时候就让小星换一种哭法好了。”   闻星辞有些惊奇地看着祝行昭。   “叔叔,你这个样子......”   “怎么了呢?”祝行昭扣着他的后颈,将他脑袋压在自己肩膀上,“小星是害怕吗?”   闻星辞轻轻摇了摇头,“没,感觉...唔。”他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说了实话,叔叔会认为我是不太好的坏人吗?”   祝行昭轻笑了起来,“不会。”   “哦。”闻星辞不好意思地笑了声,“我不是感到害怕,我感觉很刺激唉。”   祝行昭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因为闻星辞太过信任他了,一时他都感觉心中浮现难言的酸涩和激动。   “这么相信我吗?相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你。”   “嗯。”闻星辞额头在他肩膀上蹭了下回应他。   祝行昭认命地叹了口气,“你认为得对,我即便强行不让你离开,我也不会伤害你。”   真是拿他没办法,终究对怀里这个小朋友无可奈何。   闻星辞忍不住笑了出来。   祝行昭安抚地拍了拍他后背,又开口,“还有,下次无论你有什么需求,我都不会认为你是不好的坏人。”   他忍不住低头,嘴唇在闻星辞耳垂边轻吻,“你要明白,并不是只有对身体欲望一无所知或者毫无追求的人,才是纯洁的好人。   小星,欲望就和我们的喜怒哀乐一样,它存在于我们的身体之中,也是所有情绪的一种表达。合理地提起它,了解它,这一点也不可耻。”   闻星辞有些迷茫。   这种东西,无论是他的爸爸妈妈还是学校,都是没有教过的。   “你之前从未有过亲密关系,所以我们现在的牵手、拥抱、接吻你会紧张、无措这些是正常的。但之后你有什么喜欢的爱好,这也绝不是你不好,这是正常的身体需求。”   “小星,你要做的只是保护好自己。如果有人以欲望的存在去评价你的好或者坏来影响你,你不要听。”   祝行昭顿了下,又笑道:“如果我们能活到一百岁,我们将会有七八十年的时间在一起。时间很漫长,你想探索一些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在不伤害你的前提下,尽可能满足你。”   闻星辞被他说得脸红。   祝行昭没等闻星辞说话,手顺着他后背往下而后抓住了他手腕,抚了下闻星辞腕间戴着的红绳,下一秒一用力,扣着将他压在了沙发上。   “乱七八糟的道理是讲完了。”祝行昭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温柔又带着炽热,“现在小星说说看刚刚觉得刺激事。”他俯下身,几乎贴着闻星辞的嘴唇说话,“嗯...是这样吗?”   闻星辞眼神有些慌乱的飘忽。   祝行昭手指收紧了几分,他没有在闻星辞的眼中看到害怕,看来是真的喜欢这样。   祝行昭满足地轻轻咬住了闻星辞的下唇,他加重了一些吸/允的力道,一直到闻星辞的身体有些颤抖起来,呼吸也开始变得凌乱与压抑。   “要继续吗?”他声音低哑,高大的身躯几乎将闻星辞全部遮掩。   对方这种完完全全被他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的感觉,就和他看到闻星辞会使用他准备的东西一样,让祝行昭有种极大的心理上的欢喜。   闻星辞轻轻挣扎了下。   祝行昭缓缓松开了他,“没事。”   他将闻星辞拉起来,一如既往温柔地拥进怀里,“让我抱一会儿,电影结束了,还有什么要看的吗?”   闻星辞闭着眼摇了摇头,“不想看了,叔叔...想睡午觉了。”   “那我带你去房间,这里的温度比较低,而且沙发睡得不舒服。”   闻星辞睡了一个很好的午觉,睡醒的时候就当傍晚了。这次醒来,他算是彻底精神了。哪哪都好,晚餐吃了两碗饭。   吃完后反倒睡不着了,靠着祝行昭看了很久的电视。   不过考虑到明天要正常上学,闻星辞还是没打算熬夜,九点多就被祝行昭送回了房间。   “早点睡。”祝行昭拉过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下。   闻星辞第一次谈恋爱,快速进入到了一种甜蜜的黏糊状态。   “叔叔...我想......”   祝行昭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他对闻星辞总是耐心十足。   “你陪我睡好不好?”   祝行昭闭了闭眼,“你真是......你去洗漱吧,我陪你。”   闻星辞的话像是邀请又像是故意引诱,但如果是这两者就好了。偏偏闻星辞小朋友更像是对某种东西正新奇的时候,对喜欢的人或者东西就想时刻摆在眼前。   至于其他的,他恐怕真的什么都没想。   就这么信任他嘛。   但更无奈的是他也不愿意辜负小朋友的信任啊。   闻星辞高高兴兴冲进了浴室,祝行昭只是脱了外套,慢慢解开了手腕处袖口,半挽上手腕后,替他把床收拾了一下。   没一会儿工夫,洗漱完的闻星辞风风火火就冲进了被子之中。   “睡吧。”祝行昭给他盖好了被子,顺带把那个给闻星辞定制的人形抱枕塞在了他另外一边。   灯被关掉。   祝行昭和衣睡在被子之外,隔着被子稍稍拥住了闻星辞。   闻星辞在被子里面翻身,下巴轻轻压在祝行昭的胸口,“叔叔,你怎么不换睡衣?这样睡不舒服的。”   “我没事的。”   闻星辞继续在被子里面咕涌,“虽然有暖气,但是这样睡也会冷的,叔叔不用这样。”   “小朋友,我警告你。”祝行昭被他弄得呼吸逐渐加重,特别是闻星辞说话的时候,潮热的气息时不时扫过他的喉结。   再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了。   “安分一点。”他忍不住轻轻在闻星辞鼻子上捏了下,“这样就好。”   夜色加重了安全感,闻星辞忍不住嘀嘀咕咕,“干嘛,都是男生,叔叔太避讳了吧?”   祝行昭闭上眼抱紧了他,不让闻星辞再折腾。   “小星,如果今天我没有对你动心,你和我不是这样的关系,那么你说得对,我们之间不用太避讳。”   “但我们不是。”   “我爱你,想拥抱你,想占有你。”他越说,拥抱的力量就不断加重,“这种对你身体的渴望是你无法想象的。”   “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哄骗你说我们都是男生,所以不用太避讳。”   “我爱你,无论你是男是女,我都应当尊重你保护你,除非你自己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你是愿意的。”   祝行昭叹息在闻星辞头顶上亲了一下。   “所以小星,你告诉我,如果我更亲密地拥抱你,对于可能会发生的事你有准备吗?”   “叔叔,你太严肃了吧?”   祝行昭抬手,抽空一只手捂住了闻星辞的眼睛。   “我不是严肃,我是怕伤害你。”   “有的事可以挽回,有的事一旦做了,如果你后悔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   “睡吧,晚安,小王子。”   又一个新称呼,闻星辞心里哼了几声,被强行‘闭麦’了会儿,慢慢真的睡了过去。   感觉到了闻星辞绵长的呼吸后,祝行昭无奈地叹息了声,就着不算很舒服的姿势也慢慢合上了眼。   一觉天亮。   闻星辞醒来的时候,稍稍一动就听到祝行昭的声音。   “醒了?还有点早,要赖床吗?”祝行昭醒来得还要早。   “不了,我要早点起床去学校了。”   昨天都请假了,闻星辞没见过哪个高三学生和他一样悠闲的。虽然祝行昭对他学习一向不作强求,但闻星辞自己偶尔还是会焦虑。   不管怎么样,考试成绩总要过得去。   但有一说一,他现在英语的口语进步是一日千里。   祝行昭点点头,松开他坐了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后,把闻星辞的校服拿出来放在床上后才出去,“你换衣服吧,我在楼下餐厅等你。”   早饭后依旧是祝行昭送他去学校。   之后连续大半个月,闻星辞除了上学就一直和祝行昭黏在一起。   转眼四月份,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原本寒冷的天气开始变暖,常开的暖气到了中午也得关掉,不然太热了。小黑猫几个月时间大了一圈,甚至因为长得太快,闻星辞以为它出了什么毛病,还送去了医院看。   结果医生说是吃太多了,要闻星辞控制饮食。   现在的小黑很活跃,偶尔还喜欢跑到外面的草坪上去玩。一楼有巨大的游泳池,再外还有一片小型一些的高尔夫球场。   闻星辞趴在沙发上听祝行昭讲故事,偶尔看他犯困,祝行昭就会俯下身在他唇上细细密密地亲吻,一定把他弄清醒了才继续读。   一本书读了没几页,亲吻反而一直很频繁。   “所以你在读什么啊?这么容易犯困?”   闻星辞去看书名,“人类文学?”   祝行昭合上了书,低头看他,“学校组织你们班下个星期去研学,为期半个月是吗?” 第16章   闻星辞兴奋的一骨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对对,我还从来没参加过这种活动,不知道好不好玩?”   他以前镇上读书,教学资源极其一般,研学这种东西想都不要想。   不过现在是高三了,还有研学活动,也就明德私立高中比较特殊,绝大部分的学生更注重社会实践的培养,而不是纸面上的成绩。   “好玩的话也说不上,不过你没参加过,去见识一下也好。”   闻星辞连连点头。   “不过要去半个月。”祝行昭圈住闻星辞,自然地将他搂进怀中,“会想我吗?”   “我可会想小朋友。”   闻星辞就笑,他双手虚虚圈在祝行昭的腰上,声音黏黏糊糊,“会的,我也舍不得叔叔。”   祝行昭顺势提出自己的想法,“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可以。”闻星辞这就不同意了,“大家都自己去的,我带上叔叔多尴尬啊。”   “怎么?嫌弃我了?难道我让小星觉得丢脸了?”祝行昭一下一下抚着他后背,故意这样问他。   闻星辞现在不上他当了,之前老被他逗。   “嗯,嫌弃。”他故意憋着笑意,认真点头。   “这样啊。”祝行昭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听到嫌弃的刹那,心脏还是感到了一丝细密的刺痛。   真是输得一塌糊涂。   闻星辞发现祝行昭松开了他。   “怎么了?”闻星辞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劲,刚想说开玩笑的,就被祝行昭捏住了下巴,之后就是一个激烈的吻。   他被扣住脑袋,几乎不给他挣扎扭动的机会。   这个亲吻远超过了之前任何一次的热烈,祝行昭没有任何的安抚,只是强行地探入口腔,攫取他所有的呼吸与声音。   “唔。”闻星辞有些呼吸不过来。   祝行昭稍稍放开他,却只是在间隙开口,“不许躲!”   他另一只手扣着闻星辞的腰,将他牢牢按在怀中。又在下一秒肆无忌惮地缠绕对方的舌尖,带着不容拒绝的掠夺。   有些难以呼吸的窒息感反而使闻星辞只能被迫迎合。   这个亲吻热烈深刻的近乎失控,直至所有的情绪都被带动到要彻底焚烧,祝行昭才在急促的呼吸中努力平复下来自己的渴望。   他抵着闻星辞的额头,声音嘶哑低沉,“还说吗?”   闻星辞都有些被亲的昏昏沉沉了。   “不回答就继续亲了。”祝行昭威胁他。   “不说了不说了。”闻星辞回神了,“我刚刚开玩笑的。”   他的舌尖都有些酥麻,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怪异的颤意。但这也无碍,主要是那样浓烈的亲吻,让闻星辞有种灵魂都被浸入的感觉。   他近乎要颤抖。   但闻星辞不想这么丢人。   “我没有嫌弃叔叔,而且叔叔这么好,怕被嫌弃的人该是我才对。”   祝行昭的心一下酸软得不行,他叹息着开口,“怎么会这么想?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我做得不够好。”   闻星辞情绪有些低落了下去。   他知道和祝行昭谈恋爱,他几乎是全然的索取与被照顾的一方,而他几乎没有付出什么。   同时祝行昭虽然没有特意展示过什么,但闻星辞隐约也知道祝行昭的家世应该不简单。   但他什么都没有。   恋爱关系中,总是希望自己也能给予对方。   “我什么都没有。”闻星辞忽然难过起来,“叔叔帮我很多,我现在所需要的一切都是叔叔在提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却什么都没法给叔叔提供。”   “甚至...我应该也不是脑子顶顶顶聪明的人,用智商去弥补钱都有些弥补不了。”   闻星辞越说越丧气。   他其实算聪明的,现在成绩已经进步神速。   原本落后的数学、英语两个项目都有了极大进步,石莹都几次夸他。但闻星辞自己知道,他的聪明也止步于此了。   努力学习,学得不错的学生和顶级的学神之间,有着质的差别。   他只是前者。   “我不够优秀。”闻星辞这样给自己总结,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太过完美的事物,“而叔叔太优秀了,你什么都有。”   “不要这样想。”祝行昭安静地听他说完,只觉得内心又酸又涩,他从不知道闻星辞内心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隐约不安的只有他自己。   闻星辞太年少,年少到祝行昭有时候觉得自己在亵渎什么。   他的道德在闻星辞身上总会前所未有的高。   外面的风景太好了,而闻星辞几乎有无限的可能。即便是到了现在,祝行昭内心依旧不怎么相信闻星辞爱他。或者说,他不认为闻星辞是清楚明白的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人这样的角度在爱他。   是他在闻星辞走向他的道路上撒下了太多的诱饵。   一个成熟的完全包容的长者,闻星辞对这样的角色蕴含了太多爱以外的东西。尊敬、孺慕、信任、依赖......这种感情混杂的多了,闻星辞分得清是爱还是其他什么吗?   祝行昭认为他分不清,只是他也不在意。   可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闻星辞也在害怕。但这样的害怕虽然能让闻星辞更无法离开他,可这不是祝行昭要的。   他没有因为对方这样的害怕而感到窃喜,只有密密麻麻的心疼。   “小星,你不要这样想。”祝行昭再次强调,“你很好。”   “如果你认为我太过优秀,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现在的我足够优秀,具备一些你缺少的东西,我才有资格成为你的恋人。”   “我现在有的一切,才刚好让我勇气像是此时此刻这样抱住你。所以你很好,我们的一切也都刚刚很好,是不是?”   闻星辞听得哭笑不得。   “叔叔你又搞歪理邪说。”   “我对你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从没有欺骗。”祝行昭温柔地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   “我此刻真的感谢我是现在这样的我。”   唯有如此,才敢靠近你。   祝行昭抱着他,没有讲完后面的话。   他们安静拥抱了很久,一直到小黑猫玩累了,带着浑身的草屑从外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闻星辞突发奇想,企图给小黑猫洗澡。   结果这猫极其怕水,死活不从。   它带着满身的水珠蹿到客厅,到处甩水渍,闻星辞和祝行昭都无可奈何。   “好吧,看来以后它洗澡只能去宠物店洗了。”   “叔叔,它还没名字呢。”闻星辞忽然发现他们竟然没给猫取过名字。   祝行昭解下橡胶手套,笑着拍了拍闻星辞的脑袋,“你一只叫他小猫小猫的,它都听惯了。这样吧,就叫闻猫,小名闻小猫或者闻猫猫。”   “太没水准了吧。”闻星辞嘀咕。   一只猫的名字就叫猫。   不过最终它还是叫了闻猫。   愉快的周末过去后,周一的早晨祝行昭根据学校发的通知单,早就给闻星辞准备好了研学所需的全部东西。   然后是开车送他出发。   “衣服、鞋子还有生活用品都放好了。我还特意放了一台备用手机,电话卡都是装好的,里面也保存了我的号码。   到了外面容易丢三落四,东西丢了就丢了,不要着急。要是手机不见了,就用备用机给我打电话。   上次给你的卡带着,有什么想要的刷卡买就好了。你都没怎么用过,但真的没关系。   手机这边也转了几笔钱过去,刷卡不方便的地方就电子支付。还有行李箱也有一些现金放着,有需要都能用得上。”   闻星辞拖着他大行李箱,站在校车跟前听着祝行昭再一次的嘱咐。   “好啦叔叔,你真的可以放心,我以前常年住校,什么都是自己料理,所以不碍事。”   他差不多读书开始就是住校,一个人打理到现在了,个人生活能力一直都挺强的。   八/九岁一个人都熬过来了,何况是现在。   “好,有事给我打电话。”问行昭无奈地摸了摸闻星辞的头。   大部分的学生都上了车。   中途闻星辞和方木野打了个招呼,祝行昭特意看了一眼。   十八九岁的年纪,看着有些阳光开朗,但说中文能听出一丝外国口音。他倒是地道的国人,但从小在国外生长,国籍也是外国的。   不过他的父亲毕竟是国内企业家,以后还是希望他继承家业。特意让他这几年回国读书,方便有个好的语言环境让他学习国语。   长得一般般。   这是祝行昭对方木野的评价。   “上车吧,注意安全。”祝行昭强忍着一点空落落的感觉,看着校车车门逐渐关上。   闻星辞坐了靠窗的位置,他也趴在窗口看着祝行昭。   “星辞,你和你叔叔感情这么好吗?”前面座位的方木野转过头来笑呵呵地问他。   闻星辞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也是很奇怪,知道有研学的时候他很兴奋,甚至早上出门也很高兴。   但车门关上后,闻星辞忽然意识到祝行昭真的要半个月不在身边,他就有些迷茫了起来。   好像真的很习惯叔叔一直在身边了。   老师开始点名,很快校车发动机的声音开始响起。   “戴好安全带,我们要出发了。”   闻星辞甚至有种不想去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抑制住了。他往后仰头,看着祝行昭一直站在原地,然后慢慢到看不见。   隐约的情绪低落加上他坐车就犯困,没一会儿也顾不得和同学说说笑笑,从背包里面翻出眼罩,靠着车后背睡得昏天暗地。   这次研学有好几站,是一路开车一路下车的旅程,所以没有买高铁之类更迅速地交通工具。   闻星辞醒来的时候,车开了四个多小时。   “同学们,梦想之旅的第一站就是这里了。我们会在当地居住两天,所以大家下车吧。”   这会儿是下午两点多,闻星辞有些疲乏。   虽然睡了很久,但车上睡腰酸背痛。   刚刚在方木野的帮助下,拿下他那个超大行李,他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闻星辞低头一看,是祝行昭发来的信息。   ——小星,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第17章   学校安排的住宿很到位,虽然是附近居民自己打理的民宿,但学校提前考察过,入住的房间都很干净,还是一人一间。   放好了行李后,下午的活动还有晚餐闻星辞都兴致缺缺,虽然学校安排的活动挺有意思的。而且今天他很幸运,自由活动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很漂亮的风景,也遇到了一些很和善的当地居民,体验了不少新奇的东西。   但闻星辞依旧最好奇祝行昭给他送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下车给他发了信息后,祝行昭就说礼物晚上才到,简直是吊人胃口。   “好啦,同学们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七点集合。”   老师一宣布解散,同学们就呼啦啦一群各自散开。   闻星辞的房间被安排在民宿一楼,拉开窗帘还能看到村中的小路。不过这个季节也不是旅游旺季,所以村里的夜晚很安静。   “礼物呢?”闻星辞翻着手机嘀嘀咕咕。   他还以为放在行李箱了,特意回来先查看了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和背包,结果连备用的床单和被套都有,偏偏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礼物的东西。   ——咚咚   他听到了敲门声。   闻星辞一下从一堆杂物中蹿起来,“来啦。”   他欢喜地跑到门哪儿,转开锁就开了门。   一大束玫瑰在闻星辞猝不及防中被塞进他怀中,玫瑰中间趴着的闻猫有些疲惫的喵了一声。   闻星辞几乎要被玫瑰淹没。   他听到祝行昭的声音,还有头上传来的轻柔抚摸,“小星,我想了想,礼物的话也许只有它最合适了。”   玫瑰热烈,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适合他现在的心情了。   祝行昭知道自己做得有多夸张,在看到校车开车后,他只在原地站了四五分钟,随后就开车也出发了。   学校工作的事,他连假都没请。   像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他自己都有些讶异自己竟然如此离不开闻星辞。   他开车比校车要快,在校车到达之前,他已经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了这座小村。   闻星辞不会知道,在他到来之前,他已经提前走过了闻星辞即将踏足的每一条小路,看过他或许会驻足的风景,和他可能会遇见的人交谈。闻星辞也不会知道,今天所有那些让他意外又欣喜的小幸运,都是他准备的礼物。   闻星辞下车后他就发了信息,他说准备了礼物,从不是指此刻。   礼物从闻星辞下车起,就已经逐渐送到他眼前。   闻星辞几乎要哭出来,“叔叔,呜......”   他抱着巨大的玫瑰花小心放在床上,在祝行昭关门进来的时候已经扑到了他怀里。   “你怎么来了?”   “怎么哭了?”祝行昭拥着他,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却在此刻拥抱住了自己的心安。   今天一整天的焦躁一瞬间消失殆尽。   “没哭。”闻星辞当然不愿意承认。   祝行昭扣着他的后颈,在他头顶叹息,“那就没哭,小星说了算。”   “今天想我吗?”   他不等闻星辞回答,自己就先开口了,“我很想,所以开车跑过来了。”   祝行昭无意隐瞒这点,也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也是。”闻星辞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欢呼和雀跃,“这里很好,下午活动也好自由活动也好,我都很顺利,可就还是有些兴致缺缺。”   “方木野还问我怎么了,他还以为我不适应一个人出来。其实我以前一个人去哪里都没问题,但我现在就是很想叔叔。”   祝行昭垂下眼眸,藏起所有心思。   “是吗?”他嗓音温柔微哑,近乎呢喃,“那就好。”   你想我很好,你今天过得很顺利更好。   祝行昭几乎要被满溢的幸福淹没。   他抱了很久,最后才拍了拍闻星辞的脑袋,“去洗漱吧,今天一天了,闻星辞小朋友不累吗?”   闻星辞笑嘻嘻地看他,在祝行昭不明所以的时候,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你!”   祝行昭下意识去抓闻星辞胳膊,但闻星辞主动亲他亲得快,跑也跑得快。   听到卫生间门被关上的声音,祝行昭摸了摸自己心口。他竟然被闻星辞一个生涩但主动的吻,现在弄的心跳如雷。   他笑叹了一声,先把玫瑰花中的闻猫放了下来。   为了它老实,刚刚还是稍稍给闻猫固定了一下的,不然它老是要跳下来,可不会这么老实。   “行了,去吧。”   闻猫跳下床,找了个房间内的小沙发坐下舔起了毛。   夜。   房间恢复了安静。   闻星辞蜷缩在被子中,祝行昭只盖了自己的外套,一如既往只隔着被子抱紧他。   “叔叔,一起睡,你这样真的不舒服。”   闻星辞低头去看他。   今晚的月色不错,他能看到闻星辞有些泛红的脸,还有眼中的依赖和欢喜。   “你没想好,就别诱惑我。”他叹息,“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少年人的恋爱,是带着美好童话滤镜的,几乎不掺杂别的东西。即便祝行昭知道他的爱充满了欲望,也清晰地告诉闻星辞这一切。   但告诉归告诉。   他依旧愿意为了闻星辞,尽可能不去打破这一层滤镜。   “你不会。”   听着闻星辞带些困意的声音,祝行昭的心柔软得不行。   “别说了,睡觉吧小朋友。”他伸手遮住了闻星辞的眼睛,而后稍稍侧身低头,温柔地亲吻他的鼻尖再到嘴唇。   他的吻不激烈,只是一点点的浅吻,最后只剩下安抚性的摩挲。   一直到闻星辞的呼吸变得规律绵长。   “晚安。”祝行昭抱紧他,也闭上了眼。   一夜安眠。   在集合时间之前,祝行昭轻轻喊醒了闻星辞,“该起床了,不然就要迟到了哦。”   闻星辞迷迷糊糊蹿了起来。   “叔叔,我得走了。”他洗漱完,风风火火跑出门,但几秒后又跑了回来。   “怎么回来了?”   闻星辞跑到闻猫那儿摸了摸,然后亲了它一下,“我要走了,晚上见。”   又跑进祝行昭的怀里,伸手抱了抱祝行昭,在祝行昭笑着主动低下头的时候,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晚上见。”   他是特意回来做这些的。   祝行昭被他的举动可爱得不行。   但并不是晚上见,整个白天闻星辞跟随老师还有同学在各处参观的时候,他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地方看到祝行昭。   他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只是在一些小角落,刚刚好的与闻星辞擦肩而过。又或者在自由活动的时候,带着闻星辞找到了一些安静又漂亮的角落。   他们在没人发现的地方一起拥抱着看风景,在人群之外悄悄地接吻。   这两天都是如此。   但这两天总会结束。   “叔叔,明天我要出发去下一站了,你呢?”   祝行昭抱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下一站我就不去了,小星记得想我。”   闻星辞有些可惜,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祝行昭其实也挺忙的,特别是大学也开学后。这次不管不顾陪了他两天,忽然也有很多工作压下了。   “叔叔也是哦。”   祝行昭轻笑了声应他,“嗯。”   他哄着闻星辞睡着,自己却毫无睡眠地看了他很久。   不过他确实该回去了,和工作无关,而是两天时间的频繁出现在闻星辞四周,虽然他很注意躲避其他人了。   可闻星辞这两天总是游离在同学之外,对团队活动也心不在焉,已经有些引起石莹的怀疑了。   石莹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   再下去,他和闻星辞的关系就要大白天下了。   他不在意流言蜚语,但不能不管闻星辞。   闻星辞这次是被闹钟惊醒的,他慢慢睁眼,发现身上没了被人抱着的那种轻微压抑感。   “叔叔?”   他坐起来,发现房间已经没了祝行昭留下过的痕迹。   他的大行李箱和背包已经收拾好放在门口,今天要换洗的衣服就在床边,闻猫和已经有些蔫儿的玫瑰花都不见了。   闻星辞一下感觉有些失落。   但似乎知道他会有这些情绪似的,他手机震动了下。   闻星辞拿过来,是祝行昭发来的一个小视频。   闻猫坐在车后座,祝行昭竟然给它系了安全带。它抱着安全带,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闻猫会晕车。”祝行昭带着一点笑意发来了一段语音,最后又认真起来,“早安,小星。”   “下一站旅途愉快,我在家等你回来,半个月过得很快的。”   过了几秒,发过来的是一段文字。   ——如果不想去了,也没关系。   闻星辞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滚了一圈,祝行昭总是这样。就像是和他说,如果学不进去也没关系,不学了。   起床洗漱,然后拖着已经被祝行昭整理好的东西直接出门。接下来的行程虽然没了祝行昭的陪伴,但很多时候祝行昭都会打来电话。   闻星辞戴着耳机。   有时候他们不说话,在闻星辞参观和人交流时,祝行昭只是这样静静地听着。祝行昭在学校讲课、备课,闻星辞也这样听着。   祝行昭在以另一种形式尽可能地陪伴着闻星辞。   半个月的旅程结束的时候,闻星辞几乎是欢呼雀跃地提着行李箱跑回家里。 第18章   学校其他人都是明天返程,但闻星辞找了借口,自己买了高铁票提前一天跑了回来。   “闻猫猫,我回来啦。”   闻星辞兴奋地把行李箱丢在门口,他扑向小猫,在猫咪的喵喵叫声中狠狠摸了几下。   “叔叔看到我,一定会惊喜的。”闻星辞已经迫不及待地给祝行昭一个惊喜。   昨天他和祝行昭打电话,还特意跟他说,他要明天才能回来。甚至叮嘱了祝行昭今天就不和他一直连线了,他有点忙。   闻星辞欢喜地放下了小猫,又开心地扑向自己竟然在沙发上躺的专属位置。   他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并不长,这次研学离开的时间也很短,可闻星辞发现他很想念这里。   闻军俞和宋颖绝大部分的时候,并没有带给他家的感觉。   闻星辞原先就读的高中,学校规定高三学生必须住校。他曾经听到过很多同学抱怨即将到来的高三,不少人对住校有着天然的排斥。   那些同学和‘家’有着很亲密的联系,但闻星辞没有。   闻星辞之前一直不明白,他的一些同学对家的留恋,似乎只要住在了家以外的地方,就会变得吃不好睡不着。   可现在的闻星辞,似乎有些明白了。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他不仅想念这个沙发,也想念自己的专属抱枕。   闻星辞估算了祝行昭的下班时间,开心地掏出手机下单了提拉米苏蛋糕。   蛋糕是在四点左右送到的。   但时间到了五点、六点...祝行昭一直没回来。闻星辞蜷缩在沙发上,等得他忍不住在疲倦和失落中逐渐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闻星辞就感觉自己的眉心被轻轻抚过。   他在刚刚睡醒的几分倦怠中睁开眼,祝行昭坐在了地毯上,他俯身半圈着他,“醒了?”   闻星辞眨了眨眼。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还想睡吗?想睡的话我抱你去房间睡吧,沙发睡着还是不舒服。”   祝行昭温柔地看着他,语气轻柔到了极点。   闻星辞的睡意逐渐褪去,“你...你去哪里了?”   祝行昭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委屈,顿时心疼地低头亲了亲他,他道歉,“对不起,我去见了我朋友,所以让小朋友等了这么长时间,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他不知道闻星辞会在今天回来。   闻星辞今天不让他打电话,无法感知到闻星辞的存在让他有些焦躁不安,他总得找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是他的理由,但祝行昭不会这样去解释。过程不重要,他只看到了结果,刚刚睡梦中的闻星辞都一直蹙着眉,是他感到有些难过了吧。   祝行昭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小星提前回来是想给我惊喜吗?你昨天那样说,我应该想到的。”   “是我考虑不周,做得不好,别难过了好吗?”   闻星辞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叔叔。”   “嗯,我在。”祝行昭立即回应他。   闻星辞抱住了他,“我知道不怪你,我只是难过......”   祝行昭心疼地把他抱入怀中,“你可以怪我,没有关系。”他歉疚地抚着闻星辞的头发,“还难过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   闻星辞有些低沉地把脑袋埋进了祝行昭的肩膀,声音也就变得闷闷的,“我难过的是刚刚发现...呜...叔叔不回来的时候,除了联系叔叔外,我竟然不知道该找谁问问你在哪儿?”   闻星辞才发现,他对祝行昭竟然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祝行昭是瀚海大学教授,但除了能在学校官网查到的消息外,他其余照样一无所知。   除了见过他的爷爷,他不知道祝行昭有什么朋友,闲暇时会做什么。   祝行昭的同事、学生、朋友、亲人......   他没有任何和祝行昭有关之人的联系方式。   闻星辞忽然发现他和祝行昭的关系,原来只要祝行昭换掉号码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就能断得干干净净。   祝行昭竟然感到了一些手足无措。   他伸出了手,小心轻柔地拭去闻星辞眼角的泪痕,声音低哑的不像是他自己,“别哭了,是我不好。”   “小星,你会这样想,只会是我给你的安全感不够,我做得不够好。是我的问题,我会去修正它的,相信我好吗?”   若闻星辞再哭下去,他怕自己,会连努力维持的冷静克制都保不住了。   “我带你去见我朋友,你愿意吗?”祝行昭轻声地问他。   闻星辞止住了哭声,别扭地开口,“可以吗?会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   祝行昭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认真开口,“当然可以,没有困扰,相反我求之不得。只是那些事还有人都很无聊,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现在小星愿意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闻星辞被哄得开心起来。   “我刚刚看到冰箱里蛋糕了,是小星给我准备的吗?”祝行昭笑着问他,“那我去拿出来?还是现在先吃晚餐,一会儿再吃蛋糕?”   闻星辞刚刚睡了不少时间,一会儿估计要晚睡,蛋糕当夜宵也可以的。   “先吃蛋糕,我特意选了芒果口味的。”   祝行昭点点头,把冰箱里面的提拉米苏拿了出来。陪闻星辞吃完了蛋糕,十二点多两人凑在一起在家还弄了一些烧烤当夜宵,之后才去睡觉。   闻星辞睡到十点多才醒。   他的同学们今天才正式回来,之后还有两天时间休整,闻星辞今天起三天都很自由。   他睡了很舒服的一觉,伸懒腰的时候发现床头柜上被摆了一束向日葵。   不用想也知道是祝行昭放的。   闻星辞抱着笑了几声就欢喜地跑到了楼下,“早,叔叔。”   祝行昭穿着居家服坐在沙发上,听到声音就合上了膝盖上放着的笔记本,“早,饿了吗?早上想吃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自然朝闻星辞张开手臂,等着闻星辞扑进他怀中。   “吃面条,叔叔可以煮吗?”   “想吃我做的?”祝行昭抱住他,在他发顶亲了下,“那我让保姆送一些面条、鸡蛋还有新鲜的肉过来,这边厨房没有这些东西。”   东西很快送来。   “小朋友,等一会儿,很快的。”   祝行昭放开他,套了之前做提拉米苏用过的围裙去处理食材。   闻星辞也跑了过去。   祝行昭切着肉丝看他,“你去前面客厅吧,一会儿炒肉丝有股油烟味。”   “不要。”闻星辞站在他身后搂住了他的腰,脑袋贴在他后背上,跟着祝行昭的动作移动身体。   祝行昭笑了起来,“这么黏人,嗯?就和闻猫小时候一样,熟悉了以后喜欢跟在别人脚下绕来绕去。”   闻星辞哼了声不说话。   “行,那就随你。”祝行昭哄他,“这两天我请假了,你想做什么都陪你好不好?”   闻星辞不说话,但更用力抱紧了他的腰。   祝行昭很享受这一刻的亲密,只是带着闻星辞这个黏人的小朋友,做面条的速度慢了不少。   “可以了。”面条被盛出来,祝行昭又取了一双筷子放在上面,“我很久没做过东西了,小星尝尝看。”   “哇,好漂亮。”闻星辞毫不吝啬夸奖,都不让祝行昭把面条拿到外面的餐桌,只是坐在厨房前面连着的餐桌上吸溜起了面条。   “味道也超级好。”   祝行昭笑着给他冲泡了一杯牛奶,实在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夸的我以后都想好好钻研厨艺了。”   “叔叔不钻研也好吃。”闻星辞埋头吃,边吃边朝他伸出大拇指,逗的祝行昭心软得不行。   “小星,晚上要和我出去吗?”   闻星辞握着筷子的手一停,抬头去看他。   祝行昭坦诚开口,“带你去见我朋友,我的朋友不多不少,有一些是小时候家里来往认识的,还保持着联系方式,但见面不多。有三四个算是哥们,之前偶尔组局会一起玩。”   他半抱住闻星辞,“但我保证,一般只是吃饭或者喝点酒,只有我们几个人随便聊聊天,大多十一二点我们就散场了。”   “还有一两个的话......”祝行昭犹豫了下开始开口,“是我以前的战友加同学,来往的话也和我刚刚说得差不多。”   闻星辞不可置信地看向祝行昭,“叔叔当过兵吗?”   祝行昭点了点头,“我爷爷你知道的,他算是从军区退下来的。他本来是想培养我爸的,但我爸从小体能就不行,后来爷爷就放弃了。之后是我,不过我长大后也就正式当了两年,因为同样不怎么合适,也提前转业了。”   闻星辞一下笑了出来,“叔叔,你体能也不行啊?”   和祝行昭认识以来,他一直是那种游刃有余的状态,闻星辞一度以为他十项全能,没想到也有不行的地方。   祝行昭轻笑了声,不回话,只是在闻星辞眉心亲了下。   “快吃面吧,晚上先带你见我的战友,他叫周裎江,在西城区那儿开了几家酒吧,天天昼伏夜出,白天一般还叫不出来他。”   闻星辞眼睛都亮了。   不仅是见祝行昭的朋友,更主要是酒吧他从来没去过。   “这么好奇?”   “那当然啊。”闻星辞大口吃着面条,捧着碗忍不住问,“叔叔,你带我去酒吧唉,你不怕我学坏吗?”   “怎么会这样想?”祝行昭笑着让他吃慢一点,“只是一个娱乐场所而已,本质是娱乐,它和玩游戏、看电视、看电影去旅游什么都没有任何差别。”   “所谓学坏或者玩物丧志,是因为批评者他不具备足够的能力去享受这些娱乐,他渴望又因为拮据而愤怒,甚至因为对没有接触过的未知东西内心胆怯,才会用恶劣的言语去攻击,以此掩盖他内心的扭曲罢了。”   闻星辞吃完了面条,哼了声嘀咕,“歪理,叔叔更像是在...夸你自己?”   祝行昭坦然,“恋爱关系中,向另一方展示自己贬低别人,不是常态吗?”   闻星辞被祝行昭过于直白的话引得脸都红了。 第19章   闻星辞期待了一整天,一直到天色渐黑就迫不及待地地看着祝行昭。   祝行昭拿了件外套过来,“来,先穿上。虽然快五月份了,天气也热了起来,但晚上还有点风,最好穿一下。”   闻星辞麻溜穿上,看得祝行昭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急?要不是周裎江的酒吧晚上好玩一点,我早点带你去好了。”说笑着祝行昭握住了闻星辞的手,“走吧,满足你的好奇心。”   城西那儿有条小河,两边街道全装修得灯红酒绿。之前天气冷,现在春暖花开,等闻星辞被祝行昭带过来的时候,附近已经都是人了。   “好多人啊。”   “喜欢以后常来。”   闻星辞立马摇了摇头,“那不用,我还要高考呢。而且玩一次很累的,我得休息很久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本质闻星辞还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祝行昭笑了声,只是在人潮中握住了闻星辞的手,“别走丢了。”   闻星辞侧过头去看他,“我又不是小孩子。”   祝行昭点点头,“嗯,不是小孩子。”但他没放开闻星辞的手,带着他顺着热闹的街道走了一段路,一直到街道的末尾,这酒吧竟然杂糅了朋克和老式建筑两种风格,看着不搭,仔细看又有种奇怪的融合。   这家酒吧大门紧闭,但隐约又能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   闻星辞抬头,酒吧上面挂了一块招牌。   “烈火麒麟。”闻星辞轻轻念了出来。   祝行昭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一股酒精混杂了一点燥热的气息就迎面向着闻星辞扑了过来。   “小心一些。”祝行昭牵着闻星辞的手,他带着闻星辞往稍微安静一点的吧台内走去。   “那个就是周裎江。”祝行昭凑到闻星辞的耳边轻声说道。   闻星辞下意识看过去,第一个感觉是高,大概和祝行昭差不多了,甚至整体身形比祝行昭还要强壮一些。他站在吧台内,身旁还有个调酒师在调酒,他自己则是半靠着,有些懒散地擦拭着酒瓶。   等闻星辞和祝行昭走近了,周裎江才有反应似的抬眸,“祝行昭,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嗯......”他拉长了语调,“我想想,距离上次见面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吧。”   上次祝行昭大白天让他起来去小酒馆喝酒,结果他困倦地去了,祝行昭自己一口没喝,全程也心不在焉,最后更是莫名其妙跑了。   那时候应该是二月份,现在四月都要结束了。   “这么久吗?”周裎江不特意算时间,祝行昭都不知道原来他这么久没和一些朋友联系了。   以前很多时候他其实觉得挺无聊的,日子都是在重复过。最近这段时间,他反而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是啊。”周裎江回答他,“所以怎么今天有时间了?”   祝行昭带着闻星辞坐好,“带小星来玩,他很好奇我的朋友,也很好奇酒吧。回头你加他个联系方式,酒吧的会员卡也给他一张。他要是一个人来,你照顾一下,消费的金额都记在我的账上就好。”   祝行昭揉了揉闻星辞的头发,要了一杯酒递给他,“你喝这个,酒的味道比较温和,不会醉,你可以试试。”   闻星辞已经发现,祝行昭几乎不阻止他做任何事。即便有些事可能没那么好,但在祝行昭看来也不过无伤大雅。   “这么开心,在想什么?”祝行昭时刻注意闻星辞。   “我以为你会给我牛奶,然后你朋友就会说,我们酒吧哪里来牛奶呢。”说着说着,闻星辞把自己说笑了。   祝行昭笑着摇了摇头,“没必要,你有自己的权利去选择要做的任何事,何况只是一杯酒。”   “不过...这杯酒有个好听的名字。”祝行昭一手略微搭在吧台,俯身凑到闻星辞耳边开口,“它叫听风吻你。”   “叔叔!”闻星辞被他暧昧的动作惊得手下意识挪了下,撞到了酒杯。   金黄色的液体光影浮动,如风吹过树影,绵长又温柔。酒名是他对闻星辞的表白,如风吹拂,拥你入怀。   “小心。”祝行昭扶住他,看出闻星辞不适应在众目睽睽下跟他表现暧昧,因此又稍稍后退了一步。   闻星辞久违的耳朵红得发烫。   “我要上厕所。”闻星辞顾不得喝那杯‘听风吻你’,他只想去洗把冷水脸,不然太丢人了。   祝行昭差点脱口而出我陪你去,话到嘴边才止住。   “那边,直走拐弯就是。”   闻星辞立马跑了过去。   再回来的时候,酒吧的客人不知道怎么一下多了起来,不少人还叫着‘哥哥’、‘老公’、‘老师’...总之叫法不一。   闻星辞被堵住了,只能从一边绕过来慢慢走。走得慢了,他才发现他竟然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祝行昭。   从见面起,祝行昭的态度始终都是温和得体,做事又沉稳可靠,在闻星辞的心中,祝行昭是一个温柔帅气的好人。   但现在从另一个角度看,闻星辞又发现他有些不一样。   祝行昭坐在吧台前,这会儿也和周裎江差不多,有些懒散地略微俯身,手上握着一杯颜色相对浓重一些的酒随意把玩。   他明明和往常一样带着一丝笑,却又感觉没那么温柔。   他语文的用词一向匮乏,想了会儿,闻星辞反应过来。对,最大的问题是祝行昭也好,周裎江也好,他们身上有种‘不接地气’的感觉。   这种不接地气应该取决于他们的气质,但气质是一种的确存在又很描述的神奇东西,它最大的挂钩是和你从小的生活环境。   有的人即便长大后有钱了,无论堆砌再多的华服在身上,都无法更改已经融入骨髓的气质。有的人即便穿着普通,又坐在便宜狭小的餐厅,都能让进来的食客一看就知道,这人和我们不同。   祝行昭和周裎江都是如此。   不接地气得让人望而生畏,大部分就会自觉退场,连靠近一点的勇气都没有。   闻星辞都莫名生出一些胆怯。   他有些愣神,却在下一秒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在想什么?怎么看着我愣神了?”祝行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闻星辞感觉到自己的头在被祝行昭轻轻抚摸着安抚。   他抬头去看祝行昭,恰好也看到祝行昭低头。   祝行昭上次之后,他又几乎没看到他戴过眼镜了。他们对视,祝行昭的眼神温柔、耐心、包容......   “小星刚刚好像有点难过,能告诉我为什么吗?”祝行昭额头抵着他,他不在意四周的人群,只是柔和轻声地询问闻星辞。   闻星辞眨了眨眼,他又看到了熟悉的祝行昭。   他从不接地气,一下变得接地气了。   “叔叔,你刚刚感觉好遥远。”   我够不到。   闻星辞在心里说。   祝行昭叹息着捧住他的脸,“我一直都在,即便我真的很遥远,小星也不用来追赶我,我会自己过来抱住你的。”   “而且你刚刚的样子,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祝行昭现在还心有余悸,闻星辞就站在不远处,他似乎有些出神,还有迷茫的退缩。   祝行昭心跳如雷。   他撞开人群,几步远的距离,却仿佛时间都被拉长。   他的手都有些颤抖,带着闻星辞不会知道的害怕,克制住了汹涌的即将涌出心口的情绪,才能温柔地将他拥进怀中。   “怎么会呢。”闻星辞轻轻推祝行昭,“太多人啦。”   虽然现在大部分人都被表演台上那个唱歌的人吸引了,现在闻星辞听明白了一点,好像是个明星,所以来了很多粉丝。   “嗯。”祝行昭半圈着闻星辞依旧不肯放开,就这样带着他回到吧台。   只是闻星辞又没来得及喝那杯听风吻你,周裎江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酒瓶,神情变得严肃地盯着一个方向看。   嗯?   闻星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好像是有个年轻人在卡座那儿一直喝酒。   周裎江从吧台出来,没管祝行昭就走了过去,但越走越快,到最后是跑了。   酒吧音乐有些嘈杂,闻星辞听不到那边的八卦,只能看到周裎江夺过了酒杯,有些愤怒地扯过卡座上扔着的外套把那个年轻人裹起来。   那个年轻人挣扎得厉害。   但周裎江力气很大,直接把那个年轻人扛走了。   闻星辞都惊呆了,“叔叔...要报警吧?”   那个年轻人不是自愿的样子。   祝行昭摇了摇头,“周裎江比任何人都遵纪守法,而且道德水准很高。放心,没事的。”   果然,大概二十来分钟。   闻星辞喝完了酒,周裎江满脸疲惫地回来了。   祝行昭看了他一眼,“是谁?你把人弄哪里去了?”   关系有些不同寻常。   闻星辞一脸好奇,俨然想听八卦,祝行昭是故意为了满足他的。   周裎江皱了皱眉,“在酒吧楼上我的房间睡着呢,早喝醉了,刚刚吐得一塌糊涂,我收拾了半天。”   祝行昭还是看着他。   周裎江揉了揉眉心,“你还记得林健吗?”他犹豫着看了祝行昭一眼,“他的遗物是我去送的...那小子是林健的独子,叫林宴鸣,刚读大一。”   祝行昭看了闻星辞一眼,“记得,不过你掺和什么,林健的妻子被安排了工作,还有每月补助,又分了房子,钱上应该不缺。”   “不是这样说。”周裎江反驳,“孤儿寡母...有些事不是钱的事。”   但他马上又头疼起来,“林宴鸣这小子什么都好,大学考上后非说喜欢我,天天闹腾。”   闻星辞一口酒差点呛到。   “小心小心。”祝行昭赶紧给他拍背,又对周裎江随意道:“那就在一起吧,祝贺你脱单。” 第20章   “祝行昭!”周裎江却在听到祝行昭话的时候,像是发泄什么一样勃然大怒,“你以为每个人都像是你一样,不管发生什么都能没有任何愧疚地活着!?”   闻星辞被他突然的暴怒吓了一跳。   祝行昭圈着闻星辞往后退了一步,“周裎江,你自己心情不好自己调节。如果还继续这样,我也可以当没有你这个朋友。”   “叔叔?”闻星辞不懂,怎么忽然就闹到要绝交的地步了。   祝行昭只朝他摇了摇头,轻声安抚他,“没事,吓到了吗?我们换家店玩好不好?”   周裎江紧皱着眉,“祝行昭,我们谈谈。”   祝行昭已经想带着闻星辞离开了,“下次吧。”   “那我们就聊聊林健!?”周裎江嗤笑了声,目光如刀地盯着祝行昭,只偶尔余光给到闻星辞。   这样隐晦的威胁让祝行昭动了怒气,“好,我们谈谈。”   祝行昭竭力克制,慢慢吸了口气才转身去摸了摸闻星辞的脑袋,“小星,一会儿先去酒吧楼上的房间休息一下,我保证不超过半个小时就来接你。”   他又抱了一下闻星辞,“回家后,小星不管好奇什么都可以问我,我都会告诉小星的。”   他不愿意让闻星辞的心里留下任何的芥蒂。   闻星辞在祝行昭怀里点了点头,“嗯,超过半个小时也没关系,叔叔和朋友好好聊吧。”   闻星辞朋友不多,后面也几乎全部闹掰。   他本来是有的,但和他玩得好一些的同学,闻军俞就能找到借口和他朋友的爸妈扯皮聊天,最终都被闻军俞借过钱。   闻星辞知道有个还算要好的朋友不容易。   酒吧楼上是客房,很多人玩嗨了就住在这里。也有在最偏僻的拐角那儿弄了一间房屋,是周裎江自己常住的。   闻星辞去了那儿。   这屋子不大不小,虽然最偏,但房屋布置得不赖。而且有个很大的落地窗,从里面看能俯视城西外的那条小河,底下的灯红酒绿全部收入眼底。   当然闻星辞也看到了床上睡着的年轻人。   谁知道他看了没一会儿,床上的年轻人就迷迷糊糊坐了起来,“水。”   “哦哦。”闻星辞早就注意到,他床头柜旁边放了持久保温的水杯,应该是周裎江准备好的。   “给你。”闻星辞递给他。   年轻人下意识抬头,“咦?”   他愣愣接过水杯,才发现房间里面的人不是周裎江,“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我哥。”   闻星辞摇了摇头,“我叫闻星辞,我男朋友和周裎江是朋友,他们说有些事要聊,让我在这边待一会儿。”   “嗯。”年轻人喝完了水,和善地朝闻星辞笑了下,“林宴鸣...你坐。”   这屋子有点像是公寓,大片敞开,床四周都铺了地毯,剩下就是电视柜还有靠在窗边放着的书桌和椅子,还有一套小型的沙发。   闻星辞走到椅子那边,才发现上面还躺了一只猫。   黄白相间,一只很抽象的......   “加菲猫。”林宴鸣笑道:“蛮可爱的是不是?它小时候还要可爱,长大了以后长相稍微大气一点。”   “嗯...叫林腊月,因为是腊月时候哥买的。它脾气很好的,你喜欢猫的话随便摸它,它都不会反抗。”   闻星辞抱起了它。   是抽象一点,看久了就习惯了。   “我也养猫,一只黑色的猫......”   “是吗?”   “......”   ......   他们随便找了个楼上客房聊。   “周裎江,你要聊什么?”祝行昭坐在沙发上,声音低沉,“林健的事已经过去了,而且我当时开/枪,是林健的请求,你也没阻止,现在旧事重提没有任何意义。”   “别说了!”周裎江眼中浮现怒火。   “我和你不一样!林健死了你能毫无负担,你甚至没有去看过林健的妻子和儿子。现在呢...你今晚带来的那个少年,他看起来比阿鸣还要小一些,你到底要干什么!?”   祝行昭已经失去了和他交流的心情,如果只是要聊林健,他问心无愧,此事可以到此为止。如果要聊闻星辞,祝行昭不认为他和闻星辞的事轮得到外人置喙。   “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周裎江暴躁地将手边随机的烟灰缸咂到地上,“当初林健死后,你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你说和我无关,认为我想这么多没有意义。   祝行昭,我们虽然是朋友,但你也是我见过最理智最冷漠的人,所以我不认为你适合去构建一段亲密关系。”   当初他不说话则代表了默认,但此后的无数日夜他都在后悔。   尤其是和林宴鸣的关系愈发深厚以后,他听到林宴鸣叫他哥,那种歉疚和痛苦几乎要彻底淹没他。   祝行昭安静地看着他,“你想太多了,你现在说这些话,到底是觉得我不适合构建亲密关系,还是你在通过劝阻我,以此来说服你自己?”   周裎江并不是个暴躁不够冷静的人,相反他很多时候都足够沉默。今天这种表现,无外乎是他那句‘不如在一起’,还真是意外点到了他的‘火线’。   “你喜欢林宴鸣,与其在这边莫名愤怒,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回应他。”   周裎江被戳中痛处,瞬间僵住,沉默片刻后语气稍缓,“我不可以,祝行昭,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的性格。”   “我不能接受他,我是为他。”   祝行昭嗤笑了声,“为他好?”   “林健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更是他妈妈全部的希望。现在他考了一个很好的大学,以后他会有自己的人生。   他会工作,会结婚,会有孩子,他会有一个很圆满的一生,而不是和我这样一个几乎每天都在混日子的人在一起。”周裎江语气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和痛苦。   “而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十四岁。我这辈子也没打算结婚,他叫我哥,我就把他当成了亲弟弟!他的课后辅导我帮忙过,他的家长会我参加过,我近乎算是他的半个亲人。”   “如果你真的只是把他当弟弟,你今晚会这样暴躁愤怒吗?”   祝行昭不认可地摇了摇头,“而且什么是美好的一生?你能保证他工作会顺利?你能保证他一定会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就算都可以,但你能保证下一个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那么我来告诉你,你现在拒绝了他,他以后很大可能会逐渐和你疏远。他毕业以后就会开始忙忙碌碌地找工作,可能顺利也可能不顺利。   他既然第一次喜欢的是个男人,那么下一次也可能喜欢一个男生,很大可能会遇到更糟糕的事。   就算他喜欢了女生,然后就开始努力工作、买房、结婚,他的婚姻平平淡淡,偶尔吵架疲倦,最后这样过完一生。   这才是现实,它不是童话,不是你想象的在最后死亡来临的时候,林宴鸣躺在病床上,他身边围满了家人,然后他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带着微笑说我这一生好幸福啊。”   “你所定义的幸福是你的自以为是和想象。”   “你有问过他吗?”   “如果你想要一个人过得幸福,你最应该做的是去了解他对幸福的定义。如果你真的爱他,你就要明白他要的幸福定义只有你才能带给他,才能保证你自己会成为最好的恋人。”   “如果你都做不到,你怎么敢定义别人一定会带给他幸福和美好?”   祝行昭就清楚地知道他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闻星辞幸福、快乐,那么就去了解闻星辞对幸福和快乐的定义。   就像是他从没想过,让闻星辞勉强来融入他的世界。所以和闻星辞接触以来,都是他在跟随着闻星辞的脚步走。   闻星辞喜欢安静却也不喜欢孤独,他就给予闻星辞温柔的陪伴。   闻星辞想要爱,他就付出更多的满溢的爱。   自我定义别人怎么才会幸福,不是高尚,反而是最自私的行为。   “我......”周裎江的表情变得复杂难辨。   但祝行昭已经不想留下去了,“二十几分钟了,我要去接小星。我无意劝你,只是希望你下次不要再这样情绪化,否则的话,我也只能当没你这样的朋友了。”   闻星辞看到祝行昭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和腊月玩。   “叔叔。”   祝行昭过去圈着他肩膀,“回去?还是还要玩?”   时间倒是还早。   闻星辞看了眼身后跟过来的周裎江,他站在门口有些阴影的角落,似乎在看林宴鸣。   “走啦。”闻星辞把腊月放在了床上,“快走。”   他朝林宴鸣偷偷笑了下,刚刚聊天,他可是知道林宴鸣说喜欢周裎江的,现在他就不当电灯泡啦。   出了酒吧。   闻星辞和祝行昭牵着手在人群中散散步,他刚刚也喝了两杯调制的酒。虽然不上头,但吹吹风也舒服的。   “没什么要问我的吗?”祝行昭笑道。   闻星辞摇了摇头,“没有,有些事过去就过去吧,叔叔现在陪着我就好了。”   祝行昭看他,“不是什么大事,周裎江喜欢林宴鸣,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更觉得在一起了对不起林健。他压抑得久了,看到我们在一起受刺激了。”   闻星辞被他逗笑了。   “叔叔,怎么感觉你在打别人小报告。”   祝行昭笑而不语。   “叔叔,那我问你个事。”   祝行昭带他走到人少一些的角落,他低下头看着闻星辞,手圈在他的腰上抱紧他,“你说。”   “周裎江想得很多,那么叔叔呢,你会想这么多吗?爱情占据叔叔的人生多少呀?”   祝行昭回答他,“我只会想你想要什么,你希望我克制一些,我就不会逾越。你想要亲近,我就会拥抱你。你想要爱,我就会给予爱。”   “最后。”祝行昭沉默了会儿,认真地回答他,“百分百,爱情占据了我的百分百。” 第21章   闻星辞忍不住笑了声。   “只是笑吗?不说点什么?”祝行昭几乎快要吻住他。   闻星辞贴着身后的墙,退无可退,“你要我说什么?”他的声音近乎呢喃。   “说...亲我。”祝行昭一只手顺着闻星辞的腰际往上,炽热的手心抚着他的颈脖和脸颊,故意在诱他脸红。   闻星辞和他对视,忽然极轻地开口,“亲我。”   只是话音都还没落,他就抬手抓住祝行昭的领口,猝不及防用力把他往下拉了几分。   下一秒,他咬住了祝行昭的下唇。   祝行昭心跳如雷,又在一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你真是......”祝行昭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到几乎辨不出情绪。他本意更偏向逗闻星辞,却在他突如其来的主动中,彻底乱了阵脚。   他闭了闭眼,才勉强稳住自己快要失控的心跳。   闻星辞反而又笑着快速亲了他一下。   “小朋友......”祝行昭还没说完,下一秒就将闻星辞揽进了怀中,他用了些力道,半强迫地将他护在胸口。   闻星辞不明所以。   祝行昭已经转过头了,他目光有些肃然。隔着不远的距离,大约是一对情侣吧,有些尴尬地放下了刚刚举起的手机。   他们被祝行昭的眼神吓到,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有些尴尬地走了。   脚步声远去,这里重新归于安静。   祝行昭低头看怀里的闻星辞,唇角勾起一点笑意,“小星,该回家了。”   闻星辞刚刚听到了声音,毕竟附近是繁华的酒吧街道,这边再僻静也还是会有一些人走过来的。   他点了点头,被祝行昭牵着手走出街角。   “外套穿上吧。”祝行昭看闻星辞身上的酒意散去了一些,怕他感冒,又让他把之前酒吧脱下的外套穿上了。   等闻星辞穿好衣服,祝行昭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他今天也喝了点酒,不能开车,所以叫了司机。   车很快就来。   今天闻星辞坐在后车座,祝行昭帮他系了安全带,又摸了摸他的头,“困吗?”   “嗯。”   不管是不是真困,上了车闻星辞都会昏昏欲睡。   “来,睡一会儿。”祝行昭坐过去一些,让闻星辞靠在他身上。   闻星辞很快就迷迷糊糊半睡了过去。   祝行昭一直侧头看他,终究忍不住伸手抚过刚刚闻星辞主动亲吻他的唇,他手指微颤,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在克制。   “好好睡吧,小星。”   他在心底默念。   大约是喝了点酒的缘故,虽然不怎么醉人,可等到家了闻星辞还没醒。祝行昭抱着他在车库等了十几分钟,才小声叫他,“小星,去床上睡吧,会更舒服一点。”   司机已经下车走了。   闻星辞倒不是完全睡得很沉,他只是这会儿有点懒散。车内静谧又略微昏暗的狭小空间,让他有种很安心的舒适感。   祝行昭能感觉闻星辞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安全带被他解开后,闻星辞就彻底倒过来,贴进了他怀里。他也不说话,闭着眼有些黏黏糊糊的。   祝行昭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套把闻星辞裹住。   属于祝行昭用的那种木制香味几乎铺天盖地,把闻星辞整个都笼罩住了。   祝行昭用力抱住了闻星辞,限制了一些闻星辞黏糊的举动。   “小星,你真的......别乱动了,我带你回去睡觉。”   闻星辞哼了声。   等真正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闻星辞精神饱满醒来的时候,稍稍一动就感觉到了身上略微传来的束缚感。   祝行昭正抱着他。   “醒了?”   闻星辞朝他笑了笑,自己在被子里面伸了个懒腰,“早,叔叔。”   祝行昭回应他,“早,小朋友。”   闻星辞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在床头柜上就看到了摆放的绿茵玫瑰,娇艳欲滴,应该是刚刚采摘下来的。   闻星辞记得昨天是向日葵。   “去洗漱吧。”祝行昭是早就穿戴好的,他下床在闻星辞头上摸了摸,“今天要吃我做的早餐吗?”   “要。”闻星辞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我要吃小馄饨,还要吃包子。”   东西简单,但都不算是太省事的东西。   “越来越会找麻烦了啊。”祝行昭这样说,眼神却温柔得厉害。   闻星辞笑着抱了抱他,然后风风火火冲进了卫生间。   等他下楼跑去厨房的时候,祝行昭在绞肉,旁边是一个白纱布盖着的一团揉好的面。   “等面发酵好时间太长了,而且我第一次做这样的面食,也怕弄不好。”祝行昭轻柔地笑了笑,“面团是直接让人送来的,里面的馅料就我自己处理吧。”   闻星辞开心地点头,“没事,那我们要擀面皮吗?”   祝行昭摇了摇头,自己擀得到什么时候,这是带点技巧的,一会儿小馄饨皮太厚了压根不好吃。   “有机器。”也是刚刚送来的,面团放进去就好了,算是个做饭的仪式感。   闻星辞看得兴致勃勃。   祝行昭包的时候稍稍低头,眼神专注认真。   “我也要帮忙。”闻星辞挨到他身边。   面团分量不算小,最后竟然包了十二个包子,两大碗的馄饨。   蒸好后,包子很松软,味道竟然意外地不错。   “哇,叔叔,根本吃不完。”   “包子现做才好吃,吃不完的话一会儿分给别人吧。”祝行昭解下围裙,笑着揉了下闻星辞的脑袋。   又看着祝行昭把一碗馄饨仔细地摆在他身前合适的位置,耐心地叮嘱,“小心别碰碗身,有点烫。”   闻星辞嗯了声,忽然抬起了头。   “叔叔。”   “怎么?”   “我好喜欢这样的生活,只有我们两个,不会有源源不断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来找我,问我爸爸妈妈在哪里。不会有人生气地在我家院子里扔垃圾,砸门...总之这样真的很好。”   平平淡淡,无波无澜,真的很好。   祝行昭抱住他,“那就一直这样,只有我们两个,没有陌生人来吵你,也没有别人来干涉我们。”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在你需要陪伴的任何时间都陪伴你。”   闻星辞脑袋在他肩膀上轻轻嗑了下笑,“叔叔,这下你说谎了,你工作也挺忙的哦。”   祝行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辞职,我并不缺一份大学教授的工资。”   “嗯?”闻星辞稍微挪开他的怀抱看他,“叔叔你认真的吗?”   从小闻星辞所处的社会信息都在告诉他,一个人不可以没有工作。尤其是当一份工作收入可观又能带来一定让人尊敬的社会地位,工作就变得神圣不可放弃。   “怎么,我说得不认真吗?”祝行昭笑着看他,“我可以今天就去提离职申明。”   “你......”闻星辞眼睛有些红,“你这样......”   祝行昭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小朋友,不要哭,我会心疼。不要因为我这样的行为让你自己产生一种‘我付出太多,这种太多都是为你’的感觉,也不要因此感到负担。”   “你要明白,首先我现在还没有这样做,没有做过的事不要因为我只是说过就已经开始产生更多的感动。   最后如果我这么做了,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是一个成熟的完全可以负担所有法律意义的成年人,不需要你来为我背负因为我的选择带来的一些后果。”   “小朋友,我当下的选择必然有我当下更满意更想得到的东西,是我自己权衡利弊之后的心甘情愿,你不需要产生任何的负担。”   祝行昭还想为闻星辞做更多的事,但他不希望这些事最终成为闻星辞的枷锁。   用‘我的付出’去更牢固的牵绊住闻星辞,让他从心底认为他必须更深刻地爱着自己,否则是如此的对不起自己.....   这会让祝行昭觉得自己十分卑劣。   他的道德总是在闻星辞身上得到加强。   闻星辞认真地思考他的话,然后问他,“这样想,我会不会太自私了?”   “不会。”祝行昭亲吻他的眉心,“你是你,我希望你遵从内心地去过完这辈子所有的时间。”   “而且......”祝行昭和他抵着额头轻笑,“工作其实也不算什么。”   “往狭小的地方说,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工作只是为了维持生计。对小部分人来说,工作具备的一些特殊性带给他们社会地位,社会地位让他们找到存在价值。任何人对待工作不过就是这两种,前者我不缺钱。”   祝行昭停顿了一下,说下了最动人的情话,“后者,我现在的存在价值是你。”   “如果往宏大来说,宇宙浩瀚无垠,科学家说太阳将在50亿年后爆炸,地球都会因此而毁灭,人类是否会存在也是一个未知数。   对比久远未来某一天的必然毁灭,现在这些所谓的社会价值或者成就根本微不足道,甚至连说是一粒沙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所有的存在,对宏伟来说必将失去意义。那么我不如把握现在,寻求针对我现在存在的意义。”   “比如你,小星。”   闻星辞抱住了祝行昭,“你想让我变成你全部的意义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祝行昭依旧把选择权交给他。   闻星辞哼了声,“吃早餐啦,馄饨要凉了。”   “好。”祝行昭放开他,笑着递给他勺子。   吃完了早餐,祝行昭问他,“那么...一会儿是想在家里待着,还是去我学校看看?学校有种不少樱花,现在都开了,挺漂亮的。”   闻星辞立刻答应,却又啃着包子笑道:“不过叔叔不要离职,因为......”   “因为什么?”祝行昭看出闻星辞眼里有些‘言下之意’的笑意,“说说看。”   “因为叔叔在书房戴着眼镜备案的时候......”他有些脸红。   祝行昭稍稍一顿,明白过来,“你喜欢这样啊。”他拉住半转过身,打算拿着个包子跑的闻星辞。   之前祝行昭就发现,闻星辞有一些倾向性的喜好,“别跑,那下次这样亲你,或者现在。” 第22章   闻星辞被祝行昭略微带着压在椅子上,他也不反抗,只是朝他笑:“我要吃包子。”   那就是下次亲的意思。   “你啊。”祝行昭忍不住轻轻点了点他额头。   早餐吃完后,祝行昭陪他在家喂闻猫吃了点冻干,又和闻猫玩了会儿,才带着闻星辞出门。   “一会儿要不要在学校食堂吃饭?里面有几道菜味道还不错。”   闻星辞立马点头,“要要,我还没去过大学呢。叔叔,你说要是我成绩够的话,考瀚海怎么样?”   祝行昭开着车,听了闻星辞的话稍稍有些诧异,“小星想读瀚海吗?”   瀚海在国内属于顶尖的学府了,分数线是有些高的。   “可以的,其实有一些特殊招生的名额,分数线会相对低很多。”   “哎呀,我可以自己考啦,石老师说我成绩进步很多,下半年模拟考就会多起来,到时候给你看我成绩。”   等红灯的时候,祝行昭伸手摸了摸闻星辞的头,“好,我相信小星,我为自己刚刚小看你道歉。到大学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你每次坐车走困,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二十分钟倒是过得快。   等车停好,闻星辞就开心地跑下了车。   “哇,好大啊这里。”   今天是周三,现在也差不多是学校上课的时间,所以这会儿挺安静的。   “走,带你去看樱花。”祝行昭示意闻星辞跟着他。   闻星辞一下笑着挨靠在他身边,姿态亲密,甚至悄悄去和他牵手。祝行昭没给他反悔的机会,直接十指相扣。   他抬起手,在闻星辞手背上吻了下。   “昨天在酒吧还不愿意在有人的地方这样亲密,今天怎么了?”祝行昭笑着问他。   闻星辞黏糊地晃了晃两个人扣着的手。   “我昨天不是不愿意,只是不习惯。”闻星辞开心的脚步都欢快起来,“总要适应一下的嘛,而且我适应能力超好。看,今天就可以了。”   祝行昭只温柔笑着看他闹腾。   樱花种在文科院附近的一个小山坡上,因为是观赏型樱花,所以一到了春天就落英缤纷。往年的时候,不仅吸引学生来拍照,也吸引一些外来人员。   但考虑学生的安全和学校环境,一般工作日不对旅游人员开放。   闻星辞坐在了草坪上安置的座椅上,身前身后尽数是樱花盛开的情景,“有点梦幻。”   祝行昭安静坐着,只感受着闻星辞靠在他肩膀上的温度。   他的声音柔软到了极致,“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的风景,北极的冰川,南极的极光,广阔无垠的沙漠还有凶险的丛林...如果你喜欢,我们全都可以去。”   “小朋友,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到老,玩到老?”   闻星辞偷笑了声,“你抄袭电视剧台词哦。”   祝行昭笑着回应他,“那我重新说,闻星辞,其实我这个人不太会谈恋爱。但我会一直陪着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   他第一次认真地叫闻星辞,然后许下了诺言。   闻星辞下意识揉了下自己心口,里面的心跳太大声,他感觉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只是刚好在此刻,学校响起了铃声。   闻星辞偷偷松了口气,要是被祝行昭听到他心跳的声音,那不是太丢脸了嘛。   “行昭啊,真的是你?”   铃声初歇,闻星辞在悄悄深呼吸平复心跳的时候,便听到身后传来叫声。   他下意识转头。   叫祝行昭的是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老者,他倒是挺风雅的,手中拿着相机,应该是在拍樱花。   祝行昭站起来打招呼,“黄老师。”又对着闻星辞开口,“这是我大学时候的班主任黄耀华先生,学识渊博,为人仁厚,性格有趣,很多学生都很喜欢他。”   黄耀华已经小跑了过来,“哈哈哈,行昭,别夸我了。”   “呦,这小孩子是谁?你亲戚吗?提前来瀚海感受一下大学的感觉?”   祝行昭一愣。   闻星辞挪动了下脚步,更亲密地贴近他。   祝行昭明白地举起了他们握着的手笑道:“不是,我刚刚交往的男朋友,叫闻星辞,他好奇我工作的地方,我带来过来看看。”   “黄老师,您回头加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可以吗?他明年高考结束后有意向来瀚海,到时候您可以给他一些专业填报的方向。”   祝行昭回答得大大方方,倒是轮到黄耀华愣住了。   但只沉默了一会儿,黄耀华就笑起来打趣,“明年高考才结束,你小子踩着道德的临界线啊。”   他倒是不怎么怀疑祝行昭是不是用了一些不正当手段去获得性/色,倒不是说他全然地相信祝行昭的人品,而是祝行昭这么大大方方满天下地说出来。   他的恋爱对象年龄太小了,两人几乎不对等的社会地位,实在太容易让人联想倒不算很好的东西。   再则,闻星辞是个男生。   这个社会现在已经足够开放,也在不断进步。   但对于同/性恋这一块,虽然有部分人已经接受,但社会整体趋势还是保持沉默或隐约地排斥。像祝行昭这种有职称且有一定知名度的人来说,这事要是闹大,基本也只能被辞退。   所以他但凡手段不正当一些或者本身只是为了性/色,都必然遮遮掩掩。   祝行昭在黄耀华的话后,只是稍稍转身,用另一只手亲密地揉了揉闻星辞的头。   黄耀华忽而严肃了一点,“倒不是别的意思,是打算就这样告诉所有人了吗?”   祝行昭点点头。   闻星辞是他的恋人,这个话应该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没必要特意强调我今天吃饭了,今天喝水了,但别人看到了,他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告诉所有人是的,今天我吃过了。   “那就祝福你们。”黄耀华真诚地开口,说话间他拿出了两三张照片,“今天没带什么礼物,这是昨天拍的,感觉还拍得不错,就送给闻同学做个见面礼。”   闻星辞赶紧接过来,“谢谢黄老师。”   黄耀华爽朗笑了笑,“我说行昭这段时间总也不在学校,还请假了这么久的假期,原来在谈恋爱。”   “他比较黏人,喜欢有人陪。”祝行昭笑道。   “年轻人的爱就如同烈火,熊熊燃烧不可熄灭。”黄耀华颇有诗意地念叨了一句,“那就不叨扰你们了。”   加了闻星辞的联系方式后,黄耀华就带着相机走了。   闻星辞和祝行昭又安静地看了会儿樱花,闻星辞自己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可惜他的拍照技术实在不行。和黄教授的对比,更是惨不忍睹。   “挺好的。”祝行昭却这样说,还让闻星辞把拍的樱花照传几张给他。   快到中午的时候,祝行昭又带他去了学校食堂。   “这几道菜味道还可以,你尝尝。”   瀚海学校的食堂有一阵还出名过,闻星辞吃得眼睛一亮又一亮。   吃完后,祝行昭又带他去了自己办公室。   “这是我在学校办公的地方。”带着闻星辞坐下后,他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相框和一张照片。   祝行昭摆弄了下,把照片在相框中固定好,然后放在了办公桌上。   是闻星辞在客厅逗闻猫玩。   “哇,祝教授什么时候偷偷拍的?”   祝行昭侧过身,手撑在椅子上自下而上看他,“你说呢...打印出来好些天了。”   他从未想过遮掩和闻星辞的关系,只是之前更考虑闻星辞的想法。   今天终于可以这样摆放在桌面。   “还有......”祝行昭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却也充斥着一种克制的占有欲,“这是老师给你补课的报酬,只是拍几张照片。”   闻星辞被他的话激得迅速面色泛红。   祝行昭一直注意着闻星辞隐晦的神情变化,果然对他特意这样带些强势与压迫的话,闻星辞并不反感,相反他好像有点兴奋。   “喜欢这样?嗯?”他抬手托住闻星辞的下巴,然后这会儿不准避开视线,“小朋友,诚实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想法,这并没有什么。”   “我们有漫长的一生的时间,我们会一起看最美的风景,吃最好吃的食物,同样也可以一起探索身体的欲望。”   “好像我有点不正...不正....”闻星辞其实有些察觉,他犹豫着开口,又说不下去。   “说不出来可以不说。”祝行昭只是简单地吻住他,他在闻星辞的唇边呢喃,“我知道了。”   “别担心,你只是缺少了一些陪伴才会这样。”   祝行昭高强度看过一年左右的心理医生,大约知道闻星辞的状态。   他不是说在身体上的欲望追求,想要成为被管控者,他只是在太小的年纪就不得不独自生活,导致内心出现了感情缺失。现在下意识寻找感情增补,表现出来的方式就是黏人、依赖。   在祝行昭看来,闻星辞对他的感情,始终是爱中掺杂了一部分的光环,当然也有一点将他替补进了童年缺失的不称职的父母的位置。   因为情感缺失导致的过度依赖,闻星辞在情爱中会追求对方的稍许强势来回馈他的依赖,这会让他有‘我不会失去’的安全感。   但如果强势过头,从小的独立生活还有他性格恬淡的原因,又会引发他的隐晦不安,让他真的感觉自己遭到了威胁。   祝行昭知道自己必须把握好一个度,他希望闻星辞和他在一起,任何事物都有最好的体验。   “没事的,我都会满足你。”祝行昭捧住他的脸,“我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我们只在你能接受的范围内,但是在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说不,好吗?”   闻星辞轻轻点了点头。   祝行昭亲了他一下,温柔地夸奖他,“小星现在这样很棒。”   “回家啦。”闻星辞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祝行昭总能在任何小事上找到理由夸他。 第23章   “不继续再参观了吗?”   闻星辞摇了摇头, 下午人好像越来越多了,他又有点贪图清静起来。   “那走吧。”祝行昭牵着闻星辞的手起来,他一路往外走,一路转头时不时看闻星辞一眼。   “小星, 明天带去见我剩下的朋友, 要去吗?”   “嗯。”闻星辞轻轻点头。   一路无话。   回家后的一整个下午, 闻星辞就跟要补充能量的机器人一样, 只抱着闻猫窝在沙发上不肯动弹。   “你啊。”祝行昭笑着用拇指揉揉他眉心, 然后也躺下来圈抱住闻星辞,“我陪你。”   他们度过了一个安静的下午, 晚上的时候又互道晚安。   夜。   闻星辞带着对明天的期待和快乐安然地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的床头柜变成了一束很新鲜的铃兰花。   闻星辞欢喜地坐起来捧起花看了看,发现这朵花上还放了卡片,花下面更有一本相册。   他先翻过了卡片,背面写着——“你是我见过最美、最温柔、最可爱的人, 而这还远远不足以形容你。”闻星辞下意识念了这句话, 但话语实在太过直白, 立马不好意思地扣下了卡片。   平复了会儿害羞的心思, 闻星辞看了相册。   里面放了一些照片, 不仅有黄教授送的那两张樱花照, 还有他拍的那几张,怪不得祝行昭昨天让他把照片发过去。   闻星辞摸了摸相册中的照片,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心翼翼把那张卡片也放进了相册中,最后把整本相册放在了屋子里面最显眼的地方。   “叔叔。”他跑下楼,开心地抱住沙发上坐着的祝行昭。   “醒了?”   祝行昭圈着他的腰,低头在他头顶亲了下, “今天早餐要吃什么?”   “我想喝小米粥。”   祝行昭笑着应他。   等吃过了早餐,一如既往腻歪了会儿,下午才带闻星辞出门。   “这次是去一家私人会馆,我把几个朋友都约在一起了。省得你一个个见,这样就不会太累了是不是?”   闻星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看出来了。   他其实不算特别愿意见陌生人,每次见一个的话,要跑出去好几次,真的感觉有些倦怠。   闻星辞第一次踏足这种所谓的私人会馆,一路上他想象中是灯红酒绿,实际上进了里面,不仅布置了室内山水,还种植了不少的青竹。现在是三月底,刚好春雨延绵,配合着莎莎的竹林声,竟然格外的雅致。   “这边。”   祝行昭牵着他的手,绕过一座小湖桥栏。   不等他们自己开门,挺有古风意味的门自动打开。里面坐了三四个人,听到声音都陆续站了起来。   “行昭。”   他们陆续打招呼,又把目光放在闻星辞身上,“你好,宁朝,我是祝行昭发小吧,小时候一起读的小学。”   “郭崇业,我们以前是邻居。”   “贺庭,我是家里父母有生意往来,我俩接触后发现脾气还算相和。”   “哈哈,我是他表哥,叫赵进渊,小时候为了方便读书,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   他们逐一介绍自己,放慢了语速,方便闻星辞将他们的名字记下。   闻星辞点了点头。   “星辞可以自在一点,我们这些人其实很好相处的。这会馆是贺庭投资,今天也不营业,全都没人,所以保证安静。”赵进渊笑嘻嘻开口。   他毕竟和祝行昭关系更亲密,所以最先和闻星辞去唠嗑。   倒不是想夸张地说,天,祝行昭你终于找到对象了,主要是他真没谈过。当初他被老爷子弄去服役,那些个事他也知道一点。他挺理解自己表弟的,但别人觉得他这样太冷静到可怕,赵进渊觉得也能理解。   总之,他表弟这个人,做朋友做个亲戚还可以,做更亲密一点的关系,他就敬而远之了。   闻星辞已经被祝行昭带着坐下。   “我们就简单吃个饭?”贺庭笑道。   会所其实有各种玩的地方,而且有保密性和观赏性都极其不错的包厢,本身就是为一些特殊人员服务的。   不过祝行昭也交代过,闻星辞要玩一玩不算什么,只是他不喜欢太吵闹太刺激的东西。   那好玩的都热闹,只能剩下吃顿饭了。   吃完全程由贺庭几个活跃气氛,祝行昭大多只是笑着揉揉闻星辞的脑袋,等吃完拿过清水让闻星辞漱口后,一群人才互相加了联系方式。   “我们回去了,小星有点累,你们继续自己玩就好。”   赵进渊几个也不拦他,只是笑着开了个玩笑:“得,路上小心。这一两月你人影都看不到,没想到行昭你也是有了恋人就忘记朋友的人。”   祝行昭看了他一眼。   赵进渊口风一变,“开个玩笑,那肯定家庭重要。”   祝行昭牵着闻星辞出门,傍晚就有些湿气了,祝行昭把自己身上的外套也裹在了闻星辞身上,“刚刚这样和他们相处,觉得还可以吗?”   “叔叔,当然还可以呀,没那么娇气的。”   祝行昭只是笑笑。   他刚刚没喝酒,照样自己开车。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左右了,闻星辞和祝行昭腻歪牵着手进去,一到客厅就看到了祝颂。   祝行昭的爷爷。   闻星辞吓了一跳,心虚地把手抽了回来,又往后挪了几步,“爷...爷爷。”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叫祝颂。   上次再见是过年那天,还收了祝颂一个大红包。只是总体祝颂虽然对他有所改观,但态度也是不冷不热。所以第二天,祝行昭带他离开后,他没再见过祝颂了。   只是没想到,今天祝颂自己来了。   而且...被看到了吧......   闻星辞蜷缩了下手指,神情有些无措。   “爷爷。”祝行昭也猝不及防,他略略吸了口气,转身自己去牵闻星辞的手。   闻星辞挣扎了下。   但这次祝行昭没理会他的意愿,而是用力握住了他整个手掌,拉着他上前了两步,“爷爷,就是您现在看到的这样。”   “如果您不同意,我可以放弃父亲这边的财产。如果您不愿意再见到我,我理解您,我会带着小星搬家。”   这段时间他和闻星辞谈得光明正大,也早就想到了所有可能的情况。   最差无外乎就是这样,他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祝颂只是盯着他们。   他的目光从闻星辞脸上飘过,最后落在祝行昭脸上,“跟我上楼书房谈。”说完,他拄着拐杖先慢慢往楼上祝行昭的书房走去。   祝行昭转身,安抚的亲亲了闻星辞的嘴唇,他耐心地哄他,“放心,我保证最多二十分钟就下来见你。”   “无论爷爷说什么,我的选择始终只有你一个。”   “还记得我说过吗,你是我全部的意义,如果小星允许的话。所以相信我一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好不好?”   闻星辞无声地看着他。   祝行昭心都开始疼了,“十分钟,我保证十分钟就下来。”   他不忍心再看闻星辞,只能一狠心,捞起地上的闻猫放到他怀里,“猫猫先陪着你,我很快回来。”   祝行昭急匆匆往楼上跑,随着祝颂进了书房。   “跪下。”祝颂站在书桌旁。   祝行昭也没什么说的,干脆利落跪在祝颂面前。   祝颂举起了拐杖打在他后背,一连抽了四五下。他年纪大了,刚刚用了全力,这会儿一时脱力地往后倒了几步,幸好有书桌作为支撑,不然就要摔了。   “爷爷!”祝行昭急地去扶他。   祝颂只是举起拐杖让他跪好,他喘匀了气,“想好了?”   祝行昭认真点了点头。   “你起来吧。”   祝行昭起身扶住祝颂,让他在书房椅子上坐好,“爷爷,我非他不可,这事绝不能商量。”   祝颂苍老的眼睛盯着他,眼中有满意也无奈。   祝行昭是他从小自己带大,不说祝行昭的性子他最为满意,单说自己带大也是后辈里面最有感情的一个了。   “你有点手段都用在这上面了。”祝颂嗤笑了一声。   有些欣赏自己这个孙子的果断,也气他竟然真的不相信自己亲爷爷。   别看祝行昭楼下说的大义凛然,不继承自己父亲的财产,但两个月前,祝颂就发现他以海外投资的名义往外转了不少资金,还购买了一些高价值不动产。   祝行昭知道祝颂已经没有真正生气了。   “爷爷,爱情是需要物质的。就算不需要,我总不能让小星跟着我颠沛流离吧。”祝行昭识得五谷杂粮,也没那么幼稚觉得他能一无所有就把闻星辞照顾好。   祝颂是真欣赏他这种生于富贵又极端理智的性格,至少脑子不糊涂。   “好吧,那么闻星辞呢?他今年才十八岁,马上就会读大学。”   祝颂看得出来,闻星辞被祝行昭照顾得很好。   祝颂理解人性,“大学是一个新世界,你把他照顾得太好了,一个过分索求他人的人,会迷失自己。”   当一个人源源不断从他人那里获得东西,时间久了,他会认为本来就是自己所有。   人是会变的。   “如果他喜欢了别人,你会怎么做?”祝颂问他。   祝行昭有些痛苦地握紧了拳头,他几乎咬着牙开口,“我会...放开他。”   “呵。”祝颂冷笑了声,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沓照片丢在祝行昭的脚下,“跟我说实话。”   “我...我会看紧他,他不会有机会喜欢别人。如果有别人喜欢他,我会......”他低着头,看着那些散落的照片,原本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扭曲的戾气。 第24章   虽然对祝行昭找了个男生他不怎么满意, 不过也比他什么都不找要好。   而且祝颂了解自己的孙子,照片上那些事他都做得出来,说明他绝不会妥协离开下面那个孩子。   实话说,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 祝颂都有些心惊。   这个月闻星辞的这场研学, 祝行昭只陪他游玩了第一个目的地就离开了, 实则他自己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   他根本就没走。   他只是落后闻星辞一天的行程, 又找了专业的人一路跟随闻星辞。他不仅听着耳机中传来闻星辞的声音, 也对照着发过来的照片想象闻星辞在干什么,和他说话时是什么表情。   甚至, 他也知道有时候闻星辞偷偷撒的小谎。   明明要去和同学参加活动,不好意思和他说因为同学要挂断他的电话,还特意找了借口说他今天研学跑了很多地方累了,要早点休息。   “小骗子。”祝行昭回想起这些事,忍不住轻笑了声。   闻星辞说后天一大早回来, 他才在当天停止了尾随和拍摄。   他请了很久的假, 实在没办法了才上了几节网课, 所以黄耀华才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请假。   如果只是三天, 黄耀华没必要特意打趣他。   “你真的这么喜欢他的话, 就按照你说的抓住吧, 不要给他任何离开你的机会。”祝颂开口。   “我知道的,爷爷。”   祝颂点点头,眼神慈爱起来,“阿昭,刚才把你打疼了吗?”   祝行昭摇了摇头。   祝颂长长叹了口气,“我只是试试,看能不能让你有别的选择。既然不愿意放弃, 那就这样吧。”   “我对那个小孩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但你是我跟前长大的,我了解你的性子。我这人也算是正直了一辈子,临了到底偏心,更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所以他才说,既然真的这么喜欢,那就不择手段留住吧。   “爷爷...谢谢您。”祝行昭语气也有点哽咽。   祝颂看他捡起了地上的照片放好后,又一直在看时间,忍不住又气起来,“怎么?这点时间都不肯分开?”   祝行昭无奈,“我答应小星十分钟就下去的,时间快到了。”   “去吧去吧。”祝颂挥挥手,眼不见心不烦。   闻星辞几乎是听到脚步声就从沙发上起来,闻猫一下滑落到地上,不开心地叫了两声。   “叔叔......你谈得怎么样了?”   祝行昭听他说得小心翼翼,心疼坏了。   他快走几步,把闻星辞整个人都抱进了怀中,“爷爷同意了,爷爷同意的话,爸爸妈妈那边不会说什么的。”   “真的...真的吗!?”闻星辞立刻抬头,眼中全是惊喜。   “当然。”祝行昭悄悄对着他耳边说,“我说了,爷爷同不同意都没关系的,你是我唯一的选择。小朋友,答应我,下次不要这样害怕,对我有一点点信心好吗?”   闻星辞几乎要哭了。   但楼梯上传来了咳嗽声,祝颂慢慢下来,“去泡杯茶,我喝杯茶就走。”   “我去,爷爷。”祝行昭稍稍放开闻星辞,在他眉心上亲了下开口,“小星陪爷爷坐着就好。”   闻星辞看着祝颂有些不自在。   “我也去。”他不想和祝行昭分开。   祝行昭笑了笑,索性牵着他的手一起去厨房。   热茶煮开还需要一些时间,祝行昭索性拥抱着闻星辞缓缓低头,俯身吻上对方的唇瓣。   这个吻极尽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良久,祝行昭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只额头抵着闻星辞的额头,“今天爷爷的事让你难过和害怕了,小星,对不起。”   闻星辞戳了戳祝行昭的腰腹,“叔叔已经做得很好了。”   祝行昭抓住他的手,在他指腹亲了下。   “咳咳...你们这个茶煮得这么慢!?算了,我不喝了。”祝颂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概也能猜出里面在做什么。   他索性起身,真让人扶着直接离开了。   “喂。”闻星辞脸皮还是有点薄的,他和祝行昭在厨房待这么久,一想到祝颂猜到了就有种巨大的羞耻感。   祝行昭只是轻轻笑了笑,“没事的。”   不过说话的时候,他手机震动了下,打开一看是祝颂发来的信息。   “爷爷让我去他住的地方一趟,让我拿个东西。”   “拿什么?”闻星辞满脸好奇。   祝行昭抱着他,下巴压在他头顶笑道:“一个玉镯,是我爷爷的爷爷流传下来的,每次都送给自己的妻子。爷爷说让我拿来给你,你戴不了就留个念想放着好了。”   走个仪式感。   祝颂再不满意,终归也是妥协了。   闻星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早点回来。”   “我保证,我爷爷那边的营养师做的青团和蛋黄酥都特别好吃,我一会儿再打包一份。”祝行昭温柔地笑道,“那就委屈小星一个人在家待一个小时,或者小星想和我一起去?”   闻星辞不想出门了,而且还要去见祝颂。   祝行昭不勉强他。   他穿了外套出门,看着大门被关上,闻星辞的身影落在了门口,祝行昭就感觉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但今天好像注定是热闹的一天。   祝行昭才离开了十分钟不到,门铃声就响了起来。   闻星辞还以为祝行昭回来了,他跑过去开心地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一位气质很好的女士。   她脸上还带着妆容,身上的衣服有些像是礼服,只在肩膀上披了一件外套。   “我一会儿还要去赶飞机,下了飞机就有一场演出,只能这样了。”女士语气温柔,“介绍一下,我叫赵锦绣,祝行昭的妈妈。”   闻星辞差点跳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往后退,“您...您请进,叔叔他刚刚去爷爷家了,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赵锦绣摇了摇头,“我不找行昭,是找你的,我们可以聊聊吗?”   闻星辞慌张地让她进去,又去为她拿拖鞋。赵锦绣穿着礼服,不方便弯腰。   刚刚祝颂没喝的茶水,现在刚刚好被放到了赵锦绣面前。   闻星辞有些忧心地坐在赵锦绣面前,实话说他自惭形秽。无论是祝行昭的母亲还是爷爷,一看就并非常人。   他们两个之间,好像风马牛不相及。   闻猫向来不怕陌生人,看到赵锦绣就过去嗅了嗅,然后又回到闻星辞的脚边趴好。   “这是阿昭养的吗?”   闻星辞赶紧点头,“对,叔叔养的,大名叫闻猫,小名叫猫猫。”   一紧张,闻星辞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别紧张。”赵锦绣喝了一口热茶,“我不是来反对你们的,十八岁成年以后,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的生命和生活都属于他自己,我一直都很尊重阿昭的选择。”   就像是祝行昭小时候其实钢琴弹得很好,尤其是在技巧方面。   但祝行昭觉得没意思,他投入不了感情就放弃了。   当时教导他的老师一直很可惜,还和她打电话聊了很久,希望她能劝说祝行昭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他简直是个天才。   但即便赵锦绣如此热爱钢琴,也不认为祝行昭必须继承她的热爱,即使他天赋出众。   赵锦绣接受了祝行昭的放弃。   “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你真的了解阿昭吗?确定了要做他的伴侣吗?”赵锦绣怕他误会,“我只是觉得阿昭可能不适合和别人在一起。”   她叹了口气。   “他从小就很独立,小时候我各地跑,没怎么照顾他。我还问过有没有讨厌我,那时候他才十岁吧,就和我说不讨厌。   他说他想过了,我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其实帮不了他什么,穿衣吃饭读书都是要靠他自己的,那么我留在他身边就没任何意义。我听到他的话,我松了口气他不讨厌我,又好像有点难过,我的孩子不需要我。”   赵锦绣之后总是回忆起那天。   祝行昭太理智了,他不是没有感情,但理智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一个绝对理智的人,如果有人和他构建一段亲密关系,这个人必然会痛苦。   闻星辞安静地听着,但也有些迷茫。   因为赵锦绣说的话,形容的祝行昭和他脑子里的形象对照不起来。   “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也必须告诉你。你知道阿昭只当了两年兵就退伍,是因为什么吗?”   “为什么?”闻星辞开口,“不是体能跟不上吗?”   “这是阿昭和你说的吗?”赵锦绣哭笑不得。   “没,我猜的。”   赵锦绣叹了口气,“他体能不错的,当初高中毕业后,他爷爷就想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直接送他去了军校。   后面他被选拔进了一个十人小组,多了也不好说。总之当时他们在边境线进行训练,他和周裎江意外发现了一个毒窝。”   闻星辞想到了周裎江当时在酒吧生气喊过的名字,“林健?”   “你知道?”赵锦绣问他。   闻星辞摇摇头,“昨天叔叔带我去周裎江的酒吧,他们吵架听周裎江提起过,但我看叔叔不是很想说,就没问。”   赵锦绣沉默下,还是开口,“林健是卧底,他当时被那些人发现了。周裎江和阿昭意外见到他的时候,林健的手掌脚掌全部被砍掉了,双眼也被挖出,内脏更是受到重创。   那些毒贩恨他,所以给他注射了大剂量刺激性药物。他们知道他活不了,但就想让他多活一秒就多感受一秒的痛苦。   那是一种非人的折磨,他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在见到阿昭两人的时候,他求阿昭他们杀了他再离开带人来。”   “叔叔动的手。”闻星辞咬了咬牙回到她。   “对。”赵锦绣这样说,“事后这群人都被判处死刑,但法律中阿昭没有资格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之后因为这件事阿昭也受到了一些处分,可最可怕的是事后进行心理辅导,阿昭的心理完全健康,无论交谈多少次,他都认为那是对林健最好的选择。”   “反倒是周裎江,他心里一直过不去,尤其后面他接触了林健的家属后,心理负担更大。”   “我们所有人都希望阿昭没事,这是好事。”   “但我们所有人也都因为他没事,从心底感到一丝冷意。”   “也是因为这件事,他们两个就转业了。”   “我们很多人在大部分时候都希望有一个冷静情绪足够稳定的伴侣,但又害怕在极端情况下,他过分的冷静理智选择轻而易举放弃自己。”这是赵锦绣对祝行昭的评价,所以她才一直建议祝行昭养个宠物培养柔软的感情,而不是让他找个恋人。 第25章   “我不是来反对你们, 相反阿昭是我的儿子,我更想他能获得幸福,但是我也不愿意阿昭无形中再伤害别人了。”   “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最终不管结果是什么, 我都希望你和阿昭对自己的人生都不会感到后悔。”   赵锦绣喝完了一杯茶。   “我该走了, 不然赶不上飞机。”   “我送您。”闻星辞赶紧起来, 又找了一把伞递给她。   赵锦绣笑了笑, “没事, 有司机在外面等我的。”   但闻星辞还是把她送了出去,一直替她细心地撑着伞, 直到送上车。他俯在身边和赵锦绣说话,“谢谢您,您一路顺风。”   赵锦绣匆忙地来,也匆忙地走。   闻星辞在客厅等了祝行昭一个多小时,但门口一直没动静。闻星辞看了看手机时间, 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很久。   “说好一个小时的。”   可现在已经十一点多。   这几天有点倒春寒, 尤其是今晚, 白天就有些下小雨, 到了晚上风还大了起来, 气温也一直在降。   闻星辞不想开暖气, 这个季节开暖气不舒服,但不开现在又有些冷。他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闻猫的作息一直跟着人,这会儿也困得不行。   大概是屋子太大,人太少。   闻星辞感到了一些落寞。   大概是真的太晚了,闻星辞最后在沙发上睡着了。只是客厅的灯光有些刺眼,也就一直睡得不是很舒服, 半梦半醒的。   ——啪嗒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客厅的灯一下暗了。   闻星辞用毯子稍稍遮住了脑袋,忽然的昏暗让他的眼睛舒服很多。黑暗中,他有些迷糊地把毯子往下拉了一些,一直盖着脑袋呼吸也不顺畅。   空气中的略微凉意接触到了皮肤,反倒让闻星辞脑袋清醒了一些。   停电了吗?   还是......   