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谁敢来娶爹?》作者:行云渡   文案:   【正文完结,番外更新中】   苍狼域的魔头姬无妄死了。   再一睁眼,他发现自己成了一名修为低微,空有美貌的极品炉鼎。   仙魔两界为了他,争抢多年,大打出手。   姬无妄两眼一黑。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   为了不让事态继续发展,两界一拍大腿就将他送去始终保持中立的司天狱等候裁决,而此时掌管司天狱的是他昔日的死对头沈孤舟。   姬无妄:“……现在去重新投胎还来得及吗?”   沈孤舟这人自打修习无情道以来,为人清冷淡漠,禁欲寡情。   司天狱内,姬无妄看着这人在眼前宽衣解带,面露惊恐:“等等等等,咱们有话好商量,你别脱,你再脱,我喊人了!”   沈孤舟:“……”   *   后来,两界还在为争夺姬无妄的所属权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魔头却已经趁乱重掌了苍狼域,将曾经背叛他的下属全部丢了出去。   彼时,所有人都不相信那个站在金麟台上墨发黑袍,姿容盛绝的美人是昔日那位声名狼藉的魔头。   姬无妄:“来啊,现在让我看看是谁还敢来娶爹?”   众人:“……”   等等,这人之前不是在司天狱吗?!   这世上还有人能从沈孤舟的手里逃出去?   直到,众人发现姬无妄时常与一人同进同出。   这时他们才想到许多年前,魔头被围剿在天烛峰的那日,从未出山的沈孤舟从众人面前将魔头的尸体带了回去。   众人这时候才明白。   两个人怕不是早已经暗通款曲,狼狈为奸。   阅读指南:   ★文案梗记于5月13日,截图留存于微博   ★非传统仙侠修真题材,偏微群像   ★穷凶极恶(划掉)傲娇嘴毒大魔头x禁欲冷情(划掉)盯妻狂魔仙尊攻   ★双强,双c,非生子   ★先do后爱   ★v前随榜v后日更,有事请假,平时都是修文捉虫,章节大调会在标题标注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马甲文 正剧 群像   主角视角:姬无妄 沈孤舟 配角:小情侣贴贴   一句话简介:与魔为邻,与仙同修   立意:危险来临时,从容应对 第1章 故人重逢   天谕382年,冬月,司天狱偶得一宝。   无人踏足的极海雪原之上,各大势力为夺此宝,聚守在此地三月余。   司天狱外,人海蔓延数百里,星落如雨,萤火如昼。   *   姬无妄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冷的。   冷气从鼻间灌注到胸腔,仿佛有无数冰片撕扯着每一寸的肌肤。他喘着气,冷色氤氲,一呼一吸之间,体内充盈到快要爆炸的灵力挤压着周身经脉,疼痛搅的人头脑愈发的昏沉。   再度濒临死亡的感觉,随着姬无妄意识彻底回笼的那一刻,变得愈发清晰明了。   他没死。   他好像又活了,但好像......又快死了。   姬无妄咽下了喉间涌动的猩甜,动了动冻得有些发麻的手脚,却发现自己被石壁后的铁链束缚,困在一间晦暗不清的牢狱之中。   “你听说了吗?昨儿个桐荣齐氏的大公子也来了雪原。”   “现如今排在仙门四大世家最末流的那个齐氏?我记得当年魔头被围剿在天烛峰的时候,齐家风头正盛呢。”   “可不是,那年齐家本想借此机会扬名,没想到最后却损失惨重。”   “那齐家的大公子据说还跟那魔头打了一架,结果呢?被魔头生生砍断了一条胳膊不说,修为更是一落千丈。这齐家自那之后也从原来的风光沦落到了现如今一个末流仙门,真叫人唏嘘。”   墙壁上燃烧着的火盆里‘劈里啪啦’的响着,其中一人有些胆寒地小声又道。   “十年前,那魔头死后,我听说天烛峰上的水留了一个月都还是红的,这人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还要什么名声?”   “难怪这齐大公子会惦记咱们里面这个宝贝,这极品,若是能与之春风一度,说不定当年在魔头那丢掉的修为就能找回来了。”   另一人嗤笑出声。   “宝贝?说好听点是个炉鼎,说不好听点不就是仙魔百家争抢的一个玩/物。”   “不过,这人倒是好本事。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未听过有哪个炉鼎会像当年魔头那般引得仙魔两界的人打的头破血流的,想必,这床上功夫大概.......”   姬无妄抬眸的那一刻就正对上两道灼热而又赤/裸的视线。   廊中提灯摇曳,烛光昏黄。   被人叫了一百多年魔头的姬无妄愣是反应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嘴里说的那个引得仙魔两界大打出手的炉鼎也是在叫他。   姬无妄:“......”   开什么玩笑。   他堂堂苍狼域的魔头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以色侍人的炉……   姬无妄脑子里的想法还没转上一圈,余光之中他就撇见墙壁水光中映出的一张陌生的脸。   此时,司天狱内光色昏暗。   铁锈栏外的风卷起塔外的飞雪闯入,吹动着牢中锁链声阵阵。   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比冬日的红梅更艳,比星辉更加耀眼。   七分像他,却不是他原本的模样。   这一刻,姬无妄突然想起了自己死前的一幕。   那是人间八月天,盛夏时节,绿树成荫的天烛峰上,暴雨倾盆,血流如注。   那日,他接到消息从苍狼域赶去人界。人刚到,却遭到了仙门世家大面积的截杀。当时,他的行踪只有苍狼域内的几个心腹知晓,但那天,他的行踪暴露,让原本的一场偶遇变成了一场仙门世家蓄谋已久的围剿。   暴雨倾盆,杀阵起。   所有的一切,直击要害,断绝了他所有的生路。   看来,是有人算计了他。   他的确死了,现如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借着这具身体,复生了。   堂堂的一界魔头成了一个炉鼎,还是一个搅动了仙魔两界风云,以色侍人的祸水。   姬无妄两眼一黑。   然而这还不是眼下最糟的,最遭的是.....   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正处在一个炉鼎最麻烦的阶段,需要尽快依靠双修将体内多余的灵力渡出去,否则灵力膨胀,他就会爆体而亡。但他此时所呆的地方应该是极海雪原的司天狱,而现如今掌管司天狱的则是他昔日的死对头沈孤舟。   如果在这人的地盘上撒野,依他这具空有灵力的身体还不知道能不能抗下对方致命的一击。   如果不能,别到时候背叛者没找到,自己先死了,那还真是一个......天崩地裂的开局。   上辈子顺风顺水,从未如此倒霉的姬无妄现在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牢里。   半晌,牢中传出了姬无妄的一声哀叹。   “呦,咱们这宝贝,醒了。”   姬无妄隔着紧闭着的牢门将视线落在了走到近处,高举提灯的狱卒身上。   这一刻,一个想法突然在姬无妄的脑海当中成型,但在此之前,他好像需要先找一个冤大头......   “欸,他看上去脸色似乎不太好。”   “现在外面可是等了不少人,这裁决未下,人要是先死在咱们这儿......”   姬无妄的视线跟着两个人的脚步向前移动了一节,在烛火从脸上移开的那一瞬,他轻笑出声:“欸?别走啊。”   染着笑意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牢狱当中,似是带着天生的蛊惑。   两个狱卒原本离开的脚步顿在了原地,神色估疑的将手里的灯重新举起。   灯影晃动,人影绰绰。   明明眼前之人只是一个被困缚于囹圄,修为低下的炉鼎,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在望进那一双拢在暗处的双眸时,四周的空气似乎是凝结了一瞬,一股子凉意与胆寒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你......你想做什么?”一人战战兢兢的问出声。   姬无妄弯唇:“无聊,叙叙旧呗。”   狱卒:“?”   他们有什么旧可续的吗???   不对,他们认识吗??   姬无妄见两个人转身就走,自顾自的哀叹了一声:“你们看这慢慢长夜呐,空寥寂寞,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着实无趣的很。若是能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岂不是能一解现如今这烦闷的愁绪?”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你只是想聊聊天?”另一人抖着嗓子道。   “做点别的也行?”姬无妄沉思了片刻,扬眉一笑道:“我呐,也就是看你们投缘,否则也不会出言相邀。所以,你们不如讨论一下,选一个留下来陪我?”   这下,两人皆从姬无妄的话中听出了邀请之意。   四下无人,共处一室。   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两个人咽了一口唾沫,吞咽的声音清晰入耳。   “或者,你们出去给我找个人也行。”姬无妄在阴影里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再次开口,“不过呢,我这人挑的很。胖的,不要;太瘦的,不要;丑的,也不行,这标准嘛,我看就照着你们尊上找就行。”   狱卒:“.......”   他们尊上长得是什么很一般的人吗??   照他这个标准找下去,外面争抢的那群人怕不是全部都得被踢出局。   “还是说,你们想明天给我收尸?”   姬无妄一瞬间冷下去的嗓音融于冷雾当中,像是凶兽咀嚼吞咽着猎物,等两个人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的本能已经让他们推搡着站到了姬无妄的眼前。   “我我我,我先。”   “凭什么?明明是我先到的!”   姬无妄:“别急,都会有的。”   两个人停止了争吵。   “真乖。”姬无妄满意的勾着两侧困缚的锁链微微倾身上前,让自己的身子从阴影当中显露而出。他微微垂首,耳侧垂坠的瑶金铃因他动作的晃动,发出愈发蛊惑的声色来,“来,往前走点,都到我跟前来。”   两人提灯上前,姬无妄居高临下的与人对视,眸中的红光闪烁的一瞬,狱卒的双目突然变得空洞。   此时,眼前的两个人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双目的注视当中,被动的承受着姬无妄分出的一部分灵力,然而低阶的修士身体承受的能力本就有限,这些灵力在达到一定的极限之后便尽数涤荡开来,如风一般的尘嚣而上。   塔外的雪还在下,冷白的光色映在走廊内雪色的衣诀之上。   风雪侵袭,从地面卷起袍角翻飞,正缓步而行之人的脚步停驻,修长白皙的指尖挽过掌心化出的伞柄,将袭来的风雪尽数敛在了伞外。   腰间玉环轻撞,伞柄微举,露出了伞下清冷若玉的一张面容。   牢中,狱卒的身体在眼前交错倒下。   姬无妄舒展了一番灵力放纵之后稍显舒缓的身体,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角落里迎风而立的那抹白。   如天上月,皎白如玉,莹润无暇。   是沈孤舟。   跌落在地的灯‘咕噜咕噜’的从眼前滚过,灯中烛火剧烈晃动两下,灭了。   四周再次笼罩下来的黑暗,敛去了姬无妄双眸之中一闪而逝的异色。   于此同时,不带有一丝感情的声音随着沈孤舟脚步的移动,由远及近的落入到了姬无妄的耳朵里。   “不过一日,我这司天狱当中竟也有了阁下的......”   “入幕之宾?” 第2章 共赴沉沦   “尊.....尊上。”   呦。   这两人醒的倒是挺快。   姬无妄懒洋洋地站着,便只见眼前风雪自一侧廊中卷入,光色被衬的愈发的白。   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携了冬日的冷意而来,缓步踱入之时,抖落了伞上的积雪,方才再次出声道:“尔等身为司天狱监事,看护不严,监守自盗,倒是罪加一等。”   狱卒匍匐跪地,头也不敢抬,脸色却已是煞白。   “下去领罚吧。”   沈孤舟脚步未停,握着伞自两人身前而过之时,清冷的声线回荡在牢中,不带有任何可以辩驳的余地。   身后两人躬身离开,沈孤舟方才指尖轻压,将手中的十二骨伞合起,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抬眸朝着姬无妄看了过来。   “所以,你的答案?”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姬无妄有些惊讶。冷不丁这么被人盯着,眼皮子没来由的一跳。   这让他突然想起了少年时期,刚认识沈孤舟那会儿。   那时,苍狼域还不叫苍狼域,魔头也还不是魔头。   沈孤舟来的那天,正是冬月。   凛冬时节,窗外的腊梅开的正盛,那身形单薄的少年着了一身丧服立在腊梅树下,一派萧然清素,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这司天狱外的极海雪原,空寂而又冷漠,清欲而又寡情。   依照姬无妄这么多年对沈孤舟这人的了解,这人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大抵分两种。   一种叫嘴下不留德,一种叫嘴上不留情。   很不巧。   姬无妄占了个全。   姬无妄的脑子里此时并没有任何关于原身的记忆,所以并不清楚原主之前到底有没有见过沈孤舟。但他从刚刚那两个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拼凑出的零星信息来看,这人的性子绝对不受沈孤舟待见。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姬无妄压根就没想到刚刚那事竟然还没被人翻篇儿。   他不确定沈孤舟在刚刚那一瞬到底有没有认出他,但一生要强的魔头,在沈孤舟没有把证据甩到他脸上之前,是死都不会承认的。   姬无妄兀自揣摩了一会儿沈孤舟的心思,方才有恃无恐的出了声。   “入幕之宾算不上,顶多,不过三两消遣。”姬无妄笑着将目光停落在沈孤舟的身上,肆无忌惮地将人打量了一番,轻挑而又露骨的恶心人道:“你倒是长得合我胃口,不知,今儿个可愿意留下来陪我?”   狱中的火光被冷风吹动的晃动了两下,火光明灭之间,人影在地面交叠。   姬无妄这极为轻浮的话似是让这冬日的风都染上了几分灼烫的热意,沈孤舟握着伞柄的指尖微不可查的停顿了少许,随后他弯下腰,将伞立在了一侧的角落里。   沈孤舟:“好。”   姬无妄:“......什么?”   伞尖的水顺着骨架滑落,在地面洇出一滩水色。   姬无妄视线微抬,便见沈孤舟缓缓直起身,那修长挺拔的身姿立于原地,光色透过围栏映照入内,在那雪色的袍角浮动出少许微光来。他缓步走上前,在姬无妄的视线当中,抬手勾开了身上披着的雪色大氅的束带。   姬无妄:“?”   直到这时,姬无妄才反应过来,沈孤舟的那一句好,应的是他刚刚随口而出的一句撩拨。   姬无妄蓦地瞪大了一双眼睛,神色惊恐的道:“等等等等,大哥,你是不是进错了门,认错了人,咱们有话好商量,你别脱,你再脱,我喊人了!”   沈孤舟却是又向前走了一步。   姬无妄闭上眼睛,身子向后一缩的‘吱哇乱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来人啊,救命啊——”   沈孤舟:“......”   牢中的锁链剧烈的晃动着,在黑暗中‘叮叮咣咣’的响个不停,沈孤舟的脚步缓缓停在原地,隔着眼前浓稠到怎么也化不开的黑暗,眸中浮动出些许晦暗难明的光色来。   ……   牢中的炭火‘劈里啪啦’的烧着,四周静的出奇。   姬无妄兀自喊了一会,发现沈孤舟并没有靠近。   他有些尴尬的闭了嘴,喉咙间因吸入了过多的冷气咳嗽了两声,呛得他眼尾生红,逼出了少许水色。半晌,他眨了眨眼睛,抖落了眼睫上的水珠子,偷偷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矮桌,矮桌旁炭火烧的正旺,刚刚还站在眼前晃悠的沈孤舟正单手支着下额,悠然的坐在桌边——烹茶。   姬无妄:“你.......”   “不叫了?”   沈孤舟抬手斟茶,冠上珠玉因他的动作垂落,雪色的衣袍整洁,就连那扣子都还十分敬业的高束于颈,只露出了一线优美下颌置于微光中。而刚刚被人脱掉的大氅则被人放在一侧,整齐堆叠。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要与他彻夜长谈,而不是......   姬无妄干咳了两声:“这里都是你的人,我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我。”   沈孤舟不置可否:“你知道就好。”   这人还真是......   不讲一点情面。   沈孤舟将茶杯端起,微微侧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姬无妄:“我口渴。”   沈孤舟:“.......”   刚刚叫了两声还怪口干舌燥的,反正现在也没人认识他,秉持着披了一层马甲就可以不要脸的宗旨,姬无妄就干脆让自己不要脸到底。但,当他看见沈孤舟拿起的是他刚刚喝过水的那只水杯之后,他突然发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可以比他更不要脸。   姬无妄瞪大了双眼,再次制止出声:“等等等等,你你你你坐回去,老实呆着,我.......我不喝了。”   沈孤舟挑眉:“真不喝?”   姬无妄:“不喝!”   他堂堂魔头是绝对不会跟沈孤舟共用一个杯子的!   魔头有骨气的很。   姬无妄提起的心重新落了回去,神色估疑的又朝沈孤舟撇了一眼。   不过......   这人今天怎么回事?是吃错药了?还是壳子里也换人了?   姬无妄有些吃不准状况,见人低头神色不明的摩挲着掌中的青瓷杯,冲着人问出声来:“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沈孤舟在姬无妄的声音里,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我来同你做笔交易。”   牢中静了一瞬,姬无妄眼皮子没来由的又跳了一下:“什么交易?”   沈孤舟:“我可以放你出去。”   姬无妄:“条件?”   沈孤舟:“我需要你去西北帮我去找件东西。”   西北?   那不是苍狼域的地界吗?   此番虽说苍狼域他必是要回的,但沈孤舟的话......   姬无妄不由得的想起了他死前,两个人最后的一次的见面。   那天,金鳞台有雨,碧波亭畔的荷花开的正艳。   沈孤舟也像今日这般,执着他这把十二骨的伞,从碧波亭的尽头处走到他眼前。   他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他苦寻良久的消息,也就是因为这个消息,让他不远万里的奔波至人界,被仙门一众人围堵在了天烛峰之上。   姬无妄整个身子拢在黑暗的阴影里,双眸微凝在沈孤舟的身上看了半晌。   两个人虽针锋相对多年,但根据姬无妄对这人的了解,沈孤舟并不是一个会背地里做小动作的阴险小人。   他的死,他更愿意相信是苍狼域内部出了问题,而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姬无妄心下思索了片刻,笑着同人反问出声:“这世上,还有司天狱找不到的东西吗?”   沈孤舟:“有。”   沈孤舟垂眸,指尖在青瓷杯上轻轻的摩梭:“我找了十年,苦寻无果。”   十年?   能让沈孤舟都找了十年的东西,会是什么?   姬无妄:“名字?”   沈孤舟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道:“此物名曰赤华,长于西北荒凉偏僻之地,你可知晓?”   赤华?   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如果刨除掉这件事的难度,沈孤舟开出的条件的确诱人,姬无妄心下思索了片刻,应道:“我可以帮你找,但至于找不找得到.......”   沈孤舟:“不论结果。”   姬无妄挑眉:“成交。”   不远处,炉中的火苗窜起,燎绕明亮又坠落熄灭,沈孤舟的视线盯着那炭火灼烧的光亮处,却是又道:“不过眼下还有一事。”   姬无妄:“我不答应。”   沈孤舟:“你不想听听是什么吗?”   姬无妄眉宇拧紧。   旁侧的飞雪卷入,沈孤舟指尖摩挲着杯沿冷不丁的突然又道:“齐修远是你什么人?”   姬无妄:“齐什么?”   沈孤舟:“桐荣齐氏的大公子。”   哦,原来是十年前在天烛峰上那个被他砍断了一条胳膊的废物。   姬无妄掀了掀眼皮子:“不认识。”   沈孤舟满意的点了点头,撑着手臂起身。   雪色的衣袍从榻上拂落于地,沈孤舟将脚步停在了牢中光影交错之地,只一步,便是眼前无尽的黑暗。   沈孤舟:“你看上去,脸色不怎么好。”   沈孤舟不提还好,一提,姬无妄就感受到身体内的灵力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开始膨胀。这种压迫的疼痛感再度袭来的时候,比刚刚更为的剧烈,搅扰的姬无妄的头脑愈发的昏沉,冷汗几乎是瞬间溢出,顺着脸颊滚入脖颈再没到深处。   姬无妄喘了一口气,咬牙道:“死不了,你赶紧把我放了。”   沈孤舟走上前,亲自为人解开了身上的困缚。   姬无妄捂着肩膀向前走了一步,却是在与人错身而过之时,身体的酸软让他整个人不受控的向前栽了过去。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及时的握住了他的手臂。   姬无妄顶着那张苍白的脸微微抬头就正对上沈孤舟垂落而下的双瞳。   沈孤舟:“我可以帮你。”   姬无妄:“你说什么?”   沈孤舟指尖收紧了握住姬无妄的手臂,眸色微动:“这就是我所要同你交易的另一件事。”   姬无妄的眉头皱的更紧:“你想跟我上/床?”   略显粗俗的话从姬无妄的口中吐出让沈孤舟伸手捏了捏了隐隐作痛的眉宇,他叹了一口气,将手放下,同人解释出声:“不瞒你说,我功法出了问题,所以现在需要大量的灵力调剂。而你,是我唯一的人选。”   沈孤舟的功法出了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令姬无妄震惊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当他听到沈孤舟说自己功法出问题的时候,震惊并没有刚刚那么大。只不过,他死之前,沈孤舟明明功法已近大成,这十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此时,两个人明明相隔近在咫尺,姬无妄却有点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他又何尝看透过他?   姬无妄:“我能拒绝吗?”   沈孤舟向前逼近了一步,暗光将他的容色笼罩的愈发模糊不清:“三月前,司天狱外便聚集了三方势力,司天狱受南玉少昌氏所托,裁决阁下所做之事。你若不应我,桐荣齐家大概率会成为这场博弈的最终赢家。”   沈孤舟的视线从姬无妄泛红的眼尾上扫过,声色淡漠的再次开口:“齐修远现在就候在外面,需要我把人叫进来吗?”   姬无妄:“……”   沈孤舟:“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牢中的声色静了一瞬,离得近了,姬无妄终是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脸。   清贵骄矜,眉目疏冷,唇薄而又冷情。   四周的昏暗仿佛是要将眼前的这抹白吞噬,只剩下那人耳骨之上的束灵环灿然生辉。   传闻,司天狱之人得窥天命,受天之灵,修为高深。   历任司天狱的掌权者修习无情道,自承袭那日起,自身灵力受束灵环所约束,终其一生固守司天狱,永不下山。   沈孤舟自百年前继任以来,一惯公正严明,恪尽职守。   可现如今......   “尊上刚刚罚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姬无妄唇边含了一抹讥笑,他微微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在沈孤舟的耳边轻语,“尊上现在这算是,监守自盗吗?”   沈孤舟微微侧目:“你不亏。”   姬无妄:“我亏。”   姬无妄抬手将人推开,捂着胸口向后退了一大步与人拉开距离:“你这人看上去木讷又无趣,跟你上床岂不是堪比上坟?”   沈孤舟:“.......”   姬无妄没再理他,掩唇咳嗽了两声,迈步离去。   沈孤舟却是在此时转过身,他立于暗处,将目光落在姬无妄的身上时,声色如隆冬深月的风变得愈发的冷:“现如今,你还有别的可选择的余地吗?”   姬无妄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转移灵力,终是治标不治本,它所带来的反噬,会一次一次的加剧,你承受的起吗?”身侧炉火‘劈里啪啦’的灼烧着,姬无妄微微侧目便是听见沈孤舟的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你别忘了,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   姬无妄眸色微沉:“你要的东西我会替你找。”   沈孤舟:“可你若是死了,便是交易失败,你得死在司天狱里。”   沈孤舟:“你走不了。”   姬无妄:“........”   他就知道。   沈孤舟这个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姬无妄骂归骂,但此时他却很清楚沈孤舟说的是事实。   他现在身体的情况除了双修,的确别无他法。   如果让他在司天狱外面那堆歪瓜裂枣和沈孤舟之中选一个,他宁愿选择后者,毕竟沈孤舟这张脸的确还看得过去,但他就是不想让沈孤舟这么快得逞。   姬无妄咬牙,冲着身后嗤了一声:“没力气,你自己过来趴好。”   不远处,沈孤舟的视线凝在姬无妄的腰窝处,双瞳于暗色里变得愈发的深沉。   “你来不来,不来我......”沈孤舟的气息陡然靠近的那一刻,姬无妄呼吸一窒,一瞬间的危险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他正欲转身却是被沈孤舟从身后捏住下颌,不容分说的吻了上去。   鲜血混杂着谩骂在唇齿之中的混乱纠缠,衣衫散乱堆叠,潮湿而又冰冷的指尖从脖颈旋到腰窝再没到深处。   冰冷的墙壁做了此时的温床,黑暗的牢狱中,姬无妄双目赤红,如凶兽一般的呜咽却是尽数淹没于沈孤舟的掌心之中。   昏暗的牢中锁链声晃动不停,炉中的火一直烧到了后半夜,就连湿冷的空气里似乎都多了几分猩燥的气味。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在这无边的黑暗当中,在他与沈孤舟双目对视的那一瞬,他差点要以为沈孤舟刚刚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这人编织的一个陷阱,一个幌子。   沈孤舟想要的至始至终都是此时的这一刻。   与他共赴沉沦。 第3章 他在人间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今日的天变得格外的清透。   院中寒梅抽枝,日光从木质的窗棂拢入,映在被微风吹拂的雪色帐帘之上。   屋内,炉火烧的正旺。   玉质的屏风后,姬无妄披了一件单衣,屈膝坐在榻上。晨起的倦懒让他单手撑着下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原身的法器瑶金铃,金铃声声清脆,摇曳着令人晕眩的迷离光色。   昨日,那股子死而复生的不真实感,随着牢中一整晚混乱不堪的沉浮交错,像是无形当中有一双手将他死死的拽回人间。一夜,纵享极乐,再与人一同烂在泥地里。   现如今姬无妄总算是相信,他的确还活着。   正所谓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既然如此,他就要让苍狼域那群胆敢欺上瞒下的狗东西尝尝算计他的代价!   姬无妄将瑶金铃攥进掌心,一个漂亮的翻身从床榻上而起,然而下一刻………   “——疼疼疼疼!”   魔头呲牙咧嘴的扶着老腰,双腿打颤的靠在床柱子上面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让刚刚那一瞬间直冲天灵盖的酸爽感缓缓退去。   这具新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不过是跟沈孤舟玩了一个晚上竟然就虚成这样。   炉鼎说好的采阴补阳,现在怎么看怎么像是先把他榨干了。   这让一生要强的魔头看起来很没面子。   身后难以启齿的异样让姬无妄从脖子红到耳根,他扒着衣领子看着脖子上那被人啃出的数个牙印,实在是忍无可忍的冲着玉屏后的人影骂出声来。   “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看仙门世家那群修士就是瞎了眼,真该让他们好好看看你这个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仙君昨晚到底是个什么混账模样。”   屏风的另外一侧,沈孤舟正坐在廊下看书。   姬无妄的声音从屋子里响起的那一刻,他压下了唇角弯起的些许弧度,微微侧目:“昨晚,我是在救你的命。”   这世上能把上床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的,恐怕也就只有沈孤舟一个。   当真是......   虚伪至极。   “.......你可闭嘴吧你。”姬无妄扶着老腰,嗤笑出声,“我真是奇了怪了,你们司天狱是有什么能人义士吗?还是你神不知鬼不觉在这里偷偷塞了好几个炉鼎?”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十分诧异的反问出声:“那你到底是从哪学的这些惯会折腾人的法子?”   沈孤舟听着姬无妄的话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   院中红梅开的正艳,日光映在书页之上,只见其上人影交叠纠缠,姿态亲密无间。   沈孤舟默默将书合上,换了个话题:“衣服可还合身?”   姬无妄:“凑合吧。”   衣服料子是仙门世家尤爱的织云锦,轻软如云。可魔头自打一百多年前叛出仙门之后,就再也没穿过这么繁复精致的衣服,若不是沈孤舟,他几乎都快要忘记了,曾经的自己也曾是仙门贵子。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异色,将衣袖向下扯了扯,遮挡住昨夜腕上被锁链磨出的红痕。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抬手勾过放置在一旁的外袍,一边系着腰间的束带一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冲着外面的人探头询问出声:“欸,对了,你功法恢复了吗?”   沈孤舟的目光从屏风后隐隐绰绰的人影上移开,淡淡的开口道:“没有。”   姬无妄:“没有?”   姬无妄咬着一节红色的发带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口中含糊不清的道:“你从我身上拿了这么多灵力竟然一点突破都没有?”   沈孤舟垂眸:“的确没有。”   姬无妄双眸半眯:“你到底行不行?”   沈孤舟微微抬眸:“你说呢?”   姬无妄:“..........”   得。   他就是多嘴。   姬无妄抬手绑着发带,便见沈孤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冷不丁的突然又道:“之后可以长期合作。”   姬无妄:“?”   谁要跟他长期合作?   魔头不要脸的?   姬无妄的视线从沈孤舟身上扫过,最后停落在了对方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刻,姬无妄的脑海之中不自觉想起的却是这双手染着些许腥燥,潮湿温热的模样,他将思绪抽出之时,脖子已然红了个通透。   该死的沈孤舟!   姬无妄脸有点挂不住的向后撤了一大步,抬手指着人警告出声:“我告诉你,你别过来啊。这汐云府的客人还分高低,你,做梦去吧。”   沈孤舟端起青瓷杯抿了一口茶,遮下了唇角微微扬起的一抹笑意。   沈孤舟:“我从不强迫人。”   姬无妄:“你最好是这样。”   姬无妄将发带绑好,这才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啃了一口追问出声:“不是我说,外界都传司天狱的掌事手眼通天,你这功法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沈孤舟将杯盏放下,神色淡然的提醒出声:“这件事,似乎并不在我与阁下的交易内容之上。”   也是,原主跟沈孤舟的确没什么交情。   姬无妄点了点头,咬着苹果朝着外面指了指:“行,那按照交易,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沈孤舟将早已经备好的东西推到了姬无妄的眼前:“这是你的名牌以及司天狱的赤雪令,之后你若是有需要可以.......”   姬无妄出声打断:“放心,不会找你。”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深色:“东西找到,你总是要回来。”   姬无妄摆了摆手:“不用,东西到手,我让人送来给你。”   沈孤舟抿唇,未发一语。   姬无妄叼着苹果,弯腰将自己原本的名牌揣进兜里,将司天狱的赤雪令留在了桌子上,“行了,走了。”   有风从一侧的吹拂而来,直到姬无妄的身影渐行渐远,那坐在桌案旁的仙君方才站起身。他缓步走到一侧的围栏处,双目微垂,望向下方逐渐离去的身影。   今日无雪,头顶的日光正盛。   那一抹艳丽的身影,就如同那在掌心振翅的蝶,在此刻夺目耀眼。   司天狱外,人海如潮,一辆马车却在此时悄然而出。   马车内,姬无妄正低头摩挲着手里的名牌。   “白九。”   姬无妄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依旧没有想起关于原主的任何记忆。 第4章 孤枕难眠   这世间魂灵流转自有定数,按理来说,借尸还魂这种事,原身意识的残留应该会让他看到一些过去的事情。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他竟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灵力波动。   难道是因为撞上他这个魔头,不敢出来了?   还真是奇了怪了。   姬无妄将名牌在指尖转了一圈,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罢了,不想了。   他这次本就是秘密出来的,到时候若真让他撞上原身的什么老熟人,就见招拆招吧。   姬无妄重新将令牌揣进怀里,曲指敲了敲马车的车壁:“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   车夫:“西北。”   姬无妄:“西北?”   车夫扬起马鞭,冲着车内之人笑着回道:“尊上有交代,要我把您安全的送到西北沧州去。”   西北沧州,那是仙魔两界的边境,也是进入苍狼域的必经之地。   “我们先不去沧州。”马车内,姬无妄沉思了片刻,再次开口:“我们先去婺城。”   车夫讶然:“婺城?”   姬无妄靠在身后的车壁之上,曲指将一侧的车帘掀开。   从雪原驶出来之后,车窗外的天,就变得雾色昏沉,好似暴风雨将要来临的前夜。   十年前,沈孤舟给他送的那条消息里,地点指向之地便是在位于整个大荒中部的婺城。那时,他还没来得及到达目的地,人便死在了婺城之外的天烛峰上。   此番,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他想去看看。   哪怕时过境迁,哪怕希望渺茫,他也希望,能在那处查到关于阿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消息。   而且......   从他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的时间变故太多,如果当年真的是苍狼域内部出了问题,那他此番贸然回去不亚于自投罗网。   仙门百家他回不去,苍狼域又危机重重。既然如此,他还是最好先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暗阁。   暗阁是魔头这么多年放在大荒的消息网,苍狼域的那拨人,现如今若是真让他选,恐怕此时也就唯有暗阁的影,是绝不会背叛他的。   他只要这次去婺城联系上了影,那他后续无论是回苍狼域还是查阿兄的消息都会省不少的力气。   姬无妄打定主意,冲着车夫回答出声:“对,我们去婺城,现在就去。”   *   婺城地处中原,起初并不是因为这城本身出名,而是因为城中鼎鼎大名的汐云府。   这世间炉鼎地位低下,大多可以买卖交易,汐云府的建立,便是为了招揽这些人。   汐云府为钱,炉鼎为人,双方一拍即合,买卖互惠。久而久之,这世间炉鼎遍尽出汐云府。   姬无妄此时的原身便是出自这里。   姬无妄到达婺城的时候是第二天的辰时。   婺城这几日似是有活动,城门口把守的修士对来来往往的车辆查的比往日都要严格。   听说是苍狼域的魔最近又开始作妖,这才让他们不得不防。   姬无妄坐在马车内本是有些昏昏欲睡,再听见车外的些许交谈声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将自己同他们划成了两类。   等到姬无妄彻底清醒,他才恍然想起自己现如今虽然不算什么名门正派,但好歹也算是个好人。   这让上辈子被人喊打喊杀的魔头,突然觉得有些新鲜。只不过,他现如今的这个身份好像也不是很经得起查………   “能过去吗?”   “放心公子,司天狱的马车他们不敢拦。”   正如车夫所言,司天狱的马车很快就进了城,他们甚至都没有去查他手里的名牌。   沈孤舟现如今这么神气的吗?   姬无妄抱着手臂,有些不服气的冷哼了一声。   城中今日很是热闹,长街之上古乐吹箫,满天花雨簌簌而落。   姬无妄站在城门口的马车旁,闻声,朝着人头涌动的尽头处看了一眼。   只见不远处,衣香鬓影,长街之上正驶过了一顶奢华至极的轿子。   那轿子繁华富丽的很,轿前侍女提灯,车架四角金铃晃动不绝。   这是……   汐云府的车架?   天上娇艳绝伦的花瓣就在此刻坠落,轿子四周的销金帷幕浮动之间,隐隐可见一人端坐其中,好似有些眼熟。   这人......   “公子,我这找遍了,就这么几个铜板了。”   姬无妄走上前一步打算再仔细瞧上一瞧之时,车夫将从马车内摸出了几个铜板,全部都塞进了他的手里。   姬无妄不得不将视线抽回,动了动手指,将掌心内的铜板拨弄了两下。   “就这么点?”   魔头之前出门,总是被三五个人簇拥着。那些人,狗腿子的很,从来就没让他操心过这些小事。结果,现在重活一世,让饿的有些挠心挠肺的姬无妄突然有些生无可恋。   姬无妄拧眉:“还能再找到别的吗?”   车夫挠了挠头,也是一脸为难:“您也知道,我们司天狱一惯不涉世俗,所以这出门在外就没带什么银钱。不过,您出来时,尊上难道没有把赤雪令给您吗?”   姬无妄:“赤雪令?”   姬无妄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眸:“等等,那什么赤雪令,有用?”   车夫:“当然有用。”   车夫:“您如果有赤雪令,可以去大荒任何的商行支取您所需要的银钱。”   姬无妄:“.................”   沈孤舟的嘴是死的吗??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不早告诉他作用?   姬无妄瞬间垮了一张脸,心如死灰:“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车夫提议出声:“要不……您问问尊上?”   姬无妄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谁爱问谁问去。   他堂堂苍狼域的魔头,就算是饿死,也绝不会去找沈孤舟帮忙的!   然而,一盏茶之后,城西的当铺里.......   “公子,您这衣服,料子是好料子,但是......这毕竟是旧物,我们最多也就能给您这个数。”   当铺内,姬无妄抱着手臂,盯着老板比出的手指,眯起了一双眼睛:“六百两?”   老板:“六两。”   姬无妄两眼一黑,气不打一处来:“六两?这可是价值千金的织云锦,你怎么不去抢.......?”   婺城平日里商贾云集,也没少与仙门百家的弟子来往。当铺的老板自然是认得姬无妄手里的织云锦,只不过,来人将自己包的这么严实,一看这手里的东西就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老板怕惹麻烦,心下思索了片刻再次开口:“我再给你添十两,行就行,不行您就拿着去别的地方去。”   十六两?   怕不是喝水都塞牙缝。   姬无妄正准备发火,一张人形的纸片突然从堆叠的衣袍下爬了出来。   这人形.....   莫不是沈孤舟的心愧?沈孤舟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塞到他身上的?   姬无妄向前走了两步,那心愧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似的趴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了。   姬无妄手指微抬,灌了一点灵力进去,这小东西方才像是活过来似的晃晃悠悠的站起身,顺着姬无妄的手臂爬上去,趴在他肩膀处,累成了一滩烂泥。   顶着沈孤舟那张死人脸卖萌,可真是犯规。   姬无妄揉了一把脸。   算了。   这做人,偶尔其实也可以不要面子。   “老板,我不卖了。”   姬无妄抬手将放在当铺的外袍收了回来。   街上人潮涌动,姬无妄出了当铺,就在门外寻了处僻静的巷子。他抱着手臂倚靠在一侧的墙壁上,将灵力灌注于指尖,曲指敲了敲心愧的脑门子。   “欸。”   “听得到吗?”   魔头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开了口,结果等了半晌没人应。   姬无妄黑着一张脸将心愧从肩膀上揪下来,捏着沈孤舟那张缩小后的脸,咬牙切齿的道:“怎么回事?是坏了吗?你听的到吗?听到的话就给我吱一声?”   沈孤舟:“........”   魔头有些生气,他刚准备将连线给掐了,沈孤舟的声音便自耳畔响起。   沈孤舟:“我在。”   沈孤舟停顿了片刻,觉得有些不妥又补了一句:“什么事?”   微沉的嗓音如凝冰碎雪带着些许喑哑,如梦中冷香氤氲,让姬无妄的脊背一瞬间有些僵硬。他赶忙将脑海当中一瞬间涌动而出的画面挥去,红着耳朵别开脸道:“那个......借我点银钱。”   司天狱的书房内,风铃声清脆,沈孤舟握着笔的指尖微凝。   半晌,他撑着手臂直起身,视线朝着桌子一侧放着的赤雪令撇了一眼,随后将视线重新落在心愧身上。   心愧这种东西,需以灵力喂养方才能发挥效用,因凝注了主人的一缕神思,样貌会跟主人一般无二。   此时,姬无妄的这只就正在沈孤舟的书桌上来回蹦跶。   活似只猴。   沈孤舟将视线抽回:“可以。”   姬无妄猛地睁开眼睛:“借多少都行?”   沈孤舟:“嗯。”   姬无妄:“条件.......?”   院外,寒梅初绽。   沈孤舟握着笔,在画卷上细细的描绘着那人额间的一点朱红之色,待颜色在纸面上晕染,他方才淡淡的开口道:“东西找到,回来见我。”   姬无妄:“........”   沈孤舟抬笔:“或者换个条件,下一次......”   姬无妄:“不用了,就刚刚那个。”   沈孤舟:“.........”   反正天高皇帝远,沈孤舟又下不来山,到时候回不回去还不是他说了算?   姬无妄得了便宜,就得寸进尺的道:“欸,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心愧放我身上的?哦,我知道了。我走了,你是不是开始孤枕难眠,夜夜想我?”   沈孤舟:“……..” 第5章 文舟公子   难得看见沈孤舟吃瘪,姬无妄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的。   “老板,要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的果子甜腻酸涩,姬无妄叼着果子正打算付钱离开的时候,余光当中他却是突然撇见一侧墙壁上刻着的一个十分眼熟的记号。   这是……   暗阁。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人多眼杂,姬无妄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注意到他这边,便将铜板塞给了老板,叼着手里的糖葫芦快步走了过去。   墙壁上的记号十分的不显眼,稍不留神可能就会错过去。   姬无妄朝着墙壁上抹了两把,伸手拂去了上面的尘土。随后他就发现这记号似乎是有人急匆匆画上去的,但姬无妄没有认错,这就是他要找的暗阁的标记。   暗阁做事一向稳重,这次怎么会如此仓促?   这天字标记更是不到大事绝不启用,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   姬无妄蹲在原地思索了一番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但现如今事态不明,贸然前去暗阁恐生变故,所以眼下这便是他唯一的线索。   如果错过,就不知道下一次联系要到什么时候了......   此番,姬无妄打算犯一回险。   “老板,来一碗馄饨。”   “好嘞。”   姬无妄并没有走远,他叼着糖葫芦从巷子里走出来就在不远处的食肆寻了个位置。刚坐下没多久,他便是听见坐在旁侧桌子上的人似乎正在议论着今天街上发生的事情。   “今天汐云府这排场可真气派。”   “谁说不是呢,毕竟那轿子里坐着的可是大名鼎鼎的文舟公子,若不是因为最近这千秋宴,我们怕是连人都见不到呢。”   文舟公子?   这个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姬无妄口中将这个名字琢磨了一番,方才终于想起这人的名头他到底是在哪听到的了。   有一年,他在苍狼域的金麟台之上大摆宴席,这位文舟公子曾派人给他送过礼。   礼不重,唯有半截枯枝。   他手下的那帮人以为是什么人搞得恶作剧,拿去扔掉,结果那枯枝却在那半截焦木之上,生出了些许花苞。   正所谓枯木逢春,浴火重生大概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后来,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姬无妄只是偶尔听人说起过这人救济世人的名头。   此番乍一听,姬无妄还以为是什么寻常路人,但细细想来,当年这人莫名其妙给他送个礼本就十分的怪异,更遑论这人似乎正是这婺城汐云府背后的东家。   姬无妄从没见过本尊,但他总觉得这人没那么简单。   姬无妄将手中最后一颗果子咬在口中,便是听见一旁的人又道。   “这千秋宴,今年还要办?”   “汐云府不是前段时间都已经把人送去司天狱了吗?这千秋宴没了美人还能有什么看头?”   “就是,没美人谁还会去看?”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听说今年汐云府除了又搞了点稀罕货色,还在这千秋宴之上设了一个彩头。”   “彩头?什么彩头?”   这人这么一说,围坐在桌子四周的食客顿时来了兴趣,七嘴八舌的议论出声。   “司天狱的裁决是下来了吗?”   “那今年这彩头莫不是谁赢了谁就能跟美人春宵一度?”   “我听说先前那位的模样可是长得颇像魔头,如果真能跟这样的极品上床那岂不是就相当于是把魔头给......”   不好意思,这两个人都是他。   他倒是敢上就怕这群人到时候看见他这张脸先把自己给吓萎了。   姬无妄嗤笑了一声,低头继续剥着碗里的花生。   “你们还别说,这彩头还真跟魔头有关。”   “跟魔头有关?”   “什么东西?”   姬无妄听着旁侧那人神秘兮兮的小声低语,不动声色的朝着那群人又坐过去了一些。   “是魔头的那柄赤云剑。”   姬无妄手里的动作倏然一停。   “赤云剑?”   “竟然是魔头的本命赤云剑?”   “魔头当年死后,那柄赤云剑不是被遗留在天烛峰上了吗?”   “那剑邪的很,我听说魔头死后那剑上怨气经久未散,到现在天烛峰那地方还整日被瘴气环绕,寸草不生。”   “汐云府能拿到赤云剑?吹的吧。”   “谁知道呢,到时候看看就是了。”   “来,喝酒喝酒。”   几个人又碰了一下杯,插科打诨的聊别的东西去了。   “客官,您的馄饨。”   感受到有窥探的视线朝着他这边扫了过来,姬无妄将盖在头上的兜帽向下拉了拉。他冲着老板道了一声谢,一边吃着手里的馄饨,脑子里一边盘算着刚刚这群人口中说的这档子事。   这群人嘴里说的事情,大概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只不过那柄赤云剑并不是他的本命法器,他只是用的比较顺手,所以赤云剑与他捆绑的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深,汐云府能拿到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过,魔头不是很爱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哪怕是自己不要的东西,那也得先烂在他的手里。   文舟公子。   姬无妄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下有了一番计较。   姬无妄在食铺从白天一直坐到黑,食客送走了一波又一波,这仙门百家的八卦倒是让他一口气听了不少。   远处日暮低垂,天色逐渐昏暗。   姬无妄拍掉了手里最后一把花生屑方才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自一侧的街角走出,朝着画着记号的巷子里走了进去。   影?   怎么是他亲自来的?   姬无妄将铜板给老板留在桌子上,神色估疑的起身跟上,哪知他刚走到巷口,脚步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头顶一轮孤月悬在一侧高楼的檐角,长街上一片空寂。   姬无妄站在巷子里,冷风吹动着身上的衣袍,猎猎生风,他于暗光当中微微侧目,唇畔含了一抹讥诮之色。   “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出来瞧瞧?”   漆黑一片的天幕之下,光影勾勒出了魔头劲瘦窄薄的腰身,随着他的声音落,巷口现出了几个拢在暗光当中的身影来。   “你们暗阁的人果然没死绝。”   “本以为这次能蹲到影,没想到还是让人给跑了,不过,杀一个暗探回去交差,倒是也不亏。”   一番话,其中藏着的信息却已足够惊人。   当年他死后,他手下的暗阁竟然也遭到了对方追杀,看对方这模样,似乎是想要赶尽杀绝。也难怪影会启用天字标记,也难怪......   姬无妄想到此,拢在暗光当中的眉目当即冷了下去,他调动自身灵力一步上前,接下了几个人迎面而来的招式。   然而,一招下来,姬无妄整个人却是气血翻涌,他捂着胸口向后退了几步,吐了一口血出来。   该死的。   这具身体之前灵力消耗太大了,此番体内存续的灵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使用高阶的术法。   而眼前这几个人......   最起码都是苍狼域中阶的魔修。   怀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姬无妄垂眸撇了一眼便看见是沈孤舟的心愧。他伸手将刚刚冒头的心愧给重新按了下去,便见不远处那几个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呦,竟然还是个炉鼎?”   “暗阁看来当真是没什么人了,影的手底下竟然还能有这般货色。”   姬无妄微微侧目,才发现头顶扣着的兜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了下去。   他回过头时,冷月将姬无妄的这张脸衬的眉目如画,艳丽生情。尤其是那额间独属于炉鼎的印记,变的愈发猩红。   “魔……魔头......”   “不对,魔头早就死了。”   几个人本是有些惊惧的向后退了一步,但是看着眼前这张比魔头还艳丽了三分的脸,却是瞪大了一双眼睛:“等等,难道你是……”   此番按照他和沈孤舟交易的内容来看,他的这个身份现如今应该还在司天狱,而不是……   “没想到啊,堂堂司天狱竟然监守自盗。”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决定不再久留,而是要将这个消息尽快送出去。   看来这群人是留不得了。   姬无妄慢慢直起身,望着那几个人离去的身影,唇畔含了一抹讥诮。   他伸手抹去了唇角溢出的血,指尖颇有些嫌弃的摩挲着上面的血迹。   真是好久都没有受伤了……   如果今夜他当真是个炉鼎,恐怕面对如此状况会束手无策,可他却还是姬无妄,是那个令整个大荒都忌惮的魔头。   他若想留人。   这群人就注定走不出去。   四周声色静寂,姬无妄双眸在月色之下逐渐变得赤红。有风自脚下而起,吹动着衣衫掠举,衣带生风。   