他睁开眼,等适应了一些有些昏暗的环境后,他试着叫了声,“祝行昭,你回来了?”   “嗯。”祝行昭的声音传来。   闻星辞半坐起来,他看到祝行昭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他本来就高,这会儿因为能见度不高,倒是更显得身影更具压迫感。   “你......”闻星辞犹豫着没说完,祝行昭就动了起来。   他上前了几步,然后把闻星辞整个人都圈进了怀中。只是莫名的,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几乎让闻星辞喘息不过来。   闻星辞在祝行昭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和湿气。   “你淋湿了吗?”   祝行昭赶紧松开了他,“对不起,是衣服上沾染了一点水汽。我回来的时候,外面下了场暴雨。”   他脱掉了外套,然后又抱住了闻星辞。   闻星辞真切地感受到了祝行昭的体温,还有他有些急促的心跳。闻星辞恍惚地想,其实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这么亲密的身体接触过。   “为什么这么晚回来?”闻星辞被他抱着,但依旧不开心,“明明说好一个小时。”   闻星辞不喜欢谎言,也不喜欢听虚假的承诺。   就像是闻军俞和宋颖一直和他说。   没事,读书读不好以后送你出国。   家里有钱,你先问你同学借,你借三百,爸妈下周还你同学五百,你同学赚到了。   你学校住着,学校放假了来接你,到时候给你过生日。   这次过年保证陪你好好过,不会走的。   他们说了很多,可是明明他们不承诺就不会抱有期望,也就不会难过,所以为什么要承诺做不到的事呢。   所有的不好的事比如违背承诺都是从极小的一件事开始...最后就会逐渐沦为习惯。   “对不起。”祝行昭真诚地道歉,“我耽误了,我和你保证不会有下一次。青团和蛋黄酥我都带回来了,现在还有些温热,要吃吗?我拿给你。”   “我不想吃。”闻星辞的语气有些蔫儿。   祝行昭深吸了口气,他想克制,但终究忍不住双手扣住了他的肩膀,他用了一些力气,“怎么了?听了我妈妈的话之后...小星想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吗?”   闻星辞彻底清醒过来,“你怎么知道?”   祝行昭轻笑着将手心覆盖在了闻星辞的后颈,他扣着不让闻星辞逃避,必须抬头和他对视。   “她离开这里后就和我发了信息,说她和小星谈了谈。她希望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有时间想清楚到底和我构建一段亲密关系是不是合适的。”   祝行昭咬住了闻星辞下唇,又带着一点强势吸吮。   “她认为我足够理智,所以会同意她的说法。”   今晚的祝行昭有些与众不同,但也可能是这会儿太晚又太黑了。闻星辞被他吻得有些气息不稳,他往后靠了一些。   祝行昭索性带着他,把他压在了沙发上。   “小星...明天不去上学了好吗?我继续给你请假。”他空着的一只手覆盖在了闻星辞盖着的毯子上,用了些力把它扯到了一边。   闻星辞赶紧自己被制住了。   “叔叔,会落下太多课程的。”   祝行昭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那我在家给你补课,只有我和你。”   他掐着闻星辞的后颈始终不愿意松开,下一秒他的吻逐渐往下...一直到锁骨的时候,闻星辞下意识抖了下。   祝行昭轻轻咬住了闻星辞的耳垂,“我想告诉你,我没你想得那么理智,至少对你是这样。”   闻星辞其实一直很安静。   虽然祝行昭的行为有些反常,他也确实因为祝行昭没有在承诺的时间回来有些落寞,但内心还是极其信任依赖他。   他并不害怕。   “叔叔。”闻星辞只是这样叫他,他从祝行昭刚刚说的看似强硬的话中听出了一丝脆弱。   闻星辞自己脑子也有些成糨糊了,但至少他祝行昭靠近他是有安心感的。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抱住了祝行昭的肩膀。   “明天可以再请一天假。”闻星辞感觉自己心快要从喉咙中跳出来。   祝行昭问他,“你真的确定吗?”   闻星辞只是在他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   祝行昭更强势地吻住他,“张嘴。”   闻星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意义,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祝行昭的吻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强制。   闻星辞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抓住了祝行昭的衣领,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回应这种强烈的情绪,但他能感觉到祝行昭现在做的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愈发不断地和他贴近。   他们在突破某种界限——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那种更全然的信任。   这个夜晚大概是有些混乱的,所有的事都凑在了一起。   闻星辞有些分不清是夜晚还是白天,他只记得在最后和祝行昭接吻的间隙迷糊地开口,“猫...猫会看到。”   祝行昭拎着闻猫随手关到了一个没人住的房间。   然后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唯有两人交缠的气息和心跳格外的清晰。   闻星辞请了周五的假期,后面刚好是周六周天,但后面周一的课也只能请。   当一切恢复平静。   周一那天的天气出乎预料的好,不像是夏日阳光炽热,也没有前几天还有些冷意。   闻星辞靠在祝行昭的肩头,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身上他喜欢又熟悉的温暖。其实他也分不清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快就依赖祝行昭,也许是因为已经很久没人真正关心过他也愿意靠近过他了。   祝行昭把他搂得更紧,肌肤相贴的温度让祝行昭满意地轻笑了声。   “明天还要请假吗?”他的手按揉着闻星辞的肩膀,带着一点暗示。   闻星辞僵硬了下,然后耳垂泛红。   祝行昭扣着他的腰翻身,把他圈在身下拥紧,“小星,你...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闻星辞眨了眨眼,伸手摸了下他的脸颊,“叔叔,都这样了,你还在担心什么?你是觉得我在后悔吗?”   祝行昭更用力地抱紧他。   他坦然承认自己的害怕,“对,我并不是无所不能。小朋友,你能轻而易举打败我。”   “如果你现在感到一丝后悔,我都会感到莫大的痛苦。”   他始终不确定闻星辞对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爱,或者说他也不认为闻星辞明白爱。   他的爱是一个人爱一个人,带着炽热的情/欲、占有欲的爱,但闻星辞对他,可能只是对他光环和滤镜太重,也可能是太孤独了。   所以一直以来,他始终不敢和闻星辞走到最后一步。最害怕的就是闻星辞忽然明白过来,会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感到痛苦。   他本来可以一直等,他可以陪着闻星辞更久,久到他有足够的阅历去明白自己的内心。   但......   闻星辞笑了声,他快速抬头在祝行昭嘴唇上亲了下,“喂喂,你太小看我了吧。”   “那我再说一遍吧,我从小住校,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料理,加上我爸妈不靠谱。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心疼我,我是想说我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你想象中的不谙世事。”   “叔叔,我一直都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在谈恋爱,和你。”   “不是过家家。”   “虽然我有时候感到孤独,但我喜欢你对我温柔,喜欢你陪着我,这并不是因为我只是孤独才造就喜欢。而是我喜欢你,所以叔叔你才刚好能够让我不感到孤独。”   祝行昭低下头和闻星辞气息交缠,“小星...是这样吗?”他感动得几乎要落泪,“原来是这样,是我笨了,小星。”   闻星辞得意地笑了声。   “至于这几天发生的事......”他有些脸红。   小三天时间,他们都没出门。闻猫在周五请假那天就被祝行昭丢给了在这栋大别墅神出鬼没的保姆们照顾去了。   祝行昭看他,“这几天的事...小星要不要重复一遍?”   闻星辞瞪他,“不行,明天要去学校了。”   祝行昭半真半假的浮现失望的神色,也半真半假的开口,“其实那天晚上我想以后就让你在家了,在家学习也一样了。”   “喂。”   祝行昭听他嘀咕就笑出了声,“我是真的害怕。”   赵锦绣给他发了信息,但赵锦绣高估了他。   他其实是在一个小时内就回来了,只是在开门的时间竟然失去了勇气,祝行昭自己都可笑。   他竟然不敢开门。   他站在门口站了很久,一直到外套都沾染了湿气,手脚冰冷到有些发麻,才带着几分压抑进去。   他关了灯,看着躺在沙发上的闻星辞。   但这些闻星辞不会知道,就像是闻星辞不会知道那次研学他到底做了什么一样。   闻星辞哼了声,“你害怕什么?你妈妈说的审视吗?我都说了,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很清楚。”   “每个人对事物的感知认识不同呀,就像是叔叔当初问我,为什么喜欢吃芒果,最后你说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对啊,就是没为什么,我喜欢而已,但有的人不喜欢也正常。”   “叔叔也一样啊,我感觉和叔叔相处很舒服,我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这么想你,可我确实没有感到任何的不舒服。”   “那就够了。”   闻星辞嘀咕,“我那天不开心是天气太冷了,你又没按照说好的一个小时回来。”   祝行昭深吸了口气,“小星,谢谢。”又认真开口,“不会再有下次,我保证。”   闻星辞嗯了声,“好吧,原谅你了。”   祝行昭亲了他眉心一口,“那现在...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做个早饭。”他看了下手机,又笑道:“好吧,是午饭。”   这几天整个屋子都没拉开窗帘,不看手机都分不清时间。   “吃个面条好啦,简单。”   祝行昭笑了笑,“好,一会儿我拿楼上。”   不过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祝行昭发现闻星辞竟然睡着了,“睡着了?”   他放下了碗。   这几天他和闻星辞是都累了点,那就醒来再吃吧。   祝行昭笑了声,也躺在床上抱住闻星辞。闻星辞自动在他怀里蹭了蹭,祝行昭等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后也闭上了眼睛。   他想,这样就好。 第26章   “别紧张, 一切都会顺利的。”   祝行昭把闻星辞需要考试的所有东西都认真检查了一遍,然后才递给他,“模拟考成绩都很好,我算过瀚海往年的分数线, 你这一年的学习进步很大。只要正常发挥, 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闻星辞确实不是属于天生的神童, 但他安静内秀好学, 认定的事有自己的主意。   下半学期的时候, 他除了吃饭几乎都是在学习。   祝行昭说过他会尊重闻星辞的意愿。   他不愿意学、学不好或者愿意学能学好,无论闻星辞选择哪一个, 他都如同自己承诺的那样,尽量在闻星辞选择的道路上铺就鲜花与糖果。   一年的辛苦,成果也就在这几天。   考场外拦了警戒线,今天来了太多的家长。大多熙熙攘攘,但声音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就怕惊扰了今天的学生们。   在人潮拥挤中, 闻星辞轻轻拥抱了一下祝行昭, “我进去了。”   这一年他只管埋头学习, 祝行昭几乎包揽了他所有的衣食住行, 到达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程度。   “等我考完哦。”闻星辞悄悄握住了祝行昭的手指, “还有这段时间,谢谢你。”自从准备专心备考以后,他学得昏天黑地,已经很久没和祝行昭好好说过话了。   祝行昭却只是笑着摇摇头,“别说这些傻话了,看题目的时候仔细一点,等考完了我陪你去毕业旅行, 我已经安排好了行程。”他拍了拍闻星辞的肩膀。   等目送闻星辞步入考场后,就感到自己肩膀被人拍了下。   赵锦绣把一个很漂亮的花篮递给了祝行昭,“这是给星辞的。”   祝行昭倒是没想到赵锦绣能来,自从赵锦绣上次不请自来后都已经过去小一年的时间了。   这小一年,闻星辞就没再和赵锦绣见过了,连他爷爷都只见了两三次,而且基本也大多只是吃个饭,闻星辞就被他带走了。   闻星辞忙着备考,再说因为学习和他相处的时间都快没了,祝行昭实在没耐心再让闻星辞把精力分给别人了。   “来得突然,别见怪。说起来以前你的考试我总是错过,这点妈妈很抱歉。”赵锦绣看祝行昭接过花篮,脸上浮现几分回忆的神色,“天有些热,我的车停在附近,要不要说说话?”   更年轻的时候,钢琴几乎就是赵锦绣的灵魂、赵锦绣的生命。现在年纪大了一些,曾经的理想不变,但对事物也多了一些其他的看法。   仔细想来,其实她和祝行昭一直没怎么好好相处过。   赵锦绣的房车停在稍微偏僻的地方。   “我听人说了,这一年你过得不错。”赵锦绣笑道。   一直以来,祝行昭好像找不到人生的锚点。他的人生太过顺利,财富、容貌、智慧都没有缺乏,早就有了别人为之奋斗才能勉强拥有的东西。   心理医生说他内心其实很空泛,这种空泛理论上也导致他本人可能很极端。这种极端体现在他对社会价值之类的东西根本不认同,而之所以还没有做出极端行为,是因为他的理智又告诉他,极端行为最多也只能带给他短暂刺激,刺激之后带来的麻烦则会源源不断。两相对比,他获得的太少,麻烦又太多,不划算。   祝行昭的心理其实很健康,甚至极度的健康。   赵锦绣一直让他看心理医生,是反过来纠正他,是希望有时候真的可以稍微情绪化一些。   之前不起效,现在好像好多了。   祝行昭简短嗯了声,“你今天没有演出吗?”   赵锦绣点点头,“年纪大了,这段时间手腕不舒服。你爸爸陪着我,打算让我休息一个月。”   祝行昭又不说话了。   赵锦绣以前世界各地演出,祝延耀则是忙着工作,他们三个人一直交流不多。小时候习惯了,现在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赵锦绣起了一点话题,“等星辞这边考完就读大学了,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祝行昭揉了揉眉心,“先一起去毕业旅行,等再过两年小星再大一些,我会和小星在同性合法的国家结婚领证。   之后他毕业了,再问问他喜欢做什么职业。如果没有固定喜欢的职业,我想带他世界各地去旅游,一个地方住一段时间,去见不同的人吃不同的美食看不同的风景,一直到我们累了为止。”   赵锦绣听出了祝行昭话语中的柔软。   “你真的不一样了。”赵锦绣欣慰起来,“那就恭喜你找到自己的意义,也祝贺你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美好。”   “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我和你爸爸都有些不称职,虽然你也不需要我们的道歉或者弥补,但是我也在反思我们让你诞生,但好像一直让你对这个世界兴致缺缺。”   赵锦绣笑了起来,“不过现在,我总算安慰一些。至少此刻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你终于想多看看了,是不是?”   祝行昭面色温和了不少,“对,你也一样。为了你的理想一辈子了,以后要不要试着让自己的节奏慢一点?”   赵锦绣整个人忽而轻松下来。   两天的考试很快结束。   闻星辞不是最先出来的考生,他跟在大部队的考生人群中跑出来。   现在,所有人紧绷的心态彻底放松。   等候的家长们终于不再压制声音,在熙熙攘攘中,闻星辞被祝行昭抱入怀中。   “考试结束了,小星。”   “假期快乐。”   开得极其灿烂的鲜花被祝行昭塞入闻星辞的怀中,闻星辞抱着上面写着旗开得胜卡片的鲜花笑了起来,“喂喂,外面很多人哦。”   祝行昭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那去车里。”   闻星辞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眼睛很亮,“去车里干什么?”   祝行昭听出了他的明知故问。   他手扣在了闻星辞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开口,“你说呢,考试结束了,小朋友。”   闻星辞故作可怜,“考试结束就威胁我吗?”   祝行昭轻笑了声,手上多用了几分力道,顺着他的话说,“对啊,所以必须跟我走。别忘了,你根本摆脱不了我。”   闻星辞抱着花被他带到车上。   关上车门,祝行昭就单手扣住他的腰,他吻得凶狠。   这一年的时间,他实在是忍耐克制了太久了。   “唔......”闻星辞的T恤被撩到脖子,身后的躺椅晃动了下被压下,他稍微有些惊慌。   “没事的,这条小道人少。”祝行昭托着闻星辞的后颈,他看着闻星辞泛红的脸,也因为太热,一些碎发有些凌乱的沾染在额头上,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   “真可爱。”祝行昭亲吻他的颈侧,皮肤下的血管在他舌尖下跳动,祝行昭似乎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   闻星辞被他的声音激的抖了下。   “别怕。”祝行昭安抚他,却从口袋里摸了下,然后拿出个项圈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闻星辞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凉意。   “什么东西?”   “一个饰品而已。”祝行昭克制着想狠狠咬下去,一直到闻星辞全身都打上标记到完全没法见人。   “不喜欢。”闻星辞皱了皱眉。   这种他不喜欢,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轻微的冒犯。   祝行昭看到了他的皱眉,他立时冷静了一些,“抱歉,是我没问过你。”   他取下了项链随手扔了一旁后,重新向着闻星辞吻了下去。闻星辞被他亲的迷迷糊糊,本来就推到脖子上的T恤彻底被扔到了旁边。   闻星辞在车里睡了一觉,实在太累。   醒来的时候祝行昭抱着他,他们挤在车后座,狭小的空间他几乎是趴在祝行昭胸口上睡的。   “醒了吗?”祝行昭搂着他的腰防止他滑落下去。   闻星辞为他的荒唐感到脸红,但他发现车内已经很暗了。   “现在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小朋友醒来得刚刚好哦。”祝行昭空着的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一个真正的小孩。   闻星辞一骨碌坐了起来。   “这么晚了?”   祝行昭也起来把衣服递给他,“嗯,先穿好,带你下车去看点好看的。”   他们收拾好走下车,夜风习习吹散了不少白天的燥热。   祝行昭牵着他的手笑道:“跟我来,今天起小星就可以正式享受生活了。我努力,尽量让你的每一天每个月每一年都过得开心,快乐。”   闻星辞稍稍抬头看他,然后握紧了祝行昭的手,“我也会这样努力。”   祝行昭跟他十指相扣。   他们顺着小道走了几分钟,最后爬上了一个小土坡,“来,坐下。这里是个小公园,还在开发中呢,今天被我借来用了。”   他和闻星辞坐在上面的石头上。   他指着远处让闻星辞看。   十二点整的时候,闻星辞看到了数十架的无人机飞到天空,然后在夜色星空中排列组字。   “我会一直爱你,到未来的每一步。”   闻星辞只念了第一句就不好意思再念,“太肉麻了吧。”   祝行昭抱着他笑,“我很爱很爱你,这是事实。这份爱几乎满溢的快要把我淹没了,我恨不得告诉全部的人我爱你,我爱你...如果不说出来,那可就没什么意义了。”   闻星辞贴着他的胸口,在祝行昭说爱他的时候,在他心口的位置上吻了一下。   “我也爱你。”   祝行昭深吸了口气,他让闻星辞抬头,将所有的激动、欲望都压下,只缱绻温柔地在他嘴角落下了一个吻。   他们带着爱意在星光下接吻。 第27章   如果人生能够重新来一次, 你会做什么?   “什么,闻伊,你在说什么?”邱罗鹏擦着汗转过头,“我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   他们正在路过操场, 这会儿是中午十一点多, 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陆陆续续的学生结伴吵嚷着往各个食堂走去, 不远处的操场还有一些人在打篮球, 四周驳杂的声音太多。   最关键的是闻伊的普通话很不标准,发音的时候, 有些音标粘连在一起。他说得快了,声音就变得含含糊糊,会让人一时听不清。   闻伊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邱罗鹏抓住了他的胳膊,“这几天你说脑袋一直疼,让你去医院也不肯去。要是不舒服, 你就先回宿舍, 我打了饭来找你。”   停顿了会儿, 他又有些急地开口, “不是不等你, 爱心窗口的饭菜比较少, 一会儿就卖没了。”   学校为了照顾一些特殊贫困生,专门有一项用餐补助。在大食堂的边角位置设置了爱心窗口,饭菜很便宜。但也因为是专项补助,所以饭菜的供应量是卡点不允许有任何浪费的。有时候晚一些,很容易就剩下最后一点底了。   “邱......”闻伊忽然死死地看向邱罗鹏。   眼前的邱罗鹏还很年轻,留着短发,有些憨厚淳朴的脸上还发着几颗青春痘。他们在大学里面因为差不多的境遇而认识, 本来是贫瘠人生中的下意识抱团。   他们的友谊曾经因为他的某些原因戛然而止,也在人到中年后的意外相逢而冰释前嫌,在之后的人生中成为了难得的朋友。   闻伊对他再熟悉不过。   邱罗鹏倒是被闻伊的眼神吓得下意识后退,现在的他们才认识没多久。   “闻伊...你...你怎么了?”   闻伊却抬手抓住了邱罗鹏的肩膀,他干惯了体力活,人瘦得很,手臂的力量反而大得吓人。   “邱罗鹏!”闻伊的嘴唇颤抖着,几乎是吼出这句话。   “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我带你去医务室?”邱罗鹏几乎要吓得软倒。   闻伊根本不知道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的扭曲,他眼睛逐渐瞪得极大,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却连眨一下都不敢,唯恐这一切在闭眼之后就会重新消失。   四周已经有些同学围了过来。   不知道谁极大声喊了一声,“我去叫老师。”   闻伊被这巨大的声音震得抖了下,他顺着声音看去。   “同学,你怎么了?身体很不舒服吗?”有人去搀扶闻伊,因为他的眼睛红得厉害,脸上全是泪水。   他明明没有大哭大喊,那就是在忍了。   什么样的病痛能够让人一个哭成这样子,应该是一场很大的病了吧。   “不要去,不用去找老师。”闻伊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听清楚了声音,清楚无比,也看清楚了四周那些或认识或不认识的脸。   这绝不是在梦里。   闻伊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声音由轻到大声,“我很好,我好得很,我太好了!”   他止不住哭也止不住笑。   “邱罗鹏,我们去吃饭,快点去啊。”他又哭又笑地窜出人群。   还有心情要吃饭,那大概就是没什么事了。刚刚还下意识聚拢过的同学们怀疑他是在恶搞,很快就三三两两嘀咕着开始散开。   学校食堂。   邱罗鹏放好餐盒后,皱着眉小心坐到了闻伊对面,“那个...你刚刚到底怎么了?”   闻伊整个脸都湿漉漉的。   进食堂的时候,他去洗手池那儿洗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冷水脸,这会儿情绪已经平复很多了,只是眼睛还是红得厉害,和几天没睡觉充血了似的。   闻伊只是拿起了筷子开始吃,“没什么,刚刚一下头太疼了,现在已经好了。”   “我就知道是你头疼的问题。”邱罗鹏叹了口气,“要不还是去看看吧,你疼了一个星期了。今天都这么严重了,万一......”   头疼这种毛病可大可小。   闻伊把最后抢来的红烧肉大口的塞进嘴里,肉的味道在味蕾爆开后,他的声音变得含含糊糊,“以后没事了,好吃。”   邱罗鹏也咽了咽口水。   闻伊人瘦弱,饭量倒是大得可怕。   堆满的饭就着红烧肉,还有一份炒包菜,再配着学校的免费番茄蛋花汤,吃得肚子都鼓得厉害。   “出来读书真好。”闻伊摸着肚子,拉着邱罗鹏去放餐盘。   “闻伊。”身后传来声音,字正腔圆又带着几分清朗,声音很好听。   是...闻伊放下了餐盘,他在脑子里回忆。是章游恺,一个以后会很出名的人。现在的话,也是他室友吧。   “刚刚好像听到别人说你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好一点了吗?”   闻伊转回身,他看到章游恺朝他笑了笑,脸上带着一点礼貌的关切。   真的是很出众的一个人。   身高腿长,五官比例更是极好,怪不得毕业后出道去做演员了,闻伊记得他出道就演了一个什么古偶的男配,很快就小有名气。之后两三年,一些广告上就经常看到他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章游恺这个室友,记忆中他们话也没说过几次。再之后是毕业,此后漫长的人生,他们再没见过了。   就连沉默在好友圈列表的联系方式,闻伊不记得具体的时间了,只记得某一年的夏天吧,他心血来潮地翻看着一个个过往的可能认识的人,才发现他已经被章游恺删除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删的。   闻伊也不记得自己当时什么感觉了,总之他也顺势删掉了章游恺。大学的那段时间,稍微熟悉一点的人最终还是失去了全部的痕迹。   “闻伊?”章游恺以为是闻伊不想说话,他稍稍叹了口气。   闻伊在宿舍总是和他们格格不入,而且莫名有些排斥他们几个,他一个人孤立了他们三个人。   章游恺大概是知道为什么的。   有的人总是在自卑中又过分自尊,他理解闻伊,但也不代表他会过分去体谅闻伊。   毕竟闻伊也不是他特别的什么人。   “你没事我就走了。”章游恺摇摇头。   “谢谢。”闻伊却忽然开口。   章游恺倒是愣了下,这还是闻伊第一次说谢谢。不是他不礼貌,而是他从来没接受过他的任何好意。   “我没什么事,谢谢关心。”他朝章游恺笑了笑,“我先回宿舍了,回头见。”   “回见。”章游恺几乎是顺着他的话开口。   闻伊说得自然,离开得也干脆。   邱罗鹏跟着闻伊走,一路上好奇地看了闻伊好几眼,快到宿舍楼的时候,他终究憋不住开口,“闻伊,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闻伊问他。   邱罗鹏皱着眉,粗糙的手下意识搓了两下嘀咕,“就是...就是感觉,感觉你很像章游恺。”   “我像他?”闻伊笑了起来。   样貌上他肯定比不上章游恺,甚至因为他从小需要砍柴、挖草和种家里的两亩小麦,小时候营养不好,整个人瘦小还有些晒的黢黑。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才慢慢恢复过来。   “不是长相。”邱罗鹏赶紧摇头,长相整个学校没多少人比得上章游恺了,他纠结了会儿才找到形容词,“我是说气质,好奇怪...就是那种气质有点像。”   闻伊愣了下,是这样吗?   有些东西自心底而起,他一直以来都极端地羡慕章游恺这些人那种好像从骨子里弥漫出的从容、随性,他竭力伪装过,但始终是东施效颦。   原来今天这么容易啊,就被说像了。   闻伊拍了拍邱罗鹏的肩膀,“走吧,去宿舍休息会儿,一会儿一点多有课,到时候一起去教室。”   邱罗鹏点点头,临走之前又问他,“闻伊,我们...还是朋友的,是吧?”   “当然。”   邱罗鹏松了口气。   闻伊的宿舍在新区,学校去年做了扩建,在新区这边弄了公寓式的宿舍楼,一户很大,分四个房间,都配备了独卫,客厅和厨房共用,当然住宿费也贵很多。   新区这边除了一些国外交换生,就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自己申请住宿的。极少部分比如闻伊,是因为他所属的户口所在地这些年在大力扶贫。   因为当地落后的教育,所以这几年在搞学子展翅计划,他的高考分数其实不够,但因为这个学子展翅计划,他是差中择优被特殊录取。   为的就是让当地对子女读书不是很支持的父母看看,孩子读书以后才会有出息。虽然晚几年出去打工挣钱,但以后能挣更多,目光别太短浅。   能住在新区同样也是这个原因,属于扶持的一种。大概的意思是别的都做了,也不差让他住个好一点的宿舍了。   闻伊慢慢吸了口气。   他站在客厅打量四周,他的房间在右边最里面那一间,旁边就是章游恺的。他对面是韩仲,韩仲旁边是...祝景黎。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特意回忆起对方了,就连这个名字都故意不去想起。   可闻伊也一直很清楚,刻意的遗忘才是真正的放不下。 第28章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韩仲的房门被打开, 骤然看到闻伊出神地站在客厅,还被他吓了一跳。   不过他也没想等到闻伊的什么回答,只是随手展开了手上带出来的垃圾袋。之后稍稍弯腰在门边堆叠起来的鞋盒上翻了翻,有些大约是不喜欢, 直接整个往垃圾袋里面随意丢进去。   闻伊蹙了蹙眉, 想起上个星期他偷偷做的事, 一时有些懊丧起来。他只能祈祷韩仲没有发现, 只要这次没发现, 他就可以把这件亏心事给纠正回来。   但韩仲已经把最底下的鞋盒抽了出来。   “韩仲。”闻伊忍不住叫他。   “嗯?”韩仲懒散地抬头看了闻伊一眼,“什么事?”   闻伊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我......”   韩仲随手把手里的鞋盒也扔进了垃圾袋,他没有打开,“说,磨磨叽叽的,烦死了。”   “你手里拿着的都是要扔掉吗?”   “不然呢?我吃的空拿个垃圾袋装它们?”韩仲几乎带着不屑, “傻不拉几的, 没事你站在这里看着我干嘛?要给我扔垃圾?”   他没什么好话。   对闻伊, 韩仲厌恶他的叽叽歪歪。他脾气是不太好, 但也不是说喜欢怼天怼地。刚分到这个宿舍的时候, 辅导员那边还交代过他和章游恺, 说闻伊出身不太好,让他们多照顾几分。   韩仲本来平常心看他,但闻伊的性格很别扭。   有种既隐晦暗中的羡慕,却又扭曲的嫉妒。   韩仲烦这种人,他不是讨厌贪婪的人,毕竟这天下的人谁不贪钱贪权,要不说圣人没几个人呢。   他就烦装得要死, 想要还不承认,假清高。   “我帮你扔吧。”闻伊却没在意他恶劣的态度,只是真的伸手去接垃圾袋。   韩仲若有所思地嗤笑了声,他把垃圾袋丢到闻伊的脚边,“要去就去。”说完后他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进了房间又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闻伊捡起垃圾袋,倒也没感到屈辱,反而是陷入了回忆。   他的人生属于开场就是天崩,母亲是弱智,在自己父母死后就被自己的哥哥嫂嫂三千块卖给了他瘸腿的父亲。   父亲算是个沉默寡言的普通人,这辈子唯一的缺德事是买了他母亲,唯一做的好事也是买了他母亲。他买之前,他的母亲已经被她的哥哥嫂嫂和猪关在一起两年了,几乎是靠和猪抢食物才活下来。   她就是不肯死,她的哥哥嫂嫂厌烦至极。   他几乎能走路起就在照顾自己的母亲,但人有时候就是倒霉,十岁的时候,那个瘸腿的父亲也在去打工的路上被一辆破旧的货车轧死。   小破地方没监控,只能推断是这样死的,谁轧的都不知道,总之他就这样死了,一分钱赔偿也没有。但闻伊又想,难听点说就算有,十岁的他和一个弱智的母亲,这钱也不过是便宜了别人。   其实闻伊一直过得挺快乐,也没觉得自己苦,因为他们那边都这样。   大家一起翻山越岭去上学,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到后面还有支教老师,大多是支教一年。老师人都很好,基本带他们到处写生、唱歌、跳舞,还有讲讲外面的世界。   大家说说笑笑地向往着外面的世界,闻伊也是。   然后他出来了。   他是属于脑子聪明的,比别的孩子脑子好使。他记得班里有个女生就不大聪明,但她也没时间读书,一个五年级就断断续续反复读了三年。后来家里不让读了,去打工也没人要。等他高中的时候,听人说她已经因为难产死掉很久了。   但大家说起来好像也就这样,每个人还是按照自己的日子过着。   但后来闻伊就再也没法和那些人一样了,他没有办法再快乐,甚至感到无比的痛苦,痛苦到甚至扭曲,扭曲到他能感受到章游恺和韩仲一开始的好意,却依旧忍不住变得刻薄。   能被送出来全额免费上大学,是他人生中得到的最大幸运奖,他也确实因为这份幸运奖改变了此后的命运。   当然也因为这份幸运大奖,他也做错了很多事。   对于韩仲,其实也和章游恺一样,大约是在觉察到他的排斥之后,韩仲就快速疏远了他。   他们也没什么接触,只是唯一在他此后记忆中长久愧疚的一件事是...他偷了韩仲的一双鞋。   对比章游恺,闻伊在此后的无数年还会偶尔回忆起韩仲,也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次的弥补和道歉。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闻伊说不清,大概是半个月前的体育课,他的鞋脱胶了。其实这不算什么,找个修鞋的师傅重新粘点胶就可以了。   但这句话是祝景黎说的。   他路过他的身边,忽然就这样说了,“你鞋脱胶了。”   闻伊在一瞬间感觉了一种巨大的羞耻,那是血液全部冲到大脑,整个人都在发烫到想要逃跑。   “是吗?”闻伊努力镇定地开口,“是吗?好像是。”   他的声音都带着某种颤抖,“我没注意,体育课来不及换了,只能这样了。”   “只能这样。”他再一次强调,“我妈妈给我买了新鞋,老家的粮食收了,今年价格很好。”   “嗯。”   闻伊只记得祝景黎平静地点了一下头,但他真的想不起来他当时的表情了。   信了吗?   还是没信?   他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但最后他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找不到修这种鞋的店,于是花五块钱自己买了胶水修好了。   闻伊又开始想办法买新鞋,那么该买什么新鞋?   他的鞋子都是老家镇上路边买的,四五十块一双。但...但说好了今年家里收成不错,应该买好一点的吧。   闻伊对这些知识一窍不通。   但万幸当地政府还贴心地配套资助了一部两千多块钱的手机,这是他全身上下最贵的电子产品。   爆炸的信息让他分不清真真假假,最后又开始观察祝景黎穿什么。   跟他买同一个牌子。   闻伊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却不得不承认内心隐晦的那种激动。   如果祝景黎发现了,他该说什么?   他就说,你也喜欢这个牌子吗?我之前不了解,不懂,但这次很意外穿了一下很好哎。是啊,是啊,它就是很舒服,我们真是喜欢到一块了。   闻伊脑中幻想了无数的场景,每一个新的场景都让他感到隐秘的兴奋。   但最后...太贵了。   贵到闻伊所有的幻想在一瞬间都失去了色彩,他甚至连打开手机对照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有鞋会是五六千一双,最贵的还有更贵,闻伊甚至觉得那堆标着的数字是在和他开玩笑。   他辗转难眠,那种痛苦又开始蔓延了。   蔓延到他生出满腔的恶意,在某一天,极巧又极不巧他盯着韩仲的房门外看了很久。   韩仲喜欢收集鞋,他有一次听他在打电话。   在说什么限量版,典藏版...他打着电话,随意地说着什么钱不缺,帮他抢到就带回来。   他有很多很多鞋,门口堆叠了一堆,这些是他几乎要遗忘的。   那就拿最下面的一双...韩仲不会知道,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在门口放了多少,但闻伊还是心虚。   他用两百块买了一双仿版替换了韩仲的一双鞋。   其实这是一件很愚蠢很愚蠢的事,韩仲的鞋码还比他大一些,他穿着也不舒服。   但闻伊就像是昏头的人。   他告诉自己韩仲不会发现。   如果发现了呢,他设想了无数个狡辩的场景。   世界上有一模一样的两双鞋怎么了?你不信,我手机上随便找给你看。   也许是你韩仲买到假的了呢。   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偷的呢,你有证据吗?   如果韩仲非要说是他拿的,他要报警呢?闻伊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承认,打死他也不会承认。   闻伊就这样宽慰自己,他在上个星期的某个晚上,半夜两点多,他起来去换了鞋。   现在韩仲那双鞋还被他藏在室内的床底下,用买盗版鞋的鞋盒装着。   他要找个理由,就这样不经意地放到门口。   最好是某天撞到祝景黎的时候轻声地抱怨,“鞋子买过来了,但是妈妈给我买大了。但是又很舒服,不想麻烦妈妈退了。”   他开始幻想这样的场景。   祝景黎会说什么?   闻伊想不出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把幻想实现,这几天脑袋就一直断断续续地疼,人也昏昏沉沉的。   闻伊轻笑了声,他为自己一个星期前这种幼稚的幻想还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做法感到哭笑不得。   今天不是韩仲收拾门口的鞋子,太多驳杂的记忆差点让他忘记这件事了。   他记忆中上一世韩仲也是这样吗?如果韩仲只是这样看也没看扔掉的话,其实...没人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   闻伊皱了皱眉,他回忆着过去。   好像有些不一样。   那时他没有头疼,那双被他偷走的鞋被他拿了出来。他放在门口,如愿跟祝景黎说了幻想无数遍的话。   祝景黎还没说话。   他听到了韩仲的笑声。   闻伊心虚的手都在发抖,他看向韩仲,几乎要择人而噬。   韩仲弯腰从一摞的鞋盒最底下抽出了放着盗版鞋的盒子,闻伊在此后的无数年都记得那个眼神。   嗤之以鼻的,不屑地又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但他没打开,也一句话没说,而是拿着它路过闻伊,然后走到客厅的垃圾桶那儿随手把整个都丢了进去。   闻伊在当时松了一大口气。   这件事也这样到此为止。   但这次...韩仲提前扔了一大堆...闻伊轻叹一声,把垃圾袋中放着假鞋子的那个鞋盒拿了出去。 第29章   闻伊拿着它回了自己房间。   他蹲在地上, 伸着手把那个藏在最深处还特意用脸盆遮挡住的鞋盒拿了出来,里面是偷来的那双鞋。   韩仲只试穿过一次,之后它一直被堆叠在门口无人问津。   闻伊把鞋子换了回来。   他翻看着自己买的假鞋,发现质量还挺好的, 只是对比韩仲那双尺码小了一号。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太慌张了, 买假鞋的时候都忘记根据韩仲的尺寸买了, 假鞋送到的时候闻伊才发现。   不过寄回去要钱, 闻伊舍不得十几块钱的运费。   “两百块钱的鞋。”闻伊其实也没买过这么贵的鞋, 他穿上试了试,发现也很舒服。   比起那天晚上偷偷拿了韩仲的鞋, 他关上了门,然后小心翼翼把鞋穿在脚上。   它大了,拌着脚其实一点也不舒服。   闻伊把它塞到鞋盒里面,又藏好。但之后的后半夜他睡得很疲惫,他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 天亮的时候他只是出了一身的汗, 却又什么都想不起。   ——咚咚   闻伊敲响了韩仲的门。   大概等了几秒, 大门被拉开。   韩仲戴着耳机, 神情透着几分不耐, “干嘛?”   他往闻伊背后看了一下, 刚刚收拾鞋的垃圾袋还在,“不是说丢垃圾吗?不想丢就放着,烦不烦?”   闻伊摇了摇头,他打开手里捧着的鞋盒,“这双是新的,你确定要丢掉吗?”   属于韩仲的鞋安静地躺在里面。   韩仲愣了下,这双鞋......他拿起看了一眼, 又带着某种奇怪的眼神看了闻伊一眼,但很快开口,“不要了,还有事?”   闻伊吸了口气,坦然地看向他,“垃圾袋里面的鞋,不是新的就是你只穿了一两次。我查了一下,它们都挺贵的。你不介意的话我想二手市场卖掉,钱你分我一半可以吗?”   “你说什么?”   韩仲打算关门的手顿了顿,他不是惊讶于还可以卖二手,他不至于这么不食肉糜。   韩仲惊讶的是闻伊竟然能说出这个话。   闻伊是个极端自卑又自尊的人,那种从骨子里弥漫出的扭曲渴望,又因为得不到而产生的厌恶嫉妒。依照他的性格,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闻伊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是一个星期以前的自己,如果韩仲这样提议,他几乎会仇恨地看着韩仲。   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闻伊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不会责怪自己,心态、阅历、处理事务的能力...很多东西是要自己慢慢去学,去明白。   他从未被人引导过,教过,他的出身和眼界决定了他在某个阶段必然的幼稚、愚蠢甚至可笑。   但那也是他一步步好不容易走过来的路。   “清楚了。”韩仲奇怪地看了闻伊几眼,“倒不用给我,我不缺这几个钱。反正要扔掉,你是自己二手处理还是拿去穿都随便你。”   “谢谢。”   “嗯。”韩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只是后退了两步,砰地关上了门。   闻伊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那么他和韩仲的这场‘小官司’也终于真正地结束了。   原本,这件事真的困扰他很久。   他和章游恺还有微信上的联系方式,即使他们没联系过,也在毕业之后的某一年被删除了。可和韩仲,他真的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   当闻伊第一笔一万存款的时候,他就不断地回忆起韩仲当时的眼神。   闻伊睡不着了。   他看着一万的余额,这对他曾经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但那双鞋他查过价格,是六千多。   他自己绝不会花这么多的钱去买一双鞋,现在却要花费这么多钱去支付一双偏大的他后来不舍得穿也不太敢穿的鞋。想到要这样丢失掉六千块,闻伊感到无与伦比的懊丧。   但当他终于决定为过去的错误买单的时候,他竟然发现他没有任何的一丝一毫关于韩仲的联系方式。   他在决定弥补自己的错误之前,同样设想了无数种的可能。   时隔多年,他该怎么和韩仲开口说第一句话。   你记得我吗,我是闻伊。   我以前犯了一个错,我偷了你的东西,现在我想折算成钱还给你。   韩仲会说什么,会说我不记得了?会说好的?会说有这样的事吗,我不记得了?还是只是默默收了钱。   可最终所有的设想都成空。   后来呢...后来时间过去了很久,闻伊其实现在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韩仲。那时候,他好像三十多岁了吧。   他的小工厂已经有了一些成就,账户上的数字也多了许多许多的一万。   闻伊登上了许久没有登录过的企鹅号,以前的班级群早已解散,他没有同学的联系方式,老师的头像也早就是灰色的了。寥寥无几的联系人那儿,最上面的头像上标注着红色的点,是未读的信息。   闻伊点进去。   他看到两条信息。   我是韩仲。   下个月我要结婚了。   信息显示是两个多月前发的,他没有看到,现在这个头像也是灰着的。   闻伊点进去看,主页什么也没有,头像也是原始自带的头像,就像是一个骗子账号。   闻伊都不知道这个账号什么时候添加的他,成为了他的好友。   但他回了信息。   对不起,现在才看到,恭喜。   然后,他发了三个红包,每个红包都到了上限两千。   发完后闻伊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骗子。可是...可是就这样吧,他账户上的数字也早就让他可以丢掉很多很多个六千。   他关了这个软件。   但红包没人领取被退了回来,他再次登录上去,这个账号已经把他拉黑了。   此后的人生中,闻伊在电视上、广告上单方面见过章游恺,却再也没见过韩仲...还有祝景黎。   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不同,即便他曾经扭曲地憎恶、嫉妒他们,又企图追赶他们,但事实就是他们彼此的人生没有交集。   闻伊一直觉得自己的一生有很多遗憾,不过今天总算小小地弥补了一点点。   他后退了几步,有些松口气地把垃圾袋中的鞋拿了出来,一双双摆好开始拍照。二手交易那个软件,还是邱罗鹏教会他的。   闻伊还在上面放了一些老家的特产,一些晒干的草药或者土豆粉之类的东西,只是没什么人问津,不过放着就放着吧。   咔嚓,宿舍的大门被打开。   章游恺进来的时候看到是闻伊在拍照,好像都是韩仲的鞋子,“我...吃完午饭了。”   章游恺想起食堂里面闻伊的那声谢谢,一时有些尴尬。   所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和他说谢谢吗?   但偷拿韩仲鞋这种事,章游恺犹豫着要不要说。还是不说吧,闻伊的自尊心很强。   算了...几双鞋而已,就当不知道吧。   “章游恺,你好像喜欢拍照是不是?我看你有几次带相机出门。”闻伊叫住他,“方便帮我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吗?我手机拍得有点丑。这些是韩仲不要的,我要来了打算卖掉。”   章游恺下意识蹙眉,他握着门把手,一时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愧疚。   “韩仲...韩仲给你的啊。”章游恺勉力笑了笑,“可以可以,我回房间去拿。”   他的人生一向光明,从小生活在父母健康得体又良好的教育环境中,没有接触过什么恶意,自己也没这么恶意地想过别人。   所以为什么看到闻伊在摆弄鞋子,他第一个反应是他在偷呢。   进了房间,章游恺有些懊丧地拿出了相机。   是他潜意识一直在这样看待这个室友吗?所以闻伊之前也一直隐晦地排斥他。   章游恺深吸了口气。   “我帮你。”章游恺拿着相机笑了笑,“要不要我也帮你在朋友圈发一发,说不定可以帮你卖高一点。”   人在亏心的时候,总想做点什么弥补一些。   “那就谢谢了。”闻伊不知道章游恺刚刚想了什么,他让自己坦然地去接受好意,“但事先说好了,我就不请你吃饭了。”   卖高一点然后因为人情请吃饭,不如他自己卖。   “不用不用。”章游恺下意识回答,“我请你吃,上个月我生日聚餐你也没来。”   但话说出口,章游恺又忽然尴尬地沉默下来。   闻伊固然阴阳怪气,可他和韩仲几个也下意识没再搭理他。他生日,简单意思性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也没叫过他。但他家里给他举办生日派对,大半个班级的人几乎都去了。   大家似乎都把他忘记了。   闻伊顿了一下,依旧从心底感到了一丝酸涩。   章游恺的生日他知道,因为他在房内听到章游恺在客厅随意地叫住要出门的韩仲。   “跟景黎说一声,我爸妈非要举办什么宴会,说要联络大家的感情,让我把室友和同学都叫上。”   韩仲无所谓地应了一声。   闻伊皱眉烦了很久。   什么叫室友和同学都来,章游恺也要叫他吗?祝景黎也会去。   他在心底反复念祝景黎的名字,又开始思索该不该答应章游恺。   但...祝景黎三个字对闻伊好像有种无形的吸引力,他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想去。那么...就在章游恺邀请的时候勉强答应他吧。   该准备一套衣服的。   闻伊又开始纠结这个,还有一份礼物,而且必须要贵一点的,他不愿意被人小看。   他买了礼物,可一直到生日那一天也没人来找过他。   时间在过去。   闻伊还记得他躺在床上,宿舍的灯都关着,他一向很省电。   企鹅的班级群一直有信息跳出来,是去参加的同学们发的一些照片还有视频。   闻伊烦得要死。   礼物被他放在了二手市场,现在还没卖出去。   四百多块钱买的一个袖扣,这是他勉强挤出时间打的散工赚的钱,他查了很多资料才买的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然后心痛得要死。 第30章   气氛忽然出现了一些凝滞。   闻伊先打破了沉默, “没事,那天我刚好也有事。”   “哦哦,那...那幸好没打扰你。”章游恺第一次这么尴尬,闻伊知道具体是哪一天, 那就说明他有注意过, 现在说的也不过是台面话。   章游恺实在懊丧自己一个月前怎么把闻伊忘记了, 他和闻伊之间从来没彻底闹翻过。再怎么样问一下总是好的, 他确实做得不太体面。   “要不我还是单独请你吃一顿吧, 确实不太好意思,都是同学。”   而且闻伊还是室友, 都在一个屋檐下。   话说出口,章游恺马上猜测闻伊大概又是要阴阳怪气了。   怎么,别人都是一起庆祝,我却要单独?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别请啊,有几个钱清高什么, 假惺惺。   请我吃饭?我看是你这种自以为清高的人, 心里有点不舒服就拿钱打发别人。拿你最不重要的东西打发完了别人, 你舒服了, 就又可以高高在上地审判性的看别人了是不是?   章游恺握着相机想象着闻伊的反应。   很多时候, 闻伊的阴阳怪气总是让他心中无奈。章游恺觉得他不识好歹, 但大约是这次真的有愧疚。   他平常心代入闻伊想了想,其实他说得也没错。   人总是对自己很富有的东西不屑一顾,他其实一直没理解闻伊为什么对他和韩仲、祝景黎事事要跳脚。可能他们真的无形中傲慢了一些吧,这些无意识的傲慢踩中了闻伊的痛脚。   “吃饭就不用了,你生日都已经过了。”闻伊缓缓吐了一口气,驱散了那天晚上让他辗转难眠的烦躁,“明年不是还没毕业么, 到时候生日叫我就行。”   那个袖扣估计是卖不出去了。   这种饰品二手要出掉,价格对半都不一定可以。闻伊一想到它全新就要被狠狠杀价,心疼得要死。   不舍得骨折卖的话,大不了明年再送。他记得班级群发的一些视频和照片,晚宴的菜色很丰厚,甚至晚上还有烟花。   四百多块钱,多吃一些能回本。   闻伊心里轻笑了声,这是个好主意。   他总是这样,骨子里的精打细算已经无法改变,即便到了后来,他账户里面的数字一多再多,他也过了为钱困苦的年纪。可闻伊依旧把房子买在了城市最偏远的郊区,车也很少开,宁可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公交转地铁地去自己的工厂上班。   他几乎没有什么消费欲望,最开心的事就是看着那些数字不断上涨,最大的消费也不过就是每年固定的一笔往自己家乡投去的捐款。   老家的县政府曾经想叫他过去领奖,大概是颁一个慈善证书给他。   闻伊拒绝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不是什么大方的好人。他几乎不舍得给别的地方捐赠,给家乡捐是他还有做人的基本良知。没有那张幸运彩票,那么他根本没有办法从那个贫瘠的地方挣脱出来。   每次设置的账户固定打出这笔钱,他总是会心疼很久。   他听到过员工议论他。   他们说他何必呢,没有老婆孩子,没有家人。自己大小也算是个老板,却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节省。   何必呢。   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守着它们有什么用。   闻伊也这样问过自己,最后他给自己定下目标。等他老的时候,他要在死之前享受一掷千金的快乐,把钱全部花掉。   “你笑了?”章游恺本做好了被闻伊说几句的准备,却没想到等来闻伊颇为轻松的约定。还有他出神好像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笑了声。不是平常那种不好接近地带着怪气的笑,反而出乎预料的平和。   “有吗?”闻伊发现自己又出神。   脑中驳杂的记忆太多,即便这本就是属于他的人生回忆,但人的记忆本来就是在不断发生不断累积又不断遗忘。   只是重生后,原本累积又遗忘的一些事全都详细的冒了出来,过往的回忆重新变得无与伦比的清晰,忍不住就开始在对照中走神。   “拍好了吗?”闻伊主动转移了话题。   章游恺回想着闻伊刚刚的神情,下意识回答他,“好了,我回去筛选一下,一会儿把最满意的几张发给你。”他举着相机又开口,“我们是有微信的,开学的时候加过,你记得的吧?”   章游恺没注意,他的话带着一点小心的期待。   闻伊点了点头,“嗯,记得。”   章游恺遗忘了刚才尴尬的情绪,他放松地蹲下身帮闻伊收拾那些鞋,“我也有一些鞋,没怎么穿过的,要不要也给你?”   他怕引起误会,又赶紧接上,“不是那个意思,真的没穿过。丢掉是挺可惜的,我以前还捐赠过。但是鞋这种东西很注重尺码,捐赠不是很方便。后来打游戏也认识过一个网上的朋友,说的挺可怜,我就给了不少,结果发现他把我送的鞋全卖了用来打游戏。”   章游恺发现自己今天真的有点傻了,说完又觉得不对劲。   他从小的教育让他做什么事都面面周到,很少说一句话要不断打补丁。   “不是,我不是说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你的意思。”   “算了。”章游恺叹了口气,“对不起。”   “我生日确实忘记叫你了,对不起。其实我刚刚开门进来看到你在拿韩仲的鞋,我没往好的地方想,对不起。我刚刚说的话,应该也伤害到你了,对不起。”   “没关系。”闻伊装好了鞋,忽然有一点点的难过,更多却也是释然。   在和韩仲、章游恺、祝景黎这些人都彻底的断联之后,即便他刻意遗忘,都好像始终保留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他想起来就无法入睡的东西。   他擦不掉的一些扭曲的痛苦的痕迹,有些人甚至不知道它们存在过。走不出来那场青春年少的窘迫时光,一直只有他。   闻伊有些恍然。   原来他在等一个真心实意地道歉,或者说,是在等一场真正的平等的尊重的对话。   “谢谢你。”闻伊看了章游恺一眼,“你有的话就麻烦收拾一下,回头堆在我门口就行。”   “还有谢谢你的好意,我不会多想的。”   “那就好。”章游恺莫名松了口气,“我...我现在去给你选照片,鞋我也收拾出来。很快地,你等我。”   他莫名其妙窜进了自己房间,确实有点急的样子。   闻伊把垒好的鞋放进了自己房间。   大脑承载的清晰记忆太多又混乱,他揉了揉发胀的大脑,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想午睡起来。   真好。   竟然回到了这个时候,不仅是很多事可以重新来过,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健康的,还能跑能跳。   闻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腿。   他大学毕业之后就瘸了,好像他家有诅咒一样,注定要一家人都凑不出一个完整健康的身体。   他妈妈弱智,爸爸先天右腿残疾,他左腿后来也瘸了一辈子。   后来他买的每一双鞋,右脚的鞋底总要特意买得厚一些,因为右脚健康所以着力多,容易磨损。   失去过再拥有的东西,总是显得更为珍贵。   所以,真好啊。   闻伊闭上了眼睛睡着了,下午有课,他早先就闹好的闹钟准点响起。   闻伊没有午睡后的发蒙,相反他现在很清醒,有种雨后天晴的清爽感。他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已经垒了五六个鞋盒。上面还细心贴了标签,介绍了每一双鞋原本的价格,品牌,购买时间和使用过的情况。能找到购买的小票,也都放在了配套的鞋盒里面。   章游恺做事一向是很细心的。   闻伊感叹他怪不得后来做明星挺成功,果然是个面面俱到的人。   章游恺的门被拉开,他看到闻伊在把鞋盒往房间放,“要帮忙吗?”   “不用,放进去就好了。”   章游恺点点头,“对了,照片差不多了,我刚刚没发。估计你在午睡,怕手机震动吵到你,我现在发给你?”   闻伊已经放好了鞋。   “行啊,你发吧。”   章游恺很快发了过来,闻伊立马就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   他还以为章游恺要找不到他的微信呢。   虽然他们开学就加了微信,但没说过话,只有最开始的一条你已经添加了xx,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彼此的头像估计都沉到了最后,更是忘记了对方的微信名是什么,要搜都不知道怎么搜,只能一个个翻找。   章游恺发了很多张,“我的那些鞋也拍了,是一起传给你的。”   “看到了,谢谢。”闻伊肯定地点点头,“你的照片拍得真的挺好,专业啊。”   章游恺笑了笑,“下午有课,要......”   “对,我和邱罗鹏约好了,先走了。”闻伊挥了挥手,他没注意听章游恺后面还有话,先一步跑了出去。   韩仲也打开了门。   他打了个哈欠,“你在和谁说话?”   章游恺看着门口,感到一些兴致缺缺,“没什么,走吧,一起去上课。”   韩仲点点头,随手套上鞋。   傍晚五点。   闻伊在客厅偶尔看一眼韩仲,今天他一直坐在公用客厅的沙发上打手游。往常有时候他也这样,但一般看到他在客厅,韩仲就会回房。   说起来,他这几个室友住在宿舍的时间倒不怎么多。   章游恺下午从家里又拿来了一些鞋子,现在在帮忙拍照,“闻伊,我发朋友圈有两双卖出去了,价格还不错,我把钱转你。”   闻伊看一眼,确实卖出去了。   章游恺加了别人微信,还和对方讨价还价。   “算了,我还是请你吃饭吧,真的麻烦你了。”闻伊终究不太好意思,而且这两双里面一双本来就是章游恺的鞋子。   他自己卖自己的二手鞋,钱却给自己,闻伊感到了一点哭笑不得。   章游恺刚要说话,宿舍的门把手转动了下。   闻伊下意识直起身看过去。   这个点了,没人会来的。   是祝景黎回来了吗?   对比其他几个人,他在宿舍的时间最少。   过往的记忆覆盖了现在,祝景黎三个字闻伊的脑中清晰无比,却对他的模样有些模糊了。   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过了,有些心境早就不同,只是闻伊始终有一个问题困扰了太久。   他一直想要问清楚。   但大学毕业的时候,祝景黎走得很干脆,或者说理所当然的平静,闻伊想见他最后一次也没赶上。   他们的微信对话止步于他发信息给祝景黎。   我送你吧。   祝景黎回他,不用来。   闻伊打过很多字,然后又删除。他的极端自尊让他无法拉下脸去歇斯底里地问对方,为什么突然分手,那么突然地没有任何理由的就这样结束了。   明明...是你先告白的。   闻伊从没想过要纠缠不休,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于是他在往后的人生中反复纠结,想了无数种属于自己的原因。 第31章   闻伊看着宿舍的门被推开。   他说不清一瞬间是什么心情, 过去漫长的时间和现在交融,闻伊对祝景黎的感知都出现了模糊。   明明一个星期前见过的,却又感觉他们之间相隔了太久的光阴。   “景黎,这一个星期你人都看不到, 你去哪儿了?”章游恺上前了两步, 率先开口。   祝景黎的目光扫过来。   今天宿舍人很齐, 出乎预料的齐。   “有事。”祝景黎把目光落在了闻伊脸上, 他对美丑没什么概念, 好看或者难看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影响,他对皮相从来没什么追求。   闻伊是个什么样的人?   祝景黎在脑子里回想, 大概是一个因为自卑过度扭曲的人,一个既做不到彻底恶毒又做不到完全善良的人。再精确一点,那就是一个暗恋他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反而在他面前更加装模作样的可悲的人。   所以......祝景黎很奇怪地笑了声。   “你笑什么?”闻伊忽然问他。   他有些恍惚了。   太多驳杂的记忆充斥了自己的大脑,闻伊真的有些模糊了祝景黎的五官, 他记不清了。   但此刻却又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原来祝景黎是这样的模样, 高大、矜贵、清隽, 他无疑容貌极其出众, 但又和章游恺不同。章游恺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必然从小教养极好, 同时待人细心周到。他的五官同样出色,但排列组合起来后,给人的感觉和他的脾气差不多,攻击性不强中带着几分温和。   可祝景黎不同。   难得清隽的五官,却从眉宇间起就透着一股极致的冷淡,像是一条隐藏在竹林树梢上的蛇。   原来他长这样,确实他在此后的人生中再没遇到过比祝景黎还要出众、惊艳的人。   他不否认这点。   就在此时此刻, 闻伊依旧从心底感到了一丝酸楚,那是一个星期前还无法驱散的感受。但好像也仅限于此了。   他好奇地看着祝景黎,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思绪早已平静了下来,仿若大梦初醒。   大概那个分手的原因他永远不会知道了吧。   问现在的祝景黎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们连回忆中的‘开始’都还没开始。   “景黎,对啊,你笑什么,你刚刚笑得好奇怪。”章游恺感觉气氛有些怪异,主动拉了一下闻伊打了个圆场。   祝景黎太冷淡,章游恺其实和他关系也一般。   只是比起闻伊之前的有意阴阳怪气,祝景黎总归只是冷淡,不会总是把人往恶处想。   祝景黎看了眼章游恺的手,即便祝景黎性格十分冷淡,可存在感总是很强。   章游恺被他看得尴尬。   “想笑就笑。”祝景黎无意解释,他本来想回房去,这几天家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事吵得他头疼。现在也差不多解决完了,想来这里睡个安稳觉,结果宿舍几个人又都在。   很吵啊。   开门的时候却又停住,祝景黎再次望向章游恺,“你手有点脏。”   章游恺才发现他手不知道哪里染了一些笔油墨水,应该是下午课上用笔弄到了,没注意。   祝景黎看他下意识抬手检查,一下就收回了目光。   随着房间门被关上,章游恺摇了摇头,“今天怎么感觉他有点不高兴?闻伊你别在意。”   闻伊对他和韩仲阴阳怪气,可对祝景黎有过之而无不及。   章游恺怕闻伊又和以前一样,别扭的时候容易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祝景黎以前虽然都置之不理,但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好。   章游恺不想闻伊去惹他,祝景黎不算个好惹的人。   他记得今年刚开学,闻伊从家里带来了一小袋的干辣椒面。他用塑料袋包着,后来有些发潮,所以拿到客厅阳台去稍微晒一下。结果辣椒面有些呛,他们几个都不太能吃辣,当时就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彼此虽然没说什么,可韩仲把放在阳台的衣服当着闻伊的面扔进了垃圾桶。   闻伊嘲讽他,“真是有钱,我的辣椒面根本就没碰到你的衣服,这样就不要了,有钱人就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韩仲踢翻了垃圾桶,嘲讽鄙夷的眼神让闻伊差点和他动手。   可比起韩仲扔衣服这种确实会给人带去一些羞辱嘲讽的方式,祝景黎只是进客厅的时候咳嗽了一声。   闻伊的神情却比和韩仲吵架时还要糟糕。   他近乎激动地指责祝景黎,“真是娇贵,放在阳台都能让你们咳嗽,是不是让你们去我们村里吃顿饭,你们都得进医院啊?”   “一个个很了不起吗?看不起农民吗?”   “我的辣椒面比你们吃的东西干净多了,这都是我自己地里种的、晒的、做的,你们闻不惯自己搬走啊,反正你们又不是一定要住在宿舍。”   章游恺那时觉得闻伊歇斯底里,无可救药。   现在回想,他和韩仲吵架的时候,眼睛红得厉害。指责祝景黎时,他手都在抖。他更像是率先在用强势的态度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更是掩饰自己逃脱不了的自卑。   新区的宿舍有厨房,虽然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东西,可他看到过闻伊会下点面条拌着吃。   但那次之后,章游恺没再见过闻伊的那袋干辣椒面。   他...章游恺恍惚自己竟然能这么清楚地回忆起这么久之前的事,甚至能够更理解闻伊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他现在竟然觉得闻伊有点可怜。   “我没在意。”闻伊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平复了所有心情,也打断了章游恺的思考,“只是普通室友而已,我本来就只是随便问问,他也随便回答就可以了。”   “我也先回房了。”外面的鞋子刚刚也差不多整理好了,剩下的二手平台挂出去就好。   章游恺看着闻伊回房,在嘴里咂摸了下普通室友几个字,一直到门被关上。   “韩仲。”   “嗯?”韩仲从手游中回神,“干什么?”   章游恺忽然问他,“你说我们大学毕业以后还会有联系吗?”   如果只是普通室友的话,天南海北,可能就不会见面了吧。或者说,就算再见面,也不过就是两三年才偶尔约一次吃个饭?   韩仲想了下,“不知道,我应该还在盛京吧,毕业了就在家里混几年,到处玩玩。等年纪再大一点,估计我爸还是要我接班的。”   “你呢?”   “不知道,现在这个专业也不是我喜欢的。我更喜欢发掘美,可能想去做一名独立摄影师,然后世界各地拍不同的风景吧。”   “挺好。”韩仲这样总结。   “那...那你说闻伊呢?”章游恺不知道怎么,今天特别想提他。   大概是因为上午又怀疑他是小偷,又发现生日会无意识把闻伊给孤立了。他长这么大,行为处事一直算得上光明磊落,实在是心里愧疚。   还有那袋辣椒面,他现在想起来就想拍一下脑袋。不应该这样的,他只是在阳台晒一下而已,其实味道真的没那么重。   “他我怎么会知道。”韩仲莫名烦躁起来,他很不喜欢闻伊的装模作样。   他更喜欢纯粹的人,要钱你就要钱,眼热你就眼热,真清高你就真清高,做人就要干干脆脆。   闻伊的别扭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他打心里看不上。   章游恺皱起了眉,“算了,我也回房了。”   夜。   闻伊的房间电器是最少的,他也总是不开灯。   宿舍的电费不知道是章游恺几个人谁交的,闻伊去问过,他来的时候就有人已经往里面充了一大笔的钱,但没人找他A过。   这笔电费压根用不完。   即便如此,闻伊还是下意识地节省用电,房间配套的空调更是从没开过,冷热都自己扛了。   他没肆无忌惮占不知道谁的便宜。   昏暗中,闻伊回了二手平台上一些人问的有关鞋子的消息,而后思维就开始放空。   其实现在他不怎么看重钱。   他的账户上曾经也有过一大笔的数字,他曾经说等到了年纪大的时候就一口气花掉,可什么时候算年纪大呢。   闻伊从意志消沉的青年熬到振作起来的中年,再到暮气沉沉的晚年,他忽然发现很多事情错过了最好的时间就是错过了。   美味的食物因为身体的原因也不能多吃了,好看的衣服穿到年老的自己身上,意义也不多了。比起好看,也许保暖对他更重要。   这辈子有些东西终究也是无可奈何了。   闻伊长长叹了一口气,但老天总算是对他好的,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无论这是现实还是此刻正在经历一场梦,闻伊都想试试,能不能让自己的人生不那么留有遗憾。   睡着之前,闻伊想他还是要挣点钱,但钱不用很多,他毕竟也成为不了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那个人。   那么刚刚好,能够让自己轻松、快乐、自由,挣这样一笔钱就够了。有了一些钱之后,就率先尝试让自己学会花钱,尝试享受这个世界。   闻伊做下了这样一个决定,于是他睡了很不错的一觉。 第32章   闻伊睡过了头, 还是章游恺来敲门,他才从床上惊醒。   “几点了?我手机没电关机了。”闻伊之前都是白天尽量去学校图书馆充电,这样能节省宿舍用电,坏处就是手机有时候过夜会没电关机。   他急急忙忙洗漱完, 带着一头水汽冲出来问章游恺。   “九点多, 第一节已经开始了。”章游恺笑了笑, 试探开口, “别急, 看你没醒,我给老师打电话替你请假了, 说你昨晚吃坏肚子现在有点不舒服。”   从昨天起,闻伊的性格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但他不确定今天闻伊会不会故态复萌。   若是以前,闻伊应该不愿意他插手自己的事。   章游恺也说得小心,昨天的愧疚和反思也让他意识到闻伊固然难相处, 但他和韩仲有时候一些无意识的做法和态度也是有问题的。   尤其是韩仲, 有些行为确实很能刺激闻伊。   闻伊松了口气, “谢谢。”   他来这里读书, 专业课有些东西学得很吃力。他能来这里, 一部分原因确实是他已经是那个贫瘠山区高考成绩最好的人,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专项学子扶持计划。   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他获得幸运大奖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出众。他会在新的天地证明只要给他机会,他就能一鸣惊人,获得足够的鲜花和掌声。   但现实就是开学的第一天,他拖着一个老旧有些破了的大行李箱,那是他爸爸以前外出打工用过的东西。   他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格格不入的气息让他几乎想要跑。   等到有人带他去宿舍放东西,办理电话卡,再带他去找老师...闻伊才意识到原来外面的天地是这样的。   大学第一堂的时候,闻伊就发现了自己学习的吃力。曾经他在教室里被老师夸是最聪明的孩子,原来到了外面也只是寻常。   他甚至连普通话都不标准。   小地方飞出去的凤凰,原来也只是大一点的鸟而已。   所以之前他别的已经不再奢求,毕业证书拿到就可以了。不过学校老师也知道他的情况特殊,只要他修满学分,考试差不多能通过,也不会特意卡他什么。   闻伊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在学校绝对不能犯错,必须满勤拿到老师给的态度学分。   获得这份幸运曾经让他迫不及待地证明他值得,却也在认清现实以后想要抓住最后的底线。   如果连毕业证书都拿不到,他真的想过去死。   原来他之前是这么的战战兢兢,每一天都好累啊。   “林老师很好说话的,你别紧张。”章游恺看闻伊说了谢谢后就沉默了,忍不住宽慰他。   之前闻伊有次感染了甲流,发烧三十九度多,硬是照常上课、打工。后来拖成了咳嗽,咳得半夜睡不着他们几个才发现。   章游恺记得他和闻伊说:“去看看医生,现在是甲流爆发期。你检查一下,配点药要不了多少钱。”   闻伊只是看了他几眼,章游恺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嘲讽,他皱眉还没继续说,闻伊就咳嗽着说不关你的事。   韩仲翻出口罩特意当着闻伊的面戴上,“那你别传染我们,是不是要钱?你说啊,我给你。”   他隐约记得那是闻伊第一次没回呛,他回了房间,之后很少在公区出现,连晚上的咳嗽声都近乎听不到。只有偶尔极少的,才能听到一点细微的响动。   明明闻伊已经没有吵到他了,章游恺当时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气氛的压抑,似乎连呼吸都带着一些凝滞。   他不喜欢这样奇怪的感觉,所以直接小半个月没回宿舍。   再回来的时候,闻伊应该是自己硬挺着熬好了。   真是奇怪啊,他现在竟然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么多有关闻伊的事,他一直以为他和闻伊压根没什么接触和相处呢。   原来有这么多吗?   “今天也是不舒服吗?”章游恺下意识问他。   上次来看,闻伊对身体上的痛苦似乎很能忍耐。所以是因为不舒服,才起得晚了吗?   “没有。”闻伊奇怪地看了章游恺一眼,他之前和他有这么多话吗?   “单纯睡得很好,起迟了。你帮我请假刚刚好,我上午收拾一下房间,昨天有几双鞋卖出去了,一会儿打包好去寄。”   章游恺跟着他笑,“那就好,早饭要吃吗?我买得多,现在还有点温热。”   斜对面的房间门突然打开。   祝景黎揉着眉心走出来,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什么早饭?”   章游恺愣了下,他不懂祝景黎怎么关心这种事,更奇怪的是他有一点不自在。   “我买多了,问问闻伊吃不吃,不然浪费。”   祝景黎抬起了眼皮,“在哪儿?”   章游恺下意识看向公用客厅的那张小桌子上,是学校食堂一次性盒子装的瘦肉粥,还有两个牛肉包。   牛肉包是早餐窗口的那个老板自己包的,用料实在,面皮又蓬松大个,很受欢迎。加上才两块钱一个,和那些预制包子的价格一样,所以每次蒸好就被疯抢,一会儿就没了。   “买多了。”   祝景黎眼神扫过章游恺,平铺直叙地重复了他的话,又能感到一点隐晦的阴阳怪气。   闻伊看了看章游恺,又看了看祝景黎。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像是在微妙地吵架。   他们以前吵过吗?   闻伊印象中是没有的,章游恺脾气算是不错的,一般不爱吵架。祝景黎则是很冷淡,不会对什么事感到明显的惊喜,同样也好像没什么事能引起他的愤怒。   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闻伊有时候觉得祝景黎也应该是喜欢他的,不然他怎么会表白呢,也会回应他需要的一些情绪反馈。但有些时候,他又感觉像是自己在唱独角戏。他高兴也好难过也好,祝景黎就只是看着。   闻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分手。   也同样不知道,祝景黎为什么会和他表白。   只是时过境迁,有些事终究没有答案的话,他也不想再强求了。   现在他只要一想起回忆中的事,他就会感觉几分疲惫。   他不想这么累了。   只是此刻话又说回来,章游恺做了什么,能引起祝景黎这种明显的情绪变化,他还挺厉害。   闻伊苦中作乐,又带着几分看戏的心态。   章游恺还没说什么,祝景黎依旧垂着眼走了过去。   他站在小桌子面前,自己拿起塑料勺子,然后扯开一次性盒子就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难吃。”他吐到了垃圾桶里,“有点冷了,肉粥有点腥。”   “牛肉包的味道太重。”   他把这些东西都扫到了垃圾桶里。   章游恺皱起了眉。   “你太浪费了。”闻伊也有些不高兴。   以前他不一定会说这个话,虽然心里也肉疼得厉害,但又怕别人笑话他。   闻伊走过去把垃圾桶里面的牛肉包捡了回来,塑料袋包着,没怎么弄脏。   “闻伊,别。”章游恺顾不得和祝景黎吵架,“我给你重新买。”   “你干什么!?”祝景黎抓住了他的手腕,又再下一刻松了力道。   闻伊看起来虽然很瘦,但毕竟人还年轻,脸上是挂点肉的,平常看着也不至于感到太过。   刚才一瞬间,他真切感受到闻伊瘦得惊人。   他天生特殊,力气生来就大一些,所以他以为他要把闻伊的手折断了。   祝景黎拿出手机操作了一下,“扔回去,我让人送了早餐过来,不会比这个差。”   闻伊皱了皱眉。   记忆中他和祝景黎有过这样的对话吗?应该是没有的。   “不用了,我一会儿要下楼去寄鞋,顺便自己买点就可以了。”他不打算和祝景黎吃早餐,他和祝景黎的饮食习惯很不相同。   他和祝景黎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偷偷攒了一千多块钱,然后带着用这么多钱吃一顿饭的愧疚和不安选了一家餐厅。   只是他自己吃的话,他怎么样也无所谓。   以前翻山越岭读书的时候,他妈妈几乎只会煮白米饭,然后在饭里丢几个红薯或者马铃薯。他就带着一饭盒的白米饭,就着跟饭一起煮熟的马铃薯或者红薯吃。   也能吃饱。   但这是他第一次请自己男朋友吃饭,他不愿意让对方小看自己,也更因为喜欢一个人的话,就应该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吧。   他磕磕绊绊选了很久,提前规划好了要点的菜,把价格顶死在了他所能支付的极限。   他在邀请他之前做了漫长的准备,也在脑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祝景黎脸上会浮现怎样惊喜的表情,如果他喜欢的话,他们以后还可以再来。但无论是哪一种设想,都以祝景黎喜欢这顿晚餐作为终点。   但现实是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祝景黎很准点。   没有迟到也没有早到。   他平静得不可思议。   闻伊在开始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妙,当他早就提前和店员说好的菜陆续上来的时候,祝景黎几乎没有动筷子。   食物明明看起来很有胃口。   店里炖煮的鲍鱼红烧肉散发着肉的香味,特意烧制的鲜辣小黄鱼极其下饭,番茄牛腩的汤汁鲜美得闻伊食指大动。   “很好吃的。”菜还没上齐,闻伊嗅闻着味道开心的开口。   他们那边的酒席都不一定有这样好。   祝景黎依旧平静,“都太油腻了,而且我不习惯吃辣的。”   闻伊也开始没了胃口。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呢,闻伊努力回想,他生气到想和祝景黎疯狂地吵一架,却又不可自拔的难受地想要逃避。   “就这样吧。”祝景黎当时看了看时间,“你喜欢就多吃一点,我先走了。”   站起来后,他沉默了会儿又开口,“下次我请你。”   闻伊看着他离开。   他设想的与现实完完全全不符,就像是他想过一鸣惊人,最终却只是个连普通话口音都有些不准的普通人。   后来祝景黎也如约请他吃了一顿晚餐,同样人均五六百。   餐厅很安静,菜是放在一个个大盘子里面一道道上来的。食物很美味,但量很少又口味清淡。   祝景黎说他喜欢食物本来的味道。   闻伊已经吃够了白米饭和番薯,这种彻底的本来的味道。   所以他不喜欢。   那天他也没吃饱。   之后他没再计划过约祝景黎约会吃饭,似乎心照不宣,祝景黎也没再邀请他,这是他们仅有的两次一起去餐厅吃饭。   他们的口味实在风马牛不相及,已经试过吃不到一块,现在也就不用勉强了。   闻伊轻叹着把记忆压下,“我下楼了,这两个牛肉包我拿去喂阿黄。”   学校有学生组织的猫狗协会,把学校的一些流浪狗还有流浪猫都绝育了,然后发帖提供猫狗信息让人领养。领养不了的,就会变成学校共有宠物。   流浪狗阿黄就是属于学校的学长之一,在学校好几年了。 第33章   祝景黎出乎预料地拦住了闻伊, “吃完再去,我让人送得多。”   “你什么意思?”闻伊加重了不解。   他努力回想,翻看的记忆中,祝景黎和他在一起后都没有干涉过他什么, 更别提在一起之前。   因为他不愿意在祝景黎面前显示出半分的弱势与窘迫, 所以即便他关注了祝景黎很久, 也从不让自己表现出半分。   闻伊无法忍受他的喜欢一旦真相大白, 祝景黎眼神中浮现出的厌恶, 即使没有,可哪怕是简单的流露出不可置信或者平静以待, 闻伊都觉得自己会难以忍受到想要彻底的逃避。   他不允许别人看他的眼神带着不自量力的嘲笑。   尤其这个人是祝景黎。   其他的事他都会在脑中想过无数可能,唯有喜欢祝景黎这件事,他从没有幻想过开始。   所以在祝景黎和他表白之前,他们的交流极少。闻伊也一直认为他和韩仲、章游恺是一样的,他们对他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轻视, 只是教养让他们把自己伪装得更好一些而已。   闻伊从繁杂的记忆思绪中回神, 他可以明确肯定记忆中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的,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叫你吃早饭而已。”祝景黎说得很平常。   他抬了下手, 想去拉闻伊的手腕让他坐到沙发上。只想到刚才闻伊瘦得惊人的触感, 半道变成压在了他肩膀上。   “很快, 再等五分钟就可以了。”   “你今天怎么了?”章游恺皱着眉上前望向祝景黎。   祝景黎的表现很奇怪,可章游恺觉得自己的表现也有些奇怪。刚刚的事他有一瞬间极其生气,可章游恺也了解自己,他的一直以来气性都不算大。   而且这两天反思自己,章游恺也明白自己身上确实有种习以为常的从容不迫和理所当然,但那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而他的自信不仅来源于自己, 也来源于他所拥有的东西。   他和韩仲太过理所当然地要求闻伊和他们一样,但有的人拥有的东西太少,比如闻伊,他就是没法做到。   现在章游恺更能理解闻伊,也更了解了自己。   骨子里,他也真的会因为有人丢掉这一份早餐而在一瞬间冒出这么大的气愤吗?   他在意吗?   闻伊会去把它捡回来,满脸可惜地想要去喂阿黄。   他会去捡吗?   不会。   那他生气的原因是什么?章游恺想不明白自己怪异的情绪。   祝景黎没有回答章游恺的意思,他只是看了看手机,“还有两分钟。”   闻伊只觉得自己坐在沙发中间很奇怪,他还是打算起身离开,“不了,我自己去吃点就好。”   祝景黎动作极快,几乎是本能拉住了闻伊的胳膊,“瘦肉粥冷掉了确实有点腥,牛肉包是肉葱陷的,葱的味道非常明显。”   他重复了自己一开始的评价,只是这次说得更加详细。   没记错的话,闻伊对于放了葱蒜的食物并不排斥,只要切得够大块能挑掉就行。但如果切得太碎混杂进去了,他也能吃,但并不喜欢,只是不愿意浪费食物而已。   章游恺反应了过来,“闻伊,你不爱吃葱?”   “是,但是......”闻伊诧异地看了祝景黎一眼,他不知道祝景黎怎么知道的。   他从没和祝景黎说过,即便是交往以后,出去吃饭也就那两次。   但是祝景黎怎么知道的?章游恺心中也疑惑。他和闻伊明明也没什么交集,甚至比他们住在宿舍的时间还少。   章游恺望向闻伊,心里奇怪的感觉更浓重了。他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闭口不言。   宿舍门被敲响。   “到了。”   刚好两分钟,祝景黎起身拿了一个食盒过来。   他把早餐摆出来,是还冒着热气的排骨玉米粥,两笼鲜肉小笼包和冒着红油香气的凉拌牛肉。   “你吃这些吗?”闻伊怀疑自己记忆错乱了。   小笼包中的肉馅太厚实,更别说凉拌的牛肉太油腻了,他早餐会这样吃吗?   “嗯。”祝景黎只是把一碗排骨粥放到闻伊面前,自己拿了另一碗。食物和筷子都是双人份,他自动屏蔽了章游恺。   闻伊肚子确实饿了。   现在不吃尴尬,吃也有点尴尬,他几乎被章游恺和祝景黎盯着。   闻伊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有些东西特意规避反而是真正放不下。   等他拿起勺子,祝景黎也跟着吃了起来。   这顿早餐没人再说话,闻伊特意加快了一些吃的速度。他也发现祝景黎真的是吃小笼包和牛肉的,神色自如,仿佛这就是他的饮食习惯。   “我吃饱了。”闻伊把最后一片牛肉塞入口中,确实吃得很舒服的一顿。   之前他基本午餐会在学校的爱心特价窗口吃,但一顿也要六七块。晚上的话,就会吃点馒头挂面之类。   早餐就看心情,不舍得就不吃了,因为中午爱心窗口的米饭无限量供应,他会多吃一点。   不过以后也不会了,闻伊会让自己慢慢变得从容一些,别那么紧绷,也别那么舍不得了。   祝景黎和章游恺都没继续拦闻伊。   闻伊也无意再继续留在这怪异的气氛中,只是抱着要寄的鞋盒和那两个牛肉包出了宿舍。   寄走了鞋子,闻伊第一次这么放松地沿着学校的小路走。   其实他们的学校非常漂亮,有一片山坡上还种植了大片的观赏性樱花。说起来他来这里读书也已经是第二年了,竟然还没好好看过这里。   阿黄学长对谁都很亲近,绝育后已经被学生喂成了一只大胖狗。   闻伊走到休息椅前的时候,它就慢吞吞挪了过来。   闻伊摸了摸它。   “真可爱。”他把牛肉包掰碎了喂它。   记忆中,在他最颓丧一度自己都放弃自己的那段时间中,他妈妈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小狗。   她是个弱智,什么都不懂,不懂他为什么会痛苦,不懂他为什么不从床上起来,只会这样小心翼翼地站在老旧的木门口看他。   然后过了很久,她挪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狗放在他身上。   那只小狗还没睁眼呢。   后来那只小狗陪了他很久,再后来就老死了。再之后是他的妈妈,那个弱智的女人,话都说不明白,压根不会表述自己哪里不舒服。等他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是癌症晚期。短短三个月都不到,她就到了生命的终点。   他的一生也得到过一些东西,但最终也在不断失去,最后仅剩下的回忆也因为年老体衰不断变得模糊。终究是不好不坏,却又留有遗憾的一生啊。   阿黄吃东西很慢,就着闻伊的手吃了很久。   吃完了,它就躺在闻伊的脚边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它似乎格外喜欢闻伊。   往常的时候,它虽然亲近任何一个学生,但早就学会雨露均沾。一般被一个人固定摸三四分钟,它就会换人。   “你年纪也很大了吧,阿黄学长,要少吃点啊,年纪大了,狗狗也会有肥胖病的吧。”   阿黄学长哼了两声。   闻伊闭上眼小憩了会儿,一直到太阳把他晒得暖洋洋快要蓬松起来的时候,闻伊去上了下午的课。   事实证明,请了半天假也没什么。   课结束的时候,老师布置了社会实践作业。要同学们合作做一份社会经济相关的调研报告,必须至少两人及以上同学互相合作,半个月后上交。优秀者不仅可以得到学分,最主要是这也算是一次校级竞赛,前三名会获得五千、三千以及两千的现金奖励。   “闻伊。”邱罗鹏忧心忡忡走到闻伊身边,“我们一起吗?”   闻伊对这次社会实践作业有印象。   他和邱罗鹏都属于极端贫困区出来的学生,邱罗鹏还比他好一点。但归根结底,他们除了死记硬背以此来应对考试题目外,对其他的社会实践能力实在太差了。   一开始的调研选题,他和邱罗鹏就无从下手。   他们两个还都没笔记本,虽然学校有机房能用,但还是很不方便。   第一个星期,他们俩连资料怎么查起都一头雾水。图书馆找了很多看似有用的书,却不知道究竟该用哪些内容。   磕磕绊绊打了个框架,又感觉充满了言之无物的空泛。   也是这时候,是祝景黎第一次加了他微信。   看到添加好友的信息发过来,看着备注栏上写着的祝景黎三个字,闻伊以为是谁在和他开玩笑。   但他通过了。   他才通过,祝景黎就发来了一条简单的信息。   要和我合作组队吗?   闻伊说不清当时的心情,他不确定对面到底是不是祝景黎,于是问他。   你是祝景黎?   祝景黎直接弹过来了视频。   闻伊几乎是下意识挂掉,也确定了确实是祝景黎。   他想问祝景黎为什么来找他合作组队,又觉得问了,像是在表明自己的某种心思。   他没回信息,祝景黎就重复发了一条要不要合作组队的信息。   闻伊没办法拒绝。   不管是他想更接近祝景黎一点的小心思,还是他当时确实焦头烂额。   他拉不下脸主动去寻求别人的帮助,但祝景黎先抛过来了橄榄枝,他确实也在内心感受到了隐秘的快意。   他发给了祝景黎一个嗯。   祝景黎回了一个好。   但他答应祝景黎的时候,忘记还有一个邱罗鹏了。   当他把这件事告诉邱罗鹏的时候,邱罗鹏明显感觉到了背叛,“所以你和别人合作了,你的那些室友......?”   邱罗鹏是见过那些人的,闻伊说和他们处不来。   邱罗鹏只见他们一面,也知道这些人和他还有闻伊就不是同一种人,他理解闻伊的相处不来。   所以他们俩抱团取暖。   但现在闻伊中途把他给抛下了。   闻伊皱着眉安抚他,“我没有,我可以和祝景黎说,我们可以三个人合作。”   邱罗鹏脸涨得通红,他气愤大吼,“你当时怎么不说!?我不需要你假好心,你找到别人组队,那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邱罗鹏和他就这样才抱团取暖不久,又快速分道扬镳。之后他们在学校就没再说过什么话,因为同样窘迫而升起的友谊也就这样戛然而止。再遇到的时候,他们已人到中年。   不到半个月,祝景黎发过来一份实践调研报告。闻伊什么忙都没帮上,但署名是他和祝景黎。   闻伊问他,“我不需要做什么吗?”   祝景黎只是简单地说:“一个人就够了。”   讲解的时候也是祝景黎,闻伊只是作为队友坐在台下鼓掌。但上台领奖是两个人,五千块的奖金也是打的闻伊的银/行卡。   闻伊转了一半给祝景黎,他只回了三个字。   不需要。   只是在第二天,他再次发信息给闻伊,很突兀地表白了。   闻伊猝不及防,看着手机,愣在那儿。 第34章   “闻伊, 你在想什么?”邱罗鹏看闻伊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也在担心这个是不是?我看这次实践活动挺重要,弄不好会不会影响期末成绩啊?”   “我想想, 最好找个人帮帮我们。”   学业这块, 他还真有点无可奈何。   上一辈子他后来摸爬滚打, 一些社会经验倒是不怎么欠缺。但要说到学术性的东西, 还真忘得差不多了。   “我们两个连电脑都要去学校机房借用, 谁会愿意和我们组队啊?”邱罗鹏又叹了口气。   闻伊刚想说电脑的事别担心,他那些二手鞋已经卖出去了一小半, 现在手头有点钱了。   要是以前他不舍得,但现在的话他真的想轻松一点。他打算这两天去商场看看,合适的话就买一台,到时候和邱罗鹏共用就可以了。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闻伊回头就看到章游恺跟自己身边的朋友打了个招呼, 然后一个人跑了过来, “闻伊, 刚刚在阶梯教室想叫你来着, 我还给你占位置了。”   “我没听到。”他去的时候, 直接坐到了邱罗鹏的旁边。   章游恺笑了笑, “没事,对了,这次活动你有组队的人选了吗?”   邱罗鹏下意识皱眉,忧心地望向闻伊。   “有啊。”闻伊自然地指向邱罗鹏,“和我朋友商量好了,我俩一起。不过我俩都没电脑,机房到点要关门, 恐怕还不太方便。而且我们都没头绪,正想找个人帮帮我们。”   闻伊开始变得坦然起来。   以前,他绝不会这样自然地说出自己的窘境,尤其是在章游恺这些人的面前。   邱罗鹏松了口气。   他刚刚以为闻伊要抛下他了,同时他也发现现在的闻伊竟然给了他一种可靠的感觉。   闻伊这两天好像一下有种蜕变的感觉。   章游恺立即开口,“那要不要加上我?组队人数的上限是七个人,加上我应该也没问题。”   “你真的要和我们组队吗?”邱罗鹏诧异看他。   章游恺看着就不像是会和他俩玩在一起的人,一起组队的话,更是不亚于一拖二。   “当然是真的。”章游恺友好地朝邱罗鹏笑了笑,“我还没队友,老师说最低必须两个人,我还差人呢。”   邱罗鹏等闻伊做决定。   闻伊拍板,“好,那就说好了三人组队,这两天商量一下选题,之后就可以调查还有找资料了。”   快到了宿舍,邱罗鹏彻底放心地和闻伊分开。   打开宿舍大门的时候,祝景黎正坐在沙发上,像是在发呆。   看到他,闻伊愣了下。   祝景黎很少在宿舍的,更是几乎不会在公区逗留。   “回来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目光从章游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闻伊脸上,“要组队吗?”   闻伊皱了皱眉。   记忆中祝景黎是发信息问他的,但这次是当面。   “我可以让你拿一等奖。”祝景黎平静地看着闻伊,“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会很轻松,奖金也都给你。”   章游恺又感觉到了早餐事件时的不舒服,“他已经答应和我组队了。”   “那就再加上我。”   他可以找闻伊组队,那么祝景黎也可以。章游恺知道自己没道理替闻伊拒绝队友,只能望向闻伊,“闻伊你说呢?”   闻伊有些怀疑地看了祝景黎一眼,他不信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为可以在几天时间内自然的变化这么大。   除非...有人和他一样。   “加上我。”祝景黎上前了一步,目光沉沉地再次重复。   ——砰   韩仲的房门被拉开,他神色不耐,随手扯下耳朵上的耳机看着他们几个,“我说你们烦不烦?吵到我打游戏了。”   章游恺立即开口,“不好意思,不过我们声音也不算大,你戴着耳机应该也还好吧。”   “好个屁啊。”韩仲不知道怎么今天特别暴躁,“你们几个叽叽歪歪的。”说话间,他只看着闻伊,“想通了,不矫情了?拍马屁的本事不错啊,章游恺就算了,祝景黎都让你拍舒服了?”   祝景黎性子极冷,几乎独来独往。当初知道是一个宿舍的时候,他老爸还让他试着一起玩玩,总归是一个圈子里面的,大人之间还有生意来往呢,结果发现祝景黎这人能有个点头之交都算不错了。   撇开祝景黎不说,韩仲之前就不喜欢闻伊一副假清高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是想通了,只是看起来也没变得多顺眼,不过本事倒是好。   “韩仲,你过分了。”章游恺不认同地皱眉。   “马屁拍得成功,也是我的本事。”   “这个世界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金钱之上还有金钱,权势之上也更有权势。韩伯父虽然也是鼎鼎有名的企业家,但生意场上往来难免也有曲意逢迎的时候。”   “这样说起来,谁又比谁高贵?”   闻伊没有丝毫逃避的和韩仲对视,他没有和以往一样,即便是时刻的回呛不愿意让自己陷入弱势,但谁都能看出他只是在掩饰骨子里都在弥漫出的自卑。就像是一只野猫缩在角落里,对着‘人类’这个庞然大物发出嘶吼。   这次他更平静,也坦然承认自己此刻的贫瘠。   章游恺惊愕地看向闻伊,片刻后又转为欣赏与惊喜。他喜欢美的事物,不只是外表美,还有更深层次的内在。   这会儿的闻伊承认着自己的弱势,却让章游恺看到了弱势之下的强大。   这和他之前的表现截然相反。   “你!”韩仲气得握紧了拳头。   祝景黎上前了两步,不动声色把闻伊半挡在了身后,“那就说好了,加我一个,回房吧。”   他像是无意再看什么吵嚷的画面。   闻伊默认了祝景黎的话。   和韩仲争吵没什么意义,至于答应祝景黎,则是他想确定一下自己的设想。   闻伊的大门被关上。   祝景黎等了会儿,确定他确实不会再出门后,他敲了敲刚刚也气得关门回去的韩仲。   韩仲开了门。   “干什么?”韩仲的语气不怎么好。   祝景黎只是看着他。   他这人面容看起来很冷,目光沉沉没有任何情绪泄露看人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很阴的感觉。   像是什么怪物变人成精了一样,让人打心里发怵。   他这人还极高,虽然只是薄肌,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韩仲不怵他,但被盯久了也有些不自在。   “你到底要干什么?”   祝景黎伸手掐住了韩仲的下巴,他身体特殊,从小力气极大,只用了三分力就把韩仲下巴给卸了下来。韩仲疼得还没叫出声,就被祝景黎踹了一脚。   韩仲几乎是飞出去,他后背砸在自己房间的游戏椅子上,几乎只剩下了大口呼吸的嘶哑声。   章游恺听到了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   他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祝景黎站在韩仲房门,应该是听到了动静,祝景黎没有回头,只是冷静的关上了韩仲的房门。   “怎么了?”闻伊也听到了一点动静。   章游恺快速收回了看向韩仲房门的视线,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是韩仲还在生气,咂了点东西,现在没事了。”   “你别管他了,就让他自己发发脾气,很快就好了。”   闻伊都不知道韩仲气性这么大,“好吧。”   等他再次关上门,章游恺赶紧去敲门,他压低了声音,“祝景黎,你别太过了,动静再大点闻伊就要知道了。”   “祝景黎,你开门!”   门再次被拉开,祝景黎绕过章游恺直接回了房。   韩仲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脸看起来没什么事,但整个人蜷缩着浑身冒汗,看着就知道祝景黎在一眼看不到的地方下了死手。   章游恺扶着韩仲出门,送他去了医院。   两天后。   闻伊几个人的选题已经确定了下来。   “农村经济发展现状,写好了很不错的。”邱罗鹏赞同地连连点头,这几天的闻伊给他一种很靠谱的感觉,他都变得有些崇拜他了。   闻伊笑了笑。   上辈子,祝景黎的选题不是这个。而且里面所有的内容、数据他没沾一点手,所以他是没什么印象了。   这次的话,闻伊也没打算和之前一样纯挂名。   调研别的他还真有点费劲,但农村经济的话他还是有点了解的。上辈子他赚到的第一桶金就是往国外农村倒腾三蹦子,之后几年,他长跑国外,也了解了不少国外农村的一些经济状况和文化。   过了几年,三蹦子这个生意不太好做后,他开始转型做廉价衣服的外贸生意,也大多是往国外贫困地区卖。   至于国内农村经济,他们直接去调查好了。   两者的数据还有真实内容对比之类的东西闻伊不缺,他就是需要祝景黎、章游恺两个人帮他理清思路,然后进行重点和非重点的内容规划和安排。   “闻伊,你懂好多。”邱罗鹏发现闻伊简直讲得头头是道。   闻伊大多笑而不语。   有些东西看书是看不出什么的,实际体验过才是真正的下笔如有神。   “很厉害。”章游恺在旁边夸他,本来和闻伊组队,他是打算一拖一,加个邱罗鹏是给闻伊面子。   再后来多个祝景黎。   但他和祝景黎心照不宣,这次报告也没指望闻伊和邱罗鹏两人出什么力。   还真没想到闻伊有想法,而且很多东西言之有物。   章游恺心思很细腻,当即就把主导者的位置让了出去,更多时候做一个辅助者,只在适当的时候提出一些小意见。   祝景黎点头,“你很有想法,我选了几个比较典型的农村,这几天我们出去实地调研一下,老师那边我说过了。”   “好。”闻伊一口答应下来。 第35章   “村委那边给我们安排了几户有空房的人家, 钱看我们心意给就可以了。”邱罗鹏擦了擦汗,说得很积极。这次的组队,对报告内容他知道自己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主动揽下了各种琐事。   其实这个村不算穷。   村里修建了马路, 村委还修建了简单的广场, 里面放了一些运动措施。   “前几年还不行, 这几年大力扶贫后弄起来的。当地还有一些记录, 也有老照片, 我们到时候都可以看看。我们给村干部看了学生证,还给老师打了电话证实, 他们很乐意帮我们的。”邱罗鹏笑道。   跟祝景黎这些人相处邱罗鹏不自在,但和村里人聊天,邱罗鹏反而哪里都能说得上话。   祝景黎注意到了闻伊的倦怠。   到了市里以后,再往镇上村里走就要坐车了。闻伊刚刚在车上就表情不太好,估计是晕车。   “今天先到这里吧, 休息一晚明天再说。”   “还好吗?”章游恺也有些担心地问。   闻伊摇摇头, “没事, 我以前没怎么坐过车, 所以就不习惯坐车, 一坐就头疼想吐, 不过休息休息就好。”   祝景黎接过了闻伊背上的包,“先休息。”   闻伊这会儿头发胀,也不想再说什么。他住了离村委这儿最近的一户人家,外表看,这户是装修得最不错的。外墙贴着瓷砖,地基面积也不小。   房屋男主人叫陈吉国,女主人叫潘晓美, 夫妻两个都很客气,给闻伊安排在了二楼。   “三楼没装修过,我们俩住,二楼本来是给我家孩子住的,不过现在他不方便,就住一楼了。二楼是修得最好的,厕所也有,有事叫我们就行。”   条件已经很好了,闻伊自己的家条件还要差。   那是一栋很早之前建的房子,当时还没有红砖,墙体用的是自己挑来的泥沙。他爸爸还没死的时候,老房子的墙体已经开裂在掉沙了。破旧的木制地板一走动,就能听到沙沙的声音。   本来想打工攒点钱把房子修一修,最后这事也没成。   再后来屋顶都开始漏了,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实在成了危房,他高中那会儿因为开始大力扶贫,县政府用外界捐来的钱给他们家重新盖了屋顶。   现在好一点了,但屋子里面也空荡荡脏兮兮的,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不过没有也好,他妈妈也不懂打扫为什么,什么东西都会往屋子里捡。   他打扫一次,没两天就会回到原样。垃圾往外扔得多了,他妈妈就会大哭大叫。   次数多了,闻伊精疲力竭,也开始习惯了这样的环境。   就这样吧。   祝景黎和章游恺都看出闻伊有些情绪低落,不知道是坐车身体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会儿都识趣的没打扰他。   他们的住处在别的地方。   休息到晚上,闻伊头疼好了很多,陈吉国来问闻伊要不要下楼吃饭。   闻伊下了楼,才认真注意到一楼的陈设也很旧,空旷的水泥大厅上堆满了一些篮筐,里面大多装着一些白菜什么的,估计是自己家地里种的农作物。   “没什么好菜,别介意。”   闻伊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潘晓美拿出一个碗,往里面夹了一点饭菜去敲了敲一楼厨房边一个小房间的门,“陈铭,吃点晚饭,妈给你送进来。”   闻伊注意到里面没动静。   潘晓美自己拿了钥匙,然后小心开了门。   闻伊刚好坐在门的对面,他看到屋子里面没开灯,只有一个台式电脑散着幽蓝的光,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人戴着耳机在打着一款游戏。   “陈铭,吃完再打。”潘晓美有些小心地把碗放在游戏桌上。   年轻人忽然扔掉耳机喊了起来,“我不吃啊,烦不烦!”   “吃点,或者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去做。”   坐着的年轻人忽然暴躁的拿住碗往地上摔,然后撕心裂肺地喊,“出去啊,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他大概想起来推搡潘晓美,但自己一动,身下的滑轮椅不稳,他整个人就往地上重重摔了下去。   “陈铭!”陈吉国丢掉碗筷,开了灯也跑了进去搀扶他。   闻伊才发现,这个陈铭没有双腿,他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屋子里面开了灯,陈铭疯狂地大吼了起来,“关灯关灯!不许开灯!”   一切都变得乱糟糟的。   啪嗒,闻伊关了灯。   “还好吗?”闻伊扶住了陈铭的手,“我和他聊聊,陈叔叔你们先出去吧,你们在这里他冷静不下来。”   陈铭奇异地安静了下去。   第二天天色亮起的时候,祝景黎几人吃了早饭就跑来见闻伊,却发现他推着轮椅绕到餐桌边,上面坐了一个骨架不小但极其瘦弱的年轻人。   昨晚的房东夫妻红着眼眶一直在抹眼泪。   “谢谢,谢谢你。”潘晓美看着闻伊差点要跪下,自从出了车祸,陈铭的双腿截肢以后他就自暴自弃,医院配制的人工义腿一次没用过,人也躲在小房间不肯再出来。   快三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愿意出来。   祝景黎皱了皱眉。   章游恺也有些惊讶,“闻伊,怎么回事?”他压低了声音问。   闻伊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他给陈铭递过去一碗粥,陈铭低着头缩在轮椅上喝完了。   吃完早餐,闻伊还要去办事。   陈铭看他,“你还回来吗?”   闻伊点了点头,“嗯,还要在这里待几天。”   陈铭松了口气,等闻伊离开后,他就让潘晓美把他推回了房间,只是神色平和了很多。   出了陈吉国家,邱罗鹏凑过来好奇地问,“闻伊,你认识那个陈铭啊?”   “不认识。”   “那他为什么这么信任你啊。”邱罗鹏好奇,“我和我住的那边房主人聊天了,他们说起了陈吉国一家。说原来陈吉国家在村里条件还不错的,你看他们修的房子就知道了。但他们房子修好的时候,陈吉国开三轮车带他儿子去镇上买乔迁喜糖,谁知道出了车祸。   陈吉国没事,陈铭被车直接压断了双腿。他成绩很好,那年还刚好是高三,因为这事直接退学。之后他就在家里,一步房门都不肯出,这里人说起来还很可惜呢。”   “嗯。”闻伊点点头,“昨晚我陪他聊天很久,他说了。”   “你没休息好?”祝景黎忽然插话,“累的话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们做也一样的。”   闻伊看了祝景黎一眼,然后点点头。   收集资料的事,确实谁做都一样。   “闻伊你还没说呢,陈铭为什么这么信任你啊。”邱罗鹏对这个太好奇了,听说陈铭双腿断了以后,他就不喜欢见任何人。   闻伊像是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开口,“大概是感同身受吧。”   有的人情绪特别敏锐,就是能意识到谁能真正明白自己此刻正在经受的痛苦。   “啊?”邱罗鹏不懂闻伊这句话的意思。   这种事怎么感同身受?   如果只是同情怜悯的话,那陈铭的爸妈对他更同情怜悯。   闻伊却只是叹了口气。   他知道那种失去健全的身体的感受,那种一眼可见的无法忽视的缺陷,很多时候都会让人逃避被其他人看到。   除此之外,还有那种如影随形的疼痛。   手术和药物可以治理好伤口,但伤口痊愈并不意味着疼痛的结束。那种细密的经久不绝的疼,曾经伴随了他无数年的时光。   即便此刻它们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但闻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种漫无止境的折磨。   没有人能真正的感受理解他人的苦难,大多能做的也只是简单的安慰,除非自己真正的经历过。对陈铭这种人来说,同情、怜悯和随口的安慰,都只会让他感到烦躁,也让他更加想要逃避。   闻伊却不想再多说。   之后几天,闻伊确实跟随章游恺他们调查的很少,大多都会推着陈铭外出走走。   “要出来看看啊,你的义腿也要习惯起来。”   “我知道你平常已经很痛了,戴上它走路更痛,但是至少能走了不是吗?”   对章游恺来说,陈铭只是一个小插曲。他同情陈铭,但也仅限于此。他只是时常开始关注闻伊,到后面这种关注越来越多。   “祝景黎,闻伊现在这样...很独特。”   章游恺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岁月沉淀的一种很安静的感觉。   这种安静和祝景黎的平静不同。   如果祝景黎的平静给章游恺的感觉像是湖水之下的深渊,总让人感到一丝冷意和恐惧,闻伊就像是山涧幽蓝见底的小谭,清俗又很静谧。   “他还是被影响了,不过没关系。”   章游恺被他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祝景黎却不答,只是摸了摸自己心口,他的心脏第一次如此剧烈地在跳动。   几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陈铭开始尝试用义腿在走路,三年没做过简单的康复,要自如地走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能走了,到时候去盛京旅游,我来看你。”   “嗯。”闻伊和他约定。   他们上了返程的路,闻伊闭着眼一直回想一些事。让陈铭站起来,让他感觉像是帮助了曾经的自己。   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闻伊这样对自己说。   回去后,这几天的课程要补一下,同时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也要开始最后的内容撰写。   “搞定了。”   最后的成稿交到各自手上的时候,邱罗鹏兴奋得手舞足蹈,“太棒了,咱们这是冲着第一名去的啊,我也能拿个校级奖了。”   当天由闻伊演讲。   三天后公布成绩,闻伊一组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邱罗鹏拿着奖状高兴得不行。   钱被闻伊做了平分。   “我要吃一顿好的,闻伊我请你,我们去校外吃一顿!”邱罗鹏笑着对闻伊开口。   闻伊笑着点点头,他看了看祝景黎还有章游恺,平分给他们的钱,他们都没收。   不过快到小餐馆的时候,他手机响了。   “快递吗?现在在快递站吗?好好,您等等。”   挂了电话闻伊才发现这两天忙昏头了,二手平台的鞋子都卖得差不多了。前天被人拍下一双,结果他忘记拿去学校的快递驿站了。   快递员没取到件也没生气,约好了今天再来,结果还是没有。   闻伊下意识打开手机。   他从祝景黎的名字上掠过,然后把二手平台的发货单截图发给了章游恺,又马上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在学校吗?在的话,能去我房间拿一下这双鞋子帮我放到驿站吗?快递员在那边等。   章游恺马上回了一个好。   “哥,你在看什么?”章游恺走路不看手机,习惯一直很好。   今天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旁边的女生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去,“哇,你在搜什么啊?”   章游恺心虚地下意识放下手机,“没什么。”   “我怎么看到你在截图一个图片,然后在二手平台上搜啊?你肯定不是要买图片里面的鞋子,你想根据这个图片去搜索主人的账号!?”女生很聪明,“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   章游恺沉默不语。   女生是他堂妹,一直以来就很机灵聪明,刚好和他一所大学,只是比他小一届,有时候会来找他一起吃饭。   这会儿女生笑了起来,“你有问题哦,这几天你到处倒腾二手鞋,还让我去问我亲哥他们有没有。你自己又不穿,肯定是给别人。你是给这个卖二手鞋的人了?你还搜他账号,你要干嘛?”   章游恺深吸了口气,“我只是之前无意中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有点伤害到对方自尊了,想要弥补而已。”   “你感到愧疚啊?”女生摆弄着手机,“网络上有句话,愧疚是心动的开始,而下意识开始搜寻一个人的信息就是爱的开始。”   章游恺皱了皱眉,“别乱说,我先走了,你自己去食堂吃饭。”   只是说话间他忽然脚步一顿。   “怎么了?”女生凑过去看,章游恺的手机画面定格在一个账号上,“真被你找到了啊,但是二手平台都是挂闲置的东西,看不出什么啊。”   章游恺手有些抖。   他看到闻伊卖的东西里面,挂了一个蓝色礼品盒装的装饰性袖扣。   ——打算送室友的生日礼物,没用上,全新,原价四百八,现价四百五,包邮。 第36章   “哥, 你怎么了?”女生发现了自己堂哥情绪的不对劲,“你看起来好像很激动,没事吧。”   “我没事。”章游恺制止了对方的继续询问,他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但他现在有件事想去做。   “喂喂。”女生眼睁睁看着章游恺忽然跑了。   章游恺喘息着推开宿舍的门, 今天宿舍很安静。   韩仲被祝景黎打了以后, 已经有半个月没出现了。闻伊出去吃饭, 章游恺也摸出了规律。他不在的话, 祝景黎基本也不会待在宿舍。   闻伊是一直不锁自己房间门的。   章游恺慢慢平复了呼吸,才小心打开了闻伊的房间。   房间的格局和他一样, 只是闻伊的房间里面东西很少。面上可见的常用被褥外,其余就只是一张床边放置的书桌。他刚买的笔记本放在上面,剩下就是一些累积叠好的鞋盒。   章游恺对比了一下闻伊发给他的图片,找出了要送去驿站的那双鞋。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去拿起了书桌上另一个明显的东西——一个小巧的蓝色丝绒礼品盒。   他知道未经允许, 随意看别人的东西不好, 但...章游恺还是小心翼翼打开了盒子。是一对设计简洁的圆形的袖扣, 四百多块钱, 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贵。   袖扣上方, 还有一张小巧的贺卡, 应该是可以在购买的时候备注留言,商家会配套送上写好字的贺卡。   “章游恺,生日快乐。”他下意识念着贺卡上的字。   看起来是丝毫不走心的简单祝福,可这对袖扣四百多,对闻伊来说却是一笔大金额。他连看个甲流都不肯去,宁愿一个人待在宿舍里面死撑过去。   章游恺恨不得时间倒回去。   他都做了什么啊。   即便那时候闻伊和他相处不算愉快,但依照他的性格也绝对会领受这份善意。章游恺几乎被愧疚和懊丧淹没, 可最终也只能小心把手中的礼物盒放回原位。   ......   闻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这家店最出名的牛肉毛血旺,88超大一份。”邱罗鹏赶紧把其中一份饭推给闻伊,“看什么呢,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是章游恺发来的信息。”   闻伊看到章游恺发的鞋子交给快递员的图片,刚要放下手机,对面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之前说好参加我明年的生日会,到时候我第一个邀请你。   这句话...好像带着一点不同寻常的氛围,只是闻伊也不愿细想,只回了一个好。   闻伊口味偏重。   大约是以前吃多了没滋没味的东西,现在喜欢吃各种肉菜和辣菜,一份牛肉毛血旺足够他和邱罗鹏两人干掉三四碗饭。   “太好吃了,之前每次路过就会流口水,这次总算是吃上了。”吃饱喝足,邱罗鹏擦着嘴满足得不行。   闻伊也觉得好吃。   他以前不舍得,即便不再为钱困扰之后,也始终不愿意花费多余的一点点钱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   现在倒是发现88一份的毛血旺明明不贵,而且88就能让他吃得满足,他真的应该让自己早点‘自由’一些的。   回学校后,因为今天下午没什么课,闻伊打算回房间睡个午觉。   谁知道回到宿舍的时候,竟然看到韩仲回来了。   闻伊站在宿舍门口,一时还有点惊异。   上次和他发生了一点口角后,韩仲就不见了。闻伊也没怎么惊讶,韩仲几个不是家在盛京,就是本身名下都有房子的。宿舍不是他们唯一的落脚点,就像是章游恺之前也有半个月没回过一趟宿舍。   就是这次已经结束的实践活动,韩仲都没参加,闻伊还以为他还要消失一段时间,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只是这会儿他身边不只有自己,还有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大汉。   听到开门声,韩仲回头看了一眼,也没理会闻伊,只是一指祝景黎的房间,“把这个房间砸了。”   那两个大汉二话不说就一脚踹开了门。   他们动作太过,一分钟都不到,里面就砸的一片狼藉。   “喂,韩仲!”闻伊一时有些蒙,“你干什么!?”   他记忆中,祝景黎、韩仲还有章游恺几个人,说不上感情多好,至少也是点头之交,从没有闹到过这种地步。再退一步,韩仲非要报复,那也是上次和他发生了口角,和祝景黎也没关系啊。   韩仲不耐地撇了闻伊一眼,“不关你的事,回房去。”   “你这样我打电话给祝景黎了!”   韩仲这边带了人,闻伊也没打算冲上去阻拦。万一和他打起来怎么办,那两个大汉一看就是专门的职业保镖,他肯定打不过。   没道理吃这个亏。   可不管不顾,也说不过去。   韩仲大约看出了闻伊的想法,“你倒是会明哲保身。”   他嗤笑了声,也砸得差不多了,总共宿舍的房间就没多大,祝景黎也没放太多东西。   “走吧。”   他砸得快,差不多了也一挥手让人停下,直接起身就走。   韩仲一出门,闻伊就拍了张砸过后的照片发给了祝景黎。算了,让他自己处理吧。   他们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掺和不上。   发完了信息,闻伊拿来扫把,把地上打碎的水杯碎片扫了扫,怕一会儿有人进来扎到脚了。顺势把祝景黎那扇被踹坏的门开得更大,小心进去替他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一些。   “这是......”收拾地上摔得到处都是的一些书籍时,闻伊看到了祝景黎的日记本,一本包着黑色软皮的本子,有些厚。   大约是的吧。   和祝景黎交往的那段记忆中,他好像看到过几次祝景黎在上面写东西,只是那时他没注意。   再后来是祝景黎离开宿舍的那天。   其实那是很寻常的一天,唯一的不寻常就是当时论文都提交完了。打算考研的继续考研,打算去实习的已经离开了宿舍。   至于韩仲和章游恺,他们的东西早就清空。   闻伊茫然无措,他对自己的人生没有规划,也不知道毕业之后该去哪里。校招投出去的简历,基本都没有回应。   他几乎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可以给他任何建议。   他的人生就是这么贫瘠。   无论当时的他愿不愿意承认,闻伊都把祝景黎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祝景黎也已经很久没回宿舍了,唯一让闻伊有些安心的是他房间的东西都还在,那么他总会回来的。   闻伊不想一遍遍给他发信息,那种乞求的丢掉自尊的方式他受不了。   他只是尽量待在宿舍,唯恐错过祝景黎回来。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预感。   越接近大学生涯的末尾,祝景黎和他的联系就开始变得越少。   在平常的那一天,祝景黎开了宿舍门进来。   闻伊缩在空荡公用客厅的唯一沙发上,现在另外两个室友早已经离开,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占用所有公用地方了。   他瘦得更厉害。   祝景黎回来的时候,他从沙发上坐起来。   闻伊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越接近宿舍清退的时间,他越恐慌。他需要有个人可以倾诉他的迷茫,哪怕只是听他说说。   但他不愿意充当一个可怜者祈求对方的怜悯。   所以他只是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你回来了?”   祝景黎点了点头,他开了房门。   闻伊看着他开始收拾东西,他明白祝景黎也大概是要彻底搬走了。闻伊说不清自己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只是心里的茫然到达了极点。   “你要搬走了啊?找好工作了吗?”   祝景黎大部分的东西都不要了,只收拾了简单的几样。   闻伊在他后面,几乎是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不用,暂时不工作,有其他安排。”   “哦哦。”闻伊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抖,但他企图让自己不那么明显,“今天就走吗?”   “嗯。”祝景黎转身,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我和导员说过了,剩下的东西都不要,到时候该怎么清退就怎么清退好了。”   闻伊感觉他看不清祝景黎的脸了,他竭力不想让自己眨眼。   “那我走了。”祝景黎开门的时候犹豫了几秒,然后就离开了。   闻伊没有想到这会是他和祝景黎的最后一次见面。   之后过了一个星期,祝景黎给他发了信息。   闻伊,我要出国了,我们分手了。   宿舍已经开始清退,打扫的阿姨把垃圾都先清扫到地上,然后走廊堆满了一堆。   闻伊路过垃圾堆,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祝景黎信息。   最终只是发给他一条信息。   我送你吧。   之后闻伊反复想了那天祝景黎离开时的情景,他所有的细节都在他的脑中反复复盘。   他记得他带走了什么,丢掉了什么。   也记得那天他说的每一句话的任何一个字,更反复回忆祝景黎脸上的表情。   闻伊一直企图从这一切追寻一个答案,祝景黎的告白和分手,究竟是为什么?   大概是他真的太糟糕了吧。   闻伊想了无数种的理由,却始终没有答案。   而现在,闻伊看着祝景黎当初带走的少数东西之一。他犹豫了会儿,还是翻开了它。   果然是日记本。   看前面日记写的日期,是在大学入学前几天。   祝景黎寥寥几言,只是写了几句读大学没什么意义,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再翻了几页,闻伊看到他写着简短的一句话。   答应奶奶,像个正常人一样读完大学。   闻伊继续往后翻。   他看到了祝景黎规划的大学计划。   选专业、住宿舍、交朋友......最后一项是谈恋爱。   每一项计划又进行了细分。   到了谈恋爱那一项,他看到祝景黎做的谈恋爱步骤,筛选合适的人、表白、交往、分手。   筛选的人那儿又有详细的划分,他列举了男女,最后都划掉,最终定格是闻伊的名字。表白又划分了表白的各种步骤,循序接近,再提出交往需求。交往期间,正常的步骤应该具有一起吃饭,偶尔聊天,回应一些对方的需求,最后则是分手。   祝景黎打算谈恋爱,在他开学之前已经做好规划,他也在计划谈恋爱的时候早就计划好了分手。   区别在于他选谁。   恭喜他被选中了。   闻伊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不知道祝景黎在想什么。   他有时候怀疑祝景黎根本不爱他,可祝景黎会平白无故在调研报告上给他署名,也会答应和他的约会。他送祝景黎礼物,祝景黎也会回应等价的礼物。   祝景黎不至于这么无聊,浪费自己的时间做这些只是为了耍他。   那就是爱他。   可如果说爱他,他又觉得祝景黎大部分的时候太过平静,平静到他感觉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场恋爱里面有情绪。   原来这只是一场祝景黎计划好的正常的大学生活之一。   闻伊几乎要笑出来。 第37章   他想过很多祝景黎为什么会表白的理由, 却绝对猜不到是这样的原因。   闻伊觉得自己是个笨蛋,他早该知道的。   他送给祝景黎礼物,祝景黎也往往会回赠他差不多价值的东西,即便是他回请的那顿饭, 换了祝景黎喜欢的口味, 人均价格也和他选的不相上下。   这是祝景黎对于恋爱的书面认识。   不多不少, 有来有往, 恋爱应该这么做。   可闻伊自己知道, 他能拿出去的已经是自己能拿出手的最好。即便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他不愿意在祝景黎面前表现出任何的不堪,可另一方面, 谁不想给自己喜欢的人最好的东西呢。   闻伊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感觉祝景黎是在认真和他谈恋爱,又感觉自己从没和祝景黎走近过。   他想过很多理由啊,却从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闻伊合上了日记本,他已经没心思再看下去。只草草收拾了一下,才有些兴致缺缺回了自己房间。   他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半。   一会儿还有课, 出门的时候门口踢到了一个小袋子。   “什么东西?”   精致的礼品小袋里面还有一个礼物小盒子, 闻伊有些好奇地打开, 发现里面是一款造型偏简单的男士手表, 上面放了一张小巧的贺卡。   礼物, 晚上可以聊聊吗?   落款是祝景黎。   闻伊上辈子也不怎么差钱了,但对自己实在苛刻,对昂贵饰品之类的东西没怎么了解过价值。   他把照片发给了一个奢品二道贩子。   二手平台上认识的,买了他好几双二手鞋,他有自己的渠道能更高的转卖。对方吃的就是一个渠道钱,闻伊也不在意。   这几天加了微信,对面有意把闻伊发展成长期客户。   帮我看一下, 这什么?   对面很快回信息。   多发几张照片过来,尤其针对细节部分。   闻伊照做。   过了五六分钟,二手贩子发来一窜惊叹号。   !!!!这是可以上拍的一款手表了,起拍价估计就得一百七八十万,你要卖吗?要卖你给我便宜一点,我们走线下面对面交易,价格太贵了,线上我不敢。   随后对方又给闻伊发了手表品牌,介绍了一些手表的历史和对应的价格,大概是想卖好。   闻伊回复了对方。   谢谢,不过不卖。   闻伊把手表放了回去,忽然有种想哭又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的感觉。大概就像是他年老的时候,终于打算去花钱了,也发现竟然没什么好花费了。   有的东西,总是不合时宜。   闻伊先去上了课,等上完课的时候邱罗鹏就急匆匆往外跑,“闻伊,上次我们的调研课题做得很好,老师帮我推荐了一个做助手的临时工。时薪不错,还可以学东西,我先过去了,就不和你一起去食堂吃饭了。”   “行,小心点。”   闻伊看着邱罗鹏兴冲冲地离开,忍不住笑了声。   邱罗鹏也在变得更好,真不错,很多东西确实也不一样了。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多,闻伊肚子还不饿,只是去买了一根超市的老式那种带着薄荷口味的棒冰。   这倒不是他还舍不得,他纯粹只是不喜欢其它雪糕太过黏腻的口感。这种老棒冰清清爽爽,有种很清透的感觉。   闻伊叼着它到处走了走,最后去了上次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   这段时间樱花都掉得差不多了,观赏性樱花花期本来也不长久,不过今天傍晚的晚霞是真的漂亮啊。   闻伊看到了阿黄学长在不远处的路边卖萌,路过的学生们大多都习惯了顺势蹲下来摸摸狗头。好几个女生有备而来,不断拿出一些专门给狗狗吃的肉干喂它。   “阿黄学长。”闻伊转身,下巴压在手臂上叫它。   阿黄‘嗯’了一声往后看,看到闻伊后,慢吞吞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哇,阿黄学长还有吃的。”还在摸狗头的学生赶紧拿出吃的想诱惑它回去。   不过阿黄学长真的吃得很饱了,食物也不怎么能诱惑它了。   闻伊看着走过来的大胖黄狗,忍不住摸了摸狗头,“你真的很喜欢我啊。”   阿黄在他脚下趴了下来。   “为什么喜欢呢?”闻伊摸着狗头,笑着蹲下来和它一起看彤红的晚霞。   阿黄只是又哼哼了两声。   “大概是你真的老了。”闻伊笑着感叹。   阿黄学长在学校很久了,闻伊前几天还看过阿黄学长的介绍。它在学校自由散漫地待习惯了,之前不是没人领养它。可关在家里它会抑郁,最后还是把它带到学校里面继续放养了。   闻伊的手机在这时候震了两下。   他低头去看。   祝景黎和章游恺前后脚给他发来信息。   前者说可以聊聊吗?   后者说下课就没看到他了,问他在哪里,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闻伊终究是有点了解祝景黎的,他没问你在哪儿。   那么...闻伊下意识扭头。   他看到祝景黎隔着他身后的草坪站在小路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闻伊。”祝景黎叫他,然后朝他走过来。   闻伊长长叹了口气。   等祝景黎走近,阿黄学长就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它警惕地看了会儿祝景黎,然后朝闻伊呜咽了两声。   见他实在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自己走远了一些。有灵性的老狗,总是对危险有格外的感知,不然也不会活到现在。   祝景黎对阿黄学长的行为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闻伊一会儿,然后坐到了他旁边。   “闻伊。”   “嗯。”闻伊看了他一眼,随后看着远处开口,“韩仲砸掉的房间你弄好了?”   “好了。”   闻伊点了点头,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门已经换过了。只是门关着,不知道里面整理好了没。   “门口的礼物是你放的吗?”   祝景黎轻轻笑了声,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明显的表情,“对,谢礼。”   “那可太贵重了。”闻伊神情有些倦怠,“我也只是告诉你韩仲在砸你房间而已,既没帮你阻止他,也没给你收拾好,用不上这么贵的。”   “拿回去吧,一会儿回宿舍我还给你。”   祝景黎脸上的笑意消失,“不是这样。”他语气急了一点,“我重新说,谢礼只是借口,我只是想送你东西...我怕你不要。”   “为什么会觉得直接送我会不要?”闻伊扭过头看他,他带着一点有意为之,“韩仲说了我是假清高,他是对的。其实我羡慕你们羡慕得要死,可是我没有啊,我只能表现得不屑一顾的看不起你们。”   “如果我真的视金钱如粪土,我根本不会这样。”   “韩仲其实可以说得再直白一点,我其实就是想站着把钱要了。”   闻伊大概是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只是真话占几分假话占几分,他自己都分不清。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糟糕的性格,现在不过多了一份人生经历,对有些事有了更多的感触,也更平和淡然一些。   可他依旧是他,底色如此。   闻伊也分不清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如果是上辈子,他打死不可能说,因为他绝不允许祝景黎看低自己。   但现在好像也无所谓了。   他猜测祝景黎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却发现祝景黎先是浮现明显的疑惑,而后是恍然大悟。   “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祝景黎反而笑了起来,他抬手想去碰闻伊,临了又放下,“这样就太好了,我本来就想给你很多东西,我还以为你不会要。”   闻伊确实被他的说法弄得愣了下。   “为什么要给我很多东西。”   祝景黎回答得倒也简单直白,“不知道,看到你就想都给你,我有的最好的。”   “哦。”闻伊轻轻点了下头,“你只是想聊这个吗?”   “不是。”祝景黎一贯平静的可怕,这会儿倒是踌躇起来,“我是想聊...闻伊...要和我交往吗?”   上辈子,祝景黎是发的微信。   这一次,他是面对面说的。   闻伊沉默了会儿,他记得记忆中微信中看到祝景黎那句表白话语时的心情,忐忑怀疑不自信中又带着几分隐秘的喜悦。   那么现在呢。   他更多是疑惑,祝景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   只是他刚想开口问,他就听到了身后传来韩仲的叫喊声。   “祝景黎!!”   闻伊被吓了一跳,然后就看到韩仲怒气冲冲跑过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像是最喜欢的新鞋被人故意在上面狠狠踩了一脚一样怒气冲天,几乎半分钟都不到就冲了祝景黎和闻伊面前。   “你在乱说什么东西!?”   闻伊一头雾水,就看到韩仲就和一条暴躁的狗一样,在怒吼中已经挥拳朝祝景黎揍了过去。   祝景黎没怎么反抗。   闻伊看到了韩仲身后还跟着的两名保镖也走了过来,他本来想拉架,这会儿下意识后退两步,然后拿出了手机打电话。   这里是樱花区的小路,同学不多。加上现在真到饭点了,大多人都在干饭,在路上人更少。   不过还是有一两个围拢了过来。   “我靠。”一个女生忽然惊呼一声,然后看向身边的人,“哥,你刚刚看了手机急匆匆跑来...额...你喜欢的是哪个?”   章游恺喘着气。   中午发现了袖扣了后,他一直没见到闻伊,也有些不敢见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下午的课他都没去,一直到傍晚才忽然有种极其强烈的情绪,他想见到闻伊,现在此刻!   他给闻伊发了消息,问他在哪里。也找了借口,想和他一起吃晚饭。   闻伊发了简单的消息过来。   他几乎丢下来找他的堂妹,极快跑了过来。只是才看到闻伊,就听到韩仲咆哮着揍了祝景黎一拳。   女生顺着章游恺的视线反应了过来。   “是这个啊。”她认真看了看闻伊,“哇,好一朵山间小花。”   她家里基因都不错,加上家世各种也好,从小身边的朋友和亲人大多都人模人样,好看的也不少。   但好看的长相也是有不同的。   比如她哥章游恺,还有那边两个在打架的,大多是浓墨重彩的帅。那边站着的那个,虽然看着皮肤有些黑和粗糙,但五官组合在一起是很顺眼的。   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你去山里,你会看到很多平平无奇的野草,但也会在一些野草或者山脚的某些地方忽然发现一株开着的不知名花朵。虽然没有浓墨重彩的美,但就是很能让人静下心,然后感叹生命的美丽。   “好独特的气质。”女生身边没有过这种人,又看了几眼,忽然看向章游恺认真地开口,“那两个肯定在为了他打架,哥,这时候不能犹豫,你也去!”   “根据我多年看小说定律,守护会变成男二,犹豫更是只会败北。” 第38章   “小心。”闻伊才发现章游恺稍稍挡在了他前面。   “你来了啊?”   闻伊没想到章游恺会来这边找他, 刚刚章游恺约他吃晚饭,他回的信息是我在樱花观赏区这边,那一会儿去食堂见。   章游恺点点头,然后皱眉开口, “学校是不许打架斗殴的, 我已经联系了老师和安保。”   “韩仲!你听到没有!?”   这会儿几乎是韩仲单方面地殴打祝景黎, 祝景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基本只是防守没反击。大概是见韩仲没落下风, 所以韩仲带来的两名保镖只是虎视眈眈站在四周。   韩仲只稍稍停手,喘着粗气狠狠瞪了章游恺一眼, “关你屁事!”   不过韩仲骂完没多久,闻伊就看到班主任带着几个老师还有保安着急忙慌跑了过来,“都住手!再不住手全部记处分!”   章游恺带着闻伊往后走,“老师们都来了,让他们处理吧。”   闻伊看了祝景黎那边几眼, 他确实有些疑惑还没解开。不过现在也急不来了, 还是等他和韩仲打架斗殴这事先解决完再说吧。   班主任带着的几个老师立马就冲进去拉架了, 几个保安更是手忙脚乱按住韩仲。韩仲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两个保镖看学校来人, 只是制止韩仲继续动手而不是伤害他, 一时也就没动手。   他们分得清轻重利弊。   韩仲上面爹娘还活着呢,真无差别攻击,他们也落不了好。   “都先带走,这一个个的尽是找事!”班主任揉着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地生气喊道。   他刚刚去拉架,被韩仲捶了一拳,这会儿疼得厉害。   闻伊就看到老师和保安几个推搡着韩仲两人往前走,祝景黎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张口快速用口型说了一句话,“你先去吃饭,我很快回来。”   今天这事,够乱的。   闻伊摇摇头,随口道:“就因为上次实践调研那次口角,韩仲怎么又是砸祝景黎房间,又是揍他的,他是不是有狂躁症?”   那次不止口角,祝景黎一言不发把他揍得住院小半个月。   章游恺忽然冒出一丝阴暗的想法,他从小几乎没有说过慌,此刻却下意识开口,“可能,他脾气一直不好,你下次避开他一点,省得他找你事。”   闻伊点点头。   他今晚不是很有胃口,只是答应了章游恺,还是去食堂随便吃了些什么。   ......   韩仲两个已经被带去了老师办公室,班主任依旧怒气冲冲,“你们给我坐下,一会儿再来问问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他得去贴个膏药,胳膊刚刚看了一下,都淤青了。   他前脚走,才关上门就忽然听到哐当一声,吓得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祝景黎已经举着四分五裂的椅子随手扔到一边。   韩仲被打得猝不及防,而且祝景黎是完完全全的没有丝毫顾忌,是直接对着他脑袋砸的。   韩仲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烈的嗡鸣,温热的液体从头顶不断渗出,不过几秒眼睛就变得模糊。   万幸这种椅子是木制,而且用的榫卯结构,里面没有钉子,更不是实木。   不然韩仲对着脑门的一下,估计直接完蛋了。   “干什么!?”班主任几乎是冲过来的,还有韩仲两个站在门口的保镖。   祝景黎随手抄起了刚刚韩仲屁股底下的椅子就朝其中一个保镖砸了过去,在他们冲上的时候,他直接扯住其中一人的手直接过肩摔,把人整个砸在了办公桌上。   现实不是拍电影。   就算训练有素的保镖,一下被重重撞击到后背还有腰部,直接就疼得浑身冒冷汗,压根爬不起来一点。   还有一个冲上来抱住祝景黎的腰,想趁机压制他,结果发现他力气大得惊人。在这会儿直接扣住他的手腕,单手几乎要把他的胳膊拧断。   等祝景黎转了身,抬起腿就是一脚。   人高马大的保镖都承受不住,直接疼得弯腰直不起身。   班主任捂住胳膊吓得往后退,“祝景黎,你冷静一点!有什么事要这样做?而且我已经联系了你们双方的家长,都是可以谈的!”   祝景黎压根不管班主任,在还有人到来之前,他只是低着头绕到韩仲面前。   他蹲下身揪起了韩仲的领口。   他看着半张脸都沾满了血迹的韩仲,抬手一拳揍了上去,“喜欢他又觉得他配不上你,所以不愿意承认是吗?”   他又揍了一拳。   “你到底是厌恶他性格别扭假清高,还是让你真正不满意又烦躁的是他既然要钱,为什么不主动来讨好你?”   祝景黎带着一点嘲讽地诉说着也许韩仲自己都搞不清的心意。   也许也是很搞笑,他自己缺乏感情,却又对他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几乎能一眼就看出那些隐晦的不曾表露的情绪。   也因为这样,闻伊一开始在他面前格外敏感又应激的行为,章游恺这些人都以为闻伊是因为对他格外不顺眼。但他知道,那只是闻伊格外别扭的可悲的喜欢而已。   大约也是这样,很多时候他可以根据这样敏锐的感知给出合理的反馈,没有人能看出他有异常。   他会和普通人一样一般无二。   韩仲被揍得已经有些半晕。   终于...更多人冲进了办公室,数十名保安扑到祝景黎身边扣押住他,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反抗。   韩仲的父亲还有祝景黎的叔叔都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   韩仲父亲睚眦欲裂,“送医院!!快送医院!”这会儿他顾不得祝景黎。   而祝景黎的叔叔祝学真,则只隐晦地看了祝景黎一眼。   祝景黎的脸上还有衣服袖口、领口一些地方都沾染了韩仲的血迹,再加上他平静到仿若深渊悬崖的眼神,祝学真只觉得心里打了个寒颤。   这个不通人性怪物!   两个疯子也就只能生下这种东西。   但他不敢说出来。   “让他们放开我。”祝景黎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地开口。   祝学真暗暗吸了口气,努力抑制住怪异的情绪看向班主任,“老师对不起,我这就把他带回去。老师请放心,我打算继续捐赠学校实验室项目,费用明天就会打过来。   至于韩仲那边的事,学校也不用操心,我们自己会解决,不会闹大。只是希望学校别给景黎背什么处分记过,这事就是两个小孩打架闹事,是小问题。”   他给班主任递过去了一张名片。   班主任的手机震动了下,是校长发来的信息。   他收起了手机,无奈点了点头。   祝景黎慢慢爬起来,跟随着祝学真出了办公室。   ......   韩仲被紧急送往了急诊室,之后又因为有点脑出血转到了重症室,待了两天才从重症室出来。   韩仲的母亲霍梦雅这几天哭得眼睛都肿了,好不容易从重症室出来就整天陪着他。   “你说你好好的,干什么去和祝景黎那个疯子打架。”   “他就不是个正常人,我和你爸早就说了,要不你就和他做个普通朋友,要不就不和他掺和在一起。”   “你这样让爸爸妈妈怎么办?”   韩仲昏睡了很久的时间,久到他感觉自己已经睡得足够了,明明大脑已经清醒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他以为自己要一直这么睡下去了。   昏睡得迷迷糊糊,韩仲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到了第一次见到闻伊的时候,那是开学的第一天。   九月份,天气热得很。   他高三毕业,年龄一到就拿到了驾照。也几乎不用带什么行李,就这样兴冲冲地开着车来报到。   闻伊是从去车站接送的校车上下来的。   他身边没有任何人陪同,带着一个深蓝色的有些老旧的大行李箱,整个人黑瘦的厉害,在人流中局促不安。   韩仲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睛,好看得很。   他把车停在了闻伊旁边。   他按了一下喇叭,趴在窗口想看闻伊的表情,却看到他目光流露出某种别扭的厌恶,然后拖着行李箱往校门口的接待处走过去。   韩仲意识到原来他第一次见到闻伊,真正地冒出的第一种情绪是惊喜,而并非他一直以为的不喜和厌恶。   这个梦境就像是走马灯,以另一种旁观的角度在不断回顾他的过往。   原来这人叫闻伊,他和他分到了一个宿舍。   像是一种缘分。   但最终他们的关系并不好,闻伊不喜他时不时冒出的几分高高在上的嘲讽,他也觉得这是一个不够坦荡又别扭的人。   难听点说,他不会嘲讽要钱的人,这世界上,没钱寸步难行。   他自己都满身铜臭味。   但有的人真是要钱连腰都不肯弯,头都不肯低,那又凭什么呢?   整个大学生涯终究这样平淡地过去,曾经以为漫长的时间一眨眼也就到了终点。章游恺是最先搬出的宿舍,听说他意外拍了个戏,之后对演戏产生了兴趣。   之后是他。   拿毕业证书的时候,祝景黎已经出国了,章游恺忙着工作也没来。他无心考研,也已经开始了疯狂地彻底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   毕业证书他们谁都没亲自去拿。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尝试了在世界各地的极限运动,也陷入了很久一段时间的纸醉金迷。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   朋友列表有一长串,可论心的朋友也没有几个。   一直到安静的一天,有多安静呢。   这个绵长的仿佛要醒不过来的梦中,他竟然看到了绚烂的星空。他在梦中睡了一个午觉,一直睡到了晚上七八点。   他掀开了窗帘,又走到阳台上看着漫天星辰。   韩仲忽然感到了空虚,史无前例的某种疲倦几乎要把他淹没。   他打开手机,点开了那个许久没有光顾过的企鹅软件。曾经的班级群早已被解散,但是...他滑到最后,从一个隐秘的角落找出了一个特别的人。   韩仲忽然发现他竟然还是念念不忘。   闻伊。   时隔多年,这个名字又被他叫出来。   在群解散之前,他用一个小号加了闻伊。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在之后也将之抛诸脑后。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他发了信息过去。   我是韩仲。   下个月我要结婚了。   这些年他身边几乎没有人能待得长久,韩仲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发这种莫名其妙的信息。   他一直盯着手机。   他开始怀着一点忐忑地想,闻伊会回他什么?   韩仲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最好是...最好是什么?   他捏紧着拳头想,那么退一步...也许闻伊会说要来参加婚礼。   这么多年了,要再见一面吗?   他一个晚上没睡,但一个晚上过去,信息也没有回过来。   梦里的时间总是日升月落过得很快,一直到两个多月后,对方的信息回了过来。   韩仲已经褪去了一些浮躁,但那天还是慌张地打翻了咖啡杯。   他点开信息。   对面说对不起,现在才看到,恭喜。   语气平平淡淡,仿佛已经将他忘却,只是现在叨扰才勉强将他从记忆中翻找出来。   然后是三个两千的红包。   韩仲扣下了手机,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颓丧。   他一下明白了这红包的意义,因为它们刚好是六千。   他和闻伊并非没有交集,他知道闻伊拿过他的鞋子,那是属于闻伊也不知道的秘密,也是只有他知道的和闻伊的交集和不可抹去的联系。   他当着闻伊的面扔掉了装着假鞋的鞋盒。   带着一点故意的羞辱,却也带着隐秘的暗示。他并不差这一双鞋,他可以给更多,来求他啊。   这些年的时光,他刻意忘却了闻伊的名字,也忘记了自己心中始终淡淡的遗憾。   但唯有这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还是被他咂摸出一点甜。   但现在,他把钱打了过来。   闻伊是在抹去最后的属于他们的联系。   韩仲呆愣了很久,他从白天坐到晚上,又从晚上坐到了早晨。   他抬着僵硬的手退回了红包,韩仲还是自私地不想终结这个属于他的秘密。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   这世界上终究有很多事会带着遗憾而无法挽回,他拉黑了对面的号。   那就这样吧。   这个梦真的做得太漫长,也太久远。   “阿仲,阿仲,你醒了吗?”韩仲听到了自己妈妈的喊声。   他以为他还在梦中。   “医生,医生,他醒来了!”   韩仲眨了眨眼,他的眼睛感觉到了刺眼的白光。   “妈。”他看清楚了霍梦雅,梦中原本清晰的记忆在快速的变得模糊,那种如影随形的巨大的遗憾却让他控制不住抓着霍梦雅嘶哑的哭了起来。 第39章   韩仲和祝景黎打架的事闻伊以为闹挺大, 结果第二天学校风平浪静,就跟没发生这件一样。只是之后几天韩仲没来学校,班主任没特意交代,闻伊不怎么好奇也就没问。   祝景黎倒是只消失了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 闻伊推开房门就见到了祝景黎。   他看起来神色依旧如常, 只是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从沙发上站起来。   “闻伊, 那天我们的话还没说完。”祝景黎倒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局促的一天, “我们...要一起去吃个早餐吗?边吃边聊。”   今天是周六,学校也没课, 闻伊有一整天的时间。   闻伊没拒绝。   那天他确实也有事没问完祝景黎,总该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祝景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我知道一个很好吃的早餐店。”   他带闻伊去了一家很热闹的早餐店,一楼人来人往,食客满堂。二楼相对人少安静, 因为二楼收取额外的场地服务费。   “老板自己就是主厨, 专门只做早餐, 一般营业到上午十点, 之后就整天歇业了, 你试试。”   祝景黎显然做过功课。   二楼坐下后, 他问闻伊吃什么。   闻伊点了一碗肉酱面,一盒小笼包,一碗豆腐脑还有一小碟特质的辣椒酱。祝景黎在他之后,和他点了一模一样的一份。   闻伊看着服务员离开。   他靠在二楼的窗边坐,旁边的窗户可以打开。这会儿不早不晚,风吹进来一些,倒是舒服。   “怎么来这里?”闻伊能听到一楼熙熙攘攘的声音。   祝景黎应该不喜欢热闹, 大概吧。   他记得他请祝景黎的那顿饭,那家餐厅的生意是很好的,店内客人来来往往,外面还有很多排队等号的人。   祝景黎坐下后,他就看到了祝景黎略微显得浮躁的表情。   “这里早餐品种很丰富,而且都是现做。最后的话,这里很有生活气息。”   这些都是闻伊喜欢的。   祝景黎看着他,有些像是被老师提问到的学生,说得有些忐忑又认真。   “所以你喜欢吗?”   他对他人的情绪一直都很敏锐,总是能轻易看透那些或好或坏隐秘的想法,只是现在对闻伊却又不那么灵了。   人总是会因为喜欢而生怯,因为怯而变得局促小心,也就多了三分不自信。   闻伊还没回答,早餐已经开始上来。   这里的早餐不仅是现做,还分量很大,确实很合闻伊的心意。   “喜欢。”这点闻伊很诚实。   祝景黎忍不住笑了起来。   闻伊先吃起了肉酱面,然后是豆腐脑。小笼包蘸着一点辣椒酱,整个人吃得暖洋洋的,很舒服。   祝景黎吃得慢一些,却也神色自若地沾着辣椒酱和闻伊一样的吃法。   “喝点水吧。”闻伊把一杯水推了过去,他明明听到了祝景黎轻轻吐气的声音,“其实你吃不了辣,可以不用这样。”   祝景黎喝了一口水,却照常吃,“我不是吃不了,只是从小没怎么吃过。我跟着我奶奶长大,她本身喜欢吃得清淡,我对口腹之欲没有什么追求,所以就这样了。”   “闻伊,我不是不爱吃,只是我之前没怎么接触过。”   他沾了更多辣椒酱塞进嘴里,“所以...不要轻易就否定我,至少你也要给我一个机会。”   闻伊吃完了肉酱面。   他放下了筷子,语气有些飘忽,“你在指什么呢?给你和我一起吃重口味食物的机会?”   “这只是一部分。”祝景黎望向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能不能和我交往?”   他再次说了那句被韩仲打断的话。   闻伊坐直了,在祝景黎的对面认真地看他。   曾经他有些模糊的长相再次明明确确的变得清晰,矜贵、出众,只是坐在那边就会吸引别人的视线,他的存在感无论在哪里都很强。   闻伊的记忆中,他确实没再遇到过这样优秀的人。   他和祝景黎就像是两条平行线,他们的世界原本没有接触更没有交融的可能性。   那段‘被选中’的交往中,他和祝景黎最亲密的行为竟然只限于并肩而行。   可即便这样,他依旧在此后一直无法真正释怀。   那么现在呢?   闻伊忽然笑了起来,带着一点轻松的舒适的又平静地笑,“不。”   他说:“不了,我不喜欢你。”   祝景黎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下,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没事,我做得不好,以后会继续努力。”   “为什么?”闻伊忍不住开口,“我看到你的日记本了,韩仲砸门那天。抱歉,我整理的时候翻开看了。”   “你只是要选一个人‘恋爱’,这个人既然谁都可以,为什么要继续努力?”   祝景黎恍然,“你看到了?”   却又很快开口,“对不起对不起,这确实是我在去年最开始入学之前做的计划,但...我可以和你解释。”   祝景黎给闻伊发了一份诊断报告过去,另外还推送了一个人。   “我从小自我情绪的表达很少,我对快乐、难过、兴奋、厌恶、喜欢之类的东西都不太有真切地感受,所以我从小就只是跟随在奶奶身边,也没有去学校。”   没有难过、兴奋、喜欢这些东西,那么也就没有害怕、同情、怜悯...他更像是凭借本能却又有一定智慧活着的怪物。   他出生的时候,他没见过面的父亲和母亲就抱在一起双双跳楼,死得不能再死。他奶奶萧芳蘅说抱起他的时候,他身上还沾染着刚刚出生时带着的血污。   萧芳蘅找来热水清洗他,无论怎么拍打他,他都没有哭。萧芳蘅以为他脑子是坏的,后来才发现是他天生情感缺乏。   萧芳蘅一直企图让他变得正常一些。   小学时候是送他去过学校的,也许多和同龄小朋友接触一些就会好。   只是那时的他都还不如现在,至少现在他知道了社会运行的规则,也知道在这样的规则下,人该有怎么样的差不多的交流方式。   他可以运用已知的规则答案去给予别人反馈,所以这段时间住校以来,章游恺和韩仲最多也就是觉得他冷淡,不喜热闹,仅此而已。   但那时不同。   那时他还不会隐藏自己的怪异,去学校第一天就吓哭了小半个班级的同学。又在因为几个同学对他排斥后,他直接在课间压着他们打的老师差点被吓死。   他不畏惧鲜血,也对痛苦的哭泣求饶没有同情。   他凭借本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于是一天后,他就被学校老师委婉退了回去。   不过此刻,祝景黎没讲后者。他犹豫着...在闻伊身上恢复的属于自己的情欲感知以及对社会常见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法则都在告诉他,说后者可能会拉低好感。   普通的正常人,不会喜欢一个怪物。   就像是他本能的不想在闻伊面前表现出任何暴力的迹象,宁可让韩仲单方面打他。   但同时,祝景黎因为喜欢而生怯不敢完全坦白自己,也因为不敢坦白而感到慌张和歉疚。   “我一直在家接受教育,一直到前几年,奶奶的身体不太好,之后她不得不长久住在医院中。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奶奶说让我去读大学,尽量像个正常人一样读完,即便是伪装。”   祝景黎记得萧芳蘅拉着他手,神情有些怜悯和难过的模样。   只是他内心毫无波动。   他待在祝家的老宅,看着日升月落,日复一日,并未觉得有丝毫的孤单、寂寞。   可萧芳蘅却觉得他不应该这样。   他看着萧芳蘅的身体日渐衰落下去,然后变得消瘦,最后住进医院没办法离开。   他的情绪是有一点波动的,可是好像也没有太难过的情绪。   祝学真骂他白眼狼。   萧芳蘅却说:“他生来如此,不怪他,都怪那个老东西造孽。”   祝景黎看着萧芳蘅瘦弱得几乎要睁不开眼,然后点了头。   “我想让她放心,虽然...好像也就这样。不过还是做了一份尽善尽美的计划表,就和她说的那样,即便是伪装,也会尽量和所有的正常人一样。”   “闻伊,请你相信我,一年前我确实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表再走。但我从来没有在恋爱计划中选好要交往的对象,即便我做了计划。”   “我做了这个计划,和你表白不是因为计划本身存在,而是因为你存在。”   祝景黎认真地回忆着和闻伊相处的点点滴滴,“我喜欢你,但我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闻伊一开始就对他格外的别扭和莫名自尊,他看清楚了闻伊的本质。如果他对闻伊从未有过喜欢,他只会让闻伊搬离这个宿舍,或者他自己换个宿舍。   再则,对萧芳蘅来说,让她更放心也更接近正常人的话,他最好也是选个女生来作为恋爱对象,这人绝不会是闻伊。   那么为什么是闻伊。   祝景黎已经有答案。   他与生俱来的缺陷让他的自我感知几乎丧失,却也因为闻伊对他的吸引,还是会下意识靠近。   闻伊认真地听他说完。   他也看了报告,祝景黎给他推过来的人是一个医生,他的所有治疗记录档案对方手里都有。   祝景黎无法造假。   “这样啊。”闻伊神情依旧平静,只是他开口,“既然缺乏情绪,也不明白喜欢和厌恶的话。即便喜欢我,也只是很浅薄的吧,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如果是这样,上辈子的祝景黎才是最真切的存在。   闻伊一瞬间真怀疑自己是在大梦一场,人死之前会做一个绵长又如此真实的梦吗?   “祝景黎,你是重生的吗?”   闻伊看着他,就这样直白地问他。 第40章   闻伊企图在祝景黎脸上看出一些表情。   天方夜谭的、惊讶的或者直接是你也如此的恍然大悟。   但祝景黎只是摇了摇头, “闻伊,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确实莫名得到了一些凌乱又繁杂的记忆,但我不认为自己是重生了。”   “我还是我, 我也不认为有谁顶替了我。”   闻伊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但还是继续问他, “那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祝景黎拿出手机递给他看, 他在日期上做了标注。   “大半个月前吧, 就这一天...我只是觉得脑子浑浑噩噩的,头疼得厉害, 又多了很多莫名不属于我的情绪。”   祝景黎清楚地记得那天他本来只是正常地看书,可过了会儿感到有些困。他在宿舍的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半睡半醒之间,那种忽然莫名向他涌现而来的巨大的窒息感几乎彻底将他淹没。   他此前的人生,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感知。而那时, 此前所有无法感知的情绪就像是在一瞬间爆发, 又好像有些不同。   他蜷缩在床上, 心脏处弥漫的疼痛让他以为自己要就此死去。   “我分不清我是怎么了, 但莫名多出来的情绪和一些杂乱的记忆, 我怀疑我的身上也许出现了第二人格。”   祝景黎回忆起那天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酸涩与难以呼吸的难过, 依旧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所以我后来回了家,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有出现。”   祝景黎知晓自己的怪异,所以在那天也毫不犹豫地怀疑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他回家就找了医生,以此来确认自己是否在这段时间不知不觉或者更早之前已经诞生了第二人格。也许是之前双重人格不共通,他也不知晓。   闻伊对比了一下祝景黎的时间,立马就发现祝景黎情绪爆发,因此感觉不对消失的一个星期, 也是他也头疼浑浑噩噩的那几天。   怪不得那几天祝景黎一次没有出现过宿舍,是因为他的重生带来了一些变故影响了别人吗?   “我看了医生,医生说我不像是精神分裂或者有第二人格,但是也不排除我的情况特殊。   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我的情绪平复了很多,那些凌乱的记忆有些变得模糊,有些又变得清晰。”   “闻伊,我确实从那些记忆中知道了一些属于我们的事,也许那是未来的一种可能。可如果是我,我绝不会让它们发生。”   “也许它们是另一个世界已经发生的现实,可那也不是我。”   “这些莫名出现的记忆和情绪,唯一让我最为感激的是我好像恢复了情绪感知,至少对你是这样。”   “也许对你来说很荒谬,但我可以保证我说的话都是事实。”   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和浓烈的情绪大多是关于闻伊,所以在头疼减轻后他就回去了宿舍。   再次见到闻伊。   祝景黎就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从心脏处弥漫开的喜悦,当然也有他以前没有感受过的不悦,尤其是他进宿舍的时候,章游恺在帮闻伊拍照,更是拉住了闻伊的胳膊。   这种不悦甚至转变成愤怒。   祝景黎还是第一次明显地感受到这种情绪,他本想直接回房间,却也在这种陌生的情绪推动下说章游恺的手脏了。   他从章游恺的情绪中感知到了对方的莫名,不过他放开就好,祝景黎才有些舒心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祝景黎就更明确了自己的变化。   本质章游恺也好、韩仲也好,他从不在意,可章游恺蹩脚地准备了早餐。   那是一种隐秘的章游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亲近,祝景黎烦躁章游恺的这种下意识的靠近。   所以他扔掉了章游恺的早餐。   祝景黎对他人的情绪感知敏锐,现在自己发生了一些变化后,他也能敏锐且清晰地分析出事物的本质。   他确实获得了一些也许是平行时空的自己、未来的自己或者其它无论什么也好的有关闻伊的记忆和情绪,这些在一开始影响了他,但他明确知道这些不属于他。   不过这些东西也让他的情感匮乏恢复了正常。   之后回到宿舍,他再见到闻伊后产生的情绪,他也能明确肯定这才是完全属于他自己产生的情绪,并非被那些凭空出现的记忆和情绪影响。   正如他和闻伊所说。   恋爱计划早就做好,但他从未确定过人选。   在没有获得那些记忆和情绪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思考让闻伊成为那个恋人,他的本能在靠近闻伊。   他自己感情缺乏,所以那必然是极其浓烈的爱,才能依旧让他从中诞生一两分靠近的意愿。   只是回宿舍后和闻伊接触了几次,祝景黎就发现了闻伊的变化。   一个人是不可能骤然发生那么大的性格变化的,除非...闻伊和他一样。加上一起做实践课题的半个月,祝景黎也知道闻伊之前一个星期断断续续头疼,而且神情恍惚。   他几乎可以肯定。   只是祝景黎发现闻伊可能被那些情绪和记忆影响了。   闻伊安静地听着他诉说,一直到祝景黎闭口不言。   “原来是这样。”   祝景黎带着几分忐忑的希望看着他,他再次开口,“那么...现在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接受我的表白吗?”   “闻伊,我还有你,我们都不是记忆中的‘祝景黎’和‘闻伊’,我可以用事实和时间来向你证明记忆中的事不会发生。”   闻伊安静地看着祝景黎,然后摇了摇头。他和祝景黎不一样,祝景黎只是拥有模糊与凌乱的记忆,他却拥有完整的人生。   “祝景黎,你知道对我来说,曾经最大的痛苦和难堪是什么吗?是我的记忆中,你简单的一句话让我此后人生都一直在辗转难眠。是你现在的一句话,就要轻易抹掉我所有的感受。”   祝景黎不安起来。   从小到大他都感情匮乏,即便成年后学会了用学习到的社会规则去套用,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可这些在此刻都失去作用。   他对面的闻伊明明只是安静坐着,没有哭语气也平和,祝景黎却觉得闻伊还是做点什么好。   祝景黎甚至觉得,闻伊在此刻咒骂或者直接动手,他会更放心一些。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祝景黎竟然不知道他还能再说些其它什么。   “我曾经在自己身上找过无数的理由。”   “我们相处的片段,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返回的回忆,企图在其中找出原因。”   “也许是我不够坦诚。”   就像是他们交往以后,那是他们刚刚在一起没多久,那天祝景黎刚好在宿舍,韩仲和章游恺又不在。   闻伊敲响了他的房门,祝景黎没锁门,他就自己开了。   他局促在祝景黎的门口,然后问他,“你说我们交往的事要隐瞒吗?”   祝景黎安静地写着什么东西,低着头平静地开口,“随你。”   他并不畏惧流言,而且恋爱关系很多人也不会隐瞒,是符合恋爱的社会大众规则的。   闻伊承认自己在一瞬间退缩了。   祝景黎这样平静的回答没有带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他与祝景黎不同,对待和男生恋爱的流言蜚语,只要想到也许会因此影响学业,闻伊就感到害怕。   于是他又无奈开口,“还是隐瞒吧,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理由,不过也不用他说完,祝景黎照样说:“随你。”   闻伊知道祝景黎答应的话,他应该感到放松才对,却又在一瞬间感到难以语言的失落。   “也许是我本身喜欢你不够纯粹。”   闻伊也无数次反思过自己,最初为什么会喜欢祝景黎。   他不能否认是因为祝景黎的外貌、财富、还有那种似乎在哪里都有别人无法忽视的气质,这些光环组合成了祝景黎。   他不会去喜欢一个和他一样贫瘠的人,所以在大学时代,邱罗鹏明明和他境遇更接近,更能理解彼此,但闻伊从没有动过抱团取暖之外的任何心思。   和他一样的人,从未获得过充足的爱,也没有体验过幸福的生活。自己没有得到过,又怎么学得会正确又健康地回应爱呢。   闻伊自己缺少太多,他一直明白自己的性格缺陷,他无法自洽,却也无法改变自己。他想做个善良温和一些的好人,却又摒弃不了自己的卑劣。   所以等闻伊也因为社会的摸爬滚打褪去了一些幼稚后,他也认真地询问过自己。是不是因为他的爱不够纯粹,祝景黎才会轻易离开。   一个完美的人,没道理去爱一个别扭又不够纯粹的人。   “闻伊。”祝景黎声音颤抖地握住了他的手,“对不起...你是对的,对你来说,这些感受真实存在。我可以轻易否定这些事实则并未发生,和我无关,是因为我没有和你一样被困扰太久。”   “你可以怪我,只要你能好受一些。”   闻伊还是第一次和祝景黎有这样明确的肢体接触,祝景黎的掌心太热,闻伊下意识挪开了手。   这会儿二楼几乎没什么人了,吃早餐的人本来就快,他俩有些奇怪像是妄想的对话倒也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祝景黎有些失落地收回手。   闻伊沉默地轻轻叹了口气,他之前的一些疑惑都已经得到了答案,明明也已经放下,却又在此刻心里变得压抑。   大约是他今天真的清晰地回忆起了太多的往事。   “你知道我们去村里调查,陈铭为什么这么快信任我吗?”   “我和邱罗鹏说是因为感同身受,但这世上其实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除非你自己经历过。”   闻伊从未和人说起过这段经历,即便他后来逐渐发家,也把这段几乎算得上绝望的记忆掩埋了起来。   “闻伊。”祝景黎感觉到了莫大的剧烈的痛苦。   他得到的记忆中,没有闻伊遭受过这样身体伤害的任何片段。   可祝景黎知道闻伊不会骗他。   他对陈铭的遭遇无动于衷,可只是听闻伊这样说,他近乎要绝望。只是祝景黎依旧让自己强撑着看着闻伊,他迫切需要知道一切。   唯有如此,他才能竭尽全力地弥补。 第41章   “该回去了。”闻伊忽然丧失了说话的力气。   让他说什么呢, 把记忆中那些痛苦的事再向祝景黎倾诉一遍吗?那么他想在祝景黎身上得到什么反馈?   后悔或者痛苦?   无论他打不打算再一次和祝景黎在一起,让他后悔和痛苦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再说祝景黎也说得对,至少在此时此刻,他背负的这些记忆对对方来说, 确实都还没有发生。   他又能去苛求什么呢。   祝景黎近乎说不出话,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无力感。   “走吧。”闻伊率先起身。   今天没课, 回去后闻伊就发现宿舍安静得可怕。   韩仲和祝景黎打架后,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好些天没出现了。章游恺这两天说是家里有事, 也有一两天没看到了。   他们都是本地人,也都有自己的去处, 自然不用他担心。   闻伊今天兴致缺缺,已经没有了和人相互交谈的欲望,只是在祝景黎的目光凝视下,自己进了房门。   关了房门,不开灯的情况下, 屋子的光线不算充沛。   闻伊带着几分倦怠阖眼养神, 只是大概是今天终究说得太多, 回忆的太多, 闻伊总是静不下心。   那些特意遗忘的记忆终究不可遏制地不断涌现。   闻伊曾经无数次地后悔, 那天他不出门就好了。也无数次地懊丧, 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后悔药。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明天和意外你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   就像是祝景黎说了分手,也许是当时太过迷茫,也许...也许闻伊也说不清是什么,他终究是想再见祝景黎最后一次的。   祝景黎没有告诉他离开的日期,也不打算让他来送别。   闻伊问了很多人,又找了蹩脚的借口去咨询了老师, 最终得到了一个日期。   那不算一个好的时机,因为不打算留校的学生到了宿舍的住宿日期,宿管阿姨和保洁已经在一个个地清理宿舍,打扫完全的就会关电锁门,然后等待下一届的学生住进来。   那是夏天,万幸闻伊的东西寥寥无几。   他的衣服、洗漱用品都塞进了那个破旧的行李箱中,凉席卷好搭在了上面。   真正到了大学的结尾,所有人一哄而散,都有了各自的去处。他应该也要从学校离开,只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不能千里迢迢回到那个贫瘠的山区。   总该找份工作的。   只是他的校招一直都不顺利,接下来该去哪个城市,该找什么工作,该在哪里落脚...这些生存的压力近乎将他压垮。   闻伊没地可去。   他所在的新区宿舍最先被清理,他只能拖着行李‘逃窜’到旧宿舍那儿。旧宿舍的清理慢一些,他小心地选了一间偷偷住了进去。   宿舍已经停电,他只在床上铺了自己的凉席。   夜晚的时候,他一身身出汗,蚊虫的叮咬也几乎让他彻底失眠。   “怎么还有人?”   他住了两天,在某个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清扫的阿姨敲了敲上铺的床喊醒他,“你怎么还在?这里都停电了,你怎么住的?”   闻伊最不愿意展现自己的窘迫。   于是他笑着说:“还好,我打算回家,家里安排好工作了。不过还有事,住酒店浪费钱,所以再住两天,今天就要走的。”   阿姨点点头,“那你快点,今天这边楼层除了正常留校的外,其余腾空的会全部清扫完锁门的。”   闻伊从床上爬下来。   他卷好了凉席放到了行李箱上,然后拖着行李箱走到了校门口。   该去哪里呢?   闻伊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一直到太阳晒得他有些眩晕,然后他拿出手机第一次打了车。   “去机场,我要见个人,没时间了。”他和司机这样说。   问来的日期已经在他脑中涌现了千万次,闻伊带着某种固执和别扭始终没有做下决定。   却在刚刚迷茫的一瞬间放下了某些坚持。   他想再见见祝景黎。   帮帮他,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他的人生...至少...再陪他一段时间吧。   一段时间就好。   “见什么人啦?小伙子眼睛这么红,手都在抖?女朋友要走了?”司机开了个玩笑。   闻伊说不出话来。   司机给他递过去了一瓶水,“喝点,冷静一下,听我说,就算分手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年轻人嘛,分分合合很正常。”   闻伊仰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他说不清在难过什么,大概是祝景黎要走了,大概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分手,也可能是那种铺天盖地的难堪笼罩了他。   他最不愿意在祝景黎面前露出任何的窘况,也不愿意展示任何的卑微,却在此刻依旧想去挽留。   闻伊知道这世界上比他更可怜的人比比皆是,也有更多的人比他更彻底的在放弃那份廉价的自尊,况且他的挽留也不是出自完全纯粹的爱意。   别人听来大概觉得他可笑。   但他依旧控制不住在车上崩溃的想要发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闻伊听到了剧烈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他的脑袋撞到了什么东西,不疼,一瞬间他却感到全身都麻的可怕。他眨了眨眼,闻伊感觉自己的意识清晰无比,却失去了对身体所有的控制权利。   他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昏睡。   再醒来的时候,他被固定在病床上,全身上下多处骨折。最糟糕的是双腿都被碾压,但左腿尤其严重,因为还伴随车祸引发小规模起火,导致左腿肌肉被重度烧伤。   医生陪同警察和闻伊沟通情况。   当天有一男子因为大量喝酒之后,在冲动之下开车上路后,故意对多辆车进行撞击。   那一天,一共有五人当场死亡,十二人重伤,七人轻伤。   闻伊属于重伤人之一。   这起案件被判决得很快,男子死刑。但因为注定死刑,他还算富裕的父母拒绝露面,也拒绝任何赔偿,反正赔不赔都那样了。男子个人名下没有太多的财产,有也优先赔给了死亡的家属亲人。   只是闻伊几乎没心情关注这些事,因为他很痛。   当麻醉的效果褪去,他的左脚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密集的疼痛。闻伊一向很能忍耐病痛,却也在这种疼痛下忍不住呼喊。   他住的不是单人病床,四周的病人总是不满意地看着他。   可闻伊毫无办法。   他祈祷时间快一点过去,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极其难熬。   “让你家人来吧。”护士给闻伊换药的时候为难开口,“还有你的医药费...护工费...不能长久欠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重大事故,医院不会让闻伊欠费这么久。   “不要打电话给我妈妈。”他在床上痛苦地乞求对方,原本竭尽全力维持的自尊在痛苦和无力中已经被闻伊抛诸脑后,“她是弱智,她不懂的。”   “求你们了。”   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在医院见惯了各种事,总是有人有各种难处。   医院是最能见证悲欢离合的地方。   闻伊恢复得不算好,因为长久的费用拖欠,医院在一些非必要的药物上开始停止开药。   漫长持久的疼痛变成了二十四小时的持续,护工也开始不耐烦。   闻伊 瘦弱得像是马上要死去。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死去,依旧要在病床上等待着一点点腐烂到剩下最后一口气。   漫长的痛苦让他开始仇恨祝景黎。   他在最难受的时候虚弱地咒骂对方,无尽的懊悔充斥他的大脑,他那天就不该去机场。   如果他不去,一切都不会发生。   至少...他还拥有健康的身体。   却又在连痛苦都变得麻木的时候嗤笑自己,又能怪祝景黎什么的。所有的一切没有人逼迫他,是他自己做的选择,那么一切的源头就在于自己。   他的人生总是那么不顺。   他不懂他来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来体验一遍所有的苦难?   真是糟糕啊。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在闻伊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学校的校内网上刊登了他目前的境况。   不知道是谁写的文章。   总之有闻伊不认识的但的确是他上一届已经工作的两个学长给他送来了一些捐款,他们拿着鲜花和相机。   鲜花摆在他的床头,他们摆正闻伊的头,展现他腿上惨烈的伤口,然后把这些都拍了下来。   “学弟,我们会为你募捐的,放心。”   闻伊看着他们。   他感到铺天盖地的难堪,却因为那种恨不得死去的痛苦,不得不感激地看着他们。   他们之后不仅向校内继续募捐,也开始向社会各界募捐。   然后,闻伊的窗边开始放满鲜花,浓烈的花香熏得闻伊想要呕吐。有人亲自来给他送钱,他们把钱摆在他手上,然后是体面地拍照。闻伊对每个人都说着感激谢谢的话,脚上的伤口也一遍遍展示给想要看的人。   这场募捐持续了一段时间,一直到有人开始在网络上质疑。   按照目前的捐款金额来说,闻伊的治疗金额早就够了,这么多钱,为什么还在募捐?   质疑声越来越大,部分人要求出示治疗明细,多余费用全部退回。   主持募捐的学长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人,在某一天就消失了,万幸他们还留了一些钱在医院的账户上没有提取出来,勉强也够闻伊的后续治疗。   最后因为得不到回应,质疑声转为了铺天盖地对闻伊的谩骂。   闻伊没有反驳。   天下熙熙攘攘,也只是为了利益。   他其实也早知道那些为他募捐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总要得到一点好处的。只是...只是他也实在是想减少一些痛苦,这场带着骗局的募捐,他也是帮手之一。   被骂,也不冤枉。   他在医院待了四个多月,双腿还不能移动,但身上的骨折已经好了很多。   医院终究还是联系了他的家里人。   他妈妈是不会来的。   来的是他稍微有些沾亲带故的叔叔婶婶一家。   婶婶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有农村人的泼辣和精明,可对自家人总归还算好。他出来读书,就是把妈妈交给他们照顾。   婶婶看到他就开始抹眼泪。   “你这孩子,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说。早知道就不让你出来读书了,不如直接去打工,总归身体没事。”   闻伊转过头看她。   他张了张嘴,声音虚弱:“婶婶,我想回家。”   叔叔摇了摇头,“不行,医生说了,你脚还不行。特别是你左脚,那皮肤还要什么来着,说是还有手术。”   “我想回家。”闻伊哭了起来。   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哭过,他对痛苦的忍耐承受度极高,却在此刻再也无法忍受。   婶婶给他擦了擦眼泪,然后开口,“那就回家,回家治!”   她做出了决定。   当天就给闻伊办理了出院手续。 第42章   那天, 他们背着闻伊出了医院。   闻伊出来读书后,几年时间也只回去过一次。每年寒暑假来回的路费都太贵,而且他也只有在这两个假期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打工。   大学的读书生涯并不如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有足够空闲时间可以勤工俭学,闻伊想要跟上学习更已经是足够吃力。   “你妈别看是个傻子, 别的说了就忘, 就独独记得你咧。”婶婶压了压裹在闻伊身上的毛毯。   他们这儿实在落后, 路也太难走。   这几年一直在扶贫, 可这路也就修到了外面的镇子上, 再往里面太难走。   这一路闻伊一直昏昏沉沉。   到后面是婶婶买了个担架,和叔叔一起抬着他走。   “你看, 咱们快到家了。”   婶婶擦了擦闻伊脸上有些灰扑扑的汗渍,又往前喊,“师傅,三轮车开稳当点,我们家孩子身上有伤。”   闻伊嗅闻到了泥土混杂了干燥空气的味道, 听到了从连绵起伏的高山之间穿过的风声。   “咋哭了?”婶婶用袖子给闻伊擦了擦眼睛。   闻伊说不出话, 他不是没有从心底怨恨过自己的出生。   连绵的群山, 泥泞的小路, 还有一座座贫瘠的小山村。而他家庭特殊, 是糟糕之中的糟糕。   他是逃避过这里的。   却又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种安心, 无法言明的,唯有这里能给他几分自在的放松。   他出生在这里,生长在这里,所有人早已知晓他的窘迫和境况,也就再无所谓那些无法言说的自卑。   这里的人,都在为了生活而奔波,每天都累得精疲力竭, 因为没有了力气去向别人投去或怜悯或怪异的眼神。   就像是当初班中那个难产就轻易死掉的同学,闻伊没有从多少人眼中看到悲伤和怜悯。只是偶尔说起,再说她运气不好,又很快遗忘在脑后。   他果然适合在泥尘之中。   师傅带着闻伊熟悉的家乡话应了声,然后扭动开关,蓝色的三轮电动车发出突突突的声音。   他们村子的房子大多都分布在各处的山上,三轮车开得摇摇晃晃,时不时压过石头颠簸一下。   闻伊吃的止疼药都要压不住腿上传来的疼痛。   “快到了。”婶婶安慰他。   闻伊疼的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睡在了熟悉的床上,是老式的木床,是他爸爸自己做的。身上的被子带着一些干燥,应该是婶婶帮他特意晒过。   这里的夜晚温差大,闻伊醒了就睡不着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脚上的疼让他越来越睡不着。   “疼。”   到了这里,他再不隐藏,反正在这里也不会再干扰任何人,更不会看到别人投来的那些几乎让他难堪的眼神。   “伊伊。”   “伊伊。”   闻伊听到了动静,老旧的灯泡被人拉亮,他妈妈跑了过来。   闻伊看她。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自己不知道哪里捡来随意穿的。   闻伊才发现她头发竟然多了这么多白发,灰白参半。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应该还是没有的。   她是认得他的,只是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闻伊。   “把那些药拿过来。”   她听话地把塑料袋装着的一大包药都拿了过来。   “水,帮我弄点水。”   她去找水,脏兮兮的杯子里面舀了外面的冷水,被她递给闻伊。闻伊也不在意,他拿了两颗止疼药,就着冷水喝了下去。   “你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她站在床边不肯走。   闻伊烦躁地喊了起来,“别烦我!”只是喊完,他又感到无与伦比的后悔,“对不起,妈妈...我太难受了...对不起。”   她唯唯诺诺地看着闻伊,看他在哭,她不知道什么是难过。却也不敢留下来,慢慢离开了屋子。   止疼药起了作用,下半夜闻伊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婶婶来他家给他送了早餐。   还找来了村医,给他脚上的伤做了清理和上药。这几天的折腾,大面积被烧伤的皮肤开始有些溃烂出脓水,再不处理清创,后果不会太好。   大家都在忙,村医和婶婶很快离开。   闻伊就这样躺在床上,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堆满了各种他妈妈捡来的垃圾,只有靠近他这边的房子才稍微好一点。   “伊伊。”   人走了以后,她也端着饭碗走过来。她坐在闻伊的床边吃,吃完了以后就把碗筷随手放在地上。   “伊伊...给你看。”她在裤子的口袋里掏了掏,几张折叠的小孩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被摊开在闻伊面前。   上面写着别人几乎认不出的罗桂花三个字。   “我写的。”罗桂花讨好地看着闻伊。   闻伊在读小学的时候还不那么明确地知道罗桂花是个弱智,他开始认字以后就想教她写字。   以为她学会了认字,她就会变得正常。   但罗桂花一直记不住,闻伊在某一天又看到被她捡来的脏衣服全数堆积到他床上后,终究是有些崩溃地朝她吼起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要总是往家里捡东西!”   “你看看这些东西,它们脏成这样,放在床上怎么睡!”   “你看看整个屋子,我们屋子里面全是虫子!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脑子不好使,你就不能听话吗!?”   那之后,闻伊再没教过罗桂花。   罗桂花依旧会往家里捡各种垃圾,但之后至少没再往他床上堆积过了。闻伊倦怠地看着罗桂花,这是他妈妈,他很爱她,却也非常非常无力。   他想过也许罗桂花死了,他的人生都会轻松一点。可想到她会就此死去,闻伊又有一种巨大的恐慌与无助。   他最终只是收好了那几张纸,“别管我,你自己该干嘛干嘛去。”   闻伊开始终日躺在床上。   一直到这一年开始过去,村医来给他换药,“你这脚上的皮肤好很多了,但你不去城里手术,以后它们就全蜷缩在一起。”   看起来会变得很可怖。   “你要想好啊。”村医叹息着说,“还有...你腿的骨头是做完了手术的,皮肤恢复一些的话,你最好要下床开始复健了,不然以后再想下地就难了。”   “止疼药给我。”闻伊开口。   村医皱了皱眉,“不能给你了,你从一片吃到现在每天要三片,再吃下去,你要精神成瘾了,你得开始戒止疼片了。”   没有止疼片后,那些细密的疼痛让闻伊开始彻夜彻夜无法入睡。   那些密密麻麻的疼,每时每刻都在侵扰他的神经。   实在太疼了。   闻伊抓着罗桂花的手,“救救我,妈妈,救救我。”   罗桂花不知所措的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她靠在门框上,小心翼翼地看着闻伊。   她不明白这将近一年来,闻伊为什么不从床上下来。   她不懂得难过,却因为闻伊的哭泣感到本能的无措和心慌。她之前极害怕闻伊的发火,也害怕闻伊不理她。   但现在,她宁可看到闻伊朝她喊几声。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只小狗,轻轻放在了闻伊身上。   它还没睁开眼,呜咽着寻找暖和的地方。现在已经是冬天,外面冷得人都要受不了。   冬天会过去,小狗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当冰雪开始融化,闻伊听到了屋外房檐上碎冰砸落下来的声音。   那天是冬天中阳光最好的一天,他这个有些昏暗的屋子都被照得透亮。他乱糟糟地躺在床上,看着阳光中飘浮的尘埃,不知道怎么坐了起来。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会因为一件事一个人或者一瞬间的念头,忽然想通一些事,做出一个决定。   闻伊动了一下沉重又有些麻木的脚。   他得...下床。   他终究是坚韧的,这是属于他成长起来的品格之一。   复健是更大的痛苦,他的骨头中被放入了闻伊不清楚的钉子和那些钢板,他已经很久没动了。尤其左腿上的皮肤,随着他的走动,肌肤的伸展,有些地方开始撕裂又重新愈合。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恢复过程。   但他走了过来。   不过这样痛苦的时间也因为持续了太久,即便后来他皮肤伤口还有腿脚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还是会时不时感受到那些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有钱了之后去看过更权威的医生。   医生说:“闻先生,你脚上的骨头和皮肤已经恢复好了,身体理论上是不会带给你疼痛了。但过去的疼痛太过记忆深刻,导致你的神经会下意识误会你还处在疼痛中,在医学上这属于精神范畴。”   “简单一点就是有的人车祸截肢了,完全好了以后理论不会再疼痛。但病人无法接受自己截肢的事实,下意识以为自己的肢体还在,这时候,他肢体上的肌肉还有神经就会控制不住出现剧烈疼痛。”   “闻先生,现在药物对你只是心理作用,更重要的是看你自己。”   到后来,原本难以忍受到让闻伊哭出来的疼痛都变成了麻木的习以为常。   祝景黎听到了闻伊房内传来压抑的哭声,那种细密的抽泣让他感到窒息。   他从闻伊的房门口慌张地站起来。   闻伊进房后,他就这样席地而坐靠在他门上。   “闻伊!”   “闻伊!”祝景黎抓着门把手,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让他头疼欲裂,“你开门,你开门一下。”   他没听到脚步声。   “那我进来了。”   他后退了两步,稍稍用力就撞了进去。   学校宿舍的门质量也就这样。   他看到闻伊蜷缩在床上,即便是夏天也裹紧着毛毯。屋子中没有开空调,连空气都带着几分燥热的热气。   “闻伊。”   祝景黎跑过去抱住他,闻伊的头发因为热意几乎粘连在一起,他闭着眼,哭的全身都像是在抽搐。   祝景黎抱着他,他不知道闻伊怎么了,只能不断拍着他后背,“你告诉我怎么了?求求你了,我可以帮你。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可你得告诉我。”   闻伊这样哭,祝景黎近乎绝望。   闻伊一直都清醒着。   这段记忆太过痛苦,他也有意将它彻底遗忘。   但闻伊不知道,原来再一次翻开它,依旧让他感到难以忘却的痛苦。   “祝景黎。”   “我在的,闻伊,我在的。”祝景黎颤抖着抱紧他,“如果...如果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的话,你告诉我,到底我现在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好过一点。”   “无论任何事,我都会去做的。”   “相信我一次。”   “真的很痛。”闻伊的声音都在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祝景黎放开他,“我找医生,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好。”   闻伊只是摇了摇头,“你不要在这里...看到你...我才会难过,才会这么痛苦。”   “我只想要一个人。”   “一个人待着。” 第43章   祝景黎无论再如何想要留下来, 他都不得不离开。   ——哗啦   餐桌上摆放的花瓶还有一些装饰物都被暴力地掀翻在地,破坏性的声音在这座幽静的老宅显得格外明显。   祝景黎痛苦地随意坐在凌乱一片的地毯上,过了会儿,他才颤抖着从散乱的四周找出手机。   他手上沾染着血迹, 导致屏幕感应不良, 好几次没点开电话按钮。   嘟嘟的声音响起。   几秒后, 对面就接起了电话。   “景黎, 你找我?”   “我知道了, 我安排一下预约的病人,马上赶过来。”   裴知明赶到祝家老宅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快要四点。这座老宅是上世纪的产物,维护得一直很好,甚至属于现在的不可转卖也不可大面积修改建筑物的特殊保护性宅子。   他进出这里不少次,还是会被老宅那种幽静的氛围影响。   精致古朴,却也带着一股垂垂老矣的气息。   “景黎。”   裴知明熟门熟路步入客厅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客厅被损毁的乱七八糟, 祝景黎算得上有洁癖的人就这样坐在浸透了水渍和沾染了各种杂物碎片的地毯上。   “你还好吗?”裴知明想去拍拍他的肩膀, 又注意到他的手上还有衣服上都是血迹, “你受伤了?”   “我去拿药箱。”   裴知明找来了药箱, “景黎, 你哪里受伤了,我给你处理一下。”   祝景黎十岁左右的时候就被萧芳蘅委托给他看病,到现在这么多年,即便祝景黎始终冷淡,多少他也差不多把祝景黎当成了自己孩子。   祝景黎抬起了手,裴知明才发现他手里一直握着一块玻璃碎片。   “景黎!?”裴知明下意识去夺。   这么些年来,他已经认定祝景黎的情感缺乏就是天生的基因问题, 后期基本没有改变的可能。   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自残过的想法。   祝景黎躲了一下,当着裴知明的面更用力捏了下去。皮肤的创口更大,浓烈的鲜血味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摊。   裴知明都被他吓到了,祝景黎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真的是...一点都不痛啊。”祝景黎平静地叙述,他确实没有感觉到多少痛苦。不仅是喜怒哀乐,就算是这种需要情绪反馈的痛,他都感知迟钝。   可明明手上的伤感觉不到痛,他又感到了另一种无助的绝望。   他不知道闻伊喊痛是有多痛,他也没有那些记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即便想用这种方法,好像都惩罚不了自己。   闻伊说得对,有些东西真的没办法感同身受。   “你......”裴知明却看到祝景黎眼睛红得厉害,简直像是被逼到了绝境,他确实没见过祝景黎这样子。   他仔细回忆了下,萧芳蘅虽然在住院,情况也不太好,可毕竟还活着。   那就不是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裴知明身为心理医生,有良好的耐心,“你说出来,我才可以帮你。”   祝景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望向裴知明,“记得我前段时间和你说过,我好像有第二人格的事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得到他全部的记忆!?”   裴知明立刻明白这才是祝景黎打电话找他来的原因了。   其实祝景黎这个第二人格他一直都很奇怪,因为祝景黎虽然情绪缺乏,可他的自我认同感很高,也就是说他没什么可以逃避的事,怎么可能会产生第二人格。   他从小到大也没有任何产生第二人格的趋势。   但当时的情况是祝景黎除了这种可能,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而且这疑似第二人格还具有大量幻想型的记忆,一度还引起了祝景黎的记忆昏乱。   那几天,祝景黎的状态不算好。   他那个叔叔祝学真还以为他真的变成神经病了,差点闹出事来。   “吃药加心理暗示已经让你情况好转,现在......”   “现在不一样!”祝景黎打断他,“总之你不要管,就当是第二人格...我知道他一直存在,我要见他或者我要他全部的记忆!”   那时候第一次头疼欲裂,他就觉察到了不对。那些模糊的充斥了他满脑袋的记忆,还有那种强烈的情绪反馈。   祝景黎对自我有高度的认同,即便那一瞬出现的东西确实影响了他。可祝景黎始终觉得他身体里像是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这些记忆和情绪都是‘那个人’带来的。   所以他和闻伊说,那些一瞬间出现的模糊的记忆和情绪不是他。   他只认同自己情绪缺乏这个天然的疾病好了以后,之后再次回到宿舍试探见到闻伊时的反应,那些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情绪。   他一直以为闻伊也是。   却发现他忽略了闻伊记忆中的痛苦。   他可以把这份出现的记忆当成另外一个人,那是因为他没有这场记忆中感受到任何的痛苦和磨难。   他从来没有走过闻伊的路,又怎么能轻飘飘地说出让闻伊可以怪他的话。   那显得是那么的廉价和可笑。   是他错了。   裴知明长长叹了口气,“我试试,其实我现在也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第二人格。不过我希望你知道,我这样做,可能会引发一些你的记忆错乱...也可能会引发其它情绪或者感知问题,你要想好。”   祝景黎没任何犹豫。   “其实我们最好一步步来,但你...算了...一会儿我带你去治疗室,我尝试用药物配合一定的催眠引导你进入深度睡眠。   之后,你就可以尝试和自己的第二人格对话。因为这样极度消耗你的精神,所以我设置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唤醒你。”   因为祝景黎一直看病,所以祝家老宅有专门的治疗室。   祝景黎吃了药,然后在休息椅上躺好。   他闭上眼,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他有些焦躁为什么不能成功,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脚了。