电光火石之间,姬无妄双指在胸前结了一个繁杂的印,仙门纯白的灵力在猩红的双目中逐渐被染成了一抹赤红的雾,他一步上前,握住那自虚空法印当中诞生而出的刀柄,横刀便斩。   于此同时,一柄长剑也同样刺进了魔修的身体。   几个人的身形在眼前消散,姬无妄在这魔气燎绕愈发浓重的夜色当中,正对上了影那一双满含探究的双眸。   失去了往日的沉重与冷静变得愈发炙热。 第6章 怨种联盟   婺城无宵禁,姬无妄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馄饨铺还没关门,食肆内三三两两的还坐着几个食客。   长街上行人走动,人流稀疏。   昏黄的月,晃悠悠的映照在长街两侧的屋檐,在地面映出成繁复交叠的影子来。   姬无妄伸手将那从衣襟里一直想要钻出来的心愧给按了回去,抄着兜坐到了馄饨铺原来的位置上。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对面多坐了一个人。   此人高束马尾,一身黑衣,怀里抱着一把剑。   好大一个人,坐在小马扎上板着一张脸,显得又滑稽又严肃。   姬无妄招手又要了一碗馄饨,就低着头剥着碗里的花生米。   那人就这么一言未发盯着他剥,望着他的双眸像是一滴化不开的墨,带着浓郁的探究和审视,像是要将他盯出个花来。   空气当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微妙的气氛在两个人中间不断地摩擦弥漫。   姬无妄有些尴尬。   “客官,您的馄饨。”   好在气氛没僵多久,老板的声音突然在一侧响起,姬无妄如释重负般的长舒了一口气。他活动活动了略微有些僵硬的身体,拍掉了掌心当中的花生屑,伸手将那碗馄饨朝着对方面前推了推:“吃吗?”   影:“……”   姬无妄:“好吧,我忘了你不吃这个。”   姬无妄:“我吃。”   姬无妄将那碗馄饨重新拉到自己跟前,他握着勺子刚要来上一口,就感受到那道落在身上的视线变得愈发的浓烈炙热,像是要将他烧透。   姬无妄就这么被盯了一会儿,实在是有点下不去嘴。他试了几次,到底是忍无可忍的将勺子放下,冲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出了声:“看够了吗?”   影:“.......”   “不说话是吧。”姬无妄点了点头,“行,那这样,我们玩个游戏。”   姬无妄:“现在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呢,会无条件的回答你。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你想好了再问。哦,对了提醒你一句,你如果不问,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滚蛋。”   影:“........”   姬无妄实在是无法忍受空寂的环境,这会让他发疯。但此时,晚间的长街之上,炊烟混杂在冬日的冷雾里,耳边偶有几句闲谈,这样的市井街巷气息才会让他觉得周遭的一切是愈发的真实。   身前之人十分沉默,就在姬无妄打算下逐客令的时候,他却是听见对方冷不丁的问出声。   “馄饨好吃吗?”   “咳咳咳......”姬无妄刚吃一口差点没被呛死,他咳嗽了几声,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手帕,恨铁不成钢的开口训斥出声,“我真的......我不是让你想好再说吗?憋了半天,你就给我问这个?”   影:“.......我记得您之前不吃这个。”   姬无妄:“........”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声音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沉寂,这一刻,影浑身上下像是放松下来。他将手中抱着的剑放在桌子上,伸手拿过姬无妄面前盛着花生米的碗,待他把花生米的皮全部剥掉,他方才将碗重新放在了姬无妄面前。   一切变得熟悉却又十分的陌生。   姬无妄抿紧了唇。   “我没什么想问的。”   影平静的声音落在耳边,姬无妄拢在暗光当中的双眸在望着不远处男人时的眸色变得愈发的沉。   他死了,又活了过来。   身份变了,样貌也变了,变成了连他都不熟悉的模样。   姬无妄本以为他的这位下属会对他刨根问底一番,可没想到对方什么都没有问。   姬无妄想,或许在刚刚双目对视的那一刻.......   他认出了影,影也便认出了他。   没有所谓的猜忌,只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异色,捏起了手边碗中那被人剥好的花生米放在了口中。   这一刻,他在那略显苦涩的口中尝到了甜。   无以伦比的甜。   影:“您看上去快哭出来了。”   姬无妄:“开什么玩笑?我才没有。”   姬无妄吸了吸鼻子,又嗤了一声:“我怎么会哭?我刚那明明是风大迷了眼,我又不是死了老婆,哭什么哭?”   影:“又不丢人。”   姬无妄:“我丢人。”   魔头不要面子的吗!!!   姬无妄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到底是谁的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好的一个没学会,竟是学会点歪门邪道。你该不会是那混账派来的间谍,专门跑拆我的台?”   影沉思:“那混账.......是谁?”   姬无妄:“........”   这是重点吗??   魔头有点炸毛。   罢了。   看在对方对他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跟这样的死脑筋计较。   姬无妄生气的又干了两碗混沌,最后一碗见底的时候,影突然将一枚令牌推到他的眼前。   “这些年,是我没守好暗阁,有负您所托。”   “这令牌还请您收回去。”   姬无妄没接,而是抱着手臂靠在身后的椅子上视线从令牌上淡淡的扫过:“我觉得你现在与其同我说这个,不如来讲讲,暗阁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以及这背后到底是哪只老鼠在作祟,我会更爱听一点。”   影拧紧了眉头:“可是......”   姬无妄抬手指了指两个人,出声打断:“现在咱们一共就两个人,你觉得令牌放你手里和放我手里,有区别吗?”   影:“.......”   姬无妄这么讲,影方才开了口。   “当年您.....”影将那个‘死’字咽进了口中,方才又道:“这些年,暗阁一直在被人追杀。对方权势太大,又势头太猛,我不得已,只留下了阁中十六天字令,其余的都已经被我散在了大荒。”   影:“无令不出,暂避风头。”   姬无妄点点了头:“做的不错。”   影:“至于背后之人.......”   影:“是西北沧州。”   姬无妄掀了掀眼皮:“沧州?”   影:“根据暗阁这么久的调查,这件事的确与沧州有关,而刚刚跟踪暗阁对您出手的那几个人,身上的火烈文也是沧州之下西夷部的标志。”   姬无妄口中咀嚼着这几个名字心下若有所思。   大荒之中,苍狼域占据了西北的大部分疆域,而苍狼域之下,又分为幽云十六州以及72部族,分别由苍狼域中四个王分别统领,此番影口中的的西夷部便是在仙魔两界的交界之地,由第一王权的厉荣管辖。   而厉荣,是他的亲信之一。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问出声来:“是厉荣搞的鬼吗?”   影摇了摇头:“线索断了。”   暗阁都查不到的东西,是有些棘手。   看来,还是需要他亲自回去一趟才能摸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现在......   “影,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让你所查之人的行踪,可有消息?”姬无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色里不自觉地透着一股子的期待,又好似在等待着审判的降临,让往日肆意贯了的魔头,手心当中都沁了汗。   影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拿出了这么多年被他一直贴身放着的荷包推到了姬无妄的眼前:“只有这个。”   夜风带来了少许凉意,姬无妄将荷包拿到手里,指尖摩挲着荷包上那绣的十分蹩脚的兰草:“是他的东西。这是我送与阿兄的生辰礼,他常年带在身上,从未离身。”   姬无妄:“你是在哪找到的?”   影:“汐云府。”   姬无妄:“汐云府?”   影点了点头:“您所查之人当年确实曾出现在汐云府。”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   当年仙门百家之首的姬家遭逢变故,姬家长子姬云逸下落不明,二子转修了魔道。   姬无妄找了人很久,杳无音讯,哪怕是他后来有了权势,有了能力,他也始终没有查到关于姬云逸一丝一毫的消息。   就在姬无妄以为他的阿兄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的时候,那一年,沈孤舟给他送了一个消息。   沈孤舟当年的确没有诓骗于他,他的阿兄的确来过此地。   不知道为什么,姬无妄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那您之后打算怎么办?”   今夜星穹璀璨,远处楼阁明亮的灯火映在深重的夜幕当中,如烟火辉煌的照耀着。人隔着这么远,仿佛是能听见那楼阁之中传来的鼓乐声响,缭绕不绝。   夜风吹拂着姬无妄的衣袍,他站在食肆的檐下,喃喃出声:“去汐云府。”   “你们要去汐云府?”   “汐云府可贵的嘞。”   姬无妄转过身就发现出声的是那卖馄饨的老伯,他走上前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歪着头同人询问出声,“这汐云府......有多贵?”   老伯佝偻着脊背,一边砸着嘴一边冲着姬无妄比了数。   姬无妄挑眉:“10两?”   老伯:“100两。”   姬无妄:“.......”   “这还只是入门费。”影抱着剑走上前,继续泼冷水:“如果想在里面留宿的话,是另外的价钱。”   姬无妄将视线落在他的这位下属的身上。   影:“我没钱,你不用看我。”   姬无妄:“........”   影:“您手里有钱吗?”   姬无妄:“.......没有。”   影:“........”   夜风当中,两个人面面相觑。 第7章 谎话连篇   【白九借沈孤舟白银50两。】   姬无妄翻看着他之前在账本上给沈孤舟打的欠条,随手又在这之后添了一笔。一回生二回熟,只不过这一次在写钱数的时候姬无妄叼着笔杆子犹豫了片刻,最后大笔一挥在后面又多加了个零。   “我白九,今,自愿向沈孤舟借白银1000两。”   “这样行了吧。”   姬无妄将笔在手里转动了一圈,将手中的账本丢还给司部的掌事。   掌事手忙脚乱的将账册接到怀里翻开看了一眼,随后他一脸为难的将账本又推到姬无妄面前:“那个......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尊上说了,怕您之后赖账,您还得在上面留个手印。”   姬无妄:“......”   沈孤舟真是又龟毛又事多。   借钱就借钱还非要让他给打个欠条,打个欠条就算了,竟然还说他会赖账!   他是会赖账的人吗???   姬无妄撇了一眼此时老神在在坐在一旁当印信的心愧,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   罢了。   不就是借个钱。   姬无妄叉着腰,冲着管事勾了勾手指:“行吧,你拿来。”   管事捧着账册赶忙上前,就在姬无妄刚要在这账册上按下手印的时候,影抱着剑,黑着一张脸的闯了进来,直接将人从屋子里给拽了出去。   “你干嘛啊?松手松手。”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将影的手给拍掉,压低了声音朝着四周望了一眼,“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你怎么进来了?这里可是司天狱的地盘,你就不怕被人.......”   影抱着剑面无表情的出声打断:“您还知道这是司天狱呢?”   姬无妄:“.......”   影伸手捏捏隐隐作痛的眉宇,叹了一口气:“沈孤舟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您竟然还要跟他这样的人做交易?”   姬无妄望天小声嘀咕出声:“他现在又不认识我。”   影:“你确定他没认出来?”   姬无妄:“.......他这么傻,肯定认不出来。”   影:“........”   姬无妄赶忙再道:“再说,像他这样的冤大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影毫不留情的拆台:“您一百年前就是这么说的。”   姬无妄:“........”   影掰了掰指头给人算了一笔账:“您之前重伤需要一株灵光草,说是管人借,最后拿了人一盒至今未还;还有那次在秘境,您坑了对方刚刚得到的上品灵宝赤云剑,走的时候也说是借回去把玩把玩,结果到最后,那赤云剑成了您的法器,还有上次,您在.......”   姬无妄:“行了打住。”   影:“还有很多,您要是想听我可以给您当睡前故事。”   姬无妄:“........大可不必。”   影叹了一口气:“钱,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我等不及。”   今日的天有些阴,姬无妄的眸色拢在昏暗不清的光色当中,显得愈发沉静。   姬无妄在对上影那有些担忧的一张脸后,走上前拍了拍影的肩膀安慰出声:“我保证,这真是最后一次,等咱们手里的银钱够了,我就跟沈孤舟老死不相往来。”   “等会儿,您这句怎么也这么耳熟?”影拖着下巴刚思索了片刻,一抬眼就见姬无妄转身往回走。   影走上前将人揪住。   姬无妄:“又怎么了?”   影拧紧了眉头,面色很沉:“您老实说,是不是沈孤舟那厮欺负您?”   姬无妄:“怎么可能。”   影:“我现在就去给您......”   姬无妄扯着对方的裤腰带将人拽了回来,教育出声:“他们人多,你打不过我岂不是还得进去捞你?还有,沈孤舟怎么可能欺负的了我?我俩上床都得我压他。”   影:“上床?”   姬无妄:“你听错了。”   影抱着剑有些将信将疑的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真没有?”   “没有没有。”姬无妄有些心虚的将衣服领子向上扯了扯,掩盖住了衣服之下那些令人羞耻的斑驳痕迹,将人推出了大门,“行了,真的就只是江湖救急而已。哦,顺便,白嫖换个脸。”   影:“.......”   等姬无妄从司部再次出来的时候,脸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这张脸虽然比不上原先那张来的惊艳,但好歹也是个美人只不过跟魔头原本的模样是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这下不用再将自己裹成一个球,姬无妄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将钱袋子揣进怀里。沉甸甸的一袋子钱,差点没把沈孤舟的心愧给压死。他伸手将心愧提溜出来,十分解气的捏了捏沈孤舟那张缩小版的脸。   影抱着剑偏头:“我们现在就去汐云府吗?”   姬无妄飞快将心愧揣进了袖子里,一本正经的抄着手望向了那座伫立在不远处繁华富丽的楼阁:“当然。走吧,进去瞧瞧。”   汐云府建在临妙湖上,是婺城占地最广的建筑。   从远处看,一座白玉桥横在湖面之上,如长虹弯月,碧波荡漾之间,双影交相呼应。远处人影晃动,错金雕花长窗内的纱帘被风吹起,晃起一湾富丽的香风,烟光在雾色里乎凝乎散,恍若瑶池仙府。   “真有钱。”姬无妄欣赏了一番,啧了啧嘴:“我那金麟台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按照这模样整?”   影:“金麟台比这里贵。”   姬无妄:“真假?”   影:“计拂给您的账本没看?”   姬无妄:“应该没......”   影:“........”   姬无妄十分诧异且不确定的又追问了一遍:“真这么贵啊?”   影:“您说呢?”   姬无妄嘶了一声,拖着下巴盘算了一番,随后十分郑重的冲着影交代出声:“回去的第一件事,你先把金麟台给我抢回来......欸,我没说完呢,你走什么。”   姬无妄追上前,跟影走到汐云府门口,哪知却被门口的哑巴侍从给拦在了门口。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我们不是给钱了吗?”   影抱着剑压低了声音给姬无妄翻译出声:“他的意思是说除了钱还不行。”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那还要什么?”   就在这时,哑巴侍从的视线突然朝着姬无妄看了过来,那眼神里除了观察还多了点别的东西,就像是在观察着一件是否打了标签的货品。   原主白九是从汐云府出来的炉鼎。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整个大荒炉鼎身份低微,但凡是汐云府的炉鼎身上应该都是被打了特殊标记的,既是为了统一管理,又是给炉鼎的一种保障。   除非是炉鼎有了新主,身上的标记才会被换成新主人的。   姬无妄死之前虽然听人说起过,但从来不近美色的魔头压根没见过这东西长什么样,更别提这标记到底在什么地方了。此时被人盯着,他才恍然想起还有这茬子事情。   完了。   不会被发现了吧。   姬无妄的脚步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影观察到异常,拇指抵着剑柄,将姬无妄挡在身后。   两个人一脸提防,结果汐云府那哑巴侍从再盯着他扫了一圈之后,就面无表情的将视线移开了。   这是......   眼神不好?还是没发现?   影沉着一张脸将姬无妄拉到一侧,用身子隔开了从那边窥探而来的视线:“您还是别进去了......”   姬无妄:“不行。”   影:“可是......”   “是有点麻烦,但......”姬无妄拖着下巴思索,再次开口,“不过司天狱的易容手法严密,汐云府应该没发现。”   只不过标记一事,姬无妄心里的确有点犯嘀咕。   他思索了一番,瞪大了眼睛。   不会是因为.......   他上次跟沈孤舟上的那次床吧?   影:“您怎么了?”   “没事。”姬无妄握拳咳嗽了一声来掩饰尴尬,怕影追问他赶忙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刚刚有问到还需要什么了吗?”   影:“除了入门费还需要凭证,进去的那群人要么是仙门百家的子弟要么是苍狼域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姬无妄:“........”   也就是说,普通人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互相嫌弃的别开脸去。   十年前,两个人都是整个大荒有头有脸的人物,但现在,一个死了,一个被追杀。   真漂亮。   他要不还是死了算了。 第8章 阴魂不散   汐云府外,魔头叼着一根草正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进去,被他塞在袖子里的心愧突然探了脑袋出来。   姬无妄眼疾手快的将那差点跌下去的小东西捏起,拎到眼前。   “这么不老实?嗯?”   残月当空,心愧被姬无妄夹在两指间就像是个破纸片似的在风中来回晃荡,显得既委屈,又可怜巴巴的。   魔头对这种生物几乎是天生没有什么抵抗力,以至于他将这小东西放在掌心当中,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又捏了捏,又戳了戳……   心愧全程没有反抗,只是半眯起那一双好看的眼睛,被戳倒跌坐在地的时候也只会委屈巴巴的瞅着他,跟他的主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姬无妄一时间玩的有些上头,以至于压根就没注意到心愧身上不断闪烁的亮光。   那光忽闪忽闪的,衬的姬无妄的一双眼睛也亮晶晶的。   “这是沈孤舟的心愧?”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的一刹那,姬无妄浑身一僵。   为了不在下属面前营造出玩物丧志的君主形象,魔头打算在对方没发现之前默默地将心愧藏起来。   然而……   影:“我都看见了。”   姬无妄:“........”   影从屋檐上翻身而下,抱着剑落在姬无妄一侧的墙头上:“我之前给您整理屋子的时候,好像还在您那枕头下面发现了好多.......”   姬无妄:“你不许说!”   影:“......”   谁能知道,苍狼域对外穷凶极恶的魔头,私底下竟然会喜欢这些东西。   据影这么多年的观察,姬无妄的这种喜欢,甚至是到了看一眼就走不动路的地步。以至于在影的眼里这种可爱的东西包括生物,甚至是比那些魅惑君心的邪祟更加恐怖。   沈孤舟此番将如此邪恶的东西放在姬无妄身上,一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影盯着那坐在姬无妄肩膀上的心愧,整个人蹲在墙头握住了剑柄:“您别动,我现在就帮您除掉它!”   心愧有些害怕的抱住了姬无妄的脖子。   姬无妄额头上青筋蹦了蹦:“你给我下来!”   影:“哦。”   姬无妄看着影抱着剑老老实实从墙头一跃而下,教育出声:“你看看,这就是一张纸,它无非就是可爱了一点点,你下的去手吗?而且我是让你去查探汐云府的虚实,不是让你做梁上君子蹲在那儿听墙角!”   影扫了一眼那抱着姬无妄脖子魅惑君心的心愧,拇指将剑柄向上推了推:“您之前教我的,上房要揭瓦,斩草要除根。”   姬无妄:“.................”   影:“您信我,这沈孤舟八成没安什么好心。”   姬无妄向前走了一步按住了影握剑的手,将那已经出鞘了一寸的剑又给推了回去:“我此前跟沈孤舟做了一笔交易,这东西我留着还有用。”   落在耳边的低语让影神色微动,他向后退了一步,收起了那一瞬加而起的杀意,抱着剑冷哼了一声:“跟您做交易的没一个好下场。”   姬无妄轻笑了一声。   “对了,那上面情况怎么样?”   影:“能入。”   姬无妄:“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   “是我能入,至于您......”影上上下下将姬无妄打量了一番,十分严肃的开口,“依照您现如今的修为,过不去。”   姬无妄:“.......”   影抬手一挥,一张地形图便出现在两个人眼前。   “我已经勘查过了,这汐云府里外把守十分森严,大概每半个时辰会轮换一岗。此外他们还在这四面放了大量的灵犀石做结界,防止生人进入,所以想要进去就必须拿到汐云府专属的印信。”   姬无妄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硬闯没办法闯,偷溜也进不去。   那岂不是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找苍狼域或者仙门百家的人打掩护混进去。   在事态没搞清楚之前,此时苍狼域的人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好,那么就只剩下仙门百家的弟子,他现在上哪去找这么一个冤大头?   姬无妄叉着腰站在原地,目光从那些来来往往进出汐云府的人身上扫过,就在这时,坐在他肩头的心愧突然又亮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光色愈发的耀眼。   影抬手指了指:“这东西亮了。”   姬无妄将心愧从脖子上薅了下来。   这是?沈孤舟?   这人大晚上不睡觉这个时间找他做什么?   “让他等着。”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将目光重新落在不远处进进出出的那些人身上。   心愧身上的光亮了一会儿就灭了,随后等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那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姬无妄:“真是阴魂不散。”   影:“要不要我现在帮您撕了它?”   姬无妄:“.......那倒也不必。”   姬无妄只是在想,如果他就这么一直不回,沈孤舟这人会不会锲而不舍的找他一个晚上?   罢了。   看在沈孤舟给他递了个真消息的份上,还是多少给对方点面子吧。   魔头十分大度的将灵力点在了心愧的眉心。   刚一连通,一道染着霜雪般凉意的嗓音,就从心愧的身上传出,落在了耳边。   “你刚刚是在报复我上次没有及时回你话吗?”   “........”   姬无妄虽然这么想,但他怎么可能会承认。他把玩着手里长毛草,冲着人笑道:“怎么会,我就是太忙,没看见,而且这不也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   远在千里之外的雪原之上仿佛是被墨色染尽的无边黑夜。司天狱内,沈孤舟一身白衣站在明楼之上,垂眸数了数眼前用术法凝出来的雪人。   六个。   刚好一个时辰。   沈孤舟扫了一眼眼前正抱着雪人玩的心愧,没跟人计较: “在忙什么?”   姬无妄:“我.......”   姬无妄:“大晚上的,我当然是忙着睡觉了,要不然还能做什么?”   沈孤舟又撇了一眼正在眼前蹦跶且毫无睡意的心愧,面无表情的继续追问出声:“哦?那你说说看,睡什么觉能让你向我借一千两银钱?”   哦,原来是讨债来了。   这个姬无妄熟。   “害,这您就不懂了,我这叫提前支取应有报酬。”姬无妄一本正经的继续瞎扯:“您这宝贝,远在苍狼域,这此去山高路远,奔波辛苦,路上免不了是一通开销。再加上我还要打听,询问,打点,这些可都需要花钱。尊上您金尊玉贵,难道还会在意这区区一千两吗?”   “……”   沈孤舟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宇。   姬无妄:“尊上?”   沈孤舟将手放下,淡淡的提醒出声:“我不管你去哪。此行,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姬无妄:“什么?”   沈孤舟:“司天狱今日已对外宣布,将于三月之后决定你最终的去留问题。所以,你必须在三月之内,找到我要的东西,并且返回司天狱。”   明楼之上风很大,冷风将沈孤舟身上的雪色衣袍吹动而起。沈孤舟抬手将姬无妄的心愧揣进怀里,冲着人又补了一句:“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多的时间。”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你我当初的交易似乎并不包含时间。”   沈孤舟:“我说过,无论结果。”   也就是说,三个月之后不论他到底有没有找到东西,都需要再度返回司天狱。但倘若,他能在三个月之内夺回苍狼域........   姬无妄思付的当口,汐云府的门前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故。   姬无妄的注意力被吸引,目光停在了那一亮刻有‘宋’字家徽的马车上。他扫了一眼那立在马车前与人争吵的世家公子,冷不丁的突然冲着沈孤舟问道:“你上次说桐荣齐家的大公子叫什么来着?”   沈孤舟眸色半眯:“齐修远。”   姬无妄拖着下巴思考了一番,迈步朝着马车走去:“我记得你们司天狱消息网灵通,我想向尊上打听个事情。”   沈孤舟突然有股子不好的预感。   沈孤舟:“何事?”   姬无妄:“尊上可知,这齐家大公子喜欢什么?”   沈孤舟:“..................” 第9章 趁火打劫   沈孤舟良久的沉默让姬无妄忍不住唤了一声。   “尊上?”   汐云府前些许嘈杂吵闹的声响伴着姬无妄少许疑惑的音色尽数落进了沈孤舟的耳朵里,与之相比,此时的司天狱就显得冷清的多。   四周万籁俱寂,沈孤舟立在司天狱的明楼之上,眼前所见是一望无际,万里冰封的雪原。   风雪侵寒,像是永无停歇的冬。   檐角的风铃声清脆,摇曳的烛光明灭不定,沈孤舟薄唇轻抿,半晌,方才开口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忙着睡觉?”   姬无妄:“.......”   这不是他......   刚刚随口一扯。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抬头望天:“啊,那什么,我这儿的声音有点吵,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要不今天就先这样.......?”   不远处的争吵似乎是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这齐修远看上去马上就要输了。   他得赶紧想个办法搭个线,要不然倒手的鸭子要飞了。   姬无妄抓起沈孤舟的心愧刚要掐断两个人之间的连接,耳边却是听得沈孤舟声色极淡的再次开口:“桐荣齐氏一族的长公子,好色。”   “等等.......”姬无妄将迈出去的脚步抽回,将心愧举到眼前:“事先说好,我可没钱,这是你自愿说的。”   “嗯。”沈孤舟掀开珠帘,步入了身后正烧着炉火的屋子里。炉中微光映在沈孤舟的轮廓之上,显得有些晦暗不清,“不过,你如果想进汐云府,他并不是你唯一的人选。”   时间紧迫,姬无妄将影招到跟前跟人说了一番自己的计划,等人走了,他方才有些好笑的捏着心愧那张板正的脸,冲着沈孤舟笑道:“谁跟你说我要去汐云府?”   沈孤舟将怀中的心愧放在面前桌子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将放在一旁的卷宗拨开:“三日前,汐云府对外宣称要重开千秋宴,齐修远于昨日离开司天狱,算算脚程,想必此时,他应该就在汐云府,而你,就在婺城。”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沈孤舟。   姬无妄也懒得装了,索性跟人摊牌道:“顺路,就来办点事。”   沈孤舟提醒出声:“你的时间不多了。”   沈孤舟说的不错。   如果他想要在三个月之内夺回苍狼域的话,他现在就需要尽快查明当年的真相,但汐云府......事关阿兄的行踪,此番,他不得不查。   四周的光线微暗,姬无妄的眸色愈发的沉:“你放心,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但至于怎么查,就不劳您费心了。”   沈孤舟:“他不合适。”   姬无妄笑了一声:“我跟尊上的想法正好相反,我倒是觉得他还挺合适的。”   沈孤舟:“........”   心愧身上的光还没有灭,沈孤舟就还在。   姬无妄听着耳边那沉默了良久声音,嘴巴里忍不住又开始跟人瞎扯道:“哎,这也就是您不在这儿,要不然,我觉得没什么人比您更合适了。只可惜啊,您下不来山.......”   “尊上?”   “尊……”   姬无妄话还没说完,心愧身上的光就彻底灭掉了。   不知道沈孤舟是不是被气死了。   姬无妄将灵力耗光的心愧揣进怀里,就看见影将不知道从哪寻寻摸过来一套衣服递到他面前。他伸手接过,在面前抖开,突然有些沉默:“你这找的衣服......会不会太露了点.....”   影抱着剑面无表情的提醒出声:“齐修远,好色。”   姬无妄:“可这.......”   算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挑三拣四了,就先这样吧。   反正.......   丢的又不是他的人。   魔头这边这样想着,而另外一侧,汐云府的人也在下最后的逐客令。   “齐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们汐云府的规矩一向是如此,您如果拿不出银钱,我们今个儿是绝对不能放您进去的。”   夜色渐深,汐云府门前灯火通明,一穿着紫衣的男人叉着腰趾高气昂的开口道:“你今儿不让我进去,那我岂不是连那赤云剑长什么样都看不到了?!”   管事听着对方的问话,冲着人微微颔首:“是的。”   齐修远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他妈的,我说你们这群人怎么不知道变通?”   “本公子刚刚都说了,我的钱袋在路上不知道被哪个不知死活的小毛贼给偷了!偷了懂吗?我说你们汐云府是不是看不起我们齐家?”   马车前立着的家仆赶忙伸手拉住眼前这位打算出手揍人的主。   “公子公子,汐云府咱们现在惹不起,咱们还是回去吧。”   “都滚开,别拦我。”齐修远撸起袖子,挥开了身侧的家仆,“本公子今天非要教训教训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家仆:“您忘了,咱昨个儿才被从司天狱赶出来......”   齐修远:“........”   提起司天狱,齐修远就更气了。   此前去司天狱的那群人里,就数他们齐家地位最高,那炉鼎分明就应该是他的,结果沈孤舟那厮不接受送礼就算了,竟然二话不说还将他赶了出来。   他齐家再怎么落魄,也是仙门四大世家之一,他沈孤舟怎么敢!   气死他了!   家仆见人冷静了下来,继续出声劝道:“最近苍狼域那边也不太平,家主已经传信了几次让我们赶紧回去,魔头这赤云剑要不我们还是不要了吧。”   他这次不远万里的从司天狱赶来这里,就是想借着这次千秋宴的机会,拿走魔头的赤云剑在大荒众人面前立一立威风,可谁知道竟然出了这等岔子!   齐修远:“一分钱都没了吗?”   侍从凑上前低语:“咱们出来的钱都已经花完了。”   齐修远:“.........”   家仆走到马车前,给人拉开车帘。   当真是可恶!   如果不是当年天烛峰上一战,魔头害他断了一只胳膊,他们齐家也不至于.......   魔头可真该死!   齐修远捂着自己空荡荡的袖子低咒了一声,他转过身正准备上车,却是被突如其来的人捂住嘴,拉到了一旁的黑暗里。   于此同时,马车前的地面之上突然凝出了少许碎冰。   冰雪消融之际,一双脚出现在了马车前,白皙修长的指尖轻挑起车帘,整个人迈步上了马车。   这人还没来得及坐稳,就被突然闯进来的人给扑倒在了座椅上。   车帘被风吹动而起,帘外耀眼的光色,在这一刻如漫天的银河的坠落。   玉桥一侧的桃花树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树上花瓣如雨般飘散,带起的香风扑面,暗香盈袖之间,眼前碎玉珠帘晃动,映出了少许迷离耀眼的光色。   紧接着软玉在怀,他就对上了一双只露在轻薄的面纱之下比星辉更加耀眼的双眸。   “别出声。”   马车内的空间十分的逼仄,姬无妄将人抵在方寸之间,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姬无妄脑子里其实压根没记住这齐修远到底长什么样,刚刚远远的望着,只瞧见这人穿着一身紫衣,一侧的袖子空落。   此时姬无妄微微偏头扫了一眼对方显得有些空荡的袖子,这才将视线停落在对方脸上。   眼前的男人看上去长得还算不错,俊逸清秀,只不过整个人显得十分的羸弱,被他压了这么一会儿,他便是能瞧得出对方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病态的红晕。   这齐修远听说术法不济,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好色的病秧子。   不过……   病秧子好拿捏的很。   “带我去汐云府。”姬无妄没有松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对人威胁出声:“你如果同意就点头,我可以放了你,不同意,我现在也可以杀了你。”   不知道是不是车内的香风扑鼻还是眼前的人太美。   对方脖颈所带的珠光晃动之间,竟是让人被晃得有些眼晕。   姬无妄等了半天没听到回话,他顺着对方的眼神向下看,就发现对方的视线停落之地是他那贴靠在对方身上的胸膛之上。   影不知道从哪给他找来的这件衣服是一件十分华丽的舞衣。   舞衣艳红,璎珞垂坠于胸前。   这舞衣的整个上半身只有那连接在臂钏之上的零星的两片布料,其余的几乎全部裸露在外,此时被人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魔头的耳朵有些发红。   这好色之徒!   姬无妄正准备朝着这人的脸上打上一拳,这人却是拨开他的手,低咳出声。   宽大的衣袍拢着这人看上去瘦削单薄的身子骨,姬无妄瞧着这人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的模样,冷哼了一声:“看样子,不用我动手,你也活不了多久,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劳烦你带我去汐云府。”   “我没钱。”   姬无妄瞧了一眼那倚靠在车壁上将没钱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男人,将钱袋丢进对方怀里:“这是一百两,够了吗?”   “够了。”   “行,那走吧。”   姬无妄面无表情的抱着手臂跳下了马车,然而他当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却发现身后压根没什么动静,他忍着心头窜起的火气又折返回去,将马车车帘一把掀开:“你想反悔?”   “不好意思,被你压了一下有点起不来了。”   “要不,你来拉我一把?”   姬无妄:“...........” 第10章 人模狗样   这色批真是欠收拾。   姬无妄一步踱入,整个人欺身上前。   胸前的璎珞在两个人身前摇曳,远处汐云府的灯火从身后映入马车内,拢在了男人看上去愈发清瘦单薄的身上。   姬无妄将人逼在角落之中,微微俯下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双瞳。   车内低气压持续了半晌,直到对方又忍不住低咳出声,姬无妄这才松开了那攥紧的拳头,将手给人递了出去。   “行吧。”   “你拉着吧。”   此时马车内坐着的早已经换成了沈孤舟。   那伸到面前的手白皙干净,沈孤舟刚要伸手去握,姬无妄却是手指蜷曲,视线向下一瞥:“谁让你牵手了?”   沈孤舟:“.......”   姬无妄:“牵衣服。”   沈孤舟抿紧了唇,停驻在半空当中的手指改换了一个方向,转而握住了那在眼前飘动的披帛。   姬无妄借力将人一把拉起,随后将肩膀上快要被人扯掉的披帛向上捞了捞遮盖住了身上那没好利索的牙印子,这才跟着人下了马车。   两个人一路穿过玉桥,停在汐云府的大门口。   这一次,有了钱,有了凭证,汐云府的人便没再拦阻,直接放了两个人进去。   当那一扇看上去十分厚重的金漆朱门在眼前缓缓打开的那一刻,姬无妄站在门外便已经听到了那来自于院中的丝竹管乐之声。   他跨过府门,向前走了一步,府内的侍从便躬身上前掌灯引路。   一路向前,亭台楼阁交相辉映,满天花雨簌簌而落,暗香浮动之间,穿着华美衣裙的舞女正于那莲池之上翩翩起舞。   月华摇曳,珠帘脆响。   今春有景,如梦中仙境,美不胜收。   “千秋宴将会在三日之后举行,在此期间,二位可在院中随意走动。”   三日?   姬无妄立在廊桥之上摸了摸腰间剩下的银钱,觉得这些钱应该足够他挥霍三天。   姬无妄心中稍定。   那立在身前掌灯的侍从在此时扫了他一眼,便又侧过身冲着他身侧的男人谦逊恭敬的再次开口道:“另外,公子您若是还看中了府中的哪位佳人,也尽可以知会我们,我们可为您送去房中。”   送入房中?   还真是一个老色批。   姬无妄站在对方身侧听了一耳朵,便因为过于嫌弃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将视线移开落在了院中来回走动的人身上。   这汐云府开门做生意,仙门百家和苍狼域的魔修到是来者不拒。   只不过为了防止起冲突,府中明令禁止一切私斗,若是被发现轻则被逐出汐云府,重则惊动司天狱,能在那暗无天日的雪狱里被关上个几年。   整个大荒,没人想得罪汐云府,更没有人想去得罪沈孤舟。   这条禁令可以说是直接扼住了这群人的命脉,以至于现如今两界还能如此和谐的呆在一处,把酒言欢的,放眼整个大荒恐怕也就只有这汐云府才能看见这副胜景。   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姬无妄嗤了一身,刚要转身回去,一抬眼他却是发现身前聚集着的人流像是遇见了什么人,纷纷四散走开,四周的议论声渐起。   “蒙图那家伙怎么来了?”   “早些年便听闻这蒙图对魔头的赤云剑情有独钟,这一次汐云府放出消息,怕不是对这赤云剑势在必得。”   “这西夷部的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我还听说当年魔头的死跟人有关呢。”   姬无妄抱着手臂嗤了一声。   赶巧了不是?   他这还没来得及去找他,这人到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姬无妄看着眼前三三两两走掉的人群,隔着人群他便将目光落在了那被人簇拥而来的男人身上。   苍狼域以实力为尊,这蒙图一身蜜色皮肤,蓄着胡须,身材看上去十分的健硕。他踩着他那长靴,从廊厅走下来之时,拢在暗光当中的眉目凶厉,让人不敢逼视。   人群当中唯有姬无妄,不仅看了,眸中还落了几分讥诮之色,只一瞬,他便将眸光移开,抱着手臂转身往回走。   男人似乎是同那侍从聊完了,在他走回去的时候,对方似有所觉的抬眸,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廊桥一侧,是荷塘内正在跳舞的舞女。   姬无妄一步一步走上前,落花盈舞,掀动着身上披帛轻扬而起,那人站在廊桥的高处微微垂眸,一身淡紫色的衣诀,衬得的对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愈发清俊。   明明这人只是仙门百家里的一个废物公子,这一身行头却是将人衬得人模狗样的。   这一刻,姬无妄瞧着那人,无端的生出了些许莫名的熟悉,然而这个想法却因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快速在脑海当中消散了。   姬无妄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就发现刚刚还被苍狼域的一众人簇拥着蒙图,正在朝他走来。   这是认出他来了?   不能吧。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   “你这美人,我要了。”   “现在,就跟我走吧。”   蒙图的笑声在身前响起,姬无妄抽手避开了对方的抓握。   蒙图一手抓空,并不恼,他将目光近乎贪婪的停在姬无妄身上,向前走了一步,笑着搓了搓手,“美人,别害怕。你放心,钱,我一分不少都会给你,还会给你的比别人都多。你只要跟了我,我保证让你......”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蒙图的话。   这一巴掌不仅把蒙图打的有些懵,还把周遭围观的看客给打的有些懵。   人群朝着廊桥附近聚集了过来,姬无妄不甚在意的拍了拍手,向后退了几步与人拉开距离,随后有些嫌弃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染脏的掌心。   先前这群人连他的面都见不到,现如今倒还肖想起他的人。   赏他一个巴掌都是轻的,真是在做梦。   就在这时,姬无妄的眼前突然多了一张帕子,他抬眸去看,就瞧见是身后的那个老色批。   沈孤舟:“擦擦吧。”   这俩人分明是一丘之貉的东西。   姬无妄嗤了一声,别开眼并没有去接,而是将手在身上蹭了蹭,面上的恶心这才缓和下去一点。   沈孤舟的目光在姬无妄的脸上停落了片刻,方才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将那没送出去的帕子拢在掌心。在蒙图捂着脸一步上前之际,他低咳了两声,迈步上前挡在了姬无妄身前。   “他有主了。”   身前突然落了一片阴影,姬无妄听着这人的声音,微微抬眸,便在身前的微光当中,瞧见一个略显宽厚的脊背。   这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人,竟然还想着为他出头。   姬无妄微微有些愣神。   就在此时,蒙图一步上前,嗤笑了一声:“哪来的痨病鬼,还不给老子滚开。”   沈孤舟没动,却是在蒙图按在他肩膀上时,微微侧目:“汐云府的规矩,买卖自由。更何况,这人若是打了主人的标记,除非主人自己不要了,否则这人便不会再过二手,阁下现如今是想强买强卖吗?”   蒙图的手停在沈孤舟肩上一寸之处,将目光落在对方身后的美人身上:“你是他的人?”   “是。”姬无妄心里将齐修远骂了一通,面上却是笑着走上前,姿态亲昵的揽过对方的手臂:“实在是不好意思,刚刚下手重了那么一点点,但我的确已经是他的人了。”   沈孤舟听着耳边的声色,眸光微垂,眸光落在了那双握着他手臂的手上。   四周的议论声渐起。   “难怪不让蒙图碰,原来是有主了。”   “看来这蒙图今天只能吃个哑巴亏。”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买卖若是主人死了,这标记也会自然消失,到那时这人就可以另择新主了。”   “可这汐云府内禁止私斗。”   “你也说了是汐云府,这人难不成还能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这到时候只要出了这汐云府,保不齐就.......”   蒙图此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摸着唇,眸光贪婪的在姬无妄的身上扫了一遍,没有再跟人争抢,而是忍下了这个哑巴亏带着人离开了。   姬无妄分明从蒙图的眼神当中看到了势在必得的模样。   只不过出了这汐云府,到底是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当年天烛峰上的事情恐怕跟蒙图脱不了干系,他若是想回苍狼域,这个敲门砖必不可少。   姬无妄扫了一眼蒙图身上的火烈文,心中多了另外一番盘算。   蒙图走了,热闹散了。   姬无妄利用完,毫不留情面的将手臂从对方怀里抽了出来,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掸了掸身上那近乎是看不见的土:“行了,你可以走了,看在你刚刚帮忙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你。”   沈孤舟走:“他盯上你了。”   姬无妄:“我知道。”   沈孤舟:“你若不想惹麻烦,最好.....”   姬无妄放在怀中的符纸突然亮了起来,他抬手制止对方的声音,转身就朝着另外一侧走去。   沈孤舟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匆匆离去的人身上,眸中浮出了一抹暗色。   “您进去了吗?”   姬无妄听着影的声音,回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便见那人依旧站在廊桥之上,单薄的身形像是染了满身的孤寂,他冲着人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离开,便朝着一侧僻静的地方走了过去:“我在。”   夜色静寂,汐云府外,影几个起落,落在了离姬无妄不远的屋檐上。   “我看到您了。”影蹲下身,冲着人再次开口道:“当年拿着荷包的人,是汐云府当中一个哑巴的少女。您若是想知道那荷包的来历,不妨找她问问。”   姬无妄:“哑巴少女?”   姬无妄朝着四周走动的人看了看,拧紧了眉头:“就没有别的什么特征吗?”   影:“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她应该也是汐云府的人。”   姬无妄:“汐云府这么多人,你让我怎么找?”   “我觉得......”影沉思了片刻提议出声:“您可以招几个人去房里看看。”   房里?   他把几个哑巴,瘸子招进房里,别人不会觉得他是个变态吗?   等等等等。   他想到了。   姬无妄将手中传音符纸揣进怀里,当即折了回去。   廊桥上人很多,他拨开人群,却并没有看见那个站在桥上的紫衣男人。   人走了吗?   姬无妄扒着围栏向下张望了一番。   “你在寻我吗?”   熟悉的声音让姬无妄回过头去,便见那身形消瘦的人就立在身后。   不知是一侧的湖水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姬无妄走上前一步,在那人的眼眸中看见了闪烁着的细碎的光。   这一刻,姬无妄差点都要以为这人从未离去,而是一直停在原地等他。   姬无妄:“你得再帮我个忙。”   沈孤舟:“什么忙?”   姬无妄将钱塞进对方微凉的掌心:“你现在去开个房。”   沈孤舟:“?”   姬无妄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掰着指头给人数道:“然后你再去把这府中所有的哑巴,瘸子,反正身体有点毛病的都给我叫到房里去。”   沈孤舟沉吟了片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侧空落的袖子。   “…………” 第11章 拉拉扯扯   这个老色批!   满脑子不会想着是要.......   廊桥之上,姬无妄拢在暗处的耳廓不禁浮现出了一抹薄红。他脸上有些挂不住的走上前将化出来的刀柄抵在对方身上,威胁出声:“别废话,让你去就给我去,事情敢给我办砸了,我就宰了你!”   不远处丝竹管乐之声悠扬,金铃声清脆。魔头的声音被压的很低。吐出的话中虽然带着一股子的生气,落在耳际时却尤似那夜回荡在牢狱当中无休止的谩骂。少了几分凌厉,却多了几分的恼羞成怒。   沈孤舟并没有拆穿,而是拉着魔头握刀的手向上又移动了几寸:“这里,才是要害。”   明明对方的指尖近乎冰冷,但落在手背上时却像是火。   “你管我戳你哪?”姬无妄将匕首散去,飞快地将手抽回,“反正就你这身板戳哪都是死。”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那可不一定。”   姬无妄:“………………”   沈孤舟:“你随我同去。”   姬无妄:“我不去。”   魔头可丢不起这人。   沈孤舟挑眉:“你就不怕我拿着银子跑了?”   姬无妄:“..........”   好像......   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沈孤舟见姬无妄站在原地踌躇不前,叹了一口气,直接走上去拉着人就朝着前厅走去。   “你.......”   “你给我松手松手,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明明这人看上去身子骨羸弱,这手劲倒是大得很。不用术法,姬无妄跟人走了一路愣是没将手给抽出来,他扫了一眼四周来来往往朝着他们这边看的客人,快走上前两步咬牙切齿的道:“你别以为我挣不开,我就是给你留点面子。”   “做戏还得做全套。”沈孤舟提醒出声,“你现在可是我的人。”   姬无妄:“谁是你的人?”   沈孤舟:“你自己说的。”   姬无妄:“..........”   等着。   等他出了汐云府,他非得先揍死这个混蛋!   “呦公子,您这是.......?”   沈孤舟看着迎上前的管事娘子,这才将姬无妄的手松开。他抬手将腰间齐修远的名牌翻出来,递了出去,按照姬无妄的话将要求同管事娘子讲了一遍。   管事娘子接过名牌看了一眼,有些一言难尽的将人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个公子.......您确定是所有吗?”   沈孤舟:“所有。”   趁着管事娘子招来侍女吩咐之际,沈孤舟抽空看了一眼姬无妄。哪知,他一回头刚刚还站在身边的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再一看,人已经站在了离他八丈远的亭子里喂鱼。   还真是......   罢了,人没走就行。   沈孤舟叹了一口气,将视线抽回。   “房已经给您安排好了,这就让人带您过去,只是那个......”管事娘子将名牌递还了回去,有些不确定的再次询问出声,“只是,不知公子喜好,您看我们还需不需要为您再去准备一些小玩具?”   沈孤舟:“.........”   姬无妄并没有等太长时间,便见沈孤舟由侍女领着朝着后院走去。他将手中的饵料全部丢进池塘子里,就跟着两个人朝着后院走。   汐云府后院,楼宇临湖而建,错落有致。   院中昏黄的石灯坐落在小径的两侧,大片的流苏树,花呈浅淡的粉,若白雪压枝,馨香扑鼻。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风从外间吹入,屋内厚重的艳红色纱帘被风吹起,带起炉中熏香袅袅,那烟雾忽凝忽散的,融于窗外的夜色里,飘摇若云。   姬无妄见掌灯的侍女嘱咐了几句便躬身离开,方才快步走进屋去。   “这么怕被人看见?”   有了先前沈孤舟干的那档子缺德事,这冷不丁的一声,让姬无妄现在都有点应激了。他拧紧了眉头,整个人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将这杵在身后的病秧子给一把按在身后的桌子上。   耳畔的金铃声清脆,桌上的杯盏撞击发出了叮叮咣咣的声响。   姬无妄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冲着人警告出声:“以后别站在我身后说话。”   沈孤舟:“为什么?”   姬无妄别开脸:“不为什么。”   纵然姬无妄什么也不说,沈孤舟也能猜个大概。   阴影从头顶垂落而下,珠玉的光泽在眼前晃动,沈孤舟眸色在阴影处暗了暗,将垂在一侧空落的手放在了对方的腰上,随后将人朝着怀里带了一把,声色带着少许喑哑的吐出声:“那这样呢?你喜欢吗?”   姬无妄跌进对方怀里的那一刻,额前金饰晃动,他望进了一双晦暗脏深的瞳色,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墨。   腰间贴近皮肤的指尖滚烫,让姬无妄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那一整晚游走在肌肤之上的触感,炙热浓烈,像是要把他在那一刻消融于骨血。   姬无妄从那泥沼之中挣脱出来,握住对方的手臂便将人一把反压在桌子上:“你再给我动手动脚,小心我把你这条胳膊也......”   “咳咳......”   沈孤舟难掩虚弱的低咳了两声,姬无妄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垂眸看着这人面色苍白的脸,十分无趣的将人丢开,冷哼了一声:“真是不经折腾,还没用力就这么半死不活的了,这要是.......”   姬无妄的话说到一半,一墙之隔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姬无妄走上前揪了一颗葡萄正准备丢进嘴里,就听见几声暧昧的喘息混杂着一些下流的话从一侧的墙壁后传了出来。   姬无妄的手指僵在了唇边,他指尖稍稍用力,便见靠在一旁桌子上的男人抬手一挥,一道隔音的结界便笼罩在了屋内,将那些听的人脸红的话尽数隔绝在了外面。   沈孤舟将手抽回,掩唇又咳嗽了两声。   那映在烛光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又白了几分,拢在衣袍之下单薄的身形就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仿佛一戳就碎,一碰就破。   姬无妄将视线抽回,将手中的葡萄丢进了嘴里:“真是不怕死。”   难怪先前那些人说这桐荣齐家的公子急着求炉鼎,好家伙,这不是为了提升修为,而是为了保命吧。   若不是个好色之徒,还到是怪可怜见的。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在果盘内挑挑拣拣拿了一个洗干净的苹果,整个人便掀开珠帘,走到了一侧的软榻上,靠了。   他刚坐下没多久,眼前紧闭着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再次推开,随着那再次出现在眼前的侍女,他要的那群人便一个个的走了进来。   隔着珠帘,姬无妄在几个人身上扫了一眼。   来人不多,统共七八个,男女都有,残的各有各的美感。   侍女冲着沈孤舟行了个礼,便躬身退下了。站在屋内的七八个人瑟瑟发抖,尤其是沈孤舟从这几个人身上扫过的时候,几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在汐云府,相貌,修为好的炉鼎往往供不应求,但身上有残缺的炉鼎,大多修为低微,身上的灵力储存的也不多。   他们没人要,也卖不出价格,等自身的灵力膨胀到需要清理出去的时候,就只能去服侍一些喜欢玩花样,还有一些特殊癖好的客人。   这样的客人下手没个轻重,大多一次两次,人就被玩死了。   他们没得选,就只能尽力的去讨好客人,让客人能在清事对他们宽容一些。   几个人抖着嗓子正准备开口,他们却是看见那立在身前体形消瘦的公子,转头冲着那珠帘后的人影问出声:“你要的人来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时这群人才注意到那斜靠在屋内软榻之上的人。   珠帘玉幕,华衣艳服。   那人只是随意的靠在那榻上,便是一个十分的华美的姿态。   一看便是一位金尊玉贵的人。   姬无妄将手里的葡萄丢进嘴里,手指卷过那香囊的丝绦,方才冲着那立在屋内的几个人道:“你们里面谁是个哑巴?”   几个人先是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推了出来。   姬无妄摇了摇头:“女子女子。”   随着他的声音落,一个穿着碧衣的女子战战兢兢的走上前。   姬无妄微微起身,将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冲着人招了招手:“来来来,过来给我瞧瞧。”   女子缓步上前,只不过越是靠近那珠帘,那脸色便愈是煞白。   半晌她将脚步停在珠帘前,姬无妄却是再次出声:“别害怕,到我跟前来。”   女子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将眼前的珠帘掀开。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光彩耀人的面容,被光这么拢着,微微抬起的眉眼精致的令人为之叹息。   女子倒吸了一口气,随后目光不经意间的一撇,在看到那散落在软榻角落里的一些个玩意后,面如死灰。   女子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榻上的人求饶一般的摇着头。   这是.....   什么意思?   姬无妄神色估疑地顺着女子的视线看了过去,结果便在那角落里看见了一些不堪入目的零碎玩意儿。   姬无妄:“………….” 第12章 年少成名   这人不会是以为他开房是要......   姬无妄的耳廓一瞬间红的滴血,他攥紧了手指,隔着那珠帘便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男人身上。他就这么瞧着,这人的确有股子仙门世家贵子的气度,只不过却惯会做一些登徒子的事情!   姬无妄心里将这个该死的病秧子从头到脚骂了一通,打算等这里事了,就立刻马上将人从眼前赶出去。   姬无妄这般想着,心中稍定,随后他伸手揪过一旁果盘里的葡萄递到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子的面前:“别害怕,你叫什么名字?”   魔头难得软了声音,就连吐出的话语当中都带着几分的安抚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那双捏着葡萄的手指格外的白皙修长,以至于衬得眼前的葡萄圆润饱满,鲜嫩多汁。女子这才有些动容的抬起头,战战兢兢的将腰间的名牌递了出去。   “碧柳。”   姬无妄靠在榻上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随后他故意将那香囊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姬无妄就看见那跪在身前的少女在他面前打了个手语。   【您这香囊真好看。】   “我也觉得。”   姬无妄摩挲着香囊上的针脚,观察着对方面上的神色,“不过,碧柳姑娘,你有在哪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吗?我想再买一个。”   【没有。】   面前的少女虽然低着头,但姬无妄还是能看见对方面上的神情,然而他并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一丝一毫的熟悉,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难道,不是她?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将目光落在了剩余的几个人身上。   难不成在这几个人里面?   姬无妄重新靠回软榻上,冲着剩余的那群人招了招手:“都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都上来给我瞧瞧?”   这群人来之前其实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本以为这屋子里的客人也会向先前那些人一样对他们提出一些比较过分的要求,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人看上去似乎并不吓人,好像还挺好说话。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上前。   外厅里,一时间就只剩沈孤舟一个人,他隔着屋中垂落而下的珠帘,看着那群围在姬无妄身前残的各有各特点的人,眯起了一双眼睛。   这人莫非,真就喜欢这类的?   还是.......   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沈孤舟扫了一眼自己一侧空落的袖子,眸色渐暗。   另一侧,姬无妄并没有注意到沈孤舟这边的动静。   此时他半躺在软榻上,正玩着手里的香囊,有一搭没一搭的正跟这群人说着话。   “公子,您长得可真好看。”   “我们府中样貌能跟您媲美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位九公子了。只不过可惜,人前些日子被送走了,要不然您今个儿恐怕还能瞧见呢。”   九公子,名字有些熟悉。   等等,那不就是他吗?   姬无妄捏着香囊的指尖微凝,他状似不在意的再次开口道:“你们对他很了解吗?”   “他可是我们这的头牌,平日里自视甚高,颇不好相与着呢。”   “此番我听说是在外招惹的人太多,自己处理不了了这才被管事娘子给送走的,我那天远远的瞧见,可惨了。要不是他那身子骨我觉得压根就撑不了.......”   姬无妄突然像是捕捉到了什么,问出声:“身体撑不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哎呀呀你看我,都在说什么。”   “不说他了,不说他了,还是贵人您命好,有这么一个疼您爱您的夫君。”   夫.....夫君?   谁?   姬无妄还在思索着对方刚刚的话,这么冷不丁的一句,他反应了半天才听明白这群人说的是那个老色批。   “谁跟他........”魔头的话说了一半,在撇了一眼那正缓步走上前的男人,话锋一转,“那你们可不知道,我这夫君,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站着他就不敢坐着。”   沈孤舟掀开珠帘的那一刻,听到的就是姬无妄这句染着笑意不着调的话。身前的珠帘撞在了指尖,让他的动作微微停驻,目光凝在了对方的身上。   这一幕让沈孤舟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在雾陵姬府刚遇见对方的那阵儿。   那时候雾陵还没出事,眼前这人也还没叛出仙门。   北境之地雾陵姬府家的二公子,年少成名。   记忆中,那时候他身边总有人,在那高门深院当中,少年也如如今这般,鲜衣怒马,潇洒快活。   珠帘的脆响伴随着姬无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之时,沈孤舟将思绪抽了出来。一侧的烛火晃动的光映照在眼前之人的身上,他便见那人靠在榻上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   姬无妄抬了抬指尖,将刚刚吐口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愣在那做什么,帮我把鞋脱了。”   明明是做给外人看的,沈孤舟却并没有拒绝。在众人的注视之中,他一语未发的走上前,蹲在了姬无妄的身前。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仙门世家的子弟不是一向都自视甚高吗?这人怎么......   姬无妄原本压根就不会觉得这人会答应,到时候他就可以借机报了刚刚这人坑他的仇,哪知这人不仅没拒绝,反而将姿态放的如此的低,就好似当真如这群人口中所述一般是对他宠爱有加.......   姬无妄瞬间没什么兴趣了。   “行了,不需要你了。”   姬无妄刚要将那伸到对方跟前的脚抽回来,哪知对方却是一把握住了他那露在眼前白皙的足裸。   当那冰凉的指尖贴在肌肤之上,姬无妄被冰的颤了颤,他将脚往回抽了抽,却是听见这人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沈孤舟:“别动。”   姬无妄:“.......”   沈孤舟趁着魔头愣神之际,便握着对方的脚踝将那两只坠着珠玉的舞鞋给褪了下来,整个过程好似就当真只是帮他褪了两只鞋而已。   姬无妄盯着那缓缓起身的男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在四周突然响起的艳羡的声音中,那一丝盘旋在脑海当中的异样也极为快速的退却了。   姬无妄直接无视了那个立在旁边的男人,而是跟这群人玩去了。   软榻前的位置本就不多,沈孤舟被人冷落在一边很快就被挤了出去。   “........”   沈孤舟掸了掸身上染上的些许香粉,微微抬起的目光从眼前这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记得先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是这么站在远处望着他的。   罢了,由着这人去吧。   沈孤舟单手撑在一旁的桌子上,低咳了两声,抬手揉了揉那隐隐作痛的眉宇。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姬无妄实在是没在这群人身上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神色有些疲惫的将这一群人给挥退了。   等屋子里的人彻底走干净了,姬无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清明了。   影到底出的什么馊主意。   东西没套出来不说,还让他生生挨了这么两个多时辰的吵。   不过……   这群人倒是总让他感觉知道点什么事情。   姬无妄靠在软榻上伸手揉了揉有些闹腾的太阳穴,他刚把眼睛闭上没多久,耳边珠帘晃动的声响伴随着几声低咳再次传来。   他睁开眼睛,便见刚刚那被不知道被挤到哪去的人又走到眼前来。   沈孤舟:“刚刚那群人都不合心意?”   “是不怎么合心意。”姬无妄闭上眼睛,有些疲于应付的冲着人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可以走了。哦对了,把那角落里你搞来的东西也都给我拾掇走。”   沈孤舟没动,而是站在软榻前,朝着一侧的角落里撇了一眼:“那是我给你准备的。”   姬无妄睁开眼睛:“怎么?你想让我在你身上试试?”   沈孤舟抿唇:“你若是喜欢玩,也不是不可。”   姬无妄:“..........”   他又不是个变态!   算了。   他懒得跟一个不怎么相干的人计较。   姬无妄没回应而是闭上眼,神色有些倦懒冲着人再次道:“你记得走之前把门给我带上。”   屋内的光线昏暗,微弱的光,亮着。   姬无妄支着脑袋侧躺在软榻上,昏暗的光将他的那张面容映的近乎绝情。   沈孤舟将人望了一眼,垂眸离去。   半晌,姬无妄听见屋内传来了一声关门声,他睁开双眼,眼前珠帘晃动之间,光影迷离而又晦暗,入目所见便是声色静谧,空无一人的屋子。   人走了。   姬无妄翻身而起,他坐在软榻上,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空寂。   这种感觉,就好似许多年前,他一个人独坐在金麟台的殿中一般。   他四目环望,只剩下那满目的空无。   想什么呢?   这老色批走了那就是吉祥如意,万事大吉!   姬无妄十分满意的从怀中将与影的传音符拿出来,他刚将灵力灌注于指尖,眼前那扇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侍女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姬无妄将符纸收起:“又怎么了?”   侍女:“不好了,您夫君突然晕倒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姬无妄:“………………” 第13章 病入膏肓   “你说说你,既然都走了,就不能走远一点吗?”   “想死,你好歹出门再死吧。”   汐云府后院的回廊内,姬无妄骂骂咧咧的拽着人往房间里带。   这要是换成以前,魔头一人拽这人八个都不成问题,可现如今姬无妄的这具新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以至于当姬无妄将沈孤舟整个人从地上拽起,这人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时,他差点带着这人在众人面前现场表演一个平地摔。   还好这人晕的地方离屋子并不远,天知道这么一小节路他到底走的有多艰难。   看来,他是真的需要尽快把修为提上去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姬无妄突然想到,这汐云府当中好像是有专门调理炉鼎体质的密药。   听说此药极为珍贵,多数是用来给那些天生体质不佳,但品相极好的炉鼎调理身体用的。这样在后续汐云府就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   这药,他如果能搞来几瓶的话,他就能想办法把他这个只进不出的体质给改善一下。   “咳咳咳.......”   姬无妄扶着人站在原地喘了一口气,他抬手刚擦了擦额头上溢出来的汗,就听见一声难掩虚弱的低咳在耳畔响起。他偏头看了一眼,就发现这人终于醒了。   “醒了就自己站着。”魔头冷着一张脸刚要将手抽回去,结果手伸到一半,就被一双染着凉意的手给重新按到了胳膊上。   姬无妄:“?”   沈孤舟:“......咳咳......没力气......你扶着我点。”   “我......”姬无妄刚想骂上两句,却是神色估疑地扫了这人一眼。   他本以为他能从这人的脸上观察到一丝故意的痕迹,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这个老色批给甩掉,然而,什么都没有。走廊一侧昏黄的石灯映着,这人清俊的脸上看上去的确是一副快死的模样。   真不是装的?   沈孤舟:“刚刚多谢你了。”   姬无妄磨了磨牙,冷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沈孤舟撇了人一眼,十分不怕死的将半边身子都靠在了魔头的身上:“.....咳咳,今晚恐怕我走不了了,还得麻烦你,带我进去再坐一会儿。”   他信他个鬼!   这人一定是装的!   “好啊。”   话从齿缝当中逼出,姬无妄笑着让自己的手指往下移,握在了这人的手腕上。   当心脏的跳动在指尖悦动,姬无妄的眉头却是逐渐蹙起。   从这人的脉象来看,此人体内灵力匮乏,最多还能活三个月的时间。   这人......   的确是快死了。   姬无妄有些不信邪的将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十年前,齐修远在天烛峰上挨了他一刀,又受他大阵的影响修为一落千丈。可他好像并没有听人提起过这桐荣齐氏家的公子病入膏肓的消息.......   而且,这人刚刚在大门处与人争吵的时候有现在这么虚弱吗?   嘶.......   他那会儿光顾着跟沈孤舟掰扯了,有点不记得了。   此时,姬无妄神色当中的流转尽数落在了沈孤舟的眼里,他很清楚姬无妄脑子里现下到底在想什么。   这人别看着平时神经有些大条,但脑子转的还是很快,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发现其中关键。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想.......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神色,掩唇咳嗽了两声:“外面风大,这人都看着......”   姬无妄扫了一眼四周因好事探头出来的客人,脑子里瞬间没什么再去探究的心思了。他不等对方将话说完,就拽着这人的袖子将人带进了屋,丢在了屋内唯一的软榻上。   姬无妄扫了一眼腰间正在发亮的传音符,冲着人交代出声:“今晚,你就给我好好呆在这里休息。休息好了,明早就给我滚蛋。”   软榻上似是还残留着这人身上的体温,沈孤舟的指尖从上面拂过,再一抬眼,就发现这人转身就要走。   沈孤舟伸手一把拉住了姬无妄的袖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怎么?把床让给你不行,还打算把我留下来跟你同床共枕?”姬无妄将手中的传音符纸又塞回腰间,抱着手臂逼近了一步:“或者说,你装了半天,目的其实是想跟我上床?”   沈孤舟:“..........”   虽然此时沈孤舟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这话就这么冷不丁的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到真显得他有点......   沈孤舟:“你走吧。”   姬无妄挑眉:“老实呆着,别给我耍什么花招,容易猝死。”   沈孤舟:“.........”   姬无妄抬手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拿着手中的传音符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出。   房间外,那群好事的看客已经散了。   月上中天,整个走廊内显得静悄悄的。   姬无妄捏着手中发亮的传音符,穿过那满地如霜雪般的小径,寻了个僻静之处,方才用灵力再次接通了影的传讯。   影:“怎么一会儿没见,您就给自己整出个夫君?”   姬无妄抱着手臂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凉凉的出声:“.......逢场作戏罢了。”   “看着倒是挺真的。”影沉思了片刻,提议出声:“不过,病秧子好拿捏的很,比您原来在苍狼域里的那几个都要.......”   什么几个!他哪有几个!   魔头他不要脸的吗?   “说正事。”姬无妄似乎是很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不等影把话说完就转了话题,“你确定那哑巴现在还在这汐云府?十年了,有没有可能这人已经走了?”   影:“没有走。”   姬无妄:“为什么?”   影:“此人,我知道您找了许多年,所以十年前在拿到线索之后,我便派人在这边盯着。前不久,天字令传回消息说曾看见此人与汐云府的文舟公子交往甚密。”   姬无妄:“能查到两个人的关系吗?”   影:“查不到。”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所以你亲自来此,也是因为这个?”   影:“是。”   文舟公子,又是这个人。   此人到底在这中间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姬无妄倚靠在墙壁上,他望着眼前簌簌飘落而下的花瓣,沉声道:“以我的直觉来看,这汐云府当中应该是有些问题的。而且今晚我总觉得那群人话中有话,不知道到底是在隐藏着什么。”   影:“您打算怎么办?”   姬无妄思索了片刻,问出声来:“你可知,刚刚那群人都住哪?”   “后院是客人休息的场所,汐云府的人都住在东跨院。”影猫着腰在屋顶上扫了一眼四周的方位,捏着手中的传音符再次出声:“现在从您的位置顺着回廊往前走,就能看见一个路口,随后您往右拐,一直走到头,您应该就能看见一个挂满了红色灯笼的院子,他们就在那里。”   姬无妄避开人群,绕了过去,就在这时,一道森冷的视线突然黏在了姬无妄的身上。   姬无妄将手中的传音符捏在手中猛地转过头,视线所及之处的阴暗角落里他似乎是看见了蒙图那张拢在黑暗当中的脸,盯着他的眼神如捕猎者,带着一股子胜利得逞的姿态。   影:“蒙图?”   姬无妄将视线抽回:“先不用管他,一个蠢货而已。”   据他的了解,蒙图是个自大的家伙。   这人既然想要赤云剑就势必会留到千秋宴的那天,到时候恐怕不用他刻意去查,这人自己可能就会把线索露到他面前来。   眼下还是先处理这件事。   姬无妄转身离开了,他依照影的指点停在了一处院落跟前。这院子四周倒是没什么把守,他朝着里面探头看了一眼,随后好巧不巧的刚好看见那位在他面前差点说漏嘴的女人正与人相携着朝着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回不来了。”   “我也是我也是,没想到这差事竟然如此简单,不过春和,你刚刚真的是差一点就说漏了嘴。”   姬无妄听着前面几个人断断续续的话,压低了声音冲着影道:“我进去瞧瞧,你顺便去帮我查查这汐云府的药房在哪。”   影:“您自己可以吗?”   姬无妄:“没事,我心里有数。”   手里的传音符灭了,姬无妄瞧着前面几个人进了屋子,便跟上前去,贴在门外的墙壁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果不其然,几个人在屋内一坐下就聊起了刚刚的事情。   “你别说,我刚刚也吓死了,那个人的事情主君可是一个字也不让我们往外说。”   “不过我听说司天狱那地方恐怖的很,主君把人送去那儿这还有命吗?”   “不知道啊,今个儿我听一个客人说司天狱那边说是要在三个月之后才公布那人的归属问题,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另有打算。不过我真怕那人压根就活不到那时候,我明明记得那日.......”   “嘘,那人不是我们这群人能议论的。”   烛火的光影在墙壁上晃动着,屋内静了片刻,姬无妄皱紧了眉头便又听见一人又道。   “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位手里拿着的香囊有些眼熟?”   “你说的莫非是云娘手里的那个?”   云娘?   姬无妄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云娘的东西?而且那香囊不是.......”   “会不会是我们看错了,毕竟那东西云娘宝贝的很,不太像是会弄丢,而且我听说这云娘跟那个人的关系好像也走得比较近。”   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嗤笑。   “她跟谁的关系不近?最近我还听说她时常往主君房里跑呢。”   “她虽然是这汐云府的老人不假,但一个哑巴,主君怎么可能看上她?”   “就是,她那年岁再不找个人嫁了,到时候可真就要在这汐云府孤独终老了。”   哑巴。   看来他找的人应该就是这个云娘了。   姬无妄站在门外又听了一会儿八卦,再没听出什么别的有用的信息之后,他便转身从院子里离开了。哪知他人刚走到门口,就迎面看见两个男人正从不远处的廊桥上往这院子里走。   这模样,看着好像是这院子里的人。   眼见着两个人越走越近,马上就要迎面与他撞上之时,姬无妄却是突然被一侧伸出来的一双手给猛地拉了过去。   当他整个人都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抬起的双眸却是正对上一张近乎苍白的脸。 第14章 此楼易主   今夜的风,贴着墙角悠悠的吹着,带起周遭的香风扑面而来。   姬无妄被人拉着躲在墙角的方寸之地,眼前是两个人在风中错乱交叠的发丝。浅白的月光落在身前不远的地方,光映照不到之地,昏暗的光线只能勉强勾勒出眼前这人的几分轮廓。   不锋锐反到是多了几分温柔的弧度,恍惚间这模样似是让人有几分眼熟,姬无妄一时间却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在想什么?”   沈孤舟的一声轻语落在耳边,姬无妄将那被拉的很远的神思抽了回来。他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张其实并不相熟且有些陌生的脸,问出声来:“怎么是你?”   沈孤舟:“你以为是谁?”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登徒子,敢跑来这个地方拉我。”   沈孤舟神色微凝的看了一眼自己被甩开的手。   姬无妄:“欸,我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在房间呆着吗?”   沈孤舟将手拢在袖中,抬起双眸:“我看你很久没回来,怕你.......”   姬无妄:“怕我直接甩了你这个拖油瓶?”   “我没钱。”沈孤舟咽下了刚刚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担心,抿紧了唇,“我的仆从刚刚都被你吓跑了,我没地方可......”   不等沈孤舟把自己的悲惨经历阐述完,姬无妄突然一步上前捂住了对方的嘴。   “嘘,别出声。”   “人还没走。”   隔着这人宽厚的肩膀,姬无妄就看见刚刚迎面朝他走来的两个男人此时停在了他们眼前的小径上。身前树丛掩映,姬无妄将人朝着自己怀里压了压,随后故意凑到这人耳边低声威胁道:“这个时候你要是敢咳嗽,你就死定了。”   沈孤舟:“......”   姬无妄满意的直起腰,就听见两个人的议论声断断续续的从小径处传了过来。   “不得了,我刚刚听说了一个大消息。”   “怎么神神秘秘的,什么大消息?”   两个人中的一个瘦高男人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方才压低了声音再次出声。   “你知道云娘吗?”   “她啊,要在三日之后的千秋宴上,把自己挂名出去。”   挂名?   姬无妄将这个词在口中咀嚼了一番。   “挂名即为售卖。”   突然在耳际响起的低语,让姬无妄的耳根子突然有些发痒。这地方不大,姬无妄神色估疑的朝着人看一眼,便是听见这人又道:“在汐云府,炉鼎是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到底是挂名还是自由身的。一旦决定挂名出去的话,便代表着这个人失去了自己择人的权力,沦为了一件商品,待价而沽。”   原来是这样。   不愧是个时常出入汐云府的老色批,懂得就是多。   姬无妄有些嫌弃的上下扫了人一眼,随后伸出一根手指将这人向外推了推,然而人还没从身上推出去,他却是看见这人不退反进,将他单手抵在了身后的墙上。   姬无妄拧眉:“你做什么?”   沈孤舟:“嘘,他们正在朝这边看。”   头顶的阴影垂落,姬无妄探头想朝外看一眼,然而这人在眼前挡的死紧,他根本就动弹不得。姬无妄只能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整个身子都贴在墙上。   身上的衣服本就穿的少,这么一贴,不仅咯还凉。   魔头的脸有些黑。   沈孤舟:“墙上凉,你靠过来点。”   姬无妄:“不用,我热。”   沈孤舟:“.......”   好在小径上的两个人站在那讨论了不久,就离开了。姬无妄听着不远处安静下来的声音,直接抬手将眼前的人给推开,径直朝着外面走。   真是一点情面不给。   沈孤舟被人推的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掩唇咳嗽了两声。   姬无妄:“磨磨唧唧的,还不快点走。”   沈孤舟:“你腰红了。”   姬无妄猛地停在原地,扒拉着衣服朝着自己后腰看了一眼:“啊?.......破皮了吗?”   “我看看?”   沈孤舟走上前刚要伸手,姬无妄却是先退了八丈远。   “别,我怀疑你在忽悠我,但我没证据,所以你最好,现在离我远一点。”   沈孤舟:“.......”   这个男人,怕不是天生克他。   姬无妄揉着腰从院中出来,有些烦躁的抬手给人指了指回去的路:“行了,你回去吧,我去找个人。”   沈孤舟:“云娘?”   姬无妄盯着人看了一眼,随后折了回去,抬手警告出声:“我劝你,你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现在就给我把这件事忘了,回去睡你的觉去吧。”   沈孤舟却没把人放走,他伸手握住对方抬起的手指,将人朝着身前拉了一把:“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   姬无妄:“你知道?”   沈孤舟没说话。   院中的流苏花,如霜雪一般的簌簌而落。风吹皱了一侧的湖水,晃起了一弯新月。   姬无妄盯着眼前这双拢在暗处黝黑深邃的双眸看了半晌,抬手将手指从这人的指尖当中抽出,转身给人让出一条路:“带路。”   沈孤舟:“带你回去睡觉?”   姬无妄听着这人口中似是染了几分笑意的嗓音,磨了磨牙:“去找人。”   沈孤舟:“找谁?”   姬无妄:“云娘!”   沈孤舟这才弯了眉眼,拉着人朝着两人来时相反的方向走:“你要找的人在鹿台,随我来。”   不知道是对方握着他的手掌温暖,还是因为这人染着笑意的眉眼让他晃了一下神,等姬无妄回过神来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那人带着他穿过寂静回廊的背影,落在月色的清冷光中,似是一弯新月,让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汐云府的鹿台是整个汐云府内最大的建筑,厅室建在正中,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鹿台之内以红金之色为主,金漆柱做支撑,将整个厅室显得极为的奢华宽阔。   三日之后的千秋宴就是在此地举行,此时,所有的人群都聚集在中央伫立着的一方圆台之外,随着高处猩红的帘幔从穹顶之上坠落,华光之中,一着红衣之人正赤着脚在台上跳舞。   螺髻飘带,亭亭而立。   随着她脚步轻移,帐帘之下只瞧得那女子额上一点朱红娇艳欲滴,肤光宛若那亭中新雪。   姬无妄:“这是......”   沈孤舟:“她就是云娘。”   姬无妄摩挲着下巴:“哑巴?”   沈孤舟偏头看了人一眼,笑道:“是。”   女子,哑巴。   影当年应该就是从这个人手里捡到的荷包。   此人为何手里会有他阿兄的东西?   她是不是知晓他的阿兄还活着?   姬无妄攥紧了手中的荷包,像是紧紧抓握住了眼前这唯一的线索。   就在这时,沈孤舟眸色沉沉的再次开口:“这云娘是二十年前来的万花楼。那时候,因其姿容胜绝,这云娘一来便是这楼中头牌。当年无数名流雅士为求得一观,不远万里奔波至此。可惜,这云娘当时已经心有所属。”   姬无妄:“万花楼?”   沈孤舟将目光重新落于台上:“那时,汐云府还不叫汐云府,而是叫万花楼,当时楼中炉鼎大多低位低下,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权力。”   沈孤舟:“那时的他们在大荒所有人的眼中就只是一个可以随意买卖交易的商品,帮助他们提升修为的器物,自由,地位,身份什么都没有。”   姬无妄:“后来呢?”   人群里,沈孤舟看着身前之人眸色晶亮的一双眼睛,他将脚步朝着人靠近了几分,方才再次出声:“后来,兰因赵氏一族的次子赵成看上了她,愿意花大价钱将她买下。这价钱当时在万花楼中已经是一个人人艳羡的数字,可对于云娘来说却是个噩耗。”   沈孤舟:“她那时已经有了自己心爱之人,虽然对方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身份,但就算是如此,她也不愿意嫁给赵成那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可当时摆在她面前的除了这条路,就只剩下委身于当时的老楼主。”   姬无妄蹙眉:“那楼主多大了?”   沈孤舟:“没什么修为,应该半截入土了吧。”   老牛吃嫩草,都不嫌臊的慌。   姬无妄嗤了一声,随后有些好奇的冲着人询问出声:“那她最后是怎么选的?”   沈孤舟:“一个都没选。”   姬无妄挑眉:“如果我记得不错的情况下,这兰因赵氏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这两个人岂能就这么放过她?”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你说的不错,但倘若有其他的破局之法呢?”   姬无妄:“什么办法?”   沈孤舟:“你不如猜猜看?”   姬无妄拖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语出声:“如果我是她什么都不做不亚于自取灭亡,但倘若......以小博大,破釜沉舟的话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不错。”沈孤舟听着四周人群的高呼,重新看向舞台上正在跳舞的红衣女子,拢在暗处的眸色微沉:“所以当年,他们干了一件事,名为此楼易主。” 第15章 触手可及   人群纷乱,乐声悠扬。   高台之上那一抹红在这一刻翩然而起,光亮汇聚之地,只见那人衣带生风,似是欲乘风而去。   万花楼自那一日顷灭,取而代之的是这座富丽堂皇的汐云府。   当初那被命运所缚之人,拼尽全力,奋力一搏,让自己在往后的二十年里,搏出了一片新的天地。   可有一点,姬无妄始终没明白。   当年,明明是如此一个不愿受命运所摆布之人,为何现如今却要把自己的往后余生,再次归还于命运?   这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在四周人群的高呼之中,姬无妄站在原地,伸手接过一片从空中飘落而下的花瓣。他伸手那花瓣拈起,然而那花瓣却是在他的掌心当中停留了片刻,随后便被一阵风又吹落入尘埃里。   姬无妄手抓了个空,他正打算让身侧的男人继续讲下去的时候,隔着人群他却是突然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拢于舞台之后深重的帘幕之中,让人有些看不清楚。   这是......   姬无妄将挡在眼前的男人猛地推开,向前走了一步。   远处,舞台上的一曲似乎终了。   人群在眼前纷乱走动,晃动着的光影似乎是将远处的人切割成了那如记忆一般一块又一块斑驳的碎片。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有些急切的将眼前的人群拨开。   可当他站在舞台前的空地之上,目光所及之地却只剩下随风轻扬而起的深红帘幕,而刚刚所窥之人仿若燎绕在眼前的雾。   风一吹,就散了。   幻觉吗?   这一刻,姬无妄感觉自己的心底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心。”   随着一声急语,姬无妄就被沈孤舟朝着一侧拉了一把,避开了四周走动冲撞的人群。   头顶的灯光照耀,入目所见是眼前这人略显宽阔的胸膛。姬无妄微微抬眸,便在头顶明亮的灯光当中,看见了对方紧蹙了眉宇,以及那染了几分不悦的苍白面容。   紧张,让他的掌心生了几分薄汗。   胸膛之上温热的触感似是在这一刻透过指尖传递到掌心,缓解他此时略微有些纷乱无措的情绪。   沈孤舟:“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姬无妄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宇,“应该是我眼花了。”   沈孤舟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人,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迈步走下高台的女子身上:“你要找的人要走了,跟吗?”   姬无妄:“跟。”   云娘是他现如今唯一的线索,而当年他阿兄的荷包就是在她那里找到的。   他有预感,他所要找的人,她一定知道在哪。   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思绪快速平复了下来,随后他一把拽过身旁的男人,拉着人偷偷跟上了上去。   鹿台之后,是一座二层的阁楼,看上去像是一座精心建造的独院。外间的客人尽数被人拦在了鹿台之中,这里倒是显得十分的清净。   云娘神色疲惫的屏退了左右,伸手接过侍从递来的提灯,在深重的夜色当中,独身而行。   姬无妄拉着人避开了周围眼线,跟着人进了院。   月光倾落,这院中阁楼前栽种着大片的兰花,色呈纯白,那一抹红从中穿行而过,像是雪中落梅,艳色无双。但不知怎么,姬无妄盯着远处缓步而行之人的背影,却是无端的生出了几分萧瑟与孤寂。   姬无妄看着人上了二楼,目光从院中大片的兰花上扫过。   这兰花......   姬无妄刚要迈步跟上去瞧瞧,手臂却是被身侧之人一把拽住。   “怎么了?”   沈孤舟目光垂落,抬手示意:“这院中有阵法。”   阵法?   难怪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姬无妄朝着地面看了一眼,抬手一挥,果不其然一张略显繁复的阵法便出现在两个人眼前。他扫了一眼,随后有些头疼的伸手按了按额角。   看不懂。   不会。   魔头这辈子只会炸,不会解,而且......   阵法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早些年在学宫里的时候,姬无妄能把当时教习阵法的老先生给气个半死。而当时,学宫当中阵法修习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阿兄,而另外一个,就是沈孤舟。   后来,老头怕他阿兄心疼他,就让沈孤舟来教他,再后来......   阵法一个没学会,架没少打。   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回来,抱着手臂嗤了一声:“一个小小的阁楼,里面又不是藏着什么大宝贝,用得着藏这么一个阵法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地。”   沈孤舟:“或许,设阵之人是想给人留一片无人搅扰的净土。”   姬无妄:“欸,看的这么认真?你看得懂吗?”   “看得懂。”沈孤舟直起腰身,随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着姬无妄看了一眼,“没看懂?”   姬无妄撸起袖子:“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不.......?”   沈孤舟向后退了一步给人让出位置。   “.......”   姬无妄张了张口,将剩余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月上中天,院中很是寂静,姬无妄站在那阵法跟前,手抬了两抬,到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将身后那人拽到跟前:“还是你来。”   沈孤舟:“又看不懂了?”   姬无妄哼了哼:“我只是懒得出手罢了。”   沈孤舟并没有拆穿对方的这点小心思,他反而是弯了弯唇角,将手抬起:“那.....借我点灵力。”   这人身上灵力匮乏,姬无妄不疑有他,然而等他握住对方的手,看着这人抬手在那阵上某处轻轻一抹的动作后,突然觉得这阵法解的是不是太容易了一些,甚至.......是不是压根就不需要他渡给对方的那点灵力????   姬无妄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掌心当中尚残留的余温,神色有些估疑的将目光落在了那个自顾自走在前面的男人身上。   该死的!   他是不是又被这老色批给骗了?   姬无妄攥紧了拳头,心头将这笔帐记下了。他快走了两步跟上人,一路上了二层的阁楼。二楼,姬无妄朝着里面看了一眼,便见他要找的人此时就坐在屋内的梳妆台前,正取着发上的珠钗。   沈孤舟:“你打算怎么办?”   姬无妄挑眉:“进去找人聊聊?”   屋内,烛光摇曳着微弱的光茫。   镜中的女子面上虽然画着格外精致的妆容,但容色比之先前,年岁却已有明显的上涨。   云娘看着镜中之人微微有些晃神,就在这时,一道寒光突然照亮了眉眼。她有些警觉的单手扣住妆台转过身来,哪知还没站起身,脖颈之上便是多了一把匕首。   她缓缓坐下,微微抬起的双眸便是正对上了一双露在面纱之外亮若繁星的一双眼睛。   刚刚口中明明还说着聊聊的魔头此时正握着匕首蹲在女子的身前,那模样看上去像是一个夜半登堂入室的登徒子。   沈孤舟走进来,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宇。   【你们是谁?】   姬无妄看着眼前女子一脸警惕的打着手语,他轻轻挑眉,开口道:“不干什么,我就是想找你聊会儿天。”   如果这个时候,姬无妄没有拿刀抵着人家脖子的话,这句话的可信度可能还高一点,但是现在.......   看着不是劫色,就是杀人。   沈孤舟走上前,冲着人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他就是想找你问点事情。”   多嘴。   姬无妄看着女子放松下来的神色,就没跟人计较。   云娘没再去看脖颈之上抵着的匕首,而是神色慵懒妩媚的倚靠在身后的梳妆台上。   【你们想问什么?】   姬无妄将腰间的荷包翻了出来,举到云娘的眼前:“这是你的东西吗?”   眼前的荷包并没有市面上售卖的精致,色泽陈旧,针脚看上去还十分的粗陋,但云娘却只是看了一眼,便神色微变的伸手就来抢。   姬无妄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对方的抓握。   “你果然认识。”   云娘笑着坐了回去。   【这是我的东西。】   姬无妄朝着手里的荷包看了一眼,将目光重新落在了云娘身上:“你确定这是你的东西?”   屋内的烛光跳跃,映的云娘的眼神有些闪躲,但那眼神稍纵即逝,随后那双含笑的双眸再次抬起时,望着两个人的眸中多了一抹打量。   【你们竟然看得懂我的手语?】   【你们到底是谁?这东西,又是在哪捡到的?】   “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姬无妄握着手中的荷包,走上前一步,“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这荷包真正的主人,现在到底在哪?他到底有没有......”   姬无妄将一个‘死’字咽进了口中,到底是没说出口。   这一刻,离真相越近,他感觉自己越害怕知道答案。   他怕他所寻,终归会是一场空。   【这荷包的主人我的确认识。】   云娘笑着将手搭在身后的梳妆台上,她撇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沈孤舟,随后冲着姬无妄勾了勾手指。   【你走近些,我就告诉你。】   姬无妄走上前一步,然而下一刻,他却是突然看见云娘抬起了手,随后无数细小纤细的丝线便迎面而来。姬无妄低咒了一声旋身避开,然而下一刻,他便看见那些丝线越过他,勾过屋内的瓷瓶就往地面上砸。   姬无妄一步上前伸手就去接,随后他便是看见沈孤舟先他一步上前,将那花瓶稳稳的接到手中。   姬无妄与人对视了一眼,长舒一口气。   就在这时,‘咣当’一声响突然在屋内响起,姬无妄猛地回过头,便见地上满地碎瓷,而那身着红衣的女子姿态慵懒的靠在身后的梳妆台上,冲着两个人笑。 第16章 你的名字   【把荷包还给我。】   【我可以当作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放你们一条生路。】   屋内的窗户突然被风顶开,拂动的猩红帐帘之后,云娘撑着手臂缓缓站起身。她赤脚踩在地面之上,步步逼近,金钗上的流苏随着步伐的移动晃动出些许耀眼的光泽。   此人的柔弱刚刚都是装的,姬无妄分明是从对方的双瞳之中看见了少许杀意。   这倒是跟他想象当中的不太一样。   姬无妄将目光从满地的碎瓷上移开,懒洋洋的将手臂支在一侧沈孤舟的肩膀上,笑着看向手里的荷包:“还?正所谓,这东西在谁手里那就是谁的,你若是想要,那就自己来抢喽。”   姬无妄这话实在是有些欠揍,云娘收起了面上的笑,二话不说就将手中的丝线再度朝着两个人甩了过来。   杀意尽显!   电光火石之间,姬无妄伸手拽过沈孤舟的衣服袖子避开了对方的攻势。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打起来,外间突然响起了混乱嘈杂的脚步声。   沈孤舟看向窗外晃动着的火光,反手将姬无妄拉住:“先走。”   这云娘是个哑巴,没办法呼救,刚刚的一番动静应该是云娘在向院外的守卫示警。   看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   姬无妄没再恋战,转身就走。   只不过在临走前,他捏着手里的荷包,挑衅的在云娘眼前晃了两晃。   在看见云娘顷刻间变得有些难看的一张脸后,姬无妄方才心满意足的从一侧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   想走?   云娘手中的丝线凝结成了一张大网朝着姬无妄兜了过去,然而那网终究是没碰到姬无妄,就被落后一步的沈孤舟拂袖挡在了外面。   顷刻间,无数丝线似是如冰一般凝结。   风从眼前吹拂而过之时,空气当中似是还残留着风雪侵袭之后的冷意。   还是让人给逃了。   云娘站在开阖的窗前,望着远处逐渐远去的两个人,将那从空中坠落而下的冰晶,碾碎在指尖。   冰系术法?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两个人离开没多久,汐云府的守卫便将院外映照的灯火通明。   无人踏足的静寂之地,此时变得有些乱哄哄的,云娘拢了衣衫推门而出,便听见一侧传来车轮在木质的楼梯上驶过的声音。   “云娘。”   “可有伤着?”   往日里那一成不变的温和浅语在此时似是突然多了几分急切。   这一刻,云娘突然觉得那两个人出现的似乎......   时机刚刚好。   云娘一脸委屈的迎上前去,她伸手搂过来人的脖子坐进了对方怀里,将脖子上那被道被刀划出的伤痕露在对方眼前。   【你瞧瞧,刀划的。】   这突然而来的亲近,让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到口的推拒到底是于夜风中融成了一句叹息:“疼吗?”   云娘点了点头。   【那两个小贼实在是可恶。】   【我不管,他们拿了你的东西,你得给我做主,不能让那两个人给跑了。】   *   姬无妄拽着人从鹿台离开没多久,整个汐云府上下灯火通明,所有的守卫都动了。   府中的客人纷纷被惊动,到处都显得乱糟糟的。   姬无妄来之前,看过影给的汐云府的地形图,此时他带着人一边躲着四处的守卫,一边快速的在汐云府内的各处小道穿行而过。   两个人走了没多久,迎面突然走来了几个守卫,沈孤舟眼疾手快的将人一把拽进了一旁的角落里。   “主君有令,封锁各个出入口,彻查所有房屋,一个也别放过!”   身侧的小路上人影晃动,周遭的光都被映的忽明忽暗的。角落内有些逼仄,两个人的发丝在此刻纠缠缠绕,呼吸变得清晰可闻。   姬无妄微微偏过头,长睫轻微抖动了两下。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身侧的危机解除,姬无妄抬手将人推开,站在原地掸了掸身上那几乎是看不见的尘土。   “现在,我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吗?”   姬无妄的动作停驻,微微抬眸看向沈孤舟此时拢在阴影当中的一张脸:“怎么?你就这么不想走?”   沈孤舟:“我现在还走得了吗?”   姬无妄抱着手臂嗤了一声:“我看你这是赖上我了。”   沈孤舟没反驳,那就是默认了。   姬无妄走上前一步:“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跟?你不怕我真把你给宰了?”   沈孤舟:“你一直说要对我做点什么,现在也没动手。”   姬无妄:“……”   要不是看在这男人关键时刻还有点用处,他早就将人甩了。   此地不宜久留,姬无妄懒得跟着人计较,他嗤了一声,转身就朝着外面走。   沈孤舟伸手将人拉住:“他们人太多了,现在出府的路应该也已经被封堵。”   “谁说我要出去了?”   姬无妄将腰间的传音符摸了出来,在男人面前晃了晃:“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孤舟:“.......”   灵力在指尖浮动,传音符亮了两下,姬无妄问出声来:“让你找的药房,找到了吗?”   影:“离你们不远。”   姬无妄:“位置。”   影报了一个方位。   姬无妄根据影的方位辨别了一番方向,便带着人往药房去。   汐云府这群人应该打死也想不到,他们两个人离开后会来这里。   这汐云府的药房建在东南角,离后院的客房不远。从他们两个人这个位置向西走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两个人就找到了地方。   这药房看起来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刚靠近,便有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姬无妄朝着里面扫了一眼,果不其然,这里并没有守卫,只有一个坐在廊下煎药的老头。   老头头发花白,看上去像是一把年纪了。   姬无妄走进去,二话不说直接将人绑了。   “欸欸欸,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这里可是汐云府,你们到底是怎么闯进来的?你们赶紧把我放开,要不然老头我可......”   姬无妄嫌吵得慌,直接将人丢给了沈孤舟。   