他游走在黑色的空间中,即便什么也看不到,祝景黎也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   然后,他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声音。   “祝景黎,你来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声线,却远比他苍老、疲惫,还带着话语中无法忽视的遗憾。   “你是谁?”   “我是你。”黑暗开始褪去,祝景黎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未来的你。”   “荒谬。”祝景黎开口。   老人目光变得凛冽,又很快嗤笑了一声,“我也觉得荒谬,可这世上真的有重生。只是可惜...我以为重生能让我弥补一些什么,但终究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祝景黎,我本来还抱有希望,现在...我继续留着这些记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嫉妒地看着祝景黎,最终却也只能长长一叹,“好好爱他吧。”   黑暗重新蔓延,而老人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祝景黎看着他消失,他有种预感,他是真消失了。   然后,之前还模糊不清又凌乱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他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中他前面的人生与他现在一般无二。   他依旧是两个偏执疯子的孩子,也依旧出生起就是一个没有情绪的怪物。   他的爷爷和奶奶萧芳蘅联姻结婚,说不上有感情也说不上完全两看两厌。婚后他们生活算是平淡,但谁也不知道他婚前在外面留了个非婚子女。   他的父亲在外面结识了自己很爱很爱的女孩,却在见家长时才发现女孩是他爷爷的女儿。   两个偏执的疯子不愿意分开,甚至制造了他爷爷的‘意外’死亡,以为这样就会让所有事都变得无人知晓。   警察上门的时候,他的母亲他的姑姑刚刚生下他。   他的脐带才刚刚被剪下,父亲就抱着母亲从窗户上跳了下去,双方都当场死亡。   他依旧在祝家老宅中,像是一块石头或者一棵树一样,日复一日看着花开花落长大。   他也依旧在萧芳蘅的要求下去上了大学。   依旧和闻伊说了交往再说分开,和他告诉闻伊的没有太大差别。   之后是他看到了更多的记忆。   他在国外待了四年,情绪匮乏治疗这件事依旧没什么进展。后来萧芳蘅也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她已经瘦弱到了极点,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几乎都只能靠着仪器。   她的灵魂和精神已经死去,只是身体还活着。   祝景黎不懂痛苦,却也明白这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放弃了萧芳蘅生命体征的维持。   祝景黎办完了葬礼,第一次待在老宅中感到了一点空荡。实在太空荡了,他在前院种满了花,后院养了十几条大型犬。   可他依旧觉得很空荡。   要是...有个人就好了。   祝景黎自己都很奇怪,就是在某一天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那么...有个谁?   他迷茫着翻遍记忆,有个人名跃跃欲试地跳出来。   祝景黎又觉得这事有些莫名其妙...本来也只是...只是让大学生活更像是正常人的一个计划中的人而已。   那时他还没想过为什么计划中的人会选对方呢?   他根本不算合适。   那天祝学真又来闹,争着要拿些钱。他很奇怪地感知到了一些不耐烦,所以把他关在了笼子里面扔到了后院。   祝学真咒骂了两三天,又被那些大型犬不断袭击。   祝景黎平静地看着他的生命逐渐消失,也平静地看着祝学真眼中的绝望,到最后变成死亡来临时的麻木。   然后祝景黎把他扔了出去。   祝学真活了下来,却从此对狗还有祝景黎闻之色变,再不敢出现在他眼前。   祝景黎的生活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死寂得可怕。   再见到闻伊的时候,他大概是四十岁吧。   祝景黎坐在餐厅,他听到了楼下吵嚷的声音,说是一辆大货车被撞了,交警正在和大货车司机交涉。   大货车司机打电话给了自己老板。   车和货都不是他的,这事得老板来定损。   然后祝景黎就看到闻伊从一辆车上下来,沟通很快,他也听不清楼下那条马路上的人具体在说什么。   但祝景黎可以肯定,那就是闻伊。   他恍惚回忆,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了吧?   反应过来的时候,祝景黎才发现他已经往楼下跑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跑到楼下的时候,闻伊已经上了车。   他开车追了出去。   半个多小时后,他看到闻伊的车停在一个明显是办公大厦楼的门口,然后主驾驶上出来一个人。   祝景黎看着他打开后车的门,然后把闻伊抱了出来。   极其亲密的姿势,祝景黎几乎落荒而逃。   再之后的时间中,他再未见过闻伊。即使闻伊被抱下的那一幕偶尔会不时从他脑中闪过,祝景黎也总是再次将之遗忘。   他此前的人生一直都这样。   活得寂静无声,只要不干扰他,他也无意干扰任何人。   他对人对事从没有什么偏好,也很少有厌恶。   他的人生就这样在日升月落中过去,大概是这一生实在太过安静,他早早就放逐了自己。   他七十岁的时候,偌大的公司早交给了职业经理人管理。   祝家的老宅捐献给了专门的古建筑物保护机构。   他清醒的时候听到别人说,他患了阿兹海默症。祝景黎很平静地接受了,他无所谓被人送到哪里,或者死在哪里。   他开始时常糊涂,偶尔才清醒。   在某一天清晨的时候,他好像清醒了过来。   他被护士推到了草坪上晒太阳,他几乎昏昏欲睡。然后看到了草坪的对面一个熟悉的人,即便他也老了,祝景黎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看到对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散着步。   “他...他......”祝景黎的情绪激动起来。   护士紧张地看着他,“那个人怎么了?您别激动,那位也是前几天刚刚进来疗养的病人,叫闻伊,他也只有一个人...您认识吗?”   “我叫他走开或者叫他过来?”   “不不...不要。”祝景黎一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慌遮掩,他抬手挡着自己的脸,“快,快送我回去,送我回去!!”   护士慌张地把他送了回去。   祝景黎在回去的路上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痛苦,护士以为他心脏不舒服,只是又疑惑祝景黎的心脏明明没太大的毛病。   到了病房后,祝景黎控制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他即便年老还是显得比常人高大的身躯蹲着蜷缩在一起,控制不住地大哭,也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哭。   他失去了情绪感知一辈子。   却在此时此刻,说不上是命运的馈赠还是捉弄,所有不曾感知过,曾经一直把握不住的一些东西都在此刻清楚地涌上了心头。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大学会选闻伊。   唯有十分浓烈的爱才能感知一两分...但最终还是被他忽略。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次会落荒而逃。   因为他恐惧闻伊已经有了自己新的人生,新的爱人,更害怕闻伊不会原谅他的曾经,他不敢见他。   但终究还是太迟了。   他在如此苍老的年纪感知到爱,也只能带着满腔的遗憾和后悔走完这一生。   他死在了大哭后的第二天。 第44章   闻伊发泄性哭了一场后才因为倦怠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几乎睡了一个白天。   “天都黑了。”   今天的宿舍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闻伊起来去宿舍阳台透了透气。现在想起白天发生的事,闻伊开始觉得自己情绪反扑太大, 感觉还有点尴尬了。   白天睡太久, 这会儿反正也睡不着了, 索性下楼去找点事的, 顺便在学校随便走走散散心。   学校的大食堂已经关了, 但新区附近也开了对应了小食堂窗口,一般是按照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往外承包, 卖的不是正常饭菜,而是老板自己选品的比如盖浇饭、螺蛳粉、云吞面等等之类的食物。   小食堂一般营业很晚,到晚上十一点才关门歇业。   闻伊去打包了一份云吞面,然后找了个人少安静的地方吃晚餐。   这个点外面蚊子挺多,只是闻伊不太招蚊子。   他从小生活的地方都很粗糙, 小时候太小还料理不明白生活琐事的时候, 家里堆积的垃圾实在太多, 床上还有各种跳蚤。到后面不知道是免疫还是怎么, 反正他都没怎么被咬了, 现在蚊子也一样。   他打开云吞面, 就看到阿黄学长不知道从哪个草丛钻了出来,晃着脑袋就朝他走了过来。   “阿黄学长,我每次在外面透透气都能看到你啊。”   阿黄学长哼哼了两声。   今天它还带来了一个朋友,一只有些瘸腿一只眼睛也被摘除的黄色橘猫。   “阿菜学姐。”闻伊惊讶能看到这只猫。   阿菜学姐也很有名气,它是学校的猫狗保护协会在学校外不远的地方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它被人恶意虐待,一条腿的肉垫爪子部位被剪掉, 眼睛也被捅瞎了一只。救助后,发现这只猫对人类的靠近很应激,最终也只能放在外面散养。   学校有它的介绍,呼吁同学们看到它的话,尽量不要靠近它,因为它会挠人。猫狗协会有固定的点在喂,大家可喂可不喂。   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发现它的时候,它都奄奄一息了,嘴里还叼着一片菜叶。这应该是它当时唯一能找到的食物,同时求生的欲望也强到了极致。   阿菜学姐看了闻伊一会儿,然后慢吞吞躺在了阿黄学长的身上。   闻伊没试图摸它,虽然阿菜学姐现在看起来很温和。   他只是拿出手机给它们拍了个照。   拍完照闻伊才发现他手机微信竟然有朋友添加的信息,还有显示的好几条最新未读的消息。   他白天睡的实在太沉,消息的震动没注意到,刚刚也一直没看微信。   主动朋友添加的人是韩仲,备注写着:我是韩仲,加我一下(*^_^*)。   闻伊吃着东西都咳了两声。   韩仲加他干什么,而且还附带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笑脸。仔细看了下,闻伊又发现韩仲不止发了一条好友申请,他发了三四条。   备注的话也逐渐变得更发癫。   其实我没什么企图^_~,就是有个学习问题要和你探讨探讨o( ̄▽ ̄)d。   我在企鹅那边给你转了几笔钱(?_? )。   我的意思是转账可以证明我是我,骗子不会先给你钱(^▽^)。   闻伊皱着眉去看了下,发现除了班级群外,确实有一个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他的号顶着十几条未读消息在最上面。   点进去,里面转了十笔。   闻伊带着几分猎奇的心态点看了几眼,每一笔都到了好友之间的转账上限两千。十笔的话,应该是当日最高可转账金额了。   大概是能证明那确实是韩仲。   闻伊又反应过来,这个莫名的账号什么都没有头像还有账号数字,好像有点熟悉。   他回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上辈子他看到的那个给他发说要结婚的账号,真的是韩仲而不是骗子。   闻伊还在因为这个发现而诧异,韩仲的好友添加消息竟然接二连三地发了过来。   同时他的备注很奇怪,只剩下了一个个莫名其妙的表情符号。   →_→   ⊙﹏⊙   X﹏X   ( ╯□╰ )   >﹏<   ≧ ﹏ ≦   \^o^/   闻伊莫名感觉韩仲好像在破防,但...他在破防什么啊?   闻伊也不想看他的颜文字了,防止了他继续添加,在最新一条的添加消息那儿点了同意添加好友。他还以为韩仲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他说,结果他同意了后,手机一下就安静了。   奇奇怪怪。   没管韩仲后,闻伊把云吞面放在腿上吃着方便,又看了微信里面的其它未读信息。   最新的是...祝景黎。   上午他离开宿舍后,之后大概每隔一个小时发了他一条消息。   大多只是简单发你别哭了。   后面变成了对不起。   之后是问你睡着了吗,我不打扰你了。   然后是现在,文字同样简单,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倒是符合他的性格。   闻伊也发现祝景黎那边一直显示文字输入中,过一会儿消失,过一会儿又是文字输入中,反反复复。   闻伊回了他信息。   睡醒了,我没事,你早点休息吧。   回完消息,刚刚睡醒时那几分尴尬倒是消失得差不多了。   就这样吧。   他关了和祝景黎的对话框。   下一条信息是章游恺的。   章游恺先给他发了一张他家的照片,然后又发了几条消息。   这几天家里好热闹,爷爷说年纪大了,为了防止以后脑子糊涂,把小辈都叫了过来,说要提前把财产分配好。   魔都那边的老洋房,这两套说是给我,下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度假玩?   然后又发了一张玉观音的吊坠。   这个好看,料子也不错,我特意拿别的东西和我姑姑换了。我觉得老一辈会喜欢,回头送你妈妈。   下面还有一些饰品的照片,看得出来都是当场现拍的。   都是我爷爷和奶奶留下来的,这几天在做分配。你看看还有合眼缘的吗?有的话,我可以和其他人互换,挺方便的。   大概是下午闻伊一直没回消息,章游恺隔了几个小时又发了消息。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自己对这些饰品也没特别的喜好。   你别有负担,大多只是精美,有点年代价值,不值什么钱。   云吞面吃差不多了,闻伊把空的打包盒放在一边,也给章游恺回了信息。   抱歉,今天白天一直在睡觉,没看到。   东西都很漂亮,不过不用了。   玉佩看着太贵,我妈妈会弄丢的。   谢谢。   章游恺立刻发了消息过来。   原来是这样,我还说你怎么不回信息,还想托导员去看看你,又怕你觉得我多事。   然后,章游恺那边也变成了文字输入中,又消失,又再次文字输入中。   闻伊刚也想发个早点睡,章游恺的文字终于发了过来。   你收下吧,玉佩我特意换的。   闻伊不怕别人的恶意,以前他会带刺地回应回去,现在他会不屑。但他唯独畏惧别人的好意,不好意思拒绝,因为唯恐让别人尴尬。接受了,又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真正的善意。   所以他此刻模棱两可,只是回了对方一个马上期末考,我要去复习了,晚安。   放下手机后,闻伊一个人在外坐到十点多。   夜风吹得安静了一些后,他拿起手机才发现又多了几条未读消息。   刚刚添加的韩仲是十几分钟之前发的。   转账收一下....................   晚安。   闻伊看不懂他一连串的省略号是要干嘛。   祝景黎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很漂亮的院子里面,月光下开得灿烂的花卉,一张是他那边的夜空。   今晚的花开得很漂亮,我这边能看到星星,也很漂亮。   晚安。   章游恺是在他之后很快就回的。   好好复习,加油。我过两天就回来了,晚安。   闻伊收了手机,起身的时候摸了摸阿黄学长,“我感觉有点奇怪,但我怕说出来招笑,好像是我在发癫。”   阿菜学姐竟然没跑,只是抬头盯着闻伊的手。   闻伊看到了阿菜学姐眼睛中的警惕,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了,不会摸你的。学长学姐,晚安。”   闻伊回了宿舍,不过发现白天真的睡多了,怎么也睡不着,最后真的复习了大半夜。   之后几天,闻伊过得还算平静。   韩仲依旧没来上课,微信每天给他发颜文字,企鹅那边每天上限两万的转账,像是刷存在感。   到后面,他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发现微信也可以转账。   于是两边一起来。   闻伊几乎每天都在被他的转账骚扰,拉黑又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和韩仲闹别扭,只能给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祝景黎也没来宿舍。   闻伊偶尔有过猜测,是因为他说祝景黎的出现让他感到痛苦,所以祝景黎在回避他。   可闻伊也不愿意多想。   之后祝景黎给他发了信息。   对不起。   现在我还是有太多东西不够了解。关于记忆的事,你要加诸在我身上,我接受。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觉得我莫名其妙,不会让你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不会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   我一直在。   那之后,祝景黎固定一个小时最少会发一条消息,大多是在分享一些漂亮或者有趣的东西,也隐约有点报备他此刻在干什么的意思。   章游恺倒是在两天后如他所说回来了,但闻伊死活把他的玉观音退了回去。   因为他把玉佩照片给了那个二手贩子看了下,还配备了什么打光之类的视频,对方回了他消息。   说这东西真是值老多钱了,起拍价千万起,遇到合眼缘的上亿都可以拍卖出来。   这种好料子的玉观音已经很少见了,有点绝品、孤品的味道。   二手贩子啧啧称奇,然后说闻伊要卖的话他收不起,价格太贵。不过他有渠道,只要物品来源是正的,他帮闻伊直接和买主沟通,到时候他和买主一起对半给他一笔中间人费用就行。   闻伊又回了他不卖,然后还了回去。   只是这之后,他和章游恺之间好像有些莫名尴尬。刚好也要忙着复习,闻伊索性教室、图书馆两头泡,宿舍回去也就是睡个觉。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期末考结束。   韩仲和祝景黎都没来参加。   闻伊也没管他们,只是等考试结束,他就收拾起了东西。这次他提前订好了机票,他想回家去看看了。   闻伊收拾东西的时候,章游恺欲言又止,最后又只简单说了一句假期快乐,然后在闻伊的回声中勉强笑了笑。   章游恺当天就回了家,宿舍又只剩下了闻伊一个人。   这次他的心很平静。   他的机票是明天,今天还能在宿舍躺一天。本来想安安心心休息,结果接到了一个银行的电话。   “闻伊先生,您这边放在银行保险柜的物品到期了,请您携带合法有效身份证件前来提取或者续约继续存放。”   闻伊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死骗子。   但对方马上又打来,顺带立马报了一个网点地址:“闻先生,是您自己两个月前过来存放的呀,您留的号码也是这个,您忘记了吗?” 第45章   闻伊根本不记得自己去过, 对方却说他来存的时候,也特意交代了他记性不好,到时候麻烦工作人员多联系几次,务必让他去一下网点。   像是知道他会以为是骗子, 到时候不肯去一样。   等挂了电话, 闻伊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抖。因为他不记得自己去过, 所以问了自己具体去存放时间, 银行人员回复他的日期, 是他刚刚头疼开始的那几天。   如果去银行网点的话,不应该是骗子吧。   闻伊还是决定去一趟。   回来的时候, 闻伊手里多了一封掂量起来有些厚重的信件,封面写着闻伊亲启,字迹闻伊很熟悉。   闻伊打车回来,几乎是跑回宿舍。   “这明明看起来是我自己的字迹。”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平复了一些呼吸,闻伊才慢慢拆开了信。   书信展开, 闻伊就看到了信上的开头。   闻伊你好, 我是闻伊。   看到这里的时候, 我知道你会很惊讶, 但请你不要害怕, 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最不会伤害的就是你。   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 应该是这学期期末结束了是不是?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你应该比较平和地接收了我全部的记忆,不至于被我的记忆影响太多性格。也因为我知道你的全部,也想你了解我的一切,另外现在的你对自己的生活更有了一些新的思考吧。   我的存在证明了这个世间真的有奇迹,或者有神明。不过即便是我在病床上死亡,再到此刻在自己二十一岁的身体里重新醒来, 我也没有见过任何神,只是也不重要了。   你看到了我全部的记忆,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一生有诸多痛苦,也有诸多遗憾?   是的,在我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从年轻的身体里再次苏醒的时候,我欣喜、兴奋、激动,更是迫切地想去找祝景黎解开困扰了我一生的疑惑。   我更雄心壮志,想要向这个世界证明我可以,我要走一遍人上人的路。   我很快就见到了祝景黎,我才发现奇迹并不是只发生在我身上,我更发现原来困扰我终其一生不可得的答案是如此的简单。   闻伊。   我那时恍惚以为整个世界都在爱我,我回到了年少时,一切都可挽回。我有足够的经验让自己变成以前幻想过的‘天才’,我会赚很多钱,在这个世界被簇拥着获得汹涌的掌声。   跟我一样回来年轻时的祝景黎更是痛苦地向我忏悔,他说他爱我,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只要能够弥补曾经的过错。   这一切实在太完美。   我在曾经的人生过往中也幻想过得到祝景黎的忏悔,然后我就可以向他肆无忌惮地宣泄我的痛苦。   我以为会是这样,可我却发现那些欣喜、激动、兴奋都很快沉默下去,甚至面对祝景黎的忏悔、求爱...我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快意,也没有太大的喜悦。   那个困扰了我良久人生的答案听起来有些荒诞,我也没有感到任何的愤怒,只是有一种......   闻伊你还记得吗?   十二岁的时候我们去过山里挖一种草药,晒干两斤可以卖五块钱,但是却要花费一天的时间在山里找。   有次我们钻到山里迷路了,越走越人迹罕至,其实心里已经有些胆怯,只是一直告诉自己没事的。这山里经常来,怎么会找不到路。   后来我们终于从山里钻了出来,当时已经下午了。出来的时候,山间清风吹过,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当时阳光正好。   那些刚刚还一直充斥全身的急躁、害怕、疲惫...全都不重要了。   大概当时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   闻伊,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闭上眼睛陷入永眠时心中的遗憾,从来不是不能得到祝景黎的爱,不是那些困惑了一生的疑问,不是韩仲和章游恺那些似有若无的带着审判无法释怀的眼神,不是年少时曾以为自己万中无一,最终发现不过是寻常众人,不是经历了断腿过完了不那么完美的一生。   我真正的遗憾不是这些事本身,而是不能回到过去,对正在经历这些事的年少的自己说一声你已经足够好。   遗憾的是不能去拥抱曾经的自己。   我知道年少的自己性格有很多别扭的地方,别人可以批判可以为此谴责,但那又如何。   我依旧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无与伦比。   对我来说,你做的每一个选择,走过来的每一步路,都算数。   所以闻伊,我不想占据你的人生,也不会占据你的人生,我的那些记忆你就当成一本故事书翻完吧。   你可以因为它们过得更好,也可以用它们思考更多你想要的未来。   但是闻伊,你不必继承我那些颓丧的苍老的岁月,更不必将我的曾经苦难归于自身。   你是你,你拥有此刻最好的时光。   因此你不必感到负担,如果现在的你依旧会为祝景黎心动,那么就更勇敢地和他在一起,我相信这一次会不一样。   只是你要明白爱只是爱,他不是你的救赎,更不是你的人生,终究要留三分爱自己。   如果你不爱他了,想要追求更轰轰烈烈的完美的人生,我也仍旧支持你。   另外我在信的背面留了一个账号和密码,是曾经我在国外开过的一个不记名账户。   我说过,也许这次全世界都在偏爱我。   这个明明要在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存在的账户,现在竟然存在着。那些我曾经想等到了年老在全部花掉,又最终没花掉的钱,也安然地待在里面跟随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闻伊,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份礼物。   还有一件小事,曾经放在韩仲鞋盒里面那双两百块钱的假鞋,我买了一双真鞋放了进去。我知道你会去换回来的,那么你的人生就从穿一双好的鞋开始吧。   最后我想告诉你,我是如此欣喜能够拥抱一次年轻的自己,我们也终将在时间的尽头再见。   假如这次世界都在偏爱我,那么我偏爱你。   闻伊读到最后,他不怀疑这封信的真假,因为他看到了所有记忆的最后。   之前从未浮现过的记忆。   属于重生后又把人生再次还给他的闻伊,在最后的记忆中轻声地朝他告别。   “闻伊。”闻伊几乎控制不住眼泪。   他贫瘠的人生中缺乏太多太多的东西,金钱、良好的性格、品德...还有爱......他一直都在迷茫的别扭的追求一些东西。   原来到了最后,真正对他所有的所有都报以全然接受、理解和爱的人,是他自己。   他哭得不能自抑,却又不是伤心。   这一天,闻伊想了很多。怪不得头疼的那一个星期的前面两天他迷迷糊糊,有时候做了什么都忘记,那时候是另一个闻伊在吧。   真正有着那些记忆的闻伊有更切实漫长的人生,自然也有更多的淡然和岁月的沉淀,不至于像他那样,回忆那些记忆时,有时候会被影响的难过、愤慨或者带着一点心情低落。   闻伊把那双‘假鞋’拿了出来。   当时换回来后,他还觉得这假鞋的质量挺不错,穿着也很舒服,原来已经被‘闻伊’换成真的了。   这一晚,闻伊虽然思绪凌乱,但睡得很安心。   第二天是上午的机票,他穿了那双鞋,回头看了一眼宿舍,有些轻松也更从容地上了出租车。   坐飞机的话差不多是四个小时,不过飞机落地后他还得各种转车再绕路,真正到家大概得晚上八九点了。   不过虽然这样,他也该回去看看他妈妈了。   等回来以后就把钱从境外账户取出来,之后买个房子,到时候把他妈妈接过来。只是他妈妈的情况,到时候必须要请个保姆时刻跟着的。   她根本不认路,一不小心出门就得丢。   城里车来车往,也容易出事。   还有叔叔婶婶,有些东西他们不说,他还是要报答的。   他在飞机上戴上眼罩,认真地开始规划属于自己的未来。   现在闻伊想要自己的每一步走得更好一些,这样才能在人生的尽头与自己重逢时说,这一生,没有辜负你的偏爱。   ......   “怎么从床上起来了?”霍梦雅来给儿子送营养餐的时候,发现韩仲一直抱着手机晃着腿。   韩仲脑袋被砸的太厉害了,脑门被砸开瓢就算了,里面还有瘀血,要不之前送重症室呢。   现在虽然好很多了,脑袋里的淤血还没完全清除,医生的意思是多躺,不然会晕。   韩仲头上纱布包了一大圈,别的倒是没什么事了。   这会儿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妈,我和人聊天呢。”   霍梦雅看了一眼,发现他又是在发红包。   “人家也没收啊,一共就两三万,看不上也正常。要不你问对方要个银行卡,直接转多一点。”霍梦雅和老公韩延都是生意人,一直多少信奉一个道理。   现在的社会熙熙攘攘都是为了利益。   钱打不动,那就是钱不够多而已。   韩仲顿了下,烦躁起来,“我莫名其妙去要银行卡账号,不是很奇怪吗?”   霍梦雅把床上的餐架支好,然后开始摆营养餐,“这点小事就难倒你了?”   韩仲那张一向有些桀骜不驯的脸上难得浮现颓丧。   “不是这样的。”   是他现在不敢。   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虽然现在梦境的很多事都忘记得差不多也想不起来了,但他还是反思了很久。   尤其是当时祝景黎的那几句话。   喜欢闻伊又觉得他配不上自己,所以不愿意承认‘喜欢’这件事。   他到底是厌恶闻伊假清高,还是实际上厌恶的是闻伊明明假清高,却不肯舍下脸皮来讨好他。   他刚开始想起祝景黎这几句话还感到愤怒,后来就剩下了叹息。   他扪心自问。   要说一开始很喜欢闻伊,好像也说不上。但第一次看到闻伊的时候,他确实被对方的眼睛吸引。   带着几分灵气,又有刚看到陌生繁华天地的畏怯和强装的自信...很漂亮,韩仲当时就想他看着好想欺负啊。   他是有意开车上去惊扰的闻伊。   其实他确实对收集鞋有点兴趣,但对车没太大爱好。不过那天开学,他竟然有些隐秘的兴奋开着的新车还算得上排面。   结果闻伊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   他看出了闻伊眼中的伪装,那不是真正的不屑金钱外物,是为了维持所谓的自尊强装的淡然。   没意思。   那么倒回来,是为什么觉得没意思。   韩仲不得不承认祝景黎说得对,他难得对这样一个好像一无是处的家伙,还是男生起兴趣,对方明明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清高学生,在他面前还装。   总不至于他还得屈尊降贵上赶着吧?   这才老是和他呛的时候说不就是差钱,差钱你就说,我给你啊。   当然他那时候应该也分不清自己这种细腻隐晦的心思,反正只是觉得烦。越烦,越喜欢时不时刺激一下闻伊。   刺激多了,他也越关注对方,最后自己的绕进去了。   至于现在,韩仲只是一想起那个似真似假的梦境最后,最后残留的那种漫无止境的空虚,他就浑身刺挠。   非要他说...他只能直白说,要是可以,闻伊你给我抱一下。   我现在好空虚啊。   越想越烦,再看手机果然也没回信息,韩仲吃营养餐都没心情了。   顺手翻了翻朋友圈,闻伊几乎不发任何朋友圈的,但万一今天有呢,结果看到了章游恺的朋友圈。   他晒了一个一看就不值几块钱的袖扣,还是对着各种拍的九宫格,然后配文一个很可爱的室友送的生日礼物,好喜欢。   章游恺生日,他室友就三个,他和祝景黎送的就不可能送这种,而且章游恺也不可能把他们的礼物单独九宫格往朋友圈傻兮兮地晒。   “阿西吧!!”韩仲急的话都乱说了,手里的筷子被他重重放下。   怎么还有章游恺的事!? 第46章   “哥, 放暑假了,打算干嘛?大家都在商量去海边度假,你去不去?”章游恺一个人有点神游的时候,就看到堂妹章筠拿着一杯果茶晃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章筠和自己亲哥年纪差得有点多, 从小反而和只相差了一岁的章游恺更玩得来, 所以小时候起就老来他家玩, 连大学都因为懒得想, 所以跟着他报考了。   她对这里熟悉得很。   章筠吸着果茶笑:“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度假去不去啊?”   “不去。”章游恺看着手机叹了口气。   这几天其实他有些心情不好,或者说心情不好已经持续不小的一段时间了。那个玉观音被闻伊收下又退回后, 他和闻伊之间就好像多了一点尴尬的氛围。   期末考那段时间,宿舍只有他和闻伊。他好几次想叫住闻伊,可看他行色匆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现在他也有些懊丧,可能玉观音这个礼物送得太贵重了才会导致这样。   可他一开始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个, 只是想着袖扣那事实在过不去, 就想从别的地方给回礼弥补一下。   但他好像又想当然了。   章筠思索了会儿, 神秘兮兮地开口, “哥你从来没这样过, 就是一副丧气的样子。”   章游恺从小做事就很体面周到, 固然有后天父母的培养因素,只是他自己本身也是那种藏秀于内的人,几乎不太会把坏情绪带给别人。   “你现在这样......”章筠顿了一下,忽然转了话题:“对了,前段时间你让我七拐八弯找了跟咱们家都没什么关系的地址,还让我下载那个二手app申请账号拍下了那个袖扣,这两天朋友圈又发了这么多条, 你在等着别人给你点赞啊?”   “别胡说。”章游恺稍微有点心虚。   把这个发朋友圈,他是悄悄屏蔽闻伊的。   章筠已经喝完了果茶,这会儿认真起来,“哥,上次我说的你听进去了吗?小说定律,自古守护都是男二。”   “嘴巴是用来干嘛的,除了吃就是用来说话的啊。你什么行动都没有,也什么都没说,怎么让别人和你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章游恺想反驳,“不是这种关系。”   “你看你,从小我做什么事都问你的意见,你都讲得头头是道,今天就会说‘不是这样的’、‘别胡说’,分明就是心虚。”   “哥,你要想清楚。”   “我看过的小说里面,女二、男二或者其他什么后来者最终能够上位的,你知道都是因为什么吗?”   章筠得意地看着章游恺,说的话掷地有声:“因为他们都又争又抢。”   “话说到这里了,那这次度假就不叫你了,看你也没心思,我先走了。”起身后,章筠又犹豫了下开口,“你喜欢的是个男生,如果真的打算去争抢了,记得先和你爸妈说好。”   “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放心的又争又抢,不然这种放小说都是炮灰,是给别人作嫁衣。”   章筠离开后,章游恺一个人看着玉观音和那对袖扣很久。一直到下午,他忽然起身收好袖扣后,郑重其事打了个电话给他爸妈。   他出生书香世家,母亲是国学大家,父亲现在是考古界的泰斗,他俩平时都很忙。不过他父亲母亲从小都没有缺席他的教育,只要他有正当理由,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伴他。   他父母在很晚才一起赶来,都有些风尘仆仆。   “电话里说有人生大事和我们商量,现在可以认真和我们说说了,究竟是什么?”章兼和妻子胡欢书坐下后只喝了口水,就认真地问他,“我们可以根据我们的人生经验给予你一定的建议,但我也更希望你不是盲目的听从我们的建议,而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   这场交谈持续到后半夜,后面章兼和胡欢书休息了三个小时不到又急匆匆出了门。   天色大亮后,章游恺眼睛都有了红血丝,他一晚上没睡。   可是比起前几天的莫名颓丧,现在反而有种喝了好几杯浓缩咖啡后的精神奕奕。这会儿他直接戴了耳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就拖出一个行李箱收拾起了东西。   ......   “等等...别亲了,电话啦。”闻星辞侧过脑袋,带着一点黏糊糊的笑意把沙发上的手机勾了过来递给祝行昭。   祝行昭看了一眼,只能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依旧压着闻星辞的后背,不让他从自己怀中起来。   “你要地址干什么?”   “采风去那边?”   说话的时候,祝行昭若有所思地笑了声,“知道了,回头发给你。”   他说得干脆利落,然后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闻星辞看他眼神有些危险,赶紧笑着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谁呀?”   “一个很偏的远房亲戚,问我要个瀚海大学学生的地址,学校有登记学生的详细信息的,只是只有老师才能查看。而且那个学生是贫困地区特招的,每年都有一笔专项助学金,信息就更全了。”   闻星辞眨了眨眼,“你要给他啊?”   祝行昭不说话,只是笑了声后去吻他,间隙才开口,“别关心这些,谁说好的大学暑假要彻底疯狂的。”   “唔唔唔唔。”   章游恺其实有些听到了电话里那些细微的肢体纠缠拥抱的声响,不过他也只能装什么都不知道。   说起来祝行昭这学期还挺‘有事’的。   他本来因为条件优秀加上是瀚海大学最年轻的教授,有点网红老师的味道。结果今年和一个刚入学的学弟谈恋爱,一点都不带掩饰的,没两天就被人放到了表白墙上。   那个学弟还被学校约谈,都怀疑一个借机上位,一个以权压人,谁知道最后发现是真爱。   祝行昭离职信都提交了,最后不知道怎么这事又压了下去,只是现在要求他们低调。   章游恺想着别人的事,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信息被发送了过来。   顾不得别的事,章游恺拖着行李箱,一边往外走一边订机票。   ......   “天太晚了,去崖山村的路难走,这一趟要四十块钱。”灰尘扑扑的中年男人看着闻伊讲着价。   他们这儿的路就修到镇上,再往里就难走得很,特别是山里的各个村,车压根没法开,全靠电动三轮或者摩托。   他们这些人就是赚个节假日的钱,这时候总有外头回来的人,想要进去就得坐这些‘黑车’。   “行,师傅小心点就行。”闻伊也没打算再讲价。   三轮车打了火,闻伊爬上去也不在意脏不脏,只是随意坐在三轮车后面,听着三轮车噗噗的声音,有些疲倦的合眼休息了会儿。   他坐车就晕,下飞机后可倒了不少公交车。   三轮车后面摇晃得很,闻伊整个人被晃的左摇右摆,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师傅才喊了起来,“是不是这?不能再往上开了,三轮车上不去。我车得停在这里,不行帮你扛一点行李上去。”   闻伊嗅到了久违的气息。   带着一点混杂了尘土和杂草气味的空气,因为有些晚了,还夹杂着一些吱呀吱呀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声。   也是奇怪。   他以前从没离开过这里时,从来没觉得这里晚上的虫鸣声这么响过。   闻伊给了钱,拖着箱子回了家。   圈着的院子很脏,到处堆满了闻伊也分不清的东西。廊檐下吊着的黄色灯泡亮着,不少飞虫绕着飞来飞去。   这会儿是八点半左右,比他预想的回来得早一些。   他拖着东西进去,看到罗桂花还穿着厚衣服坐在外面,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时不时擦一下鼻子或者挠挠手。   “妈,我回来了。”闻伊叫她。   罗桂花先是愣了下,然后才慢慢站起来,最后明显浮现高兴的情绪跑过来,“伊伊,伊伊......”   “对,是我。走,进去吧,别在外面待着了。”   屋子里面的情况比闻伊设想得好一些,应该是婶婶有帮忙收拾过几次。他的房间门关着,打开的时候里面还维持着他走时的模样,只是因为很久没被人打开,里面的灰尘气和潮气都很重。   罗桂花高兴地说着话。   其实闻伊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有时候口齿不清,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但看神情是高兴的。   “我带了一些好吃的。”闻伊把买的一些鸡腿之类的零食递给罗桂花。   这方面她和小孩差不多,眼馋这些东西。   “我不吃,你吃吧。”闻伊让她让开一点,他今晚是睡不了了,这屋子脏成这样,不收拾根本没法睡。   天亮的时候,闻伊才收拾了大半。   婶婶来给罗桂花送早饭的时候才发现闻伊回来了,顿时放下早饭高兴起来,“伊伊啊,你昨晚回来的!?”   她看了看满院子扔出来的垃圾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说:“你说你,昨晚回来就到婶家来就住一晚就好了。”   闻伊看着她,笑了笑,而后认真地说:“婶...有些事我不说心里也明白,你和叔的想法我知道。”   婶婶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   其实她和闻伊家也就一个村才叫一声婶婶,大家都没啥钱,平白无故这么照料闻伊,主要是之前一直心里有个打算,那就是想让闻伊过继。   她和老公一辈子没孩子,俩人也没去看。   看出是谁的毛病都不好,就怕日子过不下去。要说能治,那肯定要钱,他们也没多余的钱。   抱养他们条件又太差。   闻伊十岁死爹的时候,他们还没多想,后来就忽然想到了这茬。只是闻伊年纪大了,他读书好,担心他有主见,怕他不同意,俩人就都没敢说。   “我这次回来,我出钱村里摆几桌席面,我认你们做干爹干妈。”闻伊认真道:“以后我怎么给我妈养老的,也怎么给你们养老。”   “这些年你们没少照顾我,我出门了没少照顾我妈,情我记得。”   闻伊也记得他腿断了之后,也是他们一点不嫌弃把他从医院带回来。这一次,就做得更圆满一些吧。   婶婶高兴得不知所措,“你当真?伊伊,我们不是图你养老...就是想着死了有个人给我们烧纸就行。”   “席面钱不让你出,我和你叔叔来,哪有叫你出的。”   她高兴拍着大腿,“你等着,你等着,我叫你叔去。”   闻伊看人撂下碗筷就急匆匆跑了出去,刚打算继续干活,就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章游恺发来的信息。   期末考后,他们就变得没什么联系了,闻伊还以为章游恺可能又要和他渐行渐远了。   章游恺发了一张机票图片,再是文字。   九点起飞,是最近的航班了。   闻伊,我想来崖山村采风,也想来找你。   我有话和你说,等我。   闻伊感觉到了章游恺一些别的意思,其实上次送玉观音他就有点明确了。   只是要来这里吗?   章游恺又发了朋友圈,这次他没屏蔽闻伊。   他放了机票图,然后配文我要去见最美的风景。   韩仲死盯着手机,然后扶住病床就站了起来,“我要出院!”   但祝景黎比韩仲更快,他毕竟身体健康。 第47章   婶婶办事风风火火, 闻伊盯着章游恺的消息,过后才收了手机没十分钟,叔叔就带着婶婶还有几个村里年纪大一些的人进了他家院子。   “伊伊。”进了院子他就喊,看到闻伊反而又踯躅起来。在他们看来, 闻伊算是从这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眼看明年就能毕业, 以后就是大好前程, 说来也是占便宜了。   “叔。”闻伊撂下扫把和他们打招呼。   倒是被叔叔拉来的村支书摸着脑袋先问, “你叔婶打电话给我说,你想摆席面写个契, 正式叫他们干爹干娘?”   他们这地方,这种契虽然没什么法律效用,但村里人大多都会认。   闻伊的叔叔婶婶是没什么钱,不过名下还有村里的宅基地、老房子还有田地之类,另外也有一些这些年政府的补贴。   等以后他们百年了, 反正还剩的东西就都得给闻伊继承, 其他沾亲带故的就不能掺一脚。   当然了, 老了也得闻伊管他们。   “你是大学生了, 外面见识多, 你自己拿个主意。”村支书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跟闻伊沟通, 弄得好像闻伊不是村里人,听不懂老家话似的。   “我没扯谎,叔婶家的东西我不要,以后养老就和我妈一样。”闻伊这会儿念头通达,“以后年纪大了有什么大病小灾,我有钱就竭尽所能的治。要是实在没钱,我接回家自己亲自照顾, 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   这是实话,没推诿也没讲大话。   婶婶和叔叔眼眶红得厉害,这几年的接济,非要说不图回报那也是扯淡。闻伊真说了这话,夙愿得尝也是高兴得不行。   叔叔是当即就定了时间,席面说是摆十桌,十全十美,今晚就去各家家里借桌子和碗筷。也马上打电话找了村里杀猪匠,把家里养的猪杀了。处理处理,明天找镇上专门做席面的厨师过来烧。   契更是急。   当天就请了村里有专门写红白喜事的人,直接提笔就写了,一边写一边读。   “今有闻伊,幼年丧父,母有残疾,生活艰难。幸得叔父闻成与婶母刘秀珍多年照顾。现已成年,心怀感恩,愿行认亲之礼,拜为义父母,以尽孝道。   此事亲邻皆知,情愿无欺,特立文字为证。日后双方或他人若有异议,可翻此纸为凭。”   再往下是立文人,要求闻伊和叔叔婶婶一起签名,再按下手印。见证人处是村支书还有叔叔闻成喊来的两个较为亲近的亲戚,也是一起签名按下手印。   这契文书一式两份,双方各自保存。   闻成只是小心翼翼把契书折好放置妥帖,当即就让刘秀珍留下帮着闻伊打扫家里,他自己则带人离开去准备明天的席面。   闻成看来,闻伊是他们村里头一个出去的大学生,而且读的那是什么学校,听说是全国都说得上号的,弄个席面不能丢他脸。   今天得去确定好要请的人,一会儿得喊人再带他去镇上,不仅是要叫厨师,还得买菜啊。   另外还要去镇上的银行取钱。   明天红包总要给。   他心里盘算一堆事,不过一路上嘴咧得不行。   村支书都说他运气好,自己亲儿子亲闺女都不一定有闻伊出息,以后说不准全给他们带城里去过好日子。   这事弄得,别人羡慕不来。   刘秀珍现在对闻伊是更亲近了,毕竟手印按下后他就叫干妈干爹了。   “伊伊...你先吃早饭,剩下我来就行,这都快晌午了,一会儿去我家里吃。我给你叔...呸呸...我给你干爹打个电话。要他这会儿杀只鸡,我中午给你炒个鸡肉吃。   你还爱吃什么,我和你干爹说,他杀完鸡大概就去镇上了,把你要吃的菜告诉他,让他都买上,明天席上你多吃点。”刘秀珍搓着手,脸上都是笑。   “行,听干妈的。”他得接受好意,不然刘秀珍和闻成反而不自在。   他们又打扫了一个多小时,这屋里屋外总算是清空了。   那些脏的床单被套则被闻伊放进了大水桶里面,他家也没洗衣机,只能先泡一下,不然根本没法洗,实在太脏了。   刘秀珍又找了稍微干净一点的衣服,带着罗桂花去自己家里洗个澡,顺便把她头发焗一焗,这样看着精神。   中午天很热,外头阳光烈得很。   闻伊在刘秀珍家拉着洗完了也焗完头发的罗桂花坐下,然后递给了她几包零食。   罗桂花咧着嘴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笑。   刘秀珍家有冰柜,从里面拿了几根旺旺碎碎冰过来递给闻伊还有罗桂花,顺带自己也吃,“天热,吃点。”   她坐在旁边,身旁老式的落地铁风扇咯吱咯吱地摇着,倒是也惬意,“伊伊,村里和城里比不了,这里没空调,热得很。镇上有家电器店,过两天托人去买一台空调来。”   他们这儿村里的路难走。   家电要送上来都很费劲,一般都是绑在摩托车上各种拖上来。   另外镇上的电器也特别贵,闻伊是去外面读书才发现。一台洗衣机城里两三千就够了,这里还是个杂牌就卖八千。   其实就是村里的很多人不太懂上网,不知道网购和对比实际价格。也是因为老一辈的人老思想,他们也不要网购,特别是他们认为的这种大件的东西。他们就喜欢有实际的店开在那边,总想着店在那里,我东西不好了我能找着人,网上买我找谁?   “没事,不热。城里都是车,尾气多都是制造的热量。不像是我们这边全是山,反而凉快。”   “再说了,真要买我买就行,现在网上很方便,还可以配送。就算到镇上后不能送了,我们自己去取就好。”   刘秀珍赶紧开口,“那过两天我要你干爹把钱给你,你拿到了钱再买。你还没毕业,哪有什么钱。你要是有些攒着的,你就继续攒着,别拿出来用。”   闻伊很奇怪地从这种家长里短中感觉到了一种心安。   是以前的话,他其实不愿意和婶婶在电话里面聊这些。因为他的心理压力太大,当他无法承受这些好意,也无法承受他们眼中投来的那种仿佛他马上就能出人头地的期盼,他就只想有些烦躁地逃避。   可一旦烦躁地逃避后,他又会在内心感到一种情绪低落和后悔的痛苦。   他不应该对亲近自己的人这样。   但很多事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只能在这些情绪中反复拉扯自己。   闻伊摸了摸自己心口。   真好。   原来当所有事都有了解决的渠道,原来当他不再迷茫之后,一个人的性格和情绪都会改变那么多。   闻成是在傍晚回来的,叫的三轮车上面堆满了菜。   “还有一些明天厨师来的时候带来,一会儿晚上杀猪匠过来杀猪,我还订了一只肥羊,明天也送来。”闻成朴实地把一袋袋的菜搬下来,闻伊发现他下面还买了好几箱的冰红茶和可乐。   晚饭后,八点左右杀猪匠自己带着杀猪刀来。   好几个村民按住大肥猪,手起刀落。   九点多的时候,猪已经被分好了肉,男男女女都在帮忙烧火或者清理猪下水。现在天热,放一个晚上不处理就臭了。   刘秀珍不让闻伊帮忙。   “你拿笔的别碰这个,猪大肠臭得很。”刘秀珍汗涔涔地倒出一盆清洗出来的血水。   也是这个时候,闻伊看到了祝景黎。   村里不像是城里灯火通明,一般天黑了就整个村都黑了。有些人家在屋子外面的廊檐下会按一个灯泡,自家没睡的时候就开着,方便回家,睡了也就关了。   要是晚上要去别人家坐坐聊聊天,那就自己带上手电筒。   外头的灯泡虽然亮着,但刘秀珍家今天太热闹,谁也没注意多了个人提着行李箱走进了院子里。   祝景黎提着不大不小的行李箱,闻伊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灰尘和干的泥渍。   他刚来,刘秀珍随手倒在院子地上的血水混杂着其他一些说不清的脏污就这样流下去,一会儿就碰到了他的鞋子还有行李箱。   杀猪注定会弄脏衣服,所以来帮忙的人都穿的是马上要丢掉的旧衣服,鞋子更是那种老布鞋,不值钱。   祝景黎这身穿着显然和大家都不同。   闻伊都下意识站了起来。   章游恺今天早上说要来,下午下了飞机和他发了消息,说今天就能到。但到了傍晚又说被人带错路了,到了镇上天又太黑。这里路太难走,那些三轮车和摩托车都不大敢送了,那就只能明天。   闻伊以为他会在明天早上见到章游恺,只是没想到他先在晚上见到了祝景黎。   “怎么是你?”闻伊慢慢吐了口气。   他知道了闻伊的存在,那么也认同祝景黎之前说的,他一直不认为另外一个经过了更漫长人生的祝景黎是他自己。   现在的一切都还在起/点。   闻伊也找到了内心真正平静的港湾,他现在对祝景黎的心态已经足够平和。   祝景黎看着他开口,“找你。”   然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要我帮忙吗?”   闻伊愣了下,刚刚杀完猪,加上冷水热水不断清理猪肉、猪下水,这会儿院子里的味道其实不好闻。   他自己闻着都有些犯恶心。   罗桂花跟小孩子似的,早受不了反而去睡觉了。   闻伊又看了看地上的血水、污渍...“你确定你要帮忙吗?”   祝景黎是连嘈杂一点环境都不太喜欢的人。   倒是杀猪的其他人反应了过来,刘秀珍更是起来赶紧开口,“伊伊的同学??来找伊伊的?”   “伊伊今天还说他有同学要来,但不是说明天上午才来吗?怎么大晚上就到了?”   “你这样给你衣服都要弄脏了,来来,去屋子里坐,里面有电风扇。”   闻伊接了一句,“他不是我白天说的同学,是另外一个。”   “啊?”刘秀珍一顿。   这村里这么穷这么偏,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来这么多同学? 第48章   “那...那也屋里坐坐。”刘秀珍舀了一勺桶里的水冲了一下手, 马上就热情地去帮祝景黎拖行李箱。   刘秀珍怕给闻伊丢脸,,毕竟这外头刚刚杀猪,全是味儿。加上院子里这些血水都没弄干净, 就想把祝景黎带屋子里去。   祝景黎只是眼神从闻伊脸上掠过, 并不怎么敢看他。   闻伊当时蜷缩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他一直记得, 这几乎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梦魇。   “我自己来就行。”   祝景黎提起行李箱几步把它放在了大门口, 顺带把穿着的外套也直接脱下挂在了行李箱上。   刘秀珍愣愣地看着他。   祝景黎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这种年轻人她还真没见过。   “我来帮忙。”祝景黎别的话也不说, 直接踩着院子里的血水走到闻成、杀猪匠和几个来帮忙的村民身边,“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闻伊也有些傻眼。   闻成和刘秀珍有些发愣,虽然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不过看闻伊不说什么。关键还是祝景黎直愣愣地站在那边,实话说挺有压力, 闻成索性打圆场, “这...能帮忙, 那边那条猪大腿看到没?用这个木片熏着烧一下, 把猪毛都烧一些掉, 然后用这个刀把猪毛刮干净。”   闻成刚还想叫个人和祝景黎一起弄, 其实也没指望他真干多少活。   一来不好叫客人干活,弄的他们不知道礼数也给闻伊丢面,二来想着估计是城里人想体验一下,那就让他打打下手,一会儿不想做了直接就能撂下手里的东西。   谁知道他还没张口,祝景黎就把铺在大盆里的一扇大猪腿直接提到了一旁杀过猪的大木板上。   “借我一下打火机。”他望向旁边人,沉默了一下重新开口, “方便吗?”   闻伊看着祝景黎拿到打火机,然后把猪腿翻来覆去开始烧猪毛。   他一开始做得不是很顺手,可架不住做得认真,而且力气大,看起来一个人翻着也不吃力。   尤其是看祝景黎拿着长一点专门刮猪毛的刀,利索地上下用力刮得干干净净,有些猪毛硬,底下留了一点刮不出来,他也直接拿镊子处理得很仔细。   闻成几个男的看他真干活,没一会儿就熟络了起来。   “城里孩子现在都这么能吃苦,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有的还没你懂事哦,不肯好好读书,要去厂里打工。”有村民随口扯起闲话。   闻伊其实不大爱听这种话。   他们只怪小孩读不好书,又怪他们读了几年书,十四五岁就想去打工,死活不想读了。   但他们从不去想原因,只归咎于孩子不懂事。   以前闻伊班里还有一对姐弟,明明相差三岁,但他们一起读的是一个年级。爸妈出去打工,但每年过完年后也只给半瞎的奶奶留一千块钱和一只需要喂养的小猪崽。   她家里爷爷死了,奶奶这个状态也带不了她弟弟。她上学就背着弟弟来,吃的是奶奶和她烧的白米饭就着一些咸菜,还得先喂她弟弟,然后她才吃。她坐在教室的最后,时常哄着根本坐不住要哭闹的弟弟,成绩当然也一塌糊涂。   之后一边读一边留级,十一岁的时候还和弟弟一起读二年级。   等到了十五岁她不肯再读,爸爸妈妈打工回来过年的时候喝着廉价的白酒骂着她不懂事,最后劈头盖脸打她。她是个倔强的女孩,也抄起了板凳打她爸,但是被妈妈抱住打了一耳光。   大年三十吵起来,近的人家都听到了。   大年初一,她就离家出走了,这事当时还闹得挺大。   听说偷了爸妈的几百块钱和他们的手机,跑去了镇上就把手机卖了。最后手机找到了,但是没找到人。再之后是闻伊要出去读大学的时候,说是找到人了。   人没事,现在在外地大城市的厂里打工,有老乡看到了她。但她不愿意联系爸妈,只是给她弟弟打了个电话,之后汇过来了一千块钱。   但这样,也比他那个难产死掉的女同学要好。   他就是出生在这样的地方。   他下意识望向祝景黎,他现在也不缺钱,‘闻伊’给了留了一笔巨款,折合人民币有小一亿,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甚至他可以利用信息差赚更多的钱。只要别太贪心,毕竟一只蝴蝶翅膀的煽动,就可能引起大洋彼岸的风暴。‘闻伊’重生回来的那一刻起,世界就已经和记忆中的开始不同。   闻伊有些感慨,这些从小的生活痕迹已经融入了他底色之中,就像是最底层的代码几乎无法更改,所以即便他有钱了好像也和宿舍里其他人有些骨子里的不同。   十点左右的时候,祝景黎把那条猪腿处理得差不多了。   杀猪匠笑起来,“没想到你城里娃不干活力气都这么大,来,我们这里叫吃半生肉,你要不要试试?”   烧猪毛会把表皮还有里面的肉稍微烤熟一点点,杀猪匠会切很薄的一片肥油下来,沾着一些酱料直接吃。   这种习俗其实是以前还要穷,杀猪匠和帮忙的人来杀猪,所以借这个理由直接吃点油水。   闻伊站了起来叫他,“祝景黎。”   没必要。   闻伊没有什么借此故意为难他的意思,而且大夏天烧着火,一直弯着腰刮猪毛,闻伊也能看到祝景黎脸上和脖子上全是汗和一些油腻腻混杂猪血的污渍。   祝景黎反倒浮现几分笑意。   他拿了几片薄的费油沾了一些酱料,稍稍背着闻伊就吞了下去。   闻成几个都被他的动作给惊了下,没想到他真能吃。   “来来,喝口酒,家里自己酿的。”闻成赶紧弄了一小碗过去,“没想到你真吃,哈哈哈...咱们这儿,你也是头一份了。”   闻成倒是一下对闻伊这个大学同学好感大增。   祝景黎轻轻点了点头示意。   “十点多了,祝景黎...我带你去休息吧。”来都来了,闻伊也不能赶人。   猪下水处理得差不多了,刘秀珍现在提了个大桶在弄猪血。回头让它凝固,明天就能做菜。   猪血处理好,今晚也差不多了。   因为闻伊说了他明天同学要来,刘秀珍在家已经收拾出了一间屋子。   她家房子修过,楼上并排有三间屋子,她和闻成睡中间的,最右边放杂物,最左边以往给客人睡。   今天是把右边杂物给清到了楼下的。   章游恺没到,直接先给祝景黎住了。   “浴室在一楼,但是没热水器。现在夏天热,冷水澡还能洗。”闻伊指了指地方,“厕所是在院子外的角落,那里挂了一块布遮挡着,都是旱厕...夏天有点味道。”   祝景黎拖着行李箱点头,“没事。”   他沉默了会儿,在闻伊旁边开口,“闻伊,你现在好一点了吗?看到我还会痛苦吗?”   还想着那事呢。   闻伊那天哭完就有些尴尬了,“现在...没事了。”   祝景黎松了一大口气,“闻伊,我......”   “你要说什么?”闻伊没看到过祝景黎支支吾吾的样子。   “我想说那就好,还有我真的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至少一次。”   “求你不要简单轻易地否定我,我们的世界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不是在勉强自己适应你的生活,是我真的可以。”   “我没有勉强,也没有不习惯,我甚至感到很开心。”   “还有。”祝景黎捏紧了行李箱把手,“关于你说的重生的事,我后来重新去找了答案。”   “闻伊,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去弥补。”   “作为一个恋人,在那段记忆中,我没有任何合格的地方。无论是表白、相处还是最后的分......”祝景黎此刻不愿意说出分手两个字,“我都没有了解你真正的困境,也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   “对你来说,现在也许我从你的生活中消失才是最好的,但是这段时间我努力了,我做不到。”   祝景黎几乎想给闻伊跪下来,“如果...你无法再相信我,也不能原谅我,那你就把我当奴隶,这样好不好?”   闻伊前面还在认真听祝景黎的话,后面确实被他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现在是人人平等的社会。”闻伊半天也只能憋出这样一句话。   祝景黎却以为他是有所顾虑,“没关系的,社会也会尊重个人的意愿,我愿意做你的奴隶。”   闻伊觉得今晚祝景黎要冷静一下。   “你去洗个冷水澡吧,明天比较忙,有时间我和你聊聊。”闻伊觉得站在干妈家的浴室门说这些话,实在有些不自在。   罗桂花已经在楼上客房睡了,闻伊今晚也就不回自己家。他本来想打地铺,但刘秀珍提着猪血进来顺口说道:“伊伊,今晚就和你那个同学挤一挤。一会儿我给你再拿一条毯子,楼下那个风扇我也给你搬上去。”   夜。   闻伊坐在床边,祝景黎刚刚洗干净站在闻伊不远处。   这风扇是老式的铁片风轮,风力很大,声音也很大。   闻伊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和祝景黎住一个房间。毕竟记忆中的恋爱,他们连手都没互相碰过。   闻伊依旧有些过分的瘦。   但此刻更为强大者反而有些局促,“我睡地上。”   “地上没法睡。”闻伊看了看地面,虽然铺的是地板,但不是城里那种木板,这种都是自己刨的。   虽然干净,但也都是鞋子踩来踩去,睡下去是一身灰。   要么拿个凉席垫一下,现在去拿又很奇怪,因为床睡得下两个人。   “你睡里面吧。”闻伊也实在困了。   祝景黎无声地躺在最里面,贴着栏杆。   他们的床是刘秀珍以前的陪嫁床,是木工师傅自己打的,上面是带顶能挂蚊帐的那种。   “好安静。”祝景黎轻声开口。   蚊帐放下后,他能嗅闻到蚊香的香味,风扇的呼呼声,窗外的虫鸣声...但他依旧觉得很安静。   不然祝景黎怎么感觉他的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闻伊的呼吸声。   闻伊翻了个身背朝他。   祝景黎轻轻笑了下。   夜色下,他有些不自觉痴迷的伸手虚空从闻伊头上扶过,再到脖颈,然后是后背。   但又不敢真的碰到。 第49章   身边多个人, 闻伊睡得并不好。   他从幼儿时期就没得到过什么拥抱、安抚之类亲密的接触,对他人的体温,他有一种天然的陌生和不习惯。所以早上的时候,他早早就醒了过来。   那时刚过六点, 村中人家都醒来得早, 已经鸡鸣狗叫。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祝景黎也坐起来, 一晚上他没什么睡意, 一直在观察闻伊的动静。   结果发现他其实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了四五次, 睡的位置也很固定,几乎都侧着不转身, 也不会往后挪。床能睡两个人没错,但中间下意识隔了十五六厘米,也就显得拥挤了起来。   “不是你的缘故。”闻伊实话实说,“是我...没和任何人这样一起睡过,所以不习惯。”   换一个人也会这样。   闻伊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祝景黎仍旧道歉。   闻伊摇了摇头, 他先下床穿了鞋子。   床边点燃的蚊香已经燃尽, 闻伊顺手拿起蚊香盒就往楼下走, “下楼吃点早饭吧, 这里人都起得早。”   大家娱乐活动不多, 大多晚上八九点就睡觉, 早上也就醒来得早。昨天刘秀珍家是要杀猪,再连夜处理好才弄得这么晚。   祝景黎也不再说话,只是下了楼梯,看着闻伊走到门外就把蚊香盒里的灰烬在一旁倒了倒。   “伊伊。”   罗桂花也早起来了,这会儿在刘秀珍家门外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愣神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听到动静才转身,有些高兴地望向闻伊。   “她是我妈妈, 亲生的。”闻伊朝罗桂花走了两步,示意她过来。“天生的弱智,只认识几个人。她只知道我叫伊伊,但是你问她闻伊是谁,她就不知道了。”   其实在学校的时候,不少同学知道他家境贫困,却也不知道是这个情况。   父母残疾,有时候是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启齿的事。   闻伊一直都知道不应该这样想,但难以启齿的自卑和对罗桂花的爱,这两者也并不冲突。甚至因为不敢坦然的提及母亲而生出愧疚,也因为愧疚而谴责自身,于是总是在混杂的情绪中难以解脱。   他离开这里两年,还是第一次坦然地这样说出自己母亲的缺陷。   祝景黎深吸了一口气。   他确实不知道闻伊是在比他想象中更艰难的处境中成长起来,如果罗桂花是他的妈妈,那就意味着他从出生起就是在独立成长了。   “闻伊...我...我现在真的很难过。”祝景黎无法抑制自己从心脏处弥漫的酸涩,如果可以,他宁愿和闻伊互换身份。   闻伊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祝景黎会说这样的话。   不过这时候就听到院子外有人喊:“秀珍,秀珍,你们家又有客人来啦,大早上坐摩托车到下村了,一直在打听说怎么来。他带着不少东西,你们去接一下?”   刘秀珍听到声音从厨房跑了出来。   闻伊有些尴尬地领着罗桂花去洗脸刷牙,他不在家的话,罗桂花根本不会清理自己。   等闻伊带着罗桂花洗漱完,就听到外面不少声音。   “伊伊。”   刘秀珍隔着老远喊他,“伊伊,是你昨天说的那个同学来了,伊伊。”   闻伊让罗桂花别乱跑,自己则往外走,祝景黎不作声想地跟在身后。   出了院子,还隔着五六十米,就看到不少人帮忙拿着东西吵吵嚷嚷的,但前面最晃眼的可不就是章游恺。   章游恺也看到了闻伊,顿时小跑了起来,“闻伊。”   他手上还挂着东西就朝闻伊挥手。   等人走到身边,闻伊才发现章游恺带的东西真的很多。好几个行李箱还各种大包小包,怪不得大早上都有下村的人特意来刘秀珍家里喊。   村里一点事,立马就传得谁都知道。   这么多东西,好多一看就是带的礼品吧。指名道姓说是要去闻成家,还带着这么东西,好多人都想看个热闹。   再说今天闻成还办席呢,这热闹事可不就赶上一块了。   章游恺生活的环境和这里截然不同,但来之前已经做了心理预期,所以被人围着说笑,关键那些话好多他听不懂也只是礼貌地点头。   尽量压下了一丁点的不习惯。   “闻伊。”章游恺看到闻伊的时候才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昨天本来就能到的。结果从市到镇上的时候,司机送错地方了,再回来天都黑了。我东西有多,那些师父们就不愿意送我来村里,怕出事。”   他带来的东西好大一堆,这会儿被人放在院子里。   刘秀珍对章游恺印象很好,因为刚刚她去接的时候,章游恺表现得一直很大方得体,刘秀珍没见过这样礼貌的男生。   她有些感慨,这些城里孩子就是不一样。   昨天来的那个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其实闻伊也是,闻伊也算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一直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城里读了两年书,看看这几天说的话做的事,很有人情又周到。   对着他那些同学也不怯场,精气神这种东西,比外貌还骗不了人。   到底是城里教育好,当然也是闻伊自己出众,不愧是他们村出去的头一个大学生,到底是不一样的。   “肯定是安全重要。”闻伊本来还尴尬那个玉佩的事,没想到章游恺主动和好,还千里迢迢真跑来这里了。   刘秀珍立刻笑道:“你这么早就到了,早饭没吃过吧。我刚刚熬的小米粥,配上自己腌的咸鸭蛋,很好吃的,一起吃点。”   “闻伊有你们几个同学,真是得他的好运。我们伊伊在村里长大,有时候不懂事,你们几个同学多照顾。”   章游恺注意到刘秀珍说的‘你们’,然后才发现了祝景黎。   现在章游恺自己都说不清楚,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眼神开始跟随闻伊,也总是会在人群中第一眼注意到闻伊。   无论他站在哪里。   连祝景黎这种存在感这么强的人,他都下意识忽略了。   “景黎!?你怎么在这里?”章游恺有些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祝景黎平静地和他对视。   章游恺从祝景黎的神色中,看到了几分深海下的暗流涌动。   他脾气温和,却也有种雄性动物的本能。祝景黎和他抱着的目的相同,还比他提前了一步。   “别愣着啊,小米粥熬好了,先去吃。”刘秀珍叫他们。   刘秀珍的普通话口音蹩脚,章游恺听得半懂不懂,但还是回应:“好。”然后又开口,“这次来找闻伊玩,麻烦叔叔婶婶了,我来的时候带了礼物。”   不少院子里刚刚帮忙拎东西上来的村民更好奇地张望起来。   章游恺其实不习惯这样的‘瞩目’,但祝景黎在……他只是做事周到比较礼貌,不代表是蠢笨的人。   他知道怎么做能让这里的人夸他。   章游恺把那些袋子里的东西提过去,“叔叔婶婶,这里面是冬天的羽绒服,到时候穿特别暖和。   这是燕窝,婶婶你吃最好,这里还有晒干的鲍鱼,这个火腿味道也好...叔叔吃这个,防止骨质疏松,国外的一款产品。那个大盒子里面是按摩桶,晚上泡脚特别舒服......”   他一件件地拿,闻伊还是第一次看到章游恺脸上浮现几分争强的神情。   他拿得太多,那些村人果然一个个惊叹着或笑或两两凑在一起夸他。   这东西准备的,他们这儿来闺女家定亲下礼,那都没准备这么多东西。   闻伊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   这些和玉观音不一样,都是吃穿,你都不好拒绝,章游恺又是千里迢迢一路扛过来的。   祝景黎捏紧了手。   刘秀珍和闻成看闻伊,见闻伊点头,才不推辞地让祝景黎那就先拿到屋子里去。   一顿早饭,刘秀珍、闻成还有罗桂花吃得开心。   闻伊有些失笑。   祝景黎和章游恺神色有异,但装了个面和。   吃完闻成要去把昨晚借好的桌子摆出来,还有碗筷。他们这儿席面一般都是晚上是主餐,因为他们不搭棚子,直接在外头露天吃,晚上更凉爽一些。   刘秀珍则要备菜,等厨师来了,也要招待,所以吃完了后笑道:“伊伊,你带你同学四周逛逛,这个点外面还凉快一点。”   闻伊也不想留下来添乱。   “走吧。”他拿了两瓶水递给祝景黎,“带你们走走,来都来了。”   “其实我们这里都是山,翻过山还是山,一座又一座,没什么特别的风景。”闻伊带着他们从一座山的小道上开始一直往上走。   章游恺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很漂亮,很原生态。”   闻伊沉默了会儿。   祝景黎则是说:“社会在发展,再过几年,政府应该会修路的。一旦路修好,就可以试探着发展旅游业。   现在的话,村里靠山应该有些山货吧?我昨晚睡不着联系了一家专业的农产品带货主播公司,到时候选定货品的话,可以对应推荐销售。   我也查了,当地政府这几年其实都在尽力扶贫了,只是县里资金实在缺乏。我让我朋友去联系问问看,如果助农卖货,佣金一分不要的情况下,能不能政府起个头和快递公司商量,把运送快递费也降到最低,尽量把钱都给到当地村民。”   “谢谢。”闻伊这次也能更好地让这个村过得好一些,但多少也需要一点时间。闻伊此刻也承认,祝景黎确实很能感知他人的情绪。同时他想做好一件事的时候,确实能做得很好。   直播他记忆中后期是会很火,不过坑也多。那份珍贵记忆中,他发家做的也是线下外贸生意,没怎么接触过这种线上卖品。   章游恺诧异地看了祝景黎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对了,一直沿着这里走翻到山上,然后再翻下去是我读书的学校,要不要去看看?”   闻伊自己也想去看看了。 第50章   闻伊带他们翻过了一座山, 最后他指着站在山脚可以看到一点的旗杆笑道:“那里就是了。”   章游恺往回看。   刚刚闻伊带他们走的路只有人踩出来的小路痕迹,但有些地段小路两侧茂盛的杂草生长过来,还得用树枝或者脚往两边踩一踩。   这里空气很好,风景也不错, 但应该也只是对他而言。   对一个五点多起床, 最后背上书包翻山越岭去上学的孩子来说, 这样的景色一点也不好。   “闻伊, 抱歉。”章游恺上前了两步低声道, “我刚刚又想当然了。”   章游恺有些懊恼。   对闻伊的生活状态,他实在了解不多。他的生活环境和闻伊天差地别, 尽管他在用最大的努力去体会,可有些东西在一瞬间的时候总是反应不过来。   对闻伊,从那个礼物起,他好像一直在做错一点小事。   歉疚感累积着,让他感觉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别这样想。”闻伊承认听到章游恺那句话的时候, 有一瞬间的怒气和嗤笑, 可也很快转为了无奈。   他不了解, 他没有这样生活过, 闻伊说什么都没用。   怒气和嗤笑最终一闪而逝。   “过了这里就到了, 我家其实距离学校还算近。”闻伊带他们走山脚下的田埂小路, “这里附近三四个村子的孩子最开始都只能来这里上学,有的孩子还要远。我们学校没有住宿条件的,但实在有的孩子太远,当时就有两个女孩和老师住在一起,还有几个就住在我们村商量好的人家里。”   “就是这里了。”   现在放假,学校没人,空旷一片。   “两年没来, 没想到学校变化这么大了。”闻伊有些惊喜。   他学校外的操场上本来是泥地,然后树了一个老师用木头自己搭的简陋篮球筐。下课了,几个年级的学生就混在泥地里面自己玩。旁边还有几个带着铁锈味的水龙头,渴了,学生就直接打开水龙头凑过去喝。   但现在泥地变成了水泥地,篮球筐是铁架搭建,几个带着锈迹的水龙头也换成了新的。往里面走去,发现学校原本的木制门框和漏风的窗户也都换了。   祝景黎小心站在窗边往里看。   他不是爱拍照的人,这会儿拿起手机小心拍了几张。   章游恺更是。   “闻伊,你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读书的吗?”   听到章游恺的问话,闻伊点头应声:“对,那时候环境还要差。当时教室还漏风,冬天实在太冷了,我们就从家里带炭火在课桌下烤。”   他那时候捡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铁锅,砸掉把手后,就把炭火放里面。上课的时候把脚搁在铁锅两边取暖,有一次没注意,鞋底烤化了,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   闻伊带他们绕着学校走了一圈,最后说:“这里就这样,感兴趣你们自己走走吧。看到那边没有,那里风景还可以。以前来这里支教的老师,都会带我们去那边采风教我们画画。”   祝景黎和章游恺都看得出来,闻伊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等他们走后,闻伊爬上了学校操场上的一块石台上。这里在他小的时候,很多学生会靠着他吵吵嚷嚷地吃午饭,闻伊也是。   那时候他虽然觉得苦,却也还算开心,因为大家都是如此,也就不知道老师描绘的外面的世界终究是怎么样的。   支教老师问他们以后要做什么人。   闻伊还记得他的回答。   他说我想要成为一个月能挣一千块钱的人。   一千块是当时的他能想象到的天文数字,也是他对外面世界最大的美好的想象。   身边的同学惊叹地对他鼓掌,他们认为他的想法很了不起。   “喝吗?”   闻伊的身后被人拍了一下,他听到章游恺的声音。不等转头,章游恺也爬了上来坐下,然后往闻伊怀里塞了一瓶盒装的冰红茶。   “从你刚刚说的地方翻下去,有一个很小的小卖部。里面没什么东西,就这个我看了下,生产日期还很新。”   闻伊点点头。   他和章游恺一人举着一盒冰红茶喝。   快见底的时候,闻伊看着前方的红旗轻声开口,“章游恺...是喜欢我吗?”   他并不是迟钝,之前就有些隐约的感觉。只是说出来又怕真的误会,显得他太过自恋。   本来以为期末玉观音的事,章游恺会和记忆中一样和他渐行渐远,那更没说的必要。   只是闻伊没想到,他带着这么多东西来这里找他。   章游恺下意识把冰红茶都捏歪了。   来的时候,章游恺就做好了准备要和闻伊说清楚一些事,谁知道祝景黎也在,弄得他一直没机会说。   一路上来,他也在脑中想过无数的开场白,然后怎么引起后面的话题,再告白,现在显然一切事都和他预想的不同。   “...是。”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有些慌地承认,“那...那你是怎么想的?”   章游恺感觉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整个人更是热得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这会儿的温度太高了。   “我啊。”闻伊转过头看他,从眉眼扫到嘴角,章游恺无疑是极其优秀的长相,也有端方温润的气质。   这样的人,喜欢他,闻伊能猜出一点原因。   “我在想,你为什么喜欢我。”闻伊低头笑了声,“是因为这段时间让你对我的感觉不一样了,你觉得对我产生了误会了。现在在你心里,我大概是那种坚韧不拔,会在淤泥中开出鲜花,会在物欲横流中坚守本心......之前那样的性格,只是因为想要自我保护,才下意识对外警惕而已。”   “是不是这样想的?”   章游恺企图从闻伊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他不明白闻伊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他确实是这样认为。   所以才从愧疚、抱歉、怜悯、体谅再到逐渐地去感同身受理解他,一直到现在的喜欢。   “那你错了,我不是这样的人。”   章游恺皱起眉,“闻伊!”他不赞同地叫对方。   闻伊却只是笑了笑,“我不是在贬低我自己,也不是因为自卑,相反我现在非常非常的接受自己。”   “章游恺,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要你的玉观音吗?”   “因为它的价值太高,你可能会说送礼物在乎的是心意,跟礼物的金钱价值无关,可我没办法这样想。”   “我就是会世俗地把金钱价值和情谊价值化作对等,这样的情谊价值太大,我回馈不起,会感到歉疚。同时...也因为它的金钱价值太大,我在一瞬间确确实实升起了贪恋。”   如果没有‘闻伊’的记忆,如果还只是去年的他,闻伊根本没法拒绝章游恺送给他的玉观音。   哪怕是韩仲锲而不舍的那些转账,他也没办法置之不理。   这算是这些东西都带着‘羞辱’,他知道不应该,也会因为那份过于强烈的自尊引发更大的自卑难堪,但他依旧无法拒绝。   闻伊舒了口气,“虽然你才来这里半天,但你看到了吗?这里就是我生活的环境。你可能没办法想象,这里有的人为了八百块钱就可以把十四五岁的女儿嫁给别人,为了一千块钱就可以把自己的孩子打跑。”   “我翻山越岭用一整天的时间去挖草药,运气不好的时候,五块钱都赚不到。”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卖惨,我是想告诉你,有些东西已经根植于我的底层思想和灵魂,我没办法做彻底的修改,我做不到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我现在之所以能有一些变化,并不是因为我是什么情性高洁的人,视金钱如粪土。而是因为有个人告诉我,即便我是这样的人,但他理解我一步步走过的路。他也告诉我不要为此去感到痛苦、后悔,接受过去、此刻、现在的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所以我现在更坦然一些,仅此而已。”闻伊不想去标榜自己。   “是谁?”章游恺在仔细倾听后开口,“是祝景黎这样说的吗?”   “跟他没有关系。”   章游恺陷入了沉默。   闻伊和他一起安静地坐了会儿,一直到空气的温度过高,有些出汗了闻伊才开口,“热起了,回去吧。”   章游恺下意识拉住的手臂,下一秒马上收了回去,“对不起...我脑子有点乱。”   闻伊理解地点点头,“没事,我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出生泥淖却心如朝阳的人,谁都向往这样的美好,未来你会遇上的。”   “这次就当来旅游一下,祝景黎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会丢了吧。”闻伊活跃了一下气氛。   他们从操场上离开,出了学校就看到了在田根上蹲着的祝景黎。   大热天他蹲在太阳底下,看起来像个傻子。   “祝景黎。”闻伊看他慌神地站起来,“回去了,怎么不找个阴凉的地方呆?”   祝景黎汗涔涔地跑过来,“这里近。”   这里距离学校近。   闻伊和祝景黎听出了他的意思。   一路上,章游恺落在了最后。闻伊知道他可能有些情绪低落,大概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闻伊。”   祝景黎看他,“我...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祝景黎握紧了手,“你...你那天哭的事,因为我...是不是在你身上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又不那么好的事?可以告诉我吗?”   他在‘祝景黎’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线索,他曾经不认同他和重生来的祝景黎是同一个人。但如果痛苦是发生在闻伊身上,他至少应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能轻飘飘地将它揭过。   闻伊看了一眼因为陷在自己迷茫情绪中,因此落在更后面的章游恺,一瞬间冒出了荒唐的念头。   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   今天凑得好,本来都想聊开的,那就说完得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只是一段...走过来的路而已,只是走得稍微慢了一点。”闻伊尽量讲得简短,省略。   说完的时候,闻伊发现祝景黎低着头,他在哭。   “对不起......”祝景黎才发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又显得十分无力。   重生来的祝景黎也已经消失,他说他见过闻伊。两个重生而来的人在宿舍碰面,他欣喜若狂想要重新开始。   可闻伊拒绝了。   他说他想通了一些东西,他要去做真正让自己开心的没有遗憾的事。   祝景黎得到的最后的记忆中,是‘祝景黎’知道‘闻伊’已经消失后的遗憾和痛苦,他的重生和存在也就变得没有了意义。   但此刻祝景黎想,‘祝景黎’不应该那么早消失,他应该要因为‘闻伊’和闻伊共同存在的痛苦感到忏悔,可他甚至都不知道。   ‘闻伊’曾经在病床的时候痛骂过祝景黎,仇恨过,到最后变成后悔和无数压抑在记忆中不敢翻看的梦魇。   只是到了现在。   闻伊摇了摇头,“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些事还没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对‘闻伊’来说,那漫长的一生能已经走过来已经很好了。”   他们都已经找到了自己,也和自己真正和解。   ‘闻伊’了解他的所有,他也明白‘闻伊’走过来的每一步选择。   “不是这样的。”祝景黎能够区分自己,却做不到区分开闻伊的痛苦。   闻伊感受过的痛苦,他做不到用简短的一句那一生,他们也只是差了几分运气去概括。   傍晚的那顿席面,祝景黎和章游恺都有些无法面对闻伊。   前者几乎被愧疚和痛苦淹没,后者内心茫然。   只是他们也不肯离开。   在吃席最热闹的时候,闻伊听到有人喊:“闻成叔,你们闻伊还有个客人唉....这儿这儿,我看他还生着病,大晚上的我给捎上来的。”   闻伊听到自己的名字,端着晚饭下意识看去。   然后看到了头上裹着纱布的韩仲,他身边还是之前那两个保镖,还有一个背着一个急救药箱的医生。   韩仲脸色有点苍白。   这村里的路难走,本来头还没好,一晃就更想吐又吐不出来。   吵吵嚷嚷,空气中泛着燥热还有饭菜的油腻味道,韩仲难受的脸都扭曲了。   他环视了一圈,然后在人群中精准找到了闻伊。似乎在他看来,闻伊是那个唯一清爽的人了。   “韩仲?”闻伊放下碗筷站起来看他。   他怎么这个样子了?而且来这里干什么?   韩仲精确听到了闻伊叫他的声音,他嗯了声,然后大步朝闻伊走了过去。   闻伊不解地看着他。   到最后韩仲变成了跑。   猝不及防,韩仲一下加速后冲到他身边,死死抱住了他。   “喂喂!”闻伊惊惶失措地挣扎起来。   “韩仲!”祝景黎冲上去,从身后掐住了他的后脖子往后拖。他和闻伊之间,连手都没牵过。   最亲近的也不过是昨晚,彼此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   章游恺行动比脑子快,在祝景黎拖着他后退的时候,章游恺第一次发火的一拳揍到了脸上,“你在做什么!?”   场面在这一刻混乱得一塌糊涂。 第51章   闻成和一些村民七手八脚冲了上去拉架, “哎呀,哎呀,年轻人有什么好好说,别打架。”   韩仲的两个保镖把韩仲从章游恺和祝景黎手里抢了回来。   祝景黎沉默地盯着韩仲。   闻伊在, 他不愿意动手。   章游恺气得像是被冒犯了领地的野兽, 还是第一次风度全无, “韩仲, 你有病啊!”   韩仲喘着粗气, 揉了揉酸疼的脸颊,被保镖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步嗤笑开口, “当然有病,我脑袋上的纱布你没看到啊?我带来的这么大个医生你没看到啊?”   “真是蠢得可以,问这种放在眼前的白痴问题。”   章游恺脾气一直都挺好,此刻被韩仲起的举着拳头又要冲上去。   “别别。”闻成赶紧挡在面前,“和气一点, 和气一点。”   章游恺吸了燥热的空气, 终究冷静了下来。今天是闻伊结亲席面, 邀请的亲朋好友都来了, 他们几个闹起来的话实在难看。   闻伊无奈拉了一下章游恺。   “韩仲, 你怎么来了?”闻伊想起刚刚那个死死箍着他的拥抱就有些浑身不自在, 而且韩仲还把脸埋在他脖子处吸了口。   虽然马上就被祝景黎扯走了,但那种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他还能回想起刚刚一瞬间韩仲那声满足的叹息。   一想得仔细了,闻伊浑身起鸡皮疙瘩。   韩仲晃着脑袋点了下头,“来就来了,我在家空虚,想出来走走。”   闻伊不想现在继续和他掰扯下去, 只能转身对闻成说:“干爹,没事的...他们不只是我同学,我们还是一个宿舍的室友。期末的时候大家有点矛盾,不过小问题。”   村民不少落座回去。   闻成也没多想,只是赶紧又去拿了一些碗筷。   “来来,这个点凑得好,来了就一起吃一点。一个宿舍的室友那可了不得,比普通同学关系要好。没什么小矛盾过不去的,来来,喝点自家酿的酒,就当事情过去了。”   闻成做了和事佬,非要祝景黎几个一起喝一杯。   自己酿的酒度数都很浅,带着一点清口的微甜,男女老幼都能喝一些。   闻伊扫过所有人,忽然笑道:“来,一起干杯!”   今天别的事,都明天再说。   韩仲拿着被塞过来的碗,虽然晕得很,但还是笑着去和祝景黎、章游恺两人碰一下。   他这人就这样。   因为傲气和自信,轻易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而一旦改变了,又会沿着新的想法穷追不舍。   他骨子里也有自己的底色,这是他的父母从小对他无形中的言传身教。那就是做生意的嘛,可做可不做和必须做这笔生意,这需要两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   前者自在随意一些,高高在上一点也没关系。后者,那就要适当没脸没皮地咬死。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可以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自古以来都如是。   所以在场,除了闻伊在笑,就剩一个韩仲也笑得开心了。   来得晚不要紧,赶上了就好。   “来来,再喝一些,这个没度数的。一会儿还有菜要上的,你们吃慢点。”刘秀珍也在一旁笑道。   这顿酒席她和闻成费了钱的,保管来的人都吃得满嘴流油。   席面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多。   有的人开始陆陆续续打着手电筒回去,刘秀珍则叫住了一些亲近的亲戚,让她们把一些吃不完的菜带走。   这天热,菜放不了多久。   闻伊喝得脸有点发烫,打着哈欠去找罗桂花,“妈,我们回家去了。”   昨天把自己家收拾好后喷了驱虫药,家里闷了一天,虫子不是逃窜就是死了,今晚大概能住了。   祝景黎几个面面相觑。   “闻伊。”还是韩仲最先叫他,“那我们怎么办?”   祝景黎沉沉地看着闻伊,“我和你一起去。”   他知道闻成家,楼上空着就两个房间,那让给章游恺和韩仲好了。   闻伊摇了摇头,“你们谁一起挤一下,我家比不上干妈家干净,现在还有点药水味。”   他实在困了,不愿意再多说,拉着罗桂花半迷糊地往自己家走。   闻伊回去洗漱一下就睡了,而且睡得很好。   刘秀珍家则不一样。   等大致把剩饭剩菜收拾了,碗筷就泡水里明天再洗,刘秀珍和闻成两人对祝景黎几个犯难了。   最后商量了下,祝景黎和章游恺住一起。韩仲和他一起来的几个人住一起。家里还有备用的凉席,床上睡不下就地板上打个地铺。   夜。   韩仲翻来覆去睡不着,地上保镖的呼噜声太响,而且夜太热了。   虽然有风扇一阵阵转悠,可他这人体温高,总感觉风扇吹出来的风都带着两份燥热。   “韩少爷,安静点行不?”被保镖挤到最边,都快睡到凉席外的医生听着咯吱咯吱床板的声音,也是睡不着。   这种是老式木床,时间又久了。   重重地翻身,声音太大了啊。   “睡不着。”   医生夜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叹气,“我也是,聊聊天?我好奇你都还没好,跑这犄角旮旯里做什么?”   “这事得从我和祝景黎的矛盾说起来......”   而另一边,章游恺和祝景黎也都没遇到过和同龄男生一起同床共枕的经历,只是闻成家备用凉席都拿去给人多的韩仲那边用了,他们只能睡一张床。   祝景黎在房间站了会儿,实在无法忍受和章游恺处在一个密闭的独立空间中。   他本身就是很‘独’的人,感情缺乏之前,他一直习惯也享受一个人的‘独’,闻伊只是特例。   即便是现在,如果没有闻伊,他依旧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相处,而并非和他人在一起。   “你自己睡吧,我去楼下透气。”   祝景黎很快转身,放轻了脚步声往楼下走去。   章游恺放空躺在床上,虽然困意和酒意一起来袭,可他依旧睡不着,白天闻伊讲的事一直袭上心头。   他下意识拿出了手机。   下意识点开了和闻伊的对话框,只是反复打字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给闻伊发过去了晚安。   放下手机后,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闻伊说的那些,其实章游恺最怕的伤害了闻伊。如果真的是他对闻伊的情性产生了误解,虽然现在章游恺还是感觉自己喜欢他,但他畏惧如果哪天自己激情上头的情绪褪去之后呢。   到那时候,他就会看到美丽海平面下不是他想象的珊瑚,而是有些粗糙不一的礁石,他会失望会离开吗?   章游恺一向喜欢推己及人。   现在他可能因为情绪高涨,可以和闻伊大声地说,是的,我误解了。但你现在说出来了,我依旧爱这样的人。   可章游恺得保证以后。   当情绪回落,最初的激情和期待褪去。他要想象到那时如果他看到的闻伊变成了另外的模样,他是否还能够因为持续的爱继续爱他。   如果做不到,那么现在为什么还要开始。   章游恺来自健全的家庭,也有种健康的性格。他看得出来,闻伊对健康的亲密关系很缺乏,属于渴望又游离之外的畏惧。   他看似不习惯任何的亲密接触,也对现在所有靠近他的人理智地讲着让对方体面远离的道理,本质是因为他依旧畏惧。当然也可以说,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始,所以将这些都隔绝在外。   章游恺明白真的和闻伊谈恋爱,可能会很累。一旦开始,他可能会变得敏感很多,也会和之前的游离在外不同,也许会变得过分亲密。   闻伊现在有自己自洽圆满的逻辑,如果他没办法持久地爱着闻伊所有的一切,之后再分手的话,对闻伊来说无疑是一种伤害。   章游恺今天一直在想的是这件事。   他现在的喜欢毋庸置疑,只是他能爱得持久吗?即便湖面之下是礁石而非珊瑚。他又能为闻伊做到什么程度,如果闻伊回到了两个多月前那样的性格,他能够继续接受那样一个性格过于尖锐敏感的对方吗?   他得想清楚啊。   章游恺辗转难眠。   祝景黎坐在院子里到后半夜,一直到天色微亮,看到刘秀珍和闻成起来洗碗筷,才发现他竟然没去睡。   “你没睡啊?”   祝景黎点点头,“不习惯两个人睡。”   刘秀珍和闻成没反应过来,毕竟他第一晚和闻伊睡,没说过这话。   这会儿想着他不习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早知道昨晚让你去别人家借宿,你困的话,不如现在去我们房间睡一会儿?”   祝景黎摇摇头,“没事,不困,我帮你们干活吧。”   碗筷桌椅都要冲洗一下,这些都是借的,今天得去还。别人家也得吃饭,还等着还回去呢。   他和刘秀珍一起洗,闻成则把洗好的桌子扛出去还。   天色大亮,这些都全部搞完。   闻伊带着罗桂花过来吃早饭,一落座就发现祝景黎三个人...还得加个韩仲的医生,都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只有那俩保镖倒是精神奕奕。   “你们......”   他一开口,就发现祝景黎四个人都下意识盯着他。   “你说啊。”这是韩仲。   “闻伊,你要说什么?”章游恺和他笑了笑。   祝景黎无言。   医生拿着筷子也带着八卦死命看。   闻伊尴尬地拿起碗筷喝粥,“你们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医生失望地最先开始吃早饭,他肚子饿得不行了。   “我才刚来啊。”韩仲嘀咕,“至少待个三四天吧。”   章游恺和祝景黎也只能跟着点头。   毕竟是来做客的,又不是亲戚过来过暑假,所以住个一两个月。   闻伊点点头,“那这几天带你们逛逛,村里就这样,明后天再去镇上你们转转。现在是暑假,到时候应该会有一场村镇交流会,你们可以凑个热闹看看。”   祝景黎三人其实不太感兴趣,只是闻伊这么说,所以都说好。   三四天的时间过去得也快,玩了几天后,在说好的某天早上,闻伊把他们三个一起送到了镇子上。   “那就暑假后再见。”   送走祝景黎三人后,闻伊其实感到了一些轻松。   他作为东道主,每天想怎么带他们打发时间也是绞尽脑汁,只是这里委实没有什么专门开发的旅游区。   不过回去后,闻伊就发现他家桌子上放了一个小礼品盒。   打开后发现还是章游恺那个玉观音,里面还有一张贺卡留言。   闻伊你说得对,礼物不只有情谊价值,也有礼物价值,你可以把它们等同。这只能说明现在的我确实喜欢你,请不要否定现在的我。也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思考以后未来是否能一直持久热烈。   最后,请不要有负担。礼物是我送出去一瞬间的心意,后续你可以自行处理。就算卖掉换成了钱,钱能给你带来帮助和快乐,就已经是这份礼物的价值。   祝好,假期后见。   闻伊立刻拿出手机想给章游恺发信息,结果也不知道发点什么。   不过倒是看到了韩仲发来的消息。   他的未读消息已经+99了,全是发的红包和一些随意的问好,闻伊设置消息免打扰后就没怎么看过。   还是点进去看了下,韩仲连发了几条。   是不是惊讶今天没发红包和转账?   你以为我忘了吗?   闻伊,有惊喜。   什么惊喜?闻伊盯着手机,都开始胡乱猜测难道韩仲有办法把他的转账额度骤然提高?   不能的吧?   结果没一会儿,他银行卡信息提示有大笔转账进来。   闻伊吓一跳,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韩仲的手笔。   这是闻伊留在村里的银行卡信息,因为他的家庭原因。在几年前帮他申请了特定贫困户,每个月会打两百块钱给他。   他外出上学后,家里还有几块地种不了出租,每年是五百块租金,也是村里帮忙打的。   一定是这几天韩仲不知道从哪里问来的。   韩仲转得太多,闻伊还转不出去,他这张卡限额。   韩仲似乎从中找到了乐趣,于是发微信信息给他。   回我一下,什么都好。不回我,那就继续打扰你。   闻伊发现自己手机又振动几下,银行卡信息显示又打入一笔5200和一笔13140。   闻伊发了几个惊叹号过去。   !!!韩仲,你疯了!?   韩仲发了过来一串哈哈哈哈哈哈。   闻伊发现不能和他发信息,有种鬼扯的停不下来的感觉,因为会一直忍不住看看他能多不正常。   第二天,闻伊收到了祝景黎发过来的一份乡村带货直播策划书,同时打了个电话给他。   闻伊,已经找人和乡政府谈了。   我这边投资,直接在你们村建立一个乡村直播卖货基地,到时候不仅卖你们村,别的村也可以。   这样就能吸引人流过来,人流多了,崖山村就能创收。   这几天会有专业的团队过去,乡政府和村里合作,先规划一块地方给我们,等会儿会有政府人员给你打电话,你这边正常对接就可以。   其他的人和钱,我会安排的。   闻伊挂了电话,这个事他没法拒绝祝景黎,而且是大好事。 第52章   暑假结束的时候, 村里已经开始直播卖货了。   除了有专业的人外,更是因为崖山村还有附近的村子都贫困太久了,政府这边早就在绞尽脑汁想要致富。   现在有人出钱、出人,行政文件上肯定就大力支持, 甚至镇长还亲自带人过来出镜直播卖农产品, 尽最大努力了。   闻伊离开村里的时候, 村支书特意来送他。   “闻伊啊, 谢谢...崖山村真的是谢谢你了。政府说得对, 读书读出去了就会有出息。”   “你妈你放心,现在由你干妈他们照顾, 村里也会照顾她的。”   “你好好读书。”   这次闻伊离开,心情轻松了很多。   一切都在变好,真好啊。   闻伊的路程远,早上出发,下午才到学校。   他拖着行李箱打开宿舍的时候, 发现祝景黎、章游恺还有韩仲竟然都在, 颇有些泾渭分明地坐在公共客厅四周。   听到声音, 或站起来或看过来。   “回来了。”   “新学期好。”   “太晚了吧, 等你好久了。”   闻伊下意识笑了声。   他从祝景黎三人脸上依次扫过,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和谐了一些, 但新学期特意提前到欢迎他的话,还是感觉有点开心。   无论如何,他都孤单很久了。   “新学期好。”闻伊也想认真享受一下大学和同学之间的正常相处。   今年是大学生涯最后相对轻松的一个学期了,明年再开学,到时候就要准备校招、论文...然后就要各奔东西。   时间一向过得很快。   “要一起聚餐吗?”章游恺问闻伊。   “好。”闻伊顿了一下,随后笑道:“我叫一下邱罗鹏,我刚刚给他发过信息, 他已经也到学校了。”   他们在学校食堂聚餐,食堂也有专门的小份炒,花点钱就行。   一顿饭,吃到晚上十点多。   邱罗鹏吃得红光满面,“闻伊,谢谢你。”   人有时候就差一次微小的机遇,上学期的实践报告让老师看到了邱罗鹏的努力,后面就介绍他去实验室做一些简单的助手活儿。