沈孤舟直接用术法消了音。   耳根子一瞬间清净了,姬无妄朝着身后撇了一眼,就看见那老头的嘴里虽然还叭叭叭个没停,但吐出来的声音却自动消了音。   姬无妄:“你倒还算有点用处。”   沈孤舟:“一些小把戏罢了。”   姬无妄轻挑了眉宇推门而入。   进了屋,沈孤舟将人放在一旁,迈步走上前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姬无妄:“找东西。”   汐云府的药房内应该有可以调节他体质的药,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彻底改掉他这个身体的毛病,但至少应该可以让他正常修炼。   苍狼域现如今群狼环伺,单是暗阁的力量恐怕不够,他得在回苍狼域之前把修为提上去。   不过这些他就不需要告诉身边这个人了。   姬无妄朝着身后那人撇了一眼,便径直朝着药房里面走去。   这药房从外面看没多大,里面倒是十分宽敞。屋内的炉火中还煎着药,袅袅烟气盘旋而上。其后的厅室内,除了摆放的各式各样晾晒的药材之外,地上还杂乱堆叠着一堆医书。   姬无妄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本,随手翻了两页。   “这汐云府网罗天下人才,这药房内据说有世间罕见的上品灵药。”   姬无妄听着身后男人的声音,神色有些估疑的抬眸朝着人看了一眼:“这你也知道?”   沈孤舟缓步走上前:“略知一二。”   姬无妄挑眉:“你还知道什么?”   沈孤舟伸手拿起面前的药材嗅了嗅,随后微微侧目看向身侧之人,笑着再次出声:“你手上拿的那本医书,应该就是五十年前南澜秘境当中引得仙门百家抢夺的那本医书。”   南澜秘境?   那不是当年他从沈孤舟手里抢了赤云剑的地方吗?   姬无妄将手里这本破破烂烂的医术又仔仔细细翻了两翻,实在是没什么兴致的伸手丢给了身后迎面跟上前来的男人:“这玩意送给我一捆都不要。”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那你喜欢什么?”   姬无妄的动作微微凝滞了片刻,半晌他直起腰来,冲着人嗤笑了一声:“你管我喜欢什么?”   四周有些安静,炉中的火烧着,发出细微的响动声。   沈孤舟拿着手里的书走上前,靠在了姬无妄身后的台子上,循序善诱着道:“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是朋友了。”   姬无妄:“所以?”   沈孤舟:“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第17章 雁过拔毛   名字?   姬无妄突然有些发愣。   满打满算,他在这世间也算是走了两遭。可现如今,当有人真正问起他名字的时候,他却是突然发现自己根本答不上来。   名字,身份他有很多。   可他是谁?   他又该是谁呢?   药房内声色静寂,身后的烛光晃动跳动,姬无妄站在大片的阴影当中许久未语。直到,沈孤舟以为对方今日不会再给他答案的时候,姬无妄却是突然开了口。   “云宴。”   姬无妄的声音很轻,落在沈孤舟耳际之时却是让他突然收紧了那捏着医书的手。   早年间,北境之地的雾陵姬府有二子。   长子姬云逸,素衣薄衫,雅致清绝,因少时倾杯一酒,作万金名篇,被婺陵的人称为‘雅君’,而这二子,却与兄长的性格,相去甚远。   那一年,雾陵的三角梅开了满山,金色的花瓣被风吹的到处都是,如万片金鳞散落于人间。   高朋满座,宾客满至。   他出生在了雾陵姬府最为鼎盛的年月。   他的父母给他取名为姬云宴。   药房内烧着的水开了,咕噜咕噜的向上冒着烟气。见身侧之人半晌没说话,姬无妄微微抬眸撇了人一眼:“怎么?这名字就这么不好听?让你直接哑巴了?”   沈孤舟:“好听。”   魔头抱着手臂哼了哼:“这还差不多。”   沈孤舟神色微动:“那我之后能叫你阿宴吗?”   姬无妄:“不能。”   沈孤舟:“可我.......”   “可是什么可是。”姬无妄不等人把话说完就将手里的几本书全部拍进了对方的怀里,“磨磨唧唧,还不快来帮我找东西。天亮若是找不到,我就把你从这里丢出去。”   魔头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就去一旁翻东西去了。   沈孤舟站在原地,却是目光沉沉的落在了姬无妄的身上。   半晌,他伸手将身侧的烛台向旁边轻轻移动了少许,动作不大,却是驱散了笼罩在姬无妄身上的那片阴影。   远处,珠玉晃动,璎珞垂坠。   他所窥之人,正站在耀眼的光里。   “你到底再找什么东西?”沈孤舟将目光抽回,单手抱着书走上前去。   “一个调理炉鼎身体的方子。”姬无妄将手里医书翻了两翻就丢在地上,随后又向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地上的另外一本放在手里又翻了翻,“欸,你知道在哪吗?”   沈孤舟:“我不叫欸。”   姬无妄想了想:“你好像是叫宋......”   沈孤舟:“你还是叫欸吧。”   姬无妄:“.............”   沈孤舟将手里的书放在一旁的台子上,凉凉的开口:“你要找的东西应该不在这里,不过.......”   姬无妄顺着沈孤舟的视线,看向门口。   此时药房的大门处,亮着一盏孤灯。   刚刚被沈孤舟丢在门口的老头正奋力挣扎的起身,一跳一跳的朝着门外跑去。   “好主意。”   姬无妄将手里的书拍进沈孤舟的怀里,跳下台阶,伸手拽住了那个看上去打算逃逸老头的衣服领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老头浑身一个激灵,他回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就正对上魔头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姬无妄拎着人站在原地欣赏了半天的默剧,冲着不远处缓步走上前来的男人微微扬了扬下巴:“解开,我问他点东西。”   沈孤舟走下台阶,抬手一挥。   白色的灵光打在老头的喉间,术法瞬间消散。   姬无妄见老头打算叫出声,当先开了口:“看见旁边那人了吗?你要是现在再敢给我叫出声,我就让他禁你一辈子的言。”   沈孤舟:“禁不了一辈子。”   姬无妄:“.......”   沈孤舟捏着一根药材走上前:“不过,这蛇环草的毒性大,我觉得毒哑,可能来的更快一点。”   姬无妄挑眉:“你这个主意好。”   老头两眼一黑:“..........欸欸欸,你们两个非要拿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寻什么开心?你们不是想问东西吗?你们问就好了,老头我又不是不回答。”   姬无妄将老头从地上拽起,丢到一旁的椅子上威胁出声:“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   老头:“你们是来找药的?”   姬无妄:“是。”   老头将视线从姬无妄身上移开落到了沈孤舟身上,待瞧上一眼之后,皱着眉摇了摇头:“他没救了,你们找什么药都没用,还不如赶紧回去给备口棺材来的实际一些。”   姬无妄朝着沈孤舟看了一眼。   男人此时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脸色苍白,身形消瘦。   这个人他之前给他把过脉,的确......   姬无妄:“他.....”   沈孤舟在此事走上前,出言打断出声:“不是我,是他。”   “不是你?”老头皱着眉头将目光移开,落在了姬无妄身上。他将人瞧了一眼,神色更是有些疑惑的问出声,“你身上什么毛病都没有啊,你来找什么?”   姬无妄:“我听说汐云府有专门调理炉鼎身体的方子。”   老头‘嗯’了一声:“是有。”   姬无妄:“我还听说,此药服用之后,可提升炉鼎自身的修为,这可是真的?”   老头:“是真的。”   姬无妄眼睛一亮,抱着手臂走上前追问出声:“那这药现在在哪?”   老头靠坐在椅子上,朝着姬无妄又看了一眼,声色微沉:“此药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禁了。”   十几年前?   万花楼覆灭那几年?   姬无妄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老头点了点头:“不错,这药当年的确是万花楼中的秘药。不过这药虽然能提升修为,但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怎么说?”   老头:“据我所知,万花楼之前拿这药是为了给那些姿色品相极较差的炉鼎用的,这部分人,地位低,当年就算了死了也没人会说什么,但倘若是赌赢了,他们就可以赚一大笔钱。”   所以这药如果服用,可能会死。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   几个人沉默了片刻,沈孤舟站在一侧突然问出声来:“那当年云娘所用的可是此药?”   老头:“云娘?”   老头:“你们竟然知道云娘?”   也算是......   不打不相识吧。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当年之事,除了极小的一部分人,鲜少被外人所知。   老头这下神色更是奇怪了的将站在面前的两个人又看了一眼,方才冲着沈孤舟回道:“你说的不错,云娘那年的确用的是此药,不过,她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用了这药还能活下来的人。”   姬无妄:“只活下来这一个?”   老头:“是。”   大荒之中,炉鼎因自身身体原因,修习不易。   然而刚刚一番交手,那云娘身上的修为已过金丹,这的确并不像是一个普通炉鼎可以做到的,现如今想来竟是如此。   姬无妄突然想到了什么,冲着那老头欸了一声:“我问你,她这么多年不会说话可是因为......”   “是。”老头叹了一口气,方才又道,“当年也多亏有主君在,要不然......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喽。”   主君?   可是那文舟公子?   看来天字令传回来的消息不假,这云娘与那文舟公子的确交往甚密。   老头:“你要这药做什么?”   姬无妄:“我要提升修为。”   老头坐直了身体:“等等,你是炉鼎?”   姬无妄伸手将老头揪到跟前,抬手指了指额上的一点猩红,“看清楚,这么明显,你莫不是眼瞎了吧。”   大荒之中的炉鼎,身体就像是一具天地灵宝,可自动吸取这天地之间的灵气。这些灵气汇聚于身体之内,会在眉心之处凝聚成一道灵纹。这些灵纹样式不一,颜色深浅则代表着炉鼎体内汇聚的灵力的多少。   姬无妄眉心的灵纹呈柳叶,色呈深红。   屋中的烛光跳动了两下,老头却是盯着姬无妄额间的灵纹,拧紧了眉头:“可你这灵纹......”   沈孤舟却是在此时上前,将手搭在姬无妄的手上,将两个人拉开:“此事急不得,更何况这药功用有异,若是贸然尝试恐生事端。我看这天色不早了,不如先让他给你煎一些调理身体经络的药,待我们回头再去寻问寻问云娘当时的情况,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人说的倒是不假。   反正他还要再去会一会那云娘,不如到时候连同荷包一起,把这件事也给问了。   姬无妄:“欸老头,这药现在还有现成的吗?”   老头:“有。”   姬无妄:“在哪?”   老头:“唯一的一瓶在主君房里。”   又是这个文舟公子。   姬无妄垂眸沉思了片刻,打算明天寻个时机溜进去看一眼,不过现在.......   姬无妄扫了一眼这药房,托着下巴沉思:“我刚刚深刻反思了一番,你看这药既然不在你这里,那我这一趟总不能白来不是?所以,你这药房还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吗?”   老头一惊:“欸?你想干什么?”   姬无妄歪头一笑。   “打劫。”   “………………” 第18章 蓄意试探   有了沈孤舟在一旁指点,没多大一会儿,姬无妄就将汐云府这药房里里外外搜刮了个遍。他抛着手里由同伙倾情提供的储物戒指,十分满意的靠在药房的软榻上,冲着那老头扬了扬下巴。   “还有哪藏的有?”   老头:“真的没了,真的......”   就在这时,沈孤舟突然出声。   “这还有一株川南山脚下的极品血芝。”   老头:“........”   姬无妄挑眉:“哪找到的?”   沈孤舟拿着盒子从远处走上前:“那边暗阁里。”   “哎呦,我说你们两个祖宗。”老头两眼一黑,生无可恋的嚷嚷出声,“刚刚你们手里的那些东西还不够吗?这血芝,这血芝你们真的不能拿走!”   姬无妄接过沈孤舟手里盒子扣开看了一眼,有些好奇的问出声来:“为什么?”   老头欲言又止。   “不说是吧。”姬无妄点了点头,将盒子往储物戒指里面塞:“行,那这东西我就......”   老头:“我说我说。”   姬无妄手里的动作一顿。   老头:“这其实是云娘前些日子花了大功夫给我们主君搞来的药。”   姬无妄抬眸与沈孤舟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说。”   “你们应该知道我们主君双腿上有伤。”老头叹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这些年那伤其实一直没好,云娘也是最近机缘巧合得了这血芝的信儿。你们手里这极品的血芝啊,它有疏经活络,让经脉再生的功效。有了它,主君那腿兴许还有得救,但倘若被你们拿走了,那这就.......”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死的那年,这汐云府刚刚兴起没多久。   当年这地方做事低调,藏在背后的文舟公子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如今细细想来,除了之前宴会上这人莫名其妙给他送的礼,他对这人知之甚少,就更别说这老头口中的这些事情了。   现如今看来,这位文舟公子不仅修为不怎么样,连腿也伤着了,这倒是有点出乎他意料。不过,当年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汐云府这么多年以来才愿意收留那些无家可归,修为低下的炉鼎吧。   姬无妄现在倒是对这人更感兴趣了。   姬无妄思索了片刻,坐起身冲着那老头微微抬了抬下巴:“那这云娘又是怎么回事?她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对你们家主君用情至深?”   老头:“云娘喜欢主君许多年了,在这府中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姬无妄突然想到了之前在后院他偷偷听到的那些谈话,抬起头冲着杵在身前的男人问道:“你之前说这云娘二十年前已有心上人,她当时喜欢的莫不是这位?”   沈孤舟:“是。”   那看来当年万花楼易主,也跟这文舟公子脱不了干系。   不过.....   姬无妄:“我说,你们这主君可真够混账的。”   姬无妄:“人家小姑娘当年,年纪轻轻一腔痴情全都献出去了不说,现在还花老大的功夫给你们主君搞这么个东西。你们主君倒好,二十多年了也没给人个名分,现在还就这么让人过两天把自己卖出去?这不妥妥过河拆桥嘛不是?”   魔头自认为自己干不出这等缺德事。   沈孤舟站在一旁,却是若有所思的将人看着,细细盘算着这人这些年干的一些始乱终弃的缺德事。   姬无妄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   “什么过河拆桥?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主君不......”老头出言辩驳了一半,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出声,“你们刚刚说什么?云娘打算把自己卖出去......?”   姬无妄:“是啊。”   老头一时间痛心疾首的哀叹出声:“孽缘啊,都是孽缘。”   姬无妄与沈孤舟对视了一眼,握着手中的盒子冲着老头道:“欸,我不管他俩怎么个事情,这血芝我就先拿走了。她呢,若想救人,你就让她来找我。”   到时候这人要是再不把荷包的消息告诉他,他就毁了这东西。   姬无妄觉得自己把事情盘算的很好,就在他拍拍手正准备起身之时,却是被沈孤舟一把拉住。   “我觉得,今晚我们还是留在这里。”沈孤舟看了一眼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现在整个汐云府都不安全,这药房反倒是是现下最好的遮蔽之地,等明天风声小了,我们再做别的打算。”   这人的一番推算有理有据,姬无妄点了点头,朝着老头撇了一眼:“那得把这老家伙看住了,我怕他.....”   沈孤舟:“嗯,交给我吧。”   沈孤舟:“我刚看那边有几个可以帮你提升修为的方子,你先休息,我让他去给你看看。”   “欸?你别乱说话,老头我可是不乱开药的。”   沈孤舟听着老头的声音,目光凉凉的落在对方身上。   炉上的火噼里啪啦的烧着,老头咽了一口唾沫,赶忙补充了一句:“你把我解开,让我先把把脉。”   沈孤舟拧眉:“不行。”   姬无妄探头瞧了人一眼:“你是想跑?”   老头:“我不跑!”   “我觉得......”   沈孤舟刚想出言阻止,却是看见姬无妄将人给放了。他抿紧了唇,只能站在一旁看见那老头揉着手腕走上前,当真给姬无妄把起脉来。   沈孤舟拢在暗处的双瞳微暗。   “那个谁,你去帮我把炉上热的药给拿下来,一会儿该熬干了。”   屋中的烛火跳跃,沈孤舟听着老头这明显是要将他支开的话,收紧了那拢在袖中的手指,拒绝出声,“一会儿重做便是。”   老头扭头看向杵在眼前的人:“我们在这里把脉,你待在这也没什么用......”   沈孤舟:“我怕你图谋不轨。”   老头:“.......”   这两个人有问题。   姬无妄坐在软榻上,目光在两个人身上逡巡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沈孤舟身上,“你去吧,这儿我看着。”   沈孤舟张了张口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等人走了,姬无妄方才冲着身前的老头出声道:“行了,你有话就说。”   老头将手抽回,抬眸看向姬无妄:“你不是我们汐云府的人吧。”   他不是汐云府的人?   等等,白九不是出自汐云府吗?   这老头的一句话,用的是肯定而非询问,莫非这人是看出了别的什么?   这人是敌是友目前分不清楚,姬无妄轻笑了一声,将身子懒懒的靠在一旁:“哦?你想说什么?”   老头:“你也不用藏了,老头我在这汐云府的时间也不短。这么些年这府中哪个炉鼎没找过我看病?老头我又哪个没见过?”   姬无妄唇边的笑意更深,他看着老头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来一本书,递到他面前。   “这个你看看吧,这但凡是出自汐云府的炉鼎,身上其实都会有特殊的标记。这一来是为了让外人知道你出自汐云府,在外不会受人欺负,二来呢,也是炉鼎与汐云府合作的一个凭证,而你,没有。”   姬无妄将手中的书翻开,脸色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那小子刚刚说的不错,你这身体的确需要好好调理。”老头伸手拍了拍姬无妄的肩膀,“行了,你自己研究吧,我去看看那小子在搞什么。哦对了,顺便提醒你一句。”   老头左右看了看,凑到姬无妄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年轻人房事上还是别玩的太狠了。”   姬无妄:“.................”   *   沈孤舟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他垫着布伸手将炉上烧着的药端起,余光之中就撇见那老头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心情看上去还算不错。   沈孤舟只是淡淡的撇了人一眼,便将视线抽回继续挑拣起手里的药。   “当归,络石藤,透骨草......”   “我怎么不知道桐荣齐氏一族对岐黄之术有所了解?”   沈孤舟听着老头略带笑意的声音,并没有反驳而是将手中的药材放在一旁,淡淡的出声道:“略知一二罢了。”   老头笑了一声,他拍了拍身上灰布衫上的土走上前,朝着沈孤舟捡到药罐子里的药看了一眼,“呦,看样子你对那小子的身体倒是比我这老头都清楚,欸,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沈孤舟拈着药材的手微凝,药房内昏黄的灯火将他的面容拢的有些看不清。半晌,他拿起放在一旁的药杵,方才开口道:“路人罢了。”   老头:“路人?”   沈孤舟:“嗯。”   夜风微凉,老头听着那一声极淡的轻嗯,将目光重新落在这个站在药房内身形单薄的男人身上。   他盯着这人看了半晌,到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冲着面前的人再次问出声:“刚刚那小子问了他的身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这身体怎么样了吗?”   沈孤舟:“不想。”   老头:“.......”   沈孤舟将手中捣好的药递出去:“你来煎。”   老头接过朝着里面瞧了一眼:“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些药对他而言其实治标不治本,他那身体得需要......”   老头的话还没说完,便是瞧见身前之人割破了掌心,将血滴入了药臼当中。   夜风轻轻吹拂着药房一侧的草帘,炉上的火烧灼正旺。   这一刻,空气当中似是有极为香甜的血腥味弥漫,精纯的灵力随之混入到药中。   半晌,老头微微抬眸,便是看见身前的男人靠在一旁的案上,掩唇低咳了两声。昏暗的光线里,对方的耳际似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随即那张清俊的脸看上去比刚刚又白了几分。   冷风掀动着衣诀,沈孤舟在此时微微侧目。   “这样,可以了吗?” 第19章 身份有异   汐云府这标记按照书中所画,位置在后腰。   这位置有点尴尬,姬无妄试了几次发现自己有点看不到,他在药房内寻摸了一圈,最后从杂物堆里翻出来一面铜镜。   这铜镜年头有些久了,镜子上沾满了灰尘。   姬无妄又找东西将这镜子擦了擦,方才将挡在后腰的披帛撩开,去照他后腰上的标记。然而,这镜子有点小,姬无妄愣是把自己折腾出了一身的汗,也没找到那标记到底在哪。   难不成真的没有?   就在这时,沈孤舟端着刚刚煎好的药从台阶下走上前来。   “在做什么呢?”   姬无妄听见声音心中一动,转过身冲着人喊道:“你来的正好,快过来帮我看看,我这后腰上是不是有个东西。”   此时,眼前之人衣衫滑落到了腕间。   不远处微亮的光线映的那人脖颈坠落而下的珠链泛着如星一般璀璨的光亮,光色勾勒出了那纤细窄薄的腰身,以及那弧线优美脊背.......   那夜的情形如一壶烧酒滚入喉间,让人历历在目。   现如今沈孤舟甚至依旧记得,当他的指尖附着在那人敏感的后腰上时,那传递到指尖逐渐发烫的皮肤和那细微的战栗,让人食髓知味。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暗色,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走上前去帮人将那滑落在臂弯之上的披帛向上拉了拉:“小心着凉。”   这个老色批什么时候这么正人君子?   姬无妄神色有些估疑的将手里的镜子放在一旁,追问出声:“欸,你看到东西了吗?”   那老头不可信,这齐修远也未必就是自己人。   如果现下两个人给他的答案不一致,那就能立刻证明这其中有一个人必定在骗他......   就在姬无妄心里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的时候,立在身前的男人突然出了声。   “没有。”   姬无妄:“真没有?”   沈孤舟淡淡的嗯了一声。   两个人的答案竟然一致?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抱着手臂倚靠在身后的案台上,抬眸看着那个端着药碗重新走上前来的男人,再次问出声:“我问你,你在这汐云府混这么久了,你可知道这汐云府的炉鼎标记都在哪?”   沈孤舟:“在后腰。”   姬无妄:“长什么样?”   沈孤舟将脚步停在姬无妄的面前,微微抬眸:“是兰花。”   眼前之人的双眸如那雨后水天相接的山水湖色,澄静无波。   姬无妄神色微动。   这人口中的答案与书中所描述的一致,也与老头的话一致,而他刚刚也的确没在后腰上看见任何类似于标记的东西。   那现如今他几乎就可以断定他身上的确没有汐云府的标记,他也的确不是汐云府的炉鼎。   这让姬无妄不禁想到了之前汐云府门口的哑巴侍从看他的眼神。   那是从打量再到无视。   他原先虽然有所怀疑,但他一直以为是之前在司天狱与沈孤舟干的那档子荒唐事,把他身上的标记给掩盖掉了。可现在细想下来,恐怕是因为他身上压根就没有汐云府的标记,所以汐云府的人才不会管他。   可现如今有一件事很奇怪......   根据之前那些人的议论来看,白九又的确是汐云府的人。   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先把药喝了。”   微苦的药香混杂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鼻间逸散,姬无妄将有些纷乱的思绪抽了出来,将目光落在了眼前药碗内乌漆嘛黑的药汁上:“这就是你和那老头刚刚捣鼓了半天的东西?”   “什么叫捣鼓?”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前,抬手指着那药,冷哼了一声,“小子,这东西可是良方,比放在主君房里的那一瓶管用多了。”   姬无妄将药碗接过嗅了嗅,皱紧了眉头:“这什么味道?怎么感觉有股子.....”   “良药苦口。”老头朝着一旁的男人撇了一眼,怕人看出什么端倪赶忙催促出声:“你赶紧把药喝了,一会儿凉了功效就该减半了......”   姬无妄盯着碗中的药依旧没动,就在这时一只手将那药碗拿了回去,自己喝了一口,方才将碗重新递到了他的面前。   沈孤舟:“无毒。”   姬无妄眸色微眯:“你就不怕先把自己给毒死?”   沈孤舟的指尖摩挲着碗壁,唇角微弯:“那如果,有一天我为你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姬无妄:“不会。”   曾经,沈孤舟说他冷情,说他会毫不留恋的与曾经的人和事断绝所有的关系。   沈孤舟说的没错,他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他眼中,他所行之路,身边不需要朋友,不需要伴侣,所以现如今他也更不会为了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而去难过。   早已经预料到的答案并没有让沈孤舟太过意外,他只是笑了笑,将手中的碗重新递到对方的眼前:“快凉了。”   这次,姬无妄没再说什么,仰头将这药喝了。   苦涩的药从喉间没入到身体内,体内那些无法宣泄的灵力在药力的作用之下没多大一会儿就开始冲撞经脉,烧灼着他的身体。   一瞬间而来的疼痛让姬无妄身子踉跄了一下,他弯了脊背,伸手一把扶住了一旁的桌面,冷汗从额角瞬间滑落至脖颈再没到深处。   姬无妄:“老头.....你这到底是什么药?”   老头:“别慌,应该是起作用了。”   老头给人把了把脉,抬眸看向沈孤舟:“趁热打铁,我让这小子用灵力帮你再疏通一下经脉。”   姬无妄咬紧牙关,朝着身后的男人艰难的撇了一眼:“你别开玩笑了.......就他.......这修为能行吗?我看,我还不如自己......”   老头:“桐荣齐氏虽说现如今没落了,但于术法一道还是精通的。”   姬无妄:“可是......”   “弄坏了,我赔。”   他妈的,谁要他赔?   不是,这是赔的事情吗?   姬无妄低咒了一声刚要冲着这病秧子骂出声,下一刻便是感受到那人的指尖抵在了他的脊背之上,紧接着一道带着凉意的灵力便自身后没入到体内,如夏日下了一场秋雨,驱散了炎热的气息,如丝如缕的浸透了每一寸的肌肤。   经脉舒展,疼痛一瞬间有所减缓。   这人的确是在帮他。   姬无妄到底是咽下了口中即将宣之于口的谩骂,双手凝诀,让周身气息跟随着那人的灵力在身体内运转了一个大周天,让体内那些储蓄的灵力融于经脉,再化归于己身。   整个过程是漫长的,就在这个当口,药房的门外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稍显急促的敲门声。   姬无妄猛地睁开双眼:“看来是汐云府的人查到这儿来了。”   老头:“敢情你们就是今晚府里要找的人啊?”   姬无妄:“怎么?你现在是想趁人之危......把我们都供出去?”   老头在对上姬无妄染着杀意的双眸,当即辩驳出声:“哪能呢,老头我要是想害你们刚刚就动手了,何必等着这群人上门。你们这儿打断不了,我出去帮你们拖延一会儿时间,你们动作快点。”   姬无妄看着老头离开,拧眉:“这人......”   沈孤舟:“无需担心。”   姬无妄:“你就不怕这人一会儿出去把我们给......”   沈孤舟:“不会。”   这人落在耳畔的声音极为清浅,但不知为何,姬无妄听着对方的声音心却是在这一刻逐渐安定了下来,没来由的,姬无妄突然有些信任他的话。   算了。   眼下的事情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便会功亏一篑,如果真出什么事情,见招拆招吧。   姬无妄重新闭目调息。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门外的敲门声逐渐大了些。   老头将门打开走了出去,就看见汐云府的护卫将他这不大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老头甩了甩袖子,将手背在身后,大步走了出来。   “大晚上的你们这又是闹什么呢?”   “叶老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汐云府刚刚闹了贼,我等奉主君之命,是前来例行搜查。”领头之人走上前冲着老头抱拳行了一礼,态度还算比较恭敬的再次道,“还请您,容我们进去搜一搜。”   老头抬了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陋室:“欸欸欸,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老头我这窝藏了嫌犯?”   这叶老是汐云府的老人,据说是出自仙门四大世家之一的清溪叶家,医术了得。   这么多年,府中大大小小的病都是这人给看的,以至于所有人在见了老头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今夜事情比较特殊,这让一众人也比较为难。   “我们就进去看一圈,还请您多担待。”   老头拧紧了眉头,叉着腰嚷嚷出声:“我说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知道我这药房里面有多少稀世药材吗?你们就这,就这么闯进去,把我里面东西都踩坏了怎么办?你们谁赔得起?”   领头之人朝着身后的人看了一眼,同人商议出声:“那这样,我让他们在外等着,我就带两个弟兄进去,我们保证不乱动您的东西,您看这样成吗?”   老头:“我说你们今天是非要进来搜是吧.......”   “如果我们不搜。”   “一会儿可能就是主君亲自来了......”   人家这有理有据,让老头实在是没法辩驳,这要是回头真让那人来了就没法收场了。老头思索了片刻,只能硬着头皮应了这人的提议:“行吧行吧,你们赶紧搜了给我滚。”   领头点了两三个人跟着他一块进去。   老头将门给人推开,砰的一声响吓了几个人一跳。   “这门老毛病了,老毛病。”   老头说着朝着里间撇了一眼,抬手冲着那进去的护卫嚷嚷出声,“你们都给我小点心啊,我这东西,可真经不起折腾,这要是给我糟蹋坏了,你们可都赔不起。”   领头的冲着人抬了抬下巴:“你随我去里间看看。”   老头一听赶忙拦阻:“这......里间还查啊?这多不......”   不等老头把话说完,领头之人却是绕过他,握着刀走上了台阶。   老头低咒了一声赶忙追上前去。   整个药房不大,两间半屋子,只需要从前厅拐个弯就能绕到里间去。周遭声色静寂,垂落的草帘被风吹动着嘎吱嘎吱作响。   领头之人一步一步走上前,将刀拔出,用刀尖将帘幔一把掀开。   老头呼吸一滞。 第20章 合理利用   “叶老怎么如此紧张?”   “紧张到我还以为我们要找的人就在您这里。”   里屋的空间并不大,打眼一扫便能看个全貌,领头见这屋内并无人便将刀合入刀柄。   老头掀开帘子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他将目光从屋内唯一的衣柜上扫过,便迈步上前:“瞧你这话说的,还不是你这大晚上带这么多人来,搞得老头我都紧张了。”   “事发突然,是云娘那边出了事,主君急,我们也不敢怠慢。”领头说着从软榻一侧的桌子上将一个空掉的药碗拿起,闻了闻,“呦,您这是,身体不舒服?”   老头‘欸’了一声,将碗从这人的手里抽走:“前几日染了点风寒,这不你们来之前我刚喝完药。”   领头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年纪大了,您这也多注意休息,这汐云府上下的兄弟还得多指着您呢。”   “你说的是,这么多年了,也就是你小子懂得体谅我这个老家伙。”老头摩挲着手里的药碗,将人往门外轰,“行了,这里里外外也都查完了,你赶紧带着你的人走,老头我要睡觉去了。”   “行,您休息。”   一切本来十分顺利,然而就在两个人快走出门的时候,那领头之人握着刀柄突然停了下来。   老头:“怎么了?”   领头:“您那柜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冷不丁的一句话,却让老头心里一咯噔。   他这屋子,地方不大,若真要藏人,也就只有这柜子。   刚刚他一进来发现没人,他就知道那两个人应该是躲里面去了。   而此时,姬无妄的确正半跪在柜子里。   当时情况紧急,姬无妄不容分说的将人塞了进去,自己也钻了进来。这柜子内逼仄,两个大男人实在是有点难塞。魔头又不是一个惯会委屈自己的,为了合理利用空间,姬无妄就将手抵在男人头顶,用膝盖顶开了男人的双腿。   昏暗的环境里,感官会被无限放大,两个人呼吸交错之间,姬无妄垂落而下的眉眼就正对上了沈孤舟眼底逐渐浮现而出的一抹深色,如一湾怎么也化不开的墨。   沈孤舟:“你是故意的吗?”   姬无妄:“故意什么?”   姬无妄的视线稍稍下移,才意识到两个人此时这姿势属实有点不对劲。他低骂了这人一声老色批,刚打算起身换个姿势的时候,门外的两个人就走了进来。   姬无妄不敢再动,沈孤舟就将人重新捞了回来。   两个人就保持这么一个姿势在柜子里待了良久,久到姬无妄觉得那放在腰上的指尖愈发的灼烫,久到他似是感受到那人的手指从他的腰窝处向下移了半寸。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一把揪过了对方的衣服领子,威胁出声:“把你的手给我拿开,否则我不介意把你这只手也给剁了。”   黑暗敛去了沈孤舟眸中的笑意,他于暗色的光线当中细细描摹着对方的轮廓。半晌,他方才微微偏头凑到姬无妄的耳边低语:“我是怕你摔了。”   他怎么会摔!   可恶!   姬无妄一把握住男人的手,他刚打算将这手给拽开,隔着柜子门他却是看见了那握着刀的男人突然折了回来。   姬无妄的眼底当即浮出了一抹杀意。   屋内,老头的心一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里,他赶忙出声:“这柜子里还能装什么,无非就是一些衣服,杂物什么的.....”   领头:“打开看看。”   老头一脸为难:“这不好吧。”   领头见人不动,便自己走上前,老头赶忙拦阻:“欸欸欸,我说你这小兔崽子就不能给我这个老头子留点隐私吗?你说说这衣服有什么可看的,而且这里面的东西放的乱得很......”   领头用拇指将刀柄顶开,刀身的寒光迸发,屋内的气氛一瞬间降至了冰点。   “头,后院那边好像发现了一些线索,管事的让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突然出现在屋内的人一瞬间打破了屋中有些僵持的气氛,领头朝着来人看了一眼,又扫了一眼柜子,他垂眸思索了片刻,随后便将刀抵了回去,迈步而出:“走,随我去后院看看。”   “那你们慢走。”   老头追着人出去,将这一行人全部都送走了之后,他方才站在门外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天天的,一群人可真不给他省心!   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身上的冷汗被风这么一吹倒是有点冷了。   老头裹着衣服折步而回,他回到里屋兴高采烈地将屋里的柜子打开,下一刻......   ‘咚’的一声。   姬无妄从柜子里摔了出来。   沈孤舟敛去了唇边的笑意,坐起身将手给人递了过去:“你看,我是真怕你摔了。”   姬无妄:“..........”   *   于此同时,汐云府内灯火通明,这离药房不远之地,云娘将男人推到了廊桥之上停了下来,垂眸望向了下方那些看热闹而走出来的宾客。   【临近千秋宴,这汐云府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他们此行都是为了赤云剑。”男人听着手下之人汇报,嗯了一声,冲着立在身侧一身红衣的女人温声道:“我让他们到处都找了,没见到那两个人。”   云娘皱紧了眉头。   【他们一定还没出去。】   “事出之后,我已经让人第一时间封锁,人只要还在这里,就一定跑不出去。”男人冲着身侧的手下招了招手,又吩咐了两句,“不过,那荷包你当年是怎么丢的?现如今怎么会落到这两个人手里?”   云娘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   【我只记得当年有人似乎在调查我,我与那人交了手,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东西丢了。】   云娘走上前,勾过男人的脖子。   【逸哥,我知道你很宝贵那东西,你不会怪我吧。】   男人感受到脖子上染上了几分凉意的手指,冲着身后之人招了招手,伸手拿来一件披风给人披着,闻声道,“不怪你。”   云娘抬手给人打了个手势。   【他们今个儿拿着荷包来问你,我怀疑那两个人应该知道阿宴的事情。】   院中花树轻摇,廊桥之上的树影婆娑。   男人沉默了片刻,方才于夜色中嗯了一声:“阿宴当年的事情有蹊跷,我不信沈孤舟,更不信苍狼域的那群人,他的仇我会替他报,再.....再给他个交代。”   云娘搂紧了男人的脖颈,想要让身上的温度在此刻暖热这人逐渐冰冷的身体。   十年了。   事情到如今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今夜的月色甚美,怀中之人珠钗摇晃,馨香燎绕。男人抱着人良久,直到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方才微微侧目,冲着人问出声:“云娘,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讲吗?”   云娘的脊背一瞬间僵直,半晌,她撑着手臂起身。   月光倾落,发上的流苏垂坠摇曳,映的那一身艳红的衣诀随风轻拂如蝶。   【千秋宴的事情你知道了。】   男人:“你为什么那么做?”   云娘目光垂落。   【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我退出局......】   【你愿意娶我吗?】   晚间的风很凉,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隔了很久,就在云娘以为她今晚不会拿到答案的时候,男人叹了一口气。   他用拇指拂去了云娘眼角滴落而下的水渍,方才温声道:“云娘,你比谁都清楚我现如今的身体。而且,我此番所行之事危机重重,你不该跟着我,你该找个更好的男人过你想要的稳定的生活......”   云娘皱紧了眉头。   【十年前苍狼域出了问题,现如今整个大荒都要乱了。】   【稳定生活,都是天方夜谭,逸哥,明明是你在逃避。】   男人:“云娘.......”   云娘旋身而起。   【我给你两天的时间。】   【两天之后的千秋宴,你若还是现如今的答案,我会离开你,再也不回来了。】 第21章 所寻之人   搜查的人离开之后便没有再回来,药房内一夜平安无事。姬无妄与沈孤舟在里间凑合挤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醒来,汐云府内的搜查的确如猜想当中的那般变松了不少,这倒是给了两个人喘息之机。   老头带着这个消息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姬无妄正靠在一旁的书架子上神色困倦的打着哈欠。   “你这是......”老头拿起桌上的茶杯润了润喉,有些好奇的问出声,“昨晚没睡好?”   跟一个陌生人呆在同一个屋子,能睡好就怪了。而且昨晚......   姬无妄走上前拿起杯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方才有些心虚的将眼神撇到一旁,淡淡的‘嗯’了一声。   老头:“我说你啊,这一看就是世家教出来的公子,没出过远门,也没吃过苦,娇的很。”   没出过远门吗?   他其实还是出过的,尤其是雾陵姬府没落了之后曾经风光无限的世家公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   背井离乡。   苦的很。   姬无妄摸了摸鼻子,有些不满地冷哼了一声:“谁说的?明明是他不老实。”   “嗯,是我不老实。”   “半夜从床上滚下来,非要拉着你的被子,抱着你的人睡一晚上......”   怎么能有人如此的……   不要脸。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的脊背一瞬间僵直,就连握着杯子的手指都嘎吱嘎吱作响。   老头被这俩人忽悠多了,这会儿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神色有些疑惑的看向姬无妄:“嘶,我怎么记得,你俩昨晚是你在床上?所以其实是你………”   “您记错了。”沈孤舟正准备出声,姬无妄就一个闪身过去捂住了这人的嘴。在老头一脸八卦的眼神中,他笑着将人往外拽,“您刚刚说,汐云府的人员名单在主君房里是吧,您忙,我们俩现在就过去找找看。”   目送着两个人离开,老头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喃喃自语出声:“唔,看这样子修为应该是恢复的不错。哎,老了,现在的年轻人体力可真是不错。”   药房外,姬无妄将这病秧子拽出院子就摔在一旁的墙壁上:“今早的事情你最好给我忘了,否则,你看我会不会现在就把你灭口!”   天知道,今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跟一个陌生人滚在一个被窝里到底是怎么一个惊悚的事情。   这件事直接导致魔头飞快逃离了现场,还试图打算毁尸灭。   然而……   老天似乎总喜欢跟魔头对着干。   这人不仅知道,还似乎是知道的有点多。   沈孤舟被摔的有些疼了,他单手捂着那有些发酸发胀的肩膀,脸色苍白的掩唇咳嗽了两声。   “咳咳......你指的是哪件?”   “是你一晚上抱着我不撒手,还是哭......”   姬无妄欺身上前,眉目凶厉的一把捂住了这病秧子的嘴:“你还敢说……”   清晨的日光正好,站在眼前的人沐浴在光中像是一只炸毛的白猫。   沈孤舟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握着姬无妄的手腕将对方的手拉下:“所以,你昨晚到底是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什么?   姬无妄回想了一番,模糊的记忆当中他好像是梦见了雾陵姬府,在那个三角梅盛开的那个季节,他看见身着素衣薄衫的阿兄正在冲着他笑。   “阿宴,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快来,给哥哥瞧瞧。”   随后梦境便碎了满地,记忆中的影子也再拼接不出全貌。   姬无妄猛的将思绪抽出,红着一双眼将人丢开嗤了一声,“你管我梦见什么,反正不会梦见你。”   沈孤舟:“我还以为你是……”   “实话告诉你,我以前家里养过一只狗。”姬无妄整了整身上衣服,挑眉看着对方,“这狗晚上睡觉不老实,老往我怀里钻,我昨晚就是梦见它了。”   沈孤舟:“…………”   姬无妄这下心里舒畅了,他没再去管这人,而是拍了拍手,捏过腰间的传音符问出声:“影,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昨晚影也没闲着,在姬无妄得知自己身份可能有些问题之后,就让影去查了一下白九这人的情况。   影猫着腰蹲在屋檐上,将手中的卷宗拨开,再次开口道:“据调查所知这白九大约是三年前来的汐云府。此人十分招摇,到汐云府没多久就因为相貌出众成了这里的头牌,而这人似乎也知道自己那张脸有几分用处就到处都坑蒙拐骗,惹了不少人,这其中关系走的比较近的就包含桐荣齐氏的大公子齐修远。”   姬无妄朝着身后的病秧子看了一眼,只见那人似乎是真被他摔疼了似的,斜斜的靠在墙根低咳着。那宽大的衣袍裹着那看上去单薄的身子,像是被风一吹就走的纸片。   姬无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齐修远?你是说这白九真跟这人有一腿?”   影:“不止。”   影:“据我所知齐修远去雪原是经过了四大世家之首的南玉少昌氏的游说,向司天狱准备了聘礼。”   姬无妄:“………”   这下,姬无妄就不得不想起了此前在司天狱时,沈孤舟第一次提起齐修远这个名字的时候说过的话。   难怪那人看他的眼神如此古怪,原来是因为这个事情。   这白九是不是眼瞎?   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半死的老色批?   姬无妄叉着腰神色有些不耐地眯起了一双眼睛:“那照你这么说的话,齐修远如此喜欢这个白九,现如今不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司天狱吗?怎么会突然来这汐云府?”   影将手中的卷宗合起,再次回道:“因为你走的当天,沈孤舟就将人赶出来了。”   姬无妄:“……………”   行吧。   他跟沈孤舟也天生就犯冲。   如果不是这人把齐修远丢垃圾似的丢走,他也不会在这里撞见这么一个冤大头,也就不会有这后面一档子事情......   真是冤家路窄。   影:“他没认出你来吧。”   姬无妄哼了哼:“就他那脑子......   姬无妄又朝着人撇了一眼,欸了一声:“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说这白九的确是汐云府的人?”   影拖长声音‘嗯’了一声:“不确定,如果单看现如今的信息的话的确是这样,但为什么没标记可能就还需要您亲自再去查一下汐云府内的人员登记名单了。另外云娘的确跟这个白九关系走得比较近,您如果撞见也可以再问问她。”   “名单在主君的屋子里。”姬无妄看了一眼方向,“行我知道了,我现在带人过去看一眼。”   姬无妄将传音符塞进腰间,朝着那病秧子走了回去:“欸,站不起来了吗?”   沈孤舟靠在墙上又咳嗽了两声,冲着人伸出手:“你拉我一把。”   姬无妄仰头看天,最后叉着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一把将人拉起,“行了吧。”   沈孤舟十分满意的掸了掸身上的土,迈步向前:“走吧。”   姬无妄:“........”   这回熟门熟路,两个人很快就摸去了东院。   这院子蛮奇怪,地点离鹿台很近,但细看下来却是发现这地方与云娘所住阁楼仅仅只有一墙之隔。院子里没人,姬无妄又不敢将这病秧子留在了外面放风,就只能将人拽进了屋子跟他一块找东西。   这屋子挺大,姬无妄溜达了一圈,叉着腰站在原地。   “奇怪,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姬无妄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冲着人交代出声,“找东西的时候记得轻拿轻放,小心别弄出动静。”   沈孤舟伸手摸了摸桌子上放着的杯子以及一侧的烛台:“烛台是热的,人应该刚走,小心为上。”   姬无妄忍不住嗤了一声:“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被抓了别指望我捞你。”   沈孤舟:“你就不怕我把你供出去?”   姬无妄:“你耳根子就这么软?”   沈孤舟拿起一旁架子上的书随手翻了一页:“你如果同我多说点好话,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姬无妄凉凉的扫了人一眼:“那我还不如把你那舌头割了,最起码快。”   沈孤舟:“………”   将人彻底堵没话了,姬无妄这才选了另外一端,在里屋的卧室里翻找着东西。   这屋子的陈设摆件,十分精巧,雅致,姬无妄瞧着这满眼的丧葬风格脑子里就想到了那个远在司天狱的沈孤舟。那人的品味好像也是如此,寡淡,无趣,就像是司天狱外的雪原,满目沉寂,一片荒芜。   这与魔头喜欢的东西简直是大相径庭。   姬无妄本以为这文舟公子应该会是一个妙人,然而现如今她满脑子就只剩下学堂里的那群老学究和沈孤舟那张死人脸。姬无妄将脑子里的东西挥去,就听见那病秧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你要找的药在这里。”   姬无妄顺着声音寻了过去,伸手将病秧子手里的药瓶拿到手里掀开盖子闻了闻:“这就是昨天说的那东西?”   沈孤舟:“是。”   姬无妄将这药揣进了兜里,小声嘟囔出声:“你昨天.....帮我那事儿,谢了。”   沈孤舟:“你说什么?”   姬无妄冲着人挥了挥手:“听不到就算了。”   沈孤舟:“能帮你,是我的荣幸。”   冷不丁的一句话,没头没尾的,让姬无妄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神色估疑的撇了一眼,正要问出声,视线的尽头处却是撇见了书桌上摆放的那盆兰花。   幽兰香远,端庄隽秀。   姬无妄转过头看向身前两个人倚靠着的书案,伸手将桌子上摊放着的一张纸拿起,只见那纸上只有一行字,所写的内容则是——   天谕372年冬,苍狼域哗变,魔头姬无妄死于野。后经核查,此事应与西北沧州有关,涉事者身负火烈文,应为西夷部首领蒙图有关,望知悉。   这文舟公子竟然在查他的死因?   姬无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身绕到桌子前,伸手将桌子上堆放着的文件全部翻开。   当他将所有的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姬无妄方才慢慢抬起头。   沈孤舟:“怎么了?”   姬无妄:“我想,我应该知道这文舟公子到底是谁了。” 第22章 独处一室   “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敢跑来这里。”   陌生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的同时,姬无妄捏着手中的字条抬起头,便是瞧见汐云府的护卫从门外闯了进来,出声的便是昨晚带领搜查药房的护卫统领。   “呦,这不是老熟人吗?”   在两侧挤进来护卫的眼中,姬无妄笑着站直了身子。借着门外透进来的些许微光,他将目光落在了那着了一身红衣的云娘身上。   此时屋外的日头正好,那面容艳丽多情的女人从分开的人群当中缓步走了进来。   尘埃散落在被日光拢着的屋子里,这人的样貌亦如初见那般体态婀娜,步摇摇曳,熠熠生辉。   姬无妄朝着云娘身后撇了一眼,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并没有看见那一抹令他熟悉的身影。他敛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异色,沉默不语的垂眸将手中的字条绕过指尖慢慢卷成一个筒。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来我汐云府到底所求为何?”   护卫统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的那一刻,屋内突然静了一瞬。   这尴尬的气氛让领头这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沈孤舟见姬无妄一直没出声,神色有些估疑的朝着人看了一眼。随后便见这平日里潇洒恣意惯了的魔头此时整个人拢在阴影里,低着头看上去有些沉默。   旁人看起来这人大约有些不怎么好惹,然而沈孤舟却是极为精准的捕捉到了姬无妄那捏着纸筒的指尖在微微的颤抖。   他在害怕。   有些事离真相越近,往往越会令人胆怯。   沈孤舟什么也没问,而是掩唇咳嗽了两声,手有些不怎么灵活的将腰间的名牌掏出,冲着身前杵着的一大堆人解释出声:“我们是桐荣齐家的人,来此是为了寻一人。”   “原来是齐家那个破落户。”