大概就是看他顺眼,加上邱罗鹏办事其实很仔细,又非常肯吃苦。   虽然经验和能力差点,但愿意下功夫。   今年开学,老师还说会给他把小时工资给高一点,而且看意思有可能带他做实验。   “我就感觉人生好像是顺起来了。”邱罗鹏深吸了口气,呢喃道:“原来我真的不知道...就是别人说的人生、未来,我就觉得那是一个很宏大又很遥远的命题,这跟我没关系。”   “你非要问我,我就说我的人生就想毕业找个工作,快点赚钱让我爸妈轻松一点。”   “现在我就觉得...我好像看到了一点人生的方向,能够试着抓一抓。”邱罗鹏的神色从闻伊脸上扫过,“所以谢谢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兄弟赴汤蹈火都帮你。”   他没谢谢当时的祝景黎和章游恺,是因为邱罗鹏知道,他们大概对他的谢谢也不在意。而且没有闻伊拉他,那俩人都不会和他组队。   这个小圈子,他是借着闻伊混在里面,所以他跟着闻伊就好了。   “都是朋友,说这些。”闻伊拍了拍他肩膀。   邱罗鹏笑了笑,快到宿舍的时候和闻伊挥手告别。   这一晚,闻伊睡得格外好。   开学后,闻伊就忙了起来。虽然上学期还有两个月暑假有点鸡飞狗跳,不过这次开学后,祝景黎几人和闻伊都达成了某种默契。彼此都没有特意再提起什么,只是正常和普通同学好哥们那样玩在一起。   班里倒是有人发现了这件不大不小的事。   闻伊以前和班里大部分人都不大来往,交流很少。但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跟室友关系似乎好起来了。   除开这件事外,那就是祝景黎和韩仲都得补考。   上学期期末考,他俩都没参加,韩仲更是连当初的实践报告都没做,导致有一门课都得重修。   他俩补考没太大问题,无外乎就是麻烦一点。   各自忙了一段时间,再空下来就是一个月后了。   祝景黎给闻伊发了消息,想找到一起吃晚饭,说找了一家很好吃的中餐。闻伊刚打算回消息,就听到有人叫他。   一回身,发现是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并不认识。   “闻伊是吗?”叫他的中年人打量了他一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像是在对照什么。   闻伊眼尖,瞥见了自己的照片。   “你是谁?”他皱眉,“怎么有我的照片?”   中年人收起手机笑了笑,“我叫祝学真,祝景黎的叔叔。”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学校人来人往的也不方便,你看要不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聊聊?”   闻伊不知道祝景黎家是什么情况。   好像隐约记得祝景黎有个奶奶,但现在常年住医院。然后就没亲人了吧,不知道怎么还有个叔叔。   可这也不关闻伊的事。   “不聊,我要回宿舍了。”下午没什么课,闻伊打算去洗衣服。   “唉唉。”祝学真几大步追上去,“五万...帮我个小忙,我给你五万。”   他直接谈钱。   五万对普通人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白来的钱谁不要。   前段时间还有个新闻,火锅店有人往锅里尿尿,大家群情激愤。但商家说十倍赔后,事态快速平息,很多人恨那天自己没去吃。   普通人,白得几千块钱就能高兴不已。   何况是五万。   闻伊停下脚步看祝学真,对方眼中带着一点傲慢和自大,但其实和五万块比起来,这点神情确实算不上什么。   躺在病床上的时,只是几百的捐赠,他都会配合地袒露伤口彰显着自己的痛苦和悲惨,接受或怜悯或同情或来自居高临下的眼神,然后说着感激涕零的话。   “五万块不少了,你们学校的贫困助学金也就几千块钱。”祝学真认真地说:“年轻人...等你毕业就知道了,真的要攒下第一笔五万块钱一点也不容易,所以现在要不要聊聊?”   闻伊盯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没什么好聊的,我帮不了您什么。”   “不要太贪。”祝学以为他嫌钱不够,他倒不是万把块舍不得的人,可也不想做个冤大头。只是看闻伊真不留恋地大步离开,心里嘀咕小年轻还是心高气傲。   “十万,我给你十万。”祝学真追上去,“这段时间我看祝景黎和你关系好,你去祝景黎老宅的书房找找看,应该有一份遗产分配文件,你拍个照给我就行。   另外抽屉里面应该还有一些祝景黎的看病记录,你还不知道吧,他有神经病,精神分裂...要是能把诊断报告也拍照片给我,另外加钱。”   祝学真说得快,“这些都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你也不用拿出来给我。就算祝景黎报警,警察都说不了什么,最多批评你一下,所以你不用担心。”   “您为什么不自己去?”闻伊神色冷淡。   祝学真长久不运动,一直追着闻伊小跑,气都喘了起来,“我去不了,那个老宅我妈给他了,是祝景黎的个人房产,我进不去。”   他也算是在那个老宅长大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祝景黎被他妈带回来后,这老宅就变得阴沉沉的了。   祝学真在老宅呆得也不自在,这房子修也不能修,格局也不能改,其实给祝景黎他也无所谓。主要是祝家的公司和一些国外资产,他妈自己也有一些‘嫁妆’。现在眼看人要不行了,他得明确一下是怎么分配的。   要是他分得少,现在还能去医院找他妈闹一闹。   别等人一死,那就什么都完了。   闻伊已经到了宿舍,新区宿舍这边有管制,要刷学生卡才能进去。忘记带就登记一下姓名和班级,有人来访就要说一下是找谁。   祝学真一看就不是学生。   闻伊刷卡后直接就进去了,把祝学真都看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算是被闻伊给耍了。   闻伊回到宿舍就发了信息给祝景黎。   晚饭不去了,你叔叔来找我,要我拍你书房的遗产分配文件,还要找你的看病资料。   祝景黎家大业大,大概是什么豪门恩怨吧。   只是也不关他的事。   祝景黎很快回来信息。   对不起,打扰你了。谢谢...不会有下次。   那之后,祝学真确实再没出现过。祝景黎又消失了几天,回来的时候拿了一个很大的食盒。   “香辣蟹,这个季节是螃蟹最肥美的时候。”祝景黎把螃蟹放在客厅的小桌子上。   很大一份。   这天章游恺和韩仲刚好也在。   这学期彼此心照不宣,打算都尽量过得平和一些,所以都绕着桌子坐下。   章游恺其实也不吃辣,韩仲倒是爱吃。   “好香。”闻伊开了祝景黎带来的果酒。   开始尝试花钱和对自己好以后,闻伊就发现他现在在吃的上格外喜欢。   他感同身受体会过老去的滋味。   那时候皮肤会慢慢松弛,胃口也会变得不好。牙齿会松动,味觉也没有那么灵敏了。   他会有一点脂肪肝,医生说要少吃一些内脏。   会有高血糖,不能再吃甜食。   那是一种对美食无能为力的感觉。   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可以尽情地享受食物的美味,体会以前没有体会过的滋味。   这顿香辣蟹闻伊吃得很满足。   “下次我带你吃,我朋友有个塘,自己养的螃蟹,个个肥美,过几天去吃全蟹宴。”韩仲趁机提出邀请。   章游恺笑了声,“闻伊一起去吧,这一个月我看你都在图书馆,放松一下也好。不如就下周六周天,大家可以都把想去的朋友叫上,就当去小小休息两天。”   章游恺都这么说了,闻伊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韩仲本来只想叫闻伊。   现在好了,又变成了四人行,还要加上可能的朋友。   韩仲不悦地看了章游恺一眼。 第53章   “嘶。”   闻伊有些歪扭地靠在车后座, 他还有一点意识,但身体却一点也动不了。他也实在想不到,绑架这种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前几天答应了韩仲周六周天去一个朋友承包的蟹塘附近野餐游玩,之后祝景黎三人都向他发来了同车邀请。   闻伊有些尴尬, 索性都推辞了自己打车去。   附近最近的车辆立即接单。   上车后, 车后座还有人。   司机说是他的朋友, 顺路捎他朋友一程, 不会耽误闻伊的时间。   才关上车门, 后座的人就扑上来。闻伊没准备,被对方死死捂住了嘴。他虽然瘦弱, 但因为以前下地干活,爬山挖药,手和脚上的力气都不算小。   几脚,就把扑上的男人踹得面色扭曲。   但闻伊猝不及防闻到了对方掌心传来的刺激性的药水味道,只是几口, 他手脚就开始快速发软。   男人看闻伊反抗的力气小了, 赶紧从口袋中掏出一瓶药水直接对着他的脸又喷了好几下, 确保他确实没了力气后才有些后怕地喘着气。   “齐哥, 现在怎么办?”   中年男人看着闻伊歪斜不动的身体, 手都有些在抖, “这药没问题吧?他不会死了吧?”   齐哥吞了下口水,“别乱说!这就是高浓度的迷/药,这样喷应该不会死。你别耽误,用胶带把他嘴黏上,然后戴个口罩给他遮掩一下,路上别被摄像头拍到。”   中年男人赶紧照做。   闻伊本来还有一点意识,但这两人太过小心, 最后在口罩上都喷了点药水才给他戴上。   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就立马听到旁边有人开口,“别折腾,我们就不会伤害你的。”   闻伊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   手脚被绑着,但都是很粗糙的绑法,不像是他想象中那种专业的劫匪。而且他环顾四周,床旁边的那种手打的衣柜,还有书桌、电视...居家气息很重,不像是专业绑匪窝点。   “你们是谁?我只是一个学生,也没多少钱的。”闻伊尽量不激怒他们,“我身上还有几万块钱,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马上转账给你们,也保证不会报警。”   “我们是谁你管不着。”说话的人也不和闻伊搭话,只是离开了一下房间,很快闻伊又听到脚步声,还有隐约说话声。   “祝老板...这次野味不同寻常,您进去看看,保证满意。”   来人进来的时候,闻伊和对方都有些诧异。   闻伊没想到他会看到祝学真,更没想到是祝学真的情况看起来不怎么好,距离上次见过他也没过去多久,可现在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不仅如此,脸上、脖子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有很明显的一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撕咬过的痕迹。   祝学真显然也吓了一跳。   “齐健!茂林!”祝学真猛地扭头,“你们怎么把他给绑来了!?”   茂林被祝学真的过激反应吓了一跳,然后唯唯诺诺地看向身后跟过来的齐健。   齐健三十七八岁,短发,单眼皮,因为早年间自己制作气/枪杀过不少野生动物,所以眉宇间有点凶气。   “祝老板,前两天给您送野味的时候,您不是在大发雷霆,说您的侄子要把钱给外人吗?”   “您这么大的老板都能发这么大火,那就说明是很多钱了。”   “我们把人给您带来了,您的侄子把钱给他了,咱们再让他把钱给我们不就好了?我和茂林要的不多,您分我们一人二十万就行,其他的都归您。”   “你们两个蠢......”祝学真想要破口大骂,话到嘴边生生止住,也怕惹怒了齐健两个。   他现在真有些后悔,跟这种蠢货泥腿子来往什么!?   当初他是去一个偏远的三四线城市考察,因为当地人力便宜,地也便宜,所以就在当地建厂。   招工人的时候,这俩就被招了进来,学历估计连小学都没毕业。   后来祝学真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有时候会邀请一些客人在厂里吃饭喝酒,当时就有厨师给祝学真送了一些野味。   祝学真就爱吃点‘吃不到’的,有一次心血来潮问哪儿来的,厨师说是底下一个工人齐健送的。   祝学真就见了见齐健。   看他还机灵,索性就让他做了司机。齐健也会来事,之后更是三天两头地送各种野味,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打的。   祝学真是随手而为,对他来说,弄个司机,一个月多支付一个人万把块钱不算什么。   可对刘健来说,这是大出息。   至此也算对祝学真忠心耿耿。   后来祝学真回来,刘健而二话不说跟来了。祝学真也无所谓,还是给他挂着司机的名头。   司机他有好几个,要不是刘健时不时给他送点不知道哪里捣鼓来的野味,有时候都要把刘健给忘了。   祝学真真是没想到,他从来没看正眼看过的小人物,竟然不声不响敢做绑架的事,他心脏还真是突突跳的厉害。   祝学真深吸了口气,“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茂林皱眉立即开口,“不就是一笔钱吗,老板您侄子给了他,让他现在给您不就好了?而且您和您侄子才是真正的亲人,您之前也说了,您侄子没有结婚没有儿子,脑子还有病,他把钱给一个陌生男的,那就是被骗了。在我们那儿,这种都会找亲朋好友直接把人堵在家里把钱拿回去,报警都没用,谁管你。”   祝学真就知道跟这种法盲讲不通。   不过...祝学真之前还真没想过绑架或者其他什么事,只是事已至此,他还真生出了几分恶念和贪恋。   祝景黎就不是个正常人。   他想起祝景黎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却又因为前几天遭受的折磨而升起报复的想法,而且...还有大笔的钱啊。   祝家的财产其实比较复杂,很多财产是混在一起的。   但随着他爸还有哥哥的死亡,财产已经陆续分过。之前属于他的那一部分...不说也罢...总之外人看来他还是祝总,但实际能正儿八经拿出来大笔消费的现金流水也有些捉襟见肘了。   公司是一直在他妈萧芳蘅手里。   本来以为多少有他的分,结果只给他每年的定额分红,这还得取决于公司是否运营良好。另外就是一笔保障基金,每年会打一笔钱到他的户头,其余什么都没给他,全给祝景黎了!   祝景黎已经做了财产清算和划分,属于祝家一部分和他个人财产部分也做了区分。   前几天把他拖死狗一样从笼子里拖出来,让他签署了对祝景黎个人财产部分全部放弃继承的公证书。   所以他说祝景黎脑子有病。   年纪轻轻他立了遗嘱,还是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有遗嘱不够,因为他已经是祝景黎直系亲属中关系最亲近的人了,他再签署完全放弃公证书,这样就杜绝了他那个同学继承财产时会出现的万一。   闻伊从祝学真身上感觉到了恶意。   明明一开始,他也从祝学真身上感觉到了惊讶,显然绑他来不是祝学真的意思。   祝学真也好奇起来。   他从刘健两人身边走过,然后打量闻伊,“怪不得上次看不上我说的五万。”   “我那个侄子的爸妈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而且他爸妈更是疯子,为了在一起杀了自己亲爹。   两个怪物生下了一个脑子不好,从小就没感情的怪物。我是他亲叔叔啊,我就想知道我妈财产是怎么分的,他就把我关在笼子里面让狗咬我。”   祝学真回忆着那几天的噩梦,眼神中流露出害怕又厌恶的神色,“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有办法接近他的?而且让他把钱都给你?”   祝景黎没感情不代表他傻。   相反他对别人的情绪...那些善意、恶意都极其敏锐,导致他很多时候做事和野兽一样,凭借本能又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   残忍冷静得可怕。   “什么钱?”闻伊确实不知道。   “你不知道?”祝学真以为是闻伊哄了祝景黎,没想到闻伊真一副不清楚的样子。   祝学真让自己冷静一点,“我那个好侄子可是打算把他这段清算出来的私人财产都送呢...闻伊,我也不想伤害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两百万,你把祝景黎给你的那些东西全部交给我。你知道的,做人不要太贪,那毕竟都是我祝家的钱,我妈的钱。没道理给你一个外人的,是不是?”   “而且有些钱,你不一定拿得住。齐健他们说得对,我是祝景黎唯一的亲人,你非亲非故,就算给你了这些钱,我也可以在法律上主张要回来的。”   祝学真想利用恐吓和一次性两百的贪婪,让闻伊答应下来。   两百万!   齐健的呼吸一下急促了起来,他望向茂林。   “祝老板...我们...我们也要两百万!”齐健颤抖着小心开口。   二十万真的要的太少了。   两百万啊,他们把人绑来,难道最后拿的还要比一个‘人质’拿的还少吗?这不公平。   祝学真刚要开口说话,茂林忽然跑到窗口张望了一下,然后慌张道:“好像有警车的声音,齐哥,你知道的,我耳朵好使,现在怎么办?” 第54章   祝学真有种荒唐的感觉, 他有些气得发抖地指着这两个人,“你们绑人的时候这么不小心?”   茂林立马开口:“我们给他戴口罩了!齐哥说城里的摄像头很多,不像是之前在乡下随便开车,所以给他戴口罩怕被拍到了。”   祝学真反应了过来。   “你们用我的车光明正大绑他的!?”   茂林和齐健不说话。   祝学真色厉内荏, 这回真要跳脚。   闻伊继续安静, 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最好不要再刺激他们, 万一出事不值得。   祝学真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他本来就是倾向吓一吓闻伊, 一个乡下来的孩子, 就算在不错的大学读书,又能知道多少东西。而且他说得也有道理, 非亲非故,祝景黎的私产对他来说还是天边浮云,不如直接从他这边拿点现金。   还没等祝学真思索出什么,齐健忽然冲过去把窗帘什么都拉上了,然后急匆匆离开了会儿, 再回来竟然给茂林、祝学真一人塞了一把枪。   祝学真真要跳起来。   闻伊也吓了一跳。   “这玩意你哪里来的!?”   齐健倒是显示出一点凶悍, “自己做的, 以前跟过一个师傅打过五金。我就自己乱七八糟一点点磨的配件, 然后慢慢装的。老板您吃的那些野味, 都是我用这些打的。”   闻伊慢慢呼吸调整自己的心率, 他来这里读书似乎就有这一劫一样。原来是一场车祸,现在好像是一场绑架。   唯有这一难度过去,才能一生平安。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齐健刚刚在上楼的楼梯口堵了一些东西,楼下大门也是关上的。这会儿端着枪,他直接跑到窗户口,看到有荷枪实弹的警察。   他是常年看电视剧的人,立刻警惕地喊:“都走开!我...我楼上有人质!”   下面不知道是谁, 直接喊话:“你冷静一点,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只要里面的人没有受到伤害,你现在自首,能减轻不少罪责。”   祝学真则是焦急地开口,“这里有没有后门,能不能让我先离开?”   这趟浑水他就多余掺和。   齐健猛地回神,一把夺回了祝学真手里的枪,然后当着他的面对着墙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剧烈的声音,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祝老板!现在你我是一条绳子上的人!”齐健喘着气开口,“我们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你还想跑!?”   楼下的声音换了一个,但变得更焦急。   “楼上发生了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说,我们要先看看你们抓的那个人是否安全!?”   祝学真是怕死的,被一枪吓得已经瘫软在地上。   齐健把枪都塞给茂林,“给我们准备两百万,一百万直接放我们车里,还有一百万让祝老板的侄子拿着上来!我给你们二十分钟,看不到钱和祝老板的侄子,我直接杀人!”   茂林哆哆嗦嗦,“齐...齐哥,咱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想见一回。”齐健从房间里面翻找出几瓶白酒,一个人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我也想体会一把满大街撒钱的感觉,哈哈哈。”   说完又乱七八糟地开口,“祝老板,你也别哭爹喊娘,我这么做一开始也是为了报答你。一会儿你侄子来了,你拿枪随便打他哪里,你出出气,别弄死了就成。”   “茂林,钱到了,我们再吃点东西。然后祝老板的侄子和咱们抓的这个学生,你选一个。咱们一人一个抓着他们开车各自分开跑,让警察不知道顾哪个。   你记住开车往市区人多的地方去,到时候就在街上往车外撒钱,人越乱,你趁机下车换衣服跑!”   “咱们俩谁能跑掉就看运气,谁跑掉就去找祝老板。”齐健笑得疯狂,“祝老板尽管把所有事往我们哥俩身上推,只是我们谁跑了之后找祝老板帮忙,这个钱祝老板不会吝啬的是不是?”   齐健就是这个意思。   无论谁跑了,以后祝学真就得管他下半辈子吃喝玩乐享福一辈子,他和茂林就看谁有这个运气,一切看老天的了。   二十分钟后,闻伊真看到了祝景黎。   一百万放在一个行李箱中,祝景黎提着被茂林放进房间。   “闻伊!”祝景黎有些紧张地上下打量他,“你还好吗?”   闻伊轻轻摇了摇头。   祝景黎冷静起来,“钱都在里面,还有一百万也放到你们车里了,可以放他离开了吗?”   他一眼都没看地上的祝学真。   齐健吸了口气,实话说他有些不自在。   他打过很多野味,不少还是专门去深山老林偷猎的大型动物。他看过纯野生动物的眼神,临死前那种不甘还有凶残。   但他没在人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   “你把行李箱打开。”   祝景黎没说什么,一百万现金很快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齐健和茂林呼吸就粗重了起来,一百万啊。不是今天,他们一辈子都见不着!   一百万一百万一百万......   这就是有钱人,两百万说准备就准备了,他们这种人算个屁!   “祝老板!”齐健倒是记得以后还需要祝学真帮忙,所以没打算多攀扯他,故意用威胁的语气说话,“来,你侄子看着有点吓人啊,我们害怕。你朝他开一枪!不打废他,我们可就朝你开枪了。”   祝学真看都不敢看祝景黎,别说那枪了。   “废物!”齐健的酒意开始上涌。   他晃着枪开始乱指,当枪晃过闻伊身边的时候,祝景黎终究忍不住喊了起来,“别伤害他!让他走,我和他交换人质。他只是普通学生,我是你们说的有钱人,警察会更顾忌我在你们手里。”   讲别的没用,祝景黎看出来这两人就是有自己的逻辑,信奉他说的这一套。   “齐哥,他说得有道理。”   齐健恶意地笑,“祝老板不敢开枪,那你说怎么办?那个普通学生瘦弱,好控制啊,你看起来可不一样。”   闻伊忍不住皱眉。   齐健忽然拿枪指着闻伊的脑袋。   一下让闻伊动都不敢动。   祝景黎几乎睚眦欲裂,他压着声音在崩溃和疯狂的边缘,“你到底要做什么!?”   齐健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转移视线不想和他对视,下一秒又暴躁起来。   “该死该死该死,你们统统该死!”他猛地把枪指向祝景黎,“你来选啊,选你的同学还是你自己。”   闻伊下意识望向祝景黎。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闻伊害怕和记忆中那样重蹈覆辙,再次发生不可挽回的事。但他也没有理由,让祝景黎选择伤害他自己。   “别怕。”祝景黎看到了闻伊眼神中的茫然。   他知道闻伊又想起了记忆中的事,即便他们现在都认为那些记忆都是属于另外一段人生,并不属于他们本身。   可曾经度过那样一段记忆中的人,终究是他们自己。   对闻伊来说,那是一段惨烈到连痛苦都要变得麻木才能活下去的记忆。他无法弥补这件事,但至少可以现在避免。   “选我自己。”祝景黎这样说。   齐健毫不犹豫开枪。   在他开枪的时候,齐健也同时身体摇晃了一下,猛地倒地,鲜血从他胸口渗出来。   茂林吓得大吼了一声。   然后是从窗外一下踹碎玻璃扑进来的警察,一切都结束了。   门口也有大批警察扑进来,闻伊很快就被人扶了出去。   “祝景黎呢!?”闻伊走到楼下的时候忽然回神地问。   事情发生得太快,闻伊现在先反应过来。   应该是电视剧里面拍的那样,附近有狙击手在。齐健开枪的一瞬间,刚好给狙击手创造了机会。   扶着他的一个警察回答他,“现在应该抬到救护车上了。”   闻伊刚要说话,就看到章游恺和韩仲急匆匆跑了过来,“闻伊,闻伊!”   他们两个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惧。   “我们一直和警察在一起,对了,系里老师和班主任也都来了。刚刚听到枪声,大家都快吓疯了。”   闻伊的情况,也不适合通知父母。   刚刚班主任吓得腿都软了。   也不知道他造的什么孽,这一届的学生打架的打架,被绑架的被绑架,次次看着都像是要闹出人命。   闻伊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往回看,所有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不可置信的梦。   来得太快,结束的也太快。   闻伊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心跳已经从急促变成了平缓。   他是早上被绑的,现在刚刚过去三四个小时吧,这会儿中午的太阳不错,天空的颜色也很漂亮。   闻伊有种所有的一切终于在此刻结束的感觉。   闻伊想起了他留给自己的话。   这次是不一样的,我感觉这个世界都在爱我,但我爱你。   所以...我必然不会和记忆中一样,这一次会顺遂、快乐、自由。   “闻伊,你在想什么?”章游恺小心拍了拍他。   “我在想我的最后一件倒霉事结束了。”   韩仲立刻接话,“这话说得对,最后一件倒霉事...放心吧,霉运绝对会远离你的。”   闻伊听到了救护车开走的声音。   “等等,我能先不去警局,先去医院看看祝景黎。”   齐健也开枪了,闻伊只看到了刺目的红,然后就是警察。他没法仔细地辨认祝景黎究竟被打到了哪里。即便是在病床上因为痛苦而咒骂祝景黎的时候,他也只是想让祝景黎感受同样的痛苦,而并非诅咒他死亡。   何况这次...是要谢谢他的。   章游恺轻轻点了下头,“我去问问。”   没一会儿他就说可以了,开车带闻伊去。   医院。   祝景黎也没什么亲人了,他到医院的时候没想到先见到的是律师。   对方拿了一份文件递给医生。   “这是祝先生的委托书,具有法律效应。目前他的一切治疗手段或知情告知协议,都可以由这位现在进行全权处理。”   闻伊没想到律师会说这样的话。   “对。”律师很认真地开口,“也就是说,您可以决定祝先生后续的所有治疗方案。”   其实这东西有点考验人性。   闻伊没说什么,只是在医生递交过来的所有需要签字的手术单或者乱七八糟的什么上签了字。   齐健当时喝酒了后手有些抖,他没有打中手臂,而是打中了胸口。子弹现在卡在了身体里面,现在手术是有高风险的。   “别担心,会没事的。”章游恺安抚闻伊。   闻伊点了点头,律师却冷静地开口,“祝先生死亡的话,我这边会安排您立即继承他的个人财产。”   所以律师也没走。 第55章   “祝景黎他......”章游恺和韩仲都有些惊愕。   这种事......   手术将近三个小时, 最后转入了重症室。   “手术顺利,但是还需要观察。目前还在危险期,家属目前还不方便探望,今晚过去没事就应该没事了。”医生出来的时候简单告知了一下。   闻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章游恺劝了几句闻伊去休息, 但闻伊没同意。   他一直留在医院, 第二天天亮医生过来查房, 万幸祝景黎生命力旺盛, 确认他没什么事后闻伊才松了口气。   “早饭。”   韩仲跑出去买了不少吃的回来, 闻伊几个人一起囫囵吃了一些。大约是没事了,律师留了个名片走得也干脆。   这时闻伊才被允许去病房看了会儿祝景黎。   闻伊其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心情略微有些复杂在病床边陪了一会儿,“祝景黎...谢谢。”   虽然这次的事归根结底是由祝学真引起,这本来就是他们祝家的事,他属于无辜牵连。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祝景黎在关键时刻以身犯险。   闻伊扪心自问, 他和祝景黎在当时的情况下易地而处, 他应该是不会选择自己的。   “快点好起来吧, 今年你才补过去年的期末考, 难道还要再补一次今年的吗?”   “还有...千万不要死。”闻伊长长吸了口气, “这辈子我想活得轻松一点, 自在一点,我不想再背负一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承担不起一条因为他而死亡的人命。   “千万答应我。”闻伊犹豫着,最终还是在祝景黎手上轻轻拍了几下。   病房探视的时间不长,闻伊出来的时候,章游恺和韩仲下意识起来看着他。   章游恺张了张嘴,看着闻伊往医院外走,他下意识叫他:“闻伊...其实我想...我一直想再和你单独聊聊。”   暑假后, 虽然他和闻伊相处的时间很多,但身边不是有韩仲在就是有祝景黎在。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愿意让谁有特别长的时间和闻伊单独相处。   章游恺想再聊一次闻伊之前和他说的事。   这些天,他反复问了很久自己能不能做到爱恋持久而热烈,如果闻伊是最开始认识的那样,他会不会喜欢。   章游恺觉得会,只是需要一个最开始心动的契机。而这个心动的契机在过去几个月已经诞生,过去是不可能更改的。他现在已经喜欢闻伊,此刻再回想几个月的闻伊。他翻来覆去回忆闻伊在开始时的牙尖嘴利,现在竟然只剩下了心疼。   如果这都不是喜欢,章游恺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回头聊吧。”今天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闻伊一晚上没睡,加上昨天白天精神高度紧张,他大脑突突疼得厉害。   而且他现在还不能回宿舍去睡觉,一会儿得去警局,之后回学校还要找老师,一堆事要处理。   章游恺看着闻伊的身影,忍不住有几分失落和茫然。   韩仲只是切了一声,打了个哈欠,跟在闻伊屁股后面也马上就走了。   闻伊忙完后已经是大晚上七八点,之后倒头睡了将近四十八小时,睡醒后才算是缓了过来。   等他充上手机,闻伊看到了祝景黎发来的信息。   我醒了,没事。   信息虽然简单,但闻伊却大大松了一口气。   最后这事在学校没发酵,祝景黎被定义成了见义勇为,学校还给他弄了个表扬。班主任和班委代表全班去医院看了他一次,闻伊倒是没去,但想到祝景黎要抱着一大束花配合班主任拍照,闻伊就想笑。   不过也不一定。   祝景黎冷脸的话,别人都会觉得这人脾气不好,不太想惹他。   闻伊以为祝景黎还要在医院待很久,不过半个月后他就神色如常出现在了学校,看得韩仲翻了个白眼。   “急什么。”韩仲在宿舍看到祝景黎的时候说得阴阳怪气。   祝景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他天生的感情匮乏,偏偏力气极大,恢复力也比常人好上一两分。其实他早一步送到医院的时候,看似昏迷,但意识依旧清醒。   祝景黎一向有野兽一般的直觉。   他直觉那一枪对他来说,只要医疗手段及时根本不会致命。   只是他听到了闻伊的脚步声,还有随后赶来的律师。   祝景黎就放任自己昏迷下去了。   无论闻伊在当时做任何决定,救治也好,故意拖延治疗也好,他都有种无比兴奋的感觉。   祝学真一直在企图证明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所以他继承大部分财产不具备合理处置能力,祝景黎从未理会过他。   倒是那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有点病。   无论是在闻伊手上活下来,还是在他手上死去,他都有种隐秘的快慰。   只是他听到了闻伊说想他活下去,他不想闻伊感到歉疚不安,只能违背想多躺躺引起闻伊同情怜悯的本心,稍微好点就从医院回来正常上课了。   至于现在韩仲隐约地嘲讽,祝景黎并不在意。   比起韩仲,祝景黎更防备章游恺。   祝景黎正常上课后,宿舍又恢复了往昔。而在本学期快期末的时候,闻伊的绑架案也有了结果。   齐健当场死亡,从犯茂林因绑架、勒索、私藏枪支、非法狩猎等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祝学真则同样有绑架、伤害濒危野生动物等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好冷啊。”收到最终消息的时候,闻伊把手机塞进兜里,看了看天色。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学校不知道被谁堆了几个雪人。   闻伊原来是最讨厌冬天的。   因为夏天天热,就算不开空调他也可以熬过去。但是冬天就太难受了,他的脚上总是会长出冻疮,让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很难受。   今年他早早备下了羽绒服、厚实的鞋子,不过脚上还是照常长了一些。不是不保暖,是这东西也需要调理一下,身体也会有‘记忆’的。   但比起去年,今年好了太多太多。   平安夜的时候,闻伊收到了好几颗苹果,不仅有邱罗鹏送的,竟然还有几个同班同学也送了他,大家凑了点热闹。   甚至连老家的干爹干妈也打来了视频电话。   闻伊发现刘秀珍他们也有些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就是精神面貌更好了一点。   刘秀珍说他们的农村直播做得很好,其实最开始流量不够,但祝景黎愿意大笔砸钱推流,加上闻伊的老家真的穷的太久太久了,难得看到一点起色,政府也是下了大力气。   钱是没有,但背书可以。   因为是专业的直播公司,传媒公司还会让村民和乡政府配合拍短视频,赶上了风口加上造势,现在都有人跋山涉水过去旅游了。   接触大量网络后,刘秀珍都变得‘时髦’起来了。   刘秀珍和闻成竟然也是来和他说平安夜快乐,他们竟然也知道这事了,还让罗桂花过来和闻伊打了招呼。   小半年没见,罗桂花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现在她住在刘秀珍家里,衣服被刘秀珍弄得干干净净。   “伊伊,你妈妈都胖了。托你的福,村里都念你好,所以老给她送吃的。她是看到好吃的就吃,把自己吃胖了十来斤。”刘秀珍笑道。   挂完电话的时候,闻伊抱着一兜的苹果回了宿舍。   然后看到了更夸张的平安夜苹果。   韩仲给了弄了个金苹果,贼重。章游恺倒是准备了个正常的苹果,就是大得过分,还买了个蛋糕。   祝景黎借着宿舍不太开火的厨房,然后煮了一锅汤圆。   “怎么煮这个?”韩仲坐在沙发上嗤笑。   汤圆好得快,祝景黎捞起来后一人一碗,“团团圆圆,不喜欢你可以不吃。”   大晚上闻伊几个人都绕着宿舍的桌子挤在那儿,一人吃着一碗汤圆,闻伊忍不住笑了声。   祝景黎也笑。   “谢谢。”闻伊下意识开口。   他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朋友,至少没想过会和韩仲、祝景黎、章游恺三个人处成这样的朋友。   闻伊是享受当下的,他其实并不喜欢孤独。   吃完汤圆韩仲提议打牌,输掉的在脸上贴白纸。   “可是后天就期末考了。”闻伊开口,他本来还想复习来着。   “怕什么,你都泡了这么久图书馆了。人嘛,该玩就得玩。”   闻伊听着韩仲的话,倒是不意外。   按照原来的世界进程,韩仲毕业后就应该是一直在玩吧,但玩到什么时候才算沉下了心,闻伊就不知道了。   闻伊还是决定玩一次。   偶尔可以出格,毕竟今年马上也要结束了。   闻伊都忘记他们玩到什么时候了,总之后面还喝了一点啤酒,迷迷糊糊醒来是感觉自己飘起来了。   他看到了祝景黎近在咫尺的脸,还有轻柔的声音:“我送你去房间睡,客厅不是很舒服。”   “嗯。”闻伊脑子成了糨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倒是醒来得很早。   一起来就沉默地坐了会儿,昨晚...应该是被抱进来的。   准备下床的时候又看到了书桌上摆放着的苹果,不过是用不知道什么的线织起来的,看样子不是买的成品,是手工做的。   下面还有贺卡。   平安夜快乐。   留名是祝景黎。   闻伊有点没办法想象祝景黎织苹果。   ......   期末结束后,闻伊就定了回家的机票,因为寒假时间不长,闻伊就打算早点回去。   过年的时候,韩仲给闻伊发来了他家的年夜饭。   一大桌,还有很多的亲戚朋友。   ‘好烦,好多亲戚朋友的小孩,最关键是我明年才毕业,但是好多人给我介绍女朋友......’   他发过来的消息止步于此,然后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闻伊回了一句,有合适可以见见啊。   韩仲于是开始发乱七八糟的表情包,发了一大堆后,才回的信息。   ‘我错了,我不该试探你,我瞎说的,我不点头没人敢和我介绍。我一向不给那些亲戚朋友卖面子,他们都怕了我了。’   只是闻伊没怎么看了。   章游恺也发来了年夜饭,还有院子里的雪人。   ‘堆了一个你。’   他发来了信息。   ‘闻伊,新年快乐。’   闻伊回了他一句新年快乐,然后就听到了烟花燃放的声音。   刘秀珍叫他出门去看。   他们的房子在山势高一些的地方,往下走是村口。今年说是庆祝村里蒸蒸日上,有人弄了一批烟花爆竹回来放。   一簇簇的烟花不断升空,罗桂花看得高兴不已。   闻伊手机震动了下,是祝景黎发来的信息。   ‘我在看电视。’   然后配了一张春晚的电视照片。   闻伊顺手拍了一张烟花照片。   ‘看烟花。’   闻伊回他。   ‘那你喜欢吗?’   “挺喜欢,不聊了,一会儿烟花要没了。’   祝景黎果然没再发信息过来。   但烟花持续了很久,闻伊忍不住问,“谁啊,买这么多?”   过年的烟花可不便宜。   刘秀珍摇摇头表示也不太清楚。   ......   新年结束后闻伊就忙了起来,接下去就是论文、校招,很多人已经开始和学校请假。学校也不为难,到时间论文别忘记就行。   闻伊学习上其实是一直不算轻松,属于努力泡图书馆做题家类型,论文弄得欲/仙欲/死。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祝景黎问他,“答辩也过了,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吗?”   现在已经有人开始陆续离开学校了。   闻伊并没有迷茫,这段时间他专心搞论文,招聘会这些一点也没参加。所以这会儿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打算工作,我打算去国外一趟。”   把‘闻伊’留给他的钱拿到手。   还有...他想到处看看。   他已经开始享受美食,接下来他还想带着‘闻伊’一起看看那些瑰丽的、独特的风景。   等他再一次苍老的时候,他希望这次躺在病床的时候,脑中回忆的是过往美好的记忆。   “然后就去旅游吧,天南海北。”   祝景黎点了点头。   毕业证书拿到后,闻伊给刘秀珍打去了一笔钱,告诉她,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就自己去买。过段时间他从国外回来就带她、闻成还有罗桂花到处去玩玩。   闻伊是一个人坐上的飞机,谁都没告诉。   宿舍已经在清空,这次章游恺几个人一直也没搬走,都打算拖到最后看看闻伊的动向。   但他忽然走了。   在某一天,没告知也没预兆,忽然就清空了宿舍。   他东西本也少。   章游恺看着闻伊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祝景黎......”   刚刚发现闻伊房间清空了以后,祝景黎回房间拿了一些东西也马上离开了。章游恺心里明白,祝景黎不会回来了。   “走了就走了呗,我们也走啊,这宿舍又没什么好留的。”韩仲无所谓。   章游恺看他,“祝景黎恐怕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所以?”   章游恺摇了摇头,“其实上次医院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比不上祝景黎。他做得比我好,我...我不一定能做到他那样。”   可以把身家性命完全地托付给另外一个人。   也许闻伊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以后是可以的。   但至少...至少也要先在一起吧。   就因为这样,他当时就感觉自己要失去闻伊了,才迫不及待地想找闻伊聊聊,可惜没找到机会。   而且祝景黎也都比他们自由,他几乎剩下了一个人,孤家寡人,性子也极度自我。可他和韩仲不行,他毕竟有父母要照顾,韩仲也有家人朋友。   他可以说走就走,追着闻伊满世界跑。   “韩仲,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不失落?”   韩仲翻了个白眼,“别扯上我,我不失落。”   “闻伊又不是死了,他死了我才失落难过。他只要活着,就算今天结婚了我都不难过,活着就一直有希望啊。咱们这个圈子,要说搞纯爱一辈子就守着一个人,我没怎么看到过。”   “祝景黎那张厌世脸,给他追到了都有七年之痒,十年之痒,二十年之痒......”   反正他爸妈都一个外面逢场做戏,一个找找男模给自己提供情绪价值。当然玩归玩,也只是玩。   韩仲边说边收拾完,也利索地走了。   ......   闻伊拖着行李箱,在另一个国度是下午下的飞机。   一开机,他手机就不断震动的都快卡了。   但最上面的信息显示是祝景黎,他还是点开看了一下,最底下的一条是......   我来找你。 第56章   夜。   二等区的街道在这个时候会比白天更危险, 还会在这个时候在街上游荡者,要么实力强盛,要么有实在没有办法的事需要处理。   “让开。”   前面七八个神色有些凶狠的人在街上横冲直撞,不少脾气不算好的人刚升起一点怒气, 又在看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后偃旗息鼓。   ——砰。   二等区的码头交易区, 一扇厚重的铁门被枪械扫过后, 再被人一脚狠踹后, 立刻不堪重负重重倒在地面上。   “谁!?”里面的人立即转身, 附近的人更是举起枪械指向门口。   “刘嵩,你说是谁?”   门口传来一声带着些嘲弄和漫不经心的笑声, 已经躲在手下后面的刘嵩才稍微走出半个身位看过去。   十几个人荷枪实弹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刘嵩从这些人身上扫过,二等区工厂已经量产的外骨骼轻甲,护甲贴合肌肉线条,除开腰间外挂的基础轻甲能量包、弹夹外,还有手中配备的SHAERD-17号枪械。   看来是闻凤洲来了。   SHAERD-17号枪械又名‘破镜’, 是上等区前段时间才允许往二等区贩卖的枪械, 一开通售卖资格, 闻震霆那个老东西就抢购了一批。   大家都以为这批枪械还没到货, 原来早就到了。果然有什么好东西, 老东西是不会吝啬先给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的。   刘嵩努力让自己挂起几分笑意, “闻少爷,来都来了,怎么不出来?”   “呵。”   刘嵩看到前面的人缓缓让开,后面的人随意端着一把破镜缓缓上前。   闻凤洲无疑生得极好,遗传了他妈的容貌,没经过任何基因调整就极其出色,只是比起他妈, 他的眉眼更凌厉几分。   刘嵩浮现几分浮夸的讨好的笑意,“闻少爷怎么真的亲自来了?您看看咱们码头这儿鱼龙混杂,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区长交代呢。”   “你狗日的。”闻凤洲的声线偏向少年清朗向,只是这样没什么威严,他习惯了特意压低一点嗓音,“废话真多。”   闻凤洲眉眼抬高了几分,二话不说就抬起破镜扫射。   刘嵩眼睛一眯就往后退,他带来的人和与他交易方的两边人马立即合作,一起向着闻凤洲带来的人扑了上去。   “闻少爷,人有时候也不要太自大。”刘嵩躲在后面喊,“我活了这么多年,总有自己的手段。”   几个奇怪的冒着白烟的盒子被扔了出来。   刘嵩方的一群手下直接屏住呼吸,而后快速从腰侧悬挂的包囊中掏出一枚便携式注射针,大多快准狠往自己脖子上一扎。   闻凤洲闻到了一点刺鼻的味道,而后就感到一阵眩晕。   刘嵩扔掉注射针,疼得嘶了一声。   看着闻凤洲的人枪都有些拿不稳,他收起了放在浮夸的笑意晃悠悠出来,“第四上等区流出来的东西,我花费了大价钱。只要这一点点,足够让数千人陷入疲软状态。就算做过意志训练的王牌一等兵,甚至改造的半机械人,都没办法免疫这种东西。”   刘嵩又可惜地摇了摇头,“本来以为今天来的是祝秉,没想到是闻少爷。”   谁都知道,闻震霆极爱自己的妻子,可惜的是他妻子美则美矣,但身体极差,想要活命改成半机械人,她的身体都没办法承受。   后来生了闻凤洲,过了三四年就死了。   闻震霆自此就极爱护自己的独子,也因为疼爱,所以给他专门养了条狗。就是狗咬人多了,也就变成了狼。   比起让闻凤洲吃个亏,刘嵩更倾向杀掉一头恶狼。   闻凤洲有些站不稳。   索性坐在地上,只费力地略略抬头,眉宇间流露出半分好奇,“我也想知道,祝秉会不会来?”   “大概是不会来吧?”刘嵩蹲到闻凤洲面前,“闻少爷...你说我把你杀了,是不是就卖了祝秉一个天大的人情?”   就是这样的话,闻凤洲脸上也没浮现惊惧害怕之色。   反而他有些挑衅。   “那你试试嘛。”   刘嵩忽然面色一变,整个人不顾地面脏乱和血迹,直接一滚就往旁边躲了过去。   他这人极度怕死,机械改造不敢,穿戴外骨骼甲又身体素质不合格,所以在精神方面用药物刺激过,对危险的感知很敏锐。   他连连翻滚,不断有细微的破音声从耳边响起。   “曲同!”刘嵩也没想到,刚刚还和他合作迎敌的交易方转头就朝他开火。   “不能怪我啊,谁给我的价码高,我就帮谁。”曲同晃着机械手,已经让人先把闻凤洲给提过来。   这可是他的凤凰蛋。   两分钟前,祝秉花费大价钱买他主子的命不是。   “而且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闻凤洲被人抓着手提起来,他用不上力气,整个人晃晃悠悠的,脑袋勉强朝外看去。   曲同临时反水的话,祝秉应该来了。   果然...码头外的灯忽然叭叭叭全亮了起来,闻凤洲晃眼的厉害,只听到有些厚硬的专属作战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咔咔的声响,再然后才是逐渐看清楚轮廓的人影。   “小凤。”   又是这个小名。   他不高兴地眨了下眼,那道人影很快就站到了他面前。   “祝秉,完璧归赵。”曲同笑着示意把人还回去。   闻凤洲眨眼皮的力气都有些没有,然后就被曲同的手下整个推到了祝秉怀里。   他在祝秉身上嗅闻到了一些带着铁锈味的血水的味道。   很难闻啊。   祝秉接住他,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闻凤洲老是喜欢把头发剪得很短,说是这样清爽,所以摸到手感总是有些呲啦啦的。   “你老实点,等我一会儿。”   祝秉知道闻凤洲其实也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左右看了下,找了一片最干净的地方把他放了上去。   激战有时候结束得也快。   刘嵩的人手本来就不多,最新一批的SHAERD-17枪械威力极大,要不是有曲同和他站一起,还专门配备了专门对付祝秉的药剂,刚刚闻凤洲的人扫射一轮他就早死了。   祝秉的人都戴着独立呼吸口罩,根本不受药剂影响。   而且曲同还反水了。   五分钟都不到,这边地方就躺了十数具尸体,刘嵩早就老实地举起双手投降。   “别杀我。”   “解药。”   刘嵩极其惜命,未言胜先言败,一般解药他不可能购买得刚刚好。这会儿他怕死,他二话不说就往角落一指,“那里,有备份二十支。”   立马就有人去拿来。   打开后,很快就有人在闻凤洲的那些属下身上扎下去一针。起效很快,三分钟不到,那些人就都缓了过来。   确认没事后,祝秉才拿着一支走到闻凤洲面前。   “有一点疼,忍一下。”他蹲下身,压住闻凤洲胳膊上的一块皮肤按揉了会儿,一直到有些发红麻木,才把针管扎了下去。   几分钟后,闻凤洲才慢悠悠站了起来。   他望向祝秉。   祝秉这会儿就站在他面前,他从小就受到闻震霆对他最严苛的训练,闻凤洲是一点点看着他从最初的瘦弱、求生,再到凶狠,然后见血如同一把利刃,再到现在——像是一把收在鞘内的刀,不再张扬,却也只是把危险隐藏于内。   这会儿他穿着灰黑色的战术制服,衣服贴着身体,干净利落。   闻凤洲知道他面罩下的脸,容貌极其锋利,眉骨有些突起,眼窝深,鼻梁直硬,连唇线都透着一股压迫感。   尤其是他的眼睛,永远野心勃勃,像是时刻准备着反噬。   真是烦。   “好一点了吗?”   闻凤洲听到声音,下意识抬手,把手指按在了祝秉的面罩上。   “别闹。”祝秉抓住他的手腕,“解药真用光了。”   闻凤洲不收回手也没强行要摘,只是盯着他。   几秒后。   闻凤洲听到了祝秉轻微叹气的声音,同时抓着他手腕的力气逐渐变小。   闻凤洲笑了起来。   祝秉有些恍神。   闻凤洲随了他妈,五官偏向一点艳丽的美,眉宇间带着几分少年英气。平常时候,他做事有些随心所欲,这些年祝秉愈发弄不懂他。   以前闻凤洲总是笑得开朗,会追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这种开朗的纯真的笑就少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嗤笑、嘲笑或带着几分恶意的笑,祝秉拿他无可奈何。   “哥哥。”闻凤洲忽然叫他。   小时候他总是这么叫,祝秉比他大两岁,觉得他是最好的玩伴,所以总爱跟着他。   祝秉应他,“怎么?”   闻凤洲却又不说了,“没怎么,哼。”   他收回手,也没再对祝秉的面罩感兴趣。   只是弯腰,把地上的SHAERD-17捡了回来。他抬起枪,枪口直接对准了曲同。   曲同怪叫起来,“祝秉!!这可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祝秉抬手,压在了闻凤洲肩膀上。   “放开!”闻凤洲甩了下手,“轮得着你管我的事吗?我爸都不管我。”   闻凤洲盯着曲同,“他和你说好了,我可没和你说好。刘嵩这个叛徒,私下截货卖给你,他敢卖我要他的命,但是你知道这批货是偷卖还敢买,也得付出代价!”   闻震霆管理的二等区,这段时间在准备送一些洁净物资去上等区疏通疏通,加上他们二等区这些年管理得很不错。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今年能把二等区晋升为一等区。到了那时,一等区的一些垄断科技就会对他们打开,所有人都可以再上一层。   刘嵩竟然敢倒卖这批物资。   “祝秉!祝秉!”曲同愈发暴躁,“我可是相信你才跟你合作的!你就这样让闻凤洲杀了我!?”   这对祝秉绝不是什么好事,以后谁还和他合作?   闻凤洲已经开了枪。   他直接打中了曲同的腿,但SHAERD-17之所以还叫破镜,是因为它的爆破能力极强。一瞬间,曲同的半条腿直接炸飞。   曲同捂着腿惨叫起来。   祝秉又叹了口气。   但下一秒,他就极度冷静地拿出枪——砰砰。   干脆、精准又致命,直接射击曲同的脑袋还有一众下属,快得出其不意。他带来的人训练有素,也在一瞬间同时动手。   不过几分钟,曲同所有人都倒在血泊之中。   祝秉走到曲同面前,又对着他脑袋开了几枪,确保脑神经被破坏得彻底。现在就算把大脑取出来放在营养液里面,都没法让大脑单独存活下来了。   他蹲在那儿望向闻凤洲。   闻凤洲在他脸上看到了那股被闻震霆长久训练出来的已经融入本能的凌厉感。   祝秉收起枪械开口,“看到了吗?”   “真的要动手就不要只打腿,这才是一劳永逸。”   “这样就没有谁会知道今天有人出尔反尔。” 第57章   祝秉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段, 闻凤洲倒也没多少惊讶。   真是他的好哥哥。   闻凤洲浮现几分笑意,“哥哥好厉害。”   祝秉又是叹了口气。   这几年闻凤洲大概是有些叛逆了,也是奇怪,不是说十四五岁的时候是最叛逆的吗, 怎么那时候不叛逆, 现在二十二了, 开始叛逆了。   闻凤洲才不管祝秉在想什么, 他只是舔了舔嘴唇忽然看向刘嵩。   刘嵩被他看得一哆嗦, “闻...闻少爷,我和第四上等区的副区长认识。别杀我, 我能弄出不少管制药物。”   上等区一共有十七个,第四区擅长生物制药,听说内部还弄了很多的生化战士。反正要晋升上等区都得有点看家本领,不然别人凭什么和你分享资源,让你平起平坐呢。   这次变成闻凤洲蹲在了刘嵩面前。   “想活?”   刘嵩满头大汗, “想活。”   闻凤洲摇了摇头, “活不了。”   他又压低了声音, 或者说没发出声音, 剩下的话只有刘嵩能看到他嘴巴张合的嘴形。   刘嵩一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世界的最后满目的鲜红色, 原来这就是自己畏惧的死亡。   “哥!”闻凤洲扭头去瞪过去, 祝秉在他之前抢先动手,他躲闪不及,刘嵩的脑浆都喷到了衣服上了。   祝秉有些冰冷地收回枪。   “习惯了,而且你不要忘记了,我的存在本来就是替你处理一切。”   闻凤洲皱了皱眉,快速跑到了祝秉身边。   祝秉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外走,“码头上上下下检查过了, 物资没少多少,洁净程度也够。这两天我会安排往外送,争取月底之前处理好。”   闻凤洲跟在他身边,又嗅到了他身上的那种铁锈味。   祝秉敏锐地觉察到了闻凤洲的情绪,“又闻到了?”   对此他也无可奈何。   其实别人都没闻到过,就闻凤洲老说他身上有血腥味。祝秉已经很注意清洁卫生,每次找闻凤洲都会洗一遍澡,但他还是时不时闻到。   而且他分不清闻凤洲真实的想法。   有时候闻凤洲说难闻,他就自觉距离他远一点。   但闻凤洲又会闹脾气。   距离他近一点,也好像不行。   总之一切要看他心情。   祝秉也只能归类于闻凤洲迟来的叛逆期到了。   “上车吧。”拖着闻凤洲走到外面,祝秉就把他往车里塞。   “哥哥,一起坐。”   闻凤洲坐到后面后,略微仰起头看着他。   祝秉觉得自己还是别和他坐同一辆车比较好,不然肯定出幺蛾子,“你不是说我身上有血腥味,你不喜欢吗?”   “有吗?”闻凤洲摇摇头。   祝秉就知道他打算装傻充愣。   “好吧。”祝秉只能把自己也塞进车后座。   车的空间是足够的,只是他身材高大,肩宽、腰窄,肌肉不算夸张,但都是在实战中磨炼出来的结实。   他坐在那儿,就充满了一种压迫式的存在感。   车一开动,闻凤洲就扑了过去,单手直接压住了祝秉的肩膀,另一只手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了祝秉的脖子。   “哥哥,我说我刺进去的话,你会死吗?”   祝秉的目光透过面罩传出来。   危险,凶悍,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压抑着。   “哥哥。”闻凤洲凑近了去看,他想看清楚,“你的本能是杀戮,是什么让你刚刚一瞬间没反击?”   “是想要得到更多吗?”闻凤洲自问自答,“比如我爸的位置?”   祝秉的呼吸急促起来。   闻凤洲的匕首刺进去一点,有一丝鲜血从他皮肤中渗透出来。顺着细微的刺破的伤口,匕首不断往上,挑起了祝秉的面罩。   “好烦,哥哥,现在可以拿掉了吧?”   祝秉半闭上了眼睛。   闻凤洲整个人都几乎塞进了祝秉怀里,直接把他面罩都挑了下来。   “哥,看着我。”   祝秉慢慢吸了口气,“看什么,闹够了吗?”他的嗓音变得沙哑而模糊。   闻凤洲盯着他眉宇间浮现出的几分焦躁,满意地笑了起来,而后咬住了祝秉的下唇,又感兴趣似的舔了舔。   “哥。”   “哥。”   他的声音变得黏黏糊糊,像是一头小羊羔在熟悉的人身边乱蹭,手臂的匕首也被他扔到了一边。   祝秉又叹了一口气。   他放松自己,双手握住闻凤洲的腰把他往自己腿上提了一下,让他坐好别掉下去。   “哥,你理我一下。”   祝秉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要我怎么理你?”   “你说呢?”闻凤洲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有些尖锐的虎牙在祝秉嘴唇上用力咬下去,都见血了,祝秉却连眉目都没有皱一下。   祝秉盯着他,“我不知道。”   闻凤洲哼哼唧唧地在他嘴上乱亲,“你明明知道。”   “哦。”祝秉的手从后腰部往上,在他后背抚摸了几下后直接掐住了他的后颈,也在同时,他强势的撬开闻凤洲的唇舌回吻过去。   闻凤洲感觉舌尖都有些发麻的时候,才又轻轻咬了一下祝秉的嘴唇。   祝秉慢慢停下,而后转为安抚的轻吻。   “哥,你说我爸知道我们这样厮混在一起,他会做什么?”   祝秉很认真地想了下,“杀了我。”   “那哥怎么想?”   祝秉和闻凤洲对视,“这取决于你。”   他已经帮闻震霆做了足够的事,如果说闻震霆把他从街区垃圾堆捡回来是恩情,这恩情也早回报得差不多了。   闻凤洲只是笑了声,然后靠在祝秉的肩膀上,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喉结。   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祝秉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刚十岁,闻震霆为了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庆祝他的生日。那天闻凤洲穿着一身精致的小礼服,被闻震霆牵着手从车上下来。   但他养的小白狗从车上跑了下去。   闻凤洲下意识追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了躲在垃圾桶旁边的祝秉。   他那时极瘦,就这样蜷缩在垃圾堆中,手里死死拽着一块肉还是什么东西的食物在往嘴里塞。   小白狗朝他吠叫。   祝秉就凶恶地瞪着狗,也瞪着追来的闻凤洲等人。   闻凤洲眨了眨眼,纯真地问他,“你怎么吃垃圾,你爸爸妈妈呢?”   闻震霆把闻凤洲保护得太好,自从妻子死后,几乎在家为他打造了一座孩童乐园。   闻凤洲并不知道街区绝大部分人的生活并不算好。   自从两百多年前,一座庞大的几乎遮天蔽日的一艘‘活’着的战舰在这颗星球短暂停留后,这颗星球就受到了‘污染’。   科学家说是基因污染。   巨大的活性基因改变了星球大部分的生物,动植物包括人类大片大片死去,活下来的人重新定义了社会秩序。   至于动植物,大部分也都变异无法再食用,只有少部分没变异还能继续食用的被称为洁净食物。   大部分生物在新的制度下求存。   但闻凤洲是幸运的,闻震霆的庇护让他没有经历任何苦难,所以当时他惊愕怎么有祝秉这样的人。   祝秉那时也没回答闻凤洲,只是吃完了手里的食物后,眼神有些放光地盯着小白狗。   难得没有基因突变的动物,可以食用。   “你要干嘛。”当时闻凤洲就感觉到了威胁,他把小白狗抢着抱回怀里。   祝秉的视线跟着小白狗移动。   闻震霆却被祝秉眼神中的那种凶狠打动,这个年纪这样活着的孩子,没有惊惧和胆怯,反而有股狠劲儿。   “小凤,我们把他带回去怎么样?”闻震霆问闻凤洲。   就看祝秉的机遇了。   如果闻凤洲不排斥,那么这也许就是祝秉改变自己唯一的机会。   闻震霆想。   闻凤洲沉默了会儿,然后开心地点了头。   闻震霆就问祝秉,“你有名字吗?”   祝秉说他有,他是被爸爸妈妈扔掉的。但给他起好了名字,就叫祝秉,写着名字的纸条塞在他的襁褓之中。祝秉只知道自己的名字,然后稀里糊涂的乱七八糟东一口饭西一口饭的长大了。   祝秉就这样被闻震霆带了回去。   此刻,闻凤洲忽然把脑袋凑到了祝秉的脖子处,然后压着声音笑了起来。   祝秉拍着他的背任由他胡闹。   闻凤洲去解他的作战服扣子,最上面两颗解开后,闻凤洲去看祝秉。   “看什么?”祝秉皱眉问他。   闻凤洲企图在祝秉的神色间看到愤怒、屈辱之类的情绪。   但他看不出来,祝秉总是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太好。   闻震霆不止一次和他说过,祝秉是一头不安分的狼,他内心有着野望,未来必然不会安分。   他现在活着还能震慑一些。   但是以后呢,他总会老去。   虽然祝秉是最好用的刀,也是他培养训练出来最成功的兵器。但兵器是不该有自己思想的,不称职的兵器,虽然毁了有点可惜,可总比反噬主人要好。   闻凤洲想祝秉刚刚说错了。   闻震霆不知道他们厮混在一起,他也想杀了祝秉。   但闻凤洲不同意。   闻震霆有些生气,他说祝秉狼子野心,并不是闻凤洲能够驾驭的。   闻凤洲却不管这些。   他倒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手里的苹果被他扔上扔下,“爸,你不许碰哥哥,他是我的。”   闻震霆苦口婆心,“我给你找个更听话的。”   “不要,他们都没哥哥厉害。”   闻凤洲又认真起来,“哥哥不听话的话,我会杀了他的,我保证。” 第58章   “哥,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好狼狈啊。”闻凤洲咬着祝秉脖子上的一块皮肤笑。   祝秉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脖子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长久融入本能的危险防御机制让他不受控的捏紧了闻凤洲的后颈。   闻凤洲只是轻哼了一声,更不管不顾的咬向了祝秉的喉结。   他感受到了祝秉肌肉的紧绷, 呼吸更是出现了混乱。   “哥, 你说话嘛。”   祝秉几乎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压制自己的反击, 他慢慢吐了一口气, 才有些粗重地开口, “还好吧,狼狈吗?”   闻凤洲开心地点头, “对啊,你那时候好瘦,还在吃垃圾。”   “我习惯了,还有比我更惨的,至少我还能找到可以吃的垃圾。”祝秉一只手用了一些力道圈紧闻凤洲。   闻凤洲的体温和他那种时刻冲击他的危险感, 两种东西杂糅, 总是让他花费更大的力气去克服一些本能。   这比闻震霆对他那些非人的训练还要考验他的意志。   闻凤洲来了兴趣, “不公平, 我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哥哥时候的样子, 哥哥肯定忘记了。”   祝秉眼里估计只有他的小白狗。   祝秉皱了皱眉, “没有,我记得。”   闻凤洲总是这样,自顾自认定一些东西。他的解释有时候会听,有时候就不听,再解释大概率会翻脸。   祝秉吃过几次苦头,后来就明白最多解释两遍就可以了。闻凤洲不听不信的话,那就当确实是自己的错, 这样还能少吃一些苦。   “我记得,你那时候穿着男士礼服,脖子上还戴了黑色的蝴蝶结,胸口还有一枚星星胸针......”祝秉认真回忆那天的闻凤洲,几乎都要讲清楚闻凤洲的头发发型。   那时候闻震霆还能管住他,所以他还不是现在总是把自己剪得短短的模样。   闻凤洲的兴趣一阵一阵。   十五六岁的时候,闻凤洲也不热衷于剪短发,而是喜欢把头发染成蓝色、灰色或者粉色。   祝秉让自己尽量回忆起更多细节,然后嘴唇上又传来一阵刺痛。   闻凤洲在刚刚的伤口上继续咬,然后不高兴地反驳他,“哥哥别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有过记忆训练的,不仅很难用药物让你昏迷或者吐露真话,训练也会让你的记忆变得极好,不会出现遗忘或者被他人更改这种情况。就算你不记得了,都早就通过后天训练把小时候的事都想起来了,这不算。”   祝秉无话可说。   只能点头应他,“嗯,不算。”   闻凤洲满意,又不是很满意。   “哥,你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要同意爸爸带你回去吗?”   祝秉从没纠结过这个问题,不管最初的原因是什么,只要现在的结果他尚且满意就好。   不过闻凤洲问,他就知道他该怎么做。   “为什么?”   闻凤洲在他嘴上亲了下笑道:“因为你看我的狗,那种要吃了它的眼神,我不喜欢。我得让我爸把你带回去,然后报复你。”   “哦。”祝秉有点恍然大悟。   他被闻震霆带回去后,当天就被洗刷干净,然后找医生给他查看身体,再让他去吃饭。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被带到闻凤洲面前。   闻震霆说:“你先陪着小凤玩。”   闻震霆的训练很非人,但他也不至于把身体还没恢复好的祝秉就丢去训练,那直接是送死。   再则,也要让闻凤洲和他相处一段时间看看。   看看祝秉的秉性,也看看闻凤洲能不能和他融洽。如果前者不行,后者不喜,也就没必要在他身上投入精力和财力。   祝秉记得闻震霆说完就走了,闻凤洲则在客厅画画。   他坐在画板面前,一脸认真地沾着颜料。   祝秉一直以来都有一股求生的草莽一般的狠劲,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活下去,任何环境都可以。   他当时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所以他老实地站着,一直到闻凤洲画好,然后把目光投向他。   闻凤洲确实和他看过的小孩都截然不同,柔软贴到耳根的头发软软的搭在额头上,眼睛是浅色瞳孔的褐色,整个人像是一块柔软的小蛋糕。   因为祝秉在他身上闻到了香气。   祝秉当时模糊觉得,他应该比那只小白狗还好吃。   街区上有的人饿得狠了,可能会做这种事,不过他从不吃人。   “爸爸说你叫祝秉,就不给你改名字了。”   祝秉点了点头。   闻凤洲就招手,让在沙发上睡觉的小白狗过来。   那只小白狗是卷毛,也被养得油光发亮,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和它主人一样。   天真又傲气。   小白狗跑到了闻凤洲脚边,闻凤洲轻轻摸了摸它,然后指向祝秉,“去咬他。”   小白狗应该没咬过人,所以歪着脑袋看了看闻凤洲,继续撒娇。   “你个笨蛋,去咬人,这样咬。”闻凤洲抱起狗,当着它的面张开嘴咬了几下空气,“看到了吗,这样咬人。”   小白狗大概懂了,在闻凤洲放开口,呜呜呜叫着就跑了过去。   它第一次咬人,不知道力道。   但和闻凤洲一样,被保护得太好,无知无畏。   祝秉感觉到了小腿传来的疼痛,小白狗的牙齿嵌入皮肤,血液不断顺着刚刚穿上的新裤子流出来,然后在脚下汇聚成一小团。   祝秉握紧了拳头。   不是因为疼痛无法忍耐,他对疼痛的阈值早就变得很高。他在忍耐的是面对这种弱小生物的威胁,竭尽全力压制着自己不去反抗。   “好了好了,回来。”   祝秉以为闻凤洲大概是要小白狗咬掉他的一条腿,这样才会善罢甘休。   这已经是他想象中最好的结果。   他见过远比这更残酷的事,也习以为常。   结果也不过是咬掉一点肉,流了一点血,闻凤洲就让小白狗回去了。   这点损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祝秉依旧站在原地,他敏锐注意到身后的楼梯上传来的视线,应该是闻震霆。他只是打量地看着,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   祝秉也没指望闻震霆出声。   他有懵懂意识起,就从没指望过任何人帮他或者为他做什么。   他只信任自己。   闻凤洲抱回了小白狗,然后不开心地擦着他嘴边的血渍,“喂喂,你怎么没反应?”   祝秉皱了皱眉,回他,“还好。”   后来他的小腿上留下了两道浅色的疤痕,也不怎么明显。不过等他差不多十八九岁的时候,那时候的闻凤洲刚好是年少精力旺盛时,也是对欲望与身体最好奇的时候。   他没选别人,而是在他身上折腾。   祝秉没反驳没拒绝,只是依照闻凤洲的要求,给全身来了一个祛疤医疗服务,腿上的浅色疤痕至此才消失无踪。   祝秉回忆往事,最后才冷静开口,“所以才让小白狗咬我吗?”   其实那时候他确实不知道闻凤洲为什么要让狗咬他,他也不好奇,所以从没问过。   “对啊对啊。”闻凤洲眨着眼点头,“哥,你现在知道了,会讨厌我吗?”   祝秉摇了摇头,“我没有这种情绪。”   “老板说过,明显的情绪会影响判断。”   他说的老板就是闻震霆,陪着闻凤洲玩的那一年还叫过叔叔。一年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就开始正式训练,他和闻震霆就变成了上下级关系。   “我不信。”闻凤洲摇头,“你肯定讨厌我。”   祝秉沉默。   他说什么都没用。   “那你讨厌我,你也是我的。”   “你是我哥哥,知道吗?”   祝秉点点头。   “你想反抗吗?”闻凤洲不开心地问他,“我爸说你眼里有欲望,那种不惜一切想要得到更多权势的野心。”   祝秉皱眉,“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又去揉闻凤洲眉心,让他蹙着的眉心舒展开。   “放心。”   闻凤洲哼了一声,“好多人都说我不如你哦。”   现在这个世界武力和能力之上,即便从闻震霆的父亲的父亲起就掌管编号三十二的二等区。但事实就是这样,只有一直强盛才能保持着现有的地位。   一旦出现任何颓势,这片二等区就会立即被吞并成为别人的养分。   本来受到如同祝秉那样严苛非人训练的人应该是闻凤洲,闻震霆自己就是从这样的训练中走过来。   但闻震霆终究败在了自己的私人情绪上。   当他的妻子离世时,唯一的愿望是闻凤洲好好的幸福地活着时,闻震霆就不再忍心让闻凤洲和他走同样的道路。   他把闻凤洲保护得太好,傲气无畏只是因为不知险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么自然有人将目光投向祝秉。   祝秉摸了摸他的头,“他们不了解。”   闻凤洲不开心地哼,“我看他们了解得很,我打不过哥哥哦。”   祝秉闭上眼睛,终究忍不住用力把闻凤洲的脑袋按向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他能感受闻凤洲的心跳,然后通过调节呼吸,让自己的心跳慢慢和闻凤洲保持一致。   闻凤洲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到祝秉的胸腔震慑,然后是沉闷的声音传来,“你不一样。”   祝秉只是这样说。 第59章   “哥哥才不一样哦。”闻凤洲听着他的心跳, 有些舒服地在祝秉怀里蹭了蹭,“你之前有别人陪我玩的,虽然爸爸和我说是他们干别的事去了,但我猜估计都死了吧。”   祝秉圈着闻凤洲的腰更用力了一些。   觉察到闻凤洲不舒服后, 又立刻松开了一些。   “是吗?”   祝秉不知道, 没人和他说过这种事, 他也没精力过问这些。   闻凤洲笑着将下巴磕在祝秉的心脏处, 他这样抬着头看祝秉, 像是一只求表扬的可爱小羊羔。   “嗯嗯,我不骗哥哥。”   “有过三个吧, 第一个我六岁的时候爸爸带来的,他不好看,我讨厌他,所以爸爸很快就把他带走啦。第二个没有名字哦,我给他取名叫闻凤兆, 跟我差不多名字呢。他好看, 就是后面奇奇怪怪的, 不听我的话, 还总喜欢抢在我面前和爸爸说话, 我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闻凤洲还没说讨厌他, 闻震霆就已经看出了闻凤兆的心思。七八岁的孩子,总以为自己聪明得很,其实在大人眼中,那点心思一览无余。   想要表现,想要取代闻凤洲。   闻凤洲在某一天早上醒来就没看到他了。   “第三个和哥哥一样去训练了呢,就是半年不到他就跑回来找我,他哭得好惨, 说让我救救他,我就和爸爸说,那就让他回家去吧。”   “他就走啦。”   祝秉沉沉地看着闻凤洲嘴巴张张合合,其实他能理解这三个孩子,无论是样貌不好的、因为和闻凤洲同吃同住,所以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或者在那些非人训练中感到畏惧的......他们没有闻凤洲出生就自带的幸运,自然要在还在小的年纪就用尽手段。   闻凤洲说着这些事,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哥哥这种眼神看我,是在不高兴吗?”闻凤洲下巴点着他的心口,语气带着一两分低落。   祝秉心跳快了一瞬。   闻凤洲与其说是情绪低落,不如说他是不高兴了。   对闻凤洲各种难以招架,时刻变脸的脾气,祝秉不说得心应手的应对,至少能很敏锐地觉察出来。   “是你在不高兴。”祝秉皱眉开口,“我还好。”   他刚刚只是简单地在内心评价闻凤洲,仅此而已。   但闻凤洲不开心了,不过他有时候不开心不是单纯的不开心,是为了不开心随便找个借口。   “哥哥。”闻凤洲从他腿上坐起来一点。   “你要干什么?”祝秉看了看前面开车的手下,车基本半悬浮自动,不用人工也可以。   但闻凤洲坐的车,他都会塞一个人工司机,是为了保险起见。电子失灵还有人工,人工也能规避一些意外的危险。   闻凤洲晃着脑袋去推他,让他转过身。   反正车内的空间足够大。   祝秉知道他的意思了,只是在行驶的车辆中不够安全,所以他企图说服闻凤洲,“马上到家了。”   “我不要!”闻凤洲一口咬到了他肩膀上,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足够在上面留下一排青紫的牙印。   祝秉深吸了一口气,因为遭遇到疼痛和威胁,下意识瞳孔微缩,太阳穴轻微地鼓动着。   “唔。”他抓着靠背,竭力抑制着想要攻击的本能。   祝秉听到了闻凤洲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他就知道闻凤洲做事一贯随心所欲。   他被闻震霆惯坏得彻底。   但他也是帮凶之一。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皱着眉感觉到身后传来的不适。   其实从闻凤洲在他身上折腾开始,他基本没在这种事上感受到什么乐趣,也就一直不懂为什么很多人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还追求这种原始的欲望。   大部分的时候,他只是在用全部的精力应付那种想要把身后的人扭断脖子的那种本能。   闻震霆把他训练得太好。   他是一把极其趁手又锋利的兵器,对于任何的危险都会冲击他的灵魂,让他条件反射的干掉危险来源。   “哥。”闻凤洲的声音黏黏糊糊,他把祝秉的作战服解的七零八落,脸颊贴在他身后挨挨蹭蹭。   “哥,你在想什么?”   祝秉的脑子在和自己的条件反射对抗,但闻凤洲不依不饶。   “哥,快说嘛。”   祝秉咬着牙,声音粗重又带着几分戾气,“在想杀了你。”   这是事实。   “哼。”闻凤洲不高兴的又咬了下去,直接把他咬出了血,动作也毫无章法的大了起来。   祝秉已经没办法控制心跳,只能闭着眼抑制着那种强烈的要杀人的冲动。   “哥,你就不能放松点吗?”闻凤洲又慢了下来,然后在他咬出的伤口上舔了舔。   祝秉不语。   闻凤洲又故意刺激他,“哥,前面的司机是你属下唉,他现在肯定都听到了,就是不敢回头看。”   闻凤洲笑了起来,“哥,你说你这样是不是感到很羞耻?”   “不对不对,是感到很耻辱?”   “不会。”祝秉压抑着吐出两个字。   “为什么?”闻凤洲好奇地问他。   祝秉略微转头和闻凤洲对视,他的眼中充满了戾气,整个眼中更是布满了红色的可怖的血丝。   “因为...他...弱。”   祝秉没办法开口说成串的话,否则太分散他的心思。   对他来说,闻凤洲全身都是破绽,所谓的乖戾也不过是小孩过家家。他不想回过神,闻凤洲就已经死了。   祝秉不在意这种事谁看到或者谁没看到,因为这都不影响他比这些人都要强大,更不影响他可以随时了结这些人。   强大者不会在意弱者在想什么,除非他吠叫出声。   闻凤洲又像是一只小羊羔一样看着祝秉,“哥,你亲我一下,快点嘛。”   他就喜欢看祝秉这种几乎要杀了他的边缘,但又不得不克制的样子。   祝秉咬牙的牙齿都在咯吱咯吱响,但还是在闻凤洲嘴唇上碰了一下。   闻凤洲笑了起来。   车到家的时候停了会儿,司机先下去,然后才是祝秉和闻凤洲。   “哥,牵手。”下车的时候,闻凤洲朝祝秉伸出手,祝秉宽厚、粗糙又极硬带着明显老茧的手覆盖上去。   他下意识捏了一下闻凤洲的手。   柔软的骨头和皮肤,他可以一秒不到就把这只手折断。   开门进去的时候,闻凤洲就看了闻震霆。   他甩开祝秉就跑了过去,“爸...你怎么还没睡啊。”他有些心虚。   这会儿可是半夜两三点了,没想到闻震霆竟然就坐在客厅。   要说谁还能管住闻凤洲,那就只剩下闻震霆了。   闻震霆是个极其强势的人,任何人看到他,都会慑于他的气势而自觉矮上三分。他这一生的柔软只给了两个人,一个是身体从小不好,现在早已亡故的妻子,还有一个就是闻凤洲这个独子。   他经历过失去妻子的痛苦,因此不愿意再失去妻子唯一留给他的最珍贵的人。   “谁让你去的!?”   刘嵩的事,用不着闻凤洲沾手。   闻凤洲被他的呵斥吓了一跳,然后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祝秉。   祝秉上前了一步认下,“老板,是我的问题。”   “小凤想去玩,我就带他一起去了。”   闻震霆的视线从祝秉脸上扫过,最后沉声道:“你去书房等我。”   祝秉知道闻震霆对闻凤洲的怒火只会止步于那声呵斥,所以没什么犹豫就独自上了楼。   祝秉离开后,闻凤洲立刻笑嘻嘻地倒坐在椅子上撒娇:“爸,放心,我让人把破镜都带去了,绝对不会有事的。”   闻震霆的眉眼都很深刻,只是闻凤洲大多遗传了他的妻子。虽然性格和他妻子不一样,但外貌上的美丽总会让人下意识觉得他比一般人要脆弱。   “破镜也只是枪械而已,子弹总归会用完。”闻震霆气道。   “哎呀,放心放心,我不是笨蛋,我有把握的嘛。”   闻震霆了解他,“什么把握!?你的把握就是祝秉一定会来找你,所以你压根不怕把自己置身于险境!?”   “我说过了,你不要这么相信他!”   被闻震霆说破了心思,闻凤洲故意打了个哈欠,“哎呀爸,好困好困,大晚上不睡觉一通折腾,那个刘嵩还对我用强效迷药,我劲儿还没缓过去,我要睡觉去。”   闻震霆眉目皱得更深,“先别睡,我让医生来一下,确认没问题再去睡。”   “哥给我打过解药了。”   闻凤洲嘀咕,但看闻震霆的眼神,立马选择了闭口不言。   他这边检查确认没事后,闻震霆才挥挥手,“赶紧去睡吧,医生说你血液里还有一些成分,睡一觉才能彻底代谢干净。”   书房。   闻震霆进去的时候,祝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听到声音,祝秉起身望过去。   闻震霆极其高大,浓眉、粗糙的短发,还有深刻的五官。他早年在训练的时候丢掉过左眼,所以安装的是电子眼。看着和常人眼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好用。   这是一个强大的人。   在二等区中,已经没太多人能让祝秉感觉到威胁了,闻震霆算半个。   因为闻震霆老了,这两年他体力和精力都开始大幅度衰竭。一对一搏杀,祝秉有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百分率杀掉他。   “你在想着怎么杀我。”闻震霆一步步进来,坐在主位上开口。   祝秉和他对视,“看到一个人,只会想着用最高效的办法解决他,这是老板你训练我时的初衷。”   一把最好用的杀任何人都不会犹豫的刀。   一个完美的杀人机器。   “你说得对。”闻震霆开口,“你和小凤...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闻凤洲和祝秉的事,他早就知道。   所以在那一年,他加大了对祝秉的训练,这种训练强度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还有他,理论上祝秉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但他活下来了。   那时候闻震霆就觉察到,这个人有点失控。 第60章   “我很清楚。”祝秉语气冷静。   他就是太清楚, 清楚自己在闻震霆眼中的身份,更清楚他现在已经有了选择自己命运的能力。   闻震霆摸着左眼和他对视。   他也太清楚祝秉的意思。   他从那样非人的训练中活下来,也已经为闻家做了足够多的事。如果非要说有那么一点恩情,也早就还清。   没有在训练中死亡是他自己的本事, 没有被磨灭自己的意志也是他自己的能力, 闻震霆也得清楚这一点。   “你走吧。”闻震霆已经无话和祝秉可说。   当初的野狗已经成为了一匹凶悍的狼, 他不会再轻易听豢养者的话。   既然这样。   在祝秉转身的时候, 闻震霆从抽屉中拿出了一把小巧的银灰色手/枪, 这是改良过的枪械,射击时无声无息, 可穿透力极强。   闻震霆倾斜了角度,他对准的是祝秉的脑袋。   祝秉停下了脚步。   书房变得极安静,即便是自己举着枪,闻震霆依旧感觉到了威胁。   那种危险逼迫到眼前,身体会僵硬, 瞳孔在心跳加快中收缩, 闻震霆许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爸, 我进来了。”   但在沉默的气氛中, 响起了闻凤洲敲书房门的声音。   咚咚。   接连的两声, 一声重一声轻, 没有任何章法,这是闻凤洲的习惯。   闻震霆收起了枪,门就自动被闻凤洲打开了。   他换了个姿势,打着哈欠靠在门框上嘟囔,“爸,你和哥哥聊什么这么久,我还等哥哥陪我睡觉啊。”   现在都快四点了。   闻震霆对闻凤洲这种依赖祝秉的行为又气又无可奈何。   他早该解决掉祝秉, 可每次都是在闻凤洲一次次的插科打诨中给祝秉留下一线生机。   “去吧。”闻震霆挥了挥手。   祝秉往门外走,到闻凤洲身边才停顿。   闻凤洲确实很困,立刻有些懒散地靠到祝秉怀里去,他知道祝秉的能力,所以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爸。”闻凤洲撩开眼皮,看到了书房主位上的闻震霆。   他身后是连绵延伸到房顶的书架,四周黑黑沉沉,那种厚重的、压抑的一些东西仿佛都朝着他倾覆了过去。   闻凤洲一直都知道,闻震霆为了不让他沾手一些东西,自己背负了又有多少。   唯一的光亮是从书房外的走廊照来,闻震霆看着自己漂亮的独子就这样靠在祝秉身上,他脑袋在对方肩膀上嗑着,这会儿有几分疲倦困意的叫他。   祝秉没有丝毫移动,只是双手扶住了闻凤洲的腰。   亲密无间。   闻震霆回忆着自己的妻子,终究在心里叹了口气。   “让祝秉陪你去睡觉吧,医生给你配的药记得吃,就算打了解药也要注意。”   “去吧,别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闻凤洲垂眼,拉着祝秉回了房间。   “好困,哥哥。”他直接躺在床上,给祝秉让出了一半床的位置。   其实他们同床共枕的时间并不多,祝秉陪闻凤洲最长的一段时间是他刚刚被带来的那一年。   他就住在闻凤洲的隔壁,每天都是同吃同玩。   后来是闻凤洲让他做人体模特,他在祝秉的房间画画,有几次晚了懒得回自己房间去睡。再后来,闻凤洲就有些习惯了和祝秉一起睡。   祝秉进房间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药。   闻震霆安排的药,至少对闻凤洲绝不会用什么暗手。他拿起说明书看了看,然后取出两颗递给闻凤洲,“吃了再睡。”   “哥,你也太烦了。”闻凤洲还是接过,囫囵吞了进去。   药有助眠的作用,可以让闻凤洲陷入深层次沉睡,有效把那些残留在血液中的药物成分代谢出身体。   祝秉睡觉一向很规矩,但闻凤洲不规矩。   他眼皮都撑不住了,还在下达命令,“哥,转过来朝我睡。”   祝秉翻了个身侧躺看着他。   闻凤洲困得迷迷糊糊,“抱着我。”   祝秉就把他整个人捞过来,用了一些力道,让闻凤洲整个后背贴紧了他的胸膛,双脚更是夹住了闻凤洲的腿,这种缠绵的方式是完全保护者的姿势。   闻凤洲的声音已经极轻,“我爸在书房说什么了?”   “没什么,但他要杀我。”   “你呢?”   “我。”祝秉沉默了会儿,也放轻了声音,“我在想你。”   他在想闻凤洲。   祝秉一直都信奉一个道理,要得到什么就只能靠自己。同样人有穷尽力竭之时,所以人不能什么都得到。要明白自己要什么,然后拣自己最想要的去得到。   所以闻震霆动杀心的时候,他只是在想闻凤洲。   无论如何,他不能对闻震霆动手。   但闻凤洲已经睡着了。   祝秉关了夜灯。   这会儿的闻凤洲安静了下去,倒是有些小时候的样子了,那时虽然也有些不安分,但总归是可爱的,脾气也没那么难猜。   他回忆起了那时候的闻凤洲,天真、稚嫩又阳光。   祝秉不由笑了下。   他刚被闻震霆带来时,他就对一切保持着警惕。   祝秉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免费的午餐,即便有这样的好心‘捐赠’,那这份幸运也不可能降临到他头上,他运气一向普通。   所以和闻凤洲一起生活的那一年,即便那是他到此刻人生为止,都是最平和、安逸、舒服的一年,那时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他知道为什么有的孩子会生出妄想。   因为这样的生活实在好。   偏偏闻凤洲即便被闻震霆保护得很好,他的性子又算不上安分,总是会试图探索这个世界。   他可不满足于自己的儿童乐园。   那么别人总会想,如果我比他听话一点呢,是不是能够取代他?   祝秉从未这样想过,他有极其敏锐的直觉。   闻震霆从没把他当成一个人在看待,所以祝秉一直在等着付出代价的那一天到来。   十三岁的时候,他被闻震霆带走,然后迎来了残酷的训练。   祝秉从未抱怨过,也没有哭叫求饶过。他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那就不用白费力气。   再见到闻凤洲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年。   十一岁的闻凤洲穿着卡通的T恤和到膝盖的短裤,背着一个小书包,脚上是有些脏了的小白鞋,就这样从他身后跑了出来。   那是一片专门给他打造的训练地。   不仅布置了沼泽、高山、丛林,数不尽的人工陷阱,基因变异饥肠辘辘的野兽,还有时不时出现的专门针对他的袭杀。   他有固定的时间专门有人教他各种杀人技巧,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实战。   闻震霆带他来时说过:“一个人要快速成长起来,光学没有用,面临生死的实战最有用。”   他已经度过了这样的生活半年,对身边任何的风吹草动早就警觉到了极点。   所以闻凤洲冒冒失失跑出去,他已经快速转身,然后借力扑向身后的人。以往袭杀他的人都是成年人,按照习惯来说,他的力量不足以将对方压倒在地。   只是那天是闻凤洲。   所以闻凤洲直接被他撞击在地上,他自制的刀片干脆利落地划过他的脖子,就差一点点就会切开他的喉管。   就差一点点。   他停在那道皮肤细微的伤口上,手都在抖。   “闻...凤洲?”祝秉已经半年没怎么开口说过话了,加上他刚好在变音,声音沙哑又带着几分怪异。   闻凤洲出乎预料的没哭,而是委屈地开口,“哥,你放开我,疼死了。”   祝秉收起了刀片。   他把闻凤洲扶起来,然后环顾四周,“老板知道你在这里吗?”   他盯着闻凤洲,想从他脸上看到什么讯息。这半年来,他对任何事或者人都保持绝对的警惕。   他已经吃过亏。   上个月他遇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对方告诉他,他也是被扔进来训练的,他们可以暂时成为盟友。   但在当天晚上,那个小孩就企图杀死他。   训练他的老师说,“在这里,想要活下去,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你自己。任何软弱、怜悯、同情,只会让你快速成为一具尸体。”   所以他也不怎么相信闻凤洲。   不过闻凤洲对闻震霆来说还是不一样的,祝秉不怎么信任闻凤洲,同时也不怎么相信闻震霆会把闻凤洲丢来这里。   然后他听到了闻凤洲理所当然的天真的话语:“我大半年没见你了,我爸说你在参加什么训练,我想和你打电话,他都说你没时间。”   “我悄悄去他书房查的,我倒要看哥哥在哪里训练。”   “然后我偷偷跑来了。”   闻震霆实在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太不设防,闻凤洲很轻易就在他书房的保险柜里找到了训练地,还看到了详细的地图。   他装病发脾气休息,不让别人打扰他,实际上自己拿着地图就偷偷出了门。   闻凤洲一直都不安分,可也很聪明。   他也知道外面的危险,也知道也许会有人抓来威胁闻震霆,所以他此前再不安分,也没想过一个人偷偷溜出去。   这次他打了闻震霆一个措手不及。   祝秉没想到闻凤洲敢这么做,他皱着眉打量他。   闻凤洲一向干干净净,但现在其实仔细看,不仅鞋脏了,额头上也都是汗水沾染着灰尘。   刚刚被他扑倒,膝盖上有些擦伤,脖子上也有一条细细的刀片伤口。血渍不多,却也沾在皮肤上一块一块,狼狈得很。   “你......”祝秉吸了口气,他拉住闻凤洲的手,带着他往自己的安全屋走去。   是他自己搭的。   说是安全屋,其实也不怎么安全,多少是个睡觉的地方。   他在自己的安全屋外也反向布置了陷阱,带着闻凤洲过去的时候查看了一下,没有被人动过。   “今天没人来过。”祝秉示意闻凤洲别害怕。   闻凤洲这会儿乖巧得很,安安静静跟在他后面。   祝秉让闻凤洲站远一点,他小心推开门。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陷阱没动,但真正的危险是在屋子里。   只是他警惕着推开门,屋子里确实没人造访过。   今天的安全屋倒是成了真正的安全屋。   祝秉大概明白了为什么。   “过来。”他嘶哑着声音,牵着闻凤洲进去。   安全屋里面很简陋,床是用木头和石头搭建的,其他都是祝秉从其他陷阱那儿拆来的东西。   闻凤洲在他床上坐下,然后好奇地看来看去。   祝秉找了点水过来,“别动...只能简单擦擦,我没有药。”   闻凤洲点点头,然后献宝一样把自己的书包放在腿上,再从里面掏出一张地图,“看,哥哥,我从爸爸的书房拿出来的。”   整个训练地详细布防图,标注了山川、河流、丛林,哪里有干净的饮用水,哪里有变异的猛兽以及各种陷阱的布置,甚至也在一些地方放置了补给...上面标注的清清楚楚。   “这个给你,哥哥,有了它你轻松多了。”   祝秉盯着闻凤洲,只是接过它随意放在了一边。   “腿。”他把手里装着水的一个铁锅放在一边,然后扯着闻凤洲的腿蹲下来,“别动,可能有细沙在伤口里,我洗一下。”   闻凤洲乖乖地伸腿。   “哥,这里好像也不怎么危险。”   他来的时候,其实还挺顺利的。   祝秉只是简单地看了他一眼,“没事就好。”   他用水冲了下膝盖上的伤口,“一会儿我送你走。”   带他去校场见教官就好了,虽然今天不是训练日,按照规定不允许去那里。但带上闻凤洲的话,应该没关系。   闻凤洲一下抽回腿,“我不要,我要在这里陪哥哥。”   留不留得下来,不是他能决定的,祝秉想。   然后祝秉听到了敲门声。   这里的人还是第一次这么有礼貌。   祝秉明白是为什么,他开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人了,只在门口放了一个药箱,还有一份洁净的食物。 第61章   祝秉提着东西放到闻凤洲面前, “吃点东西吧。”   几块无边面包、一块煎好的肉还有一份饮品,估计是临时找出来最像模像样的东西了。   闻凤洲被塞了一手面包,自己咬了一口后把肉推给祝秉,“哥哥吃, 我不太饿。”   祝秉看了他一眼。   来这里后, 除了在训练日会得到一顿正常的午餐外, 其余时间的食物和水资源都需要他自己在这边训练地去获取, 无论用任何办法都可以。   他确实食不果腹很久了。   “抬点头。”   祝秉喉咙滑动, 油脂的香味让他不由吞咽口水,但还是撑着闻凤洲的下巴, 示意他抬好别动。   他从药箱中拿了棉球,“消毒可能有点痛,忍一下。”   闻凤洲仰着脖子晃腿,看着简陋的用木棍搭建起来的屋顶,好奇地问:“这样的屋顶, 下雨会漏吧?”   祝秉擦干净了血渍, 涂上药粉最后贴上纱布。   他吸着一口气, 这会儿才松懈下来。   “会。”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好, “不过这几天没雨, 放心。”   送来药和食物的话, 那就是闻震霆已经知道闻凤洲在这里了,但也没带他离开的意思。   祝秉猜测闻震霆确实溺爱这个独子,不想让他千辛万苦跑出来就立马被带走心里难过,应该是允许他留几天的意思。   至于留多久,祝秉不知道。   闻凤洲摸了摸脖子,又看到祝秉蹲下来,很快帮他把膝盖上的伤口也撒上了药粉。   做完这些, 祝秉才坐在闻凤洲旁边吃掉了那块肉和饮料。这半年,他几乎没正儿八经摄入肉类和糖分了。   吃饱的闻凤洲在小屋子里面走动,“哥哥,这是你搭起来的吗?好厉害。”   “别乱走。”祝秉让他在床上坐好。   他在屋子里面也布置了陷阱,每天都会改变机关设置。也因为这样,祝秉才对闻凤洲给他的那张地图不感兴趣。   他自己都会如此,何况是闻震霆。   闻凤洲凭借上面的标注避开危险,安全找到了他。但从找到他的那一刻起,那些机关或者其它标注的东西估计都会被改变,看了也白看。   “吃饱了就睡吧。”   祝秉把床的位置让了出来,刚好可以躺一个闻凤洲。   闻凤洲不肯闭眼,“我要哥哥和我一起睡。”床确实没位置了,闻凤洲翻了身侧躺过来,“这样就行,哥哥靠着我就好。”   祝秉沉默地躺上去。   那时他们都还小,不过经过半年的训练,他的身量已经初步长成。   为了防止掉下去,他抱紧了闻凤洲,以一个极度亲密的从来没有过的姿势。   闻凤洲跑了一天,很快累得沉沉睡去。   祝秉身体疲惫异常,精神却无法入睡。   半年的高强度训练,他对声音已经极其敏锐,闻凤洲的呼吸声会混淆别的声音,让他高度紧张,难以入眠。   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祝秉也不知道。   他再醒来是被热醒的,炽热的温度从他胸口传出,黏糊的潮热的又带着一种极其突兀的强烈的心跳。   祝秉一下跳下床。   他惊愕自己竟然睡在这么熟,无知无觉到了大天亮。   如果昨晚有人偷袭他,他必死无疑。   更难堪的是他正式性/发育了。   祝秉去洗了脸,回来的时候闻凤洲翻了身还在睡。   当时正值夏天,天气闷热得厉害。   祝秉带着一点水汽去看闻凤洲,他穿来的那件T恤几乎是粘在他后背,额间的碎发沾染着汗渍一缕缕的粘在那儿,看起来睡得有些可怜。   “醒醒。”祝秉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推了推闻凤洲。   闻凤洲醒来的时候,祝秉就开口,“我送你回去,你不适合留在这里。”   闻凤洲慢吞吞坐起来,他的脸在不算规整的床上压出了一片红印子,揉了揉发麻的脸颊后才开口,“我不,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祝秉盯着了他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早饭被人送了过来,和昨天的晚餐一样。   闻凤洲一共在这里待了四天,这四天也是祝秉半年训练以来,休息得最好的四天。有闻凤洲在,即便他依旧要出门进行训练。但只要回到安全屋,一切的袭杀都会停止。   安全屋的夜晚开始变得真正安全,这也让祝秉习惯了闻凤洲的呼吸还有体温。那时他的身体几乎有了惯性与本能的记忆,只要闻凤洲在身边一同入睡,就会默认那是完全安全的夜晚。   他试过像是往常一样始终保持警惕的半睡半醒,但身体的本能并不依照他的意志,总是在后半夜彻底熟睡过去。   祝秉长大后就明白,当时的他年纪终究还小,即便已经比同龄人顽强太多,依旧在非人的训练中会感到疲惫而偶尔的逃避。闻凤洲陪伴他的四天,确实是他的精神在压抑的痛苦与紧绷、逃避时的唯一避风安全屋。   第五天的时候,闻凤洲不得不离开。   这里的气温实在太高,石头和木头搭建的屋子遮阴效果不算好,白天的闷热和晚间的潮热让闻凤洲开始中暑。   祝秉的回忆到这里被打断,因为天已经亮了起来。   现在也是夏天,五六点就天光大亮。   祝秉一手搂着闻凤洲,另一只手从床头柜拿了智能遥控器。按了开关,另一层厚重的窗帘被放下,屋子中重新恢复了黑暗。   闻凤洲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再醒来的时候,他几乎睡得全身都有些酸软。稍稍一动,他就感觉了另一个人的体温,“哥哥。”   闻凤洲闭着眼睛叫祝秉。   祝秉没有睡着又维持着被闻凤洲枕着一只胳膊的姿势,他的半边身体几乎全麻。倒是能忍受,不过在闻凤洲现在动起来后,血液重新快速流动,全麻的半边身体的感觉足够让人牙酸。   “哥,你怎么不说话?”   闻凤洲醒来就开始折腾。   祝秉握了几下酸麻的手,“说什么,现在是下午七点了,你睡了一整天。饿的话,起来去吃晚饭吧。”   “没趣。”闻凤洲推着祝秉让他平躺,自己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哥,我做梦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巧了,他一个晚上也都在回忆他们小时候的事了,祝秉想。   “哥,那时候去找你睡那个小屋,好热。还有你用石头堆的床,疙疙瘩瘩的,每次都睡得腰酸背痛。”   祝秉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应他:“当时只能那样,现在不会了。”   闻凤洲又笑了起来,“我问你,我当时中暑迷迷糊糊被我爸带走了,你拦没拦?”   这个事闻凤洲一直没问过。   祝秉摇了摇头,“没有,你生病了,让老板带走才是对你最好的。”   但那是他第一次升起一种无力感。   也第一次除了生存之外,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权力,更多的金钱,更多的地位,更强大的力量,更多的所有的一切。   他从出生起,几乎就是在为了生存竭尽全力。他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只有在那时,他有了生存之外第二想要得到的东西。   “切。”闻凤洲在祝秉身上坐起来,他在床头柜的柜子里面摸了摸,然后拿出一副银灰色的手铐。   “哥哥看看这是什么?”   祝秉打量了一眼就报出了型号:“三十号二等区的产品,银狐系列手铐。你手里这个是基础款,里面配备了微型炸/弹,在暴力拉扯时就会立即启动炸/弹装置。”   闻凤洲连连点头。   “哥哥,基础款的炸/弹有反应时间,大概需要三秒。”   “哥哥你说,要是我把你锁住,你能在三秒内解开手铐扔出去,又没有炸伤手吗?”   “可以。”祝秉也做过各种脱困训练。   