统领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走到云娘身边与人耳语了两句,方才再次问出声,“齐家与我汐云府一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来汐云府到底要找什么人?”   沈孤舟正准备出声,一直没说话的姬无妄却是突然开了口。   “我要见你们主君。”   姬无妄将手中的卷筒举起放在眼睛上,透过细筒他看向云娘,在捕捉到此人面上一瞬间涌动出的些许不悦和微妙杀意之后,他方才将卷筒缓缓放下,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看来,药房里的老头说的不错。   这云娘的确很在意这位文舟公子。   姬无妄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便见云娘走上前,冲他打了个手语。   【我们主君岂是你们想见就见的?】   “倒也不必如此紧张。”姬无妄单手拂开桌面上堆着的杂物,笑着撑坐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如此无法无天的举措让云娘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她气急败坏的上前,却是被沈孤舟伸臂拦阻。   与此同时,姬无妄将那一直被他贴身放着的荷包掏出,在云娘的眼前晃了晃。   “还记得这东西吗?”   荷包在那白皙修长的指尖坠落,其上银丝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已然陈旧。荷包上的花纹,也并不是那些店铺当中售卖而出的精巧款式,而是一朵绣的十分蹩脚的兰花。   云娘唇边的笑意更深。   【你什么意思?】   姬无妄微微倾身向前,隔着沈孤舟的手臂,凑到云娘的耳边低语:“我如果猜的不错的情况下,这荷包的主人,应该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文舟公子的吧。”   纵然云娘掩饰的很好,但姬无妄依旧还是捕捉到了对方眉眼当中的异样。这份异样除了来自于她对这件事的知晓,更多的是来自于这句话中的那个人。   太在乎。   有时候往往也将会是一个人的软肋和破绽。   姬无妄微微抬眸,余光当中他突然发现病秧子此刻似乎正在看他。他转过头,在与人对视的那一刹那,他恍惚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   他被这双眼睛就这么瞧着,有股子被人扒光了底裤在这人身前裸奔的感觉。   这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逝,快到姬无妄压根就没有捕捉到,注意力就又落在了云娘新打的手势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姬无妄扫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护卫统领,压低了声音再次道:“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绣这荷包之人的下落。”   云娘猛的抬头。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人……这人明明已经死了。】   这么说吧,其实也不错,但好死不死的吧,他这个魔头死而不僵,像是个杂草似的风一吹又在这世上生了根发了芽。   姬无妄有点牙疼。   “如果我说,他没……欸欸欸,把荷包还给我!”   在云娘用丝线将荷包勾走的当口,姬无妄将一张字条偷偷塞进了荷包里。   姬无妄做完这一切一抬眼就看见两侧的护卫突然围上前来。   “不是,我要见你们主君!”   “云娘你别走啊,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一炷香之后,汐云府的地牢里。   姬无妄扒着牢门冲着转身就走的护卫统领喊道:“别走啊,你听我说我们其实一家人……”   回答姬无妄的就是牢门被关上,机关被启动的声音。   水顺着牢房外的凹槽涌入,不大一会儿整个牢房就成了水面上的孤岛。   “得。”   “这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杯子突然在身后桌面上咕噜咕噜的滚过,姬无妄顺着声音向后看去,才想起来牢里还有个人。   姬无妄:“不好意思,把你忘了。”   沈孤舟:“…….”   姬无妄叉着腰走了回去,有些好奇的问出声:“欸,我说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你就不担心自己会被困死在这里?”   沈孤舟微微抬眸:“不是有你陪着吗?”   姬无妄:“…………”   沈孤舟:“你说的话,他们不信,我信。”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你就信?”姬无妄嗤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桌子对面,“我感觉我刚刚忽悠的挺真的。”   “你来找人是真。”沈孤舟将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再次开口,“而且你刚刚不是也已经将字条送出去了吗?”   云娘都没有发现,这人竟然能看出来他……   姬无妄将目光重新落在眼前这人身上。他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别的没看出来,他倒是突然发现那病秧子坐在桌前,手伸了几次没将眼前翻倒的杯子抓起。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人的手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灵敏,尤其是在抓握东西的时候指尖似是轻微颤抖。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回忆了一番,好像这人这个状态的出现是在今早他把人摔在墙上之后。   难不成是……   姬无妄站起身绕到这人身后,伸手一把将这病秧子肩膀的衣服扯开。   入眼青紫一片还有些肿。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正准备出声,沈孤舟却是突然淡淡的开口道:“你难道不知道扒人衣服,是要对人负责的吗?”   姬无妄:“?” 第23章 饮鸩止渴   牢中两人一坐一站谁也没有说话,地牢内突然静了下来。   日落昏黄的余晖斜照入内,尘埃如星一般散落在空中,静寂的环境当中,耳边垂落的金铃摇曳,水声在四周流动,潺潺不绝。   姬无妄就在这幽寂的环境当中突然出了声:“我这人,你知道最擅长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沈孤舟:“是什么?”   姬无妄:“始乱终弃。”   沈孤舟:“.......”   姬无妄挑眉:“所以,我是不会负责的。”   姬无妄觉得沈孤舟很久之前评价他的话一点都不假,他这人的确就是这么无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无所顾忌,这样他就可以没有那所谓的后顾之忧.......   沈孤舟垂眸之时,脑海当中想到的却是曾经那个在雾陵姬府当中潇洒恣意的少年。   真要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大约是从雾陵姬府出变故那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了,这其中还包括他和他之间的关系......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神色正准备出声,领口却是被魔头再次扯开。良好的教养让沈孤舟皱紧了眉头,他动了动手指正想伸手将衣服从魔头的手里解救出来,却是被姬无妄一巴掌拍掉。   “胳膊不想要了就直说。”   这件事虽然是他早上的无心之举,但这人的确欠收拾。看在这病秧子昨天帮他提升修为的份上,姬无妄并不想欠人人情。他低头看着这人青紫红肿的肩头,摸出一瓶药油倒在掌心,将手掌按在对方肩头揉了揉两下。   沈孤舟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曲起。   当他们不再是他们,当横在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被身份抹去。   这种感觉让沈孤舟觉得有些奇妙。   地面的影子交叠,气息就落在颈侧。   曾经那个似是与他渐行渐远的人,在这一瞬间离得如此近,近到触手可及。   周遭声色寂静,时间仿佛是慢了下来,沈孤舟坐在原地,指尖轻轻勾起了那浮动在手边的披帛,轻纱在指尖擦过,其上似是还残留着对方身上的残存的温度,让人眷恋。   就在这时,姬无妄的手劲突然大了点,沈孤舟将指尖抽回,蹙起了眉。   “轻点。”   “早干嘛去了?”姬无妄冷哼了一声,伸手,“把手给我。”   沈孤舟顺从的将手递了出去,姬无妄握住对方的手臂左右活动了两下,只听得‘嘎吱’一声响,那有些错位的骨头终于正了回去。   姬无妄将手抽回:“行了。”   沈孤舟握了握手,感受了一番力道。   “我说你这人疼就不会吱一声吗?”姬无妄就着这人的衣襟擦了擦手,叉着腰‘嘶’了一声,“我知道了,你是想讹我是吧。”   沈孤舟微微侧目,淡淡的‘嗯’了一声。   行。   他看他当初不是绑了个冤大头,是沾上了个狗皮膏药。   姬无妄气不打一处来的抬手指了指人:“这件事结束,你趁早给我滚蛋。”   沈孤舟:“我会走的。”   但不是现在。   “明天便是千秋宴。”沈孤舟声音微顿,方才再次出声,“眼下,你还是不如想想你要等的人,今天到底会不会来。”   姬无妄坐在桌子对面,抬手抓过病秧子手里的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一饮而尽。   杯子被人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姬无妄敛在阴影当中的眸色微沉。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梦中的人的面容似乎都变得模糊不清。   若真要问,他不确定。   他在赌。   赌那一份现如今在他眼中几乎是微不足道,甚至是不屑一顾的东西。   与从同时,地牢上层的平台之上,着了一身青衣薄衫的男人正坐在轮椅垂眸看着下方的一切。   “就是那两个人是吗?”   云娘靠在旁侧的围栏上,抬手给人打了个手势。   【是桐荣齐家的人。】   【至于另外一个看着像是一个炉鼎但却并不是我们汐云府的人。】   “炉鼎?”男人捏着手中失而复得的荷包沉思了片刻,突然出声,“司天狱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步摇摇曳,云娘迈步上前。   【司天狱那边说是三个月之后给消息,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   【逸哥,放宽心。】   云娘单手撑坐在轮椅一侧的扶手上,将手臂搭在对方肩头。   【沈孤舟虽然人不可信,但有些事情......】   “荷包里有东西。”男人拧紧了眉头,将手里的荷包又捏了捏,在感受到里面明显的异物感之后,他将荷包扯开,从荷包内翻出一张字条。   字条不大,却是被人绕着指尖卷成了一个圆筒。   明明只是一个极微稀疏平常的东西,男人却是呼吸一窒,指尖颤抖地的将那纸卷从掌心当中拿起。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年前,在那高门深院之中,他第一次被父亲罚的那天。   一百多年前,雾陵姬府是仙门百家之首。   作为姬家的长子,姬云逸从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但他的性子却随了父亲,雅致清和,温柔内敛。他的那个弟弟与他差了六岁,性格刚好与他相反,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   那时候学堂内的仙长还在教习窥物之术,此术可以用来探查百米甚至千米之外的景象。就在学堂内所有的世家子弟还只能窥见几米之外的东西时,他的这位天赋异禀的弟弟却是已经能窥探到百米之外的景象了。   那天,父亲洗澡被窥。   窥探之人借助的法器就是他现如今手里卷出来的这个简简单单的纸筒。   他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那的那位弟弟正搂着沈家那个小哑巴趴在假山上看的正乐呵。   “阿宴!”   一声低呵,让两个人吓了一跳,被发现之后,小阿宴就躲在小哑巴的身后不敢出来。   姬云逸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伸出手:“东西拿来给我。”   小哑巴将赃物塞进了他的手里。   那天,书房内被训的只有他一个。   阿宴却是陪了他一个晚上。   时隔多年之后,昏暗的地牢内,男人将纸筒缓缓打开。   字条上什么都没有写,只是画了一个十分蹩脚的兰花。   男人却是在阴影中,叹笑了一声,红了双眼。   【逸哥?】   【你怎么了?】   “我没事。”姬云逸将纸卷重新收回荷包当中,安抚的伸手拍了拍云娘的手,“带我下去,我要见他。”   *   地牢内,姬无妄侧躺在矮桌前,指尖转动着手里的瑶金铃:“你此番来汐云府其实是为了赤云剑吧?”   沈孤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姬无妄微微坐起了一些,上上下下的将面前的病秧子打量了一番,嗤笑了一声:“那东西邪的很,就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孤舟于暗光当中微微抬眸:“你不想要吗?”   姬无妄:“想啊。”   这可是他当初好不容易从沈孤舟手里忽悠过来的上品灵宝,现如今就算是换个身份,但他的东西,他怎么会拱手让人?更何况白九手里的法器瑶金铃他目前用的还不熟悉,如果能把这剑抢过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孤舟垂眸:“那确实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听说齐修远的这一条胳膊就是当初在天烛峰上被这把剑给砍断的,姬无妄扫了一眼对方身侧空落的袖子,以为这病秧子说的是这个。虽然魔头并没有记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但他还是‘嗯’了一声,冲着人警告出声,“所以你离远点,省得再误伤。要不然回头再丢一只胳膊,别怪我没提醒你。”   姬无妄说着,将手臂放在脑后枕着,屈膝躺在地上。   一侧,在姬无妄看不到的地方,沈孤舟坐在桌子一侧,却是若有所思的将目光落在了姬无妄身上。   这剑最早名叫血剑,出自五十年前的南澜秘境当中。   这秘境的主人是苍狼域上任的首领,死于血剑开启的噬血大阵当中。五十年后,血剑更名为赤云,下一任主人于天烛峰之上受仙门百家的围剿,再次开启了噬血大阵。   姬无妄:“十年前,苍狼域明明与仙门百家井水不犯河水,齐家为什么要联合仙门世家去天烛峰?”   冷不丁的一句话在地牢内响起的那一刻,听上去像是随口一提,却又像是一句试探。   就在姬无妄以为这病秧子不会回答的时候,沈孤舟却是开了口。   “因为,那天之前,齐家得到了一个消息。”   姬无妄拨动瑶金铃的手指微顿:“消息?”   沈孤舟:“那人告诉齐家,魔头将会于一日之后孤身前往婺城,可就此截杀。”   姬无妄嗤了一声:“你们齐家成功了。”   沈孤舟:“齐家失败了。”   姬无妄有些诧异的撑着手臂微微直起身,看向了那个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失败?”   地牢之中,沈孤舟‘嗯’了一声。   “齐家想要的是仙门世家之首的位置。”   “可那天,魔头虽死,齐家却也输的一败涂地。” 第24章 兄弟相认   天烛峰之后,齐修远丢了一只胳膊,桐荣齐家就此一蹶不振被从仙门四大世家之中除名。   齐家输了。   仙门百家也在那一次的围剿当中元气大伤。   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是谁落得了这个好处?   这个答案无疑是苍狼域。   十年的时间,已让苍狼域打破了他维持了许久的和平与稳固,其野心昭然若揭。   姬无妄盘拨着手中的瑶金铃正准备出声,地牢之外突然响起了声音。他拧着身子朝着外面瞧了一眼,就在那昏暗的光线里瞧见了一抹熟悉的红。   华衣艳美,青丝半挽。   昏黄的光晕从头顶天窗倾泻而下,在四周仅有的水声里,那斜插入鬓的流苏步摇随着脚步的轻移发出了如水溅落在石上的脆响。   是云娘。   然而,云娘此番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姬无妄撑着手臂缓缓站起身,随后他就在云娘推着的轮椅上看见了一个男人。   离得远,他只能透过四周那些许微弱的光亮瞧见那男人拢在阴影当中的模糊身影,着了一件淡青色宽袍薄衫,碧玉簪挽起的长发散落在身后,整个人看上去尤似梦中清雅温和的模样。   惶惶而不可窥。   “你要找的人是他吗?”   病秧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如从梦中惊醒。   他微微侧目向后看了一眼,抿紧了唇。   是他吗?   是。   纵然两个人许多年未见,又隔得如此远,但仅这一眼,他还是认出了对方。   对方的样子像是已经深深的镌刻在脑海当中,以至于每日午夜梦回,他似是还能瞧见曾经高门深院当中那个站在三角梅树下舞剑,冲着他含笑招手的人。   只是如今……   时光荏苒,一切都似是物是人非。   姬无妄曾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当他所寻之人当真站在他眼前之时会是个什么模样。   可真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当他看见他所念之人体态消瘦的坐在轮椅上离他愈来愈近的时候,魔头却是攥紧了手中的瑶金铃,红着一双眼睛躲在了病秧子的身后。   沈孤舟什么都没说,只是像许多年前那般将人挡在了身后,迎上了那一双满含探究的目光。   “听说,你是桐荣齐家的长公子?”   地牢的门从外面打开,云娘推着姬云逸停在了两个人身前不远处的位置。姬云逸说着话,目光却是从沈孤舟的身上掠过停在了那个站在男人身后的身影上。   就这么瞧着,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看见那垂落在地上影子以及那露在外面的些许衣角。   衣服应是府中舞女的衣饰,但根据云娘所说他现在应该不是府中的人。   他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对方看上去好像模样变了,身份也变了,唯独这副做错了事总喜欢缩在人身后不敢看他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一瞬间,那股子难以宣之于口的感情,在经过这些年岁月的堆积,变得格外的复杂。   酸涩充斥在鼻间,让他有些说不出话。   姬云逸捏紧了手中的荷包,细细的描摹着不远处那人的轮廓,就在这时,身前这位齐家的公子突然淡淡的嗯了一声。   “文舟公子,久仰。”   姬云逸这才将目光抽回,落在了眼前之人的身上。   桐荣齐家的长公子这些年没少来汐云府,姬云逸之前与人打过几次交道,对这位还是有些印象的。记忆中,此人有着仙门那些世家大族娇惯出来的臭毛病,尤其是十年前齐家的挫败之后,这位齐家的大公子也变得更加的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但此时,眼前的这个,看上去倒是与之前所见有所不同。   姬云逸神色估疑的将人多看了两眼,问出声:“昨日,我听说大公子曾在我府外生事?”   “临来时,荷包失了窃与府中小厮起了几分口角。”沈孤舟微微向后撇了一眼,拖长了尾音再次开口,“若不是此番......阿宴救济,我怕是连这汐云府的门都进不来了。”   阿宴???   当着他阿兄的面这人在胡乱叫什么???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警告似的伸手掐了一把这病秧子的腰。   腰上的软肉被人拿捏着,痒中带了一丝疼。   一如那晚,对方痛急之时,也会做同样的动作。   沈孤舟呼吸乱了几拍,一把握住了姬无妄这只犯上作乱的手,一声轻语却是透着少许的哑:“别闹。”   姬无妄此时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病秧子的身上,他偷偷朝着姬云逸看了一眼,单手揽过这病秧子的脖子,凑到这人的耳边威胁出声:“你给我小心点说话,再敢乱叫,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喜欢?”沈孤舟沉思了片刻:“那......宴宴?”   当着他阿兄的面不好下手,姬无妄额头青筋蹦了两下,忍住了此刻想要将人直接宰了的冲动,将人放开:“算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沈孤舟弯了弯唇。   姬无妄却是又偷偷向外撇了一眼。   刚那一句,也不知道阿兄他是不是已经听出来了.......   就在这时,魔头的视线刚好与姬云逸对了个正着。   刚刚的一番互动姬无妄没觉得有什么,但落在姬云逸眼睛里时,却是让他眉头蹙起,上上下下又将这位与自家弟弟看上去过于亲密的齐家大公子又打量了一遍。   这下,他有些吃不准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姬无妄第一次心里涌上了一股子心虚。   他抿着唇将脸飞快的扭了回去。   姬云逸却是在姬无妄刚刚的眼神当中,得到了太多的信息。   包括.......   他的这位弟弟好像也认出了他。   这让姬云逸开心了许久。   那双拢在暗光中温柔的眸子微垂,指尖从手中荷包上绣制蹩脚的兰花上轻轻拂过。   【逸哥,这人......】   姬云逸捏着手中的荷包,冲着对方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有外人在,云娘便没再问什么。   姬云逸却是看着两个人再次问出声:“我听说,你们两个这次来汐云府是为了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沈孤舟:“我们来找这荷包的主人。”   姬云逸:“我就是。”   姬无妄背对着几个人而站,握紧了垂落在身前的手指。半晌,他咬紧了牙关,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从病秧子身后走了出来,冲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人出声道:“你就是文舟公子?”   姬云逸:“是。”   姬无妄抿紧了唇:“公子这些年可有在寻一人?”   姬云逸:“我在寻当年送我荷包的这个人。”   温柔的浅笑低语让姬无妄的指甲刺入到掌心的软肉当中,这一刻,他觉得曾经那些在他眼中微不足道的东西是他曾经的求而不得,而今却仿佛顷刻间被再次填满。   他好像也并非是完全不需要。   而是......   姬无妄的心情突然有股雨过天晴之后的喜悦,就连那浑身上下的紧绷也在这一瞬间放松了下来。他唇畔微扬,潇洒恣意的冲着人笑道:“我有事,不知能否与.....文舟公子单独聊聊?” 第25章 许你所念(一更)   月上中天, 院外的流苏花被风吹来,尤似霜雪簌簌从空中坠落。汐云府的主院中,小楼的轩窗昏黄的亮着, 窗纸上映出了一道相拥的身影。   屋内很静,姬无妄将头枕在姬云逸的双腿上, 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同姬云逸有一搭没一搭的讲了一遍。   烛火晃动, 人影交叠的映在旁侧的墙壁上。   姬云逸坐在轮椅上,像是小时候那般用手掌轻轻的拍着姬无妄的脊背, 声色温和的问出声。   “你是说,十年前你在天烛峰之上开启噬血大阵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一睁眼你就发现自己在司天狱。”   “沈孤舟告诉你, 你叫白九?”   姬无妄将腰间的名牌拔出,抬手递了出去:“喏, 就是这个。”   姬云逸用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名牌, 眸中却是突然陷入了沉思。   头顶半晌没声, 姬无妄神色估疑的将头抬起, 就看见了姬云逸那张拢在昏黄的灯影中, 看上去藏着些许心事的脸色。他拖着下巴,冲着人微微扬了扬下巴问出声:“这么看,这人哥你认识?”   姬云逸‘嗯’了一声。   姬无妄:“我听说他之前是汐云府的头牌。”   “不错。”姬云逸敛去了眸中的些许异样, 握着名牌将手放下,“他是三年前入的汐云府,单从长相看的话的确与你有几分相像。他在汐云府的这些年, 云娘与他倒是走的近上一些。”   这些消息倒是与他之前听到的没什么出入,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人的事情还有一些是他不知道的。而这部分内容,似乎关系重大。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 又有些好奇的追问出声:“哥,那他性子如何?”   姬云逸回忆了一番。   “初识的话有些许胆怯,但在楼中待了一年之后,性子生出了几分傲慢,与楼中其他人的关系也不算太好。”   姬云逸:“他远不如你。”   魔头就喜欢听夸夸。   此番,姬云逸的话让姬无妄十分臭屁地弯了弯唇:“那是,哥你也不看看这世上谁能比的上我?”   “你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姬云逸摇了摇头,十分无可奈何的伸手点在姬无妄的眉心,“去把你身上这身衣服给我换了,穿着像什么样子。”   姬无妄摸了摸额头,老老实实的从姬云逸手里将名牌接回揣进腰间,爬起身去里间换衣服去了。   “刚让他们准备的。”   “你看看可合身?”   姬云逸推着轮椅到屋内专门放衣服的箱子前,将手中握着的荷包妥帖的放在了最上面。   “特别合身。”姬无妄单手扒着屋内的屏风,一边系着腰间的带子,一边向外探头问出声,“不过哥,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尺寸的?”   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让姬云逸收紧了那握着箱子的手。   他将目光从箱子内春夏秋冬早就已经备好的衣服上移开,抬手将箱子合上,方才冲着人温和的笑道:“我看你同我身形相仿,就大概知道一些。”   姬无妄‘哦’了一声,不疑有他。   他勾起发带将头发重新束了,这才抓起那料子极好,绣线精致的外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话说,我手里这个是咱们北境那价值昂贵的水烟锦吗?”   姬云逸:“是。”   云烟锦这东西和织云锦一样,都是仙门百家内制作法衣的料子。因这料子是出自上品灵兽春芳蚕吐出来的丝,可抵不同级别得术法攻击,因此在整个大荒都千金难买。   姬无妄之前在苍狼域虽然一个人过的糙得很,但他还是知道这东西放在现如今,应该也只有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或是名门望族家中才能得上一匹。   这么昂贵的东西,自打他重生以来,已经从沈孤舟那薅了一件,现在又从他阿兄这里又薅了一件.......   不是,这东西是大白菜吗?   魔头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哥,你现在这么有钱?”   姬云逸叹笑了一声:“这几年,汐云府的产业已遍布整个大荒。我手里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积蓄不比那些仙门望族的家底薄,养你一个足够了。”   姬无妄摸了摸鼻子,凑上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那......商量个事情呗。”   姬云逸:“讲。”   姬无妄:“哥,你能不能帮我查个东西。”   姬云逸:“什么东西?”   姬无妄:“是一个名叫赤华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我之前答应了沈孤舟那厮给他找的。”   姬云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成,我让人查查。”   姬无妄观察着他哥的脸色,见对方这会儿神色稍霁,方才敢将他真正要说的话说了出来:“那哥.......你能不能把我之前花在汐云府的一千两退给我?”   姬云逸:“.........”   姬无妄十分不好意思别开了眼。   亲兄弟就是好说话。   魔头心满意足的拿回了自己的一千两又从姬云逸这白嫖了一块汐云令,整个人感觉腰板子都挺直了。他单手撑坐在书案上,手指刚拨弄了两下兰花,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不确定的冲着人问出声来:“那个......不用打欠条吧?”   姬云逸抬眸:“你在谁那儿打过欠条?”   姬无妄噎住了:“........没谁。”   不打就行。   他就说论不要脸的程度还得是沈孤舟。   姬云逸将手中的账本合起,给他又递来了一份卷宗:“十年前天烛峰上的事情应该是有些蹊跷,这些年我让人大概查了一下。不过,我对苍狼域内部的情况不算了解,既然现在你在,这些消息你可以自己看看。”   姬无妄将卷宗放在手里翻了翻,冷哼了一声:“看来的确如我想的那般。当年仙门百家那群蠢货就只是苍狼域那群人的挡箭牌,真正在幕后操作的还是我手下的那帮人。”   姬云逸:“你心里可有人选?”   姬无妄:“大概有,但恐怕还需要再查查。”   雾陵姬府的惨案,包括姬无妄当年到底为什么要从仙门百家叛逃而出,又为什么修了魔道做了那苍狼域的王。   这一桩桩一件件两个人谁都没有去问,他就像是一面藏在两个人心中的极易破碎的镜子,谁也没有去触碰,谁也没有敢问。   姬云逸只是‘嗯’了一声,声色温和的提醒出声:“现在蒙图就在汐云府,你若是想回苍狼域,他或许是个契机。”   姬无妄点了点头,心中多了一番计较。   “不急,蒙图想要的是赤云剑。”   “明天千秋宴上他若想要就势必是要吐出点什么。”   此番重启千秋宴,姬云逸也是为了借助赤云剑把当年的事情重新翻出来。   他想知道,十年前在天烛峰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如今姬无妄既然回来了,倒是不如......   姬云逸沉思了片刻,问出声来:“你是什么打算?”   姬无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半晌方才重新开口:“明日的千秋宴,我想换个地方。”   姬云逸:“你打算换哪?”   姬无妄:“天烛峰。”   既然是算账,当然还是选择天烛峰更为合适。   人心做鬼。   心中有虚之人或许不用等他们做什么自己就会吐出点东西。   姬云逸点了点头:“你来安排。”   姬无妄见人同意了,心中逐渐生出了一个计划,他用传音符与在外的影沟通了一番细节,又让姬云逸在汐云府做了一番安排。等人从屋外重新回来,姬无妄昏昏欲睡之间听见姬云逸突然问出声。   “你和齐家那位大公子什么关系?”   “齐什么?”   姬无妄醒过来神,顺着姬云逸的视线向下看了一眼,便是瞧见屋外浓郁的夜色之下,拢着一抹熟悉的身影。这么大一会儿功夫,这人竟然始终没走,而是静静地立在风中,身形看上去格外的消瘦单薄。   姬云逸:“嗯?”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不熟。”   姬云逸神色疑惑的反问出声:“不熟?”   姬无妄‘嗯’了一声,伸手将人推回里间解释出声:“昨日我想进来查你的消息,但汐云府需要各家的印信我没办法了,才顺手把他给劫了。”   姬云逸:“.......”   姬无妄举手发誓:“哥,我说的都是真的。”   姬云逸抬眸看向他这个弟弟,提醒出声:“此人我见过,当初应该同你还有些过节。这些年他在世家当中风评不佳,又似是与那白九的关系纠缠不清,你最好给我离他远一点。”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小声嘀咕出声:“他昨天还帮了我......”   姬云逸:“你说什么?”   姬无妄赶忙回绝:“没什么。”   姬云逸:“既然事情已了,我待会儿就让人把他送走。”   姬无妄不甚在意的‘嗯嗯‘了两声,在姬云逸又打算开口教训他的时候,他抱着姬云逸的胳膊,凑到对方身前八卦道:“哥,我跟那人真没关系,不过.......你跟那云娘到底是什么情况?”   姬云逸的身子一僵。   姬无妄:“我看那云娘似乎是喜欢你。”   姬无妄:“你也不是什么薄情寡义之徒,人家姑娘跟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就没什么.......”   “不是困了吗?”姬云逸似是不想谈起此事,他淡淡的将手中的卷宗合上,打断出声,“去睡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屋子就在隔壁。”   姬无妄:“哥~”   姬云逸将人赶了出去。   姬无妄吃了个闭门羹,他看着眼前紧闭着的房门,将手抬起又放下,十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身后有侍者接引,姬无妄转回身的那一刻就瞧见病秧子就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他。   院子空寂。   那人独身一人站在远处,像是染了满身的萧瑟与凄楚。   好歹认识了两天,又‘同甘共苦’过。   姬无妄思索了片刻,将那本是离开的脚步调转了方向冲着那人走了过去。   姬无妄:“你怎么还没走?”   沈孤舟:“我在等你。”   周身有风,头顶的流苏花簌簌而落,像是下了一场极大的雪。   雪中静寂,两个人相对无声。   半晌,沈孤舟突然出声。   “这身衬你。”   夜色正浓,沈孤舟瞧着眼前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之人,伸出那依旧不怎么好使的手,轻轻拂去了那飘落在对方肩上的花瓣,“你同我讲,你要来这里寻人,你要找的人可是找到了?”   姬无妄侧目看着那从身上飘落而下的流苏花,淡淡的嗯了一声:“找到了。”   沈孤舟:“嗯。”   明明两个人才认识不过一天,明明不过是两个陌生人。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这人分明没有说太多的话,面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他却总觉得眼前这人在那一声极淡的声色里,透着一股子经年累月情分之下的相贺,没有杂质,不掺杂一点假的真心的在替他高兴。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目光沉沉的落在面前这人的身上:“你在这里等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   沈孤舟:“我不放心。”   沈孤舟声音顿了片刻,微微弯了唇:“不过,现在看上去一切顺利。”   姬无妄没说话。   他该走了。   这一次,沈孤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许是屋外,姬无妄许久没走。   不远处的屋子里,姬云逸推着轮椅停靠在了那半开的轩窗外,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刚刚那个口口声声与他说与人不熟的弟弟,伸手拉过那本是已经转身离开的人,将人一把拽去了自己的房里。   姬云逸:“?” 第26章 始乱终弃(二更)   主院里, 流苏花在空中飞舞。   姬云逸将轮椅向窗边靠了几分,隔着那旋落而下的花瓣,朝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着的门看去。   院子挺大, 两个房间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以至于姬云逸坐在窗边, 只能听见檐角随风晃动的银铃, 透过屋内的微光看见门上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汐云府内这档子事情平时也不少,寻常什么人也就罢了, 可现如今这屋子里住着的却是他的亲弟弟。   雾陵姬府出事之后,两个人分开太久了。   久到身份, 地位, 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姬云逸早些年听说,苍狼域那地方乱得很, 金麟台内的魔头更是声名狼藉。   他不敢问, 不敢查。   他怕那个从小带到大的弟弟当真变了个模样, 当真如所有人说的般是造成雾陵姬府惨案的罪魁祸首。   后来, 他听着这样的消息很久。   直到十几年前, 金麟台突然传出魔头即将大婚的消息,而对方结亲的对象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而是苍狼域内手握重权的三王昌和。   三王昌和为人心狠手辣, 并不是良配。   然而这件事他甚至还没来及做出措施,便出了天烛峰上的那档子事。   再后来.......   姬云逸叹了一口气。   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但时间却也魔灭不掉一个人的过去。   当他今日终于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之后, 他才恍然的发觉面前之人虽然与他许久未见, 但却依旧是他记忆当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姬云逸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几乎是不用怎么去想, 他便明白这些事情的背后恐怕另有玄机,但眼下之事,他却是突然有些拿不准了......   姬云逸扣紧了轮椅的扶手。   另一侧的屋内,姬无妄将病秧子拽进屋,就将人一把抵在了门上。   “这两天你一直想尽办法留下来,今天为什么这么爽快的要走?”   “明天就是千秋宴,你该不会是想拿着消息出去通风报信吧?”   屋内很是安静,烛火晃动,倒映出对方那看上去苍白而又疲惫的眉眼,像是冬日那极易融化掉的雪,少了几分锋锐反倒是多了几分柔和。   沈孤舟最近胳膊有些麻木,手指也没有原先那么灵活。他推不开挡在身前的人,只能任由身体靠在身后冰冷的门框上,仰头将人望着:“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觉得我会信吗?”姬无妄单手撑在门上,微微倾身上前。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抬手捏过对方的下颚,“你知道让一个人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两个人的呼吸在此刻黏着在一起,声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安静。   在经历了天烛峰上的事情之后,有些事,姬无妄不敢赌。   以前他独身一人,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闯。可现在,他的身边有阿兄,还有跟着他的兄弟,此后他所行之事荆棘遍布,危机重重,他必须确保事情能够绝对的万无一失。   沈孤舟何尝不知道姬无妄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问出声。   “那你想......”   沈孤舟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姬无妄的指尖顺着脖颈一路下滑,停在了凸出的喉结处。   他微微眯起了一双眼睛,就看见姬无妄凑到他耳边低语:“我想好了,看在你昨日帮过我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一命。但你现在如果想走的话,我可能需要先将你毒哑了才行。”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一把握住了姬无妄那双一直点火的手:“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姬无妄:“嗯?”   沈孤舟:“你若是想让我留下,我也不是非走不可。”   姬无妄:“........”   不对啊。   难道是他猜错了?   沈孤舟趁着姬无妄愣神之际,两个人突然交换了位置。   不远处的门扉剧烈晃了两下,惹得姬云逸有些焦急的探头向外张望了几分。   他现在不确定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拢在光色当中的眉头蹙的愈发的紧。   屋内沈孤舟将姬无妄抵在门上,单手揽过对方的后颈,不容分说的将人扣进怀里:“不过,你可得把我看牢了。”   沈孤舟微微侧目,笑着低语:“你若不在,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什么。”   “那是自然。”姬无妄抬手在对方身上拍了一下,伸手将人一把推开,“这是禁制,你目前的活动范围只有我身边和这间屋子,所以你最好给我老实点,等千秋宴结束之后我看你表现再放你出去。”   沈孤舟看了一眼腕上专属对方的印记,弯了弯唇出声将人叫住:“这么晚了,你去哪?”   姬无妄伸手将房门拉开,向后撇了一眼:“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回来。”   姬无妄离开了。   沈孤舟向前走了两步,却是在大门处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在了门内。   此时他只要出去,腕上的印记不仅会告知主人信息,还会灼烧皮肤。   沈孤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将脚抽了回来,将目光落在了隔壁那看上去像是急匆匆追出来的人身上。   于此同时,姬云逸将轮椅推到院子里,目光沉沉的看向了这位齐家大公子。   这人的衣服还算完整。   只不过领口微散,脖子上也有几分可疑的红。   这下再温和的人,面上也涌动出一丝不悦。   【逸哥,怎么了?】   姬云逸伸手接过云娘递来的毯子,冲着那立在门口冲他微微颔首的男人冷哼了一声,“我印象中这桐荣齐家的大公子似是与这人不同,找个人,查查看。”   云娘点了点头。   【我看阿宴好像出去了。】   【你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吗?】   “不清楚。”姬云逸看向头顶从屋檐上飞掠而过的黑影,“不过他身边有人跟着,应是一会儿就回来了。不用派人去找,我们进去等吧。”   云娘推着人进了屋。   另一头,姬无妄揣着手里一千多两银子从汐云府出去一路直奔了司部。   司部的人见人来,笑着将手中的账本递上前。   “您这是又来借钱的?”   姬无妄:“我是来还钱的。”   管事:“?”   姬无妄将腰间装着荷包的银子给人丢了过去:“欸,你去告诉沈孤舟,我跟他钱货两清了。”   管事将手中的账本合上,一脸为难:“那个公子.......我们司天狱无事不宣,所以这件事,恐怕还需要您亲自同尊上讲了。”   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行吧。”   姬无妄抬手指着管事手中的账本,看着对方将欠条划掉,他这才从袖子里将那张早已经灵力耗尽的心愧翻找出来,一边往回走,一边试着跟人连线。   这个点。   沈孤舟那厮该不会是睡了吧。   然而姬无妄想多了.......   沈孤舟那只心愧在吃饱了灵力之后,就老神在在的坐在他掌心,额头上很快就亮起了一束光。   姬无妄:“欸,睡了吗?”   此时被人困在汐云府房中的沈孤舟,坐在里屋的床上能睡着就怪了。他偏头看了一眼那只在床上蹦跶的正欢的心愧,淡淡地同人开口道:“何事?”   婺城晚上没有宵禁,长街上此时还人来人往。   姬无妄穿过人群用手护着那只看上去仿佛风一吹就要掉下去的心愧,冲着人再次出声:“那个我来跟你说一声,之前借你的钱还了。”   稍显冷硬的语调隔着心愧透出来,似是多了一分活人气。   沈孤舟:“你去了司部。”   姬无妄:“我让管事把欠条划了,所以我不欠你什么了。”   沈孤舟坐在床畔,正握着金拨子挑着一侧的灯芯,在听见姬无妄的话后,他那本就不怎么灵活的指尖微微蜷曲。半晌,他捏紧了手中的金拨子淡淡的‘嗯’了一声,将眼前的烛火挑动的更亮了一些。   明亮的光衬的那张面容更加的模糊不清,光斑内人影虚幻,平添了几分神秘。   姬无妄穿过汐云府前的白玉桥,立在桥头望向近处雾色沉沉的水面再次开口:“另外,你要找的东西我也已经帮你查了,等找到,我让人.......”   姬无妄改口道:“我给你亲自送过去。”   沈孤舟:“嗯。”   有时候,当牵连在两个人之间全部的维系消失,所有将宣之于口的话只能化为一句极为浅淡的回应。   沈孤舟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但有些事,他还没有做完......   沈孤舟收紧了那最近逐渐没有知觉的手指。   还真是三句都憋不出个屁来。   姬无妄刚想抬手结束了今天这个十分无聊的话题,沈孤舟却是突然出声。   “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姬无妄将手抽了回来:“什么事?”   屋内,重重帐帘被风吹起,沈孤舟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方才将手中的金拨子放下,声色微沉的再次出声:“你就没有感受到你的身体在与我双修之后变的与寻常的炉鼎有所不同了吗?”   姬无妄:“不同?”   姬无妄:“灵力更纯了算吗?”   沈孤舟:“嗯。”   沈孤舟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将答案在心中筛选了一遍,随后他挑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复冲着人道:“上次你与我双修之时,我的灵力不小心留在了你的体内,这份灵力你自己吸收不了。”   姬无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廓红的滴血:“那怎么办?”   沈孤舟:“我的灵力在你的体内盘旋的极限是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你的身体会出现异样,到那时你需要想办法,尽快把我的灵力在身体内化掉。”   姬无妄:“如果不化掉会怎么样?”   沈孤舟:“会死。”   那这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沈孤舟怎么每次都马后炮,他怎么不等他死了再告诉他?   姬无妄抿紧了唇,压低了声音进了汐云府的大门:“那要怎么才能把你的灵力给化掉?”   沈孤舟:“我说过,我们可以长期合作。”   长期合作那不就是要同人......   姬无妄有句脏话不知道现在到底该不该讲。   沈孤舟见人有些沉默,再次出声:“现在还有时间,我可以给你考虑。”   汐云府内晚间依旧人声鼎沸,姬无妄叉着腰穿过人群,拧紧了眉头:“期限呢?”   沈孤舟:“三个月。”   三个月?   怎么又是这个时间。   姬无妄没去细想,而是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三个月之后我的身体会彻底的恢复正常?”   沈孤舟:“是。”   “不是等等。”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寂静的回廊当中衬得人声色极为冷静,“先不说你说的这个事情我从来没有听过,就单是这件事,你确定你不是在忽悠我?”   沈孤舟重新坐了回去,手指有些眷恋的碰了碰姬无妄那只心愧:“这世上,能同我双修之人也只有你一个。”   姬无妄一噎。   沈孤舟将手抽回:“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让人查一下你的身体,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姬无妄:“那我找别人也可以是吧。”   沈孤舟浑身蓦地僵了一瞬,随后他敛去了眸中深色再次开口:“可以。但......如果想做成此事,这个人的修为必须比我的高。”   去他妈的。   这世上修为能跟沈孤舟齐平的只有当初的他,可现在他死了,放眼整个大荒就没人打得过沈孤舟。   姬无妄站在主院的院子里气的直接把连线给掐了。   一定是假的。   这人八成就是在忽悠他,他信他的话,他就是个大傻瓜!   姬无妄气急败坏的迈步走上台阶,屋内沈孤舟看着那突然灭掉的心愧,有些沉默。   姬无妄伸手将眼前紧闭着的房门一把推开,许是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等他掀开珠帘进屋,就看见那坐在里屋床上的病秧子似乎正在往袖子里揣着什么东西。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你刚刚在做什么?”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气定神闲的端起桌上的茶杯正准备喝水,手里的杯子就被一只手给抽走。他微微抬起头,就正对上姬无妄那双带着打量的目光。   沈孤舟垂眸。   姬无妄将手里的杯子来回翻看了一番,冲着人抬了抬下巴:“袖子里藏了什么?”   沈孤舟指尖将袖中的心愧给偷偷化去:“没什么。”   他刚刚明明看见了!   姬无妄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下,眯着一双眼睛逼上前两步:“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让我翻?”   沈孤舟:“.........”   姬无妄见人不语,走上前两步,将膝盖抬起放在床上。他将人抵在方寸之间,让人一时间逃脱不得。   在姬无妄压上来的时候,沈孤舟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里,他身子微微向后仰,拧紧了眉头:“真的没有。”   姬无妄:“你闭嘴。”   沈孤舟抿紧了唇。   姬无妄见人老实了,伸手将人里里外外摸了一遍,又将这人的两个袖子扯到跟前翻了翻。   奇了怪了。   真没有?   当那染着潮湿的指尖贴靠着肌肤,沈孤舟的眸色愈发的暗,他盯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单手揽过对方的腰,将人一把带入怀中。   “你再这么摸下去,我真的会让你负责。”   烛光被风带起晃动了两下,香风燎绕在鼻间。   微哑的语调落在耳边之时,像是染上了几分情欲,姬无妄的脑海当中一瞬间浮现而出的便是那晚,在炭火烧灼的司天狱内,沈孤舟一整晚落在耳边的低语。   在那迷蒙之间他根本听不清对方到底说了什么,只能感受到在那声音之下他不断承受着对方带给他的痛感和那极致的爽意.......   姬无妄耳朵红了个通透,他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挥掉,正准备屈肘给这个老色批来上那么一下的时候,身后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给推开。   “阿宴,有件事我……”   姬无妄撑着手臂回头,就与自家兄长看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姬云逸:“........”   姬无妄:“............” 第27章 图谋不轨   “你听我狡辩......哦不解释。”姬无妄一紧张嘴就有点瓢, 他向前跑了两步,单脚提起那被他蹬掉的鞋,一路追去了隔壁的主屋, “哥,刚刚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可以解释......”   姬云逸:“不熟?”   “我和他真不熟。”姬无妄张了张口, 抬手指着隔壁那拢着衣衫被拦在门口的病秧子,“而且, 我们刚刚那只是......”   姬云逸:“意乱情迷?”   姬无妄:“一时冲动。”   姬云逸递给云娘毯子的手一顿,倏然抬眸:“嗯?”   姬无妄:“..........”   完犊子了, 一时嘴快。   这下可真是解释不清了。   而且, 现如今这个场景怎么让他莫名有股子妻子患病,丈夫始乱终弃的感觉?   魔头突然有点沉默。   主屋内静了一瞬, 廊上的银铃被风吹的晃动了两下, 姬云逸将目光移了回来, 坐在轮椅上冲着姬无妄抬了抬手:“先把门关上。”   姬无妄乖巧老实的去关门。   一扇门很快就隔绝了沈孤舟窥探的目光。   