闻凤洲立马爬了起来,他打开窗户,外面是闻震霆的花园,这个点下面也没人,很安静。   “哥哥,那我们试试?”闻凤洲跃跃欲试,“哥哥千万不要弄伤自己的手,我不喜欢哥哥身上到时候装机械手,冷冰冰的不舒服。”   祝秉也坐起来。   那种危险的预警又开始刺激他的大脑,但他只是平静地伸出手,任由闻凤洲把手铐戴在他手上。   闻凤洲后退了两步,“哥哥,开始吧。”   祝秉在他话语落下的时候,双手往两边一扯,起码爆发出三百斤以上的力道。闻凤洲几乎没看清,手铐就从祝秉的手中脱落,然后往窗口外扔了出去。   还没落地,它就在半空中发生了爆炸。   “哇。”闻凤洲眼睛发亮,“哥哥很厉害,我看看哥哥的手。”   祝秉双手手腕上有些血迹,是发力拉扯时候被手铐划伤的。这只是小伤,大伤是他两只手手腕和大拇指部位的骨头基本都骨折错位,这会儿看起来有点扭曲。   这是最快地把手从手铐中拿出来的办法。   闻凤洲皱了皱眉,“哥,我找医生。”   “没事。”祝秉只是留着给闻凤洲看拿出来的方法,毕竟他有些摸不清闻凤洲的想法。   下一秒,他就自己复原了骨头。   “好了。”   他的手恢复如初。   训练可不只是搏杀,还有其它各种知识与能力。   不过也因为闻凤洲就是不许他身体的一部分用机械代替,这也导致他只能因为闻凤洲的意愿,在对方不知道的时候吃更多的苦头采用药物的方式强大自身。那些专门配给他的药物会让他的骨头更加坚硬,皮肤韧性更大,力气远超常人,当然他的身体在消化那些药物的时候也九死一生。   另外他外表上看着没有用机械代替代替任何部位,但在肾上腺部位被植入了纳米刺激装置。一旦判定身体遇到极度危险情况,刺激装置会让他分泌大量肾上腺激素,让他在短时间内进入完全爆发状态。   “哥,你的训练真厉害呐。”闻凤洲满意地翻来覆去看他的手。   刚刚醒来时候闹的莫名其妙的脾气又消失了,这会儿开心抱着祝秉的脖子笑了起来,“我喜欢哥哥听话的样子呢。”   祝秉不语。   闻凤洲甜甜地笑了起来,他重新拿出一副手铐,依旧是银狐系列。但这次是目前面世的最新款,它的炸/弹反应更灵敏,在零点几秒就会爆/炸。   “哥。”闻凤洲在祝秉皱眉中再次扣到了他手上,“这次不一样,哥哥应该都没办法在这么短时间丢出去的。”   “所以哥哥别反抗,那就不会爆/炸。”   他推着祝秉往床上躺,又黏黏糊糊撒娇地去扯他衣服,“哥哥...这次你必须放松一点哦。太紧张会爆/炸的,你手没了我不喜欢,而且我也会受伤。”   “闻凤洲!”祝秉太阳穴跳得厉害,“你给我解开!”   他真的有点生气了。   闻凤洲不应该拿自己开玩笑。   “不要。”闻凤洲才不管他,他调整了姿势,跃跃欲试继续挑衅祝秉,“我要进去了哦,哥哥你自己注意。”   “再像是之前那样,老是这么激动就会爆/炸的。”   “闻凤洲!!”祝秉几乎咬牙切齿的怒吼的出来。   但闻凤洲根本不听他。   也是,他的话闻凤洲从来没听过。   “哥哥,我相信你。”   伴随着闻凤洲莽撞的动作和未落地的声音中,祝秉猛的双手折叠在一起,在不拉扯到手铐的前提下自己狠狠一压,两只手从小臂起彻底脱臼。   用不上力,也就不会扯动手铐引发爆/炸。 第62章   “哥!”闻凤洲听到手骨脱臼的声音, 他下意识停下。   倒是祝秉。   事已至此,他只是压抑着怒气吐了口气,“你继续。”   闻凤洲低下头,忽然用力咬在祝秉肩膀上。   他的皮肤韧性很强, 咬出青紫的痕迹倒是可以, 真要咬出血又有点难。这种沉闷的钝痛对祝秉来说不算什么, 只是这种钝痛太过持久就演变成了危险的预告, 一直让祝秉精神本能的高度紧张。   “哥哥。”   闻凤洲咬完又变成了细密的落在咬痕上的亲吻, “你疼吗?”   祝秉皱着眉,沉默了一两秒后轻轻摇了摇头。   无论是手臂的脱臼还是闻凤洲心血来潮的深咬, 都在他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还好。”   祝秉难以忍受的反而是闻凤洲此刻这种潮热、细密又黏糊的亲吻,就像是他最危险的一次,他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肾上腺素的疯狂分泌, 他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只感受到血液的轰鸣和一个个在他手中倒下的身影。   他已经分不清是死亡的恐惧, 还是激素分泌到极点带来的那种混杂了疼痛的快慰。   一如此刻。   心脏轰鸣到像是要爆炸。   “别问了, 你管你自己。”祝秉咬着牙吐出的字, 带着几分凶戾的暴躁。   闻凤洲哼了声。   他徒然加大了动作, 带着小孩子气的报复,一直到最后才摸索着祝秉的手铐,咔擦一声替他解开。   手铐脱落的瞬间,祝秉就借力一扭手,极快让左手脱臼部位恢复,再是右手。   闻凤洲扯了下祝秉的头发,“哥。”   祝秉活动了下手, 脱臼持续了一点时间,稍微有些酸涩麻木。   闻凤洲一叫他,祝秉立刻翻身把闻凤洲掀翻扣押在了床上,“闻凤洲!”   闻凤洲挣扎了下,但他双腿被祝秉用大腿夹住,两只手刚要反抗,刚刚的手铐直接被祝秉扣在了他手上。   “闻凤洲,你是要吃个教训!”祝秉现在还残留着几分心有余悸,“闻震霆和我平时太纵容着你了。”   闻凤洲索性安静下来,乖乖地举着被手铐锁住的双手看着祝秉。   “哥。”闻凤洲又柔软下来,带着撒娇的气音叫祝秉。他想要这样的时候,那张漂亮的脸看起来实在纯真又无辜。   这样总是会给人带去错觉,有着这种容貌和神情的人,应该是脆弱的,也应该是被好好保护起来的。   “哥,你生气了吗?”闻凤洲眨着眼小心地询问。   祝秉很少在他面前流露出明显的情绪,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在忍耐。   可闻凤洲就不想他忍。   闻震霆告诉他,祝秉的忍耐是为了他的野心。   闻凤洲认可也不认可,他就是想知道祝秉的内里究竟想要什么。他看到过祝秉的野心、欲望,也有压抑着某种道不清说不明的东西。   探寻不到祝秉压抑的东西,闻凤洲心里就不高兴。祝秉理所应当是完完全全属于他,怎么可以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闻凤洲一向随心所欲。   此刻想到这里又有些不开心起来,“哥,你这样生气地看着我,是真的在生气吗?”   祝秉下意识皱起眉,闻凤洲长久地打交道,他知道要不妙。   果然下一刻,闻凤洲被他压着翻不了身,却把脑袋一扭,“我也生气了,生气你对我生气。”   “哥。”   闻凤洲带着几分顽劣的笑意还不曾落下,下一秒,祝秉猛左手死死扣住闻凤洲的双手。   肾上腺素的剧烈分泌,几乎让祝秉差点扭断闻凤洲的双手。但他右手的速度快到极点,被他扣在闻凤洲手上的手铐在一秒内被解下,再扔出窗外。   “闻凤洲!!!”祝秉暴怒起来,他此刻手都有些在抖。   刚刚闻凤洲分明想要扯动那副手铐。   其实这副手铐的微型炸/弹虽然反应时间极短,可要是闻凤洲不在他身边,他可以尝试脱困。   但闻凤洲不是他。   他要是引爆,除了炸掉自己的双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   “你找死是不是!?”   他给闻凤洲戴上只是想吓吓他,却没想到闻凤洲敢开这种玩笑。   祝秉第一次被这样的怒气充斥了整个大脑,他从床上坐起来,几乎是焦躁的在屋子中走了一圈。   在闻凤洲无辜的眼神中又猛然转身,他盯着闻凤洲,几乎咬牙切齿,“你别再这样试图惹我,我不是一直能忍让你!”   闻凤洲不甘示弱,“那谁让你对我生气了?你不许对我生气。”   祝秉深吸了口气。   他太阳穴跳得厉害,刚刚的心有余悸让他手都在颤抖。但闻凤洲依旧不知轻重,他坐在床沿边,晃着腿有恃无恐地看着他。   “闻凤洲。”祝秉压抑着声音,“你再这样,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闻凤洲看着祝秉随手套了一件衣服,带着一股奇怪的戾气毫不犹豫离开了房间。   “这就走了?”闻凤洲吸了口气,懒散地往后倒,上半身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哥哥,你会让我后悔什么?”   “我是真的很喜欢哥哥的,哥哥千万别让我真的杀了呢。”   闻凤洲一个人嘀咕了声,然后套了衣服去楼下吃东西。他睡了一整天,醒来又是一阵折腾,现在饥肠辘辘。   “起来了?”   闻凤洲客厅吃东西的时候,闻震霆漫步进来,拉开了椅子坐在了闻凤洲的对面。   “爸。”闻凤洲讨好地笑了笑。   闻震霆气笑了,“心虚什么,那些花都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品种,今天被你炸两次,都快炸没了。”   闻凤洲不认,“不可能,祝秉扔出去的时候都在半空炸了,根本没伤到那些花。”   “花和人一样,也会被吓到,会吓死。”闻震霆和他呛声。   他多年强势,除了已故的妻子外,也只有和闻凤洲这个唯一的孩子会这样柔软的玩笑地说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闻震霆气笑了,“小时候书不好好读,现在倒是会说一些旧世界的古文话。”   闻凤洲给自己塞了一大块白切鸡,他爱吃这个。   闻震霆舀了一碗汤递过去,“喝点,别噎到。”   随后又开口,“刘嵩的两个孩子,已经按照你说的送去一等区读书了,也给他们弄了一等区的公民身份,还有刘嵩一半的钱也存了他们的账户。”   “嗯。”闻凤洲喝着汤应声,“谢谢爸。”   闻震霆看着他能吃能喝的样子,下意识浮现了几分慈爱之色,“多吃点。”   “还有...三十二区的事你不要再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这两年我虽然精力衰退了,但我没死之前,三十二区乱不起来,祝秉也吃不下。”   “至于以后,我会给你安排好,你不用担心。”   闻凤洲闷着头干饭,“知道了。”   闻震霆看了他的后脑勺一会儿,眼神柔软,“一会儿医生会再来看看,那种迷药成分太强,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要是没事睡不着就去玩吧,三十二区最近清空了不少闹事的人,外面还算安全。我让人跟着你,只保证你的安全,不会打扰你的。”   “我年纪大了,就去睡觉了。”   听到闻震霆慢慢上楼梯的声音,闻凤洲才抬头。   他揉了揉刚刚有点发胀酸涩的眼睛,一口喝光了闻震霆刚刚舀给他的汤。   ......   随着逐渐上楼,闻震霆眼中的柔和就逐渐消失不见。   他并没有去睡觉,而是去了书房。   巨大的书架顶到房顶,随着他在一旁扭动一个花瓶,厚重的书架发出咔咔的声音,里面很快开出一个一人身位的门。   声音验证、虹膜验证、指纹验证,最后是密码验证,那个封闭的门才缓缓打开。   闻震霆踏入其中。   门一瞬间关闭,书架也重新合拢。   急速失重的感觉传来,身份扫描后,闻震霆才缓步踏出。   入眼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   “老板。”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立刻走了过来,他看着闻震霆,面容上露出那种狂热的神情。   他们的老板简直是天才中的天才,神人中的神人。   三十二区以机械改造出名,就是用人体神经连接电子机械。对很多人来说,相当于直接变成机甲战士。   要知道在这之前,虽然因为人类基因的变异,活下来的人类确实强大很多。但人类和电子机械结合,人类身体还是会产生排斥反应。   可在他们老板的实验下,三十二区手术的人类,排斥反应近乎无。   外面所有人都以为是闻震霆掌握的三十二区打造了一个极其出众的实验团队,很多人更是前仆后继想要找到这个团队的首脑。   但没人知道,这个首脑是闻震霆本人。   “实验结果怎么样了?”   闻震霆一路走,一路翻看这几天的实验数据,一直到几个培养皿前站定。   培养皿中,是悬浮的一半机械一半血肉的人。   年轻人神情激动地开口,“效果不错,活性铁和血肉完美结合了。只是还需要一些实验数据,要从训练基地再调派一些实验体过来!”   一旦他们成功,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打造无穷无尽的钢铁战士,他们三十二区甚至可以统一世界。那些一等区都没办法和他们抗衡,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   十年前,闻震霆就不再满足于人类外在改造一部分机械体。因为这样人体终究是有极限,最多一半的身体替换成机械,再多人体也吃不消,排斥反应更会加剧。   闻震霆想要完美地让血肉和机械一同生长,这样才是他真正要的钢铁战士。   “实验体这几天就到。”   闻震霆的电子眼记录着数据,除了闻凤洲外,所有外物都不能干扰他。   “老板。”年轻人看闻震霆朝自己专门的实验室走去,忍不住开口,“老板,要不你休息一会儿吧。”   闻震霆这段时间几乎日夜不休。   十年前,闻震霆对这项研究忽然激进起来,这些年更是到了不知疲倦的地步。明明实验进展很顺利,年轻人不知道闻震霆在急什么。   闻震霆的眼神很冷,或者说他看很多东西,就如同祝秉形容的那样,仿佛你在他眼里不是一个人。   年轻人被他的眼神震慑,立时闭口不言。 第63章   祝秉在闻家之外也有自己的住处。   “老大。”   陆温看着祝秉沉脸进来, 立时从训练器材上下来,“您回来了。“   祝秉应了声,简单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的住处说是自己的家,却跟闻凤洲在的闻家完全不同。   整个房子占地面积倒是大, 但除了二楼留了个房间, 一楼一个厨房外, 其它地方全部打通做成了训练室。   陆温看祝秉有些倦怠地随意坐在休息椅上, 顿时皱眉, “老大,要我说就别把那位大少爷当回事。”   祝秉是什么人。   简直就是个人形兵器, 几天几夜不合眼也不会流露出现在这样的疲惫神色。   他每次这个样子,准是被那位闻少爷给折腾的。   身心俱疲。   “老大,您不爱听,但今天我非要说完,您看看这个。”陆温怕祝秉把他丢出去, 赶紧从一旁拿了资料递过去。   他和祝秉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只是这几年闻震霆肉眼可见得老了, 很多事情都得交给祝秉去办理。闻震霆大概也怕别人摸透他的虚实, 现在露面也少。   大家有些猜测, 可能是身体出了问题。   世界巨变以来, 现在全球一共有上等区十七, 二等区三十七,其它三等区四等区不计数,反正都是今天起明天消失的,也都无所谓了。   上等区掌握最多的土地和人力资源,二等区次之。不过总体而言,上等区和二等区之所以能够存在,因为它们都有自己独特掌握的某种优势。   三十二区一直以机械铸造出名, 而闻震霆上位后,据说他挖到了一个天才科学家,因此在人体机械改造技术上突飞猛进。这些年凭借着种技术,三十二区已经在递交资料,想要成为十八号上等区。   三十二区发展良好,可最大的问题是闻震霆后继无人。   他太宝贝那个独子,谁都知道,闻凤洲只是一个少爷,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继任者。   没有人会服气他。   机械改造技术在强者手里,无人敢觊觎。可在弱者手里,无异于小儿抱金过闹市。   与其被其它区吞并,三十二区不如自己再选个强势的领导者。   陆温就是被推出来的代表人,代表那些看好祝秉的人率先投靠他,以便城头换大旗的时候都能分到一杯羹。   只是陆温也看不清祝秉。   祝秉有野心,有权力的欲望,却又和闻凤洲牵扯不清。   “老大。”陆温看着祝秉翻开手里的资料,小心翼翼看他脸色。   见了神色如常,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我们查到刘嵩的一双儿女现在去了第八上等区入学,现在还有了公民身份证,上等区的公民证可不好弄。   刘嵩这次倒卖洁净物资,也是为了弄出大笔的钱给自己一双儿女谋个好前程。现在他都死了,儿女反而能进上等区,您应该能猜出来是谁的手笔。”   ——啪   祝秉合上了手里的资料。   他知道,是闻震霆的手笔。   第八上等区的区长和闻震霆交好,但闻震霆根本不会去做这样的事,唯一的可能是闻凤洲让他帮忙的。   那么闻凤洲又为什么要帮刘嵩呢。   昨晚在码头仓库,闻凤洲可是毫不犹豫要杀了刘嵩的。   “老大...刘嵩联通外人倒卖物资不假,可他的一双儿女早被闻震霆给控制起来了。他倒卖物资全是为了儿女,您说闻震霆后面都抓了他孩子了,他怎么还敢去码头和曲同交易?”   “他昨晚被您杀了,一双儿女就被送去了上等区。”   陆温激动起来,“老大您是聪明人,您肯定明白,这是闻家父子的算计啊!他们明明可以提前解决刘嵩,却反而用一双儿女威胁他继续交易,就是为了引您过去杀了您。   没想到您知道了刘嵩购买过一批强效迷药,早有准备,所以闻凤洲才非要杀人灭口。还逼您杀了曲同,导致您现在和三十区的人交恶。”   “知道了。”祝秉出乎预料的平静。   “我有些累,要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陆温还要再说,却看到了祝秉的眼光。   他的眼光和闻震霆很像,有时候不应该用冷漠或者冰冷去形容,而是他的眼中像是没有你。   看你像是看一块石头,一张桌子或者其它什么。和这样的人对视,总会因为气势弱上一头而率先逃离。   陆温急匆匆离去。   手中的资料被祝秉随意丢在一边,这件事压根就不用调查,因为闻凤洲压根也没打算瞒着他。   杀刘嵩的时候。   他看到刘嵩对着闻凤洲求饶,也看到闻凤洲用嘴型回答刘嵩。   不行哦,你没杀掉哥哥,就要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他会唇语,闻凤洲知道得一清二楚。   闻凤洲总是这样,半隐瞒半不隐瞒地告诉他,刘嵩和曲同的交易就是为了引他过去。他把自己置于险境,主动让刘嵩利用自己去对付他。   闻凤洲想看看,他明明知道还会不会去?也想看看如果他不知道,之后知道会不会生气。   但同样闻凤洲心里明明也清楚地知道他必然会去,而刘嵩和曲同这种人,也根本对付不了他。   他和闻凤洲心照不宣,却乐此不疲玩这种游戏。   “真的是到叛逆期了。”   这一场也许真的会丢命的闹剧,最终祝秉也只是下了这样一个评价。   祝秉摸了摸肩膀上那个青紫的牙印,忽然笑了声。   算了,闻凤洲的性格就是这样,每天都不肯安分,一直乐于给闻震霆或者他惹事,他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   就这样吧。   第二天。   祝秉穿着背心吃着早餐的时候就看到闻凤洲提着一个小箱子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哥,快看,我有很好玩的东西。”   祝秉安静吃着盘里的荷包蛋,一直到闻凤洲抬起他的左手,撒娇着坐到他腿上。   “安分点。”祝秉左手圈住他的腰,别让他乱动,右手继续吃早餐。   闻凤洲去晃他肩膀。   “哥,你都不问我是什么好玩的?”   “你也不问我早饭吃过没?”   祝秉吃早饭的速度快了起来,“什么好玩的?吃过没?”   闻凤洲笑得很甜,“没吃过,我好饿。”   祝秉知道他在放屁。   闻震霆极其溺爱他,怎么玩怎么闹事他不太管,但是吃穿用度出乎预料的在意,早餐不可能由着他性子不吃。   “我去给你做一份。”祝秉揉了揉眉心,他无意和闻凤洲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容易被倒打一耙。   祝秉让闻凤洲起来,很快给他弄了一份简单的吐司煎蛋。   闻凤洲高兴地端着这盘早饭,“哥哥好厉害,这吐司一看就超级美味。”   祝秉有心理预期了。   今天找他玩的事,估计有点难度。   “美味就吃完。”祝秉把刀叉递给他,手压在他肩膀上,示意他马上吃。   闻凤洲侧头看他,浅褐色的瞳孔闪烁着几分晶莹,真的和一头雪白小羊羔似的,祝秉总被他这样的神情迷惑。   “怎么?”   闻凤洲眨了眨眼,“我要哥哥喂我。”   这是小事。   祝秉坐好后,示意闻凤洲继续坐他腿上,然后切着这份吐司煎蛋喂他。   闻凤洲后背贴着他笑道:“哥哥,我准备了一份很特别的颜料哦,一会儿我给你纹身好不好?”   祝秉喂食的右手停了下,然后点头。   “你要纹什么?”   “火焰的图标怎么样?我想纹在哥哥的眼角和脸上。对了对了,后背和腰上我也想纹。这次的颜料很特别呢,是我让爸爸帮我特别准备的,纹上以后就是永久的,怎么也洗不掉哦,除非把皮肤全部切掉。”   闻凤洲转过身去,“哥哥,我还没给别人纹过,应该会丑丑的,你会不会嫌弃?”   祝秉和他对视。   他不会嫌弃,他又看不到,但闻凤洲应该会。   昨天闻凤洲还和他说过,闻震霆找来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太丑,闻凤洲就让那个孩子回去了。   最差无外乎就是大面积剔除皮肤,然后重新植入新皮肤了。   现在的技术完全可以做到,不过他的皮肤坚韧,到时候要剔除没别人那么容易就是。   也不知道闻凤洲的叛逆期要到什么时候结束。   祝秉叹了口气,“你试试吧。”   闻凤洲开心地跳起来,“我就知道哥哥不会拒绝我,我超级喜欢哥哥。我不吃了,我们开始吧?”   闻凤洲本身也不饿。   他立马拉着祝秉躺好,“哥哥你闭上眼睛,我先在你脸上纹哦。”   闻凤洲就不喜欢中规中矩地坐着纹,他打开了小箱子,里面是摆好的颜料。   取了纹身专用针后,闻凤洲跨坐在祝秉腰腹上,俯下身又觉得累,索性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开始纹。   “哥哥不许动哦,不然歪了不怪我。”   祝秉感受着眼角和脸颊上时不时传来的刺痛,还有闻凤洲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挪来挪去的动作,都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很快很快的啦,哥哥别紧张。”   祝秉并不是紧张这个。   闭上眼睛的话,其它感官都得到了加强,他甚至听到了闻凤洲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鲜活到竟然给他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这样就好。 第64章   最后一针落下的时候, 闻凤洲高兴得直接丢掉手中颜料,兴奋道:“哥哥,搞定了,感觉怎么样?”   祝秉睁开眼, 只看到闻凤洲坐在他腰上晃着脑袋, 看起来就像是偷腥成功的猫。   “还好。”   只是眼角的位置太靠近眼球, 稍微有点火辣刺痛感。至于脸上部分, 倒是没太大感觉。   闻凤洲爬起来就去找镜子, “哥哥我给你看看我的杰作,怎么样, 我纹得还不错的吧?”   闻凤洲纹在了他左脸,艳丽的红黑色蔓延,就像是一团火焰直接在他脸上燃烧而起。但仔细看,这火焰又隐约像是一个‘罪’字。   祝秉扣下镜子。   “三十区的罪字纹,你要去斗兽场?”   果然他就知道, 只是简单的纹身, 闻凤洲不会一大早脾气这么好地跑来找他, 昨天算是不欢而散。要是往常, 他绝不会轻易自己先下台阶。   “哎呀, 一下就被哥哥发现了。”闻凤洲坐在椅子上晃着腿, “我们三十二区连着三年递交成为上等区资料了,今年都四年了,好不容易有一点希望。三十区还故意使绊子,让曲同来买我们要送去走关系的物资,我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呢?”   “曲同已经死了。”   闻凤洲哼了声,“死了就够了吗?曲同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推他出来的是三十区的区长。”   “旧世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三十区的支柱产业是什么?是他们的斗兽场。”   “哥哥,我们去大闹斗兽场啊。”   “这要是乱起来,斗兽场的斗奴还有变异兽一跑,再伤了死了几个贵客,三十区的名声可就臭了。”   三十区的区长叫瞿之林,闻凤洲倒是没怎么见过他,不过这人做的是斗兽和赌彩的生意。   三十区内斗兽场到处都是,除了三十区的人自己培养的斗奴或者斗兽,非三十区的人也能自带斗奴进去玩。   上等人反正追求的就是现场杀戮上的感官刺激,下等人则是红着眼买赌彩,追求一夜暴富。   而三十区内的斗奴,都会在显露在外的明显部位纹上罪字纹,以此表明这人只是一件物品,不具备三十区‘人’的资格。   有需求就有产业,很多人也会把这个罪字纹玩出花来。闻凤洲这样简单地描绘成火焰图案,已经属于相当收敛了。   祝秉回想着脸上的火焰图案,纹得很好,栩栩如生的像是一团火焰,根本不像是闻凤洲说的会很丑。   “你早就想这么做了。”祝秉笃定开口,这根本不是闻凤洲心血来潮。   闻凤洲笑了笑,“我就知道瞒不过哥哥,我怎么会真的把哥哥纹得很丑呢。给哥哥纹之前,我先设计了好几个和哥哥相配的图案哦。又找了仿真人皮,对着仿真皮练习了好久,觉得可以了才来找哥哥的。”   他说着转过身倒坐,歪着脑袋靠在手臂上撒娇,“哥哥,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祝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好。”   “但是三十区你不许去,如果你非要这么做,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不要。”闻凤洲立即摇头,“下下个月爸爸生日了,这是我给爸爸准备的生日礼物。”   祝秉皱眉。   算了,一会儿去找闻震霆,他不会同意闻凤洲去的。   闻凤洲推开椅子跑到祝秉跟前抱住了他的腰,“哥哥,你说这个纹身以后都不让你洗掉,你会不会觉得很生气?”   祝秉略微低头就看到闻凤洲的眼睛,他瞳孔浅褐色偏浅,眼尾略弯,笑起来的时候透着几分天真无邪,是真的相当能骗人。   “还好。”祝秉只是抬手,拇指在闻凤洲眼尾扫过,而后率先结束了这个对视。   “哥哥总是说还好。”闻凤洲不高兴地去咬他喉结,“我骗你的,这个颜料三个月左右就会自己被皮肤吸收干净,到时候一点痕迹都不会留。它的成分是一些特殊药水做的,吸收的话对哥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祝秉对此也依旧很平静。   闻凤洲施加在他身上那些或好或坏的东西,他一直以来都是全盘接收,情绪上早就足够稳定了。   闻凤洲一直是想要做什么就即刻去做的人。   “哥,跟我走。”   他带着祝秉跑回了家,一进客厅就看到闻震霆在喝咖啡。   闻震霆看了祝秉一眼,对他脸上多出来如此显眼的纹身也没丝毫在意,只是把目光又落到闻凤洲身上。   “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几天祝秉也没事,闻凤洲这么早回来也是稀罕事。   闻凤洲开门见山,“爸,我想去三十区玩,好不好?”   “嗯?”闻震霆放下咖啡认真起来,“怎么想到去那里?想要看斗兽搏杀的话,三十二区开办一个斗兽场就可以了。”   弄一个给闻凤洲玩没什么。   对这些区长来说,所在区内也和皇帝差不多。   “你还可以玩得更尽兴。”   闻震霆说着事实,虽然不会像是三十区那样遍地都是斗兽场。但自己开设的场地,任何想看的刺激感官的搏斗,都可以根据爱好制定。   更尽兴也更安全。   至于赌彩,闻凤洲又不缺钱。   “我不要,我就要去三十区,哥哥和我一起去,绝对安全。”闻凤洲拉过祝秉,“爸,求求求求。”   闻凤洲求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很乖。   那张继承了闻震霆已故妻子八分相似的漂亮脸蛋,实在适合用来示弱或者撒娇。   闻震霆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爸。”   听到闻凤洲卖乖的叫声,最终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那就去吧,但是不要玩到忘了回来,两个月后是什么日子你知道的。”   闻凤洲立马认真开口,“爸爸的生日,我绝对不会忘记,我保证。”   祝秉在闻震霆同意的时候,立即眉头深皱。   他盯着看闻震霆。   闻震霆一如既往气势强盛,不过祝秉也隐约觉察到了他强盛之下的几分疲倦。闻震霆当初属于晚婚,闻凤洲生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三十七,现在也快六十了。   六十在这个时代,如果有足够权力和金钱,还可以活很久。   但闻震霆却在衰弱。   应该如外界所说,他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不过也不排除这个老狐狸在扮猪吃老虎。   三十二区在晋升上等区的节骨眼,闻震霆的身体又似乎出了问题,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同意闻凤洲外出乱逛?   可此刻的闻震霆只是拍了拍闻凤洲的肩膀嘱咐,“出去玩不比家里,钱都带上。祝秉的身手我是放心的,真要是惹出事也没关系,无论如何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好,其他的人或者事让他们来找我就好。”   “记住,最晚不能超过两个月,到时候必须回来。”   闻凤洲一脸认真保证。   闻震霆看了他几眼,才点头,“去之前让医生过来给你抽一点血。”   闻凤洲叫起来,“哎呀,那点迷药早过效了,还要检查啊。”   “保险起见。”闻震霆敲了他头一下。   隔天,闻凤洲一大早就一骨碌从祝秉怀里爬起来。   “哥,快快,起床啦。”   祝秉被闻凤洲留下,他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晚上拍了不少祝秉的火焰纹身照片。甚至心血来潮,在他的纹身上又添加了一个闻字。   “哥哥,这样就表示你是我一个人的奴隶了。”   祝秉摸了摸他有些短的头发,一如往常只是沉沉地看着他。   他的瞳孔是纯粹的黑,像是酝酿着某种极致的幽深,闻凤洲总想看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   看不清的话,他就喜欢故意惹怒祝秉,看看这种愤怒的风浪会不会把他席卷进去。   祝秉刷牙的时候,闻凤洲跳到他背上,“哥,托住我。”   于是祝秉空出一只手托着他的大腿,防止他滑下来。   他看着镜子里面的闻凤洲。   出色的容貌,随心所欲的性子,虽然有些顽劣,可只要他真的安静下来撒娇示弱,太多看不上他的人又都会心软两分。   现在这个新世界,太多人见识了人性纯粹的恶。或者说,为了生存也不得不这样。   像是闻凤洲这样的人,万不存一。   也只有闻震霆这么溺爱这个独子,才能让他看似乖戾,实则又没经历太多暗面,底层下终究是一片纯白。   少见,也就意味着珍贵。   有的人不愿意染黑纯白,有的人也会想看看,要是滴上去一点墨水会变得怎么样?   闻震霆大概就是怕后者,才一直担忧闻凤洲的未来吧。   闻凤洲发现了祝秉在透过镜子看他。   “哥,你在看什么?”   祝秉垂下眼,“没什么,我好了,你要不要下来?”   闻凤洲不肯下来,祝秉索性背着他出房门。   早餐是小米粥配水煮蛋,吃完才看到闻震霆从房间下来。   “路上小心。”他看了祝秉两眼,“玩好就回来。”   闻凤洲早就迫不及待。   闻震霆一直看到闻凤洲和祝秉钻进车里,然后开出院子,才倦怠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会儿,闻震霆敲了敲桌子,楼上书房一个年轻人才快速走下来。   “老板,真的让少爷去三十区吗?”   闻震霆按了下有些胀疼的脑袋,“三十二区最近不安全,不如让他去三十区避避风头。小凤的血液昨天取了一管,应该够了。实验体的死亡率不用去控制了,这几天我会放开实验体的配送,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头,“我明白,老板。”   车开了几天,去三十区的路不近不远,主要是有些街道的路已经损毁了,得绕路。一般区内倒是还好,但是区与区之间的空白地段或者直接三等区四等区这种地方,道路老是被变异兽损毁,修了也白修。   到三十区的时候,闻凤洲感觉自己坐车都坐麻了。 第65章   一个月后。   “尊贵的客人, 这是您的位置。”侍者身高肩宽,即便穿着千篇一律的工作服,也显得气质和容貌不俗,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客人都会有这样的待遇。   闻凤洲一个月前到了三十区。   三十区进去容易, 要出去才会麻烦一点。   这一个月闻凤洲可以说一掷千金, 各种彩赌更是满不在意输赢。还有他带在身边的斗奴, 偶尔心血来潮就让他下场比赛。一个月来, 一场没输过。   赢的彩头压根不在意, 不是直接嚣张地分给斗场的看客,就是直接不取。   又加上他不是三十区的人, 用的又是假名。   谁一看就知道不是从其他二等区来的贵人,就是上等区来的。在乎的不是钱,主要是来玩乐的。   三十区最喜欢这种大少爷或者大小姐们,只要是来消费而不是来找事卷钱,那就是最好的客人。   短短一个月, 闻凤洲的名字就被特别记录, 摆在了vvvip客户行列。这种客户当然会给予最好的服务, 就连陪同的侍者也会精挑细选。   闻凤洲这一个月身边只有那个斗奴陪同, 显然对女人毫不感兴趣, 自然只会给他配备各种男侍者。而且根据对他的爱好猜测, 给的也都是看起来比较高大、俊朗或者帅气类型的侍者。   三十区是著名的销金窟,只要来花钱,男男女女管你什么爱好,都会竭尽全力满足你。   来这里的上层者们也早就习惯了普通的刺激,更追求一点变态的东西。闻凤洲这点喜好,在这里都算不上什么。   闻凤洲站在刺激战场上的最佳观赏区。   听说这个名字还是引用旧世界时的一款游戏。   这是三十区最大的斗兽场,最好的百战斗奴和斗兽都会被送到这里, 真正的王者见王。   当然这里也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养蛊地,王与王的战斗必须要死一个,这场斗兽才会结束。   每年唯一活下来的斗奴才会被放归自由身,还会给予一大笔钱。至于斗兽,则会拍卖给予出价最高的客人。客人得到后要怎么样,那就听客人说了算。   “您来得正是时候,现在已经到了中场,弱一些的斗奴早就在出场死掉了,活下来的每一个斗奴或者斗兽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领。您在这里玩上几个月,到时候就能看到真正的斗奴皇的诞生。”   侍者带着笑意介绍,“您要是拍卖下皇者斗兽,带回家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当然,很多客人很喜欢欣赏斗兽眼中的绝望。拍卖下后,就当众宣布杀死它,成为所有人的盘中餐,我们这里也有最好的厨师,这也是个很有趣的玩法。”   能够活到最后的斗兽几乎有着不错的智慧。   本来以为是解脱,没想到是真正的死亡。   看着最后的困兽犹斗或者彻底认命绝望,都是有些客人觉得极其刺激兴奋的一幕场景。   侍者也暗示闻凤洲,就算是想拍卖斗奴也一样。   人和动物不一样,人还是比动物会反抗,所以不能真正赶尽杀绝。最后活下来的能拿钱离开,只是给他们一个希望。   万一呢。   确实有万一。   可如果客人出了天价,三十区也会暗中拍卖最后的胜者斗奴。   “真是好地方啊。”闻凤洲往外看。   他的位置可以斗兽场中的斗奴也可以看到自他之下所有客人那些疯狂的嘴脸。半空中,还安置了两块巨大的屏幕,可以真正无死角地展示下面任何一幕的画面。   侍者笑了笑,“是的,您现在所处的是刺激战场最好的位置之一。”   “场中的斗奴是您的消遣,那些客人也是。”   众生百态都是给真正vvvip客人们‘欣赏的风景’。   闻凤洲笑了笑,“这里不用你,你下去吧。”   侍者受过专门的训练,不会忤逆任何客人的意见。   看着侍者离开,闻凤洲才耷下肩膀去看祝秉,“哥哥,怎么样?这一个月玩得开心吗?”   祝秉看了他一眼。   “一会儿闹完就跟在我身边,别乱跑。”   祝秉警告他,“这次要是乱跑,我真会让你尝尝乱跑的后果。”   闻凤洲做事太过随心所欲。   大概是闻震霆从来都只是在给他善后却没教训过他,总是让他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自己亲爹骂了两句。   祝秉对他这种肆意,既欣赏又烦躁。   闻凤洲哼了声,直接扯过祝秉,推着他的肩膀就让他趴在看台的栏杆上。   “你要做什么?”祝秉皱起眉,他隐约有些预感。   闻凤洲示意他压低一些后背,整个人趴靠在他肩膀上,“哥哥哥哥。”   他又撒娇起来。   祝秉稳稳地撑住他,但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   “就不能安分点吗?”   “哪里不安分?”闻凤洲从身后抱着他的腰撒娇,“哥哥哥哥,我喜欢你嘛。”   祝秉晃眼看着下面喧闹的人头,手几乎要在栏杆上握出一些浅浅的印子。   喜欢吗?   闻凤洲一直说他是他的,更像是对一个完美强大顺眼的玩具的占有欲。所以不许他的身体有任何损伤,除非是闻凤洲自己亲手弄上去。   “哥,你干嘛不说话?”闻凤洲又狠狠咬了一口祝秉的肩膀。   他一直喜欢咬这个位置。   好了就重新咬,反复如此。   祝秉闭上眼,忍者那种训练出来,会下意识把身后人掀翻的本能压抑着开口,“你要听什么?”   “说你爱我。”闻凤洲说得理所当然。   祝秉心脏鼓噪得更厉害了。   我爱你这句话,闻凤洲没说过,他也没说过。   闻凤洲一直说他是他的东西。   他一直沉默顺从地接受闻凤洲赋予他的任何东西。   下面的喧闹声更嘈杂了,祝秉闻到了血腥气,应该是斗兽快要开始了。这种鼎沸的喧闹还有杀戮的气息,也开始刺激他的精神。   祝秉呼吸着。   好吵啊。   “快点,哥哥,你说嘛。”闻凤洲还在肆意地催促,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小鸟。   祝秉真想把他掀翻,然后给予他更深刻的教训,让他颤抖、哭泣、畏惧又要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求他赐予安宁。   “闻凤洲……安静一点。”   闻凤洲歪头去看他,一点不安静地戳了戳他的脸,“就不,哥哥快说,我数到三,不说我生气了。”   “闻凤洲!”祝秉猛地转过身,在闻凤洲要摔倒之前扯住他的手臂。   他用了极大的力道,在闻凤洲喊疼之前就把他拉扯到怀里,也不让他继续叽叽喳喳地吵,直接扣着他的脑袋就吻了下去。   一旁呼叫侍者的按铃被祝秉按响。   十几秒后,侍者略微低头到场,一如既往带着训练过的微笑,神色不见半分异常。   虽然漂亮的客人被他的斗奴亲得有点站不稳,脸上也浮现不悦的怒气,不过这不是他们侍者的事。   客人们总是有很多奇怪的癖好。   “尊贵的客人,是需要什么吗?”   祝秉在卷着闻凤洲的唇舌最后用力吸吮了一会儿后,才慢慢松开他,“这次斗奴,主人要求我也参加。”   vvvip客人可以申请额外加塞,就是让今天准备互相搏斗的斗奴和客人自己带来的斗奴比赛,不过客人必须支付昂贵的报酬来看这一场心仪的比赛。   侍者望向闻凤洲。   闻凤洲摸了摸嘴角,还是第一次遇到祝秉有点失控。   之前他不是很能忍耐的嘛。   他靠着栏杆哼了声点头,“对,让他参加。而且不是一对一,是一对二。”   这就有看头了。   侍者稍微兴奋了一点,“那客人是要求死斗还是点到为止?”   死斗就是场上必须死人才会结束,如果是点到为止,那就是客人还不想自己的斗奴死掉。输了就输了,比赛结束就行。   “死斗。”闻凤洲故意挑衅地看了祝秉一眼,“哥哥要小心哦,死斗我可是会担心哥哥的。”   祝秉笑了声。   他的烦躁在刚刚那个由自己主导的亲吻中诡异地平静下来。   “死不了。”祝秉揉了下闻凤洲的脑袋,跟着侍者很平静地走下去。   大屏幕上,马上要比赛的人脸、名字开始更改。   下面的看客发出嘘声。   这种情况只能是又有vvvp客人加塞了,不过有的客人一点也不了解自己斗奴的水准,上场就秒死,毫无乐趣。   闻凤洲看着屏幕。   祝秉的人脸浮现在大屏幕上。   一对二,正式开始。   已经走到中场的斗奴身经百战都是轻的,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有机会一比二,两个斗奴几乎心照不宣。   弄死对面那个。   一比二还是死斗,也就是说尊贵的客人可能想找真正厉害的斗奴。   他们可能有机会被挑中带走。   以后的日子谁知道呢,但有变故才有活命的机会。   搏斗正式开始。   闻凤洲看到大屏幕上,两个斗奴一左一右有效配合地朝着祝秉包抄过去,他睁着眼睛看得兴奋。   “哥哥加油。”闻凤洲挥挥手高兴地喊,像是说死斗的不是他一样。   他比祝秉要激动,“啊啊,哥哥,哥哥左边左边。”   虽然他的声音祝秉也听不到。   一个斗奴被祝秉踢了出去。   超大的屏幕上,特意针对展现了受伤斗奴的痛苦扭曲的脸,喷洒出来的鲜血。   看客们发出剧烈的呼啸声。   “解决一个,没死。”闻凤洲兴奋地鼓掌,“哥哥留手了呢。”   “也对。”闻凤洲计算着时间。   这一个月他可是散出去不少微型炸/弹,祝秉现在应该也借着打斗,在斗兽场放置好信号屏蔽器了。   再有几秒,整个三十区的主城区的斗兽场都会发生爆炸,又找不到源头,一定很热闹。   在最后倒数三秒来临的时候,炸/弹炸响。   客人们抱头尖叫起来,密密麻麻的人头不断拥挤着往外走,还混杂着一些斗奴开始爆冲出人群,企图逃跑。   闻凤洲看了眼大屏幕中祝秉的眼神。   带着警告。   “我马上上来!”祝秉用嘴型说着话,下一秒大屏幕因为信号中断而黑屏。   闻凤洲拍了拍手嘀咕,“才不等哥哥呢,我还要去个地方。”   “哥哥一定要来找我呀。”   闻凤洲转过身,直接跑去安全通道。   这可是给最贵的vvvip客人用的。   走出安全通道后,闻凤洲直接挤入嘈杂的喧闹的人群,然后在人群中不断找着什么。   找到了。   闻凤洲眼睛一亮。   为什么是今天来刺激战场,因为瞿之林每月的今天都会来刺激战场观看一场斗兽比赛。   闻凤洲花费大价钱,大概知道了他经常会坐的位置还有离开的路线。   三十区从上到下,金钱至上。   看看,为了钱,区长的信息也可以出卖呢。   闻凤洲在昏乱中靠近被人保护着的瞿之林,现在所有信号中断,一些电子大门、联络器之类全部失效,还真的够麻烦的。   闻凤洲隔着一点人群,带着几分得意的笑举起了手里的枪。   谁能猜到,瞿之林只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憨厚的中年人呢。 第66章   瞿之林忽然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闻凤洲愣了下,然后笑得更开心了。   被发现了呢。   果然能成为区长,都不是等闲之辈。   瞿之林的感知很敏锐。   所谓做坏事,就要在别人眼前更让人开心, 闻凤洲眨了眨眼, 也同时毫不犹豫砰的一声开枪。   也在同时, 闻凤洲看到有三四个人慌张地朝瞿之林扑过去, 也有人朝他丢过来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闻凤洲转身就跑, 不过有些来不及。   他感到耳朵在嗡鸣,什么东西飞溅过来砸到了他的脑袋, 闻凤洲整个人往旁边跌落下来。   竟然也是炸/弹。   闻凤洲被炸弹的冲击撞到,四周的声音都变成刺耳又拉长的滴——声,恍惚看到不少人朝他冲了过来。   “带走!”   闻凤洲被人拖起来,他垂着脑袋,在刺耳的嗡鸣中, 听到了瞿之林的声音。   大概是他吧。   ......   “醒来了吗?”瞿之林看着手里的照片盯着病床上的少年, 扭头看一旁的医生。   “注射了一点药物, 您需要的话, 他随时可以醒来。”   “闻凤洲, 闻震霆的儿子。”瞿之林找了地方坐下, “没想到真敢来闹事,小小年纪不得了。”   “让他醒来吧。”   医生点了点头。   二十分左右,病床上的少年皱着眉吸着气慢慢坐了起来,“好疼,呜呜呜,好疼。”   瞿之林愣了下,他下意识望向医生, “他在哭吗?”   他在斗兽场和闻凤洲对视那一眼,就知道这个年轻人看着漂亮,却绝不是这种会大声呜咽哭的人。   医生也吓了一跳。   他跑过去检查,“闻先生,您是哪里疼吗?”   床上的年轻人把枕头丢了出去,“脑袋疼脑袋疼,呜呜...闻先生是谁?”   医生皱起眉,紧张地开始问闻凤洲一些问题。   十几分钟后,无奈地看向瞿之林,“闻先生被□□砸到了脑袋,除了脑震荡外,颅内大概有瘀血压迫到一些神经了。大脑是人体最精密的部件,目前的科技都没办法完全了解它所有的构造,所以...所以闻先生可能失忆了。”   瞿之林愣了下,都无语笑了。   “他炸完我三十区,结果把自己弄失忆了?”   瞿之林倒是真不敢杀了闻凤洲,闻震霆会和他拼命的。那个老东西虽然江河日下,但三十二区以机械改造闻名,手下武力值不容小觑。   三十区是销金窟,不擅此道。   虽然有大批斗奴,不过这些斗奴不造反就不错了。   医生无奈地点头,“大概是的。”   “目前来看,闻先生的语言、行动这些能力没有影响。不过忘记了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这种的话,也许淤血慢慢被人体吸收完也就好了,也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医生觉得总体无碍。   这种失忆,患者本身自我生存能力没有丧失,只要患者家属带回去教教就好了。特别是带到他原本的生活环境,还能找回本能的熟悉感,问题不大。   瞿之林起身打量闻凤洲,“真失忆了?你叫闻凤洲记不记得?”   闻凤洲捂着脑袋瞪他,“我脑袋好疼,你是我爸爸吗?”   “你要这么叫,闻震霆那个老东西可不会放过我。”   “不过么。”瞿之林笑了声,“你老实待着吧,三十二区最近很‘热闹’,也要看闻震霆那个老东西能不能撑过去了。撑过去,我就把你原封不动送回去。要是撑不过去,我就把你丢去斗兽场。”   不到最后一刻见分晓,瞿之林不会轻易丢掉手里的棋子。   瞿之林没再管闻凤洲,只是要医生看好他,直接转身就离开了。   现在的闻凤洲就是一个‘傻子’,和傻子有什么好说的。   闻凤洲盯着瞿之林离开。   他敏锐地在瞿之林身上觉察到一点可怕的东西,失去记忆到了,倒是更能趋利避害。   等瞿之林离开后,他就猛地朝医生叫嚷起来,“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脑袋为什么这么疼?”   医生招架不住,又逃不掉。   一连几天,瞿之林都接到医院来的电话,告诉他闻凤洲太折腾了。他每天都在医院上蹿下跳,医生根本看不住他。   最终,瞿之林恼火了。   “看不住就把他关起来,送去精神病医院,那不是有独立的病房吗?”   “关几天别管他哭闹就老实了。”   瞿之林前脚下达命令,下午就又接到医院电话,说闻凤洲消失了。   或者说,他被人带走了。   “我派去的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带走了?”   瞿之林听着对面医生小心翼翼地回答。   “知道了,不知道就算了。”   “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瞿之林挂了电话,那张憨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显得更淳朴。   “闻凤洲...闻震霆的种到底是有点意思,那就看看吧。”   ......   “啊啊啊。”闻凤洲还穿着病号服,不安分地在车后座左摇右晃,“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疼,你放开我。”闻凤洲又看着自己被对面那个看起来恐怖的人死死抓着手腕,疼得委屈地皱起眉。   他在医院可可以把那些医生欺负得每天叫唤,不过这个人和那个瞿之林老头一样,看着可怕,闻凤洲就和小动物本能一样,不怎么敢折腾。   祝秉盯着他。   “我叫祝秉。”   他已经在医院看过闻凤洲这段时间的病例了,瞿之林倒没怎么报复,留他在医院也差不多是在治病。   失忆了么。   闻凤洲从小开始,都一直是看着天真可爱,大了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装乖,实际一点都不听话。   他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真的委屈加小心。   他以前这样做,只是因为他想这样做,这是他的乐趣,而不是现在这样看他脸色,不得不这样做。   确实有点不一样。   “祝秉。”闻凤洲小心叫他,“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祝秉看他这样子,本来因为他不听话,那天没按照一开始说好的那样等他的怒气瞬间一扫而空。   他像是一颗饱满的气球,被一枚细针戳了一下后,瞬间清空了一切。   又有些被针扎后,带来的一点细密的疼。   “忘记了吗?”祝秉把他扯过来一点。   闻凤洲到底受了伤,脑袋上还缠着纱布。他本来就是遗传了自己的母亲的容貌,连带骨架配套也小一些。   以前肆意嚣张倒是不觉得,现在看起来竟然有些纤细瘦小。   闻凤洲眨了眨眼,“嗯,忘记了。”   他说得小声。   祝秉抬起另一只手从他脑袋轻轻摸到脸颊,整个手掌最后托住他的脸。   闻凤洲这种示弱的无辜的眼神,真是让他浮现一种极其诡异的热切,“我是你哥哥。”   祝秉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一点恶意看着他。   闻凤洲慌张起来,“哥...哥哥!?可是他们说我叫闻凤洲。”   我们姓都不一样。   难道同母异父?还是同父异母?或者一个和爸爸姓一个和妈妈姓?   那...那这样的话,他们现在在干什么?虽然失忆了,可闻凤洲也觉察出祝秉此刻对他的亲密行为,不应该是兄弟的。   祝秉反倒笑了,“我是收养的。”   闻凤洲松了口气。   但很快又提了一口气,因为祝秉说:“你很喜欢我,一直说我是你的,所以我们的关系是......”   他吻向闻凤洲。   看着闻凤洲睁着眼看他,索性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祝秉看着闻凤洲先是轻微的挣扎,然后变成认命的喘息,祝秉的呼吸更加急促。   闻凤洲闻凤洲闻凤洲闻凤洲闻凤洲闻凤洲。   祝秉更用力的吻住他,他在心中脑中不断的叫喊着闻凤洲。   就该是现在这样,闻凤洲只能依靠他,只能被他圈在怀里,只能听着他的心跳,感受他的体温。   一切的一切,都该是这样。   闻凤洲闻凤洲。   祝秉吸吮着闻凤洲的舌尖,像是以前闻凤洲咬他那样,最后咬住了闻凤洲的嘴唇。   他用了几分力道。   本来想咬出一点血,他想尝尝闻凤洲血液的味道,最后还是不舍得。   真是...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圈着闻凤洲的力道,差点就要折断他的骨头。   许久,祝秉才放开闻凤洲。   闻凤洲吸着气,他只觉得舌尖上传来麻木的疼,嘴唇上也有些酥麻...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哥哥。”闻凤洲卷着舌尖试着叫祝秉。   对这个把他从医院带出来的人,闻凤洲还是愿意尝试相信他。   他看到瞿之林,就本能觉得他危险。   看到医生,大概是不怎么怕,但也不会亲近。   对祝秉,虽然感到危险,却又有种习惯性地觉得他无害,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闻凤洲猜测,他说的大概是真的。   比如刚刚那个亲吻,闻凤洲并不讨厌,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以前他们相处都是这样的吗?   因为卷着舌头,闻凤洲的声音带着一点模糊的气音,黏腻的、弱小的...现在是真正的如同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了。   祝秉点头,他带着隐秘的澎湃涌上来的兴奋,“对,你以前都是这样叫我的。”   “现在,我们该回去了,小凤。” 第67章   “咳咳。”   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 闻震霆看着像是苍老了十几岁。比起之前,此刻他蹙起的眉目更深刻。   “老板。”   听到身后的声音,闻震霆拿过放在一旁的药吞吃了进去,这才回头, “闻风兆。”   年轻人立刻跑过来, “老板...您不能再高强度实验了, 您的脑细胞分裂和死亡的速度都太快了。”   这回加速脑死亡的。   闻震霆听出了未尽的弦外之音。   “闻风兆。”他看向对方, “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闻风兆激动地立刻回答, “老板,十六年了。我是您当初从街上捡来的, 您的恩情我一直记得!”   他从有意识起就不知道自己父母,反正浑浑噩噩活一天是一天。   后来再垂着一条骨折的断手和别的流浪儿抢食物的时候被闻震霆选中,可惜他长得太普通,少爷不喜欢他。   老板只能把他带走。   他以为要被丢回去,但老板不仅给了他闻风兆这个名字, 还让人送他去学校读书。   闻震霆点点头, 这个名字还是闻凤洲给另外一个孩子取的, 可惜那个孩子心性不好。   闻震霆闪过几分冷意。   “十六年了。”闻震霆吃了药, 原本发胀疼痛的大脑平复了一些, “那些上等区的人比我想象的更贪婪, 已经拖不住了是不是?”   他研究机械与人体真正的共生,而在实验有了巨大成果后,这件事在几个月前就泄露了。   这项技术强大远超过之前人类少部分肢体替换机械,也许会打造出真正的钢铁战士。一个不好,会改变新世界的格局。   只是上等区那些人,没有办法确定三十二区具体研究到哪一步了。   虽然是致命的技术,但他们依旧不愿意提前终结它, 因为上等区的各区又谁都想拥有这份成果。也因为这样,之前几天陆续提交的成为上等区资料从来都是被驳回,但前段时间提交的反而有了进展。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闻风兆听到了闻震霆话语中的疲惫,“对,老板。借着三十二区可能成为上等区的考察团队半个月前到了三十二区后,我们拖到了现在。不过他们已经没耐心了,我们派去沟通的人已经全部拒绝见面。”   撕破脸也就这几天了。   “我知道了。”闻震霆缓缓吐了口气,“再拖两天,无论如何要拖两天。”   “马上就成功了。”   “之后,一切就按照我吩咐的那样去做吧。”   “闻风兆,要找到小凤。告诉他,我的事不用他管,让他好好活着就好。”   ......   车忽然急停,闻凤洲晃悠了下,然后被身边的祝秉立刻带回了怀中。   “怎么了?”闻凤洲开口。   这几天一直在坐车,他脑袋后面的伤没好全,就被车晃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祝秉一直半搂着他,等了一会儿,就听到司机的声音传来,“老大,是陆温带人来了。”   祝秉垂下眼。   他在闻凤洲腰上用了几分力,然后观察他的神色。这几天距离三十二区越来越近,祝秉也在想闻凤洲会不会忽然都想起来了。   尤其是现在听到原来熟悉的名字。   失忆这种事,忽然发生也可能忽然结束,谁知道呢。   但闻凤洲只是迷茫地看着他,“哥哥,怎么了?陆温是谁?我认识他吗?”   祝秉笑了起来,“认识,不过对你来说不重要。”   车窗逐渐下滑。   急匆匆赶来的陆温一眼就看到了祝秉,还有几乎半个人塞在他怀里的闻凤洲。陆温下意识皱起眉,但祝秉依旧这样抱着他。   他们的关系看着比原来还要亲密。   “陆温,马上就到三十二区了,你来干什么?”   最多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就到了。   陆温看了看闻凤洲。   祝秉神色不变,“说吧,我和小凤之间的关系谈不上有什么隐瞒。”   “好吧。”陆温分辨不清楚祝秉的意思,只是想着现在闻凤洲最大的靠山已经下落不明,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老大,三十二区现在情况不太好。半个多月前,上等区组织了考察团要求进入三十二区。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考察团和区长起了冲突。   四天前,考察团以区长非法进行人体实验,残害管辖区大量人命为理由,要求区长跟随他们前往上等区进行申辩。”   说话时,陆温有意无意看向闻凤洲。   闻少爷可不是好脾气,听到这种事估计分分钟蹿起来。只是今天他依旧一脸迷茫地左看右看,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区长当然没同意,之后考察团以上等区对二等区等下级有管理权限,强行要求带走区长,之后区长和考察团打了起来。”沉默了一下,陆温开口,“区长家...因为小规模战斗差不多都被夷平了。”   “区长呢!”祝秉只在听到闻震霆和考察团爆发冲突的时候紧张起来,“他人在哪儿!?”   他不怎么关心三十二区什么情况,可闻震霆不能出事。   祝秉下意识去看闻凤洲,“小凤。”   “怎么了?”闻凤洲眼神在祝秉和陆温两人身上游弋,“干嘛都看我?”   还是祝秉先回了神,“没事,陆温你继续说。”   陆温再傻也觉察出了不对,闻凤洲不可能听到自己家都没了还这副样子,他压下心思小声道:“现在不知道,区长在战斗中消失了,不知道是逃跑还是有其他的事发生。”   “考察团还在三十二区?”   陆温点点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考察团来者不善,但最后起冲突的时候,区长也没有召集三十二区其他人。”   要不是现在失踪了,当时的陆温以为他做好了自己赴死的准备。   “考察团的人现在就在夷平的闻家上方空地暂时居住下来,他们好像再找什么东西。”   闻震霆失踪后,这些上等区的人虽然派了人继续搜寻闻震霆,但看起来找东西更急迫。   至于占领三十二区,他们更没这个想法。   “现在三十二区的情况有些诡异,一部分人被考察团的暂时收编,大部分则是被上等区那些人丢着不管不顾,所以现在三十二区有些人心惶惶。”   “找东西?”祝秉又看了眼闻凤洲,能让上等区都想要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闻震霆老狐狸了,秘密不会轻易泄露。   现在他人失踪,如果还有谁知道他手里有什么东西,唯一能知道的人只有闻凤洲,不过他现在失忆了。   这会儿祝秉都不知道闻凤洲的失忆是不是来得很及时了。   如果没失忆,现在这样的打击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   “老大,三十二区不少人的意思就是上等区那些人要找什么就让他们找去,找到了他们自然就走了,找不到时间久了也会走。”   “经过这件事,闻震霆可能不敢露面了。与其三十二区自己乱了,被三十区、三十一区这些区捡便宜瓜分,不如你直接上位。”   闻凤洲忽然好奇地开口,“哇...哥哥,他们让你做个区长?就是和那个瞿之林一样的位置?”   “没有的事。”   祝秉看了陆温一眼,制止他开口,“先回三十二区,小凤的事隐瞒一下。要是有上等区的人问起,就说他在三十区已经被闻震霆的人带走了,现在生死不知。”   陆温点点头。   车进入三十二区很顺利。   考察团对三十二区根本不管理,进入的时候,祝秉立马就发现三十二区比以往更混乱。   “小凤,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闻凤洲被祝秉牵着手走上二楼,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里面摆放了一些常见的衣服和日常用品。   闻凤洲左右打量。   “哥哥,这就是你家吗?”闻凤洲有些自来熟的到处翻看一些东西,“都是哥哥的东西,楼下还有好多器材,哥哥怎么把家布置成训练场了?”   “这里只是一个睡的地方而已。”祝秉盯着闻凤洲,现在的闻凤洲就像是一只只能依托于他生存的小鸟。   他感叹此刻的闻凤洲真可怜,又可爱。   这样的闻凤洲,他总是想不断合拢手心,看着他惊恐的叽叽喳喳叫起来,却又不得被他整个按在手心,一直到把顺滑的羽毛弄的一塌糊涂。小鸟终于学会了求饶后,他才会给他细细地梳理羽毛,再把他放在柔软的被褥中让他获得片刻喘息。   “哥哥,你在想什么?”闻凤洲敏锐地觉察出一些危险。   祝秉放下了抱着的双手,“没想什么,不过这里不是你真正住的。”祝秉在那张简单的铁床边有规律地敲了敲,闻凤洲才发现墙体之中竟然有夹层。   “小凤。”祝秉上前拉住了闻凤洲的手腕,“你知道的,上等区的人还在三十二区,他们再找区长,也会找你。”   “毕竟是你区长唯一的儿子,谁都知道区长最疼你,对不上?”   祝秉盯着他,企图在闻凤洲眼中看出他想要的东西。   对。   就是现在这种。   全然的相信、完全的依赖,别无退路。   再陆温见到他们后,回来的车上,他已经简单地和闻凤洲讲了他的身份和闻震霆的关系。   不过失忆让他闻凤洲对一切事都毫无印象。   这多好。   闻凤洲被他牵着手带入夹层中的一个密室,当墙合上后,四周就都成了密闭的空间。   “哥?”闻凤洲有些紧张地四周环顾。   他没想到祝秉的房间竟然有密室,空间倒是不算小,只是四面都是墙,有些压抑。不过里面应该装了通风系统,空气不算糟糕。   “别怕。”祝秉紧紧拉着他,“小凤暂时住这里好不好?”   住这里的话,真的会给他一种错觉。   闻凤洲似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只有他知道闻凤洲在哪里。   闻凤洲完完全全变成了独属于他的一个人的存在,真的是...够美好的。 第68章   闻凤洲席地而坐, 即便失去了记忆,但多年的习惯依旧让他下意识总是不那么畏惧。所以哪怕在三十区为瞿之林吓到,也依旧要在陌生的医院上上下下折腾。   他总不那么真正地害怕。   所以他只是坐在空荡荡的地上,抱着膝盖好奇地盯着祝秉, “哥哥你的卧室为什么会有一个密室呢?这里什么都没有, 你建造它是为了什么?”   祝秉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因为哥哥有个秘密。”   闻凤洲好奇起来, “是什么?”   “这个秘密就是......”祝秉忽然笑了声, 他靠近闻凤洲和他对视,“以前的小凤特别调皮, 尤其是叛逆期了以后,哥哥很头疼。”   他神色间浮现带着一丝恶意又混杂了某种试探,“我就在想,打造这样一个密室,小凤不听话的时候就把你关进来。”   祝秉从心底感受到了一丝快慰。   这种彻底的不必在掩饰自己任何情绪的感觉, 可真是不错。   如果是不曾失忆前的闻凤洲听到他这样说会怎么样的, 祝秉几乎要笑出声。那张漂亮的脸蛋大概会沉下来, 然后叫着哥哥哥哥甜蜜蜜的撒娇, 又在下一秒急速的翻脸, 又或者...闻凤洲会炸掉这里吧。   在让自己不高兴的事上展开报复, 闻凤洲不会有半点犹豫,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乐此不疲。   要论肆意妄为这一块,谁又能比得上闻凤洲呢。   可现在又不一样。   果然祝秉没在闻凤洲脸上看到什么不悦的神色,他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就像是哥哥天然就可以管教弟弟,他无奈认可这个道理。   “好了, 别担心。”祝秉去亲他,“小凤先在这里待着,我去准备一些生活用品送进来。不会让小凤在这里待太久的,但至少得等上等区那些人离开后才能出来。”   说起这个,闻凤洲忽然问他,“哥哥,你会怎么做?”   虚与委蛇还是狼狈为奸。   闻震霆已经消失,祝秉和闻震霆之间的关系,应该也算不上很好。一路上从祝秉的属下请祝秉取而代之,闻凤洲是失忆不是傻了,也能看出一点。   既然上等区对三十二区的地盘没有兴趣,那就意味着祝秉和他们没有本质的矛盾。   也就没有发生冲突的必要了。   祝秉也看到了闻凤洲眼里那种小动物一样的试探。   闻凤洲就算失忆了,还是闻凤洲啊。   他笑了出来,“我会按照小凤想要的去做,前提是你会听话的,是吗?”   闻凤洲也不知道祝秉要的是听话是哪种听话,不过也只能先点头了呢。   “真听话。”祝秉从心底里升起一种满足,这种满足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些破坏欲,真想把闻凤洲弄到以前他那种境地看看。   难以忍受的又不得不忍受的模样,现在的闻凤洲不会反抗,但应该会哭。   啧。   祝秉起身拍了拍手,“等我回来。”   简单的床还有生活用品都是祝秉一个人送来的,没假手第二人。他送来的东西,闻凤洲好奇地打量,他在这些东西身上看到了折旧使用过的痕迹,也都感受到了一些淡淡的熟悉感。   祝秉率先解释了。   “闻家虽然被炸没了,但这些确实都是小凤用过的,以前我保留了一些。”   祝秉现在肆无忌惮的散发着‘恶意’,那些曾经压抑的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终于可以这样坦白地讲出来。   他现在热衷于观察凤洲脸上那些细微的表情。   闻凤洲身体一僵,又慢慢放松下来。   祝秉笑着坐到他旁边,“接下来我可能会很忙了。”   闻震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明知道上等区的来者不善,可到最后也没集合三十二区的力量和上等区对抗。就算三十二区不是上等区的对手,也不至于直接就胆怯了。   祝秉不是很明白闻震霆,不过他怎么想也不重要了。   闻凤洲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之后的日子祝秉果然变得很忙,虽然闻凤洲不是很确定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可祝秉来找的时间变得不固定。   密室的空间不大不小,除了一间四面都是墙的房间外就只剩下一间浴室。   闻凤洲开始分不清日与夜。   这里没有任何的窗口,虽然有足够好的通风系统还有光照系统,但这不是正常的日月轮转。   闻凤洲起先是看书,到后来书被他散落满地。   他开始变得嗜睡,闻凤洲都分不清一天他究竟睡了多久。长久的睡并没有缓解他的困乏,反而越来越惫懒。   偶尔醒来的时候,就能看到祝秉坐在床边看着他。   “又睡。”   闻凤洲睁眼的时候,就感受到脸颊边传来的力道,祝秉捏了捏了他的脸。   “胖了吗?”   闻凤洲不理会这样的言语,他打了个哈欠,懒散地朝祝秉伸出手。   大约是一个人待在这样四面不见天日的地方,他开始渴望人的温度。当然也可能是祝秉每一次的到来,他们之间总是伴随着汹涌的热烈的亲密接触。   他几乎形成了本能。   祝秉俯下身抱住了他。   闻凤洲嗅闻到了血腥气,还伴随着隐约的硝烟味。这次祝秉来找到他的每一次,几乎都有这样的味道,只是这次尤其浓重。   “你在干什么?”闻凤洲之前没问过。   “这不重要。”祝秉托着他的后脑勺,把闻凤洲死死按在了自己怀中,“小凤,现在的一切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区长找不到,三十二区会重新回到你的手上。”   祝秉不等闻凤洲这些时日有些迟钝的脑袋反应,立即就热烈地吻住了他。   “小凤。”   祝秉笑着把闻凤洲的双手压制在头顶,他抵着闻凤洲的额头。   这样可真好。   一开始闻凤洲对他这种绝对的压制有种隐约的不适,可时间久了,他开始习以为常。   一直到现在,甚至有了迎合。   祝秉看着他,再没顾忌。   他咬住闻凤洲的嘴唇,在粗重的喘息中开口,“小凤,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以前也在心里辗转把这句话临摹过很多次,一直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他的喜欢,他的爱几乎浓郁到要把闻凤洲完全捕捉。   这可不是闻凤洲要的。   闻凤洲在三十区看斗兽的时候,曾经闹着要他说,他只能压抑不曾宣之于口。   可现在可以了。   “我真的很爱你。”祝秉和闻凤洲十指交缠,另一只手扣着闻凤洲的腰把他压在胸前。   “闻凤洲。”祝秉恶劣地笑了声,他咬住闻凤洲的耳垂,用了几分力道,几乎要咬出几丝血迹。   “就是这样,腿再并拢一些。”   闻凤洲被祝秉贴着耳朵的声音弄得心烦意乱,隐秘的羞耻又带着快意,似乎是他从没有体验过东西。   腿间的皮肤传来奇怪的触感。   这让他连开口都做不到,不然就会变成极为奇怪的声音。   “好热。”   漫长的嗜睡已经让闻凤洲变得很懒散,可这次祝秉的亲近又和以往不一样。   “热吗?”祝秉咬住了闻凤洲的喉结,他感受到闻凤洲完完全全在他的掌控下,瑟瑟发抖。   就是这样。   闻凤洲之前一直在试探他,想知道他究竟隐瞒着什么,压抑着什么。   他现在可以告诉闻凤洲。   他一直想要的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喘息着,逃不脱也不想逃脱的抓着他的手,说着太热。   这是属于他对于闻凤洲独有的‘攻击’的本能。   “现在呢?是不是好一点了?”祝秉变本加厉,却又哄骗着闻凤洲说马上会好一些。   闻凤洲对时间的感知已经降低到了极限,他已经分不清过去了多少时间。只感觉自己从羞耻、热到最后的困乏,疲倦,再到后来习惯性地在祝秉的亲近中回应他。   已经彻底糨糊的脑子在偶尔闪过一丝清明的时候,闻凤洲想他是不是要一直一直和祝秉这样缠绵下去。   在这里,天荒地老。   终于在某一天的时候,闻凤洲忽然睁开了眼。   祝秉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从床上下来,整个人有些犯懒和酥软的想要重新躺回去。   床边放着饮料和食物,还有祝秉的留言。   闻凤洲坐在床边缓了会儿,才慢慢去了浴室。   他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一开始很短的头发在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脖子。闻凤洲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后,才盯着自己身上的痕迹看着。   几乎全身都是,从脖子往下蔓延。   吻痕和齿痕弥漫全身,怪不得起来的时候感觉到了密密麻麻的细微的刺痛又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祝秉想要的。   闻凤洲轻笑了声。   他拿了剪刀,随手把头发剪短了一些。没怎么剪好,自己弄得七零八乱,最终闻凤洲打算放弃。   他穿着拖鞋出去,随意在一块室内的石头上敲了几下,密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真的是。   每次离开的时候,祝秉有意避开他的视线,却也仅限于此。   对闻凤洲来说,只要稍微装睡就能看清祝秉是怎么离开的。至于祝秉究竟知不知道他在装睡,那就要去问他了。   密室之外是祝秉那个正常的普通的房间,房间中的阳光很充沛,闻凤洲好久没看到过正常的光线了。   “少爷。”   闻凤洲打了个哈欠。   “嗯。”他应了声,有些懒散地坐到祝秉的床上半靠下来,“闻风兆。”   他的目光掠过年轻人那张普通的脸。   当初就是觉得他不好看,才不让他在身边的,没想到闻风兆这个名字最终也给了他。   算了,忠心比脸重要。   “多久了?”   他被祝秉‘关着’多久了。   闻风兆回答他,“四个月零七天了。”   “真久。”   闻风兆低着头询问他,“少爷您的身体?”   闻凤洲扯了扯衣服稍微遮了一下脖子,“没事,脑袋的话确实被瞿之林那个老东西的炸/弹蹦了下,醒来那会儿记忆有点乱,也不至于一点想不起来。不想和老东西说话,省得他问我有的没得,索性就说失忆了。”   在医院待了几天后,闻凤洲早好了。 第69章   闻风兆这才放下心, “老板很担心您,如果不是少爷您的要求,老板恐怕就要来找您了。”   闻凤洲反倒心虚了起来。   “我爸他...没怪我吗?”   “老板刚刚醒来的时候确实很生气,说少年您太考验人心了, 而且老板一直不相信祝秉。”   “不过。”闻风兆话锋一转, “少爷...老板的研究成功了。即便这次因为您的原因多了一点意外, 但总体没有太大影响。”   “老板嘱咐我, 无论您想要的结果成功或者不成功, 都让我把钢铁之心交到您的手上。”   闻凤洲神色间浮现几分动容,“你来见我之前, 我爸他还有说什么吗?”   闻风兆认真地复述着闻震霆的话。   “来找您之前,老板只是交代一定要把钢铁之心交给您,他说实验室您知道怎么打开。”   “但在考察团和老板爆发冲突之前,老板以为他必死无疑,所以当时让我交代您。他说他已经为您找好了后路, 血肉与机械完美融合的超级钢铁战士们就沉睡在实验室之下, 您得到钢铁之心就可以完美地控制他们, 也可以通过基因培育继续制造无数的悍不畏死的军队。   少爷您可以用这些军队做您任何想做的事, 不管是想要夺回三十二区还是其他任何什么, 但唯独不要为他报仇。”   “老板说, 您不应当背负任何的仇恨或者痛苦,他一直未主动或被动要求过您做任何事,这次也一样。老板的死亡是他自己的选择,为了制造钢铁战士,他确实让大量的实验体死亡。   虽然每个接受实验的实验体都是事先知情,也得到了该给他们的钱,可事到临头反悔想逃跑的也不少。事已至此, 老板说他也没什么好后悔,即便上等区的审判夹带着私心,他也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我知道了。”闻凤洲摇了摇头。   这个老头,制造出了机械之心后,无论是他一生投入的研究还是他给自己的后路都有了结果,他也就看淡了生死。   所以到最后,也就没有让整个三十二区都陷入战火之中。   闻凤洲一直都知道,他爸一直想要他更好地活着,所以不把任何可能会让人烦心或者为难的事告诉他。   不过闻震霆估算错了闻凤洲的聪明和敏锐,当然也是他对这个独子太过信任和不设任何防范。   闻震霆从小就极其聪明,只是隐藏得很好,所以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他武力值的一面,也一直以为闻震霆可能圈养着一个顶级的大脑工作者,殊不知这人就是他自己。   可这不是没有代价的。   闻震霆的大脑脑细胞的分裂和死亡都是别人的几倍,通俗来讲,他的大脑极其活跃。   本来这一切都还算在可控的范围。   可在十年前,这种活跃程度再次加强。   这让闻震霆的大脑更加发达,却也让他的身体情况变得糟糕起来。就像是一个人身上的时间流速突然加快,寿命就开始不断流逝。   闻震霆无力改变自己的大脑,也在那时候变得激进起来。   既然生命很可能在某一天忽然到达终点,在此之前,他就想要为闻凤洲铺平一条未来的路。   刚好他的大脑,正在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   他本来以为还有很漫长的时间,但时间不够用了啊。   闻震霆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闻凤洲,只是这些年大概是闻震霆耗费了太多的心神到钢铁战士的研究中去。即便隐藏得再好,闻凤洲也发现了他不时流露出的疲惫。   很快,自然也就知道了闻震霆究竟在干什么。   “走吧。”   闻凤洲去换了衣服,这场戏也到了该收尾的时候了。   他心情很好,出门的时候还哼起了歌,“闻风兆,你什么时候回来三十二区的?”   “七天前,按照少爷您的要求,四个月后才可以现身。”   “不错嘛。”闻凤洲“你看到我哥哥回家待了几天呀?”   “五天前祝秉回到您这边的住宅区,今天早上才第一次离开。”   闻凤洲觉得身上那些痕迹带来的奇怪的感觉更奇怪了。   毕竟四个月都在看不到任何自然光亮的地方,大约是不想他焦虑,祝秉也没给他任何可以看时间的装置。   他对时间确实模糊了。   也就是说,这次哥哥这次确实有点疯狂,五天呢,怪不得他全身都不对劲了。   “三十二区现在的情况呢?”闻凤洲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话题。   “目前的信息可知,祝秉在四个月前接管了大部分原本三十二区的手下和势力。上等区的人原本想和他做权力交接,大约是想扶持他,只要祝秉配合他们找老板的研究资料或者成果。”   “哥哥没答应吧?”   闻凤洲笑着问。   肯定是没答应的,如果答应了,祝秉可没脸来密室找他玩耍。   而且祝秉每次来,闻凤洲都在他身上嗅闻到了战斗后的痕迹。祝秉当然不会说什么,每次都会疯狂且强势地和他亲吻、拥抱,这可有点像是他哥哥的邀功呢,当然也是他哥哥囚禁他的潜意识的补偿。   “没有。”闻风兆有些钦佩地看了闻凤洲一眼。   老板让闻风兆敬畏、敬佩,少爷也不愧是少爷,看人极准。   “祝秉没有背叛老板和少爷,接管三十二区后,他假意和考察团人员商谈后续问题,但在商谈中猝不及防袭击对方,杀死大半考察团的人。”   闻凤洲笑了起来,“哥哥不讲武德哦。”   当然,这个世界本就实力为上,武德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虽然会被人诟病几句,不过闻凤洲猜祝秉也不在乎。   闻风兆对此不发表意见,只是继续道:“祝秉突袭杀死了考察团的人,如此一来,他和上等区的矛盾几乎无法转圜。或者说,他的突袭也让三十二区的其他人被迫站队,同样没有了其他选择。”   上等区的人极其高傲。   除了这样的事,三十二区谁都别想撇清干净。现在就算出卖祝秉去求饶,都只会前脚踏进上等区,后脚脑袋就被人绞的粉碎。   祝秉做得相当决绝。   “哥哥真是忠心耿耿,闻风兆你说是不是呀?”闻凤洲开心地问他。   闻风兆不语。   祝秉的表现确实出乎他的预料,闻风兆在闻震霆身边耳濡目染,对祝秉的感观并不好。   这次老板失踪,少爷失忆,整个三十二区的所有人都自动向祝秉靠拢,可以说是一场极致的人性考验。再忠心的人,也许都会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之中生出私心。   但他确实没想到,祝秉不仅依旧衷心,甚至是衷心之外的果断坚定。   “都和爸爸说了,相信哥哥一下嘛。”   “这次应该足够向爸爸证明,哥哥真的很听话的。”   不过么,这次的事闻凤洲除了想让闻震霆看到祝秉的‘衷心’,主要也是想知道祝秉以前看他的眼神中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这次倒是知道了。   原来哥哥是大变态,不仅偷偷藏他以前丢过的东西,关键还打造了一个想要关他的密室。   真的有点刺激,下次还玩。   闻凤洲一路和闻风兆随意聊着天,很快就看到了他家住宅。   确实和祝秉说的一样,被炸得差不多了,四周只剩下了一些废墟。不过看得出来,废墟被上等区那些人整理翻找过了,大多四周有规律地堆砌着。   “好可惜,爸爸种的那些花全没了。”   “少爷,没关系的。”闻风兆开口,“老爷说,种子还在的话,很快就会重新长回来的。”   闻凤洲笑了起来。   他走到了原先大约是书房的位置,“就是这里了。”   地面已经有过掘地的痕迹,上等区的人又不是傻子,有的密室嵌在墙体之内留出空间,有的恐怕直接是地下,而且地下空间很大更隐秘。   闻凤洲有规律地踩了踩脚下的一块石头。   地底之下,一个铁制的电梯一样一人高的铁盒子慢慢升了起来。   闻凤洲看到了上面有过人为的痕迹,也就是说,上等区那些人应该也是找到入口了,只是他们进不去,上面有自毁程序。   输入指纹、虹膜、密码、语音一系列的验证,铁盒子的入口缓缓打开。   闻家底下实验室的入口原本是直通闻震霆的书房,他一直都知道。   这个实验室建造好的那一天他还很小,大概才六七岁,里面还空荡荡的。那时候闻震霆就抱着他,录入了他所有的信息。   这个实验室的门,所有一切的最高权限,他和闻震霆共享。   闻震霆对他从不做什么额外的要求,即便给他录制了这些东西,闻震霆也没给过他什么不能告诉别人,不能随意闯入实验室之类的劝诫压力。   那时候的闻震霆还没研究超级钢铁战士,这个实验室只是研究一些简单的机械与人体结合的课题。   不过里面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闻凤洲总是会时不时跑进去找各种好玩的东西玩。   有时候不想学习,就在实验室找个隐秘的角落睡觉。   后路祝秉来了以后和他玩捉迷藏,他也躲到实验室,次次都让祝秉无奈认输。   一直到后来。   闻震霆的超级钢铁战士计划启动。   十二岁的闻凤洲再一次跑进去玩的时候,他又一次躲在角落睡着。但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实验体躺在实验床上。   他的脸上是那时闻凤洲看不懂的死寂,却在看到闻凤洲的时候轻轻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以为闻凤洲也是实验体。   安静一些,就能活得久一点。   闻凤洲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一点点死去,之后好像发了一场高烧。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听到过闻震霆的叹息。   好了以后,闻凤洲就假装忘记了这件事,之后也没再去过实验室。   时隔这么久,闻凤洲再一次踏入这个入口。   铁盒在人进去后就快速关上门,然后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第70章   下落的‘电梯’晃动了下, 而后是咔咔开口再次打开的声音。   闻凤洲踏步而出,实验室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不过闻震霆离开的时候,也已经让实验室中所有的人员都撤离得干干净净, 一些重要的实验数据或者文件也都已经被销毁。   现在的实验室很空荡。   “看来我爸他早有准备啊。”   闻风兆应声, “是的, 半年前超级钢铁战士研究就有了重大进展, 老板那时候就做好了所有一切都彻底销毁的准备。少爷您拿到钢铁之心后, 除您之外,再没有人能复刻这项成果。”   “这是老板的个人实验室, 我们没有权限打开。”闻风兆望向闻凤洲。   闻凤洲了然地点点头,他上前一步手握住门把手,立刻有电子音传来。   检测到非法入侵,请回答以下问题。   请问你觉得我最喜欢的动物是什么?   闻凤洲有些陷入回忆,“灰色布偶小熊, 叫布布。”   那是他妈妈给他做的, 小时候一直要抱着才能睡。后来被他抱得都有些烂了, 可没它就睡不着。   恭喜答对, 请回答第二个问题。   请问我最喜欢吃哪种味道的蛋糕?   “泥巴和小石头。”   是他在花园用泥巴和石头悄悄做的, 还在他爸爸生日的时候送给了他。虽然不能真的吃, 但闻震霆说这是他收到过最完美的蛋糕。   恭喜答对,请回答第三个问题。   请问我最喜欢的歌曲是什么?   闻凤洲哼了一首童谣,也是他妈妈小时候哄他睡觉唱的。后来他妈妈离开后,闻震霆磕磕绊绊地代替他妈妈唱了几年。   闻风兆有些诧异,没想到老板实验室设置的‘密码’竟然是这样的,如此具有...童心。   ——所有回答正确,实验室开启。   电子音传开, 厚重的实验室大门缓缓打开。   闻凤洲一眼就看到,那颗钢铁之心就这样放在闻风兆的书桌上。   “是它吧。”   它实在明显,是一个立方体,奇怪的只用一个尖锐的角就能立在一个玻璃罩子之中,明明是静止不动的,但整体又感觉有银灰色的液态金属一样的东西缓慢地流淌着。   无论见到它多少,闻风兆都感觉到血脉偾张。   他的老板简直是天才。   钢铁之心足够改变新世界的格局。   闻凤洲感觉到了钢铁之心对他传来的吸引力,就像是...怎么说呢,就像是贫穷的人看到金钱,饥饿的人看到食物,天然从内心深处不受控引发的欲望。   闻凤洲反而后退了一步。   这东西有点邪门。   他往闻风兆方向,发现闻风兆眼神中只是激动,这种激动是看我多厉害,造出或者见证了一个多么完美的东西那种激动,和他感受又不一样。   “少爷别怕。”闻风兆立刻开口,“钢铁之心是老板专门针对少爷打造的,里面融入了少爷的血液和部分基因。除了少爷之外,现在即便是老板也没办法控制钢铁之心了。”   “它和少爷的联系太过紧密,少爷才会产生一些特殊的感觉。我不是很明白,不过老板交代过,说少爷您不用害怕。钢铁之心完全属于您,它对您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这世界上,最相信的人之一就是闻震霆。   闻凤洲不再犹豫,直接上前了两步就打开了玻璃罩子。在手触碰到钢铁之心的时候,这个金属立方体就立刻顺着他的手指不断蔓延上来,它在成为一种流动的液体。   不过片刻,闻凤洲的整个手心就被包裹。   再之后,这层银灰色的流动金属又逐渐从他手上慢慢消失。闻凤洲能感觉到皮肤下传来的一丝冷意的触感,它们在往体内渗透。   有些怪异,但能忍。一直到最后,闻凤洲感觉心脏似乎极快地骤停了一瞬,却在下一瞬恢复正常。   “少爷,还好吗?”   闻凤洲深吸了口气。   钢铁之心就如同闻震霆研究的超级钢铁战士一样,既有血肉的自我生长和恢复能力,也有钢铁完美融合的机械能力。   他现在很好。   融合了钢铁之心后,闻凤洲的大脑中就多了一些钢铁之心传来的信息。   现在它就像是一个内置的超级智脑芯片。   不仅能够全方位调控闻凤洲的身体状况,时刻让他保持身体的最佳状态,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启动闻震霆已经给他准备好的数百位钢铁战士。   在钢铁之心正式开启后,这些超级战士也已经苏醒。   “没想到我爸真的成功了。”闻凤洲还真有些惊异,“还超出了我的想象。”   只有真正得到钢铁之心,他才知道闻震霆的这项研究有多出众。现在看来,上等区知道这项研究厉害,但上等区刻在骨子里的高傲,还有也没真正意识到这项技术的可怖,所以他们没真正地觉得非得到这项技术不可。   如果是必须不可,十万火急。   上等区早把三十二区整个轰炸成平地了。   闻凤洲和闻风兆离开实验室出去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祝秉。   “哥哥。”   闻风兆不意外,他就这样没任何隐瞒的从祝秉的密室走出,又从他家离开。依照这段时间发现他的真实性情来说,祝秉等到现在出现,已经算是忍耐了。   祝秉穿着黑色的作战服,看起来应该是不知道从哪里急匆匆赶来的。   祝秉多了解他,听他这么叫一句就知道他不是被闻风兆劫持,而且闻凤洲还是那个闻凤洲,他恢复记忆了。   “你......”祝秉皱着眉看他,神色间闪过一丝忧虑。   闻凤洲反倒笑了起来,“哥哥这段时间表现很好哦,虽然也有一点点生气,没想到哥哥这么变态,不过可以原谅哥哥呢。”   祝秉依旧看着他。   他回过了一丝味儿,“你没失忆?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前好了?”   闻凤洲笑着跑过去,他去抱祝秉的腰。   祝秉顺势一只手圈住他的腰,视闻风兆无物。   “刚刚被炸到头的时候,确实记忆很乱,想不起来啦。不过在瞿之林那边的医院治疗了几天,慢慢就好了。”   “哥哥把我带走的时候,其实想起得差不多了。”   “我就是想看看,我失忆又无家可归这么弱小可怜了,哥哥会不会报复我嘛。”   祝秉盯着他看,“我当然会报复你。”   闻凤洲狡黠地笑了声,“哥哥的报复好变态,可惜了,哥哥只有这一次机会哦,以后没有啦。”   祝秉无奈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   祝秉也想过最差的结果,那就是闻凤洲对这段时间的‘囚禁’极度生气,恐怕会无限延长他的叛逆期。   现在出乎他预料的,闻凤洲的失忆期结束得这么早。   当然闻凤洲也没他想象中的大发雷霆,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哥哥。”闻凤洲去牵祝秉的手,“这段时间辛苦哥哥了。”   不仅全面掌控三十二区,还要拖着整个三十二区的势力和上等区周旋。考察团被祝秉屠杀大半,上等区的那些人可不会放过他。   只是上等区一共也有一十七区,整个上等区虽然大方向上共同‘管理’这个新世界,但彼此也是你拖我后腿我拉你一把,互相之间不算真正的同进同退。   这才给了祝秉喘息的余地。   “哥哥死了很多手下吧。”   比如那个陆温。   前几天就战死了。   真是可惜。   闻凤洲安慰地蹭了蹭祝秉。   “少来。”祝秉敲了下闻凤洲的脑袋,他了解闻凤洲,他根本不在意陆温的死。或者说,这次陆温这伙人率先被他送往一线战场,也是满足闻凤洲想要看到的结果而已。   他终究是了解闻凤洲的。   对待背叛者和敌人,他从不会心软。   陆温这些人投靠他开始,就等于背叛了闻震霆。   考验他是否会背叛失忆的自己,也考验他是否亲手借此机会解决那些投靠他的人。   闻凤洲有时候可真够残忍的。   可祝秉对此毫无办法。   也一直都明白,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更多的权势、力量、财富会让他更好地生存,但如果想要闻凤洲的爱情,那么这些就得排在之后。   闻凤洲就是这样一个难搞的少爷。   他得把自己的野心隐藏好,装傻充愣,做一条忠诚愚蠢的狗。   只有这样,闻凤洲才会开心的扑到他怀里,满意又欣喜地叫他哥哥,就像是现在这样。   至于陆温这批人死前绝望、不甘、恨铁不成钢又愤恨的眼神,祝秉一点也不在意。   这个世上,强者为尊,而强者能选择自己想要的,当然他也要做好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准备。   如果闻凤洲依旧无法信任他,要真正杀了他,他也无话可说。   闻凤洲满意地笑了起来。   祝秉没多说,他却从祝秉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想要的。   “哥哥,很不错哦。”闻凤洲示意祝秉跟着他,“哥哥,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上等区那些政客们,你带我去见一见呀。至于还有一些事,等这场‘闹剧’结束了,我会和哥哥慢慢解释的。”   祝秉其实猜得差不多了。 第71章   巨大的屏幕投影在半空中, 闻凤洲就看到了一群上等区的所谓老狐狸们。一群人有老有少,神色大多不一。闻凤洲打量他们,他们也打量闻凤洲。   “闻震霆的儿子。”   闻凤洲听到声音传来。   对这些人来说,其实他们不关心二等区的区长们长什么样, 就像是闻震霆也不关心三等区、四等区的区长们都是谁。   实力为上的世界, 骨子里都弥漫着高傲。   不过闻震霆凭借着机械与人体的结合技术, 已经一只脚踏入了上等区, 这些人还是知道他的。   连带闻凤洲, 他们也知道。   只是从调查中谁都知道,闻震霆虽然极爱他的独子, 却也几乎没有让他管理过任何区的事务,自己在做的事也从不对他的独子讲。   上等区有的人认为闻震霆是溺爱,当然有的人也认为闻震霆大概别有用心。谁知呢,这个实力为上的世界,真爱自己的孩子, 谁又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少爷’呢。   总之, 他们对闻凤洲的重视程度不算大。   即便闻震霆失踪, 也在尽力找闻凤洲, 却绝没有继续找闻震霆的力度大。一个混吃等死只知道闯祸玩的小少爷, 难道能指望闻震霆会告诉他多少东西?   当然了, 现在闻凤洲就这样轻松地坐在椅子上。   这段时间,跟他们纠缠了一段时间的祝秉就这样老实地站在他身后。   谁主谁从,一目了然。   那就有点意思了。   三十二区闻震霆已经失踪,能力有目共睹的祝秉愿意在闻凤洲出现后就甘居人后,那就说明这位‘小少爷’还是有独特之处的。或者闻震霆已经出现了,只是现在躲在幕后,只是让他的独子代替他出面。   高清的视频投影, 几乎能看清每个人脸上的汗毛和每一丝皱纹。   闻凤洲笑着观察着他们一个个的表情,然后抬手自在地和他们打招呼,“看各位年纪都不算小了,那就各位叔叔伯伯好。”   闻凤洲又一顿,看到还有几个白头发的故意笑道:“忘记了,还有爷爷们好。介绍一下我自己,闻凤洲,可能你们有的人看过我照片,也可能有的人根本懒得看。不过没关系,现在你们都见到了。”   有人先开了口,“倒是胆子大,是觉得现在只是视频见面,一等区抓不到你吗?”   闻凤洲倒是提前记过上等区几个区长还有一些重要人物的名字,还有照片。上等区终究是比一个区区三十二区要强大许多,弱小者还是要谦卑一些的。   虽然现在有超级战士作为翻盘的机会,不过闻凤洲也不喜欢做世界之王啊。这个倒霉的新世界已经很乱了,不用再更乱了。   说话的人是一号上等区区长邓巳书。   这次视频会面,他都出现了,说明上等区这些人还是很重视三十二区的。   嗯...这说明哥哥这段时间很厉害嘛。   还真打出一些水花了,让这些人的傲气稍微减弱了一些。   “邓爷爷,我可没这么说。”闻凤洲自来熟,他从祝秉手中接过一份文件,“这次联系各位,我是想说三十二区之前就提交了上等区申请资格。   但后来出现了一点点小问题,导致彼此之间出现了误会。我想来想去,这样的误会是可以解释清楚的,所以想联系各位继续提交申请呢。”   邓巳书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他看到了闻凤洲眼中的乖张。   闻震霆的这个独子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天生骨子里有种桀骜,比那个祝秉还要难搞。   没等这些人开口或嘲讽或拒绝直接,闻凤洲直接开口,“各位,我知道要成为上等区必须有自己的资格,各位看看,这样的资格够吗?”   闻凤洲伸开手掌打了个响指。   很快,两具近乎两米半,穿着作战服的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进来。   这俩人都是那种身形高大,看起来极具压迫感。   “来,伸出你们的手。”   两个面无表情的战士立刻伸出手。   祝秉二话不说闪过身,一刀劈砍下他们的手掌,但这两个战士连眉心都没皱一下。   “把手接上。”   这俩人立刻低头,捡起断手按在自己手掌的断口处,那里立刻不断冒出银灰色的肉芽,半分钟不到手掌就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闻凤洲看到了连线的视频里,那些上等区人眼中浮现的不可置信。   “这就是我爸爸研究出的钢铁战士,切断的手臂可以快速重新连接,也可以自我重新生长。他们的基因和我爸爸研究的一种特殊活性钢铁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们的身体部位,甚至可以短时间内变成各种冷兵器,力气极大,具有极高的战斗天赋。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人的思考,却又极端忠诚。”   “比如......”闻凤洲看向他们。   两名战士毫不犹豫在同一瞬间,同时挥刀朝对方的脖子劈砍,彼此的脑袋也一骨碌掉到地上。   然后是两具沉重的身体轰地倒在地上。   液体银灰色的金属中混杂一些红色的液体不断喷涌出来,闻凤洲早有准备躲开得有些远,没有被这些东西飞溅到。   祝秉蹲下提起他们的脑袋重新按在他们的脖子上。   两具超级战士又快速活过来。   “他们并不畏惧死亡,可以为了主人的命令毫不犹豫赴死。同时,要他们死亡也非常难,除非把他们的脑子绞得稀巴烂,不然他们就会和旧世界末日故事中的丧尸一样,无论如何都会重新活过来。”   “各位,我爸爸的这项发明是不是很伟大!?”   闻凤洲忽然抬头,有些圆润的眼睛猛地沉下来。他没有祝秉、闻震霆那种平静却又不把任何人当人的那种强势的眼神,却又另一种改变的惊惧。   闻凤洲恶劣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在想这样的超级战士制造容不容易。那我可以告诉你们,很容易!   虽然我爸爸烧毁了所有研究过程的资料,培育超级战士的细胞胚胎和活性钢铁的融入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过对我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这支超级战士的队伍足够庞大就够了。”   “邓爷爷,你说是不是呀?”闻凤洲歪着脑袋,眉眼弯弯地重新笑了起来。   邓巳书彻底沉下脸,“你要干什么?你在威胁我?”   “怎么会?”闻凤洲无辜地摇了摇头,“我是在向各位区长们展示三十二区的优势呀,要成为上等区必须有远超过二等区的科技技术不是吗?   上等区一直宣称的是平等、互助、资源共享。三十二区要成为上等区,我总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才能让您评估我的技术能不能和上等区的各位资源互换呀。”   邓巳书盯着他。   连线的视频忽然被他单方面关掉。   大约二十分钟后,对方重新发起链接。   闻凤洲依旧保持着刚刚坐在椅子上的动作,其实他也在赌。   这次,比起刚刚接通的视频,上等区的这些区长们看他的眼神认真且严肃,“你愿意交易这些超级战士?”   “当然,上等区资源互换是我们的宗旨不是吗?”   闻凤洲已经加上了‘我们’,上等区看不上二等区,但顶级垄断技术永远对二等区以下封闭。   能拿出去的,基本都是上等区差不多淘汰了的。   就像是他爸爸之前买的破镜,那就是上等区已经淘汰的一批。   要加入对方,那么就要认同这种理念。   强者不会给弱者反超自己的机会,偶尔出现了,那就是弱者的天命。天命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就像是闻震霆。   出乎预料的聪明,不是吗?   邓巳书依旧这样看着他,“闻震霆可是在考察团的袭击下失踪了。”   你不会给你爸爸报仇吗?   闻凤洲依旧笑着开口,“只是失踪了,不是已经死亡了。再说,考察团不是也被我哥哥杀得差不多了嘛。”   “当然,这只是误会。可惜我三十二区也因为这场误会死去了太多手下,比如我哥哥的得力手下陆温,真是让人难过啊。”   小狐狸,还是一只吃肉的小狐狸。   邓巳书忽然如同一个真正和蔼的老者一样笑了起来,“闻区长年纪小,确实是我孙子的年纪。被你叫一声爷爷,是我托大了。”   “之前确实是误会,误会过去就过去了。为了聊表歉意,我会率先向闻区长采购一批超级战士。”   其他的区长也一个个笑了起来,仿佛大家都是多年惺惺相惜的好友。   闻凤洲接下了一个个订单,当然他下了别人的订单。   技术互通有无嘛。   在视频快要结束的最后十分钟内,三十二区成为上等区第十八号正式通过。通过内容会在接下来几天通报全球,从此以后,这个世界的主导者加上了一个三十二区。   说错了。   是上等区十八号。   等挂了通讯视频,闻凤洲懒洋洋地笑了声。   之前申请了好几年,一直石沉大海。   最后通过,却在谈笑风生中的十分钟内。   “哥哥,结束了呢。”闻凤洲去看他,然后迎来了祝秉从身后的拥抱。   来人带椅子,整个圈在了怀里。 第72章   “真的把超级战士交易出去?”祝秉摸着他的头问他。   之前‘囚禁’了闻凤洲四个月多, 把他给自己霍霍出来的短发都养长了。闻凤洲的头发发质偏软,他总喜欢按摩着闻凤洲的头皮,再顺着头发一点点抚摸下来。   可惜,闻凤洲从密室离开的时候, 他自己又给随意剪短了。   不过比起原先那种超短的, 这次好一点。就是他瞎剪, 现在头发长短不一, 和狗刨一样。   唉。   有时候很讲究, 有时候又不讲究。   祝秉无奈地在他凌乱的头发上顺了顺。   闻凤洲顺势双手圈住祝秉脖子,下巴磕在了他肩膀上撒娇, “没关系,交易就交易了。爸爸研究的超级战士并不是真正重要的,重要的......”   闻凤洲笑了声,声音黏黏糊糊,“我偷偷告诉哥哥, 最重要的是...钢铁之心哦。”   如果只研究超级战士, 也许闻震霆早就成功了。   可这样的超级战士不够安全, 就像是三十区的斗奴一样, 即便有强大的实力也要担心他们总有一天会反叛。   