姬云逸面上缓和了少许, 将手中的毯子重新递给云娘:“说吧, 到底是什么情况。”   屋内,此时有三个人。   姬无妄的视线从云娘身上扫过,见自家兄长并不避着对方, 他方才将脚步停在近处,将刚刚的事情同人解释了一遍。   屋内生了火,炉上的水冒着热气, 云娘按照以往的惯例煮了碗安神的药茶, 递给了姬云逸,又将剩余的一点匀出来一杯递给了他。   姬无妄同人道了一声谢,整个身子像是没骨头似的靠在了离书案最近的书架子上:“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所以依我看,明天就是千秋宴,这人目前还是暂时放在我身边比较好。”   姬云逸捧着药碗的手一顿:“你给他下了禁制?”   姬无妄:“嗯。”   姬云逸:“他就没说什么吗?”   “他能说什么?”姬无妄嗤了一声,将手中的药茶一饮而尽。   药茶的苦味让魔头瞬间皱紧了眉头,他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的药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碗边,继续道:“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病秧子而已,好摆布的很。”   姬云逸没说话,云娘却是走上前来,将姬无妄手中的碗抽走,冲他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他身体抱恙?】   姬无妄挑眉:“我虽然医术不精但药房那老头也说过同样的话。”   叶老?   如果是他的话,这人却是有点耐人寻味了。   云娘与姬云逸对视了一眼,方才同姬无妄打了个新手势。   【你们两人之前来我屋里,临走时,是他帮你挡下了一击,我看他那模样,应该还算是有点修为。】   【另外,据我所知,这桐荣齐家的大公子当初在天烛峰上是丢了胳膊和修为不假,但身体应该还没差到现如今这个地步。】   姬无妄:“是吗?”   姬无妄:“会不会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姬云逸见姬无妄苦的眉心未展,便将手边的蜜饯罐子推到对方眼前:“根据汐云府的探子来报,在去极海雪原之前,这个齐修远一直跟白九在一起。至于两个人这段时间具体做了什么不清楚,但我想关系应是不一般。”   姬无妄捏着蜜饯的手一顿:“你说这个齐修远该不会是认出我来了吧。”   姬云逸:“应该还没。”   这么笃定?   姬无妄突然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侧过身,试探的问出声来:“哥,你说,这白九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秘密?”   姬云逸一把握住了云娘想要解释出声的手:“.......此事我已经着手让人查了,你也不必忧虑。”   一番试探,姬无妄见姬云逸并不愿意多说,他也没有再问,但正是如此,也让姬无妄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恐怕......   这个白九的身份之下,还大有文章。   “成,我会小心。”姬无妄抬手指了指外面,“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趟药房。”   “药房?”姬云逸刚将手中的药茶一饮而尽,就听见姬无妄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纵然是喝了这么些年的药,姬云逸却还是苦的咳嗽了两声,“咳咳......这么晚了,你去那做什么?可是身体有异?”   明明自己身体还病着,还要操心他。   姬无妄看着先前温柔平和的一张面容在此时露出的一丝病态的苍白色,他有些不放心的将脚折了回来,将目光从姬云逸的腿上扫过,叹了一口气:“哥,你没事吧。”   姬云逸摆了摆手:“无妨。”   姬无妄如果记得不错的情况下,他的这位兄长曾与清溪叶家的圣手叶轻欢是好友。他思索了片刻,到底还是将刚刚沈孤舟告诉他的话同人讲了一遍,看对方能不能想出个别的办法。   只不过......   双修那档子事被魔头直接隐掉了。   本来,这件事在姬无妄看来不过是破了一层皮,各取所需的一场交易,但出了今天这档子事情,他怕回头真把人气到了,会直接杀去司天狱宰了沈孤舟.......   他家阿兄可打不过沈孤舟那混蛋东西。   姬云逸把着脉,姬无妄偷偷觑了人一眼,一时间看着人都有点心虚。   “哥?”   “怎么样?”   屋内声色寂静,唯有少许的微风浮动帐帘而发出的清脆声响,云娘走过去将半开的窗户关上,他微微抬眼,突然发现隔壁那位齐家的大公子依旧站在门口,夜色拢着的双瞳在望向这边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忧思。   云娘回头朝着屋内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将窗户合上。   屋内,姬无妄的寻问,让姬云逸的眉头渐渐蹙起:“他说的不错,你体内确实有他的灵力。”   姬无妄:“真有?”   姬云逸:“嗯。”   只不过......   这件事情恐怕比他想象当中的要棘手的多。   看来,千秋宴结束之后,他需要去趟司天狱好好同人问问这件事。   沈孤舟。   姬云逸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又将姬无妄的身体仔细探查了一番,方才将手收回:“他可有同你说如何处理?”   处理的办法就是.......   与人双修。   姬无妄抿唇:“说......说了。”   姬云逸:“这件事你听他的吧。”   不是。   你弟弟都要被人吃干抹净了!!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哥,就没别的办法吗?”   姬云逸:“没有。”   姬无妄眉头皱的更紧,他现在甚至突然有些怀疑他们两个到底说的是不是一个解决办法。   但.......   这件事不是说没有两个解决办法吗?   姬无妄没敢多问,他瞧着姬云逸面上的疲惫便让人赶紧休息去了,临走之时,他将之前从药房拿的血芝翻找出来,还了回去。   “哥,这是云娘之前给你找的。”   “这东西时效快过了,你还是尽早用了吧。”   姬云逸在看见血芝之后,面色一变,姬无妄见两个人似是有事情要说,便顶着云娘那双快要杀人的眼神,放下东西先溜了。   门在身后关上,屋内便传出姬云逸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血芝长在苍狼域极为苦寒之地,一去便是九死一生......”   “我这腿,叶老都说没什么办法了......”   屋内传来姬云逸的一声绵长的叹息,叹息中似是还带着一丝的眷恋与无奈。   “云娘,你不该为我做这么多的。”   叶老?   是那老头吗?   姬无妄抱着手臂倚靠在门外,隔着门窗有些八卦的朝着里面瞧了一眼。   “在看什么?”   略显熟悉的气息从身后包裹上来的同时,姬无妄微微抬眸,便看见那本应被拦在屋内的人,此刻微微弯了腰身,贴靠着他站着。   屋内昏黄的光亮透过窗纸映在这人苍白而又疲惫的脸上,长睫轻颤,发上的珠玉垂落,他在这光色中,对上了这人垂落而下的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   光色灼灼而又耀眼。   姬无妄晃了一下神,他方才拧紧了眉头在狭窄的空隙当中转过身来:“你怎么在这里?”   沈孤舟:“我有点担心。”   极低的声色落在耳畔,像是羽毛轻轻拂过。   耳廓有些痒又有些烫。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能出来。”姬无妄不想听这病秧子答非所问,干脆一把抓起这人垂落在身侧的手腕。结果没想到,一抓就让他抓了一手的血,而那禁制落下的印记所在之地被灼烧出了一个通红的印子。   这看着像是能留疤。   姬无妄:“神经病。”   沈孤舟拧眉:“疼。”   “疼死你活该。”姬无妄将对方的手丢开,将手上的血全抹在了对方的袍子上,“我告诉你,你别指望用这种苦肉计,就能让我帮你把禁制解开。”   姬无妄:“明天就是千秋宴,在此之前,你这只手就算是烂掉,也得在我眼皮子底下,死也得死在我眼前。”   沈孤舟:“好。”   “你还好?”姬无妄气不打一处来的伸手戳着沈孤舟的胸膛,“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训?”   沈孤舟:“我道歉。”   魔头难哄的很,一句道歉根本就哄不好。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虚情假意,花言巧语,马后炮。”   沈孤舟:“........”   姬无妄:“走了。”   “刚刚,你为什么不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沈孤舟将姬无妄拉了回来,他垂眸看着眼前整个身子都拢在阴影当中人,描摹着对方的轮廓,将脚向前逼近了两步。   “你其实可以告诉他,是我意乱情迷,也是我.....”   “想对你图谋不轨。” 第28章 长夜难明   当那带着几分哑意的低喃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 姬无妄望着那双垂落而下的双瞳微微有些愣神。   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这人口中的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晚间的夜色渐浓,月光华照, 星坠于顶。   散落在地面上的粉色的花瓣被风吹的在半空中打着转,姬无妄听着檐上的铃声, 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问出声来。   “你......”   “这句话到底跟多少人说过?”   沈孤舟:“?”   姬无妄:“或者说,你在透过我看谁?”   印象里, 这桐荣齐家的大公子似乎并不是一个专情之人。   现在看起来怕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老色批,如果这白九与这人真有一段什么, 这齐修远指不定是在图什么。   而今, 他又在图他什么。   四周的风似是吹的有些冷,沈孤舟的唇在这一刻突然有些干涩。   时间让他们这一段关系变得愈发的陌生, 但他却有太多的话想讲, 又有太多的话要说, 可到最后真正吐出之时, 所有的话却都汇聚成了一句良久的叹息。   “......没有。”   “行了, 我不管你有没有。”姬无妄嗤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伸手将挡在眼前的病秧子推开。他掸了掸身上根本看不见灰尘,将人一边往回拉, 一边警告出声,“我告诉你,你这招对我没用, 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 别在我身上......”   姬无妄的话还没说完,隔壁的院子里似乎是突然传出了略微有些嘈杂的声音。他拽着手里的病秧子,顺着声音寻了过去。他扒着院墙探头朝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 结果他就看见云娘的院子外面有几个喝醉酒的公子哥正吵吵嚷嚷的往隔壁院子里面闯。   “云娘。”   “云娘你在吗?我来找你了.......嗝,你们滚开......别挡着......别挡着本公子。”   护院及时将几个人拦了下来,有几个脑子清醒的像是害怕得罪人,都在身后杵着没敢轻举妄动。只有为首的一个穿着蓝衣的男人顶着一张醉红的脸,勾着手中的酒瓶,还想往里面闯。   这番动静闹得声音有点大,直接惊动了此时正在屋中的云娘,姬无妄刚扒着墙壁朝着那边探头看一眼,眼前就走过了一抹红。   云......   云娘。   姬无妄吓得赶忙直起腰,老实的像是个鹌鹑。在云娘的视线中,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一直抓着病秧子的手,有些心虚的匆忙将人甩开。   姬无妄本以为自己又得被训,哪知云娘并未停留,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扒着墙壁又朝着里边看了一眼。   姬无妄:“欸,这谁啊?”   沈孤舟:“兰因赵氏一族的次子,赵成。”   嘶......   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姬无妄回忆了一番方才想到,好像是二十年前那个在万花楼中追求过云娘的赵家公子。   原来是那个泼皮无赖。   姬无妄:“欸,这你都认识?”   暗光里,沈孤舟双眸微垂,压低了声音,解释出声。   “兰因一族擅用剑。”   “你看他腰间挂着的那把剑,剑柄之上所铭刻的印记是饕餮纹。”   饕餮纹。   姬无妄琢磨着这个东西,扒着墙壁朝着那人腰间的佩剑又仔细瞧了一眼。   整个大荒,剑艺双修的只有曾经仙门百家之首的雾陵姬府,而这兰因赵氏一族,也用剑。当年因有姬家在,兰因赵氏在大荒中并不出名,直到雾陵姬府出事之后,赵家才得以取代了曾经的雾陵姬府,成为了新的四大世家之一。   这赵成,上头有个姐姐,虽是次子,但却是家族当中唯一的嫡出,从小被娇生惯养,不学无术。   如果姬无妄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当年各大世家送子弟前来雾陵求学的时候,这赵成好像就在其中。   这人还是个跟屁虫。   有点崇拜他哥,好像还一直喜欢黏在他哥俩的屁股后面跑。   姬无妄唯一对这人有的那么一点点的印象,是因为这赵成之前在学院里欺负过他的人。哑巴当时不会说话,被欺负了也不会还手。后来被他发现,他就揪着这人的领子将人丢进荷花池子里教训了一顿。   姬无妄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掐断了身侧的花枝:“原来是这孙子。”   沈孤舟垂眸撇了人一眼:“认识?”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现在还能出来作妖就是当初教训的还不够。”   等会儿。   如果二十年前云娘的心上人就是他哥的话,那这孙子岂不是就是当年那件事的导火索?莫非......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我哥那腿不会是跟这孙子有关吧。”   沈孤舟:“嗯。”   姬无妄低咒了一声,一拳砸到了身前的墙壁上:“该死的,我非得去教训教训这个......”   沈孤舟伸出手臂揽过对方的腰将人捞了回来:“别急,不用你出手。”   “嗯?”   姬无妄忍着现在就想将人暴打一顿的冲动,顺着病秧子的视线朝着云娘那边又看了一眼,随后他就看见那赵成见人出来了,拎着酒瓶子笑着迎上前去。   “云娘......云娘嗝.......你总算是来了。”   “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小脸还是那么的......”   赵成说着想要上手去摸,哪知云娘脚步未停,直接二话不说的走上前握着对方的手臂,反折到后背,将人一脚踹了出去。   “痛痛痛——”   手中的酒瓶子摔在地上,酒液倾洒而出,赵成被几个好友扶住,酒一瞬间醒了一大半。他气急败坏的回身,就在一片深重的夜色当中看见了眼前徐徐关闭的一扇门,而那一抹艳丽的红就站在门后一大片盛开着的兰花之中轻蔑的笑着。   一如许多年前,在万花楼易主的那天晚上。   大火当中,湮灭的一抹殊色。   赵成被人搀扶着起身,冷哼出声:“二十年前,那人护着你,可他为什么不娶你?是不敢吗?还是他觉得他自己压根就不配?既然如此,明日千秋宴之上,换我娶你怎么样?”   院门在身后关上,云娘转身离开。   然而,她还没向前走两步,赵成的声音却是隔着门再次响起。   “云娘,你是我的。”   “我兰因赵家取代得了他雾陵姬府,窝折过他的脊骨,便也要得了他的女人!”   一阵风轻轻从院中的兰花上拂过,姬无妄似有所觉的回过头去,便是瞧见身后的主院里,那拢着一张毯子,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双目对视的那一刹那。   姬无妄仿佛是从眼前的这双眼睛里看见了那些他不在的岁月里,长夜难明的时光。   *   当年赵家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赵成借着酒劲豪情满志的对着眼前这扇紧闭着的门抒发了一番自己的不满,他站在原地被小风这么一吹,酒香灌了满鼻,酒意就又涌了上来。   周围的几个好友扫了一眼那些护院看着他们的眼神,吓得赶忙将人拉到了一旁的小径里。   “赵哥,您还是小点声吧。”   “这雾陵姬府虽然没了,但姬云逸现在可是这汐云府的主君,虽说没了修为,但这地位和权势可不比当年差,我听说就连南玉少昌氏来了这里也得看他的脸色。”   “现如今谁不知道那云娘是汐云府的主母,就算是挂名出去了,哪有人敢买。”   “赵哥,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来这就是吃酒的嘛,别的事情我看就算了吧......”   赵成抬手将搭在肩膀上的手挥开:“你懂什么?他们汐云府既然开门做生意,那就得懂规矩。我出钱,他出人,他有本事从我手里再把人抢过去?”   几个好友对视了一眼,脑海当中纷纷响起了曾经万花楼大火那晚老楼主的死状。他们觉得这赵成恐怕就是喝醉酒了耍酒疯,也不敢再跟人呛声,只岔开了话题,将人从小径里拉了回去。   “酒不是还没喝完吗?”   “走走,回去喝酒去,我让人给你跳个脱衣舞怎么样?”   几个人说着浑话,推推搡搡的离开了。   赵成回屋又跟人吃了几轮的酒,再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包了个房,侍者搀扶着回院的路上,他恍惚间似是看见不远处的廊下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坐在轮椅上,一身素色衣袍,看上去清雅随和。   姬云逸?   赵成皱紧了眉头抬手冲着身侧的侍者挥了挥手,就冲着人走了过去。   姬无妄出门的时候也是这个点。   有些事,他的阿兄不说,他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还得找这个赵成问清楚。他这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当年跟哑巴呆的时间久了,被传染的也是个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主。   之前他不在就算了,现在既然被他撞见了,他就得给人出出气。   打残了活该。   打死了算他的。   “我刚听守门的说赵成就是从这个屋子里出去的。”   姬无妄抱着手臂走在汐云府外院的回廊中,他说着说着就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不见了,他回过身就看见那病秧子就站在廊下光色霁明处,正望向远处。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折了回去:“你干什么呢?我说你能不能走快点,一会儿让人发现了,我哥又该教训我了。”   沈孤舟:“有血味。”   姬无妄:“什么?”   沈孤舟抬手给人指了指:“在那边。”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一个翻身单手扣着围栏从回廊处翻了下去。他没走多远,刚一转过弯,便在眼前漆黑一片的小径当中,看见了地上疑似被拖拽的血迹。   这血......   粘稠温热应是刚刚沾上的,人应该就在前面。   姬无妄顺着血迹快步又向前找了一截,随后他便在月色熹微的角落里,看见了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赵成。   在旁侧的阴影当中,一人坐在轮椅上,正踩着赵成的脊骨,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上沾染的血。 第29章 为你而来(三合一)   千秋宴举办的当天, 天还算晴朗。   屋外天色澄明,日头毒的很,那日光晃悠悠的从檐角映照到鹿台的琉璃瓦之上。光晕微斜, 璀璨耀眼的光如同鹿台之上舞女钗环的斛珠摇曳生辉。   自打这赤云剑出世,汐云府放出去消息以来, 本是呆在雪原之上的人就像是一群被撒出去遛弯的狗, 闻着味儿就来了。这些人当中不乏有仙门百家的人,但占大多数的却还是苍狼域的魔修。   这些天汐云府人满为患, 鹿台内歌舞升平。   姬无妄今儿个来的还算比较早,两个人坐下没一会儿, 这四周的看客便已将这周围的座位挤占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几个空的, 除了蒙图,地位应该都不低, 看这样子是打算压轴再来。   至于这蒙图......   这蒙图算是苍狼域七十二部族当中西夷部的首领, 地位其实并不算高, 但这人脾气不好, 背后的主子又大。   当年魔头死后, 统管四州的厉荣职权增大,现如今这厉荣不仅管着四州之下的几大部族,金麟台的一部分要事也在这人手里。这蒙图借着厉荣的名头在大荒作威作福了许多年, 性子变得骄傲而又自大。   仙门百家的一众人不怎么爱惹他。   表面上说是为了维系两界和平,给人一个面子,最后看的还不是厉荣势大不敢招惹?   姬无妄之前在仙门就看不惯这群人, 现在更是觉得就是一群胆小怕事, 欺软不欺硬的主。他冷哼了一声,勾着病秧子的脖子懒洋洋地咬下了对方递到唇边的一颗葡萄。   沈孤舟:“在想什么?”   “我劝你,不该问的事情就别问。”   明明两个人此时靠的极近, 但姬无妄压低的声音却显得十分的不留情面。沈孤舟也没恼,他只是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将原本递到对方唇边的葡萄又给抽了回去,笑问出声:“可你借着我的身份做事,却什么也不告诉我,你不怕我把你的事情给搞砸吗?”   “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姬无妄一把握住对方向后缩的手腕,低头将那颗葡萄给吃了,方才懒洋洋的抬眸,将人一把拽到跟前,“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吗?”   沈孤舟:“我知道的还少吗?”   姬无妄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那你千秋宴之后也别想走了,留在我身边做个哑巴如何?”   沈孤舟又捻起一颗葡萄举到姬无妄的眼前:“为了不做哑巴,那我这两天是不是应该多讨好你一些?”   姬无妄冷着一张脸将那伸到眼前的手拨开:“虚情假意。”   “你今天扮做的可是我的新宠。”沈孤舟没让人跑,而是将手中的葡萄压在对方唇边,凑近了低语:“这做戏,讲究的也要做全套,就算是做给别人看的,你是不是也应该稍微配合一点?”   这病秧子想的美。   魔头哼了哼,将对方指尖的葡萄卷到了口中。   沈孤舟:“喜欢吃?”   “不喜欢。”   “打发时间罢了。”   魔头嘴上这么说着,到最后却还是孤傲的抬了抬下巴,让这病秧子给他又挑拣了好几个。   沈孤舟弯了弯唇。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曲子,这曲子唱的是最近婺城流行的调子。   姬无妄靠着人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这曲子的内容讲的是名门望族的公子一遭落魄遭人欺,与孤苦无依的舞女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的故事。   姬无妄:“这故事倒是有点意思。”   沈孤舟:“这是十多年前一个途径婺城的乐师写的,用的是二十年前从万花楼中流传出来的底稿。当年因曲风婉转凄美,缠绵悱恻在婺城流传许久,后来就被汐云府给买下来了,现如今只在汐云府内才能听到。”   原来是这样。   等等......   姬无妄突然有些好奇的盯着这人看:“我怎么觉得你这人知道的东西格外的多?”   沈孤舟挑眉:“来的多了便也知道的多。”   姬无妄:“你这个好色之徒!”   沈孤舟见人挣扎着要起来,怕人摔了,单手揽着对方的腰,压低了声音提醒出声:“蒙图来了。”   姬无妄没敢再动,他攀着对方的肩头探头一看,便见那蒙图正被人簇拥着朝着这边走来。   他这一来,汇聚在眼前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姬无妄今天选的位置不算靠前也不算靠后,蒙图只要往前走没多远就能看见他。为了不让对方起疑,此时他正搂着病秧子的脖子坐在对方的怀里。   在外人的眼中,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这曲子里所唱的恩爱眷侣。   温侬软语,正诉着情话。   蒙图气势汹汹的带这人走向前,边走视线边从姬无妄这桌上扫过,姬无妄被那双阴湿的眸子盯的有些不舒服,他刚要抬眸朝着人看过去,病秧子却是突然拿起了桌上的杯子。   这么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宽大的袖子却是瞬间就挡下了对方窥视而来的全部眸光。   阴影拢在身上的那一刹那,似是温暖驱散了严寒。   姬无妄搂着这人的脖子微微抬眸,便看见近在咫尺,这张拢在四周投下来的微光当中的脸,肤质若玉,清冷而又寡情。   沈孤舟:“他走了。”   随着对方的声音响起,姬无妄方才从神思当中抽了出来。等他再去看向眼前这人时,剩下的就只有这张令他十分陌生的脸和让他并不熟悉的嗓音。   姬无妄有些失望,他朝着蒙图做的位置撇了一眼,敛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异色,冲着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人一走,就没什么演戏的必要了。   姬无妄将手臂从对方脖子上抽回,自顾自的坐在了一旁喝酒。   突然而来的疏离,让沈孤舟收紧了那拢在袖中的手指,他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坐在对方身侧,默默地守着对方。   好在这齐家落魄了,仙门里的那些公子哥现在也看不上齐修远这么一个草包废物。蒙图坐下后,两个人又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再没人前来寒暄。   魔头倒是乐的清闲。   时间一点点划过,这宾客也来得差不多了,直到,千秋宴临开始的时候,四周突然传来了议论声。   “这不是赵家的公子吗?怎么这么迟才来?”   “哎呦,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晚上不见,您就成这样了?”   “您这......这伤该不会是被什么人给打了吧?”   姬无妄支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就抬眸朝着声音来处瞧了一眼。   四周人头攒动,视线汇聚之地只见这赵成瘸着一条腿,浑身上下都缠着绷带,他拄着拐杖,正战战兢兢的看向他。   姬无妄挑眉。   “不不不不不,我自己摔的。”   “摔的摔的。”   赵成赶忙将目光抽回,抖着嗓子低下了头,再没敢看他。   周遭的光色明亮,映的赵成的那张脸鼻青脸肿的看上去有点破相。   这脸是他揍的,至于这腿……   沈孤舟:“看来,这人昨夜是吓得不轻。”   魔头冷哼了一声。   何止是吓得不轻,恐怕都吓出心理阴影了吧。   喝醉酒了出来撩骚,没死都是便宜他了。   姬无妄将目光抽回,脑海当中不禁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   昨夜,一轮冷月悬于顶。   那坐在轮椅上的公子,素色的衣衫上染了血。   那抹猩红之色,在那一瞬间好似让明珠染了尘。   姬无妄低头再一看,这赵成就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在姬无妄的记忆当中,他的这位兄长,雅致清绝,温柔随和。就算是握着手中的剑,救世济弱,惩奸除恶,那也是仙门百家眼中的不染尘埃的雅公子与他这个满手沾染血腥的魔头判若两然。   可眼前的这一幕,却是许多年后,他的阿兄第一次在他眼前展现出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下手狠厉,冷血到近乎无情。   这一刻,姬无妄心中更多的不是震惊而是那一股子难以言说的酸楚。   当年,雾陵姬府出事之后,影护着他匆忙离开了仙门,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去查看其他人的生死。后来,所有人都告诉他,那一夜,雾陵姬府除了他,无一生还。   他以为他的阿兄死了,死在了那一夜浮世落尽的繁华里。   直到二十年前,仙门的一群世家子弟偷偷地闯入苍狼域被困之后,他从那群人的口中,才得知他的阿兄可能还活着,这群人里面有人见过他。   可当他再派人去找,那人已踪迹全无。   直到十年前,沈孤舟从司天狱亲自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从信上他才知,他要找的人或许就在婺城。   可谁曾想,这一隔便又是十年。   他不清楚这么多年对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但姬无妄在苍狼域这么多年他却知道,当一个人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到最小的时候。   圣人也会变为恶者。   昨夜的月有些白,风也有些冷。   风晃悠悠的吹着墙根,姬无妄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走上前探了探赵成的鼻息,声色略沉的道:“你走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姬云逸将手中染血的帕子握在手中:“你要怎么处理?”   姬无妄:“人只要不死在汐云府这事就跟你没有关系。”   姬云逸:“你又想一个人扛?”   姬无妄抿唇没有说话。   “放心吧,这件事我还有分寸。”姬云逸叹了一口气,弯腰将姬无妄从地上拉起,“有些事情我还要同他清算,所以在事情没彻底解决之前,他死不了。就算是留一口气,我也能把人救活。”   姬无妄:“那你这......”   姬云逸:“不过是给个教训。”   姬无妄挠了挠鼻梁,小声嘀咕出声:“你这教训可比我狠多了......”   姬云逸:“你说什么?”   姬无妄:“没,没什么.......”   姬云逸拍了拍手,原本就候在四周训练有素的暗卫将这半死不活的赵成抬了下去。姬无妄瞧着那方向并不是朝着客房或者药房去的,他神色有些疑惑的问出声:“哥,你这是打算把人送哪?””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姬云逸将轮椅转了过来,垂眸将指上的血一点点擦干净,方才问出声,“倒是你,这么晚了,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姬无妄:“我......我这不是出来散......”   姬无妄:“跟你一样.....”   姬云逸抬眸朝着小径的尽头看了一眼:“带他一起?”   姬无妄:“这不......帮凶。”   姬云逸:“.......”   姬云逸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在姬无妄那副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情之后,叹了一口气,将轮椅调转了个方向,往前推,“你不是想知道这些年都发过什么,走吧,跟我来。”   姬无妄:“那他......”   姬云逸与沈孤舟错身而过之时,微微抬眸:“你自己过来。”   姬无妄摸了摸鼻子:“哦.......”   后半夜,主院的灯还亮着,兄弟俩聊到很晚。   姬无妄直到现在才知晓,当年雾陵姬府出事之时,姬云逸失了全部的修为,被兰因赵家的人带了回去。   这兰因赵家的次子赵成当年在学府求学的时候,表面上看是崇拜,甚至是追捧姬家的兄弟两个,但实际赵成却一直都在嫉妒。   他嫉妒姬云逸的样貌出身,修为和才学,更嫉妒姬家少君得的那万千宠爱。   在赵成看来,赵姬两家同样是习剑,凭什么兰因赵家就不如他雾陵姬府?   他努力,苦学,却从未得到师长的任何夸奖?   反倒是姬云逸随便写的几句诗,拽的几句文,就名扬天下。   穿衣被整个雾陵争相效仿,做事对人赞誉有加,什么都不做,却事事压他一头。   赵成不甘心,他觉得若是他赵家也成了那四大世家之首,那仙门百家的子弟追捧的就应该会是他!   这份嫉妒经年累月,直到雾陵姬府出事的那晚......   一场大火烧尽了姬家多年经营的一切,繁华落尽,一切都成了被人唾骂的对象。   当晚,赵成便派人将修为尽失的姬云逸给带了回去。   早期的时候,因为雾陵姬府刚出事,风声正紧,赵成也怕惹事,就不敢明目张胆的把姬云逸放出来。   那晚,他找了一具尸体做伪装,又放了一把火烧尽了所有的一切,对外放出消息说是整个雾陵姬府的人全部死绝。但实际上她却是把姬云逸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关就是许多年。   大约过了二十多年,兰因赵家取代了雾陵姬府的位置,成了新的四大世家之一,而雾陵姬府在时间的流逝当中,也早已经成为了过去,被人逐渐遗忘。   直到这个时候,赵成才敢将人从地牢里放出来。   昔日的修为尽失,风华不在,二十年的时间,足以磨去曾经这位天之骄子所有的傲骨。   刚出来的那段时间,姬云逸的眼睛因长时间在昏暗的环境下呆着,几乎已呈半瞎。赵成为了羞辱对方,不让姬云逸再修习任何的术法,也不给人治伤,只让他做他们赵家最下等的家仆,贴身服侍他。   那些年,赵成满足了自己的私欲,窝折过对方的脊骨,将人圈在府中供人羞辱玩乐,直到磨掉了这人所有的棱角。   可当人变得唯诺甚至胆怯,赵成才突然觉得这人变得有些乏沉而又无趣,对姬云逸的看管也就比之前松了不少。   可这段时光对于姬云逸而言却是黯淡到近乎绝望的日子.......   直到,偶有一次上街的机会,姬云逸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个孤女。   此女因年幼父母早亡一直寄住在表亲的家里,但这家,家里穷,就觉得一个炉鼎,低贱又不好养活,就想把人卖出去换钱给他儿子换一个去仙门求学的机会。   那日,姬云逸去给赵成买东西,路过青台路的时候就看见牙婆子正要把一个姑娘带走。   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那天不知怎么得,他还是把人救了。他掏光了自己这些年攒的所有积蓄,只求那家能善待这位姑娘。后来,两个人又见了几次面,有一天,那姑娘为了感谢,给他送了一个自己做的糖兔子。   姬云逸站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指尖摩挲着木棍,手中的糖兔子因他的动作在日光反射出的耀眼的光色。这一刻,姬云逸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雾陵姬府的时候,他的阿宴曾给他做过一个布绒兔子。   那日,是他的生辰。   小阿宴一早就跑到书房来炫耀似的将手中的礼物摆在他的书桌上。   “哥,这是我给你做的兔子喜欢吗?”   窗明几净的屋内,姬云逸着了一身素衣,站在案前缓缓将手中握着的笔放下,温和的笑道:“就这一只?”   小阿宴趴在一侧的桌案上,献宝似的将藏在背后的另外一只小兔子拿了出来。   “你一只,我一只。”   “哥,以后就让这两只兔子放在你桌案上如何?这样你想我了就抬眼看它一眼,我们兄弟两个永远都不分开。”   姬云逸:“好。”   姬云逸:“永远都不分开。”   从那日起,那两只绒兔子就一上一下的放在了姬云逸的书桌上,后来叶家那个混账嘲笑他,姬云逸都没把那两只兔子给换掉。   “逸哥,喜欢吗?”   姬云逸将思绪抽了出来,冲着那姑娘温和的笑了一声:“喜欢。”   多年的时光,虽然如流水从指缝间匆匆逝去,但记忆却并不会褪却,他只会像是一棵树,会枯,但却也会在心里生根发芽。   那一天,姬云逸好像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还不能死。   他需要继续跟赵成虚与委蛇,等候他想要的时机出现。   虽然雾陵姬府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他时至今日却依旧想知道雾陵姬府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年所有人都在唾骂阿宴,但他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这位弟弟会背着他修魔,更不相信他会背叛雾陵,害死爹娘。他想找到他,问清楚原由,也想知道,这些年过去了,他一个人过的好不好......   就这样又大约过了十年的时间,姬云逸一边跟跟赵城周旋,一边再找机会,那姑娘一家自打五年前从兰因搬走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人。   后来,兰因赵家发生了一个不小的变故。   兰因赵家的长女名叫赵端凝,此女虽并非嫡出,但比之赵成却是整个兰因赵家修为和资质最高的。五十年前,赵家的家主因去南澜秘境寻宝,被魔头打成重伤,回来之后,就不治身亡。   赵家家主之位突然一下子空悬,局势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因之前赵端凝看不惯赵成所为,私下里对他多有照拂,姬云逸观察了良久,便决定在背后帮她一把,他趁乱联系上了赵端凝,打算同人做一笔交易。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帮你?”   屋内,姬云逸看着眼前容色端庄的女子,突然有些沉默。   赵端凝贵女出身,容貌家世丝毫不差,对人也礼数有加,就算是现如今在面对姬云逸的沉默,却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是谁。”   赵端凝:“你是雾陵姬府的长子,你是姬云逸。”   赵端凝:“我曾见过你。”   姬云逸拢紧了袖中的手指:“你想说什么?”   屋中烛火晃动,赵端凝发上的珠钗摇曳,她温婉的一笑,方才再次开口,“你可知我喜欢你?”   姬云逸未语。   赵端凝垂眸浅笑了一声:“曾经你是仙门百家追捧的天之骄子,我觉得配不上你,可现在,你离我如此之近,近到触手可及,但我却依旧觉得你离我很远。”   姬云逸垂眸:“抱歉。”   赵端凝:“罢了,你既对我无意,我便也不强求,但我希望,我们的交易可以继续进行。”   赵端凝:“我要你帮我,帮我拿下赵氏。”   姬云逸:“可以。”   谈话一直谈到了深夜,临走之时,姬云逸走到门口之时却是被赵端凝突然将人叫住。   “云逸,真的就没有机会了吗?”   “你若娶我,赵家可以作为你的后盾,帮你查你想要查的所有事情。”   姬云逸顿住脚步,微微侧目。   “不必了。”   “我不希望感情会成为两个人之间交易的砝码,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那年,赵家的夺权,赵端凝胜了。   在赵家一众长老的劝说之下,赵成虽未死,却也被赵端凝从府中赶了出来。其后,他虽然依旧还是赵家的公子,只不过作为一个失败者,所有的权势都将不会再有了。   赵成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所以那年在离开兰因赵家之前,他去了找了一趟赵端凝。他利用当年赵家给雾陵姬府做的那些事,威胁了对方,并将姬云逸从赵家秘密带走了。   那年,姬云逸输了。   本是已经从赵家离开的他,从未想过赵成有朝一日会从赵端凝的口中得到他的行踪。   赵成本就因为丢了家主之位生气,现如今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更是将一肚子的羞辱全都撒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行踪很快就被赵成用灵力给捕捉到了,他找人打断了他的腿,把他又关去了地牢里。   在那暗无天日的昏暗当中,姬云逸倚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自嘲的笑了一声。   他嘲笑自己的仁慈,更嘲笑他太过于依赖或者轻信他人。   现如今他才明白,他若想真的离开这座困了他许久的牢笼,所靠的只能是自己,亦或者说是他曾经所不屑一顾的权势亦或是地位。   从那日起,姬云逸就变了。   后来赵成将人又放了出来,可姬云逸却敛去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锋芒,在躯壳之外披了一层温柔的假面,而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二十年前,婺城的万花楼当中,来了一个上品的炉鼎。   赵成从兰因离开后,敲诈了赵端凝一大笔银子,后来就在这婺城之中建了个院子,整天花天酒地,不学无术。那日他从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当中听得了这花魁的名头,就将人叫来府中跳舞。   高台之上,那一身红衣的女子,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烧在了姬云逸沉寂已久的心头。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对方。   此人正是许多年前,那个在长街当中送了他一只糖兔子的姑娘。   匆匆几面,他甚至从未问过对方名字。   没想到再见,他依旧被困在高门深远当中,而对方,似是依旧从未逃脱过自己的命运。   姬云逸坐在赵成给他专门准备的椅子上,敛去了眸中的所有情绪。   可赵成一直都在关注着姬云逸面上的神情,在捕捉到对方将目光落在高台上时,让他本是有些无聊的情绪当中多了一股子的兴奋。   “怎么?看上了?”   姬云逸:“没有。”   赵成起身,走到对方身前勾着对方身上的锁链将人拉近:“喜欢就直说,或者说,你其实不喜欢女人,而是喜欢男人?”   姬云逸没说话。   “你配吗?”   “不过是我赵成身边养的一条狗,谁会喜欢你?”   赵成直起腰,当那羞辱的话在四周响起的那一刻,身边的朋友哄笑出声。   “赵哥,您说的没错,我刚刚看他盯着那姑娘看了好久。”   “肯定是喜欢。”   赵成:“这好办。”   赵成抬手制止了高台上的乐曲,他坐回一旁的高椅上冲着那停下脚步的舞女招了招手。   夜色之下金钗在发上摇曳,女子赤着脚走了下来。   离的近了,赵成伸手一把将人拽到了跟前:“我问你,你喜欢他吗?”   双目对视的那一刻,云娘也认出了眼前这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未能忘的也是那日在青台路之上翩然救她的公子,她记得对方的温柔低语,记得这双眼睛,澄澈干净,不染任何的杂质。   云娘眸色轻颤:“不喜欢。”   赵成开心了,他拽着云娘的手臂将人带到怀里:“那你说,你喜欢谁?”   云娘是两年前被卖进万花楼的,她的表亲在花光了当时所有的钱后,依旧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将她卖了出去。这些年,她收敛起了她所有的锋芒,在楼中学会察言观色。此时台下的情况已经被她尽收眼底,她看着赵成的脸,殷红的唇勾起了一抹浅笑。   “我谁都不喜欢。”   云娘旋身脱离了对方的怀抱,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我喜欢的是钱,谁给的贵,我就喜欢谁。如果我记得不错的情况下,赵公子手中似乎没多少银钱了。”   赵成的脸色微微一变。   这下就连赵成四周的那些狐朋狗友面上都露出了几分窘迫。   赵成从未见过如此性格的女人,他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冲着人笑:“你应该知道,我是兰因赵家的公子,赵家可是现如今四大世家之一,所以只要我想有钱,便能有钱。”   云娘:“想买我?”   赵成:“是。”   云娘拖着下巴笑了一声:“我很贵的。”   赵成起身,伸手欲抓,却是被云娘再次躲开:“摸一下也要钱,赵公子不如下次把钱凑够了再来找我吧。”   云娘走了。   那一晚如同一只撩人的猫,勾的赵成心里痒痒。   可正如云娘所说,赵成的确没钱了。   当年敲诈赵端凝的那一笔钱也让他在最近挥霍殆尽了,他修书了一封给赵端凝,赵端凝开出的条件却是让赵成拿姬云逸来换。   赵成拒绝了。   然而在那之后,赵成又将人找来了几次,却几次都是看到摸不到。   然而云娘见人的目的却不在此。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趁着一群人喝醉了酒,捏着手中的酒杯走到了姬云逸的身前:“怎么?看见我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或者说,你其实早就已经把我忘了?”   姬云逸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眸:“劝你一句,不要跟这几个人周旋,我现在可救不了你。”   云娘却是笑着坐在对方腿上,将酒杯抵在对方的唇上,“那我怎么听说,万花楼的碧柳是你的人?前天,赵成来找我,是你让她挡了回去?”   姬云逸:“你怎么知道的?”   云娘:“我可是楼里的头牌,就没有消息是我不知道的。”   姬云逸:“你不怕死吗?”   云娘:“看在多年前你救我的份上,我可以帮你。”   姬云逸微微抬眸:“我不跟人合作。”   云娘垂眸看着对方指尖勾缠的银丝,唇边笑意更浓:“那你会杀了我吗?”   姬云逸将指尖的银丝拢起:“你走吧。”   云娘盯着对方那张比之许多年前添了几分冷漠的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勾着对方的脖子,吻上了对方唇。酒液在唇齿之间混杂,酒很烈,呛得人忍不住想要咳嗽。   云娘却是捂住对方的唇,凑到对方的耳边低语:“你若咳,他们会醒的。”   姬云逸因酒染了几分红的双瞳在撇过四周醉倒的人之后,单手扣过对方的颈,将所有的难以抑制的情绪和喉间的痒意全都压在了这一吻当中。   云娘:“逸哥,你不让我救你,那你救救我好不好?”   姬云逸抬眸。   云娘微微喘息着,将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许多年前,我的舅母告诉我,人该信命。做炉鼎的就活该命比草贱。可万花楼是吃人的地狱,没人愿意呆。”   云娘将目光落在姬云逸颤动的长睫上,笑道:“你知道吗?在我们每次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跟楼中的姐妹说。我曾经遇见过一个仙长,他那双眼睛温柔多情,是他救了我,将我从一地烂泥的生活中拉了出来。”   姬云逸:“我不会术法,也不是什么仙长。”   云娘:“可在我眼中你是救我的神仙。”   姬云逸抿紧了唇。   那天,姬云逸将一束光带给了云娘,可云娘却不知道,也同时那日,也是她照亮了姬云逸原本晦暗一片的前路,让他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云娘:“逸哥,你会帮我吗?”   姬云逸:“好。”   云娘搂着对方的脖子弯唇笑了:“那你可要在我死之前好好活着,你只有活着,才能救我出去。”   这夜的一切宛如一场不敢触及的梦,有了先前的失败,姬云逸甚至不敢再轻易去信任他人。   这件事一直持续到十二年前。   那年,万花楼的楼主打算将云娘以高价卖出去,而赵成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大笔的钱,在售卖之前便与楼中的楼主商议好将人卖给她。   云娘当时若不答应嫁给赵成,她就得委身于当时的老楼主,而当时姬云逸的处境也在危险的边缘,所有的一切都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   在迎亲的当晚,姬云逸出了手。   自那年从兰因离开,他筹谋了许久,而今赵成府上上下已经全部都是他的人了,而这万花楼,当晚他本以为会是一场硬战,可他甚至没有用他的人,整个万花楼就已经彻底的沦陷了。   事情比他想象当中的要顺利。   唯一可能就是云娘在其中做了运作。   他还是被人骗了。   只不过这一次,骗他的人不为人,不为己,却是为他而来。   姬云逸坐在楼下的马车里无奈的笑了一声,伸手将老楼主的尸体从马车内丢了出来。那染血的尸体被丢在门口的时候,吓得从楼下奔逃而下的赵成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楼......”   “楼主死了。”   那群往日里跟他交好的公子哥指着不远处的马车,抖着嗓子道。   “赵哥那不是赵家的马车吗?”   “刚刚的尸体好像......好像是从那马车里被人丢出来的。”   赵成脸色惨白:“看见.....看见是谁了吗?”   “好像是.......”   “姬云逸。”   赵成看着老楼主那死状凄惨的尸体,瞪大了一双眼睛:“什么?他他他他不是没修为吗?”   圆月映在头顶,冷白的月光似是将周遭映出了一层霜白之色。   马车上的银铃摇曳,姬云逸伸手将车帘撩起。   “赵公子,要上来聊聊吗?”   温和浅笑的声音宛若多年前,他第一次在雾陵姬府见到那人时候的模样。   雅致清和,矜贵而又从容。   只不过有些东西好像变了......   至少在这一刻,赵成在盯着那双染着笑意的眸子时,浑身上下被吓出了一身的汗。   赵成向后退了几步,抬手指着周围的护卫。   “都愣着做什么呢?”   “还不给我上前,上前杀了他。”   然而四周原本属于赵府上的护卫,却是将剑对向了他。   直到这时,赵成才反应过来,今夜恐怕出变故的不仅仅是这万花楼,还有他们赵家。   囚龙一旦归池。   迎来他的将会是万劫不复。   姬云逸也懒得跟他再废什么话,他单手支着下颚,冲着马车外的人挥了挥手。   人被拖走的那一刻,赵成分明是从姬云逸的眸中看见了绝对的冷血与无情。   那双眼睛当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再也不是当年雾陵姬府那位温柔和煦的雅公子,而是他一手养成的一个披着温柔的假面的刽子手,而对方的刀,指向的他。   当时,赵成的脑海当中只有一个念头。   赵家完了。   “主君,要走吗?”   长街之上被清了场,四周变得静悄悄的。   姬云逸一个人坐在马车上盯着那灯火通明的万花楼,敛去了眸中的全部神情:“走吧。”   然而,当他将手中的帘幔放下的那一刻,他却是看见一抹红从车外扑了进来。   当晚,万花楼中的人获救。   一把大火将万花楼曾经肮脏的一切湮灭在了灰烬里。   这一次。   她为他而来。   像是一团火。   再一次照亮了他的往后余生。 第30章 光坠之地(二合一)   “那孙子现在在哪呢?”   “他有本事, 什么事情都冲着我来,看我不揍死他!”   主院的书房内,随着姬无妄愈发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身前的墙壁突然缓缓打开,他抱着手臂直起腰来, 就见云娘着了一身红衣, 提着一盏灯正从下方缓步上前。   昏黄的烛光明灭,流苏步摇在肩头浮动摇曳生辉。   【你要见人。】   【他就在下面。】   姬无妄走上前, 探头朝着下面漆黑一片的地方望了一眼:“这是通向哪?”   姬云逸推着轮椅上前:“地牢。”   姬无妄回头:“不会是上次我呆的那地儿吧。”   姬云逸:“是。”   这种破地方就没人想去第二次。   更何况是当年不知道被困了多久的......   “那个......我下去看看就上来。”姬无妄向下的脚步突然停驻,他扶着墙壁回过头, “哥, 你们就在上面等着吧。”   姬云逸点了点头。   “也好。”   “不过,下面的岔道有点多, 让云娘陪你一起下去。”   姬无妄眸色微动:“好。”   从主院的密道里下去并不会直接通向地牢内部, 而是会停留在地牢高处的一个二十平米的平台之上, 姬无妄将脚步停下, 他并没有着急去看赵成在下面的惨状, 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眼前那个着了一身红衣靠在围栏上提灯的云娘身上。   “我哥的腿是真的没救了吗?”   四周有些空,风汇聚在此处将云娘的发吹拂而起,她抬手将挡在眼前的发丝拨开, 握着灯笑着转过身来。   【小阿宴。】   【你想下来不是为了看他,而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吧。】   姬无妄挑眉:“我若问,他是不会告诉我的。”   云娘笑了笑。   【你倒是了解你哥。】   姬无妄长睫颤动。   红衣在风中翩跹, 云娘的面容被昏黄的烛灯映着多了几分温柔的底色, 她提着灯望向前方的目光像是陷入到了一段回忆当中去......   【几年前,叶老告诉我们如果能找到血芝的话,你哥的腿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血芝这东西,极为难得,这么多年也就手里的这么一株。所以,其实就连叶老都说不准这血芝到底能发挥多少药效。】   【所以,我只能说,你哥的腿最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得看命。】   