真正难得, 是钢铁之心的制造。   闻震霆要超级战士百分百的忠诚, 即便他们会变得盲目,也要求他们要如同群体动物一样,哪怕前面是悬崖也会跟随它们的首领,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所以交易超级战士不算什么。   如果用机器人比喻,他们也只得到一个最高二级管理权限的作战兵器罢了。   当然了,闻凤洲也大笔一挥采购了大批上等区的东西,这些东西必然大多也有所保留。   你我心知肚明, 谁都不会那么蠢。   祝秉看了闻凤洲一眼,“你想好就好。”   反正闻凤洲也鲜少听他的话。   闻凤洲笑了起来,“好啦好啦,哥哥抽个时间去三十区,带上闻风兆去把我爸爸接回来哦。”   说起这个,闻凤洲还是有点心虚的。   “三十区?”祝秉倒是确实愣了下。   闻凤洲堂而皇之地从密室出来后,也告诉了他是装失忆。他能这么平静,上等区的那些人以为闻凤洲这人是天生的野心大于感情。   再说,很多东西外人只看表面,谁知道他们父子感情怎么样呢。   可祝秉倒是知道。   要是闻震霆真出事,闻凤洲不可能是现在这样。   也就是说,闻震霆的‘失踪’恐怕也和闻凤洲有关,他早知道闻震霆安全,才能悠哉悠哉地玩这一出。   不过闻震霆躲在三十区瞿之林那边,这倒是祝秉没想到的。   “对呀。”闻凤洲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他有点怕闻震霆的怒火,对祝秉则是理所当然。   这会儿甚至有些得意。   “哥哥知道我什么时候和瞿之林有联系的吗?”   祝秉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沉默了片刻开口,“你拉去炸斗兽场之前。”   必然是那个时候。   也怪不得他们的斗兽场之行这么顺利,也怪不得瞿之林抓到了闻凤洲,只放在医院没怎么伤害他,甚至让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带走了闻凤洲。   瞿之林好歹是二等区区长。   就算不敢真和闻震霆撕破脸,他独子在自己辖区闹出这么大的事,让他吃点苦头又怎么了?   但他没有。   那就只能是炸斗兽场之前了。   “嗯呢嗯呢。”闻凤洲习惯性去咬祝秉肩膀,“我提前找了他谈哦,我和他说,死一个曲同不算什么。他瞿之林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现在重要的是什么?是我三十二区有可能成为上等区。一旦成功,到时候他迎来的报复那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可就算不成功,三十二区已经有媲美上等区的力量,即便三十二区会被上等区抹掉。可两个强者打架,中间意外扫死了旁边的一个弱者,这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所以我告诉你,不如和我合作。如果三十二区成为上等区,每个上等区有自己交好的上等区,也有自己扶持的二等区,这样才能形成一个稳固的同盟,保持地位的长久不变。”   “瞿之林是开赌彩的,这次为什么不能赌一下呢。”   “失败了也没损失,说不定还能在我三十二区的残骸上捞一点好处。成功了,不是收获了三十二区一个天然的庇护者吗?”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就你聪明。”祝秉敲了下闻凤洲的脑袋。   闻凤洲哼了声,“我也是赌得好吗,瞿之林那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所以第一件事是他先要看看,我真的敢不敢孤身去三十区。这都不敢,说明我不信任他,也不够有胆子,他才不和我合作。”   “而且我和他也一起赌,哥哥会不会来找我。”   “如果哥哥没来,说明我和他吹牛的那些事全部作废了。毕竟这一切的前提是哥哥忠心耿耿,不会放弃我这个‘小少爷’,那才有以后呢。”   “那样的话,我本来是配合瞿之林的演戏就变成真的事实了。”   “抓到了我,瞿之林可不会再轻易放我离开。”   毕竟那时候,其实闻凤洲也不知道闻震霆的超级战士研究成功了,他手里的底牌只有祝秉。   一开始,他只是想凭借半成品的超级战士、机械改造人还有祝秉的能力,押上整个三十二区的力量和上等区对上。   就算不行,也要让他们崩掉一颗牙。   上等区的人互为掣肘,在发现超级战士没有研发成功的前提下,那就是没有好处。既然没有好处,那么这颗牙要谁去崩,估计都得扯皮,毕竟谁都不愿意。   闻凤洲相信那时候的三十二区还是有喘息的余地。   再不行,闻凤洲也只是想保住闻震霆的命罢了。大不了他们三个人孑然一身,隐居跑路就好。   所以那时候祝秉不来,那就说明祝秉直接放弃了闻凤洲。失去了闻凤洲当时吹牛的最大底牌,瞿之林也就没必要和他合作了。   “你!”祝秉气地掐住了闻凤洲的后颈,“闻凤洲!你做这件事真的只是想留住老板的命吗?你扪心自问,难道不是又一场对我的试探!?”   试探他是否衷心,是否会在他的无理取闹中继续赴汤蹈火。   “哥。”闻凤洲心虚地笑了笑。   试探确实不是从失忆开始,再和瞿之林谈交易时就已经开始。   “你别生气了,求求你了。”   祝秉看着他眨着眼,浅色的眼睛弥漫出讨好他人时独有的润色,真的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羊羔。   “你以为我在生气什么吗?”祝秉眼中浮现怒火,也有那种事后的后怕,“为什么你每次的试探都要搭上你自己呢!?”   祝秉无法忍受这一点。   如何瞿之林扔的炸/弹真的炸死了闻凤洲呢,如果他真的没去呢,如果他去迟了呢!   闻凤洲总是不信任他,所以试探他,又总是把身家性命全都赌上,在悬崖的边缘横跳,出乎预料的信任他。   他和闻凤洲之间,总是充满了不那么温馨的‘危险’、‘战争’,但每次他对闻凤洲都是无可奈何。   也总是被他这种肆无忌惮弄得提心吊胆,却又满腔心血全是他。   “你这个!”祝秉想要骂他,但最后说出来又只是这样的话,“你这个不懂事的小孩!”   祝秉只能狠狠抱住了他,感受着彼此相贴的胸口传来的心跳,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闻凤洲只是撒娇地笑了笑。   四天后,闻凤洲看到了被接回来的闻震霆。   他并不知道闻凤洲当时的安排,所以最后的时间可以说把大脑用到了极致,在最后弄出了钢铁之心。   所以闻凤洲和他才小半年没见,闻震霆却已经老得一大半都是白头了。   他坐在轮椅上,即便原本的气势还存在,但谁都看得出来,闻震霆已经日薄西山。   祝秉了然地后退了两步。   “爸。”   闻凤洲接过了闻风兆推着轮椅的位置,慢悠悠带着他往重新建起来的闻家而去。   闻震霆反倒笑了声,“心虚什么,你做得很好。”   闻凤洲更心虚了。   闻震霆研究超级战士的事被上等区得知,当时闻震霆以为出了叛徒,清理过一批人。   现在才知道,这个消息是闻凤洲透露的。   在发现他身体出了问题,并且在主动透支大脑和寿命后,闻凤洲就已经在计划这件事了。   就像是他想为闻凤洲留后路,但如果要用他的生命作为交换,闻凤洲并不想要。他想要通过这件事打断闻震霆的继续研究,也想要证明,就算没有祝秉这样强大的体质,可是凭借智慧,他也能在各方势力的搅和下活下来。   请相信他。   “爸,这件事一开始我就有赌的成分啦。就赌你和哥哥都极其信任我,根本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   和上等区透露消息,带着祝秉进入三十区。私下和闻风兆联系,借着保全闻震霆的目的让闻风兆听从他的命令。   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他们对闻凤洲极端的信任。任何不合理的事,他们从未怀疑到闻凤洲的头上。   闻震霆欣慰点了点头,“小凤真的长大了。”   他的大脑开始二次跳跃式变得活跃后,按照他的猜测,可能在某个阶段大脑又会迎来第三次跳跃式活跃。   闻震霆不确定第三阶段会什么时候来。   但确定作为大脑的高度‘进化’,他的寿命在快速流逝。   看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内心真正恐惧的事也就被摆到了他的面前,那就是闻凤洲的未来该怎么办。   他从未信任过祝秉。   超级战士和钢铁之心的设想,是他觉得最保险的后路。   所以十年前开始,他就打算在生命的终点之前,替闻凤洲完成这件事。但五个多月前,这件事的信息忽然泄露。   他不知道告密者是谁,能做的就是用药物主动刺激大脑,让大脑的活跃度持续升高。   他预估了自己成功的时间,所以在闻凤洲去三十区的时候,他反复叮嘱闻凤洲一定要按时回来,他要把钢铁之心交到闻凤洲手上。   如果有其他的差池,闻凤洲没有及时回来,或者上等区提前发难。那么他做好的打算就是之前交代的闻风兆那样。他会带着几个极端忠诚的属下周旋上等区来的考察团,但不会拖拽整个三十二区。   死他一个就够了。   闻风兆会被他自愿改造成超级战士,带着他最后的命令,拿着钢铁之心离开三十二区去寻找闻凤洲,不惜一切代价,一直到找到为止。   但闻凤洲提前他这些计划一步,说服了闻风兆。   那场赴死的大战中,闻风兆偷袭弄晕了他,提前带他跑路到三十区,以此暂时规避风险。   闻凤洲把闻震霆扶起来。   极端的耗费脑力和寿命,闻震霆其实行走没问题,但闻凤洲想要他多保养身体了。   “爸,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   闻震霆一直把闻凤洲当真正意义上的小孩,他愿意满足这个独子任何要求,甚至也没什么是非观。   却有一点,闻凤洲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漂亮的脆弱的孩子。   “我只能这样打断你的研究。”闻凤洲撒娇。   只是他没想到,闻震霆爱他的感情超过他的预料,考察团最后逼迫的那段时间,反而让高铁之心成功了。   闻凤洲坐到沙发上看他。   许久,他才笑了起来。   “小凤,你很好,现在我真的放心了,你会很好地活下去。”   不只是因为钢铁之心,更因为他看到了闻凤洲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另一种东西。   不是聪明。   而是果敢,还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闻凤洲即便从小顺风顺水,现在看来,他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就怯懦而逃避,从此一蹶不振。   他有一颗永远蓬勃的旺盛的心。   即便失败、落魄、一无所有,他依旧是他。   这比钢铁之心更重要。   闻震霆第一次看清了自己这个儿子。   闻凤洲腼腆地笑了笑,“爸,现在你相信我了吧。还有...哥哥这次也很出众哦,你也稍微相信他一点。”   “接下来爸爸就好好养身。”   闻震霆的寿命消耗了太多,可能也就还剩下几年时间了。   “这几年我们一起走走,很平淡的那样生活啊。”闻凤洲温和的就如同一个稚子一样的和闻震霆撒娇。   昨天已经过去,未来太漫长,唯有好好过好今天。   闻震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闻凤洲手往后挪。   祝秉上前几步,在闻震霆的目光下,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第73章   “妈妈, 你过来看,这颗蛋好像裂开了。”破损的贫民窟中,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再之后,是破旧的大门被打开, 一个有些身材强壮的妇人大步走了进来。   “索兰, 这颗蛋有些奇怪。”   妇人看着那颗灰色的破坏像是即将要死去的巨蛋, 内心有些担忧。   索兰半个月前在一堆垃圾中把它刨了出来, 它看起来像是一颗椭圆形的石头, 表面更是充满了脏污。   没有人会把这样一个碍事的东西搬回家。   可索兰那天奇怪地把它带了回来,她擦干净了仿若死去的巨蛋身上的污渍, 然后告诉自己的妈妈。   “我喜欢它,好奇怪,感觉它...活着。”   妇人其实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颗蛋明明没有任何温度,却在手覆盖上去的时候, 似乎摸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也早过了为一个不相干的弱小的生命感动的年纪, 尤其这颗蛋显然很怪异。   可在感知到心跳的时候, 她却有种久违地想要哭泣的念头。   “索兰...也许我们该把它扔出去。”妇人犹豫地开口。   那种奇怪的让她想要保护这颗蛋的念头实在让妇人不安, 她做不到毁坏它, 却可以扔掉它。   “不要!”索兰紧张起来,“妈妈,你看,蛋壳出现了裂纹,马上要孵化出来了,不能现在扔掉。”   她读过书,知道任何生物, 刚刚出生的时候都是最弱的。   从蛋壳里面出来的生物,大概是鸟类?也许吧。   这样放到外面,会被那些饥饿的人给吃掉的。   ——咔嚓咔嚓   随着她们说话,蛋壳忽然就加速了破裂,甚至出现了碎裂的声音。   妇人抓着索兰后退了几步。   她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有种不自主的激动,又有一种应该有的对未知生物的担忧。   巨大的蛋碎裂得很彻底,蛋壳就像是年久失修的墙面,一片片哗啦啦地往下掉。四分五裂后,索兰和她的妈妈终于看清楚了蛋壳中的‘人’。   祂看起来十五六岁,在最后一片压在身上的蛋壳中蜷缩着,头发上沾染了一些干涸的黏液,看起来不像是鸟类,也不是她妈妈担心的怪物。   “妈妈,是个人?”   妇人小心翼翼去看,只是才走近几步,蛋壳中的人晃晃悠悠坐了起来。   祂看起来和人类中的少年很像,只是身上的皮肤上似乎有一些细密的纯色的鳞片。可这些鳞片太过透明,也太过细密,很容易忽略。   他睁开了眼睛,就连瞳孔都和人类很像。   “你...你好?”   索兰小心翼翼开口。   那个少年却只是安静地坐着,他看着前方。索兰认真辨别,才发现他的瞳孔并没有聚焦。   起身、睁眼,似乎是一种本能。   妇人大着胆子轻轻碰了他一下,少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们就这样张望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妇人觉得没什么危险了。她让索兰搬来了一个木箱子,把那些蛋壳的碎片都装了进去。   最后,她望向那个少年。   “索兰,要不要给他清理一下?”   那些黏液开始干涸,少年那头浅蓝色的头发大多成了一缕缕的模样,看着有些脏乱。   最终,妇人小心翼翼帮他擦洗了一下。   傍晚的时候,索兰端着晚饭走进室内,那个蛋壳里面出来的少年已经坐了一整天了。   一动不动。   “要吃点东西吗?”她轻声开口,然后大胆地打量对方。   这实在是一个好看的人,尤其是随着那些黏液被她妈妈擦拭干净,他身上蔓延到脖子的那些透明细密的鳞片也逐渐隐没后,那就更符合人类的审美了。   “你好看得不像是真人。”   白皙到没有任何瑕疵的皮肤,浅蓝色柔顺微卷的长发,加上少年修长的身形,有一种...圣洁的感觉。   “索兰,他吃东西吗?”   妇人也从门外进来。   随着她进来,一直坐着的少年竟然有了动静。   他慢慢转过了脑袋,最后更是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妇人走去。   妇人近乎惊愕。   少年的瞳孔慢慢开始聚焦,他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妇人,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妇人内心明明感到害怕,却在一瞬竟然动也动不了。并不是某种力量禁锢了她,而是一种很奇怪的类似于激动、喜悦、崇敬之类的情绪左右了她,让她忘记了挪动。   手指按在了妇人的眉心。   少年张口。   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很独特的音律,妇人和索兰都听不懂。   但很快,妇人感觉到自己的腰背、膝盖两处传来暖洋洋的感觉。说不清,但很舒服。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轻松过了。   她的腰背有严重的重体力劳损,膝盖上的骨头曾经彻底破碎后,后来做了手术置换。妇人是个要强的人,她其实走路有些微弱的跛,却会尽量走的平整不让人看出来。   可现在,这些长年累积下来的疾病,她竟然感觉到了大好。   “闻苑。”在放下手指后,少年口中的音律不再奇怪,而是精准的中文,他又看向索兰,“闻索兰。”   索兰立即跑过来,“对对,您会开口说话了?还是我们的语言?太神奇了。您是神仙吗?”   “不对不对,没有神仙,我们的科技都能去外太空了。”   “那您是特别厉害的人吗?就像是我们的世界,七十多年前好多人的基因出现了大变化,政府说这是人类的进化,所以您也是特殊的进化人吗?”   “或者...您是外星人?那您来自什么外星球?能和我说说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索兰简直有太多的问题。   她其实不算太活泼的人,但这个少年不知道为什么给她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才会现在这样。   少年只是摇了摇头。   他又坐回了床上,只是这次不是如同木偶一般呆愣,而是带着了某种索兰和她妈妈闻苑都看不清楚的情绪沉默着。   闻苑只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几岁,她的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为此,她全然地接受了那个床上坐着的少年人。   她一向一是一,二是二,知恩图报。   “索兰,别吵他。”闻苑把饭菜放在了少年的面前。   但他一坐就是两天,水米未进,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虚弱了下去。   闻苑拿了钱打算去买点好东西,还打算找个远一点的医生,委婉地问问这人的病人该吃什么药。所以上午就出发了,家里就留索兰看门。   出门之前,她认真嘱咐索兰关好门窗。   “您该吃点东西的。”索兰端着家里最好的食物放在少年的面前,她几乎要哭出来。   少年的嘴唇已经泛白,慢慢望向了索兰和她手里的食物。   “吃点吧,或者喝点水。”索兰的语气带了哽咽,“或者您要吃什么,能不能给我和妈妈画个样子,我们也能去找。”   少年在她哭声中拿起了碗。   他像是在犹豫,最后把食物送进了口中。   索兰期待地看着他,看着他吞咽进去,最后一碗饭全都吃得很干净。   吃完后,他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索兰看到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天呐,您不会是不知道不吃东西会虚弱吧?”   少年沉默不语。   索兰不想责怪他,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也对,他刚刚从蛋壳里面出来,虽然看起来是少年模样,但实际大脑应该是空白一片。他还是个‘婴儿’,什么都不懂才对。   “您吃了就好。”索兰哭笑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段时间担心死我了,妈妈还给您买东西去了。一会儿妈妈回来了,我要告诉她这个惊喜,她也能松口气了。”   索兰又看了看少年。   “您有名字吗?”   少年只是摸了摸肚子,一言不发。   索兰自言自语,“我和妈妈姓的,爸爸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妈妈说我以前有过一个姐姐叫闻安,妈妈希望她平平安安的意思。可惜姐姐意外生了一场病就没了,不如您就叫闻安吧。”   别的她也取不好,就想把内心觉得最有意义的名字给他。   “闻安。”少年终于开口,重复了索兰的话后,却在下一刻摇了摇头,“卢西恩.萨罗里安,我的名字。”   萨罗里安稍稍抬头,他像是在回忆久远的东西,却又什么也没想起来。   “你给自己取的吗?”索兰问他。   他再一次摇头,“不是,我的脑海...它自己出现的,就在刚刚。”   “你不是婴儿!?你是失忆?”索兰看过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些书籍,马上抓住了自己的重点。   “不。”萨罗里安否决了,“不是失忆,我是一个新生的生命。卢西恩.萨罗里安...是我的名字,就像是基因中带来的本能,它属于我,早就注定。”   萨罗里安的脑中浮现出这个名字的意思,高贵的王裔,是救赎也是审判,命运终将推你走向王座。   只是,在萨罗里安叫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一股隐秘的风暴席卷着远方而去。   这是王的真名。   越强大的种族就越契合这个宇宙,现在...这个世界、宇宙也在欢迎一个强大种族的王诞生了。   索兰迷茫的看着萨罗里安,“好奇怪。”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召唤,就来自眼前的萨罗里安,却又在一瞬间消失。她分不清这些东西,只能摇了摇头,“我不懂。”   萨罗里安也轻柔的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懂。”   他看着索兰,带着一种天然的仁慈,包括看着闻苑。   她们的身上,都带着属于他这个种族的基因,只是很浅薄很浅薄,但那也属于他的子民。 第74章   “不懂就不懂吧, 妈妈说过,这世界很大很大,我们很小很小,不懂的事太多了。对我们来说, 最重要的事就是吃饱肚子, 然后好好睡觉啦。”   索兰出乎预料的豁达, 却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忽然转身, “咦, 外面有声音,是妈妈回来了吗?”   她嘀咕着, 理论上闻苑不会回来得这么早。   “不是她。”   萨罗里安摇了摇头,他站起来走到了索兰身前。   他和闻苑建立了链接,虽然萨罗里安也不太清楚这种机制,但当他静下心专注的话,能模糊地感觉到闻苑所在的大致方位。   这种能力属于他, 和他的名字一样, 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不过萨罗里安也感觉到他现在还不够‘健康’, 大概他是个早产儿...也可能是他的种族在适应他的诞生, 他也在适应他还没怎么面对过的种族, 完全接受这种变化, 需要时间。   到底多久,萨罗里安不知道。   总之现在的话,和闻苑建立链接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是谁?”索兰一下紧张起来。   自从水星七十多年前很多人的基因发生改变后,现在的世界一点也不安全,尤其是贫民窟这边。   “别担心。”萨罗里安安抚她。   他也带着一点期待,门外的气息对他来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似乎是他真正的族人。   萨罗里安还不曾见过自己的种族。   他让索兰后退几步, 然后打开了门。   门外极其的安静,似乎方圆百里都寂静了下去。不,整颗水星都安静了。   门内还不如何,可在开门后,索兰几乎瘫软在地上。她的瞳孔放大,视线变得模糊,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   萨罗里安皱起了眉。   “不应该这样,她也是我们的族人。”   萨罗里安的声音才响起,他就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   而后渐渐提起来。   萨罗里安没有任何挣扎的能力,因为无法呼吸,他有些无力地垂着脑袋,嘴唇开始泛白。   终于,掐着他脖子的手松开了他。   萨罗里安听到了声音,带着一点懒散地拖着尾音,透着两分天然的嘲弄和不屑。   “凯.德拉维克,我的名字。”   萨罗里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为...为什么?”他的声音因为对方的动手,有些受伤而变得沙哑。   索兰说得没错,他是刚刚诞生的‘婴儿’,因为基因的强大让他出生就已经有生存的能力,也有一些似乎是基因传承的能力,可也只是一个新生儿。   萨罗里安看着对方浮现不解。   他从诞生起,就有一种基因传承给他的本能的认知,他和他的种族终究会密不可分。   他应当会是自己族群的王。   当他叫出自己真名的那一刻,萨罗里安也预感应该会有部分他的同族感知到他。萨罗里安以为对方会和索兰或者闻苑那样,会对他带着天然的善意。   可似乎不是这样。   萨罗里安望向对方,他和索兰、闻苑的长相不同。依照他和闻苑建立的链接中获取的部分知识定义的话,他应该符合水星‘男’的长相。   很高,将近两米了,银白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束缚在脑后。他眼睛稍有些狭长,瞳孔是赤红色,这会儿蹲下身和他对视,眼神像是喷洒了烈酒的灼火,压得萨罗里安有些难受。   “有什么为什么?”德拉维克用着萨罗里安使用的水星语言,“弱小者没有质问强者的权利,只有接受或者死亡。”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所以现在还有别的要说的吗?我给你一个机会,大概十几秒?然后我就杀了你。放心,我动手很快,你会死得很干脆,连一丝灰烬都不会留下。”   萨罗里安不太理解死亡的含义。   他才刚诞生。   “为什么,我是......”   “闭嘴!”德拉维克忽然暴躁起来,“一千两百四十五年了,虫族所有的雄虫早就灭绝得彻底,老一批的雌虫也全部死亡了。”   “我们不需要新的雄虫!”   “更不需要一个凌驾在我头上的,莫名其妙的......”   王!!   虫族在一千多年前因为雄虫全部灭绝,老一辈的雌虫大多也都因为没有雄虫,实力无法再进一步后陷入了停滞期。这对雌虫来说是莫大的痛苦,不断变强,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土是他们基因中的本能。   但现在实力的停滞不前让他们疯狂。   总之,那是一个混乱时期。   到了今天,过往的一切都已经成为岁月中的某一页篇章。   对德拉维克来说,他只是一如往常漫无目的地漂泊在宇宙之中,然后就感知了一个奇怪的‘真名’。   他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悸动。   对方在呼唤他,或者说是在呼唤全部的散落在宇宙各地的虫族。   德拉维克距离这颗星球最近,大概七十多年前,他应该刚从这颗星球上方路过。这颗星球被他的基因污染,某方面来说也属于他的后裔,这些‘后裔’是最好的坐标。   所以要回来话,只要撕开空间口子,用不了多久能到。   “现在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临终遗言要交代吗?”德拉维克火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似乎这样萨罗里安就会即刻在他眼前死去。   萨罗里安只是回头去看索兰,“她的基因有些不稳了,你影响到了她,不应该这样。”   “这就是你的遗言?”德拉维克嗤笑着。   萨罗里安不知道沉默着看着对方,最初的期待变成了迷茫。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从胸腔中弥漫出的酸涩。   索兰说过,感觉到很舒服的那种体验是高兴,他好几天不吃饭,精神萎靡的不舒服是痛苦。现在这种,是索兰随意说起过的另一种情绪,应该是难过或者伤心。   他的种族原来不需要他吗?   “你不需要我,是吗?”萨罗里安抬手,他的手指去触碰对方的眉心,就像是触碰闻苑一样。   他想感知一下德拉维克最真实的情绪,虽然萨罗里安也觉得不会成功,他现在连感知索兰都可能会失败。   他诞生的时间还太短。   “遗言既然不想说,那就去死吧。”   德拉维克一把重新掐住了他的脖子,他似乎犹豫了一瞬,再下一秒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他能感知到对方纤细的脖子紧紧贴着他的手心,柔软的再用力一点点,他可以把它彻底折断。   而现在这样,更像是一场慢性死亡的折磨。   真可怜,对方根本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一千多年的雄虫都这样弱吗?怪不得死得干干净净,废物就该都扫进历史的尘埃。   时间都似乎在一瞬间沉默下来。   不是似乎,是真正的‘沉默’!   德拉维克猛然抛开手中掐着的人,萨罗里安被他丢在地上,而他自己则短距离撕开空间,一步踏出。   在同一时间,一把缠绕着荆棘的匕首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出现。   再之后,是另外一道身影。   “灰纱。”德拉维克甩着头发,有些暴躁地看着对方,“你也来了。”   新时代的虫族是被放逐也是他们自我放逐的一代,他们在宇宙各地如同蝗虫一样蔓延。   自身那种感染性极强的基因,‘污染’着一个个其他种族,现在没几个文明不怵他们的。   当然,现在的虫族也更独。   他们已经没有了国与家的概念,很少会和同族相聚。   要么在宇宙中不断漂泊,要么孤独地死在宇宙之中,谁知道呢。   大部分的虫族族人萨德克拉都不认识,也没兴趣。只有少数几个,因为实力极其强大,他才有所了解。   有一阵无聊的时候,他热衷于杀死比自己强的虫族,或者被族人杀死,他一点也不在意。   索恩.灰纱,有很强大的时间与阴影的力量,基本游走在阴暗之中,暂停下时间后,干脆利落地杀掉要杀的生物。   德拉维克也和他打过。   彼此半斤八两。   灰纱只是沉默着望向躺在地上有些昏死的萨罗里安,“是他吗?”   那个有着真名,会呼唤他们的人。   走到他和德拉维克这种程度的强者,这个宇宙几乎没什么东西能够伤害他们呢。除非哪一天,他们的基因自己崩裂而死。   不过...灰纱有些暗沉的眼中闪过一丝与他沉默不符的戾气,也有一些诡异的期待。   不过也快了。   现在的虫族,越强大越能污染这个宇宙其它种族,也越会因为基因的扭曲而崩裂。   最后是死还是成为什么奇怪的东西,有所谓吗?   无所谓。   哈哈哈,他一点也不在乎。   灰纱看着被他扶起来的人,真弱,但就是这样弱小的生物,竟然能够呼唤他,也似乎在影响他的情绪。   当然这种情绪一点也不重要,他完全可以以冷眼旁观的方式观察这一切,可对方确实在影响他。   “这就是雄虫?消失了一千多年的和我们同族的物种?”   德拉维克已经忍耐得够久,他真的讨厌别人不依照他的意愿行事。所以,他抬手,一瞬间撕裂空间后,直接抬手,汹涌的火焰就朝灰纱燃烧了过去。   他的火焰很特殊,所有的一切几乎不可扑灭的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75章   灰纱身边的时间流速开始变慢, 自然那些火焰攻击到他身上的速度也开始逐渐定格。   “德拉维克。”灰纱低声呢喃一般叫出对方的名字,他盯着不远处的对方,身影在一瞬就隐没在了阴影之中。   看来,得先解决掉这位暴躁的同族, 然后才能会一会那位几乎算是从历史灰烬中跳出来的雄虫了。   萨罗里安在灼热温度中逐渐苏醒过来, 四周的一切都在燃烧。那些房屋、木板、道路甚至天空...都像是在燃烧。   他抬起头, 看到德拉维克和另一位他不知道姓名的同族在打斗。   两个强者的战斗, 他们丝毫不顾及这颗星球以及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无数的火焰与能割裂大地的阴影的力量正在毁灭这颗星球。   “不, 不要这样。”   萨罗里安的链接中,闻苑的信号在逐渐熄灭。   他近乎悲鸣。   不仅是因为闻苑可能的死亡, 更是因为他从诞生起,就有着天然的对这个种族的爱。索兰、闻苑...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即便他们虫族的基因极其淡薄,那也是他的子民。   他应当保护自己的子民,却在此刻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也没多久, 灰纱先停了下来。   他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等一下, 德拉维克, 我们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打过。   “这颗星球快被我们毁掉了, 你说那位雄虫还活着吗?”灰纱饶有兴趣地从高空俯视。   刚刚他们都忘了, 应该稍微给那位雄虫同族弄一些保护。   那么现在他很可能已经死去了。   毕竟他那么弱,却又处在他们战斗的中心。   如果能杀掉灰纱,德拉维克会毫不犹豫,可确实杀不了他,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解决掉那位雄虫。   死了吧。   德拉维克也这么想。   可他还是想亲眼看到雄虫的死亡,此刻和灰纱冒出两分默契,他们几乎是同时回到地面。   汹涌燃烧的火焰和如同锋利刀刃乱窜的阴影之力也自动避开他们。   “嗯?”灰纱先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讶异声, “竟然还活着吗?”   他看到德拉维克那些连空间都能燃烧起来的火焰虽然无差别地吞噬着一切,也看到那位雄虫的四周火焰汹汹,可他身体之上始终漂浮着一层如同烛光一般脆弱的微亮光芒。   它们努力地阻挡着火焰对雄虫的侵扰。   即便那些光芒看着像是随时会熄灭,也在快要熄灭的一瞬间又努力亮起一些,就如同一名濒死者始终不甘愿就这样死去。   包括他刚刚散发出去的阴影之力。   它们在乱窜到雄虫身上时,先是被那层光芒阻挡,抵消大半实在无能为力后,才打在那位雄虫身上。   虽然没死,可他情况也不怎么好,在火焰和阴影之力的袭扰下,整个人依旧发烫得像是要自燃起来,更是不少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这颗星球...在保护他吗?”德拉维克皱起眉。   有些星球是有星核的,有星核的星球...据说可能会有意识,不过德拉维克从未感受到过,他也懒得感受。   不过星核的力量,他倒是知道。   这颗自己都快要死掉的星球,竟然在保护他。   一颗星球,只有在快要死亡的时候,才能够动用星核的力量。   所以这位弱小的雄虫没有被火焰焚烧得干净,也没有被阴影的力量把身体削成四分五裂。   他活了下来。   他还活着。   这个清晰的景象,让德拉维克一瞬间说不清什么心思。   这样都没死吗?   有一瞬间失望,又有从心底冒出的一丝庆幸。   “哈。”他感知着自己的情绪,然后笑出了声。   这位雄虫和王果然特殊,对他确实是有影响的,这种影响源源不断,是一个逐渐加深的过程。   他足够强大,强大到有所预感。   所以不想完全走向一个自己不想前往的方向,最好是杀了他。   此时此刻,立即。   “真神奇。”灰纱掠过德拉维克,蹲在了雄虫面前,“还能睁眼吗,卢西恩.萨罗里安?”   他的手指穿过微弱的光芒,不容拒绝地抬起了萨罗里安的下巴。   萨罗里安的额头上有划伤,血液在刚刚模糊了他的眼睛,却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   “你们杀了这颗星球...所有一切。”他的声音悲鸣、痛苦。   他尚且不理解自己死亡的含义,却理解了一颗星球死亡的悲凉。   “对啊。”灰纱无所谓。   雄虫死亡之前的虫族热衷于扩张领土,热衷于把整个宇宙改造成他们的乐园,那时就有无数星辰、文明被轻易毁灭。   雄虫死亡后。   他们这些新生代的虫族在宇宙各地漂泊,所过之处无形之中毁灭的也不少。   当生命与实力的阶层相差太多,谁又会俯下身去听一只蚂蚁说,快点离开,你踩到我的蚁穴了。   “你知道我听到你的呼唤后,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吗?”灰纱盯着萨罗里安的被血液黏住的睫毛,兴致勃勃。   新生代的虫族到处漂泊,感兴趣的东西不多了。   真奇怪,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升起了兴趣。   旧时代的雄虫真的有点特别。   不等萨罗里安开口,灰纱先恶意地笑了起来,“杀了你。”   萨罗里安已经不再感到惊讶。   “啧啧,这样的眼神。”灰纱有些不满,他以为会在萨罗里安的神色中看到各种复杂的神情,而不是这样的平静。   不像是第一次听到。   那么就是...灰纱扭头去看德拉维克。   德拉维克在听到灰纱说要杀了萨罗里安的时候,一瞬间他升起一丝期盼,也混杂了几分暴怒。   他想要灰纱快点动手,又对萨罗里安会受到伤害感到烦躁。   灰纱收回了托着萨罗里安下巴的手指,“看来我们都是同一个目标。”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   这位从大灭绝中逃脱出来的雄虫、王,在逐渐改变他们。   灰纱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他的理智跳出自己的身体,冷眼看着杀了他和不想杀了他两种隐秘的情绪在他的心里反复横跳。   真有意思。   不过他的理智也在警告着他危险。   最好的解决方式,确实是杀了萨罗里安,把危险控制在不失控的范围之内。   德拉维克沉默地看着灰纱,最终他第一次退让的往后挪了一步,“你动手吧。”   他双手圈在胸口,眉目有些皱起。   灰纱抬手,手心上的阴影之力形成了一个小风暴。   只要把它按在萨罗里安身上,他的身体顷刻间就会被绞成一团肉末,再好的医疗服务也救不活他的。   却在下一刻,灰纱手心合拢。   那团风暴被他捏碎在掌心。   “我有更好的提议,好歹是灭绝的雄虫,杀了可惜了。不如,我们将他发配吧。”灰纱歪着头开口,“就扔到那座鼎鼎有名的恶魔之星上怎么样?”   虫族漂泊的一千多年,名声可谓是声名狼藉。   大部分的文明对他们无可奈何,却也有一些高科技文明偶尔会捕获一些实力弱小的虫族。   虫族的生命力很强,把他们切成了一颗脑袋,只要有足够的营养物质都能慢慢活回来。   再说,他们的基因污染性太强,碎尸万段都会引发基因感染。   有时候费大力气杀了不合算,容易出事还便宜他们了。   然后就有了恶魔之星。   其它文明倾尽全力打造,一颗最为荒芜的星球。   被捉到的弱小的虫族全部投入进去,看着他们互相蚕食、自相残杀,基因互相污染。   星球的外面配备了最全面等级最高的防御系统,绝不会让那些弱小的虫族有出来的可能。   实力强大的虫族,比如灰纱之流,他们能够打破那些防御系统吗?   能。   但是为什么要去呢。   他们视其它弱小文明为无物,同样也视那些被抓捕到的虫族为无物。   德拉维克翻找着记忆中有关这颗囚牢星球的记忆,没去过,没看到过。   灰纱说丢在那儿。   那么萨罗里安暂时又死不了了。   他又感到了一丝庆幸,同时又有些烦躁,“直接杀了会更好,麻烦。”   灰纱盯着他。   德拉维克想让他动手,可他为什么要听对方的话呢。   最终事情这样敲定。   萨罗里安被抱了起来,他无力地看着自己被灰纱带到空中。当他脱离地面,那股一直尽力保护着他的力量开始消失。   眼睛有些模糊的看不清,他下意识眼皮微动,只觉得眼睛在发烫。   这颗星球开始逐渐从他眼前变小,一直到消失。   今天,有一整颗星球因为他...死亡了。   这不是萨罗里安要的。   灰纱低头看了萨罗里安一眼。   竟然哭了。   这位弱小的族人脖子上有明显的红痕,喉咙应该受伤了,皮肤上也有一些烫伤和细微的切割伤。   几乎没有开口的力气。   大概是太疼了吧。   灰纱冷静地感受着他因为这个认知,自发的从内心冒出的几分心疼。   很奇妙的体验,他都不知道他还会有这种情绪。   德拉维克没有去看灰纱怀里的雄虫,可他的感知却关注着他,一直到他眼角混杂了血液的眼泪彻底落下。   他们走得很快。   几次撕裂空间,他们的身体足以承担空间跨度带来的伤害。   至于萨罗里安,灰纱稍稍保护了他一下。   毕竟不能让他在到达之前死去。   “到了哦。”灰纱低下头,看着怀里对他来说和一粒尘埃一样没什么重量的雄虫开口。   恶魔之都就在眼前。   从高空俯视,这颗星球不见一丝绿意,下面黄土漫天,也几乎没有什么气层。外层之上,只有两个闪烁着电弧的防御圈上下交叉圈着整颗星球。   萨罗里安看到灰纱放开了手。   他的身体被一股力量包围着,毫不犹豫地向着那颗荒芜的恶魔之都坠落下去。 第76章   萨罗里安看着无法撼动的防御圈无波无澜的破开一个入口, 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在快速远去。   灰纱和德拉维克在变成两个微小的点。   闪烁着电弧的防御圈快速修复着那个缺口,轻轻波动的蓝色光芒晕染着漂亮的颜色,竟然意外的漂亮。   但最终,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萨罗里安只觉得后背传来一股微弱的撞击的疼痛, 再之后是身心俱疲迎来的黑暗。   他有意识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身上像是被覆盖压着很多沉重的东西, 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感知到了自己的双手, 然后把身上的东西一点点挪开, 再慢慢坐了起来。   应该是到夜晚了,这里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没有任何的照明设备,是完完全全的黑暗。   萨罗里安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四周,他熟知的事物不多,也分不清手里传来的触感是什么。   “咳咳。”   下一刻,萨罗里安又咳嗽起来。   可四周与黑暗伴随的还有安静, 极致的安静。   夜晚的这颗星球, 连风声都没有。   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后发现呼吸愈发艰难, 又慢慢松开自己的手。   这里的氧气极其稀薄, 空气中弥漫了一种焦躁又混杂了太多沙尘的味道, 每一口呼吸都要用上嘴巴和鼻腔。   萨罗里安只能这样坐在原地, 安静地抱着膝盖,思维却已经飘散。   他想不明白太多的事。   为什么灰纱和德拉维克要这样对待他,他从诞生起就感知到了自己的使命,也感知到了索兰、闻苑这些子民们向他传达的善意。   她们应该是欢迎他的。   可真正虫族基因强盛的同族又如此厌恶他。   如果他的同族、他的子民不需要他,那么为什么要让他诞生呢?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一道冰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大约持续两到三秒。萨罗里安下意识抬手去保护自己, 却发现只是光亮。   可一闪而逝过去的短暂亮光,他似乎看清楚了什么东西。   萨罗里安全身都颤抖起来。   他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又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蓝色的光芒再次闪过。   萨罗里安已经明白,这是星球上方的两个圆弧闭合的防御圈互相绕行一圈后,它们就会彼此交融互换位置,而这时候,这颗夜晚的星球会迎来几秒的亮光,亮光也在提示着,这就是一颗囚笼星球。   而第二次光芒,萨罗里安也看清楚了身边堆积的东西。   是数百具的尸体。   他们横七竖八的堆积在一起,最开始覆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也是尸体。   萨罗里安跌跌撞撞站起来,他摸黑去搀扶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全部都失去了任何的生命特征。   “活下来,活下来。”   他带着悲切,他从诞生起,就快速见到了太多的死亡。   萨罗里安无法忍受这样的情景。   他是带着仁爱、希望、爱意来到这个世界上,可见到的都是残酷、死亡,这不是他要看到的世界。   蓝色的电弧不知道闪烁过了几次,萨罗里安从尸体的最里圈逐渐翻到最外面。   天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昏暗的光。   萨罗里安精疲力竭,他倒在尸体上,体力的耗尽让他头疼欲裂,却在崩溃中感到了手背上传来的一丝什么东西挪动的触感。   他一下从身体中涌出最后的力气,手紧紧抓住了距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的手。   萨罗里安感受到了那只手,手腕传来的微弱的温度。   还活着。   “活着,你还活着。”   萨罗里安去搀扶对方,可他的双手几乎酸胀的抬不起来。他并不在意对方是什么样的族人,他只是不愿意再见到任何的死亡。   他俯下身,额头与根本看不清面容的濒死的族人触碰。   微弱的力量被他引导着传递过去。   虫族拥有极端强悍的生命力,很多时候,只要给予他们任何一点可能,他们就能活过来。   萨罗里安看到那个族人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我没有力量了,活下去。”萨罗里安往旁边倒去,他只能做到这里。他甚至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力量和这个族人建立链接,只能做最简单的治愈。   萨罗里安再醒来的时候,空气弥漫着一股极端的燥热。   呼吸变得更加困难。   他靠在滚烫的岩石上,只是稍稍抬头去看,外面是灼热刺眼的光亮,估计更热。他处在岩石的背阴处,这里已经是最好的所在地了。   “醒了?”   萨罗里安无力地重新垂下脑袋,原本浅蓝色的头发早就因为沾染了汗渍、血渍、灰尘而变得凌乱不堪。   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一阵阵极度的虚弱让他根本看不清身边的同族。   很快,他被身边的同族抬起下巴。   带着几分灰尘气的温热水流灌进了他的口腔中,“张嘴,只有这两口,不许浪费。”   萨罗里安艰难地吞了下去。   可确实,这两口糟糕的水分让他好受了一些。   他终于看清对方。   是一个年纪不算小的虫族了,他的情况不算好,萨罗里安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生命的暮年,也感受到了他体内严重的伤势。   “瓦雷,在这里待了四十来年了。看你这样子,是新来的?”   萨罗里安点了点头。   瓦雷根本不问萨罗里安为什么来这里,“年纪很轻,叫什么名字?”   萨罗里安沉默了会儿,艰难地告诉他,“卢西恩.萨罗里安。”   “lucien...虫族语言,圣神的遗子。Thalorien...命运的王座。”瓦雷嗤笑地念叨了声。   现在的虫族竟然还会这么标准的旧时代的虫族语音,很少见了。   “你这个名字,哈。”瓦雷盯着这个年轻的同族,他从同族的尸体中醒来。按照想在这里活下去的准则,恩将仇报、背后捅刀...都不算什么。   即便这个萨罗里安救了他,他也只会丢弃他。   可出乎预料,瓦雷扛着他走到了这里。   瓦雷觉得,大概明明是萨罗里安救他,却因为自己的力量不足竟然和他说对不起。   竟然和他说。   活下去。   被抓住丢来这里之前还是丢来这里后,从没有任何一个虫族同类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至于其他文明,那更不可能。   他们恨不得虫族早点一个个基因崩裂死远一点。   不过他真不是能感知柔软情绪的虫族。   但今天,谁知道呢。   “为什么?”瓦雷热地喘着气问他,“为什么救我?”   “我不想看到死亡,更不希望我所过之处,全是生命的逝去。”   “哈哈哈哈。”瓦雷笑地咳嗽起来,他被这里漫天的灰尘呛到了,“你以为你是谁?说这种屁话。”   “你以为你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你就能改变虫族?你就以为你是救世主?”瓦雷转过头去看他,“听着,别发神经给自己设立什么伟大的目标。这里比你想象得残酷,你知道你昨晚的尸体坑是怎么来的吗?”   “这颗星球荒芜一片,除了灰尘、风暴、沙石,它什么都不会有。但这里偶尔其它文明会丢下来一种特殊的植物种子,这种植物在外面的时候也是被虫族基因污染,它们能够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再恶劣也要给予它们一点营养,而同族的尸体也可以!   为了让这种种子结果,我们的同族定期就会杀一批不如自己的同族制作这样一个个的尸坑。再过不久,你去那里就会看到唯一的绿色了,哈哈哈。”   这种方法,可以定期清除一批虫族,防止这里的数量太过密集,让其他种族没法再往里面投入抓来的虫族。   也能看到虫族自相残杀,何乐不为。   毕竟比起虫族所过之所带来的毁灭,很多种族只会觉得痛快。   瓦雷如愿看到了萨罗里安眼中的痛苦、难过。   他皱了皱眉,“我说的都是事实,看在你救我的面子上,我今天教你第一课。那就是最好忘记你的名字,它代表不了什么,也带给不了你什么。”   “最重要的是你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比如我,实力不算强大,我却活了好几年。”   “卑劣又怎么样,不卑劣者的尸骨早就成为了植物的养分。”   瓦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咳嗽。   “就算这里的空气再浑浊,也依然比那些永远无法再呼吸的同族要好。”   “第二课,永远不要相信任何朋友,至少这里是这样。独自前行比两者结伴,安全太多。”   瓦雷不知道萨罗里安听进去多少。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然后丢给了萨罗里安半瓶水,还有一小块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半瓶水,还有那种植物的根茎,拿好。”   “这处阴凉地是我找到的,目前没虫族发现过,也留给你。”   “你的救命之恩还掉了。”   瓦雷往外走去,走远一些往回看,那个年轻的族人抱着他的东西,安静地靠坐在岩石的背阴处,一动不动。   脆弱却又平和,还有着他从来没在任何一个同族身上看到过的那种‘爱’,真是奇怪啊。   但虫族不需要爱。   瓦雷忽略心头弥漫出来的奇怪感觉,独自不再回头远去。 第77章   瓦雷以为他不会再见到萨罗里安, 毕竟那个同族太弱小了。也许很快,在吃完了他给的那点食物和水后,他就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但此时此刻,瓦雷还是见到了对方。   七零八乱的岩石被掏空然后堆积在一起, 这里勉强算得上是一片虫族的聚集地。   虫族很独。   能有这样的聚集地是因为生存所迫, 弱小者不得不忍耐‘独’的特性, 他们汇聚在一起, 尽量勉强地延长一点生存的可能。   瓦雷从不真正进入这样的聚集地, 往往都是简单交易或者劫掠过后就立刻离开。就像是他和萨罗里安所说。在这里,其实独自前行更安全。   但弱小者总会心存幻想。   “你竟然还活着?”   瓦雷蹲下身看着在角落缩成一团的萨罗里安, “已经过去半年了吧?”   真是很奇怪,瓦雷一向懒得记忆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何况是一个同族的长相。可此刻,他还是立刻就回忆起了萨罗里安的长相,即便他们也就几面之缘。   当时的萨罗里安虽然全身都沾满了灰尘、汗渍, 还有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各种细密的细小伤口以及混杂的血迹, 可瓦雷依旧看得出, 对方的容貌极其出众。   不是用好看或者美丽去概括。   而是和他的名字一样, 带着一种独特的与众不同的韵味。   当然, 在这里这些都屁用没有。   而现在的萨罗里安, 近乎瘦弱到像是一株枯树,那头漂亮的头发也近乎成为灰白色。   衰弱到了这个地步。   大概听到了声音,瓦雷看到缩成一团的萨罗里安稍稍动了一下脑袋。   他稍稍掀开了眼皮。   瓦雷盯着他的眼神,“你有些变了。”   当初他在濒死之时听到萨罗里安的声音,对方和他说活下去。醒来后,萨罗里安说他不希望所过之处都是生命的逝去。   瓦雷心里嗤笑。   但这半年,他确实时不时浮现当时萨罗里安说这些话时的眼神。虫族竟然会有这样的平和、仁爱的同族, 是产生了什么变异吗?   但现在,这些似乎都在失去。   他在萨罗里安的眼中看到了痛苦、绝望,就像是希望的某种光亮消失一样,有些灰暗。   这是这里的常态才是,瓦雷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可惜。   他再一次把萨罗里安拎了起来,然后给他灌进去了一些水。   “能说话了吗?”   温热的水流入喉管,萨罗里安张了张嘴,也许是说了半年以来的第一句话,“疼。”   “你。”瓦雷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哀。   真的是。   这个种族没救了,这颗星球也没救了,毁灭吧。   但事实是他毁灭不了这一切。   瓦雷甩了甩头,“我大概是因为快要死了,所以脑子也不好了,我竟然会同情你。”   竟然会因为萨罗里安的痛苦而感到痛苦。   疯了。   “我带你走。”   瓦雷犹豫了下,还是搀扶着萨罗里安站了起来。最后发现他实在站不住,只能把他背了起来,然后往这片聚集地外走去。   萨罗里安再有意识的时候,他被安置在两块大岩石交叠着的下方空间,四周放着一些生活用品,应该是瓦雷的居住地。   “醒了。”   萨罗里安点点头,他努力坐起来,然后听到了黄沙呼啸的声音。   “这里不是岩石区,只有这两块岩石刚好孤悬在沙尘中。我运气好发现的地方。沙尘大是大了一点,但一般虫族不会来这里。我在这里住了几个月,还没有被其它同族发现,应该还可以再住一段时间的。”   “谢谢。”   瓦雷摇了摇头,“就当是还你的救命之恩吧。”   “你已经给过我水和食物了。”萨罗里安在之后才深刻认识到,在这里想要获得食物和水的不容易。   他能活下来半年,已经是他竭尽全力的结果。   而现在,他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瓦雷走过路蹲下,他忽然开口,“我教你活下去。”   他深吸了口气,“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寿命也快到终点了。反正快死了,我也不在意危险不危险,就当最后再相信一次。”   萨罗里安身上,总有种莫名让他者信任他能力的特质。   “听着,现在首先你要学会治疗你自己。”他背着萨罗里安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萨罗里安的脚骨还有手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错位和扭曲,应该是受伤后一直没及时治疗。   怪不得他站不住。   萨罗里安摇了摇头,“我没有力量了。”   他可以治愈他人,也可以治愈自己,可他现在太虚弱了。   他本来就是早产儿,还需要一些成长时间。   现在,他所有的成长都已经停止,所有一切需要消耗的能量都变成了最低限度地维持他活着。   瓦雷笑了声,当他做下帮助萨罗里安的决定,理智不再和冲动对抗后,他竟然有种出乎预料的放松。   “听着,治疗不一定需要你那种治愈的力量,还可以用别的方式。”瓦雷把刚刚一直在准备的木条还有布条都拿了过来。   “第一步,你要学会用各种方式治疗自己。”   “因为我们弱小,我们没有其它同族强大,那么受伤就是家常便饭,所以最重要的是要学会治疗。”   他先控制着萨罗里安的腿在地上放好,“我会把你的骨头掰回来,过程会很疼,你得学会忍耐。尽量不要挣扎,否则还会错位。”   萨罗里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很好。”   在萨罗里安还不等做好准备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咔嚓一声,然后是瓦雷的笑声,“好了,现在我用木棒替你固定,感觉怎么样?”   萨罗里安错愕地看着他。   “当然是要你没准备的时候出手,这样好受多了是不是?”   瓦雷帮他固定好了腿,然后才皱眉望向萨罗里安,“你的手应该受伤有段时间了,骨头已经长歪了。要恢复的话,我需要把它重新弄断,这次真的会很疼了。”   萨罗里安看着他,然后开口,“没关系。”   “还有...我叫...闻安。”   萨罗里安忽然重新介绍自己,他想起了索兰,那个女孩赠予他的名字。   萨罗里安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倦怠。   他与生俱来有着高贵的名字,宏伟的使命,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在这里找到一口干净的水源。   没有虫族会因为他这样的名字、使命就会把食物给他。   没有虫族会心甘情愿把他捧上王座。   他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死亡,要么挣扎着活下去。   瓦雷慢慢吐了一口气,在萨罗里安说他叫闻安的时候,他竟然冒出一股莫名的酸涩与悲哀。   “你要抛弃......卢西恩.萨罗里安这个名字了吗?”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抛弃这个名字,也抛弃这个名字带来的寓意,也就抛弃了整个虫族,所有的子民。   下一刻,瓦雷又觉得自己疯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收敛了心神,“随你,你原来的名字是有点莫名其妙。”他打起精神,“叫闻安挺好,我就叫你安吧,省心。”   在瓦雷说话的时候,他猛然用力,把萨罗里安长歪的手整个敲断。   萨罗里安痛苦的叫声混杂进沙尘中。   夜晚依旧是极度的黑。   萨罗里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黑,他蜷缩在靠着岩石的角落,手臂上是刺激大脑的连续不断的疼。   他无法入眠。   瓦雷听到了萨罗里安压抑的哭声。   这里什么药物都没有,只能凭借意志一点点地熬过去。   “哭也是发泄忍耐疼痛的一种,要哭就哭,我睡得着。”瓦雷翻了身,任由萨罗里安彻底发泄的崩溃大哭起来。   萨罗里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高悬的烈阳让他浑身都是热汗。只是他的眼睛和脸都是浮肿,视线模糊得厉害。   瓦雷应该不在。   萨罗里安看着岩石之外,是漫天的沙尘,不见一丝绿意,也没有任何的生命迹象。   他微弱的呼吸着,是这里唯一的活物。   如果这样死去...挺好。   “在想什么?”萨罗里安忽然听到了声音。   然后是有些清凉的水被送到他口中,这让他恢复了一些精神。   “出去了一下,还有一点食物,起来吃点。”瓦雷扶着萨罗里安坐起来一些。   他真的已经很老了,身形都有些佝偻。   萨罗里安却忽然感到了一点安心。   “谢谢你陪我。”   瓦雷咳嗽了几声叫喊,“别谢了,在我死之前好起来,把我的本领都学会。别等我死了,你没多久又变成这样,我的心血就都浪费了。”   萨罗里安在一直刺激他神经的疼痛中真心笑了声。   瓦雷把食物最好的部分留给了他。   萨罗里安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起来,虫族的身体确实得天独厚,只要给予一点治疗,身体就能快速地恢复起来。   即便是身为雄虫比较孱弱的萨罗里安。   “安,我出去了,等我回来。”   今天,瓦雷把萨罗里安脚上的木棒都拆掉了。他现在已经能正常行走,至于手上的还需要一些时间。   瓦雷和萨罗里安都很开心。   “我去弄点好吃的,庆祝一下你快好了,顺带提前庆祝一下我马上要死了,终于要从这鬼地方解脱了。”   萨罗里安翻了个白眼,“别乱说。”   他活泼起来。   当然用瓦雷的话说,你小子是更接地气了。之前第一次见面,弄得和从不沾染过人间烟火气似的。   瓦雷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是事实,我都是你爷爷的年纪了,这些年暗伤太多,也活够本了。”   “等我,自己别瞎跑,我苟且偷生的本领你还没学全呢。”   萨罗里安认真地点点头。   瓦雷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有种饱满的满足感。   陪伴、朋友、亲人...和萨罗里安相处越久,这种虫族从不会有的东西就这样突然冒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萨罗里安特殊,还是因为他快要死了,快死的时候总是不正常的。   但今天,一直到天色从昏暗变得彻底的黑暗,萨罗里安也没等到瓦雷。 第78章   在天空之上的防御圈第二次互换位置, 一闪而逝的蓝色光芒扫过茫茫的沙地时,萨罗里安就有了某些预感。   他解下了自己手上固定着的木棍,手有些僵硬,活动的时候还有些隐约的刺痛。   是还没好利索。   萨罗里安从这个被瓦雷这段时间称之为家的地方摸索出了一把用虫族骨骼制作出的匕首, 他回忆起瓦雷说的话。   “活下去的第二步, 那就是要学会用武器。”   “强者依靠自身, 我们这些弱小者就要承认自己比不上他们, 所以就要用这些东西了。”   “武器不一定要坚固、锋利, 只要在适当的时机能用就好。所以发现适合我们的武器,然后制作它们, 这是你要学习的第二步。”   他说话的时候,就当着萨罗里安的面把骨头一点点在岩石上打磨出来。   萨罗里安握紧了它,没什么犹豫的就走出了岩石区。   这段时间以来,他看了一天又一天的岩石区四周,得益于这段时候的记忆, 即便是漆黑一片, 但大致方向应该不会错。   他沿着瓦雷离开的方向一路找寻, 然后借助固定时间闪过的蓝弧去纠正一些方向。   “瓦雷!”   黑色的夜晚中, 叫喊出声显得极不明智, 可萨罗里安别无它法。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萨罗里安已经走出很远,也逐渐开始迷失方向。   他不想让自己绝望,可那种无力感还是不断蔓延全身。   “你在找他?”   萨罗里安近乎绝望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的声音。   “谁!?”萨罗里安举着匕首回身,但四周实在太黑,他只能喊着声音,“瓦雷, 是你吗?”   一点亮光升了起来。   萨罗里安立时看到,他前面四五步远站了一个虫族。他一手拿了一颗会散发一些暖黄色光亮的珠子,一手提着一个几乎要死去的虫族。   “瓦雷!”   萨罗里安一眼就认出他提着的虫族就是瓦雷,“是你救了他,还是?”   萨罗里安警惕地看着对方。   对面的虫族随意地将那颗会发光的珠子扔到地上,他只是看着萨罗里安,良久才开口,“卢西恩.萨罗里安。”   萨罗里安立即明白,对方是来找他的。   他并不认识对方,但萨罗里安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放了瓦雷吧,如果你只是来找我,那么我就在这里。”   珠子的亮光并不够,萨罗里安一直不大看得清楚对方的容貌。   “他带我走了很远的错路,否则我可以在白天就找到你。”这个虫族陈述着事实,其实他很少讲话,此时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多说着一些什么。   “我叫诺克.霍洛。”霍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萨罗里安自己的名字。   “Nocthollow。”萨罗里安用虫族的语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是黑暗无声或者夜的虚影之类的意思,带着一些空洞。   霍洛点了点头,“我来的目的,是杀了你。”   萨罗里安一下笑了出来。   这是第三个专门来要杀了他的虫族。   “你是第三个说要杀掉我的虫族。”萨罗里安发现此刻他的内心竟然极为的平静。   他第一次听到德拉维克说要杀了他的时候是迷茫,第二次听到灰纱说要杀他的时候是难过和失望,那么第三次就是此刻的心情了。   霍洛却摇了摇头。   “不是我要杀你。”   即便卢西恩.萨罗里安这个真名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也感知到了召唤,他的本能也在向他预示着未知的危险。   可霍洛依旧放任自流。   他一向只接任务,也只做任务,从不做多余的事。   “虫族雇用了我,杀了你。”   “这样吗?”萨罗里安能感觉到他和霍洛之间实力的差距,他也无意知道哪个虫族要杀他。   是谁已经不再重要。   “为什么?”只是萨罗里安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他的虫族不自己来。如果不愿意他有一丝一毫活着的可能,那就亲自动手啊。   德拉维克、灰纱之流说要杀他,却又不愿意动手,然后将他流放到这里。见证他生命一点点的流逝,难道对虫族来说,是一件可以欣赏的乐事吗?   霍洛平静地回答他,“因为害怕你。”   所以害怕,所以雇用了他。   低等虫族们还没有什么变化和感知,可实力最为顶级的虫族们已经预感到了未来。   他们听到了王的召唤,感受到了那种即将到来的变化。   王的存在就像是宇宙中的某种规则,他在逐渐成长,最终彻底改变他们的基因、思想、灵魂、性情。   这种改变让他们恐惧。   想要改变这种必然,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在最终改变到来之前,杀了他,提前解决他。   可他们又畏惧他。   有时候武力并不是绝对的必胜,更重要的还有意志。也许太靠近王,那种改变就越早来到。   霍洛无法和萨罗里安说清楚这些。   “那就杀了我吧。”萨罗里安却只是看向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瓦雷,他朝不再说话的霍洛摊开掌心,手中的匕首直直垂落到沙土中。   萨罗里安已经不想再看到再有虫族因为他而死亡了。   一颗星球的毁灭已经足够了。   到此为止吧。   霍洛看了眼手里的瓦雷,直接松开了他。   瓦雷被摔在沙地上。   但下一秒,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瓦雷却忽然暴起。他举着萨罗里安掉落的匕首,然后把它刺进了霍洛的心脏。   他睚眦欲裂,这几乎是他生命的燃烧,“真的是...谁允许你们杀他了!”   “他叫卢西恩,萨罗里安,是虫族的......”   “王!”   “一帮杂碎!!”   和萨罗里安相处得越久,那种无形之中自身的改变,萨罗里安无法改变的与众不同,再接地气也没办法改变的底色。   瓦雷早就有所猜测。   一个不算强大的虫族,在这颗监狱星球活了这么多年没死,他不是蠢货。   可霍洛身形都没挪动一下,他看着瓦雷暴怒,然后掐住他的脖子。   萨罗里安连求饶和哭喊都来不及喊出,瓦雷的脖子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扭断。匕首从霍洛的胸口掉落,他什么伤也没有。   “瓦...雷。”萨罗里安没有哭,他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尸体被霍洛丢在沙尘中。   霍洛走到萨罗里安身边。   其实他不用说这么多话,像是在拖延时间。他总是习惯用最短的时间动手,然后结束任务。   他不关心委托者的信息,也不关心被杀者的原委。   “跟我走。”霍洛抱起了萨罗里安,因为他看得出萨罗里安已经没有了行走的力量。   霍洛看着萨罗里安继续开口,“任务结束时间是三个月后。”   这次任务,虫族给了他足够漫长的时间,比他以前其他所有的任务都要长,“只要这三个月时间内能杀掉你,我都可以拿到报酬。”   霍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想起瓦雷的死。   他也不懂为什么要想起一个弱小虫族的死亡,他杀过太多的生命,没有任何一个死在他手中的生命留给他什么记忆。   在想起后,又突兀地有些后悔。   可杀一个攻击他的虫族,他一般都会这样,以最快的方式让对方失去生命特征。   霍洛看了看从刚刚叫了瓦雷之后,再没开口的萨罗里安。   内心明白起来。   他的改变是因为这位新生的王。   他的本能叫嚣着危险,灵魂却又向着对方靠近。   “你...说点什么?”霍洛抱紧他向着空中而去,“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我会在三个月后杀了你。”   霍洛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承诺。   他企图在萨罗里安脸上看到任何一点表情,不管什么都好。   萨罗里安只是闭上了眼睛,瓦雷就这样死去后,萨罗里安升起的一线希望再次失去。   他已经不再绝望,反而变得有些麻木。   霍洛脸上浮现一些无措,他自顾自开口,“那么我自己说说我自己。”   “我是一个叫瓦尔卡琳的智慧族创造的,他们提取了虫族和龙族的基因,打算结合最强大的两个种族制造出更完美的生命,我是唯一活下来的实验品。”   “不过瓦尔卡林现在已经不在了。”   都被他杀完了。   虫族和龙族都有着漫长的生命,所以他在实验室待了三百多年。为什么从实验室出来,其实霍洛也不知道。   大概是某一天他们再次砍下他的手,他有点厌了。   疼痛他早就免疫。   然后就这样毁了实验室,一步步走了出来。   吵吵嚷嚷的声音特别烦,后来就清静了。   他几乎没怎么和智慧生物正常地交流过,没有亲近的朋友没有感兴趣的事,虫族和龙族也都视他为异类。   今天是他第一次一下冒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做没有头脑的事。   他磕磕绊绊的叙述着自己的过往,但萨罗里安毫无兴趣。   囚禁了无数虫族的防御圈,又在此刻如同一滴水一样轻轻晕开。   大半年时间过去后,萨罗里安就这样离开了这颗囚牢星球。   迎接他的是一艘巨大的飞船,还有上方下来的德拉维克、灰纱。   “一百三十二位高等虫族共同投票委托,特意选了你诺克.霍洛,因为你有一半的龙族基因,也许受到的影响会最小。”   “可你还是没杀了他。”德拉维克站在虚空之中,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萨罗里安却看过来。   原来是一百三十二位高等虫族共同投票决定杀死他。   不是德拉维克或者灰纱,不是其他某个单独的虫族。   是几乎全部的高等虫族共同投下的赞同票。   这个种族不需要他,从来不需要。   这是一场全体虫族对他的谋杀。 第79章   萨罗里安的身体太过虚弱, 霍洛没有让他在太空中停留太久,很快就带着他步入到了那艘巨大的飞船中。   他将萨罗里安放在飞船中央大厅的座椅上。   这里有最好的风景,可以设置透明的特殊建筑材料,透过它能完全无害地看到整个宇宙的瑰丽景色。   他想让萨罗里安心情好一些, 因为从一开始萨罗里安就没和他讲过什么话。他的那些自我介绍, 萨罗里安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兴趣。   霍洛没什么和智慧生物交流话语的经验。   现在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所以只是把萨罗里安放在这儿, 然后有些沉默无言地走到一边看着他。   还是德拉维克抱着手臂走过来先开口, “怎么不说话呢,毕竟你又从那颗囚牢星球离开了呢, 简直是奇迹。”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打趣。   同时德拉维克也有兴趣地体验着自己内心升起的庆幸。   竟然没死,真好。   卢西恩.萨罗里安确实不应该单独死在他或者灰纱手里,他应该死在全体虫族手中。   他感受着从心里冒出来因为要杀死萨罗里安而感知到的难过情绪,然后想,这份杀死他的罪恶果然应该由全体虫族共同承担。   德拉维克盯着萨罗里安的脸, 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到任何一丝流露的表情, 不管是愤怒或者其他什么, 说点就好。   他对此兴致勃勃。   德拉维克也由衷感叹, 卢西恩.萨罗里安确实是如此危险。   他诞生一年不到, 身体如此虚弱, 却已经开始影响他到这种程度。那种从基因和灵魂程度的改变,甚至连思想都在强行扭转,把他变得不是他。   怪不得他的危险预警一直在疯狂响铃。   可他的打趣萨罗里安什么都没有。   他没看飞船外震撼的景色,也没理会任何一个虫族和他说话的声音。他只是蜷缩在霍洛把他放置的位置上,好像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喂。”德拉维克感受着内心的不舒服,“你听到没有?”   他有些烦的在原地走了两步,忽然不耐烦地上前捏着萨罗里安的下巴让他抬头, “看着我,说话!”   可他什么都没从萨罗里安的眼神中看出来,他好像封闭了对外界的大部分感知。   “那颗恶魔之都让你感受很不好是不是?”德拉维克皱着眉放轻了声音,“如果你说是,我帮你毁掉它就是了。”   萨罗里安转动了一下眼球。   德拉维克看到了他眼神中流露出的一丝嘲讽。   可他反而兴奋起来。   “就是嘛,不要什么情绪都没有,这样多好。”   萨罗里安感到了一阵巨大的史无前例的疲惫,他太累太累了。如果说被送入恶魔之星,他还有活着的欲望,所以才会那样忍耐地度过了大半年。   可现在,他的生存欲望近乎消失了。   就这样吧。   他诞生以来,只感受到了有限的善意,但无论是索兰、闻苑、那颗星球或者瓦雷,所有的善意都在他的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果没有他,她们应该都好好地。   “随便你吧。”萨罗里安已经不在意是现在死还是三个月后死,他摇摇晃晃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去哪儿?”德拉维克叫住他。   他只是下意识问,其实萨罗里安没任何权限,也根本出不了飞船。   萨罗里安充耳不闻,他只是慢吞吞地从最华丽的飞船大厅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端着一个餐盘的灰纱进来。   灰纱拦住他,笑得轻柔,“吃点东西嘛,我看你比半年前瘦。”   瘦很多,连带头发都变成了失去光泽的灰白。   他本身就处在身体高速成长的阶段,这时候就需要大量的能力。结果得不到能量的补充,又面临物资的极度匮乏。这具身体只能暂停所有的一切成长,尽可能地维持他的生命延续。   “还有高效营养针,要不要来一点?”灰纱简直不像是大半年前,笑着说要杀掉萨罗里安的虫族。   他等着萨罗里安的回话,也和刚刚的德拉维克一样期待他的反应。   也许会暴怒,骂他惺惺作态。   也许会迷茫,为什么现在会变了态度。   或者求饶也说不定,然后把他视为短暂的救世主。   无论是哪一种,灰纱都很期待。   三个月后,他还是会放任霍洛杀了他,反正他现在依旧是这样的决定。   可是不是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嘛。   这三个月可以顺着萨罗里安对他的影响去体验相处一下,多好,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杀了萨罗里安后,这种奇怪的思绪和情感就不会再有了呢。   可萨罗里安只是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绕开他的手,从他身边慢慢挪了出去。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灰纱忽然极其突然地感到一股从心底冒出的愤怒,那种愤怒不是针对萨罗里安,反而是德拉维克、灰纱或者是他自己。   他甚至感到了恐惧。   “你刚刚对他做了什么!?”灰纱忽然看向德拉维克,他近乎要动手。   至于诺克.霍洛,灰纱没放在心上,那只是一个只会杀戮的兵器而已。   德拉维克却笑了出来。   刚刚灰纱拦住了萨罗里安,看着他凑到萨罗里安的跟前说笑,他想杀掉灰纱的心史无前例的强烈。   虽然萨罗里安出现之前,他也一直想杀掉他。只不过那时只是寻求那种死亡的刺激,灰纱能够杀掉他的话也可以。   现在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我什么也没做。”德拉维克甩着马尾,“他只是讨厌我们,讨厌所有的一切。”   所以不想和他们任何一个说话。   灰纱在看不到萨罗里安的身影后,暴怒地把手里的餐盘丢了出去。   哗啦,餐盘、食物乱七八糟地在地上四散。   萨罗里安依照着飞船的指示标语,然后去了飞船休息区。贵宾区、豪华区他都没有兴趣,只是走到了最偏僻的角落普通客房,然后试了试去推开那扇门。   打不开。   但几秒后,门锁咔嚓一声自动开了。   应该是德拉维克之流控制着门锁,但萨罗里安懒得计较。   他走了进去,然后关上门。   角落的普通房刚好位置最不好,连装饰性的窗户也没有,四四方方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床头柜,视觉上就压抑的人难受。   萨罗里安不在意。   他倒在床上。   被子被他完全裹在自己身上,然后熟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累到几乎一下就睡着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是身体的本能在催促他醒来。   他真的睡得太久了。   萨罗里安可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食物和水。   他没什么胃口,只是喝了一点水。缓解了焦躁的胃部后,再一次睡了过去。   到后来,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近乎要陷入永恒的长眠。   德拉维克站在门外,几次要开门进去。   萨罗里安第一次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然后起来喝了半杯水。到后来,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现在已经到了一睡超过二十四小时才会醒来。   “这样不行。”   灰纱先德拉维克一步,远比德拉维克果断地打开了门。   其实他们没进入过这里,这些天一直是机器人给萨罗里安送换的食物。   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萨罗里安虚弱得几乎要死去,他们却在‘畏惧’他,他们不敢来。   他们踏入其中,霍洛悄无声息地跟着进入。   这个房间很黑,萨罗里安关了所有发光的东西,他就这样蜷缩在床上,比来到飞船上那天还要瘦弱。   连呼吸都轻到快要停止。   他快要死了,他们清晰无比地认知到这件事。   不用等到三个月后,也许就在这几天,这位王就要归于永恒的安眠。   霍洛从黑暗中出来。   他坐到床边,轻轻抱起了萨罗里安。   他有着龙族和虫族的基因,所以有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从他诞生起就是如此,同样也能感知到任何一个智慧生物的生命力。   他、灰纱或者德拉维克,都如同庞大灿烂的恒星一样,生命力璀璨灼热。但怀里的萨罗里安,近乎要消失。   “为什么?”霍洛不解地看着他。   他不懂萨罗里安为什么要放弃自己,他明明还可以活三个月。   他答应过萨罗里安,只会在三个月后才杀他。   也不懂他自己。   其实所有生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不管是弱小的蝼蚁还是强大的恒星,在他眼里和一粒沙或者一颗露珠还是其他什么一样,都稀松平常。   他从不为生命的逝去感到任何波动。   包括他自己。   可萨罗里安生命的流逝,霍洛感到痛苦。   但他不懂这种情绪的诞生,更不懂痛苦的意义。   所以他对他的痛苦感到迷茫。   德拉维克和灰纱看着霍洛怀里的人,他们走过去,然后抓住了萨罗里安的手,“萨罗里安,醒醒。”   大约是有点吵。   更多是因为他们开了门,门外的光线透进来。   萨罗里安已经适应了黑暗,光线干扰了他的熟睡。   他眼皮动了动,只是简单地睁眼。   德拉维克抓着他的手臂,他足够轻柔,却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吃点东西,吃一点。”   “我困。”   “吃完再睡!”德拉维克强调。   萨罗里安摇了摇头,他不想吃,没有任何胃口,连水也不再想喝,他只想睡觉。睡着之前,萨罗里安忽然清醒一些。   他再一次开口,“我叫闻安。”   卢西恩.萨罗里安这个属于他使命的名字已经被他抛弃,就如同虫族放弃他,亲自送他步入死亡。   他什么也做不了。   那至少他也能放弃虫族。   仅此而已。   “你说什么!?”灰纱下意识提高声音。   可萨罗里安,只是扯过被子重新盖住自己,“别吵我,我好困。”   他重新睡了过去。 第80章   萨罗里安还是逐渐清醒了过来, 因为灰纱和德拉维克强制把他送入了医疗舱,再是必须输入体内的营养液。   他的身体缺乏必要的营养物质太久了,它远比萨罗里安自我的求生意志要强得多。当有足够的条件修复身体后,萨罗里安的身体在快速恢复健康。   原本灰白色的头发都开始恢复浅蓝色的光泽。   身体的恢复, 导致他的精力越来越充沛。   这是一种正向的反馈。   萨罗里安开始无法蜷缩在床上继续沉睡下去。   “你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德拉维克拉着椅子坐到萨罗里安面前, 他挑着眉, 浮现出得意的神色。   “你看, 我想让你活的时候, 你怎么也死不了。”   萨罗里安依旧不太吃什么东西,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别的文明那儿‘借’来的高等级飞船、医疗舱、超级营养液...各种手段都用上的话, 萨罗里安连放弃他自己的生命都做不到。   对这段时间他做的这件事,德拉维克满意极了。   “你要说点什么吗?”   如果说现在还有让德拉维克不满意的事,那就是萨罗里安几乎很少说话。   无法长久入睡的话,他总是睁着眼安静地坐着。有时候,他就像是一株植物似的, 没有任何的动静。   “好吧。”德拉维克没办法让他开口, 所以直接过去把萨罗里安抱了起来。   萨罗里安对他和灰纱之流的话大多置若罔闻, 想让他去哪里的话, 最好直接带他去。和他说话, 让他起来跟过去, 那简直做梦。   房间的角落,霍洛的目光看过来。   这间偏僻的飞船客房被德拉维克打开后,霍洛就一直安静地隐没在角落的位置。他将他的生命气息隐藏得极好,悄无声息,就像是空气一样。   如同说萨罗里安就像是一株不愿意交流的植物,他更像是一块沉默的石头。   他始终把目光投向萨罗里安,期待某一天萨罗里安忽然叫他一声。即便霍洛也不明白, 萨罗里安叫他的名字到底有什么意义。   德拉维克只给了霍洛一点余光。   他并不在意霍洛跟随在萨罗里安身边,反正萨罗里安对他们或者说是对所有虫族都已经厌恶、排斥。   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呢。   萨罗里安也不在乎他被德拉维克带去哪儿,他沉默地靠在对方身上,一直到走出房间,再被放到一把可以推动的椅子上。   “安,送你一份礼物呢。”   自从萨罗里安说他抛弃了与生俱来的那个名字后,德拉维克和灰纱内心并不愿意接受这件事,可也不想再刺激萨罗里安。   于是折中,这样简单地叫他。   萨罗里安被推到飞船的专门区域,四周的材料开始逐渐变得透明,从视觉感官上,他们像是悬空站在宇宙之中。   “怎么样?喜欢吗?”德拉维克蹲到萨罗里安的膝盖边,他太高,即便这样也才刚刚平视。   这样的设计就是专门给那些不够强大的智慧生物用的。   对于这种仿佛悬空在宇宙中的视觉感知,萨罗里安依旧没有恐惧,当然也没有丝毫的兴趣之色。   德拉维克晃着脑袋叹着气,“你究竟喜欢什么呢?”   他冷不丁开口,“睡了大半个月了,距离杀掉你还有两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死之前,真的不多看看一点什么吗?”   “你就想要这样安静地死去吗?”   悄无声息的,什么都没发生的就这样简单地死掉,和很多弱小的生命一样。   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消亡寂静地消失在宇宙中。   德拉维克神情已经轻松,甚至有些恶意。   可他所有的注意力却死死关注着萨罗里安,这样的话,总该说些什么吧。   无论是悲伤的哭泣或者愤怒的咒骂。   总该发生一些什么。   德拉维克想,有一些的话,萨罗里安死去后,他总可以有回忆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有。   萨罗里安转动了下脑袋。   德拉维克近乎血液倒流,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兴奋。   对嘛,就该这样。   可萨罗里安的眼神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只是平静甚至有些空洞地飘过。他刚刚动,并不是因为他的话引起了他的情绪波动,只是简单的身体肌肉运动反应。   德拉维克深深吸了口气。   “好吧,来,带你看个真正的好东西哦。”   萨罗里安的椅子被推过去,一直到一堵透明的玻璃屏障前。   “往下面看呢。”   萨罗里安看到了那颗闪烁着两个交叉篮圈弧度的星球,他有了一点反应,这是那颗他之前被投入进去的囚牢星球。   德拉维克看着那颗星球,眼中带了笑意,“不喜欢它是吗?”   他打了个响指。   应该是提前就做了准备,那两个不时闪烁着蓝色电光的防御圈在闪烁了几下后,忽然开始一点点消失。   然后,整颗星球完整地浮现了出来。   萨罗里安很快就知道了德拉维克的意思。   当防御圈消失,那颗星球中被关押的虫族就开始一个个往星球之外逃窜。大多虫族的肉身都很强大,不少都具有在宇宙短时间存活的能力。   一个个细微的小点四散而去。   只是那些小点都没跑太远,很多不是被无形中一闪而逝的什么东西拽了回去,就是身体直接在半空轰得爆炸。四分五裂的身体,像是流星坠落星球表面一样,整个快速地掉落下去。   萨罗里安看得清晰无比。   这场故意的杀戮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萨罗里安看到灰纱从那颗星球中走了出来,飞船这个特殊区域似乎有特定锚点的放大功能。即便隔着不短的距离,萨罗里安还是看到了灰纱看过的目光,带着笑意。   “看,很漂亮的。”   萨罗里安很快见到了灰纱。   他也站到了萨罗里安的旁边,和德拉维克一左一右。   他倒数着时间,几乎是在某个时间点,那颗原本一片荒芜,萨罗里安几乎没见过绿意的星球从某个地方开始,忽然开始逐渐弥漫绿意。   整颗星球都在以极短的时间被绿色覆盖。   再之后,那些绿意肆意蔓延。   从高空网上看,它像是被神话中的精灵送去了最美好的祝福一样。枝干摇曳后,一朵朵的幽蓝色的花开始不断绽放,整颗星球都像是弥漫到了花的海洋中一样。   “是不是很震撼?”   这一切几乎在十几分钟内发生。   德拉维克向萨罗里安卖好,“Luntherts...一种带有一点虫族基因的特殊‘植物’,能在极端恶劣环境下生存,生长、发芽、开花、结果,只要给予足够的养料,它们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完成这一切。”   伦瑟瑞斯。   萨罗里安知道这种植物,那颗囚牢的星球之中,那些关押的虫族能活下来,几乎都依赖它。   他还没怎么看到瓦雷说过的这种植物。   今天看到了,一整颗星球都是,美得不可思议。   现在,这颗星球曾经被关押的所有虫族,都成为了它们的养料。   所有的一切都终结在了其中,包括瓦雷。   德拉维克和灰纱终于在萨罗里安的脸上看到了表情,他站起来靠在透明的防护罩上,神情有些悲伤,又不完全是。   “你喜欢吗?”灰纱不在意萨罗里安回不回头,“喜欢的话,两个多月的时间,飞船可以路过很多的星球。不管是有文明的还是没有文明的,都可以让它们变成伦瑟瑞斯的海洋。”   萨罗里安笑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灰纱反而皱起了眉,他的内心有些躁动和不舒服。   萨罗里安这样的笑,他并不喜欢。   和他想象得不一样。   萨罗里安望向一直不说话的霍洛。   感知到萨罗里安的目光,他立即走了过来。在某些时间,霍洛有着极其敏锐的天然感知,所以他立即蹲在萨罗里安的腿边,像是一条狗。   萨罗里安坐回椅子上。   他伸手在霍洛的头上摸了摸。   灰纱和德拉维克开始皱眉,德拉维克尤其,他感受到了一股不同于往常的愤怒,几乎要灼烧他的理智。   霍洛舒服地跪下去,轻轻把头放在了萨罗里安的膝盖上。   然后他听到萨罗里安问他,“你知道死亡的意义吗?”   霍洛摇了摇头,“不清楚。”   霍洛对死亡从不畏惧,不管是别人杀掉他或者他杀掉别人,就像是他活着需要摄入一定食物一样,死亡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平常的事。   就像是他从那个实验室出来。   其实他并不厌恶瓦尔卡琳这个创造他的智慧物种,也不是因为忍受不了实验室中的各种非人痛苦。   只是那一天他刚好烦了。   那种情绪诞生得莫名其妙,他就去做了。   杀完整个瓦尔卡琳这个智慧种,他烦躁的情绪开始平复,就是这样简单的事。   所以死亡对他而言,真的什么意义都没有。   “这样啊。”萨罗里安也不想和他探讨这些,“那可以现在杀了我吗?”   霍洛惊愕地抬头。   萨罗里安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痛苦。   “不。”   杀掉萨罗里安要三个月以后。   这个时间,是霍洛、德拉维克、灰纱的理智和莫名的情绪反复纠葛中,最终做下的决定。   “还有两个月零八天。”霍洛近乎乞求地看着的萨罗里安“等到了那时候,我再杀掉你。”   “真自私啊。”萨罗里安嘲讽地看着霍洛。   等待死亡。   倒数死亡的时间。   远比死亡的一瞬间还要可怕。   霍洛低下头,他不敢再看萨罗里安。   萨罗里安没有了说话的想法,但下一秒,他被德拉维克抱了起来。   他已经不耐烦了,萨罗里安和霍洛说话够久了! 第81章   灰纱拦住了德拉维克, “你要带他去哪里!?”   还没到杀掉萨罗里安的时间,那么这位虫族的王应该属于他们共有。毕竟其他的虫族因为畏惧这位王对他们的改变,一个个都不敢露面。   只有他们的话,那就是属于他们。   “滚开!”德拉维克今天的耐心已经耗尽。   灰纱从德拉维克的眼中看到了另一种火焰, 愤怒之外的东西, 他对这种产生了好奇。   他有一种预感, 德拉维克要做的事, 似乎他也极度感兴趣。   灰纱看了一眼德拉维克怀里的萨罗里安, 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他后退了两步, 给德拉维克让出了道路。   德拉维克却连眼神都懒得奉送,他只是掂量着对他来说几乎没有重量的萨罗里安,快速回到了萨罗里安躺了大半个月的那个昏暗的房间。   那扇小门被他重重关上。   房间的遮光性极其好,即便很暗,但对德拉维克来说, 他依旧能看清楚一切。   至于萨罗里安, 随着他身体机能的逐渐恢复, 在黑暗中也开始逐渐能看清楚一些物体的轮廓。   他被德拉维克放回床上。   但今天德拉维克没有离开或者站在床边一直看着他, 他俯下身, 近乎是用身躯半压住萨罗里安。   萨罗里安皱起眉, 他感受到了一丝让他恐惧的氛围。   和之前的不同,这不是死亡来临的预兆。   德拉维克终于看到了从萨罗里安眼中流露出的情绪,那种明显地有着活气的神情。   “你在怕什么?”   德拉维克一下兴致勃勃,毕竟萨罗里安连死亡都已经能平静面对。但对绝大部分的智慧生物来说,死亡是镌刻在骨子里永恒的畏惧。   萨罗里安也终于把目光投向他。   德拉维克从萨罗里安的眼中看到了他自己的倒影,这个方法让他心情大好。   “你要干什么?”   德拉维克听到了萨罗里安声音中几分不安。   他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最近翻看了一些旧时代的资料, 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那时的虫族分成雄虫、雌虫,雄虫是雌虫的欲望之源,更是雌虫力量提升的不可或缺者。”   “很有意思不是吗?”   新时代的虫族和旧时代的雌虫已经不同。   他们虽然是从雌虫变种而来,但已经不具备生育能力。最初的雌虫在雄虫灭绝后,顶级的那一批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不是死亡就是基因崩裂,又在毁灭中意外发生了变异。   新时代虫族只是虫族,无分雄雌。   他们不关心种族的延续也不关心曾经虫族建立的国家,他们更喜欢随意的漂泊。他们的基因有极为强大的感染性,比如那颗已经毁灭的水星。   只是因为德拉维克的停留,整颗星球的原著居民都发生了基因变异。   某方面来说,那颗星球的原著居民已经变成了虫族。   现在的虫族不在意繁衍,他们更喜欢独居、流浪,却以这种蝗虫似的方式到处繁殖。   所以现在宇宙中的智慧生物,大多厌恶虫族。   他们的出现,一个不好就意味着自己整个族群的毁灭。   对德拉维克这些虫族来说,他们大概知道旧时代有雄、雌之分,至于其他的历史,又关他们什么事呢,他们并不在意。   还是这段时间,德拉维克去翻找出来稍微看了看。   “欲望。”德拉维克呢喃声,他笑着握住萨罗里安的手,将它按在了心口的位置,“听到了吗?我的心脏因为欲望在跳动。”   很神奇的一种体验。   他能控制全身每一块肌肉,血液的流速、脉搏的跳动,一向如此。   今天却无法控制心脏的跳动。   它像是感知到了一种凭空产生又无处不在的情绪,然后怦怦地跳动起来,这让他更用力固定住萨罗里安,不愿意他从怀里逃出去。   新时代的虫族是没有欲望的,或者说有,但他们只享受‘独’这一种情绪,至于其他的大多不感兴趣。   或许偶尔心血来潮的杀戮也算吧。   萨罗里安确实感受到了心跳,它很快,又极其明显。   “所以...你还会杀了我吗?”萨罗里安问他。   问这个他不是求饶,只是有时候,他即便无力也想报复一下德拉维克。果然,德拉维克带着笑意的神情一停顿,眼中浮现出了几分痛苦。   “真是神奇啊。”   德拉维克叹息了一声。   他们和旧时代的雌虫不同,萨罗里安也和旧时代的雄虫不同。   旧时代的雄虫只是雌虫的欲望者,能力提升被需求者,却绝没有萨罗里安这种近乎从他的灵魂到思想都在扭曲改变他的能力。   依照德拉维克的思维,如果只是旧时代的雄虫。他如果需要,直接抓个七个八个,轻而易举就能摧毁他们的意志,让这些雄虫成为失去意志的傀儡,全心全意为他服务就好。   旧时代的雄虫如果有这种能力,绝不会走到全部灭绝的地步。   “我还会杀了你。”德拉维克带着一些扭曲的开口,他的神情悲伤,却依旧这样说,“安,你在改变我的思想、灵魂,我有清醒的认识。”   就像是一个全新的因为萨罗里安出现而诞生的人格,现在正在他的身体里面逐渐成长、逐渐变得强大,然后彻底地替代他。   多可怕。   不是物理意义的毁灭他,而是彻底的清醒地看着自己的思想、性格全部扭曲,偏偏因为他的强大,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每一天逐渐加强的变化。   反而是弱小者,感知不到这种变化。   如果萨罗里安一直活着,也许他们某一天醒来就完成了这种变化,自发开始醒来寻找他们的王。   习以为常,仿佛天生如此。   “安,你自己也是有感知的,不是吗?”德拉维克抚摸着萨罗里安的脸颊轻笑。   萨罗里安不语。   是的,他知道。   从他诞生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在成长,在逐渐改变整个虫族。   这是天生的使命。   就像是曾经创造他的虫赋予他的东西,也是这个宇宙给予他的命运。   他的存在是偶然也是某种必然。   现在的虫族太过独特,没有任何遏制,他们所过之处的文明都将被毁灭,最终成为单一的虫族宇宙。一直到久远时间的某一天,强大者的虫族基因在不稳定中崩裂,所有一切的生命也会因此而终止。   一切的存在都是合理。   所有生命的意志就是世界的意志,祂需要一个‘拯救者’出现,那么萨罗里安的诞生就是必然,更是命定的命运。   “你是带着命运而来的,而我不愿意臣服于命运。”德拉维克说着残忍的话。   他感知到自己心脏中传来的痛苦,随着萨罗里安身体的康复,那种改变的能力在逐渐增强,也变得更迅速。   一个月的时间不到,他只是说着这些话,就几乎在颤抖。   他身体里面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嘶吼。   不要这样对待他,不要!   另一个自己在攻击他的灵魂,他的情绪,他的一切。   你会后悔的,你迟早后悔。   德拉维克的灵魂割裂成了两个,已经被改变的一半在疯狂地咆哮,不愿意伤害萨罗里安任何一点。   他想要臣服,想要将他捧上王座,想要匍匐在他脚下求一分目光。   另一半却跳脱在理智上,看着自己此刻扭曲的痛苦。等待着最后时光的度过,然后送这位萨罗里安走向彻底的死亡。   当他死亡,一切改变都会戛然而止。   痛苦、咆哮、扭曲都会消失一空。   “至于现在。”德拉维克低下头和萨罗里安对视,他束起的银色长发往一侧垂落下来,尾梢碰到了德拉维克的脖子,有些痒。   “至于现在。”   德拉维克重复了一遍,“我想体验一下欲望。”   这种更神奇的情绪。   它忽然就出现了,更因为今天萨罗里安抚摸霍洛,对他单独说话。   这种场景让德拉维克非常非常的愤怒。   德拉维克难得神情柔和了一点,他注意到了萨罗里安的视线,一下竟然有些开心。   “喜欢吗?”   他的头发。   其实他自己没怎么在意过,今天才发现萨罗里安竟然会关注这种事。   他抬手解开了绑着的带子,头发整个垂落下来。   “你可以抓着。”   德拉维克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头发上,“没关系。”   当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一半欣喜若狂,渴望更亲近,另一半依旧俯视着自己此刻讨好的欣喜的表情。   