姬无妄:“可,你和他从来都不是认命的人。”   云娘眸色微动。   【是。】   【所以我打算赌。】   血芝极为难寻,在去南山之前云娘便做了这个打算。   叶老的确说过姬云逸的那双腿药石无医,可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的话,一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但她愿意用一个看上去渺茫的机会,去换一个让对方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这样,也算是没有埋没对方教她的这一身术法修为。   好在,血芝到底是让她找到了。   现如今不管这东西有没有用,她都愿意陪他试一试。   姬无妄眸色微动:“那晚之后,你们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云娘侧靠在身后的围栏上,在身后流动的水声之中,她方才给姬无妄打了个新的手势。   【其实后面的事情,我想你应该也能猜的出来。】   【当年,万花楼倒了,我们建了汐云府,大概花了两年的时间让汐云府在整个大荒站稳了手脚,那一年,我记得他向金麟台送了一份大礼......】   姬无妄:“大礼?”   姬无妄:“等等......你说的该不会就是那半截枯枝吧。”   云娘轻笑了一声。   【看来。】   【小阿宴是收到了。】   得。   这东西收到了跟没收到也没什么区别。   就他这个木头脑子,当年就算是想破头也不会猜出来那位大名鼎鼎的文舟公子竟然就是他一直要找的兄长。   现如今想想......   枯木逢春。   是新生。   他在告诉他,囚龙归池,浴火重生。   是他回来了。   姬无妄突然有些沉默:“后来呢?”   云娘继续同人打着手势。   【再后来,便出了天烛峰上的事......】   自十二年前开始,姬云逸其实一直有在关注苍狼域的消息。   可那日,在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之地,他的弟弟却是死在了他的眼前,死在了仙门百家的围剿当中。   只差一步......   他就可以见到他了。   那日,大雨倾盆。   天烛峰之上的血腥味缭绕不绝,姬云逸坐在雨中,再一次感受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份无助。   他痛恨自己毫无修为,厌弃自己总是晚来的那一步。   若他还是曾经的那个自己,他或许就可以早一点,再早一点去阻止这一切,而不是只能坐在这里傻傻的......   等。   等一个他永远都不想要的答案。   雨中,云娘执了一把十二骨的油纸伞而来。   魔头死后,天烛峰之上人已经全部都走了,四周声色空寂,云娘将伞撑在姬云逸的头顶,弯下腰握住了对方冰凉到近乎是毫无血色的手。   “我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恢复修为。”   “你想听吗?”   云娘的提议其实很简单。   她名扬天下,不是因为她的才貌,而是因为她本身便是一个上品的炉鼎,只要她想,她可助一人的修为登峰造极。   然而,姬云逸却拒绝了云娘的提议。   云娘:“为什么?”   姬云逸:“它会毁了你。”   这世间炉鼎一旦绑定了关系,终其一生就只能呆在一个人的身边。   在姬云逸看来,这件事对她极为不公。   他也不配。   他是一个从里到外都烂到骨子里的人,在他眼中,那个曾经被困在院墙当中的小姑娘就如那振翅高飞的蝶。   她一生向往自由,向往不被命运所缚的生活,她本应可以飞往更高,更远的地方,而不应该陪着他,困缚在这方寸之地。   平台之上,姬无妄看见云娘垂眸笑了笑。   【可他想错了。】   【若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他身边所在之地,才是真正的自由。】   姬无妄:“你最终还是服了那从万花楼当中流传下来的秘药。”   云娘点了点头。   【我被骗了。】   【梁石那个狗东西,当初在万花楼中将那药配制出来之后,就告诉楼中的姐妹说那是可以提升炉鼎体质和增强修为的药,我信了。可我没想到,那药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云娘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那晚,是逸哥又救了我。】   姬无妄:“那你.....”   云娘摇了摇头。   【恢复不了了。】   【我得当一辈子的哑巴。】   四周的风悠悠的吹着,姬无妄垂眸收紧了那拢在袖中的手。半晌,方才看向不远处那红衣翩跹之人:“明日,你真的要走吗?”   云娘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是提着手里的灯走上前。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姬无妄挑眉:“什么事?”   【你为什么能看得懂我的手语?】   姬无妄:“因为......”   姬无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了。   “他小时候曾经吵吵嚷嚷着要娶一个人,他以为那个人是个哑巴。”   “他的手语就是那时候学的。”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回过头就看见姬云逸不知道什么时候推着轮椅行了下来。   姬无妄叉着腰十分不满的控诉出声:“哥,你就这么拆我台是吧。”   云娘笑着迎上前去。   【他想要娶谁?】   魔头的脸冷得很:“没谁。”   【男的女的?】   姬云逸:“男的。”   姬无妄:“........”   就在姬无妄正在琢磨如何能绕开这个尴尬话题的时候,下方突然传出来的几声惨呼,他快走两步扒着围栏朝着下方张望了一番,就看见本是风平浪静的地牢当中突然涨了水。   那水从牢房四周的凹槽直接没了上去,将那被锁困在其中的人淹了进去。   许是死亡的窒息感让那昏死过去的赵成又醒了过来,他挣扎着起身,奈何脚下并未有可以让他支撑的地方,他就只能奋力的向上,再向上……   空荡的地牢里,一时间尽是锁链晃动而发出的撞击声响。   姬无妄:“这是.......”   姬云逸:“涨潮。”   涨潮?   他倒是忘了汐云府是建在临妙湖上的,如果建水牢的话,的确有着天然的优势。   姬无妄看向下方在水中挣扎的人,眸色微沉:“他会死吗?”   姬云逸:“运气好的话不会,不过……”   姬云逸:“他之前在这里呆过十年,想必应该对这里的一切很熟悉了。”   姬无妄微微侧目:“十年?”   姬云逸将轮椅推到围栏前,再次开口:“十二年前,我将他从万花楼中带走之后,就关在这里。直到,两年前赵端凝从我手中将他要了回去。”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那可真是便宜他了,这种人就该一辈子待在这里。”   姬云逸:“不急。”   姬云逸:“这些年我查到赵家涉及了一些雾陵姬府当年的旧事,不把人放回去,这些事恐怕永远都不会再有答案了。”   姬无妄有些好奇:“那这一次,你还打算放过他吗?”   会吗?   当晚,姬无妄并没有得到答案。   千秋宴之上,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回来。   他单手撑着下颚,瞧着桌子对面整个人被吓得战战兢兢的赵成,冷哼了一声。   无所谓。   这次就算是他哥不出手,他也不会放过他。   “少喝点。”   姬无妄心里不痛快,他刚要将杯中的酒一口闷了,酒杯却是被一双手给抽走了。   他撑着脑袋微微侧目,就看见病秧子抬手招来侍者,将杯中的酒给他换成了茶。   姬无妄:“自作主张。”   沈孤舟:“我不想一会儿拖一个醉鬼。”   姬无妄伸手拿过对方递到眼前的热茶,垂眸瞧着杯中是那抹青色,晃了晃手指:“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酒量好得很,就这小杯子,小意思。”   沈孤舟:“........你醉了。”   姬无妄:“我没有,我清醒的很,你把酒给我,我还能喝.......”   魔头对外声称千杯不醉,实则一杯就倒。   沈孤舟知道这事,所以在姬无妄伸手来抢的时候,伸手将放在眼前的酒壶拿开。   不知是不是姬无妄真的有些醉了,当他撑着手臂起身的时候,却是脚下一个不稳向下栽去。   沈孤舟怕人摔了,伸手去抱,奈何他的手最近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   沈孤舟突然发现……   他有些抱不住他了。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两个人就这么一起跌在了矮桌一旁的软垫上。   “云娘!”   “快看,是云娘出来了。”   鹿台头顶的夜明珠明晃晃的,映的那些从四周散落而下的花瓣如落雨,纷繁而落。   人头攒动,在四周的欢呼声里,销金的帐帘浮动,衬得眼前的光色愈发的艳。   座位的四周像是形成了一个无人碰触的静室,姬无妄趴在对方的身上,望着眼前这双近在咫尺的双瞳,伸出手指轻轻的从对方的眼角拂过。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这双眼睛有点像一个人?”   极为清浅的话在耳边响起,像是轻羽从心上拂过。   沈孤舟呼吸乱了几分:“像谁?”   “没什么。”   姬无妄将手抬起,毫不留恋的撑着手臂从对方身上而起,然而他还没坐起身,却是被一双手重新带了回去。   他撞进了这病秧子愈发幽深的瞳色当中,听见这人带着几分哑意而又急促的腔调在耳边响起。   “阿宴。”   “你又是在透过我看谁?”   对方的话逐渐被四周吵杂的人声给淹没。   两个人到后来谁都没有说话。   “云娘这桃夭①都有多少年没见了?”   “你们不知道,当年那万花楼还在的时候,这一舞千金难买,今日,倒是让我在这汐云府又看见了如此盛景,真是妙哉。”   姬无妄撑着手臂缓缓起身,将目光落在了此刻众人焦点所在之地。   舞台之上女子红衣翩跹,罗裙轻舞。   钗环拂动,浅粉色的花,随着她移动的步伐,在那曼妙的身姿背后轻扬而起,落花盈舞,衬得那张脸,清艳至极。   这是云娘此生在舞台之上的最后一舞。   也是诀别舞。   姬无妄的目光从众人艳羡的目光上扫过,隔着眼前纷乱的人群,看向了此刻坐在帘幕之后,那一抹素色身影之上。   这一刻,他从阿兄眸中看见了亮起的细碎的光。光色所落之处,是红尘尽处的那一抹艳色。   沈孤舟:“别担心。”   姬无妄支着脑袋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欸,你说云娘会走吗?”   沈孤舟:“今日若等不来她想要的答案......”   沈孤舟:“会。”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   乐声渐歇,竞拍就算是开始了。   按照汐云府的流程,只要有人竞拍,几方之间就会开始竞价,但若是整场当中只有一个人出价,那么不管多少价格,都算竞拍成功。   近些年,这汐云府在整个大荒之中势头正盛,那文舟公子又是他们不敢得罪的人。这云娘在汐云府这么些年,整个大荒都知道此女虽然还没与人成婚,但早已与那位大名鼎鼎的文舟公子纠缠不清。   此番闹这么一出,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是怎么个事情。   难不成,这云娘真的被人厌弃了?   还是说......   一群人一个二个不敢出价,可他们等了一会儿却也不见那位的出现。   坐在对面位置上赵成被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扯了扯袖子。   “赵哥,愣什么呢?”   “抢人啊。”   “这要是没人出价,只要你出了,不管多少钱,人就都归你了。”   “你不是都惦记好久了?”   在周遭的声音里,赵成有些害怕的微微抬眸,他本是想偷偷往台上瞄上那么一眼,却是在对上不远处姬无妄看过来的眼神之后,整个向后一缩。   “不不不不。”   “我不要了,不要了,我再也不要了。”   胆小鬼。   姬无妄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嗤了一声。   整个鹿台之上静默了一瞬,云娘赤着脚笑着走上前。   【怎么?】   【我人就在这儿,你们当中就没人敢娶我吗?】   众人听着台下的侍女翻译,小声的议论起来。   “我娶。”   周遭声色静寂,这么一道清越的声音突然在整个鹿台响起的那一刹那,显得格外的清晰。   姬无妄握着杯子悠悠的喝着茶,就看见人群从中央分开了一条道,一道素色的身影被人推着上前。   光色拢在身后。   来人穿了一身素衣衬得那张脸雅致清绝,温和而又内敛。   围在四周的人在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后,纷纷面露惊恐。   “这人.......”   “这不是雾陵姬府的大公子吗?”   “等等,不是都说那位死在了当年的那场大火当中吗?”   “现在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这时,他们才恍然的察觉,曾经传言当中那个早就死了的人,现如今还好好地活着,曾经他们忌惮惧怕了多年的文舟公子,现如今竟然是......   一时间,一群人不免想起了十年前的天烛峰。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情况下,那死去的魔头是这人的亲弟弟。   众人心里凉了半截。   在周遭议论不绝的噪杂的人声当中,姬云逸将轮椅停在了舞台的正下方。他望着上方之人,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头顶的光色霁明,云娘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看向了台下的人。   姬云逸这个身份,仿佛从雾陵姬府消逝的那一天起,就跟着一起死了。   这些年,他以为换了名字,换了身份,抛弃了以往的一切,隐掉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就可以让自己重活一次。   可只有云娘知道,伤痛其实是抹不去的。   这些年,他最想做的其实还是自己。   如今,当身份彻底的暴露在人前。   他不在是传言当中那个神秘的文舟公子,而是曾经雾陵姬府的大公子姬云逸。   他要用这个的身份,娶她。   云娘红了一双眼睛。   【你要娶我......】   姬云逸冲着人温和的笑道:“是。”   云娘眸色颤动。   【你可知道......】   【我很贵的。】   “我知道。”姬云逸垂眸浅笑了一声,“你喜欢是钱,谁给的贵你就喜欢谁,那如果我把整个汐云府都给你做聘礼的话,你可愿意为我......”   姬云逸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便映了一抹红。   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而是笑着张开双臂,接住了那个扑入到怀中的人。   座位一侧,姬无妄握着杯子冷哼了一声。   “汐云府?”   “这人昨天明明还说为了封我口,要把汐云府给我的。”   沈孤舟弯了弯唇将手中的一颗葡萄放在对方的眼前:“放在你手里你会经营吗?”   姬无妄:“我才懒得管。”   沈孤舟:“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它放在一个会经营之人的手里?这样,钱生钱,何乐而不为呢?”   姬无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那回头走的时候你可别忘了提醒我,我的好好敲诈一笔。”   沈孤舟:“.......” 第31章 永不凋谢   “主君既然抱得美人归。”   “现在是不是也该让我们见见这赤云剑了?”   鹿台金壁雕琢的坐席之上, 蒙图大马金刀的坐在艳红的帘幕之后突然出了声。姬无妄顺着声音瞧去的时候便见这人一边撕扯着手中的羊肉,一边将指尖转动着的短刀钉在了桌子上。   这么一个看上去极为随意的一个动作,但那刀尖反射出的冷光, 却是让四周略微有嘈杂的人声落了下来。   在这鸦雀无声的鹿台之内,姬云逸微微侧目, 面上还是惯有的温柔与从容。   “可以。”   “只不过你们要看的那柄剑不在鹿台。”   今日到场的人, 绝大多数都是为了这赤云剑而来。   先不论这把剑的原主之前是谁,就单是这把剑本身, 就是一把人人艳羡的上品灵宝。五十年前,南澜秘境被人打开的时候, 各家为了争夺此物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为此,那赵家的家主好像还折在了那里。   这么想着, 众人的目光不禁朝着坐在一侧的赵成看去。   只见这赵家公子鼻青脸肿的坐在一侧, 整个人战战兢兢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看那样子似乎对他父亲当年所争夺之物并不怎么感兴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纷纷移开眼, 就见蒙图突然站起身, 面上拢了一层的不悦。   这苍狼域的魔修没什么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了,但仙门百家的这群人还是要点脸的。他们虽然心中是有些不满,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昔日雾陵姬府的大公子的面,他们就没好意思开口。   现下既然有人替他们说了, 其他人便当即收敛了面上的情绪没敢再问。   姬云逸也没恼, 冲着蒙图一笑道:“蒙首领,表面意思罢了。”   蒙图嗤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再次开口道:“都说这雾陵姬府的大公子是个明白人,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呢,今天就是为了这剑而来,还请大公子如实的告知这剑现在到底在哪。”   姬云逸:“这东西的确不在我这里。”   刀被蒙图突然从桌案上拔了出来,刀身的冷光浮动,映的姬云逸的那张染着几分笑意的脸上容色未变。蒙图突然来了这么一下,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为了防止两个人当下就起冲突,仙门百家这群和事佬左看看右看看赶忙笑着同人陪笑道。   “主君,您就别藏着掖着了。”   “您也别怪我们急,这剑啊,我们可都馋了好些日子了。”   “可不是嘛,我看您还是快些把这赤云剑拿出来,都给我们大家伙瞧瞧,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人纷纷应和出声。   鹿台上的光色耀眼,姬云逸无动于衷的坐在轮椅上听这些人说了好一会儿,待四周重新安静了下来,他方才再次出声道:“既然,诸位这么想看的话,不如随我去一个地方。”   “地方?”   “这剑难不成真不在汐云府?不过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不知道啊。”   在四周议论的人声里,姬云逸从袖中掏出来一个三角锥形的琉璃制品放在掌心当中。四周的光色映在其上,琉璃的表面浮动的五彩光泽仿佛能映照出此刻的众生百相。   坐席一侧,姬无妄坐直了身体:“这是......”   沈孤舟:“千重镜。”   千重镜?   就是那个能随意跳跃空间的上品灵宝千重镜?这东西不是号称说是穷极一生也难寻的吗?   姬无妄来了几分兴致,探着头将他哥手里这东西又仔细瞧了一眼。   很快,其他人也将此物认了出来。   在众人一个二个惊诧的目光当中,姬云逸闭上眼用五指将此物握在掌心,下一刻,姬无妄便见这千重镜如同莲花般在姬云逸的掌心绽放。在琉璃迷离耀眼的光色里,整个鹿台四周的景象就像是一面顷刻间被打碎的镜子,迅速龟裂。   整个空间被镜像翻转,鹿台上所有的人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被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转盘之内,身体跟着倾斜的同时,姬无妄眼前突然一黑。在这顷刻间的黑暗当中,他突然感受到一双染着些许凉意的手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他的指尖。   “别怕。”   “一会儿就好。”   极为轻浅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的同时,让姬无妄微微偏头。   黑暗让他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但他却能感受到那双手将他握的很紧。   这种层级的术法对于姬无妄而言不过是小意思,他并未惧怕,但当那双手握上来的那一瞬间,他却还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暖意蔓延至心头。   明明只是相处了不过几天的陌生人,可姬无妄却觉得眼前这人所做出的一切却像是早已经超出了这个范畴。   姬无妄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所以这病秧子大概率还是想劫色。   魔头冷笑了一声,但那双手却并未松开。   黑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姬无妄再次睁开双眼的同时,他就发现自己依旧坐在矮脚桌的一侧,只不过眼前的一切却已经换了一个全新的样貌。   这里不再是汐云府的鹿台,而是一片近乎漆黑阴森的树林。林中有雾,雾气丝丝缕缕的笼罩在四周虬枝盘绕的枯树之上,林子外的日光终年透不进来,以至于整片林子就显得十分的潮湿。   林子里的湿气一旦很重,有些东西就很难散出去,就像是此时,姬无妄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看见林中燎绕不去的魔气。鼻子轻嗅,还能嗅见混杂在空气当中的着些许血腥味,粘稠而又腐烂的腥臭,让人不免蹙起了眉头。   空间短时间的压缩,让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是尸体的味道。”   尸体?   落在耳边的话像是将姬无妄彻底的拉入回到现实,他低头看了一眼此刻两个人交握的手,抿着唇将那只手给丢开。他什么话都没说,而是顶着对方落在身上的视线,将手在身上蹭了两蹭。   昏暗的光线拢着那张看上去愈发苍白的脸,沈孤舟落空的指尖微蜷曲。   姬无妄:“尸体在哪呢?”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异色:“在你身后。”   姬无妄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那堆了满地的枯骨,尚有乌鸦停落其上。他随手捡起了一颗离自己最近的头骨,上下看了两眼,随后恶作剧一般的将那头骨突然举到了对方眼前。   然而.......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偏头朝着人看了一眼,结果想象当中的害怕并没有出现在对方脸上,他反而是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眸,如一湾深潭,幽静而又深邃。   姬无妄:“没被吓到?”   沈孤舟伸手将那颗挡在两个人眼前的头骨拨开:“你倒是比它更吓人。”   “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好玩。”姬无妄嗤了一声,一脸嫌弃的将手收了回来,“我还以为你至少会.....”   姬无妄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纷纷醒来的人群当中突然传出来一声惨叫。   “死......”   “死人了。”   四周的人群聚拢上前,姬无妄撑着手臂站起身,就看见不远处的地上倒了一个人。看穿着应是仙门的子弟,面目有些扭曲,死状看上去还有些凄惨。   “怎么会突然死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我怎么感觉有点瘆人?”   在惊惧的声音中,一群人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就在这时,一道嗤笑突然响起。   “一群蠢货。”   “这里是天烛峰。”   天烛峰三个字从蒙图口中吐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无一不变了脸色。   这一刻,所有人的脑海当中浮现而出都是十年前在天烛峰之上......   暴雨倾盆的那一晚。   一时间,一群人面上的表情变了几变。   蒙图是这群人当中最早醒来的。   姬无妄抛着手里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死在他手里的倒霉蛋,染着几分冷意的双眸从人群中一一扫过。   今天来的这群人里不乏有四大世家的人,但应该都隐了身份或者派了几个生脸而来。此时出了事,仙门那几个人没有一个敢出声,反倒是苍狼域的蒙图最先开了口。   倒是有点意思。   他倒要看看那群人最后要忍到什么时候。   姬无妄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弯唇笑了笑。   “我看到了。”   “刚刚是有人趁乱寻了私仇。”   沈孤舟的话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握着手中的头骨微微侧目瞧了一眼:“隔这么多人你也能看见?你这是什么眼神儿?你要是不说,我差点都要以为是魔头的冤魂朝他寻了仇。”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休要胡说。”   “我我我......我知道了。”   “如果是天烛峰的话,我听说这里还有那魔头的冤魂,你们说这人会不会是被魔头给......”   那瘦高的男人将话只说了一半,就又害怕的闭上了嘴,姬无妄听着对方的声音,耸了耸肩。   “你看吧,不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沈孤舟皱眉:“那人就是凶手。”   姬无妄拖着下巴笑了一声:“原来是西夷部的人在这里搅混水。”   沈孤舟微微侧目。   林中的光线十分的暗,映在身侧之人的脸上,有股子雾里看花让人看得有些不怎么真切。但沈孤舟却是从对方那看似轻松的话语当中听出几分别的东西。   不会有人喜欢被诬陷。   可当一个人被诬陷久了,也就产生了一股子无所谓的心态。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姬无妄伸手一把拽住了那欲向前的人:“干嘛去啊?”   沈孤舟:“那尸体身上的伤口很明显,只要.....”   姬无妄将人拽了回来:“你给我老实呆着,我热闹还没看够呢,你别给我打岔。”   沈孤舟:“.......”   两个人不过是说了两句,眼前的这群人就开始有些慌乱。   林中尚有雾气弥漫,他们根本看不出离开的路到底在哪,也辨别不出方向,这下就算是魔头的冤魂真的留在此地,他们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群人也总算是发现带他们来此的姬云逸不见了。   “主君呢?你们谁看见主君了?”   “主君不见了?”   “是啊,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姬云逸怎么回事,看个剑怎么把老子丢来这里?”   “他妈的老子跟当年的事情没有一点关系,凭什么把老子困在这里?!”   就在人群吵吵嚷嚷的正乱的时候,林中的雾气突然散开了一些,人群中有一人惊呼出声。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姬无妄顺着这群人的视线,看向了最前方。   林中的雾气在眼前渐渐消散,视野逐渐变得宽广起来。只见原本汐云府内放置高台所在的位置,此时却有一把剑斜插在地面上。   这是把大剑,比普通的剑要更宽也更重。剑身长约三尺八寸,其上刻有一道猩红色的血线。剑柄铁制其上尚缠着白布,只不过那白布隔了这么多年,色泽已呈铁锈一般的深红色,像是被血浸染带着一股子肃杀的之气。   有风自林中轻拂而过,吹动着剑柄之上垂挂着的那朵永不凋谢的冰花,发出了悦耳动听的声响。 第32章 一眼惊鸿(二合一)   那天, 哑巴在雾陵姬府被赵成欺负了,姬云宴将人揍了一顿丢在了院内的荷花池中。   现下正是早春时节,池水尚冷, 池畔金黄色的三角梅却长的到处都是。   自打姬无妄出生起,他记得这院子的花就长这样, 等他长到十六七岁这花还是这副模样。不仅没枯, 反倒似是变得更多了。檐角,院头, 一大簇一大簇的,不似秋日的梧桐那般凛然萧瑟, 反倒看上去生机蓬勃, 热热闹闹的。   微风摇曳之下,艳丽的色彩仿佛开在记忆里, 这些三角梅似是永远都不会凋谢, 肆意的盛放在这高门深院之中。   仿佛……   只会在梦里悄然落下。   那天, 姬云宴找了很久, 方才在后院朱门外的石阶上看到那个孤零零坐在那儿的那抹白。   “哑巴, 那赵成刚刚被我教训了,他之后铁定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姬云宴抖落了伞上的水,将伞靠在一旁放着, 方才一步上前揽过对方肩膀,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小哑巴微微侧目,就看见姬云宴像是个猴似的压根就闲不住。这刚坐下没多久, 就又像是火烧屁股似的一步跳了下来, 十分自信的拍了拍胸脯,眉目笑的张扬而又肆意。   “我告诉你,下次你再被人欺负, 你就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我罩着你。”   小哑巴垂眸思索了片刻,拉过对方的手,将那紧握着的掌心掰开。   【他们会报复......】   一句话还没写完,姬云宴却突然反手将人一握,凑到对方眼前笑道:“你说的对,我也觉得这样有点不妥。那你说这样好不好,等再过几年,你嫁我,我娶你。”   小哑巴:“……”   姬云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十分的靠谱,他有些兴奋的坐回到对方身侧,朝着人挤了挤:“你看,只要我娶了你,你就彻底是我的人了。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我家,一直陪着我,你出去报我的名头,也没人敢欺负你。”   肩膀上搭着的手被小哑巴拉下,姬云宴拖着下巴笑意盈盈看着这人在他掌心写字。   【你哥会揍死你。】   “他才不会,我哥最疼我了。”   这小哑巴明明比他还小上几岁,板着脸的样子却是比他爹看上去都要严厉。姬云宴见人说不过起身就要走,他一把抓住了对方垂落在身侧的手,仰头望着眼前这抹白,冲着人嚷嚷出声,“你就应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小哑巴:“……”   姬云宴:“那要不这样,你送我个定情信物,我哥疼你,他只要看到铁定不会骂我。”   小哑巴的脸更沉了。   “好吧,没有定情信物也行。”姬云宴垮了一张脸,一脸委屈的厚着脸皮硬要,“那你……那你看你都住我家这么久了,是不是该送我个见面礼?”   三角梅就开在身后朱红色的院墙之外,金黄的艳丽之色衬的小哑巴的那双垂落而下的双瞳深而沉。   小哑巴被人拽着一个人站在原地像是沉思了很久,久到姬云宴都觉得对方压根不会搭理他的时候,对方却是调转了脚步重新坐了回来,拉过他的手掌在上面化了一朵冰花。   冰花,转瞬即逝。   好看是好看,就是脆弱至极。   姬云宴双手捧着的掌心淌了水,眉头蹙的更紧:“哪有送人见面礼是看完就没的,你这人心不诚……”   姬云宴的话还没说完,却是见对方凑了过来,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有风自一侧轻轻拂过,吻过眉梢,将垂落在身前的发吹动而起。   姬云宴微微抬眸,便是在头顶光色霁明处看见了眼前这张肤质若玉的一张脸。   一如多年前初见那般,寡淡而又冷情。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对方的手从掌心当中移开,姬无妄就看见那朵冰花之上缭绕了一缕独属于对方的灵力。盛放在他的掌心当中,永不会凋谢。   姬云宴爱不释手的捧着那花玩了好一会儿,方才别别扭扭的冲着人道:“好吧,你都送我东西了我好像不送你也不合适。这样吧,你想要什么?我搞来给你。”   小哑巴伸手指了指。   姬云宴顺着对方的视线朝着身侧一瞥,便见这人指的是他身侧放着的那把伞。   这伞.......   破破烂烂的,他刚还用这把伞去捞了湖中的赵成。   姬云宴:“换一个。”   小哑巴摇了摇头。   姬云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偏偏就看上这破伞,但难得看见这人这么喜欢一个东西,他将那把本是放在身侧控水的伞用指尖勾起,送了出去。   姬云宴:“满意了?”   小哑巴点了点头。   姬云宴嗤了一声,坐在石阶上捧着手里那朵冰花,就看见小哑巴将手中的伞撑起,指尖轻压,伞面在两个人的眼前缓缓的转动起来。   春日的午后,头顶的阳光正好。   微风轻轻拂过,月白绸面的伞上画着独属于雾陵的三角梅,光色透过伞面破损的几个小孔映了下来,像是满天星光落了满身,满眼.......   这一刻,姬云宴突然想起。   许多年前这哑巴第一天来家里的那晚,好似下了雨。本是坐在窗沿上的他看着院中那穿了一身丧服被雨淋湿少年,拎着屋中的那把伞跑了出去。   同样的一把伞时隔多年已经破烂陈旧,唯有当年受此庇荫之人还记得它的样子。   记忆不会凋谢。   天烛峰之上,再没有光色比剑上的冰花更加耀眼。   “这是用冰系术法做的永生花?”   “呦,这没想到这魔头还挺有情调。”   “我记得那位不是五行属火,这水火不容的,剑上怎么挂了这么个东西?”   “金麟台那边乱得很,搞不好是魔头哪个小情人送的。”   “那这到死都没舍得扔呢。”   他才不是没舍得。   他就是......   姬无妄盯着剑上垂挂着的东西看了半晌,有些牙疼的用手搓了一把脸。   早知道他死了还要见到这东西,他当初就该将这东西给扔了,省的在这里丢人现眼。   林子里明明冷得很,姬无妄的脸却没来由的有些热。   他仰头望天,状似不经意的用手扇了扇,余光当中却是突然发现站在身侧的病秧子好像正看着他。   远处雾色深沉,那双拢在阴影当中的双瞳,似是愈发的深......   姬无妄被盯的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握拳清咳了一声:“你别听他们胡扯,这种传言都做不得真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张了张口,抿紧了唇没再说话。   好在这群人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那冰花上面停留太久,就转头去看那把剑了。这赤云剑经过了十年,剑身之上存在的魔气依旧没有消散。猩红的魔气缭绕在其上,在众人试着靠近的同时,剑身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两下,竟是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蒙图坐起了身。   “这剑......”   “竟是真要出世了!”   “上品的灵宝都有灵性,现如今既然出现了这番动静,那就证明我们之中有它看上的下一任的主人。”   这个结论,足以让在场的这群人都有些兴奋。   至少这东西不管最后能不能到自己手里,现如今他们都有机会。   然而,就在众人摩拳擦掌,有些跃跃欲试的时候,姬无妄的目光从蒙图身上扫过,抱着手臂却是突然出声:“欸,你们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哦。   地上新鲜热乎的死尸。   众人:“........”   这林子里的风吹的人有点冷,这群人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我啊,前段时间在一个馄饨摊上好像听到了一个关于这天烛峰十分有意思的传闻?”姬无妄将目光从在场的人身上一一扫过,笑着从人群之后缓步走上前,“诸位想听吗?”   “什么传闻?”   姬无妄清了清嗓子,方才神神秘秘的开口:“我听说啊,这些年前来天烛峰取剑的人,都死在了这里。”   “你......你在胡说什么?!”   “这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就是,你谁啊?”   “不过就是一个炉鼎,这里哪有你插话的份?去去去别打扰我们拔剑。”   姬无妄侧身避开了对方的触碰,手指在下巴点了几下,伸手从人群里将一个男人勾了出来:“如果我没记得错的话,那天好像就是你说的吧。”   男人挣扎了两下。   “我没说!”   “你别诬陷我!”   “火烈文。”姬无妄从男人的后颈上扫过,唇边的笑意更深,“苍狼域的人应该对自己的旧主很是了解,所以这说的话应该做不得假吧,你说是吗?蒙首领。”   蒙图坐在座椅上把玩着手中的刀,冷哼了一声:“美人,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欸,过奖。”姬无妄伸手将男人从手里丢开,拍了拍手,“这不刚好上次蒙首领在我眼前晃悠了一圈,我脑子好,刚好记住了。”   蒙图眯起了一双眼睛。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极为细小的声音。   “我......我我好像也听过。”   “他们说魔头的冤魂当年就留在这天烛峰上,只要有人试图拔剑,就会杀了当年害死他的凶手。”   “你们看那剑周围......”   “应该都是近些年死的人。”   这赤云剑所插之地,寸草不生,唯有那些死去的尸体依旧堆叠在那里。   这么一句话瞬间惊起了千层浪,苍狼域的人面上表情几番变换,仙门百家的子弟更是一个二个脸上都挂了一抹菜色。在十年前的那场围剿里,除了当年死在这里的人,他们这群人哪个没参与过?   “他娘的,姬云逸到底几个意思?”   “说是看剑到最后是想让我们这群人给他弟弟陪葬是吗?”   “欸,这话说的。”姬无妄走上前将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皮笑肉不笑的道:“这杀人还讲究到底是不是一刀毙命,咱们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不是?反正,事先声明这件事我没参与,你参与了吗?”   男人眼神有些闪躲:“我们李家行得端坐得正,我们.....我们没参与。”   姬无妄一眼就认出这人好像是之前跟在赵成身边的那个,他点了点头,将人丢开,手又换了一个人指了指。然而当下只要是被姬无妄指到的人回答的全部都是自己没参与,家族没有参与。   姬无妄将脚步停在了那尸体身侧,弯下腰将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哦,所以说当年就这人参与了是吗?那可真是倒霉的。”   “这怎么看着好像.....好像是赵家的人?”   “赵家当年铁参与了吧,我怎么记得赵端凝当年还修书了一封撺掇我们家去呢,我们孙家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我就给拒了。”   “赵家是吧。”姬无妄撑着手臂站起身,仰头看向不远处正坐在座位上的赵成,“你说这不巧了吗?咱们赵家的公子在呢?赵公子你说呢?”   “我没参与,我没参与......”赵成本是低着头小声嘀咕着,听见姬无妄突然叫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朝着人撇了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不是我,不是我我没去,是赵端凝,赵端凝参与了。”   姬无妄:“还有吗?”   赵成:“李家也参与了.....还有孙家,林家,陆家.......”   本是站在赵成周围的几个狐朋狗友的脸都绿了。   “赵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你好好说,我们什么时候参与了?”   赵成:“信......”   赵成:“我看见赵端凝给你们的信了。”   众人:“........”   姬无妄唇畔弯了弯,转过身指了一圈:“哦,所以说,你,你,还有你们,刚刚都撒谎了啊。”   众人:“.......”   李家的公子是个不好惹的,此时被兄弟突然背刺气的脸色涨红。   “赵成!你以为你不说你就干净了吗?”   “当年我可是都看见了,雾陵姬府的那把火可是你放的!”   被指认的那几家,纷纷落井下石的附和出声。   “没错,赵家当年还带走了姬云逸,把人关在府中羞辱。”   “姬云逸那腿就是赵成的人给打断的!”   “我.....我也看见了.....”   这一刻,姬无妄突然明白他哥为什么要把赵成放回来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可真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姬无妄抱着手臂弯下腰,居高临下的将赵成看着:“那这么看的话,魔头要是真的在这里,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啊。”   就在这时,赵成突然站起身,伸手指着不远处,气急败坏的出声:“你们凭什么盯着我,盯着我们赵家不放!他们......他们齐家才是当年组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赵成这么一说,这群人的才突然想到这天烛峰之上坐着的还有齐家的大公子齐修远。齐家当年因为此事从四大世家当中掉了出去,这齐修远更是被魔头砍了一只胳膊。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   远处是阴森可怖的树林,近处雾色昏沉的光色里拢着一抹艳色。   在眼前乱糟糟的一群人将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沈孤舟正坐在桌子一侧喝茶。   赵成:“齐修远!天烛峰这档子事当年是你们齐家干的我们说错吧。”   沈孤舟神色淡淡的将手中的杯子从唇边移开了寸许:“是。”   赵成:“?”   在场的一群人包括姬无妄在内谁都没想到这人竟然应的这么快。   挣扎都不挣扎一下的吗?   还是说......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   “当年,齐家收到了一封信,但这封信是从苍狼域送来的或者说是从西夷部送来的。”在众人的目光当中,沈孤舟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隔着人群看向了此刻坐在对面的蒙图身上,“信上说,天谕372年,七月初八,魔头会自金麟台而出,孤身前往婺城,可就此截杀。”   “苍狼域?”   “怎么会是苍狼域?这魔头不是他们苍狼域的王吗?这......”   蒙图斜靠在座椅上,握着刀冷哼了一声:“齐公子,你一番话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睛的,证据呢?更何况,我们苍狼域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杀掉自己的......”   蒙图的话刚说一半,沈孤舟却是将一张泛黄的字条从袖中掏出,他用着他那本就不怎么灵敏的手指将字条推开,再次出声,“还要我再读一遍吗?”   字条被拿出的那一刻,蒙图撑着手臂猛地坐起身。   这东西......   这人手里怎么还有?   蒙图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冷哼了一声:“你这人真有意思,不过一个字条罢了,我还可以说这字条是他们赵家写的,你怎么就污蔑到我们苍狼域的头上?”   “仙门和苍狼域因生活的环境不同,所用纸的材质也有所不同。”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撑着手臂从桌子一侧站起,“我手里的这张纸是苍狼域沧州所惯用的太仓纸,质地偏硬,手指摸上去的会有凹凸不平的质感。至于为什么说是西夷部,因为西夷部如果对外写密信的话,会在纸底用特殊的方法印上火烈文。”   沈孤舟将脚步停到姬无妄的身前,轻声道:“用火在下面烤一下。”   这人就这么信他?   就不怕他将这么宝贝的一个东西直接当着他的面给烧掉。   姬无妄在众人面前打了一个响指,就在一簇火就在指尖燃起的那一瞬,一道极为凌厉的魔气就朝着两个人袭了过来。姬无妄抬手将火灭了,当即面色一凛抬手揽过病秧子的腰,带着人向后掠出去一步。   风从地面之上乍起,蒙图握着刀就落在了两个人刚刚所站之地。   姬无妄偏头朝着病秧子手里的字条看了一眼,在对方再次袭来的当口,他眼疾手快的用火在那字条之下烤了烤,果不其然,在火的炙烤当中,字条之上的确有火烈文在字底逐渐的浮现。   “竟然真的是火烈文。”   “那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当年魔头的死的背后其实是.....是苍狼域搞的鬼?”   “他妈的他们苍狼域内乱,管我们什么事?”   “当年我们这群人岂不是都被他们苍狼域给当成猴耍了?”   一时间仙门百家的子弟都气不打一处来,姬无妄一个旋身落地,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   “蒙首领刚刚这是心虚了?”   “看来这结果你是早就知道了啊,看都不看就急着要把东西先给毁了。”   蒙图将视线从姬无妄身上扫过,看向了那个立在身前不远处一身紫衣之人:“小子,齐家当年可比你听话,你可真是自己找死!”   “有些事实话实说罢了,不过.....”沈孤舟声色微微停顿了少许,再次出声,“这西夷部地处沧州,离金麟台所在的云州相隔万里。如果我猜的不错的情况下,这信应是誊录,最初的原稿应该还在你的手里吧。”   “小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蒙图冷哼了一声,二话不说提刀便上。这一刀是冲着病秧子而去的,在那刀锋从眼前划过的同时,姬无妄抬手将病秧子从身前推开,避开了对方袭来的一击。   蒙图一击不中,挥刀便又朝着沈孤舟所在的方向砍了过去。   众人纷纷避让,姬无妄低咒了一声,单脚踩着一旁的桌子纵身而起,一个旋身落在了那病秧子身前,反手就迎上了蒙图那袭来的一刀。两者灵力相撞同时,姬无妄捂着胸口向后退上了好几步。   沈孤舟一把将人扶住:“别逞强。”   姬无妄:“我没事。”   姬无妄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被对方魔气灼伤的掌心,皱紧了眉头。   蒙图比之前那几个西夷部的杂碎修为要高,再加上对方手里的这把刀还是一把中品的法器,筑基期还是太弱了。   “美人,你不是我的对手。”   “让开。”   昏沉的天色之下,姬无妄发上的红色发带随风飘荡而起。他低头嗤了一声,将掌心合拢慢慢直起腰身:“我告诉你,他是跟我一起来的,那就是我罩的人。今天你若想杀他,就得先过了我这关。”   一句话,让沈孤舟将目光沉沉的落在了身侧之人的身上。   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久到再见之时他们却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坐在雾陵姬府三角梅树之下的少年,但这一刻,沈孤舟看着眼前之人,却还是从对方身上的看见了曾经那个潇洒恣意少年的影子。   他还是他。   从未变过。   蒙图压根就不给人喘息,刀锋再次冲着两个人劈下来的同时,沈孤舟于风中微微侧目。在那冰冷的眼神之下,他手指放在唇边凝诀,银白色的灵力撞击在刀身之上的同时,蒙图整个人被逼退了数步,他将刀尖杵在地上,单膝跪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沈孤舟也没好到哪去。   昏暗的光色里,耳上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掩唇咳嗽了两声,有血顺着唇角溢出。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一把将人扶住:“就你这破身体,你还妄动灵力,你现在想死,我就不救你了。”   沈孤舟顶着那张愈发苍白的脸色微微抬眸:“去把剑拔了。”   姬无妄:“你说什么?”   沈孤舟:“拔剑。”   姬无妄将目光落在最前方那斜插入地的剑上,眸色微沉。   他的本名灵宝虽然在体内,但那东西因为力量太强每使用一次对他的消耗都是巨大的,而白九手里原本的瑶金铃只是辅助法器,真正打架的时候就有点鸡肋。   沈孤舟说的不错,他现下的确需要一把兵器。   一把,可助他更上一层楼的东西。   可眼下蒙图也盯上了那东西......   远处,树林阴森。   雾气缭绕,白骨所汇聚之地,被魔气包裹的长剑就斜插在地面之上,无主之剑在此时像是受到了感召而剧烈的振颤着.....   蒙图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姬无妄起身的同时,他抢先一步,纵身跃过长剑四周所处的屏障,用手一把握住剑柄。   众人好奇的纷纷围了上来。   “屏障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跃过去了。”   “这剑虽然出自仙界的南澜秘境,但这剑被魔头用了这么多年,剑早就被魔气浸染。这蒙图出身苍狼域,本身修为又不俗。若论我们其中谁最有可能,说不定就是他了。”   “这剑今天若是让人拔了......”   “我们还有得活吗?”   众人突然有点沉默。   在众人议论的声音当中,不远处蒙图单手用力,将长剑向上去拔,然而那长剑竟然未被拔出分毫。蒙图甩了甩手,将手中拎着的刀化去,改为用双手抓握剑柄。   当蒙图的魔气试图跟剑身上的魔气交融的那一刻,一道极为凶悍的力量自剑身之上涤荡开来。   红光掠过林子,惊起乌鸦四起。   蒙图被整个掀了出来。   这剑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这么多年没白疼它。   姬无妄抱着手臂,将脚步停在蒙图身前,十分不怕死的打趣出声:“哎,看来,蒙首领是失败了。你说魔头的冤魂是不是知道了当年是你在背后做的手脚,所以生气了?”   蒙图刚想出声,却是单手撑在地上,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姬无妄向后退了一步:“哎呀呀,别吐我衣服上。”   蒙图:“........”   姬无妄没再理他转身就走,然而还没向前走上两步,森冷的刀锋冲着他就挥了过来。   “不就是说了你两句,怎么还记仇呢?”   姬无妄侧身避开,并未回击,而是在对方再次挥刀而来的同时,调转了脚步朝着不远处的剑跑了过去。   “这炉鼎不逃命竟然还敢招惹这蒙图,是真的不怕死。”   “等等,这炉鼎是要干什么?”   “他......他现在该不会是想要去拔那剑吧?”   “别人拔这剑就算了,炉鼎这种娇弱的身体,刚靠近怕不是就得被魔头那魔气给烧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众人本是退后的脚步因为好奇纷纷又凑了上去,然而就在他们唏嘘美人这找死举动的时候,他们却是看见姬无妄极为轻易的越过了那道拦阻了无数人的屏障,又极为轻易的穿过魔气握住了那把剑。   蒙图:“?”   众人:“?”   就在这时,一阵风自平地倏然而起,剑身之上的魔气燎绕与那剑柄之上晃动着的冰花交相辉映。   这一刹那。   天地皆静,万物归宁。   昏暗天幕之下,只剩下那一抹耀眼的红,一眼惊鸿。 第33章 尘埃落定   姬无妄将剑拔了出来。   林中风声雷动, 枯叶卷过地上的泥沙在空中打着旋。   赤云剑所在的地脉从姬无妄将剑拔出的那一刻,白骨所堆积之地开始迅速龟裂,地下堆积的大量的魔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动了一般从地下涌动而出, 顺着剑身尘嚣而上。   “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多魔气?”   众人的身体不受控的剧烈的晃动了两下,不得不纷纷掏出法器抵挡。这魔气来的快, 去的倒是也快, 等到四周的风声渐止,这个时候山上的这群人才想起刚刚立于漩涡中心的人。   这人.....   不会死了吧。   惊雷在头顶响彻, 众人赶忙朝着前方看去。   大风之下,林中的雾气已经彻底的消散, 一轮冷月悬于顶, 林中的光色变得有些透亮。   那执剑之人,不仅没死, 此时更是单手握剑, 剑指苍穹。   冷光从那冷峻的眉眼划过的那一刻, 剑身之上的血线亮起了一抹艳红, 将那人额间那一点猩红映的愈发的艳。   这一抹拢于星月之下的身影, 在此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恍惚。   他们恍惚间似是又瞧见了许多年前那立于天烛峰上染了一身杀伐之气的魔头。   