萨罗里安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是面对这样的事,他无力反抗,需要什么东西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他的目光看什么都可以。   萨罗里安还是握住了手里的头发。   德拉维克满足地笑了出来,“现在......”   他试探着低下头,轻轻触碰到萨罗里安的嘴唇。   在触碰的瞬间,他近乎颤抖。   德拉维克感受到了一种从灵魂从基因从所有一切蔓延出来的愉悦,他控制不住地轻轻叹了一声。而后,又产生某种更强烈的占有和‘毁灭’的情绪。   萨罗里安失神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头发,然后厌烦地闭上了眼睛。   他从诞生起,体验到了太多负面的情绪。   他不喜欢现在的一切。 第82章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德拉维克正在进行的事, 因为他知道敲门声并不是说在询问他是否能进来,而是在通知他即将要进来。   下一刻,门被打开。   灰纱倚靠在门侧,他抱着双手。   昏暗的房间中, 萨罗里安几乎被德拉维克完全遮掩在身下, 只垂落着一只手抓着一簇对方银白色的长发, 这似乎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真可怜。   却也让灰纱升起一丝不悦。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目光从萨罗里安的手心挪开后落在德拉维克身上, “起来。”   德拉维克不悦地皱眉。   灰纱神色同样不悦,他上前了两步, 语气带着几分奇特的雀跃,“原来是这种古老的欲望啊,这种事我也想做呢。”   他的目光回到萨罗里安的脸上,可惜被德拉维克挡着,没法看到萨罗里安的神情。   “既然是我们共有, 那为什么要你先呢?”灰纱呢喃般开口。   德拉维克抱着萨罗里安进入房间后, 他一直站在门口。这种欲望, 无外乎是有些智慧生物为了繁衍附带的一种行为, 灰纱一向兴致缺缺。   可此刻却不一样。   毫无意义的嘴唇触碰, 近乎让他暴怒。   萨罗里安两个月后就会死去, 他也平等地讨厌他们所有人,那为什么这样的事,就一定要德拉维克最先呢。   这样,萨罗里安会更讨厌他?   或者萨罗里安会更记住他?   只要想想,灰纱就有些厌恶德拉维克。   灰纱的话,让德拉维克感受到了极大的冒犯。明明德拉维克也在灰纱身上追寻过死亡,无论是他杀了对方还是对方杀了他, 德拉维克都觉得是一件不错的事。   可现在却不再一样。   他只想了杀了灰纱。   萨罗里安根本没看清,只听到那扇小门连同墙壁被什么力量连带着往外炸开,然后德拉维克和灰纱就不见了踪迹。   再之后,是飞船稍稍有些摇晃。   霍洛沉默地走到他身边,看萨罗里安动了下,立刻小心翼翼去扶他,让他慢慢坐起来。   萨罗里安也不关心灰纱和德拉维克的‘战争’,他只是有些倦怠地闭上了眼睛,“你也看到了?”   那种屈辱的事。   灰纱一直站在门口,那么霍洛应该也是了。   萨罗里安听到霍洛轻轻应了一声,再之后,他感觉自己手上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他稍稍低头去看,发现是霍洛小心翼翼蜷缩在床下,然后脑袋凑过来,把脸放在了他手背上。   感觉到了萨罗里安的目光,霍洛磕磕绊绊地询问他,“能...摸摸我吗?”   就像刚才那样。   他很喜欢。   萨罗里安的眼神冷淡,这段时间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霍洛。   他有龙族的基因,两个强大种族的血脉造就了他强悍的体魄。虽然没有德拉维克的火焰或者灰纱阴影的力量,他却有最强大的身体。   对比灰纱或者德拉维克,霍洛要更单纯一些。   “喜欢我吗?”   霍洛观察着他的脸上,然后小心点头,“喜欢。”   他很少体会到开心或者喜欢这种正面的情绪,当然也很少厌恶、烦躁这种糟糕的情绪,大部分时候他只是无聊。   无聊到发呆、愣神,像是一块沉默不动的石头。   但在萨罗里安身边就不一样。   他原本很少有波动的情绪总会七上八下地起伏,他并不讨厌,反而很享受这种新的变化和人生。   “可是我讨厌你。”萨罗里安恶意地笑了起来。   他生来带着命定的使命,天然地爱着他的子民,带着平和、仁爱,此刻却把这些摒弃在了脑后。   他盯着霍洛,眼中的厌恶不再掩饰。   “我太讨厌你了,你杀了瓦雷,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   霍洛张了张嘴,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痛苦席卷他的灵魂。他的体魄太过强悍,瓦尔卡琳这个创造他的智慧种族们曾经一口气切断过他的四肢,也摘除过他的大片内脏,他都能在事后慢慢修复。即便那样,他都没觉得那样的痛苦难以忍受。   此刻却觉得痛苦难言。   霍洛慢慢直起身,然后蹲在了萨罗里安的身边。   “我好痛苦。”   霍洛茫然地看着萨罗里安,他从未感觉到过这样的难受。   萨罗里安靠近他,“没关系,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当我死去,你就会忘记这种痛苦,不是吗?”   当他死去,王的影响即刻停止,对他们的改变也会慢慢消失,一切都会回到平常。   霍洛依旧痛苦。   他知道萨罗里安说的是对的,但此刻他这样说,无疑让他更加痛苦。霍洛不善言辞,却有种野兽一般极其敏锐的本能。   萨罗里安这样说,是在故意加重他此刻的痛苦。   看着他在痛苦和理智中挣扎,是现在萨罗里安唯一能报复他的方式。   比起灰纱或者德拉维克,霍洛让自己更沉浸到这场限时游戏体验中,他声音颤抖,“如果这样能让您开心。”   “哈哈哈。”萨罗里安忽然捂住肚子笑了起来。   等他笑够了,才平静地看了霍洛一样,“门被德拉维克和灰纱毁坏了,带我去别的房间吧,我想睡觉了。”   他一点也不关心灰纱两个打得怎么样,谁生谁死。   萨罗里安很快被霍洛抱了起来,然后被安置在了一个比之前稍微大一点的房间。他的身体陷入柔软的床铺中,室内所有带有光线的东西都被霍洛关闭。   漆黑的环境,让萨罗里安感到几分安心。   明明在那座囚牢星球的时候,那种极致的黑还让他感到恐惧。原来当有一天不在意死亡,反而期待死亡来临的时候,黑暗就成了最安心的港湾。   霍洛想抱住他。   但想到了萨罗里安说过厌恶他的话,霍洛只能痛苦地蜷缩到墙角。他盯着萨罗里安,听着他的呼吸,也慢慢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它变得极轻,一直到几乎听不出来。   萨罗里安再一次睡着了。   这段时间他的身体被德拉维克之流强行送入太多的营养物质,反而让他失眠了很久。   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他的手陷在一个炽热的东西里面。   “醒了?”   房间暖色的灯微微亮起,萨罗里安疲倦地睁眼,就发现灰纱捧着他的手包裹着,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灰纱如愿看到了萨罗里安的厌烦。   这才对嘛,多看到他一点,为什么之前会对霍洛特别一点点呢,这多不公平。   “我杀不了德拉维克,他也杀不了我,真可惜。”灰纱自顾自说着,“现在只能这样了,要么安你来选,先和谁上.床。”   他毫不避讳。   “安不想选的话,那么就谁都不可以哦。”   让他们自己选,那他们都想第一个。杀不死对方就没法选择出第一个,再误伤了萨罗里安就不好了。   果然灰纱只看到了萨罗里安沉默翻身的侧脸,他谁都不会选。   灰纱有预料,但还是有一股巨大的失望。   他俯下身凑到萨罗里安的耳边,“我对生物繁衍类似的身体深入触碰毫无兴趣。”   他甚至有种厌恶。   比如身体内部的进入、液体交换,不如他把对方的内脏划开更刺激一点。   “但是和您的话,我兴致勃勃。您现在没有选择我,我很失落失落。”灰纱语气有几分失落又带着诚恳开口,“如果安愿意选择我,那么现在让我答应什么要求都可以。”   灰纱自己都有些意外他承诺了这样的事。   他理智的一半已经皱起了眉。   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萨罗里安向他求饶,哭着想逃离这艘飞船,以此躲避两个月后的死亡?   “说嘛。”灰纱眼角的余光瞥向了房间角落的霍洛,制止了霍洛想要起身的动作。   可是萨罗里安的呼吸、心跳全都没有变化。   对于可能的生存希望,他根本没有期待。   灰纱捏紧了身侧的手,从心底蔓延出他无法控制的酸涩。   是萨罗里安对活着失去了期待,一心想死,还是他对自己、德拉维克、霍洛甚至整个虫族失去了所有期待?所以即便想要活着,也不会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是真的放弃他们了吗?   真的是......灰纱有些想落荒而逃。   “没有什么想让你做的,如果可以,麻烦出去带上门。”灰纱听到萨罗里安平静的声音。   灰纱深吸了口气,慢慢站起来退出了门外。   之后的时间,萨罗里安虽然不再长久地沉睡,却也始终待在这个小房间。他很少出去,大部分时候总是坐在床上发呆。   灰纱也好、德拉维克也罢,包括霍洛,似乎都从他身边消失了。   他们偶尔才出去,整艘飞船安静得像是只有萨罗里安一个生命。   一直到某一天。   他待着的房门重新被打开,有些刺眼的光亮让萨罗里安眼角泛红,他眨了眨不是很舒服的眼睛,“两个月到了吗?”   门口是德拉维克的声音,“不是哦,还有一个月。”   “安,我们要送你最后一份礼物。”   萨罗里安才注意到,德拉维克竟然穿得很特别,黑色的外套上,绣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纹。   “伦瑟瑞斯。”萨罗里安这段时间几乎没再说话,声音都有些沙哑。   迎接死亡的花。   德拉维克听到萨罗里安有些飘浮的声音,身体停顿了下,他掩去了眼中浮现的痛苦,“要出来看看吗,也许你会喜欢。”   萨罗里安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他慢慢从床上下来。   才走出门外,萨罗里安就看到了无数的各色花卉。真是神奇,钢铁打造的飞船内部,竟然从走廊起,那些漂亮的花卉长得哪儿都是。   它们像是从钢铁中生长出来,美得不可思议。   萨罗里安还看到了一些蝴蝶、小鸟,再往外走,他甚至还看到了不少他认识或者认识的小动物。整艘巨大的飞船,被灰纱他们改造成了一座动物和植物的乐园,美轮美奂。   一头小鹿走过来,亲昵地在萨罗里安腰间蹭了蹭。   “很漂亮,不是吗?”灰纱站在不远处,轻声地开口。   把一艘飞船改造成这样,还是下了一点功夫的。   “接下来。”灰纱盯着他,企图看清楚萨罗里安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我们要离开了,这艘飞船只有你。”   “它已经设定好了航线,你改变不了的,不用试图去努力。它会以固定的速度,匀速朝一颗小型恒星驶去。”   说到这里,灰纱的脸色浮现痛苦,“一个月后,它就会和那颗恒星相撞,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包括你。”   这一个月,萨罗里安对他们的改变在加快。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自救。   灰纱、德拉维克之流都清楚,他们该离开了,他们没办法再继续留下去,否则一切都将无法改变。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可能杀掉萨罗里安的机会。 第83章   萨罗里安抚摸着身侧挨着他的小鹿, 柔软的触感竟然让他浮现了一丝笑意。这座完全被改造成如梦似幻乐园的飞船,也是最后葬送他的坟墓。   那真是再好不过。   德拉维克最后看了萨罗里安一眼。   他们陆续路过萨罗里安,谁都没有再说话。萨罗里安简单地坐下来,他看到飞船的舱门被打开, 再之后, 德拉维克三者陆续都走了出去。   此时此刻起, 这艘飞船只剩下了萨罗里安一个虫族。   萨罗里安就地躺了下来。   他们改造得很好, 飞船的大部分建筑物都已经被拆除, 整艘差不多能容纳近一万人生活的飞船,整个被打造成了一座生态乐园, 萨罗里安甚至能看到一些小型的果树林。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德拉维克三者消失后,萨罗里安反而真正地感觉到了内心的安宁。   他没有再回到那个狭小的房间,相反他开始一点点逛这艘飞船,从船头一点点往里走。   这艘飞船确实很大,内部气候被设置成了很适宜的温度, 没完美模拟了白天和夜晚。   当夜晚来临的时候, 萨罗里安就躺在草坪上。   他看着如同真实的漫天星空, 在和煦的夜风中入睡, 又在清晨小鹿的亲近下缓缓醒来。   虽然一切都是虚假的,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萨罗里安计算着时间, 当最后几日来临的时候,他只是平静地随意选了一个地方坐下,几头小鹿还有其他不知名的动物都围拢了过来。   不少凑到萨罗里安的手边蹭了蹭,还有一两头猛兽,也安静地趴伏在萨罗里安的不远处。   它们似乎都知道,它们的生命也即将终止。比起前几天,这两天的动物们有时候会产生一些焦躁, 往往要萨罗里安安抚许久。   “真是对不起啊,又要连累你们了。”   他诞生起,已经连累了太多的生命。   萨罗里安也在这艘飞船找寻过,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逃生舱,尽量给它们一些活下去的希望,可惜什么都没有。   一头黑豹走了过来。   小鹿安静地给它让开位置。   在萨罗里安身边,它们总能克服天性,以某种奇怪的状态和平相处。   黑豹咬住了萨罗里安的衣角,然后趴低身体呜咽地叫了起来。   萨罗里安按照以往简单揉了揉它的脑袋,却发现今天的黑豹不依不休,“你想让我起来吗?”   他试着起来,然后发现黑豹似乎想拉他去个地方。   “乖。”萨罗里安拍了拍黑豹的脑袋,他安静地跟在黑豹身边,其余的动物也都跟随着起来,跟在萨罗里安身后。   绕过走廊、伦瑟瑞斯花海,萨罗里安看到了一扇狭小的铁门,还有隐约的海浪的声音。   萨罗里安没来过这里。   如果不是黑豹带他绕过来,他都不知道飞船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呜呜。”黑豹有些焦急地扒拉着那扇铁门。   “想进去吗?”萨罗里安看了看铁门,他试着开了下。本来以为很难看,结果当他手握上去的时候,就听到冰冷的电子音说检索成功。   铁门自动打开。   里面很黑,萨罗里安看不到什么照明设施,奇怪的是也没闻到潮热水汽,可他却听到了潮水的声音。   黑暗的空间中,没有什么腐朽或者沉闷的味道。   萨罗里安并没有感到危险,在黑豹的呜咽中,萨罗里安慢慢走了进去。   然后,他听到了一道有些悠远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绕过了他的身体,再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冰冰凉凉。   萨罗里安伸出手,手指触碰到了一点温凉的触感。   也在触碰到的瞬间,整个黑暗空旷又静谧的房间,一点一点微弱的蓝光亮起,萨罗里安看到了一个飘浮在空中轻轻游动的生物。   它晃着尾巴,身侧逸散着一圈圈类似水纹一样的蓝光,漂亮、神秘,像是神话生物。   他的手,这会儿正轻轻触碰在对方的头上。   神秘的生物再次叫了一声,而后朝萨罗里安吐出了一个淡蓝色的泡沫,等它触碰到萨罗里安的额头后,萨罗里安才知道了它的名字。   星鲸,一种很独特的生物。   它们能够在各种环境中生存,但最喜欢的环境却是慢悠悠在宇宙中游荡。它们性格平和,以宇宙中一些破损的星核为食物。   对于这种生物,也少有智慧生物见到过。   有强大的文明也试图追踪过星鲸,想知道它们来源于哪儿,怎么繁衍,是否有族群,但全追踪丢了。   成年...或者说是有记载的星鲸,最大的几乎有两三颗恒星这么大。传说,星鲸具有时间回溯的力量。   不过此刻的萨罗里安却知道星鲸的成年体还要大,至于时间回溯...过去的历史无法改变,与其说回溯,不如说是它们能够帮你看到过去或者未来。   星鲸欢快地绕着萨罗里安转了一圈。   “谢谢你。”萨罗里安伸手摸了摸这头小星鲸的额头,“这么信任我。”   刚才星鲸吐过来的淡蓝色泡沫,里面蕴含了很多星鲸的相关认知,这是它送给萨罗里安的一份‘小礼物’。   这头星鲸才诞生不久,前几天德拉维克几个改造飞船的时候发现了它,于是他们联合起来把这头星鲸抓到关进了这里。   就当个珍奇物种吧。   萨罗里安把星鲸从这里带了出去。   飞船的内部生态循环很好,关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星鲸欢快地在飞船内游动,那些草食性动物特别喜欢它,总是跟在它下面跑来跑去。   一直到玩累了。   星鲸才鸣叫着往‘苍穹顶’上飞去。   萨罗里安听到了东西撞击的声音,然后是星鲸的鸣叫。   “真对不起。”萨罗里安难过地低下头,他抚摸着星鲸的头,“飞船应该是出不去的。”   还有四天,飞船就会撞到恒星。   到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会彻底消失,连带这些生命。   时间总会过去,当第四天来临的时候,动物们在短暂的躁动后又快速的安静下来,它们看着星鲸的方向,然后都挤挤挨挨一起趴伏在了它漂浮的空间之下。   星鲸的声音带着几分哀鸣。   它望向萨罗里安。   飞船依照设定好的路线,义无反顾向着那颗小恒星撞去。越靠近恒星,飞船的防护罩也逐渐失去作用。   这座美丽的生态园,最先失去的生命是那些花卉。   还有一点时间。   萨罗里安却看到星鲸摆动着尾巴,它朝他俯冲了下来。在靠近萨罗里安的时候,它的嘴巴张开,萨罗里安感受到了一股吸力。   星鲸能够在宇宙中漫游,它们的身体强度不输于龙族。   萨罗里安最后听到了星鲸的悲鸣,然后感觉自己一瞬间掉入到了一片漆黑的空间,四周有温暖的东西裹住了他。   他的所有思绪在被星鲸吞入腹中后戛然而止。   萨罗里安陷入了长久的安眠中。   在最后的时间中,星鲸从飘浮中逐渐落到地面上,飞船所有活着的动物们都扑过来覆盖在它身上。   飞船的外层开始融化。   最后,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中和那颗小恒星轰然相撞。   恒星之外。   霍洛亲眼看到飞船和恒星相撞升起的一点火花,他说不清那一瞬间是什么想法,却觉得所有的一切变得更加无聊了。   他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   上面有些湿漉漉的,他有些惊奇地看着自己的眼泪,他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灰纱神经质地抽动着手指。   一切都结束了。   不是吗?   那铺天盖地升起的绝望是怎么回事?   他转过身,声音沙哑,“我走了。”   霍洛茫然地矗立了很久,最后浑浑噩噩被德拉维克丢了出去。   萨罗里安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他打算一直在梦中睡下去。   也许过了很久。   他听到了一道很温柔的声音在呼唤他,“卢西恩.萨罗里安,就叫这个名字好吗?”   “当你醒来的时候,也许身边什么都没有。但我是爱你的,萨罗里安,希望一切的好运和希望都在你身上。”   萨罗里安看不到对方。   声音又再次消失,只是这次他没睡多久,眼前逐渐出现了光明。   他站在一片陌生的地方。   身侧挤挤挨挨,都是虫族,有老有少,有强壮的也有弱小的,他们在喧闹着什么,但被围栏和一些身穿战斗服饰的虫族驱散在四周。   喧闹声很杂乱。   萨罗里安看到前面是一栋看起来很庄严的建筑物,它厚重的大门被打开,里面出来十几个虫族。   看到他们后,外面几乎人山人海的虫族彻底欢呼起来。   萨罗里安听到他们在喊。   “就该这样,我们需要公平!”   “拒绝不平等的婚姻,拒绝雄虫在高塔接受供养!”   “高塔就该被毁灭,血字军团万岁!”   萨罗里安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他能感受到一切,看到一切,也发现身边的虫族都看不到他。   喧闹的虫族又安静下来。   萨罗里安看到外面的虫族被分开,在群潮中,一个一头蓝色长发的雄虫慢慢走了进来。   一瞬间,萨罗里安似乎看到对方向他投过来了眼光。   “瓦伦.希尔。”   萨罗里安听到从那栋建筑物出来的虫族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   他们拿出一份文件,对着瓦伦.希尔还有所有虫族宣读,“今日起,废除高塔制度,是否同意?”   瓦伦.希尔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   今天到场的一共是十九位雌虫,七位军区区长,三位反叛军首领,六位审判长、三位议员。   他是虫族改革新律的接受者,却不是参与者。   “同意。”   “今日起,雄虫和雌虫双方婚姻平等,雄虫不再享受婚姻财产偏向权,雄虫不再具有单方面婚姻终止权,是否同意?”   “同意。”   “今日起......”   这场全新的改革从中午持续到傍晚,萨罗里安看到瓦伦.希尔逐渐佝偻下背,最后倦怠地走上台阶,在天快黑的傍晚,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瓦伦.希尔。   高塔的首席,唯一的雄虫亲王。 第84章   萨罗里安见证了旧时代的一场改革。   当喧闹声退去后, 他眼前的一切再次消失,他来到了又一片陌生的地方,像是一座宫殿。   萨罗里安听到了瓦伦.希尔有些高声的争吵声。   他顺着声音走过去。   看到希尔站在刺眼的灯光下,他几乎站不稳, 手撑着身后的桌子看着前面的雌虫。   第一军区区长奥瑞尔, 萨罗里安记得他的名字, 那场改革中他也在。   “你明明知道这是错误的!”   “奥瑞尔, 反叛军不了解, 你难道不了解吗!?高塔的雄虫享有的那些权力,也只不过是维持他们最基本的生存!”   同一个种族两种性别, 如果彼此的力量只相差一两倍,那么弱者是强者之下的附庸。如果他们的力量相差十倍、二十倍,那弱者就只是强者的奴隶。   没有这些律法的偏向性,两者根本无法进行平等的生存资源竞争。   “雄虫根本没有任何财产,和雌虫结合是他们获得财产的唯一来源。如果断绝这一切, 他们就什么都没有。”   整个虫族都在默认雄虫什么都做不了。   无论是军队从军, 对外拓展获得资源还是在内做简单的工作, 都在排斥着雄虫参与这一切。   他们太弱小了, 好好享受就好了。   雄虫被保护不就好了, 就该在家里, 谁会放他们出来呢。   无论是恶意还是讨好的,都在默认他们不能自己掌握任何资源。   这样平等的法律,瓦伦.希尔几乎能看到未来雄虫的惨况。   奥瑞尔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服,“希尔,高塔的存在让虫族不满太久了,这次反叛军闹这么大就是证明。”   “我希望你冷静一点,改革能让反叛军顺势投入军部, 这是对虫族有利的事。只要虫族一直强大,雄虫就不会灭绝,你多虑了。”   到现在这个社会。   雌虫早就不用生育,他们热衷于战争还有提升自身实力,孕育下一代毕竟耽误时间。   现在的雌虫都是定期送一批自己的基因到培育医院,再和雄虫的基因结合,大批大批的虫族就诞生了。   大批量的新生命培育下,就算是一百比一的雄虫诞生率,可只要有意维护,雄虫也早就不会再稀缺。   雄虫确实不会再灭绝。   萨罗里安站在角落,他从瓦伦.希尔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   “奥瑞尔。”希尔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叫他,“你真的爱过我吗?”   奥瑞尔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即便你是亲王,但依照雄虫的地位。如果我不爱你,我不会和你结婚,即便你是亲王。”他强调了一遍。   旧律没被改革废除之前,高层之下的虫族把所有一切都怪罪在雄虫之上。   他们付出一些,鲜血、生命、金钱,只是为了让高塔上的雄虫和他们约会、结婚。但高层虫族却一直都知道,雄虫也只是被圈养的高等宠物而已。   雄虫更是他们手中的一种资源而已。   即便是瓦伦.希尔,也只是价值贵一点的资源。   双方力量的差距如此之大,即便有明面上的律法,有所谓的雄虫保护协会,但关上门后,雌虫有一万种方法让雄虫不敢对外吐一个不字。   生命都得不到保障,还敢要钱?   高层雌虫一点都不害怕所谓的婚后,财产自动归雄虫所有。   奥瑞尔一直都心知肚明。   他是雌虫,是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利益获得者,他有天然的立场,他理解瓦伦.希尔的意思,但不代表他会帮他。   “希尔,我只能保证我不会这样对你。”   奥瑞尔已经打算走了,“你冷静想想吧,就算我帮你,也无力改变所有的一切,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只要你不去想,希尔,我能保证...至少你可以自由。”   奥瑞尔走后,萨罗里安看到瓦伦.希尔疲倦地蹲下来,他没有哭,只是安静地沉默了很久。   那之后,萨罗里安就发现瓦伦.希尔不再外出。   大部分的时候,他总是在这座庞大的宫殿里面走来走去,或者独自安静地坐在书房。   奥瑞尔时常来,发现瓦伦.希尔不太愿意理会他后,他渐渐来得也少了。   时间开始一点点过去。   萨罗里安也跟随希尔游荡在宫殿。   一年、两年...时间的感知对萨罗里安像是失去了作用。   一直到某一天,安静蜷缩在角落的萨罗里安听到了希尔痛苦的咆哮声。   他跑向书房。   虚拟屏幕上播放着画面。   昏暗的房间中,四五个雄虫没穿衣服躺在床上。当门被打开,几个雌虫进来后,那些雄虫就坐起来看着他们。   几块食物被递过去。   拿到食物后,雄虫就拿着食物一边吃一边躺好。   这些雄虫的眼神几乎失去了神采,只剩下了一些活着的本能,自我的意识已经被摧毁。   “真是废物!”   萨罗里安看到其中一个雌虫极度不悦地掐住了一个雄虫的脖子,雄虫挣扎着去掰他手,显然长久身体虚弱的雄虫并不能带给他满足。   旁边的雌虫给他扔过去不知名的东西。   “给他吃这个,药效有点猛,注意一点。”   服药后的雄虫显然让雌虫很满意,却也在最后那个雄虫忽然挣扎着捂着脑袋,再之后,他的呼吸渐渐停止。   “死了,倒霉,又得赔一笔钱。”   “没事,这些雄虫的精神力都被耗光了,死了赔得不多。培育所那边最近卖基因的雄虫多的是,不缺新培育出来的雄虫。”   死掉的雄虫很快被拖出去,旁边的几个雄虫无知无觉,只是木愣愣的看着那些进来的雌虫离开。   屏幕的画面不断在播放。   高塔至少维护了一部分的雄虫的生存,即便他们的命运最后也是成为某个雌虫军功兑换后的奖励品。   旧律之下,至少雌虫做事还有所收敛,还有遮羞布。但在新律中,一切都完了。   失去了高塔的庇护,雄虫必须自谋生路。   但这个社会的工作并不对他们开放。   力量的巨大差距,更是让针对雄虫的恶性事件高度上升。法律是恶性事件后的惩处,但并不会避免你受到伤害,所以你只能保护你自己。这导致整个虫族社会都在倡议,雄虫应该早结婚,只要待在家里不出门,那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更是诞生大量地下培育所。   雄虫的处境让他们要么选择婚姻,要么出卖自己的基因。   大批量的基因培育,奥瑞尔说得对,雄虫根本不缺。他们一直缺的,是保护自己的力量。   没有实力,就没有话语权。   萨罗里安几乎不忍再看。   这是一封求助信,被艰难地送到瓦伦.希尔面前。   可萨罗里安知道,瓦伦.希尔其实毫无办法。   这是真正的绝望。 第85章   萨罗里安再一次见到了奥瑞尔。   这几年因为希尔时常不见他, 他已经来得很少了。   大约是没想到会接到瓦伦.希尔的邀请,奥瑞尔来的时候,萨罗里安是看出他做了准备的。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精心准备了礼物。   “你还好吗?”见到希尔的时候, 奥瑞尔有些惊讶和担心。   瓦伦.希尔很糟糕, 几年前高塔被取缔, 他站在一众雌虫之下签下姓名的时候, 还能看出一些属于他的光彩, 现在却像是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恒星,即将黯淡。   萨罗里安站在希尔的身边。   可惜谁都没办法看到他, 对于这个过去的时代,他只是一个看客。   “我去给你找医生。”   希尔制止了奥瑞尔,他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我没事,只是这几天有些疲惫, 休息休息就好, 陪我吃点东西可以吗?”   奥瑞尔叹了口气, 他在希尔的旁边坐下。   希尔并没什么胃口, 只是因为要陪着奥瑞尔吃, 所以勉强自己努力吞咽着,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还是奥瑞尔终于无法忍耐。   “够了!”奥瑞尔深吸着一口气,“我本以为你是想通了...如果你觉得待在这里感到痛苦,我可以带去你别的星系。”   “算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希尔看到了奥瑞尔神色间浮现出的一丝妥协,终究忍不住升起几分希望,“帮帮我吧,推动立法, 尤其是地下雄虫培育医院......”   只是他还没说完,奥瑞尔就站了起来。   “别胡说了。”他看着希尔,“如果你只是要救单个谁,我可以帮你,但你知道推动立法,取消培育所,那是不可能的。”   这里面涉及了太多的东西。   现在的虫族有最平等的律法,也有律法规定不允许非正规机构进行特定的雄虫或者雌虫培育。   但高层雌虫掌握着大量的权势、财富,底层雌虫虽然有从军获得军功,从而获得财富和权力这一条路,可这条路也难走。甚至某方面来说,一旦获得也就自动成为了高层雌虫。   屁股的位置决定了自己脑袋的思想。   少数的高层雌虫掌握了大量的资源,更要长久地维护自己的一切。可多数的底层雌虫有的太少太少,压制得太狠总会反弹。那么总要有什么东西去吊着他们,让他们维持一定可以发泄又相对稳定的状态。   雄虫就是这根胡萝卜。   这个社会是雌虫主导的社会,即便有法律明文规定,但高层雌虫和底层雌虫都在心照不宣对这种灰色地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奥瑞尔不可能和整个虫族社会的大流作对,这样他即便是一区军区长,也只会被大众的洪流淹没在浪潮之中。   “奥瑞尔!”瓦伦.希尔终究无法忍耐。   他几乎要呕吐,“我们...我们明明都是这个国家的子民啊,雄虫不是虫族的入侵者,为什么...要这样?”   “即便高塔存在时,雄虫看似得到了整个虫族的偏爱和供养。那些底层的雌虫不知道,被豢养的雄虫不知道,我们难道还不知道吗!?高等级的雌虫年年都在诞生,也年年都在往前走,为什么雄虫始终都只能这么孱弱!”   这样残酷的事,瓦伦.希尔因为无能为力,也只能让自己不去想,不能想也不敢想。   虫族历史不断发展,确实中间一度因为一些天然的原因,导致虫族雄虫数量变得稀少。   可现在呢。   随着虫族也步入大宇宙时代,虫族的个体强大和科技强大同步发展。大量的科技培育后代,就如奥瑞尔所说,雄虫早就不会稀少。   一代又一代的雄虫,总会出现一两个高等级精神力的雄虫,这是概率问题。概率再低,但只要不是零,那么时间足够漫长的话,这个‘可能’就是‘必然’。   为什么从来没有!?   目前雄虫精神力最高等级只有他,A级,再往上S,SS甚至SSS从未诞生过。但雌虫却有,而对应等级的雌虫必须要有对应等级的雄虫精神力交融,才能更进一步。雌虫的实力从未因为缺少雄虫精神力交融而停滞不前,为什么呢?   “你说为什么呢?”希尔看着奥瑞尔。   “没有谁会让出自己已得的利益。”奥瑞尔只能这样回答希尔。   希尔把餐桌上的所有挥洒在地上,他气喘吁吁,疯了一样大吼,“你不敢说吗!?说啊,说出来啊!”   “因为培育所一旦发现诞生的雄虫有高等级,早早就被那些高层雌虫瓜分掉了。所有人都预订好了下一个,下下一个,下下下一个高等级雄虫。”   “他们...你们...要的都不是雄虫的繁衍能力,早就不缺了不是吗,哈哈哈,你们要的是雄虫的精神力!   那些诞生的雄虫,你们等他们长大一点,精神力稳定一点,直接就可以用药物强行激发他们的精神力,直接掠夺了不是吗!?”   高层雌虫的雌虫后代,每隔几年都会有出众者诞生。A级长大以后会成为S级,S级会成为SS级,但从没有虫族发出过疑问,没有雄虫他们是怎么保证自己的实力可以一直得到增长的。   底层雌虫没工夫想这些,而晋升上来的心照不宣,他们好不容易获得这一切,甚至会更努力维护自己此时此刻得到的特权。   那些叛军自以为看到了高塔的不公平,从每年几则闹得轰轰烈烈的雄虫单方面踢掉婚姻里面的雌虫,霸占对方的财产中感到义愤填膺,但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雄虫不过就是被选中的‘幸运儿’或者‘可怜虫’,审判庭依照旧律使他们得到偏向,轻而易举就能让整个社会的底层雌虫把所有的不满和压抑投放到全体雄虫身上。   高层雌虫从没有对这样的事进行合谋过,可所有高层雌虫都心照不宣在做着这样的事。每年只要有两三个中低层雌虫毫无过错就被雄虫踢出婚姻一无所有,矛盾轻而易举转移。   希尔几乎想要呕吐。   代表着正义的叛乱军终于让虫族高层‘捏着鼻子’同意重新撰写雌虫、雄虫更平等的律法,但军队、审判长、议员...所有高位之上无一位雄虫。   萨罗里安难过地想要去搀扶瓦伦.希尔,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奥瑞尔皱起眉,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抱歉,但希尔你平心而论,如果今天雌虫和雄虫易地而处,你会打破旧有的一切吗?”   “即便我答应帮你,也注定会失败。”   “希尔,我只能答应你,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了,我可以带你离开。宇宙很大,你可以生活在不是虫族的星系之中,不去想就不会感到痛苦。”   “如果现在雌虫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那么时间和未来会惩罚他们...也包括我。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马上就会离开。”   “但是如果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随时可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   奥瑞尔深深看了希尔一眼,后退了两步才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   “对不起。”   奥尔瑞的声音消失在宫殿。   瓦伦.希尔低着头,他在原地坐了很久。   萨罗里安坐在他旁边,一直等到宫殿外的亮光逐渐消失,再到第二天的亮光又升起。   “谢谢你。”   萨罗里安听到了希尔沙哑的声音。   他惊讶地四周张望,并没有看到第三者,“你...你能看到我吗?”   瓦伦.希尔慢吞吞站了起来,“看不到你,但好像感觉到了。”   那种来自血脉的牵引。   “是我的后代吗?”希尔摇摇晃晃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其实...我很早就能感知到你,谢谢你陪我这么久。”   “如果是错觉,也没关系。”   现在他要去做最后一件事了。   萨罗里安看到希尔走进书房,他拿出了两枚针剂。   “这是精神力激发药剂,可以短时间内让雄虫的精神力得到全部的激发,还能更进一步。不过等药效退去后,这里就变成傻子了。”   萨罗里安看到希尔指了指脑袋。   强烈的副作用...或者说这本来也是雌虫要的一种药效。精神力被榨干后,脑子傻了才反而更好用身体。   “听说,到了S级,无论是雄虫或者雌虫都会觉醒一种异能,再往上,异能就会质变。”   希尔顺着感应望向萨罗里安的方向,他轻轻笑了下,“其实我S级了哦。”   但这件事只能是秘密。   雌虫甚至不允许有A级雌虫,他能够顺利成长是因为高塔毕竟需要一个雄虫门面,因为他贵族的身份,更因为奥瑞尔选了他,他被视为奥瑞尔的所有物。   他的异能是...能感知到虫族雄虫的精神力,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和对方建立精神连接。链接后,他就能隐约感知到对方的想法或者所处的方位。   萨罗里安有些惊讶,但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   虫族的异能取决于自己的性格、思想,总之会和自己匹配。希尔作为高塔首席,更关心雄虫的命运,才会是这样的异能。   而萨罗里安与生俱来也差不多有这样的能力,是瓦伦.希尔留给他的,只是他更全面一些。   “我有预感,SS级或者更高...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个时代,这个虫族社会真糟糕啊。”瓦伦.希尔抚摸着那两支针剂,“我厌恶这里的一切,可我也是让我出生、生长的地方。”   虫族也是从蛮荒走到今天,最终成为现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个帝国现在满身疮痍,他厌烦所有,却又不可否认他也是从中诞生而出,是这个国家的一分子。   萨罗里安看到希尔一个人坐了会儿,然后打开一个柜子。   他看到了里面放着的两颗蛋。   一颗光滑圆润,带着生命的气息,一颗已经色泽暗淡。   希尔在两颗蛋上抚摸而过,这是他和奥瑞尔感情最好的时候,他用了自己的基因和奥瑞尔的基因培育出来的后代。   后来一直被他冷藏。   色泽暗淡的蛋他已经能感知到,里面已经没什么生命力了,再过不久里面的胚胎就会死亡,应该是保存不妥的问题。   另外一颗显然生机勃勃。   希尔把好的蛋抱了出来,他低下头,额头轻轻和蛋接触,“卢西恩.萨罗里安,就叫这个名字好吗?”   “...萨罗里安,希望一切的好运和希望都在你身上。”   萨罗里安立刻想起,他在陷入黑暗时最先听到那道温柔的声音,说的就是这句话。   所以,这颗蛋里面就是他。   这是他的起源。   瓦伦.希尔是他的父亲。 第86章   在知晓瓦伦.希尔是自己的父亲后, 萨罗里安原本停滞的时间重新加速,就像是陷入黑暗又重新清明。   萨罗里安再次进入过去历史某个时间节点的时候,他听到虫族的防空系统发出长鸣,而地面上, 则弥漫着大片的残垣断壁。   “瓦伦.希尔!”萨罗里安知道谁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他依旧在废墟中穿梭。   四周的平民雌虫早就被驱散。   萨罗里安看到了面色沉重的奥瑞尔, 他带着虫族军队, 脚步匆忙地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萨罗里安毫不犹豫跟上他。   那是高塔的旧址, 废除高塔之后,这里并没有被销毁, 而是成为了一处景点。这些年来,每年都有大批的雌虫来参观,讲解着雄虫曾经的骄奢淫逸。而现在,其上有一架巨大的飞船坠落下来,高塔倾斜倒塌, 几乎彻底被毁坏。   萨罗里安再次看到了瓦伦.希尔, 只是他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希尔一点点从损毁的飞船中出来, 他身后还跟了几个雄虫。   飞船四周, 这会儿已经被围得结结实实。   萨罗里安立刻意识到, 奥瑞尔这些雌虫是来抓捕瓦伦.希尔的。   “希尔。”奥瑞尔神色有些焦急。   刚刚飞船被击中, 他担心瓦伦.希尔是否受伤。当然也更担心他此刻的处境,几个军区长都到了。   奥瑞尔没有想到瓦伦.希尔敢做得如此决绝,竟然打算损毁整个虫族的星域防护体系,同时把高层雌虫一直把持高等级雄虫但从不对外宣布雄虫名单,同时几乎是以迫害的形式强行汲取雄虫精神力的事全面向整个虫族社会公开。   这无异于一场巨大的叛乱。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虫族的高端战力都集中在高层雌虫手中,那么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无外乎又进行一场粉饰太平的改革罢了。   但瓦伦.希尔被击落, 那么等待他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你来了?”瓦伦.希尔往下看。   奥瑞尔下意识点头。   萨罗里安却恍然明白,希尔是在对他说话。   瓦伦.希尔轻轻点了下头,他衣服上有些血迹,认真地整理了下后,开始从飞船上自上往下看。   这艘飞船上携带了大量的雄虫。   本来想做完这一切都暂时逃出去避难,可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愿意跟随他的雄虫都已经有了准备。   现在奥瑞尔这些雌虫不敢立刻冲上来,是怕他做得太决绝。万一启动飞船自毁模式,一下死去太多的雄虫倒是也有些可惜。   “希尔,接受审判吧。”奥瑞尔艰难地开口。   他希望瓦伦.希尔明白,他会尽量保住他的性命,只是现在不能说得太明白。   瓦伦.希尔却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过去的情谊已经消耗殆尽,当他孤注一掷地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就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我不接受审判,永不!”   瓦伦.希尔抬起头去看,虫族星域上方的防空系统被破坏后,他才真正看到真正的蓝天白云。是没有防空系统存在时那样气温适宜,但他感到了久违的自由。、   “你们......”希尔从奥瑞尔等脸上扫过,他前所未有坚定起来,“当我决定找一找新出路的时候,我就没想过活下来。”   “你们说让我们住在高塔,我们就住在高塔。”   “你们说我们身体弱,应该结婚在家待着,我们就在家待着。”   “你们说要更平等的社会,于是十九位雌虫共同拟定新律,作为平等的另一方,我则只有签下同意的权力。”   “奥瑞尔,你说这公平吗?”   “雄虫失去保护自己的力量,失去自由太久了,久到我们甚至忘记了反抗。”   “你们恐怕也忘记了。”   瓦伦.希尔看着他们,他没有从任何一个雌虫脸上看到羞愧或者反思,有的只想快点解决他。   瓦伦.希尔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失望。   他往后看,几个跟他从飞船中出来的雄虫大多都受了重伤。剩下的其实在飞船坠落的时候,大多都死了。   那些雄虫有些歪斜的随意靠着什么东西站着,有些无力的坐在地上朝瓦伦.希尔笑了笑。   希尔回头,他望向萨罗里安的方向,神色悲悯,“那就是去死吧。”   他的语调轻忽,带着决绝,还有某种奇特的仁慈。   萨罗里安看到瓦伦.希尔随意将手里的什么东西丢在了脚边,他很快看清,这是之前希尔从书房拿出来的两支药剂。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给自己注射了。   他刚刚也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大剂量的两支,足够让他的精神世界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或许也不止是精神世界,现实中同样是。   他一直在压制,却在此刻到达临界点。   SS级!   SSS级别!   真的有很长一段空白的时间没有虫知道,这个等级的雄虫是什么样子了。   无数的精神风暴席卷虫族星域,奥瑞尔几个最近的雌虫立刻捂住脑袋开始屏蔽这种精神的入侵。   很强大的力量,可惜只是被药物强行催化,瓦伦.希尔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基因在崩溃。   萨罗里安被希尔的精神力扫过,竟然奇异地发现他的精神力也融入到对方的精神星域之中。   无边无际黑暗的精神星域之中,一颗颗的星辰亮起。   萨罗里安立即明白,这是链接,就像是他最初与闻苑建立链接。一个链接就是一颗星辰,一颗星辰也代表一个雄虫。   瓦伦.希尔将自己的记忆向精神链接内的全体雄虫公开。   萨罗里安听到了瓦伦.希尔的声音。   “如果我们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那么我们至少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我们在这里诞生,这是我们的母星更是我们的家园,但现在它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   “我没有办法带你们求生。”   “那么至少我们可以求死。”   “如果我们所热爱的母星不能带给我真正的公平、公正、自由,那么我也不愿意看它在腐朽中沉沦。”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了。”   与其痛苦地活着,他宁可是彻底的毁灭。   萨罗里安感知到了瓦伦.希尔的决绝。   SSS级雄虫最终的异能,庞大的精神力能和所有雄虫产生链接,链接后,瓦伦.希尔可以用精神力毁灭‘星辰’。当星辰毁灭,建立链接的雄虫即刻精神损毁,彻底死亡。   现在雌虫还需要依赖雄虫的精神力提升实力,也需要雄虫基因在培育所培育后代。   所有的雄虫灭绝的话,雌虫的灭绝也只是时间问题。   有时候选择死亡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萨罗里安看到距离瓦伦.希尔最近的那几颗星辰闪烁着,隐约的声音传来,“我同意。”   “我同意。”   “我愿意。”   那些星辰最先黯淡到最后彻底熄灭,他们平静地说着同意。当一切无法挽回,至少...他们要有选择自己死亡的权利。   “谢谢。”   “谢谢。”   “......”   那之后,无数的星辰快速湮灭,萨罗里安甚至听到了模糊的混杂着谢谢的泣音。   他想到了那些在地下培育所的那些雄虫。   也有不愿意的,但瓦伦.希尔替他们做了决定。   当他的精神世界内,原本点燃的漫天星辰重新变成一片漆黑。   萨罗里安被瓦伦.希尔这样的选择震慑,他无法想象,这竟然是他的父亲。   瓦伦.希尔的精神力开始快速衰退,精神世界也在崩塌,“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罪孽都将由我背负。”   他是最想拯救雄虫的人,最终却带领他们走向完完全全的毁灭。   “奥瑞尔曾经说过,如果雌虫所做的一切是错误的,那么时间和未来会惩罚他们,但我不想等那个未来了。”   那个久远的不确定的未来。   每一步的未来,都有被培育出来的雄虫的哀嚎,而惩罚遥遥无期。   与其慢性被动死亡,不如终结于此。   一切都将终结于此。   “萨罗里安,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能诞生,也不知道此刻是否是你穿越了时间,还是只是我的错觉。”   那两颗蛋,已经提前被他放逐宇宙。   它们会流向哪里,他也不知道,这是他唯一留给虫族社会的火种。   也是他提前做好的决断。   用死亡和鲜血终结一切的奴役,他憎恶那些高层雌虫们,又无法遏制的依旧爱着这个属于他的家园。   “如果你能够诞生,如果你还能看到希望,那么沿着我给予你祝福的道路走下去。”   “如果它依旧糟糕,那么你可以和我做一样的选择。但最终所有权利归于你自己,而不是走在我的意志道路上。”   “萨罗里安,你不必承受我的罪孽,更不必继承我的愿景。”   “你是自由的。”   萨罗里安看到瓦伦.希尔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他的身体软绵绵倒在飞船上,然后飞船自毁程序启动。   一切都结束了。   萨罗里安看到奥瑞尔几乎惶恐地爬上飞船。   看到那些军区长们一个个不断浮现出惊恐的神色,雌虫的士卒们乱了起来。   然后是巨大的爆炸的轰鸣声。   萨罗里安感觉到了身体的晃动,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从他眼前消失,然后是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您醒来了吗?” 第87章   萨罗里安从一场沉重的梦里醒来。   “神使?”   萨罗里安又听到那道稚嫩的声音带了几分欢快, “太好了,神使您醒来了,我去叫医生过来。”   等萨罗里安慢慢坐起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一群‘人’跑了进来。   他们七嘴八舌, 大约是看萨罗里安听不懂, 这才恍然大悟把一枚树叶形状的挂坠放在萨罗里安手中。一道微弱的精神力轻柔地和萨罗里安接触, 他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是艾尔瓦族, 一个自称是自然与风的种族。   他们有着蓝色的皮肤, 天然高昂的精神力,和大自然亲近。不过随着和宇宙中其他文明的碰撞, 也发展出了先进的科技。   “是你们救了我吗?”   萨罗里安还在为那场梦境而悲伤,他大约知道为什么会看到过去。   星鲸本就有这样的力量。   飞船上,星鲸朝他扑过来将他吞入腹腔之中,萨罗里安就没有感到恶意。在沉睡之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是星鲸在最后尝试保护他。   但是为什么呢。   他诞生时就带着天然的使命, 也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欢迎, 他以为他的子民在等待他。   如果他是被偏爱的, 又为什么要让这么多的生命因为他而消失。   萨罗里安已经感到厌倦。   大约看出了萨罗里安在问完后的倦怠, 艾尔瓦族人逐渐沉默了下去, 他们感知到了萨罗里安的悲伤。   奥奈被其他族人推了上来, 毕竟是他最先发现神使醒来的。   “您怎么了?”奥奈往后看了一眼,有些难过地开口,“不是我们救了您,是神将您带到我们这里。”   奥奈向萨罗里安描绘了星鲸。   星鲸是他们流传下的图腾和信仰,每隔一百多年,也总会有星鲸从他们星球的上空路过,这大概是艾尔瓦族和星鲸独特的牵绊。   “但是星鲸从来没有降落到我们的星球过, 这次祂带来了您。”   “星鲸......”萨罗里安回忆起那头还在幼年期的星鲸,“它死了吗?”   奥尔却摇了摇头。   “不,祂是不会死的。虽然祂的寿命会走向终点,但这不是死亡,而是一段旅程的结束。之后的某一天,星鲸就会在宇宙的某个地方重新诞生。”   “这样啊。”   萨罗里安呢喃着。   他在艾尔瓦族住了下来,身体更是在以一种极为快速的状态恢复以及成长。   “神使,这是今天刚刚摘来的花,我给您插在这儿。”奥尔把一束还带着露水的野花放进花瓶。   别看他虽然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却也有三十几岁了。艾尔瓦族的寿命很长,一般可以活三百年左右,因此三十几岁还是他们的童年期。   奥尔放好花,一骨碌走到萨罗里安的身边。   “您要去外面走走吗?现在是春季,外面的风景很漂亮。”   即便有着高度发达的科技,但艾尔瓦族始终崇尚自然,整颗星球绿植覆盖率极高。   “走吧走吧走吧。”奥尔和萨罗里安撒娇。   神使什么都好,大家看到了也都很喜欢亲近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神使总是很难过。   奥尔想让他开心一些。   萨罗里安叹了口气,“走吧。”   他从屋子里出去,春日的阳光很和煦,是难得的好天气。   萨罗里安已经知道,那场飞船与小恒星的碰撞,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的火焰中飞灰湮灭,只有本身就具有身体游荡宇宙这样强大能力的星鲸,在伤痕累累中最后带着他坠落在这里。   他在星鲸的腹腔中度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您在想什么?”奥尔问他。   萨罗里安已经随意坐在了草地上。   他稍稍抬手,两三只漂亮的蝴蝶就落到了他手上。   奥尔羡慕地看着萨罗里安,“神使,我们很亲近自然了,但是这种弱小的自然生物还是不会这样亲近我们的,您真神奇。”   萨罗里安把蝴蝶放到奥尔手背上。   他没法回答奥尔,但萨罗里安知道,这是因为那种改变已经快走到最后了。   他诞生时还幼小,也能力不够。   之后被丢进囚牢星球,身体的一切机能都几乎暂停,全部的能力都被竭尽全力用来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但后来飞船上的营养液还有治疗舱的双管齐下,加上星鲸体内能量对他的供应,他现在的每一天都在改变。就像是一个幼年体向着成年体生长,只要身体有足够的能量,它不会以他的意志转移。   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命运,感知到这方宇宙在对他的欢迎。   那些意志在欢呼,期待着他登上属于他的王位。   他的精神世界中,如同瓦伦.希尔一样,精神链接后的每个生命都会如同星辰一般不断亮起,只是他拥有的更加强大也更加全面。   不需要他去扩散精神力链接,属于他的子民们,就像是雨水会坠落大地,花朵会在春天开放,时间只会往前而不会后退...一种自然的属于这个宇宙的规律法则,他们会在改变快要结束的终点,奔向他们的王。   他的子民们在期待他的到来。   终章越接近,他受到无形的偏爱就越多。   奥尔轻轻捧着蝴蝶,“神使,您为什么总是这么难过?”   萨罗里安长长叹了口气。   “因为我失去了很多东西。”   奥尔沉默了,许久才小心开口,“没事,我阿姆说过,失去并不意味着永远失去,我们只要认真过好每一天,那新的一天就会有新的得到。总有一天,这些得到就会填满那些失去的空缺。”   他磕磕绊绊地宽慰萨罗里安,最后又问他,“您会一直留在艾尔瓦族吗?”   奥尔总是有种预感,神使会随时离开。   想到萨罗里安会离开,他就从心里感到难过。   萨罗里安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他没办法承诺。即便这段时间,他在反向压制自己的精神世界,但基本也没什么作用。   奥尔的预感很准确。   不过才过去三四天,一直阳光明媚的阿尔瓦族的星球上空就弥漫了阴沉沉的色彩。   萨罗里安一直都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他让奥尔不要出门。   奥尔红着眼睛看他,萨罗里安只是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   天空上,是遮天蔽日的飞船。   那些大型战舰或者钢铁飞船倒是没什么,萨罗里安还看到了大型庞大的生物飞船。每一艘生物飞船,对其他智慧种族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虫族基因污染源,更是可怕的生命飞船。   萨罗里安抬起头有些感叹。   就如瓦伦.希尔所说,未来如何他也不知道。   未来就是旧有的雌虫最初一大部分自相残杀,在雄虫全部死亡后,连带那些留存的雄虫基因也都被瓦伦.希尔损毁,他做得如此决绝。对底层雌虫来说,前面吊着的胡萝卜在那天起就彻底没有了。有些雌虫看清了一些事,有些雌虫纯粹是觉得没了前路,那就一切皆休。   曾经的辉煌国都因为内战分崩离析,底层雌虫最先死亡,而后是高层虫族。虫族对个体实力的提升都有强烈的渴望,但失去雄虫后,活下来的虫族因为前进无望,有些在咒骂和烦躁中驾驶飞船四处流浪。   这过程在某个节点,不知道是科技研究还是自身基因突变,后面的雌虫基因开始带了感染性。   传染几代后,虫族只是虫族,再没雄虫、雌虫之分。   这就是千年多的演变。   瓦伦.希尔大概也没想到,未来会是这样。   萨罗里安在晃神中感知到了熟悉的精神力波动,他率先看到了凯.德拉维克。   他从生物飞船上跳下来,几乎算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萨罗里安有些神游。   他看到德拉维克跌跌撞撞地摔了一下,真有点不像是他。一直等到德拉维克站在他身前几步远,他才清清楚楚看清对方。   “您...您果然活着!”德拉维克双手都在颤抖,他朝萨罗里安露出讨好的笑容,那种卑微的神情第一次从他脸上出现,实在是奇怪。   萨罗里安轻轻点了下头。   “那真是太好了。”   德拉维克小心翼翼走过去。   他想去捧萨罗里安的手,“请您和我回去吧,子民们...都去了弗拉肯。”   旧时代的虫族还有国与家的概念,他们曾经打下了一大片的星域,占据了无数的星球资源。但整个虫族最初的母星就叫弗拉肯,虫族的意思是高贵、伟大和智者。   新时代的虫族基因有强大的感染性,很多莫名沾染了虫族基因开始一场‘进化’的智慧生物,有些根本不知道是因为虫族的缘故。强大的虫族也很独,基本不会和这些弱小同族接触。   很多智慧生物根本不知道自己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是虫族了。   比如闻苑和索兰,她们就以为是自己的星球遇到了一场天灾,才让很多人或者动物和植物出现了基因变异。   但萨罗里安诞生的那天起,就将她们当成了自己的子民。   可在一个月前,很多有着虫族基因的智慧生物们从梦中醒来后,他们就感受到了来自基因呼唤。   王回来了。   就像是醒来会呼吸,饿了要吃饭喝水。   就这样简简单单,没有什么疑问。   理所当然的,很多有能力的子民们自动收拾了东西,带上家人,踏上了前往弗拉肯的路。   那里的星球已经被废弃了一千多年。   虽然新时代的虫族没有国与家的概念,但之前别的智慧生物也不敢占据。   于是它荒废在那里。   实力强大的虫族们在发现这个事后,他们立刻就明白,那是因为最终的改变终于到来了。   那位王,果然也并没有被霍洛杀死。 第88章   德拉维克久久等不到萨罗里安的回应, 他的神情逐渐从一开始的谦卑到最后的忐忑。   “我知道...您并不想看到我。”德拉维克艰难地开口。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并不好过,在那艘巨大的飞船和恒星相撞后,他就没有离开过那片星域。   无论是他还是灰纱、霍洛这些存在,总是高傲地想要试一试, 认为自己的理智和灵魂能够战胜基因的改变乃至命运。   最后也终将自食其果。   那场轰然的相撞爆炸声中, 德拉维克就知道, 后悔的不止他一个。   “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德拉维克有些难过地看着萨罗里安。   他有些哀伤。   “我是说, 是现在的我。”   基因层面的改变已经无法挽回, 另一个他自己已经要喧嚣着冒出头。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他也会和那些实力低微的子民们一样, 再睁开眼就彻底臣服于萨罗里安,这位注定的王。   但至少现在不是。   他排斥过这样的改变,因为那之后就不再是他,所以他要竭尽全力杀了萨罗里安。   至少之前的他认为那不会是他,更像是一个‘傀儡’。而现在, 这种改变已经无法阻挡, 他也不想再阻挡。   只是在那一天来临之前, 在此刻低下头, 完全丢掉了高傲, 聆听自己的内心, 拥抱了自己从未有过的软弱。   “您知道的,我的时间不多了。”德拉维克慢慢跪下来,乞求地看着萨罗里安。   萨罗里安从诞生起就有着充沛的仁慈、怜悯,他对这世界的一切都抱有美好的期待,但这些几乎消磨殆尽。   现在的他依旧神色倦怠,神色平静中带着几分冷漠。   高大许多的萨罗里安略微低头看着德拉维克卑微地祈求,但那又如何呢?和他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他在意吗?   萨罗里安的内心毫无波澜, 所以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连自己的死亡都已经无动于衷,也早就不愿意去体谅别人的卑微,何况祈求者是德拉维克。   德拉维克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灵魂一样呆愣着,许久才痛苦地发出声音,“真的不可以吗?”   “只要几天...只要几天就可以了,这样的我很快就会消失,之后的我会心甘情愿成为一个新生王朝最忠诚的侍者。”   萨罗里安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需要。”   “无论我满不满足你的要求,你终究会改变,不过是几天或者多几天的区别罢了。”   “德拉维克,你听着,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也永远永远厌恶你。”   现在的德拉维克已经无法再杀掉萨罗里安,即便现在的他还是属于他自己,但即便是他自己,其实也早就明白自己的沦陷。   萨罗里安还是离开了艾尔瓦族,因为他明白,当德拉维克找到这里的时候,意味着其它虫族也会很快来到。   艾尔瓦族是和平的种族,没必要让虫族打扰了这里的平静。   奥尔有些丧气地和萨罗里安告别,“您要去哪里?以后还会回来吗?”   “会来看你的,放心吧。”萨罗里安摸了摸他的脑袋。   至于去哪里,其实萨罗里安也不知道。   宇宙很大,也有很多的文明星球,但他能去哪里呢?   萨罗里安登上那艘生物战舰的时候,很快他就看到了诺克.霍洛。他用强悍的肉身在宇宙中横冲直撞,巨大的虫化又夹杂了龙族基因的身躯梗横在战舰前。   如果只有德拉维克一个,他根本不在意霍洛这样犯浑。   可萨罗里安在战舰中,他不想让萨罗里安感到任何不舒服,只能憋着气让人打开了战舰的防护系统。   霍洛有些紧张地收拾着自己,然后带着两分唯唯诺诺站到了萨罗里安面前。   看到萨罗里安的时候,他很兴奋,又带着紧张。   “真好,我就知道您一定还活着!”他说得百分百肯定。   萨罗里安靠在椅子上看他,和小半年前的霍洛比起来,现在的霍洛瘦得厉害。不过他本来就骨架大,瘦弱后不显得虚弱,反而因为皮肤贴到了骨头,更多了几分凌厉可怖。   霍洛被萨罗里安看得不安。   他动了下身体,有些小心地解释,“刚刚在外面的样子,是不好看是吗?以后不会那样了。”   霍洛对美丑也没什么概念,但别的种族有。他只是了解不多,也懒得了解,不是蠢的不知道这种东西。   德拉维克站在萨罗里安几步远的地方。   萨罗里安说会永远厌恶他,只要一想起这样的话,他就感到一阵巨大的痛苦,那种仿佛心脏中被插入一把利刃又反复搅动的感觉,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只是那之后,萨罗里安就再也没和他说过话,也没有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半分。于是那点说永远厌恶他的话,又是萨罗里安最近时间对他说过的话语。   他反复品味,从痛苦中又感受出几分甜意。   可现在,萨罗里安把视线落在了霍洛的身上。之前他就发现,萨罗里安对霍洛有一点点的特殊,反正在他看来就是的。   德拉维克忍不住满脸扭曲。   他有些缱绻、贪婪地把目光从萨罗里安的身上挪开,望向霍洛的时候带着充满了恶意的扭曲。   去死吧。   他没有任何一次像是此刻,恨不得霍洛以最残忍的方式死去。   德拉维克忍着不动手,忍得身体都在颤抖,眼珠都弥漫出了红血丝。但现在的他就像是被拴住的猎犬,只能趴在原地,然后用最恶毒的言语在心里诅咒霍洛。   像是一个卑劣者。   更像是一个小丑。   在德拉维克几乎要彻底扭曲的时候,他听到了萨罗里安的声音,“好看或者不好看,和我没关系。”   然后他又看到了萨罗里安浮现出的嘲讽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活着?不要忘记了,之前可是你主导送我去死的。”   霍洛后退了两步。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种很奇怪的水渍就这样冒了出来。   他知道这是眼泪,只是他从来没这种东西。   被做实验反复切割身体的时候没有,杀光瓦尔卡琳族的时候也没有,甚至看着萨罗里安的飞船撞向恒星的时候也没有。   当那一切发生的时候,他只是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茫然。   就这样?   就这样吗?   一切都结束了。   他以为会和以前一样,所有一切恢复平常,那种陌生的情绪会消退,那种改变会停止。   他依旧接任务,然后杀戮,再归于平静,反复如此,一直到某一天...谁知道某一天什么时候到来的某一天。   可根本不是那样。   他没有恢复到以前一样,他接不了任务,也对杀戮没有兴趣。在茫然中被德拉维克扔远后,他自己又回到了恒星附近。   他绕着恒星不灭不朽地寻找,他坚信萨罗里安没有死,甚至他都打算走到恒星内部去找找萨罗里安。   也许萨罗里安就掉在恒星里面哪个角落了。   他不相信萨罗里安会在爆炸中死亡,也不相信他被恒星的剧烈高温烧成了灰烬,他必然要找到他。   中途他也看到过德拉维克和他一样,只是他懒得再理会对方。   那时候,霍洛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改变影响了他,还是他自己的沉沦加速了改变。   但都不重要了。   在他打算冲向恒星内部的时候,德拉维克忽然走了。走得很匆忙,甚至把他布置在那颗恒星四周星域的一些人手全部调走了,就像是这里已经没有了价值。   霍洛一直都不笨,只是他懒得想。   果然在跟踪德拉维克后,他见到了安德里安。可现在安德里安的话,近乎让他绝望。   霍洛说不出辩解的话,事实总是如此。   在飞船上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德拉维克、灰纱,他们都已经开始变得犹豫、举棋不定,也一度想要反悔。   只是他们的傲气总是让他们不甘于就这样臣服,更是不甘于承认,那种基因与命运的改变之外,他们的理智也在放弃挣扎。   所以最终,他们做了一个共同的决定。   无疑他此刻后悔莫及,却也明白萨罗里安对他的讨厌、嘲讽甚至无视,都是自食其果。   “...对不起。”霍洛想说很多东西。   他在杀戮的时候,为了活命的被杀者有的说不出一句话,有的滔滔不绝,说过大量的求饶的话语。   他能清晰的回忆起那些话语,求饶的、卑微的、可怜的...但话到嘴边,他甚至也说不出来。   只有那种巨大的难过几乎把他彻底淹没。   “再有两天,我会是另一个全新的我。”霍洛在痛苦中麻木地说着话,“新生的王朝依旧需要利剑,请您彻底地利用我。”   霍洛低下头,哽咽着向萨罗里安祈求。   和德拉维克不同,霍洛因为萨罗里安对他的厌弃,他对自己也产生了厌弃。   第一次,他主动拥抱那种改变。   他等待那种改变的到来。   如果他的存在让萨罗里安感到烦躁,那么就消失吧。   让他新生的他成为王座边一把兵器,一个最好用的傀儡,霍洛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第89章   德拉维克在此刻清楚地体验到了另外一种情绪, 那种仇恨、嫉妒、扭曲,这是他以前绝不会产生的情感,因为这毫无意义。   但此时此刻,这种情绪充斥他整颗大脑, 几乎让他想要掀翻所有的一切。   可最终他只能无能地低下头。   在沉默了几秒后, 德拉维克实在无法忍耐。他从阴影的角落走出来, 也将一直投注在萨罗里安身上的目光放了两分在霍洛身上。   他开始陈述事实。   “想要杀了您, 是我们...我是说也包括霍洛共同犯下的错误。如果您始终厌恶我, 那么也应当厌恶他!”   伤害过,甚至是反复伤害过萨罗里安这件事, 德拉维克不敢也不愿意再提起,因为只要想起这件事,那种从灵魂深处弥漫的痛苦就几乎要压垮德拉维克。   可现在又不一样。   他清楚记得萨罗里安是怎么样从他身边经过,怎样平静地开口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厌恶他。德拉维克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甚至从萨罗里安这样决绝的话语中品咂出几分甜味。   可既然如此, 那么萨罗里安也应当平等的厌恶和永不原谅霍洛、灰纱...甚至当初共同投票决定萨罗里安去死的数百名虫族。   可是刚刚, 萨罗里安落在霍洛身上的眼神时间, 已经比他多了两秒。   德拉维克无法忍耐!   霍洛因为德拉维克的话闪过凶恶的怒气, 他身上还有龙族的基因, 那些恐怖的气势远胜于一般的虫族。   萨罗里安从他们剑拔弩张的中间地段慢慢走了过去,他谁都不再看。   “安!”   德拉维克率先叫他,却在萨罗里安停顿的身影中流露出更痛苦的神色。他想了很多,但话到嘴边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过往的一切都无法挽回,宇宙的时间是往前走的,再强大的生命体也无法让时间线重置。   “...对不起。”   他终究要为自己的傲慢和错误付出代价。   霍洛盯着萨罗里安的背影,和在当初的飞船上一样, 慢慢隐藏到了没人注意的角落,然后安静地跟随着萨罗里安。   庞大的生物飞船安静地在宇宙中航行,德拉维克和霍洛都再没出现在萨罗里安面前。   但萨罗里安知道他们一直在周围,因为他现在能敏锐地感知到两道视线几乎是全天的追随着他的身影。   即便不提这些,但他有时候打盹睡醒,手边就会刚刚放好的温热的水。才想吃东西,就总会有机器人恰到好处地送上来食物。在飞船上,他想要的一切总会那么顺利地送到他面前,那么他也能猜到。   飞船没去别的地方,两个月后在弗拉肯缓缓降落。   萨罗里安脚踏上这片土地,他就仿佛感受到了瓦伦.希尔的气息。   在星鲸的体内,他曾经意外地看到过一千多年前的弗拉肯的一切,而现在,在命运的指引下,他真切地再一次踏上这颗星球。   瓦伦.希尔曾经对虫族的一切都极为的失望,最后以极端的方式终结了所有。他曾经说过,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他不清楚,但对那时的当下,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愿意承受所有的罪恶。   可他依旧留下了一线希望,因为他仍旧热爱这颗虫族最初诞生的星球,这片土地,这个国家。   “我回来了。”萨罗里安呢喃开口。   瓦伦.希尔已经故去,但萨罗里安依旧希望他能听到。   德拉维克和霍洛告诉萨罗里安,弗拉肯已经在复苏。追寻王的气息而来的子民们,自发建立起了最大的皇宫。   现在的虫族来自各个星域,非要说起来,长相、甚至按照以前的种族来说,大多都各不相同。   本来他们不会平和相处,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他们把最好的一切都堆砌在了皇宫,也在重新建立新的制度。   所有子民们都在期待着他们的王走进王宫,坐上属于他的王座,更是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可萨罗里安拒绝了。   “我想自己走走。”   他还不想去王宫,他想用自己的脚一点点去丈量这颗星球,想认真地仔细地看看瓦伦.希尔曾经热爱过的星球,它的什么模样。   萨罗里安就这样出发了。   弗拉肯这颗星球特别的庞大,附近还环绕了几颗星球,也是这颗星球的附属星球。可以说,虫族最开始的母星资源确实不错。   “你也要去高塔看星星吗?”萨罗里安坐在候车厅,他才坐下,身边就坐了一个小女孩。   她和索兰很像,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   萨罗里安在自己的精神海漫天的繁星中,找到了她那颗小小的闪烁着亮晶晶光芒的星星,这也是他的子民。   萨罗里安笑着点了点头,“你也是吗?露莉。”   露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怎么知道?”   她并不是外向的女孩,而且爸爸妈妈一直告诉她,对待陌生人要保持警惕。尤其是他们一个月前才来到这颗陌生的星球,还看到了很多其他不同外貌的虫族。   即便在王的指引下,来到弗拉肯的虫族都变得平和,可对不够熟悉的环境她依旧很少言语。   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刚刚看到萨罗里安,她就想过来和他说说话。才第一次见面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她也不感到害怕。   “这是秘密,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安。”   露莉更加高兴,“对,爸爸妈妈说,我们现在是虫族了,虽然旧时代的虫族和我们没关系,但也该了解一点历史。”   “听说高塔是旧时代虫族雄虫生活的地方,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全部损毁了。但前两个月被虫族修复了起来,大家都想去参观参观。那里很高,据说晚上能看到最漂亮的星星。”   露莉一口气几乎要把自己的情况全部介绍完。   买好车票的露莉爸妈很快跑了过来,本来看到有其他人在和露莉说话有些紧张,但走进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年轻人有莫名的好感。   “现在,您买票了吗?在那边,要我陪您去吗?”露莉的父亲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起来这么亲近的话。   萨罗里安拿出了自己的票,“我买过了。”   “那太好了。”露莉父亲轻松地和萨罗里安攀谈起来。   开往高塔的车很快到来,萨罗里安看到有露莉一家这样和当初水星索兰那样长相差不多的虫族,也有长着奇怪尾巴的虫族、身上有着树木外皮一样的虫族...这些平时绝不可能和平相处的生命们,共同安静地上了车。   之后,车里稍稍热闹了起来。   萨罗里安被露莉一家带着和他们的朋友交流,一直到下车的时候,萨罗里安下意识往后回头看了一眼。   一直跟随他的视线多了一道。   他几乎不用猜,大概也知道是灰纱。   萨罗里安很快收回了视线,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跟随大众步入高塔,然后轻轻抚摸着这栋盛大的建筑物。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高塔就已经成为了废墟。   希尔的飞船坠落在上面,高塔的彻底毁灭几乎也预示着希尔打算即是杀死也是拯救所有的雄虫。   “这里好漂亮。”露莉感叹着。   是呀,真的很漂亮。   美轮美奂的建筑物,庞大的空中花园,毕竟它曾经是虫族需要对外展示的最美好的表象。   “以前的雄虫在这里一定很幸福哦。”露莉欢呼着在花园里面跑了起来,“像是小王子一样。”   萨罗里安笑了笑。   夜晚来临的时候,大家都去找最佳的观赏星星的地方。   一起看星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有喜欢安静独自看的,有喜欢和最重要的对方一起看的,也有喜欢一群一起看的...这里地方很大,足够大家一起找到地方。   萨罗里安悄悄脱离了露莉一家,他们应该更想一家三口一起看。   他去了瓦伦.希尔曾经倒下的地方。   那是高塔最高的地方了,其实不怎么对所有游客开放。但萨罗里安去的时候,那里的门就自动为他打开。   他知道肯定是德拉维克几个做的,不过不重要了。   他坐在台阶上,那些星星就仿佛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会儿后,他听到了声音。   霍洛从阴影中出来,小心翼翼坐到了萨罗里安的身边。   无论是他还是德拉维克、灰纱,都已经约定,在最终改变到来之前不再打扰萨罗里安,这是现在的他们最后能为萨罗里安做的事。   至少,不要让他在最后更加厌恶他们了。   但今天...霍洛看着自己的影子和萨罗里安触碰到一起,他感受到了心里升起的一丝隐秘的带着诚惶诚恐的喜悦。   如果这样的时间能持续得久一些就好了。   “你在今天了吗?”   霍洛忽然听到了萨罗里安的声音,他本以为就这样迎来他生命的‘终点’,没想到还能听到萨罗里安的问话。   霍洛感到了莫大的激动和欣喜。   “是...我...我应该在今天,也许下一秒...也许再过一会儿,但天亮之前肯定就不一样了。”霍洛紧张地解释着。   萨罗里安点了点头。   精神海中,霍洛的那颗星星正在逐渐变亮。   他是主动拥抱改变的虫族,那么也是某个方面会最先一个彻底‘死’去的虫族。 第90章   霍洛一直看着萨罗里安的影子, 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胆怯。   从隐秘的黑暗角落走到萨罗里安身边,他就没了勇气。他和德拉维克不同,德拉维克能从痛苦中品味出几分甜意,但霍洛更惊恐看到萨罗里安厌恶的眼光。   他始终低着头, 一直看到萨罗里安的影子动了一下, 是点头的动作。   霍洛发自内心地笑了下。   至少萨罗里安在此刻是满意的吧, 他也总算做了一件萨罗里安不那么讨厌的事, 而且是第一个。   过了会儿, 霍洛忽然有些磕磕绊绊的伸手在身上摸了下,然后小心翼翼捧出一个小型智脑。   “里面...记录了一点东西, 我放开给您看好吗?您会喜欢的。”   萨罗里安本来什么也不想再说,可他回忆起了过往的一些记忆。他从诞生到现在,明明也没过去几年,但那些接踵而来的事,像是让他过去了漫长漫长的时间。   萨罗里安身心俱疲, 又无法忘却那些记忆。   即便伴随着痛苦, 那些难过的记忆中, 有索兰、闻苑、瓦雷、星鲸......在近乎毁灭的绝望中, 始终伴随着一点点希望, 不让他彻底的自我放逐。   所以是那些混杂了美好的记忆吗?   他又点了点头, “放吧。”   霍洛在最后想把一切的事都做得更好,所以一直极端地小心。他操控着智脑,小小的蓝色屏幕被投放在萨罗里安眼前。   一个从天空之上往下俯拍的一颗蔚蓝色星球缓缓转动着,镜头一点点往下,萨罗里安看到了很多很多如同梦幻才能存在的植物,是一颗充满了生机的星球。   再之后,一道身影在开辟出来的小路上穿梭。   她提着一个篮子, 里面放了很多采摘的水果,身后的小狗跟着她欢欢喜喜地一起跑向一座看起来有些原始的村庄。   “索兰?”   萨罗里安的神情有了波动。   当初在水星,他清晰地感知到索兰的母亲闻苑的链接消失,那颗星球几乎也消耗干净了星核。   失去了星核的星球,就像是一个脑死亡的人体,初期乍看什么都好,但内里已经一塌糊涂,很快就会彻底式毁灭。   他以为水星、索兰、闻苑...那里的一切都已经沉寂在了宇宙之中。   “对。”霍洛轻声地回答萨罗里安,“索兰活了下来...还有一些人也活了下来。”   死去了很多,但终究是有一部分活了下来,生命是一种很顽强的存在,也总能创造奇迹。   “我......”霍洛虽然不想提起他和萨罗里安之外的其他,但还是开口,“灰纱、德拉维克,我们找来了很多很多的星核,水星慢慢吸收别的星核的能量,它重新复苏了。”   一颗比原来更加生机勃勃的星球。   “虽然曾经的旧有文明失去了,但她们在重新开始。”霍洛思索着开口,“索兰说,总有一天,她会和您再见面的。在那之前,请您耐心地等待她一点时间。”   萨罗里安把那个小小的智脑拿了过来。   他轻轻摸了摸它,然后小心收了起来。   真好。   他现在已经开始期待和索兰的重逢了。   霍洛敏锐地感知到萨罗里安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也想。   真好。   此时此刻,霍洛不再开口。   他只想静静的待在萨罗里安的身边,就这样安静地看看星星,一直等天色将明到来。命运终将带他到一个未知的彼岸,霍洛早就没了排斥,也欣然接受这样的结局。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   一直到天边的黑暗褪去,一缕晨光亮起的时候,萨罗里安感受到了精神海中属于霍洛的那颗星星亮起。   它距离他的精神海中心最近,就如同王庭四周的利剑,最为忠心耿耿地拱卫着王的一切。   也在同时,萨罗里安发现自己能感知到属于霍洛的一切。   他的记忆、他的能力、他存在的方位、他此刻的思维...只要萨罗里安专心感受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霍洛没有任何的隐私可言。   甚至因为他的存在,某方面来说压制了霍洛的发展,限制了他基因的进化。   萨罗里安也从这样的彻底改变中明白了他的存在对虫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像是闻苑的记忆中,那颗水星曾经描述过的蚂蚁群体。   蚁后控制了整个族群,所有的群体有自己的分工。蚁后存在的一天,那就不会新的蚁后出现。当它死去,那么普通的蚂蚁群体中就会随机诞生出新的蚁后。   他也一样。   萨罗里安不知道自己寿命的终点是在哪里,应该还有很久。   当他死去,下一代王才会诞生,它不会以血脉、名义上的指定之类的出现,只会随意地出现在某个虫族身上。   而现在,他是这个新生的虫族的初代王。   当萨罗里安彻底了解清楚他的能力后,他才把目光落在霍洛身上。   霍洛低下头。   萨罗里安从他身上感受到和昨晚不同的气息,即便他们始终是同一个存在,但他也有种感觉,此时此刻的霍洛和昨晚是不同的。   “王。”霍洛单膝跪在地上,向萨罗里安献上他的忠诚。   在这之前,他没有这样叫过萨罗里安。   萨罗里安的内心很平静,一丝微弱的怅然若失被他压在心底,他呢喃开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很好。”霍洛面容上维持着平静,但语气依旧透着无法掩饰的激动,“感受到王的召唤,回归您的荣光之下,一切都太美好了!”   “请原谅我之前的行为,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改变之后是这么的美好,现在我感觉每一刻都是那么的让我兴奋。”   作为初代王,萨罗里安需要草创整个新生的文明、王国。   即便他厌恶霍洛几个,但他们确实是目前虫族最为强大的存在,他和他们的链接也必然更加深刻。   这是命运,更是生命文明想要发展下去,自然而然的基因选择,所以霍洛变得更加狂热。   对霍洛来说,昨日的一切都已经是过去,过去的就该被扫入记忆的角落不再重要。   今日的现在,沐浴在王的光辉之下,才是他永恒的追求。   萨罗里安看着他,有种模糊的预感。   这种更加深刻的链接,当他生命走到终点的时候,霍洛这些虫族迎来的恐怕不是基因枷锁的解开,而是随着他的逝去也一同崩灭。   “也许某一天,你会为我殉葬。”萨罗里安呢喃。   霍洛反而更加狂热,“那绝对是我的荣幸!我将效忠您,为您铸就最伟大的王座!”   “此刻的您如同烈阳熠熠生辉,若真有熄灭那一天,请务必带上我,我将永远拱卫您,为您扫清一切障碍!”   萨罗里安兴致缺缺地叹了一口气。   “你走吧。”   “您让我去哪儿?”   “去弗拉肯的王庭,德拉维克说这里建起了盛大的王座。我会接受自己的使命,走向自己的命运,但不是此刻。”   霍洛激动地点点头,他起身向萨罗里安行礼,“有虫族跟着您,要我杀了他们再离开吗?”   “走吧。”萨罗里安只是摇了摇头。   霍洛慢慢吸了口气,他狂热地看着萨罗里安,一步步往后倒退,一直走了很远才转身离开。   萨罗里安走下了高塔,露莉一家已经离开了,但萨罗里安收到了露莉给他准备放在前台的一份礼物。   一个可爱的雄虫玩偶。   萨罗里安也把它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接下来,他又去了瓦伦.希尔曾经屈辱地签下过自己的名字的议事厅,旧世界的平等律法也成为了被参观的过往历史。它们被镌刻在石壁上,展示在被保护的围栏之前。   萨罗里安看到巨大的科技屏幕前,虚拟机器人讲解着旧时代虫族的历史。   新时代的虫族各色各异的好奇地听着。   “那时的雄虫和雌虫法律不平等,导致旧时代的国内很多雄虫和雌虫彼此矛盾深刻,也导致很多厌恶雄虫的雌虫组织了反叛军......”   “后来旧时代虫族发生了改革,更为平等的法律诞生了。但这没有迎来虫族更好的发展,旧时代的虫族在之后发生了内乱,全部的雄虫都死亡了,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我们。”   萨罗里安混在群体中,听着他们拼凑起来的历史。   “当然旧时代的虫族我们了解了解就可以了,对我们来说不重要。我们来自各自不同的星域,就算曾经的我们不是同族,但现在,我们都是虫族!都沐浴在王的光辉下!”   机器人发出兴奋的声音。   “王!”   “我们在王的带领下走向新时代!”   参观的虫族欢呼着萨罗里安。   萨罗里安从兴奋的虫族群体中慢慢走了出去,他和所有虫族逆流着脚步,一步步走到了瓦伦.希尔曾经停留过的地方。   他就是站在这里,仰着头听着雌虫对他宣读平等律法,最后低下头签下名字。   萨罗里安站到了希尔站过的位置,几乎和千年前的希尔身影交叠。   他抬起头想想,瓦伦.希尔当时是什么心情呢,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签完后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第91章   第二天的时候, 萨罗里安去了瓦伦.希尔曾经住过很久的住所。他在那里逗留了一天,晚上的时候,灰纱出现在了萨罗里安的面前。   萨罗里安明白,下一个就是他了。   灰纱给自己染了银白色的头发, 它更是长到了肩膀的位置。萨罗里安恍然明白, 他在学德拉维克。   灰纱手里拿着一根红绸, 他晃了晃脑袋, “您喜欢吗?”   在飞船上的时候, 萨罗里安被德拉维克压在身下,他就这样握着德拉维克的头发。在此后想起来, 灰纱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萨罗里安从未对他们产生过任何兴趣,但他抓住了德拉维克的头发,无论什么理由都让他心生不悦。   萨罗里安的目光从他的头发上掠过。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德拉维克的头发,那天...只是他毫无反抗能力, 总该有什么东西让他可以逃避当时的感知。   灰纱并不清楚这点, 可对他来说, 有萨罗里安的目光这样简单地扫过, 也已经足够了。   他用红绸把头发绑了起来, 像是德拉维克一样束在脑后。   “这样您是不是会更喜欢一点呢?”   灰纱笑着慢慢地走到萨罗里安面前, “其实我在飞船的时候就开始尝试养长一点了。”   即便那时候他已经觉察到他未来会后悔,可除了和德拉维克一样的傲气之外,他心血来潮总想挑战一下试试看,这样的后悔会让他感到多少的痛苦呢?会很难以忍耐吗?   他总是乐于挑战一切极限的东西,之前是自己的生命,后来是自己的感情,看它们会终结在哪里。   他总有这样的劣根性, 无可救药。   因此他还是尝试想要杀掉萨罗里安试试看。   萨罗里安坐在希尔常坐的椅子上,他只能跟随在希尔身边的日子里,他总是会坐在角落里,然后看着瓦伦.希尔就这样安静地待上一天。   而现在,他抚摸着身下的椅子。   它不是当时的那把,却摆放在相同的位置上。   萨罗里安的思绪放远,对灰纱的话仿若若隐若现。许久,他才开口,“这是你的选择,和我没有关系。”   无论是什么,讨好的、忏悔的,或者其他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灰纱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带着笑意抚摸着胸口,“德拉维克和霍洛都害怕您恨我们,但其实如果您愿意恨我们,至少您还会想起我们,还会在心里念出我们的名字,哪怕是诅咒我们即刻痛苦地死去。”   “对我来说,这倒是更像是一种奖赏。但我知道,您其实并不这样,您打算彻底把关于我们的一切在以后都扫入历史的尘埃,一丁点儿都不会再念起我们。”   “多可悲。”   灰纱现在知道到了他真正明白了后悔这种情绪后,它带来的痛苦,那是一种永远都无法挽回的巨大的失落、遗憾,几乎让他整个身体都快要被抽干力气。   “但这是我自找的。”灰纱笑着给自己宣布罪有应得的结局。   萨罗里安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灰纱闭上了眼睛,“假如...我是说假如...在飞船上我带您离开的话,您会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也把我放到您的记忆中吗?”   他并不敢说萨罗里安是否会爱上他,灰纱已经不敢奢望。但至少,他希望萨罗里安不要将现在的他彻底遗忘。   萨罗里安想起了那头星鲸,它近乎是介于幻想和现实的生物,很美丽。   沉默了会儿,萨罗里安轻轻点了下头,“也许会吧。”   灰纱再也无法保持笑容,他的情绪远比霍洛或者德拉维克更加外显,他捧住自己的脸痛哭起来。   他想过的。   但自身的恶劣和傲气终究阻止了他。   最终他跪在萨罗里安面前忏悔,他低下头,身体倾斜下的影子触碰到萨罗里安的影子,如同对神明最为虔诚的信徒。   在无尽的后悔和忏悔中,灰纱走到了他的终点。   他的改变猝不及防,就这样在某一个时刻完成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王!”灰纱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那种淹没灵魂的痛苦还有一点残留在体内,但很快就被更大的热烈取代。   “王,我终于沐浴在了您的目光之下!”   灰纱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   他一直是他自己,却又不同。   他所有的力量、基因甚至思想、灵魂都在王的控制之下,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一种束缚,而是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欢欣鼓舞。   灰纱简直无法想象,之前的他没有这样时刻强烈地感知到王和他的链接,他是怎么能够忍受的。   萨罗里安看着他,最后开口,“嗯,你也去王庭吧。”   灰纱立即起来。   他狂热地接下王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不过在走之前,他在衣服口袋摸了下,然后也送到了一段记录视频的影像。   “这是之前的我打算给您的...一份礼物。”   离别之前的礼物,但太痛苦了,痛苦到刚刚他忘记了外在的一切。   灰纱倒不觉得之前的他不是他,只是现在他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快乐和痛苦...所有的一切都该属于王,就应该这样完全因为王的存在而存在,所以之前的他怎么能够因为自己而产生痛苦呢。   就如同这份礼物。   他对之前的自己很不满,如果是自己的什么别的东西,他会毫不犹豫摒弃。可这是给王的东西,再大的不满还有隐秘的嫉妒都应该排在王之后。   这是属于王的东西,理应由王自己做选择。   萨罗里安回想起了霍洛给他的智脑,也许...抱着一点期望,他让灰纱放下那个小设备。   灰纱小心翼翼放在萨罗里安的手边,然后站起来,一样倒退着走出去很远后才转身离开。   淡蓝色的屏幕在空中展开。   宇宙太过庞大,总有很多神秘绚烂的天象在某个独特的地方,影像里面就是。那是一片极致的黑暗,再之后,一点蔚蓝的光芒一点点亮起,然后萨罗里安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声音。   是星鲸的声音。   这里是无数智慧生命体都无法找寻到的星鲸的起源地,它们诞生于未知,也在起源地重新复苏,只是这需要时间。   萨罗里安不关心灰纱怎么找到的这里,无论他受到了多少苦难,这都是他自己的罪责。   他只是听着那一声悠扬的声音,即便视频急匆匆断开到了结束,但萨罗里安已经心满意足,星鲸和当初的水星一样,都在重新开始。   他们终会重逢。   萨罗里安在这里待了好几天,再之后,他去了弗拉肯更多的地方。   他在这颗星球看了初升的太阳,感受到了一朵花慢慢绽放的美丽,看到了重新热闹起来的街道,越来越多的虫族回到弗拉肯。   他随处可以听到,子民们都在热切地议论着王会什么时候走向属于他的王座。   王已经来到弗拉肯。   大家都有预感。   只是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呢,每个虫族都企图把弗拉肯建造得更好,只有这样才会让王满意,也配得上王。   萨罗里安看着弗拉肯如今平和的一切,已经明白他也该去履行自己的使命了。即便他曾经说过要放弃虫族,但这些普通的子民们是无辜的。更因为即便是遭遇了更为痛苦的瓦伦.希尔,都始终热爱着这里的一切。   最后一站,萨罗里安去了瓦伦.希尔的埋葬地。   是在一处很普通平常的地方,当初的雌虫们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瓦伦.希尔,最终在分崩离析的前夕,将他的尸体埋在了这里。   萨罗里安追寻历史的记载而来。   千年前的埋葬地,其实什么都没有了,遗留下来的只有一块巨大的残破的石碑。这里的游客很少,新来的虫族们也只能根据一些记载和石碑上的简单留言知道这里埋葬了一个旧时代虫族的雄虫。   他叫瓦伦.希尔,曾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最后被埋在这儿。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萨罗里安在石碑前坐了很久,当阳光升起的时候,德拉维克从角落出来,用身体替萨罗里安当初了有些刺眼的光亮。   “星球全面的防空系统还没建造好。”德拉维克轻声开口,像是怕惊扰了萨罗里安。   等建造好了,整个弗拉肯星球就能阻断一切外来有敌意的飞船、战舰之类的任何科技类东西。除开这些外,更能人工控制四季,会让这里一年四季都变得无比适宜居住。   虫族有这个实力。   看萨罗里安无动于衷,德拉维克替他撑开了伞,然后安静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比起霍洛的主动拥抱改变,灰纱的放任自流,他在最后终究还是在抵抗。只是这种抵抗不再是排斥会失去自己所有的思想、灵魂,而是他想更清晰地去爱萨罗里安本身。   也许他也不配说爱。   所以他从不提起这一点。   德拉维克一直没有说话,他抵抗到现在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时至今日,终章终究会来到。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坐着一直到傍晚。   “那头星鲸...是我特意去抓的。”在最后,德拉维克不是为了替自己辩白,但还是想告诉萨罗里安他的后悔和在傲气下有些丑陋的爱。   星鲸的力量他一直都知道。   特意去抓,就是给萨罗里安留下了生机。   “所以我知道,您一定不会死去。”这是他生命中做过最为正确的一件事了。   德拉维克感到无与伦比的庆幸,“还好我那样做了。”   萨罗里安神色动了一下,“你...这样吗?。”   他没有原谅德拉维克,只是因为他当初的那么一丁点儿的善意,所以他继续说,“马上就要有星星了,一起看吧。”   德拉维克的呼吸急促起来,在星星隐约冒出的第一颗,萨罗里安精神海中属于德拉维克的星星骤然大亮。   德拉维克迎来了他的终章。   有些可惜,他没等到真实星空的星星亮起,也错失了萨罗里安对他最后的一点平和。   也许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德拉维克同样热切地跪伏在萨罗里安面前,他激动得难以自抑。他到来得越晚,对萨罗里安的热烈就越加盛大。   天空上的星星逐渐都冒了出来,虽然没有高塔上的好看,但依旧很漂亮。   他站起来摸了摸希尔的石碑。   他可以给希尔建造更宏大的墓地,可以修正他的记录,但已经没有必要了。他明白瓦伦.希尔,最后杀死所有雄虫,瓦伦.希尔也一直觉得自己是有罪的。   他的一切他早就决定交给岁月。   这是新时代的开始,是瓦伦.希尔更为期盼的一切。   那就这样吧。   “王!您打算归于王庭了吗!?”德拉维克看着萨罗里安的动作,激动起来。   萨罗里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刚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德拉维克情绪高昂,“太棒了!我热爱这里的一切,因为这是您的国度!我一直坚定地走向自己的命运,只是之前受到了一点阻挠。”   “之前的我实在太过让我厌恶,如果您为此感到生气,请随意处罚我!”德拉维克说得斩钉截铁。   “你不想变回去吗?”   最初的最初,德拉维克可不愿意这样彻底地失去自己的思想,连带基因都被枷锁覆盖,再也没有了进化的可能,除非他允许。   “不想!”德拉维克狂热地看着萨罗里安,“我从来没有失去过自己的思想,王!请不要认为现在的我只是因为被您链接才会这样!”   德拉维克立刻强调,“从不是这样!而是现在的我,全新的我,就是如此的热爱您,愿意成为您的一切,听从您所有的命令!这就是我,我此时此刻的所想,这是我全部存在的意义,这会让我感到快乐。”   “这就是我的思想。”   德拉维克希望萨罗里安知道,不同的时刻,不同的自己就是有不同的思想,他清晰无比地知道,这不是强制的改变,现在的他享受着此刻的一切。   “王,如果我会变回以前那样,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痛苦。”   “那时候,请您杀掉我。”   如果他不能再感受到王的荣光,那么就终结他。   萨罗里安轻轻应了声,就这样吧。   他在这儿待到了白天。   太阳升起的时候,萨罗里安踩着晨光走向了王庭。   当他踏入其中的时候,精神海中的无数星辰尽数闪耀了起来,在弗拉肯的虫族或者还在其他地方的虫族,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属于他们的王。   仿若神明。   灰纱、霍洛虔诚的和德拉维克一样,跟随在萨罗里安身边,他们身后则是数百甚至更多的强大的虫族,然后是无数的普通的子民们。   王庭极端的奢华,无数的最好的珠宝、兵器...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堆砌着,这些都将属于王,没有虫族会去沾染。   萨罗里安走到了王座上,慢慢坐下。   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在这一刻,响彻整个弗拉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