众人浑身都抖了抖。   “是......是魔头又回来了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魔头已经死了, 他不可能还活着。”   “十年前魔头不就死在这里,我们不是都看到了吗?”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相同的东西。   十年前的那夜纵然背后有苍狼域的人指使, 但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比谁的心里都清楚。   心底那份挥之不去的恐惧,让眼下他们所有人都坚定不移的认为魔头早就已经死了,现如今不过是一个修为低下的炉鼎将他的剑又拔了出来。   可是, 蒙图并不这么认为。   在苍狼域,赤云剑不仅是一把上品灵宝,地位更是等同于王。谁能得到此剑,便等同于战胜了先王,成为苍狼域新的拥护者。   眼前这个炉鼎绝不简单……   蒙图撑着手臂从地上缓缓的起身,目光沉沉的落在了不远处的那抹握着剑的身影上。   就在这时,姬无妄突然朝他发了难,只见他一步从屏障之内踏出,挥剑就斩。   磅礴的魔气袭来的同时,众人害怕的纷纷避让。于此同时,他们突然发现那剑上原本残留的魔气竟是在对方的指尖从剑身之上滑过的同时,全部化为了一道极为精纯的灵力,劈向了蒙图。   不是?   那剑上残留的不是魔头的魔气吗?就……就这么听话的吗?   就在一众人还在惊讶的同时,蒙图却是暗叫了一声不好,当即挥刀去抵。   然而,一击之下,蒙图的虎口就被迎来的剑气震裂,他整个人被逼退了数步,单膝跪地捂着胸口又吐了一口血。等到他再次抬头之时,冷光从眉眼之上划过,剑尖便已抵在了咽喉之上。   姬无妄扬眉:“现在,我的人,能带走了吗?”   许多年前,蒙图其实是见过姬无妄的。   那一年,是苍狼域第一次举办登位的大典。   金麟台,销金帐。   那一抹拢于远处的身影,慵懒的靠在玉座之上,他什么都不做,只消一眼,便可令阶下万民所臣。   而眼前这个炉鼎,虽然样貌身份都不一样,但他不会认错。   是他回来了。   恐怕这苍狼域的天,又要变了。   天烛峰上,蒙图敛了眸中的全部神色,他放下刀,单手置于胸前行了一个臣服之礼:“我输了。”   怂货。   魔头嗤了一声,得意洋洋的冲着远处站着的病秧子一笑。   隔着人群,沈孤舟点了点头。   他赢了。   看来天烛峰上的这群人又捡回了一条命。   人群外围,在姬无妄看不到的地方,沈孤舟压下了指尖凝起的灵力,用手抹去了唇边溢出的血。   一切尘埃落定,他终是放下了那一直以来紧绷的身体,整个人跌坐在了身后的桌案之上。   于此同时,天烛峰上的景色突然迅速龟裂,一阵风将眼前这些阴森恐怖之色尽数拂去。等到众人缓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汐云府的鹿台之上。   “此一行,看来诸位的收获不小。”姬云逸的声音再度响起的同时,汐云府的护卫跟着走上前来,“这赤云剑既然被这位.....这位小兄弟拔出来了,那么按照我汐云府的规矩,这剑就是你的了。”   “唔,的确是把好剑。”姬无妄将剑在手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放在眼前细细端看了一眼,冲着那迎面而来的人挑眉一笑,“既然诸位相让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是他们不想要吗?????   众人气的翻了一个白眼。   姬无妄顶着四周艳羡的目光,将剑收成一个银环扣在了手腕上,他指尖拨弄着那冰花做成的水晶坠子,又十分欠揍的嫌弃出声:“哎,这东西丑死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要。”   众人:“............”   姬云逸握拳清了清嗓子,姬无妄总算是老实了。他扁了扁唇视线在人群当中扫了一眼,结果就没看见那病秧子的影子。他刚踮起脚尖瞧了一眼,却是听见他哥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   姬云逸:“这人是怎么回事.......?”   姬无妄回头一看,就发现他哥问的是地上死的老兄:“这个......你可以问问蒙首领。”   蒙图:“人是我让人杀的。”   姬云逸:“在我汐云府寻衅滋事,你可知道后果?”   “今天我认栽。”蒙图朝着姬无妄扫了一眼,垂眸冷哼了一声,“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姬云逸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抬手招来身后的护卫,将蒙图先带了下去,他这一回头就瞧着姬无妄似乎是有点心不在焉的在找人。   姬云逸拧眉:“之前在天柱峰上,齐家那位……”   “你说他啊。”姬无妄冲着人摆了摆手,“这人是我带来的,主君想知道什么,不如我去审。”   姬云逸:“他......”   姬无妄:“哦,你怕他跑了啊,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他!”   姬云逸:“……”   在姬云逸疑惑的视线里,姬无妄拨开涌上前来的护卫,就朝着人群的大后方找去。周围乱糟糟的,他转悠了一圈,终于在一个桌子上看见了那个正掩唇咳嗽的人。   刚刚在天烛峰上他没仔细看,此时汐云府的灯色耀眼,将这病秧子的脸映的愈发的白。   姬无妄调转脚步,走了过去。   “欸,你怎么坐在这儿?”   阴影自头顶拢了下来,沈孤舟微微抬眸:“你来了。”   姬无妄:“不会快死了吧。”   “没有。”沈孤舟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还没活够。”   姬无妄嗤了一声,掀开衣袍靠着人坐了:“我看就你这折腾法,别说是三个月,一个月都难顶。”   沈孤舟没有回应。   姬无妄望着不远处被汐云府的护卫带下去的蒙图,伸手撞了撞对方手臂:“欸,我哥让我审你,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你想问什么?”   姬无妄揉了一把脸:“算了一会儿再问,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这.....你这毛病怎么回事?真就没得治了吗?”   沈孤舟并没有回答,而是抬眸,将目光落在了身侧的人身上。   明明姬无妄此时压根就没看着他,但是沈孤舟却是能想象得出对方此刻脸上到底是个什么一个别扭的表情。   沈孤舟第一次有些好奇:“你是在关心我吗?”   “想得美。”姬无妄撇了人一眼,一脸嫌弃的哼了一声,“你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沈孤舟:“嗯。”   死脑筋。   真是死了都活该。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将视线移开。   两个人坐在一处,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身前是走动着的人群,声色有些嘈杂,姬无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腕间坠着的冰花,腿在桌子下面晃了两下。   没过多久,姬无妄突然发现对方的视线似乎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冰花看,他低头看了一眼,将那坠子拽掉丢进了对方怀里,“喏,送你了。”   沈孤舟指尖摩挲着那冰花的花瓣:“不喜欢?”   姬无妄:“厌了。”   曾经有多喜欢的东西,现在就有多厌恶。   现如今就跟它主人一个样儿。   姬无妄指甲用力抠了两下剑,脸前突然有阴影拢了下来,他呼吸一窒,就看见那病秧子凑到跟前将那冰花的坠子重新系在了他的腕子上。   姬无妄:“你干嘛。”   沈孤舟:“留着吧。”   姬无妄拧眉:“我不要。”   沈孤舟握住了对方扯着绳子的手,淡淡地出声道:“这花上有灵力,关键时刻或许有用,留着当个法器也好。”   “多管闲事。”   魔头嘴里虽然这么嘀咕着,但姬无妄却到底是将手松开,任由对方将那绳子重新系在了腕上。   当那冰凉的指尖从腕上轻轻拂过,姬无妄长睫颤动了两下终于有些憋不住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个......”   “刚刚谢了。”   沈孤舟:“什么?”   姬无妄:“听不到算了,别指望我会再给你重复一遍,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沈孤舟:“嗯。”   沈孤舟将目光移开,坐了回去:“我听到了。”   姬无妄:“.......”   听到了还问,真是不要脸。   姬无妄别开脸去。   两个人坐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仙门百家的那群人一见没自己什么事情了,纷纷向着姬云逸请辞。   姬云逸坐在轮椅上,面色温和的笑着:“诸位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还可以聊点别的事情?”   不好意思,他们不想聊。   然而一群人刚想离开,鹿台的门就关上了,紧接着仙门百家的这群人就被汐云府的护卫给拦在了门口。   “哈哈,主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天烛峰上闹事的又不是我们,再说这蒙图不是都被您扣下了吗?”   姬云逸垂眸拨弄着指尖的千重镜,笑道:“是吗?可我刚刚好像还听到了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赵家放火烧了雾陵姬府,再比如……”   直到这时,一群人才反应过来,刚刚姬云逸虽然人没在场,但他们在天烛峰之上发生的事情怕不是都被人看见了。   蒙图被扣,现如今眼下这一切,像是姬云逸下的一盘大棋,而他们这群人不过就是对方面前的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这下,仙门百家的这群人的脸色就有些不怎么好看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姬云逸:“李家主稍安勿躁,我不过就是想留几位喝喝茶,聊聊天而已。”   李家主:“只是聊天?”   姬云逸:“当然,如果我们要是聊的比较愉快,有些事也不是不能谈。”   众人:“........”   姬云逸不想再跟这群人多费口舌,他推着轮椅转过身,面色微冷的挥了挥手:“都带下去吧。”   汐云府的护卫当即将在场的几家都围了起来。   “姬云逸!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你......你这么做是要与我们整个仙门百家为敌吗?”   姬云逸微微侧目。   半晌,他低头轻笑了一声。   为敌?   他不是早就与他们为敌了吗? 第34章 心甘情愿(二合一)   “主子, 天烛峰上的剑被人拔了。”   此时相隔万里之遥的云州,金麟台的大殿之内,一墨发红袍的男人正赤着脚, 敞着衣衫,极为随意的躺在玉石铺就的地板上。听得属下慌慌张张的跑到近前, 他方才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修长的指尖将手中握着的烟杆子轻压。   “慌什么?”   “我平时就是教你们这么做事的?”   烟气缭绕,将那张面容拢的模糊不清, 只能听得那吐出的声音像是缭绕飘渺的烟。   忽凝忽散,晃悠悠的。   紫阙金府之内, 艳红色的销金帐帘随风轻扬而起, 风铃摇曳出一抹灿金之色。来人在殿外将鞋袜褪了,方才低眉顺眼的缓步到殿内珠玉垂落的帐帘之前, 轻声细语的再次出声:“拔剑的, 不是蒙图。”   “哦?”   “还能是谁?”   属下犹疑了片刻, 微微躬身:“听说是一个炉鼎。”   “一个炉鼎竟然能将赤云剑拔出来?”   男人撑着手臂坐起身, 宽大的艳红色衣袍从肩上滑落, 露出了肩头一只振翅欲飞的蝶,“王啊,我看你这剑, 可是越发的不中用了。”   属下微微抬眸,请示出声:“这个消息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苍狼域,这个人用不用.......”   男人:“查查吧。”   属下:“是。”   “至于蒙图......”男人抖落烟蒂的动作微微停驻, 染着笑意的声音渐冷, “既然这么不会办事,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找个人做了吧, 省的留在那里丢人现眼。”   属下应了一声,躬身退去。   人一走,殿内又只剩下一个人。   玉帘晃动,金玲声摇曳的脆响让整个大殿显得十分空寂。   “我的王啊。”男人坐在地上,指尖从宽大的衣袖之中伸出,像是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的将身前的玉石地面一寸寸拂过,“怎么办?这金麟台到处都是你的味道。”   男人俯身吻过地面。   “十年了。”   “我好像突然有点想您了。”   *   “蒙图死了。”   晚间,汐云府的主院内灯火通明。   姬无妄听着从屋外传来的声音,揉着手里的药油,探头朝着珠帘外看了一眼:“真死了?”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姬云逸推着轮椅进了内室,他刚想将手里的卷宗递出去,却是看见自家弟弟正跪在屋内的木榻上扒着人家齐大公子的衣服看,这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地,“你.....你这是做什么呢?”   姬无妄:“搓药啊。”   姬云逸拧眉:“有你这扒......”   姬无妄一脸无辜的将满手的药油展示给对方看。   姬云逸:“........”   这一脸正经的模样,姬云逸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屋内昏黄的灯亮着,沈孤舟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他抿紧了唇,伸手刚要将那从肩膀上滑落的衣襟向上扯了扯,手却是被姬无妄一把拍掉。   姬无妄:“别动。”   沈孤舟:“........”   姬无妄见人老实了,这才将对方散落在身后的长发拨到身前,将药油拍在对方的肩膀上,揉了揉。   沈孤舟收紧了那扣着桌子的手,拧紧了眉头。   姬云逸看着这样子不像是作假的,有些不确定的寻问出声:“真受伤了?”   姬无妄嗯了一声:“这不天烛峰上我俩跟蒙图打了一架,我倒是没事,这个,为了帮我挡刀,反倒是快把自己搞死了。这不,我刚刚找了点药,看能不能治。”   姬云逸:“你看过医书?”   姬无妄扬眉:“没看过,不过他说了,治死了算他的。”   姬云逸:“..........”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   姬无妄有些紧张的寻问出声:“你.....你没事吧。”   沈孤舟:“无事。”   魔头虽然不想欠人人情,但又不想真把人整死了,回头这冤魂拐回头再找他麻烦,他可有理都说不清了。   姬无妄扬眉:“哥,我这技术还不错吧。”   姬云逸:“........”   魔头的手法其实看着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姬云逸看了半晌,频频摇头。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姬云逸到最后看在这齐修远今天的确出手相助的份上,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将视线移开伸手,倒了一杯水压了压惊。   姬云逸:“汐云府有下人,往后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   姬无妄:“哦。”   姬云逸见人老老实实的应下了就没再问,而是将手中的卷宗丢到了两个人眼前的矮桌上:“你们说的那封信,我猜原信应该还在西夷部,现在蒙图死了,线索就断了。”   姬无妄:“杀他的人应该也是觉得他没什么用了,但这蒙图于我而言,其实人死了,倒是比活着,更有用。”   姬云逸:“什么意思?”   “蒙图知道的消息其实有限,而上面给他传消息的人很有可能是沧州的人。”沈孤舟将桌案上放着的卷宗翻开,曲指点了点上面的字,“这西夷部虽然在苍狼域中权势较小,但因为部族的位置处在两界的交汇处,所以这作用,就变得可大可小。”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这蒙图能作威作福多年利用的就是这个。”   沈孤舟:“嗯。”   沈孤舟:“现如今他死了,西夷部群龙无主,此时便是入主的最佳时机。”   沈孤舟的一番话,可以说是将姬无妄心中所想给完全表达了出来。   姬云逸这下不得不将这位齐家的大公子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可在他的记忆当中,这齐修远应该是个草包才对。可刚刚的一番分析却是有理有据,甚至是把眼下所有的情况与利弊都考虑到了。   如此心思缜密之人,倒是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这一刻,屋内昏黄的烛光映着男人苍白的轮廓,姬云逸看着那坐在木榻的人,脑海当中却是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那人,明明端坐于高台。   是现如今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姬云逸盯着人看了半晌,突然出声:“齐公子,可愿让我把把脉?”   屋内静了一瞬,昏黄的烛光拢着沈孤舟的眉眼,一时间让人看不出情绪。就在姬云逸以为对方不会给他的看的时候,沈孤舟却是将手递了出去。   “请。”   姬云逸将轮椅推上前,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腕上。   半晌,姬云逸将手抬起。   姬无妄有些好奇的探头问出声:“哥,怎么样?”   姬无妄的问话,姬云逸并没有回答,他坐在轮椅上眸色沉沉的盯着眼前的男人,一言未发。   姬无妄:“得。”   姬无妄:“我说什么来着,三个月都多了。”   姬云逸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将视线移开:“不说这些了,我倒是还有一事。”   沈孤舟敛了衣服起身:“我出去等你。”   姬无妄:“嗯。”   待人走了,姬云逸方才再次出声:“仙门百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那群人,说到底不过是被苍狼域利用的蠢货,杀了我都嫌脏我的手。”姬无妄懒洋洋的靠在木榻旁的矮桌上,伸手把玩着桌子上放置着的杯子:“聊的好的呢就敲一笔,聊的不好的呢,看看能不能顺着这个瓜,摸到点别的东西。”   姬无妄:“这个赵成呢,你就看着处理吧,至于这个赵家......”   姬云逸嗯了一声:“赵家我自有打算。”   姬无妄:“嗯。”   兄弟两个又聊了一会儿,临走时,姬云逸到底是没忍住问出声来:“这个齐修远,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齐家当年一手策划了天烛峰上的事情,其目的不明,但据我所知,十年前苍狼域内部似是与其有商贸往来。”姬无妄半阖了双目,指尖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至于这个齐修远,是齐家唯一的独子,留着,或许还有大用处。”   姬云逸走了,屋内静了一会儿。   姬无妄昏昏欲睡之际,他恍然间似是听见身侧有衣物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伸手一把将人拽到跟前,睁开双眸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你猜到我是谁了吧。”   沈孤舟:“是。”   姬无妄:“不怕吗?”   沈孤舟坐在木榻上,眸色沉沉的将人看着:“你并没有传言当中的那么不堪。”   就在这时,姬无妄却是突然发难,他伸手扣住了对方的脖颈将人反身压在了木榻上:“那现在呢?”   木榻之上,两个人衣衫交叠。   矮桌上的杯盏剧烈的晃动了两下,从桌子上滑落在地。   沈孤舟:“你下手......可以再重一些。”   姬无妄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睛。   手中的脖颈明明一折就断,但猎物毫无挣扎的样子对于魔头而言一点乐趣都没有。姬无妄盯着身下的那张苍白至极的脸,随后一脸嫌弃的将人丢开,揉着手腕子翻身坐回到木榻的边缘:“你跟我去趟沧州。”   沈孤舟撑着手臂坐起身,掩唇咳嗽了两声:“你要带我去沧州?”   姬无妄:“怎么,不愿意啊?”   沈孤舟:“你说要放我走。”   姬无妄拽过对方的手臂,抬手指了指那上面未消的禁制:“行啊,那你逃一个我看看。”   沈孤舟:“........”   “你知道的太多,所以我现在改主意了。”姬无妄拉着对方的手臂凑到对方的脸前,有些好笑的将人看着,“与其放你离开让你大嘴巴的给我说出去,倒是不如把你放在身边盯着。”   沈孤舟拧眉:“我不会说出去。”   姬无妄:“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   姬无妄:“你最好期待着自己没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否则,我会救你,也会让你死的比现在更惨.......”   两个人离得有些近,沈孤舟盯着眼前那双看上去有些发凶的眼睛,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伸手揽过对方的腰,将人压进怀里:“苍狼域易出不易进,蒙图死了,你是想借着齐家的生意进去,我说的是吗?”   姬无妄:“你的确聪明。”   沈孤舟:“下次想做什么直接说,别再说那些话了。”   “怎么?不爱听?”姬无妄伸手捏过对方的下颌,凑到对方的耳际低语,“你这么聪明,那你也应该猜的出来,从第一天见到你那一刻,我就是在利用你.......”   沈孤舟的长睫轻颤。   “可我......”   “心甘情愿的被你利用。”   *   千秋宴过后,汐云府关了几天门。   一方面是为了处理前几天被扣下的那几拨人,另一个是为了去拦这几天因听说赤云剑被拔,慕名前来的魔修。   姬无妄这几天打算带着蒙图的尸体,出发去沧州。   一大早,他刚收拾好东西,便瞧见一个容色雍容贵气的女人被侍者引着,敲开了主屋的门。   “在看什么?”   姬无妄怕被人听见,反手捂住这病秧子的嘴,将人朝屋子里拉了拉。等眼前那人进去了,他方才抱着手臂抬手指了指主屋,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我哥屋子里竟然进了女人。”   沈孤舟:“那是赵家的家主。”   姬无妄:“谁?”   沈孤舟:“赵端凝。”   主屋之中,窗明几净,姬云逸着了一身素衣坐在窗边的矮桌旁,正搅动着小锅中熬着的糖,而矮桌的对面,云娘正握着一把汤匙低着头画着手里糖兔子。   “主君,赵家家主到了。”   姬云逸冲着下人挥了挥手:“下去吧。”   赵端凝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将云娘看了一眼,方才将目光落在了姬云逸身上。   此时正直婺城盛夏时节,池塘的莲花开的正艳。微风吹过檐角垂挂的风铃,帘幔随风轻扬,拱窗之外竹林幽静,衬得坐在窗前着了一身素衣的男人岁月静好。   自打当年从兰因离开之后,赵端凝再也没有见过姬云逸。   这么多年纵然她听到一些关于对方的消息,但对方始终避而不见。   时隔多年,这是她又一次与人见面。   与多年前在兰因不同,眼前的男人浑身上下给人的气质好像还是曾经雾陵姬府当中雅致清和的大公子,但不知怎么得,赵端凝却又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赵端凝:“你好像变了许多。”   仿若是老友一见面开场的谈话并没有让姬云逸念及几分旧情,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出声:“赵家主今日前来应该不是来叙旧的吧。”   赵端凝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开门见山的道:“我听说你把赵成扣了。”   姬云逸:“同我要人?”   赵端凝:“你会把人给我吗?”   姬云逸:“不会。”   赵端凝没有想到这一次对方竟是拒绝的如此干脆,然而她也并不觉得汐云府目前有能力与仙门的四大世家对抗。   日头将赵端凝发上的珠钗映照的格外耀眼,她站在台阶之下,不再与人叙旧而是恢复了往日公事公办的表情,再次出声:“主君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赵端凝视线微微向下撇了一眼,亦有所指的看向姬云逸的腿:“主君这双腿应该还没好吧,只要是我赵家能做到的,倾尽所有,我都可以答应你。”   姬云逸:“倾尽所有?”   赵端凝:“包括我自己。”   云娘握着汤匙的手停顿了少许便又继续画着手里的糖兔子。   炉上的火烧着,姬云逸搅动着糖水的手却并未停:“赵家主恐怕为的不是赵成,而是赵家的脸面吧。”   赵端凝抿紧了唇。   姬云逸:“几日前我扣了各家的人,想必这消息应该是在仙门中传开了,而你们赵家是第一个找来的。”   姬云逸:“如果今日你赵端凝从我这里把赵成要走,明日他们李家就可以以相同的方式来要他们府中的公子,我说的对吗?”   赵端凝皱紧了眉头:“主君的确聪明,不过,仙门百家的势力不容小觑,单单仅凭汐云府,恐怕并不足以与之为敌。今日主君只要放了赵成,其他家那里,我可以去做说客。”   姬云逸垂眸浅笑了一声:“说客?你们赵家现如今还能拿出什么去游说呢?”   赵端凝:“你说什么?”   姬云逸微微抬眸,朝着身后的书案抬了抬下巴:“那边有一个账本,赵家主不妨自己过去看看。”   账本?   看什么账本?   赵端凝神色疑惑的走了过去,将那看上去像是早就已经放好的账册翻开。起初,这账本还没什么稀奇,可越是往后翻,里面的内容却是让赵端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账本之中的账的确是他们赵家的,但这账内的银钱却早已经流进了汐云府。   这些年,姬云逸竟然做空了他们赵家!   赵端凝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紧了手里的东西。然而事实既定,她根本无力回天。此时一股子无力之感突然从赵端凝的心头涌了上来。   半晌,赵端凝自嘲的笑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情?”   姬云逸:“兰因之后。”   赵端凝:“你是在报复我吗?”   赵端凝:“如果当年在兰因我没有告诉赵成你的行踪,你还会这么做吗?”   云娘画着的糖兔子突然断了一只腿,姬云逸不动声色的将那断了兔子腿拿到唇边咬了一口,掏出帕子给人擦了擦那沾染到手上的糖渍:“这世上,有些事是没有如果的。”   人的境遇是会随着时间而变化的。   每个人所经历的一切,或许从不是上天带来的苦难,而是开启另外一扇窗的钥匙。   雾陵姬府或许不会因为赵成的一把火而烧尽一切,却也会因为当年百姓的愤怒而被摧毁。他或许不会在兰因的青石路上救下一个姑娘,却可能也会在某一天,当他在路过婺城之时,救下那个名叫云娘的舞女。   姬云逸:“赵端凝,输了就是输了。”   这一生,赵端凝与姬云逸打过两次交道。   一次她自以为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姬云逸的信任,也为之后埋下了祸根,而可这一次,赵家也是彻彻底底的败了。   “你说得对,这世上没有如果,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赵端凝闭上眼再睁开,面色平静的走上前将手上一直带着的家主戒指摘掉,放在了姬云逸的案头之上:“从今日起,赵家就是你的了。”   赵家现如今是四大世家之一,这家主的戒指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然而姬云逸却是一眼都没看。   信任是很难建立的,对于现如今的姬云逸而言,这些东西都不如身边人来的更为重要。   发上的珠钗摇曳,赵端凝朝着坐在姬云逸对面的女子瞧了一眼:“这位是贵夫人吗?”   姬云逸:“是。”   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永远都不会是自己的。   就算是时隔多年,他爱的从来不是自己。   赵端凝点了点头,终是向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去。   临走到门前,赵端凝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姬云逸:“讲。”   赵端凝:“我想知道,你会把赵成怎么样?”   姬云逸:“他出不去了。”   赵端凝:“我知道了。”   门口侍立着的侍从引着赵端凝走了,屋内云娘终于是做好了一只糖兔子。   姬云逸伸手。   云娘却是起身躲开。   姬云逸拧紧了眉头:“你这不是给我的吗?”   云娘摇了摇头。   【才不是给你的。】   【这是我给小阿宴做的。】   姬云逸:“........”   当天躲在门外看热闹的姬无妄本以为发现了会被批,结果却是喜提了云娘做的半个糖兔子。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   因为另外半个被沈孤舟给吃了。 第35章 不可分割   “他娘的, 你别说欸,这一进苍狼域就是不一样,这天好像都跟着阴了不少。”   此时出声的是一个单臂靠在牛车之上的刀疤脸, 身上穿着一件短褐布衣,人看上去面色有几分凶厉。他说这话的时候漆黑的林子里有飞鸟被惊起, 猩红的双目从空中掠过似是在窥探着这批从界门之外而来的陌生人类。   “怎么都没人说话?”刀疤脸将视线抽了回来, 把玩着手里的短刀,冲着车上坐着的另外几个人扬了扬下巴:“这里是苍狼域, 既然现如今大家都上了同一辆车,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互相认识认识, 交流交流感情?”   车上的人没有说话, 刀疤脸起了个头:“我叫孙虎,你们都是打哪来的?”   此时, 这辆不大的牛车内, 一共塞了六个人。   孙虎出声的时候, 一个看上去有点老实腼腆的小个子男人觑了人一眼, 有些小心翼翼的出声道:“我叫郑途, 是从......是从临江来的。”   临江?   孙虎撇了一眼这人手里寸步不离的背篓:“大老远的跑一趟,你该不会是去卖鱼的吧?”   郑途抱紧了手里的篓子:“不是卖鱼......我是去找我爹的。”   找爹?   近些年,两界确实不怎么太平, 尤其是苍狼域换了新王之后,这两界互通的界门就关了。他常年跑这两头,近些年倒是见了不少跑去苍狼域寻亲的人。   这种人没钱没势, 身上应该也没什么灵力, 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孙虎没什么稀奇的嗤了一声,握着手里的匕首在指尖又转了一圈,一脸嫌弃的冲着眼前这没什么大用处的‘货物’指了指:“把你这腥了吧唧的东西给我搬远点, 有点熏到我了。”   这牛车本身就不大,怎么挪其实离人都很近,但这郑途看上去像是特别好脾气。孙虎一说,他就冲着人道了一声歉,抱着手里的背篓转向了另外一边。   孙虎将放在鼻子上的手指拿开,一回头就看见此时坐在车尾的一个玉冠束发的蓝衣公子正看着他。那眼神似是带着一股子打量,又似是带着一点别的东西。   不等孙虎问出声,丰神俊朗的蓝衣公子就笑着揽过身侧少年的肩膀:“在下明玉,这个是我弟弟。”   孙虎上上下下的将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打量了一番,拧紧了眉头:“你们两个该不会是从仙门那边来的吧。”   明玉打哈哈:“怎么会,我们就是家里有点小钱的生意人,出来玩的。”   孙虎:“真亲兄弟?”   明玉:“亲......”   “表的。”   突然出声的少年引起了孙虎的注意,他盯着对方的背影,扬了扬下巴,“欸,小孩儿,你叫什么?”   “谁是小孩?”   穿着一件对襟明黄色袍子的少年,此时正坐在车尾晃着两条垂落在车下的腿。待听见这孙虎的话,捏着手里的两根小辫子,十分不满的回头:“瞪大眼睛看清楚,我成年了好吧。”   孙虎弯下腰:“呦,那你说说你多大?”   “十......”少年欸了一声,摆了摆手,“不重要,反正再过几天,我就到了。还有,你不许叫我小孩儿,我叫叶......”   明玉咳嗽了两声。   少年一脸菜色,不情不愿地道:“你叫我小叶子吧。”   孙虎琢磨着这个名字,视线在从那蓝衣公子腰间别着的长鞭上扫过时,心中却是多了一点忌惮。   他虽然平时没少跑这条路,但撞见仙门百家的人几乎是屈指可数。   干他们这行的,那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偶尔真的碰见几个草包还好说,就忌讳碰见仙门内几个修为高的。这群人难缠的很,只要碰见一准儿血本无归。   他这一趟,车上有个烂货不说,现在还多了两个不能碰的,可真他娘的麻烦。   孙虎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尤其是在目光落在了最后两个人身上之后就更不好看了。   这两个人,他其实已经从婺城跟了一路了,一上车,他们就背对着他坐到了牛车的车边上。眼前有个草垛子挡着,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他们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   他其实不在意谈话的内容,他更在意的是对方手里的东西。   那......   可是个大宝贝。   此时孙虎把玩着手里短刀将目光停落在了其中一人手腕上扣着的银质手环上。   那手环看上去做工极为精巧,尤其是其上的花纹栩栩如生,随风那么一荡,腕上垂挂着的冰花,折射出耀眼的光来。   这便是他此行所窥之物——赤云剑。   几天前,婺城天烛峰异动,魔头的赤云剑被拔。所有人都以为拔掉剑的要么是仙门百家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者是苍狼域内的魔,可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却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这拔剑的竟然是整个大荒修为最低的炉鼎。   这简直不可能。   孙虎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可当他跟了两个人一路之后,他才算是确定眼前这个长得过分漂亮的炉鼎就是千秋宴之上拔掉了赤云剑的人。   此时坐在牛车上的正是姬无妄和沈孤舟两个人。   赵家的事情尘埃落定的第二天,姬无妄便同他哥和云娘告别带着病秧子从婺城出发,去找了齐家的商队。商队从婺城一路向西,由界门进了苍狼域。   事情顺利是顺利,但.......   齐家这买卖做的可着实是惊掉了他的下巴。   齐家与苍狼域有贸易往来这件事姬无妄其实早些年是知道的,但他以为这齐家就是为了倒手卖点什么法器赚点灵石,结果他没想到的是,这齐家手里干的那档子买卖说好听点的确是运送货物,可说不好听点做的却是偷渡的勾当。   可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   婺城商行内,沈孤舟听着掌柜的汇报,偏头淡淡的同人道:“这交钱送货,倒也的确是买卖。”   姬无妄:“强词夺理。”   姬无妄:“我告诉你,你别指望我会给你掏钱。”   他家公子身边的人换的勤,这今天带的人跟明天带的人不一样,商行的掌柜的也不觉得稀奇,此时倒是还像之前那般打趣出声:“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既然跟了我们公子,怎么还能让您付钱的呢。”   姬无妄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子上,抱着手里的葡萄冷哼了一声:“谁跟他是一家人。”   掌柜:“啊?”   “你先下去。”沈孤舟将手中的账本合上递给掌柜,转身朝着坐在不远处的姬无妄走了过去,叹了一口气,“就算是做戏给外人看,好歹认真一些,你这样会让人起疑的。”   姬无妄不喜欢仰着头说话,当那阴影从头顶垂落而下之时,姬无妄用一只手指勾着对方的衣带上前。沈孤舟对人没设防,冷不丁被这么一拽,整个身子前倾,单手撑在了椅子上。   姬无妄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眉眼,弯唇一笑:“那万一,是他家公子现在就喜欢这类的呢?”   沈孤舟眸色沉沉。   商行内声色静谧,姬无妄望着眼前这双愈发深邃的双瞳,一时间微微有些愣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无妄盯着人突然出声:“欸,你说我俩要不换个身份?”   沈孤舟:“什么身份?”   姬无妄:“兄弟怎么样?”   沈孤舟:“.......”   一路上,姬无妄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整个人就很执着的想让这病秧子喊他一声哥。然而病秧子全程黑着脸,一声都没叫出来,好不容易这人的兴致落了一些,这到车上,姬无妄在听着身后孙虎的问话之后,这个见了鬼的点子又冒了出来。   眼见着姬无妄就要出声,沈孤舟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凑到这人的耳边低语:“那边已经有一对了,你确定还要扮这个吗?”   一个车上出现两对兄弟.......   的确是有点奇怪。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偷偷朝着明玉那兄弟两个撇了一眼:“......装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   这人到底是什么眼神?   这都能看出来?   孙虎坐在对面见两个人半晌没出声,神色有些疑惑的又叫了一遍:“欸,你们两个......?”   “叫魂呢?”姬无妄抱着手臂冷着一张脸,用脚蹬着眼前的稻草堆:“这齐家大公子的名字也是你们敢问的?”   齐家大公子?   齐修远?   随着这挡在眼前的稻草堆倒了下去,车上的几个人这才将两个人的样貌看清。   这郑途对于齐家的名号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反倒是坐在一旁的明玉皱着眉头伸手将小叶子拦了下来。   孙虎跟了两个人一路,自然也是知道两个人的身份的。   不过……   这两个人竟然丝毫不怕身份暴露而带来的危险。   孙虎朝着赤云剑撇了一眼,冲着两个人赔笑道:“原来是齐家大公子,失敬失敬,您这是......您这是也要去苍狼域?”   沈孤舟:“嗯。”   孙虎:“那怎么能让您跟我们挤在一个车上?”   沈孤舟:“无妨,陪人。”   孙虎在两个人身上又逡巡了一番,很识相的没敢再多问。这有了齐修远的名号和威慑力在前,车上另外几个人也就更没再去问姬无妄。   见车上的人都各干各的去了,沈孤舟这才出声:“拿我当挡箭牌?”   姬无妄哼了一声,凑到病秧子的耳边低语:“齐大公子的名头这么好使,不用白不用。”   “那你可知......”   沈孤舟微微偏头,看着那只近在咫尺微微有些泛红的耳廓,唇角微弯:“从天烛峰之上,你救我的那一刻起,你我早就分不开了。” 第36章 群狼环伺   “我们好像被盯上了。”   赶车的是齐家商队的一名名叫老钱的跑行老手, 明玉这话响起的时候,他握着鞭子,回头笑道:“那都是一些低等的魔修, 他们平日里不敢进主城,就只能在这路上瞎转悠。这运气好呢, 就找几个软柿子捏, 这运气不好呢,什么漏也捡不到.......”   老钱:“不过各位别担心, 我们齐家的车队,他们是不敢拦的。”   虽然有老钱的保证, 但林子里那股子窥探和压抑的气氛却并未让车内的几个人放松警惕。明玉的注意力本来还落在一旁抱紧了背篓的郑途身上, 坐在身边的小叶子突然揪了揪他的衣服袖子。   明玉:“怎么了?”   小叶子:“明玉哥,那好像真的是赤云剑。”   赤云剑?   明玉目光落在了姬无妄手腕上扣着的那把剑上。   这把剑在魔头死后就被留在了天烛峰上。   当年苍狼域因为这把剑还流传出来一个传闻, 那传闻说谁能拔出这把剑, 谁就是苍狼域下一任的王。   魔头在苍狼域统治的时间不短, 当年死在这把剑上的魔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真的是这把剑的话, 搞不好这剑的气息在他们进入苍狼域的那一瞬间就将这四周呆着的魔修给吸引了过来。   明玉眯起了一双眼睛:“小心行事。”   小叶子点了点头。   看样子这两个仙门中的人也发现了赤云剑。   孙虎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并未出声,但心里却还是将这次行动的可能性盘算了一番,为了防止计划落空, 他将手里的刀插到腰间,状似套近乎一般的溜达到两个人身边坐了。   “齐公子平时常来吗?”   姬无妄本来在跟人咬耳朵,身边冷不丁坐了一个人, 让他神色有些不悦的蹙眉。他朝着孙虎撇了一眼, 在瞧见这人明明是跟病秧子聊天,却十分不怕死的朝他又挪了挪,魔头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姬无妄摩挲着腕上垂挂着的冰花, 伸手拍了拍病秧子的肩膀:“欸,我去前面坐会儿。”   “不坐下来......”孙虎刚出声,眼前就挡了一个人。那股子有些压迫感的气息让他不得不将目光移了回来,看向了眼前这双染着少许冷意的双瞳,如三秋冷月的风雪,让人有些不敢逼视。   沈孤舟:“你在看什么?”   孙虎:“没.......”   冰花在腕间摇曳,姬无妄从身前草垛子里捡了一根枯草叼在嘴里,在众人的视线当中,一个翻身直接坐到了车的最前面。   老钱吓了一跳。   此处视野正好,姬无妄微微抬了抬下巴:“不用管我,继续赶你的路。”   车继续向前驶着,林中的窥探似是越来越多。   姬无妄屈膝,悠然的靠在身后的车架上,朝着林中那些亮着红光的眼睛扫了一眼。   这股子被窥探的感觉其实从姬无妄两人从汐云府出来之后就存在了,而随着他们进入苍狼域,这种感觉就愈演愈烈。与其说是这群魔修盯上了他们一行人,不如说是这群东西盯上了姬无妄以及他手里的这把剑。   臣服还是掠夺。   他们在等一个时机。   姬无妄并不惧怕这些东西的窥视,反而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此番,他就是要让整个苍狼域的魔修都知道。   他姬无妄回来了。   “今晚应该赶不到泾阳坡了,不过,前面有个院子,我们今晚先在那边休息。”   姬无妄坐起身,朝着不远处那片黑灯瞎火的院子瞧了一眼,有些嫌弃:“怎么不走大路?”   “这自打几年前,新王下令封了两界的出入口,这主城内查的就严了。”老钱握着手里的鞭子叹了一口气,“普通的百姓日子不好过,这仙门的人又进不来,从这条路去西夷部会相对安全一些。”   姬无妄叼着手里的干草,微微侧目:“这新王是谁?”   “好像是叫什么......”老钱回忆了一番,方才开口道:“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那人好像是叫昌和,听说曾经是四王之一,还跟那魔头有过婚约呢。”   姬无妄:“昌和?”   姬无妄:“现在整个苍狼域都是他说了算?”   老钱坐在车辕上微微侧目:“应该是吧,不过我听说那那个叫什么厉荣的也在管,总之现在这苍狼域乱得很,外面都不是很清楚他们具体在搞什么。”   姬无妄将双臂放在脑后,目光若有所思的多看了这个老钱一眼:“你这来回跑这条路多少年了?”   老钱:“八/九......八九十年了吧。”   姬无妄:“那您在这齐家也算是老资格了。”   老钱害了一声:“什么资格老不资格老的,这干活嘛,只要跟对人,干多少年都值得。”   “是吗?那您对你们家齐大公子的评价还蛮高的。”姬无妄将视线抽了回来,笑了一声,“外面都在传这齐家大公子是个草包废物,看来谣言不可信呐。”   草包......   老钱战战兢兢的朝着身后的男人撇了一眼,应了一声,“是,您说的是。”   姬无妄弯唇笑了一声。   很快,车队就停了下来。   姬无妄单手撑着车辕,从上面跳了下来,他回头朝着病秧子看了一眼,就见那个赵虎已经随着大部队先进去了,而这病秧子留到了最后,老神在在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无妄笑了一声,单手叉腰走了过去打趣出声:“欸,公主坐轿呢?下车还要请?”   沈孤舟:“等你。”   姬无妄扬眉:“我这不来了,你赶紧下来。”   沈孤舟单手扶着车架起身,却在脚步走到车尾处突然停了下来。他丈量了一番高度,垂眸思索了片刻,微微抬眸,淡淡的出声道:“你先进去吧,我随后就.......”   “喏。”姬无妄将一只手给人递了过去,“拉着吧。”   四周的光色昏沉,风将沈孤舟身上的衣袍吹起,他站在车上愣是盯着那只伸到眼前的手看了半晌。   姬无妄:“没人看着。”   沈孤舟抿紧了唇,方才在对方的催促之下,将那拢在袖中染着凉意的手指递了出去。   姬无妄反手将人握住,一把将人拉了下来。   姬无妄:“那孙虎没问什么吧。”   沈孤舟:“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些你的事情,被我挡回去了。”   两个人走进院中的时候,两层的小楼里面已经有人掌了灯,昏黄的灯光从里面投射了出来,映在了院中齐家正在忙碌的这群伙计身上。   姬无妄将这群人扫了一眼,迈步进了屋。   “齐公子你们来的正好。”孙虎朝姬无妄看了一眼,抬手指了指楼上,“我看这里一共就四间屋子,楼上那间我看不错,给您留着,但这剩下的三间您看......”   沈孤舟:“他跟我住一起,其余你们随意。”   姬无妄难得没反驳,抱着手臂捡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紧接着他听得那孙虎继续又道:“这齐家的那群伙计,您是怎么安排的?”   就在这时,老钱正好拿着干粮走了进来,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将屋子里的人扫了一圈,笑呵呵的道:“你们掏钱的就和公子住屋里就行,我们风餐露宿惯了,不用管我们。”   姬无妄看着递到跟前的饼,冲着老钱道了一声谢,等他将那饼掰开吃了一口,就听见孙虎的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那既然如此,我住楼上那间,楼下那间就留给你们兄弟和这位郑小兄弟,你们看如何?”   明玉:“我没意见。”   郑途抱着手里的背篓:“我......我也没意见。”   姬无妄却是垂眸笑了一声。   几个人去房间里面了,楼下只剩下姬无妄和沈孤舟两个人,他瞧着病秧子掀袍在对面坐了下来,将手里的另外半个饼递了过去,“这几个人你怎么看?”   沈孤舟看了一眼两个人之间隔着的距离,沉思了片刻,出声道:“往那边坐点。”   姬无妄一脸警惕:“你要干嘛?”   沈孤舟:“待会儿有六个人,这里只有四把椅子。”   “......哦。”姬无妄想了一会儿那个场景勉为其难的给这人让了一个坐。   沈孤舟坐了过去,方才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饼,出声道:“孙虎应该是盯上了赤云剑,至于那一对兄弟......”   沈孤舟:“南玉少昌氏和清溪叶家。”   姬无妄:“剩的那个呢?”   沈孤舟微微侧目:“从目前来看应该是个普通人。”   空气里尚残留着一股子腥臭气,姬无妄揪着手里的饼,朝着院外撇了一眼:“今晚可能不会太太平,你别忘了让你的人给我把那棺材看牢了,要是丢了,我就让你给我赔。”   沈孤舟:“你非要带着他做什么?”   姬无妄:“卖啊。”   沈孤舟蹙眉:“你要卖给谁?”   “这你就不懂了吧。”姬无妄翘着二郎腿,给人掰着指头扯,“我给你讲,这西夷部铁定是要把尸体带回去,那既然如此他们想要人,我就可以给,但是呢,得花钱。”   沈孤舟:“.........”   姬无妄:“至于这钱呢?”   姬无妄:“你看这蒙图是西夷部的首领吧,那肯定是要比普通的那些小喽啰要贵,那他们出的钱是不是得配得上蒙图这首领的地位,那我千里迢迢从婺城给他们运过去,还给他们首领搞了口棺材安葬,他们是不是得感谢我,那我是不是.......”   沈孤舟有些头疼的,伸手捏了捏鼻梁:“我会让他们看好那棺材。”   姬无妄弯了弯唇。   “郑途,你怎么没把东西放屋里啊?”   “哎呦我去这么臭的东西,你让我们一会儿怎么吃东西啊?”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孙虎有些不满的声音,姬无妄微微偏头,就看见那几个人放好了东西在楼下碰了面,而几个当中,唯独只有那个名叫郑途的小个子男人依旧寸步不离的抱着手里的背篓,一副不想撒手的样子。 第37章 各怀心思   林中十分简陋的屋子里, 视线交汇聚集之地的郑途显得十分的局促。稍显昏暗的光线之下,他的双脚不安的来回移动。紧张,高压的环境让他的额头逐渐溢出了一层的汗, 脸也微微有些泛白。   明玉走上前一步正打算出声,郑途却在此时像是一只惊弓之鸟, 突然抱住了手里的背篓, 冲着几个人猛地弯下了腰。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各位......”   “我.....我道歉!”   明玉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孙虎嗤了一声。   真是一个怂货。   在孙虎的眼里, 这种道歉其实十分的廉价,这是怯懦者对于强者的一个屈服。干他们这行的平日里看多了, 也厌烦了。毕竟这样的人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根本毫无价值, 这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可以随手丢掉的垃圾。   孙虎显得十分不耐烦的冲着人摆了摆手:“行了, 赶紧把你那东西给我丢出去.......”   “不......”郑途抱紧了手里的背篓, 向后退了一步:“.....不用了。”   孙虎蹙眉:“欸?我说你这人怎么.......”   “欸,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眼见着眼前的事态在进一步的激化, 小叶子一步上前拦在两个人中间。他见眼前的孙虎收敛了脾气, 摸着自己的小辫子转过身冲着郑途安抚出声, “那个......你不用紧张,我们就是一直看你抱得也挺累的, 你看要不这样,你把东西给我,我给你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用了。”郑途摇了摇头, 抱着手里的背篓向后又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自我的一个防御。   他在紧张。   小叶子朝着郑途手里的背篓撇了一眼, 没敢惊到对方而是小心翼翼的朝着人又挪上去一步,然而还没等他走上前,郑途却是突然开口。   “你们吃, 你们吃......”   “不用麻烦,其实我......我可以去外面.......”   不等其他人再开口说什么,郑途就抱着手里的背篓低着头从屋中快步离开了。   这人一走,小叶子卸下了浑身上下的紧张抬头与明玉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屋内那股子腥臭的鱼腥味跟着散了一些,留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明玉:“行了,都吃饭吧。”   “他娘的,我就是纳闷了,那不就是一筐子烂鱼吗?谁还会去偷了不成?”孙虎一边骂着,一边抓着头发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就他那一筐子东西,白送给我,我都不会要。”   闹剧算是告一段落,姬无妄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他将视线抽了回来之时,将手臂支在曲起的膝盖上默默的撕着手里的饼,余光朝着滴落在地面的水渍瞧了一眼。   “刚刚吓到你们了吧。”明玉走上前,十分歉意的出声,“别担心,应该没什么事情。”   沈孤舟抬手:“无妨,都坐吧。”   明玉:“多谢齐公子。”   孙虎径直坐到了姬无妄右手边的凳子上,明玉则是选择坐在了姬无妄两个人的对面。   还剩下一个位置,小叶子是最后一个走上来的,姬无妄抬起头的时候却是看见这小子抓起桌子上的一个饼,抬手指了指外面:“我看他也挺可怜的,明玉哥,我出去看看。”   明玉:“你去吧。”   小叶子:“那我一会儿就回来。”   “管他做什么。”孙虎不屑的哼了一声,抓起桌子上的水壶倒了一碗水,“我看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沈孤舟:“吃东西吧。”   沈孤舟:“这地方偏僻,能吃的东西有限,就让他们随便准备了一点干粮。”   见主事的出了声,其他几个人便也没敢再说什么。   “别说啊,这点心可真不错啊,看样子我们都是托了齐公子的福,才能吃上如此精致的点心。”孙虎抬手指了指,“别愣着了,都吃啊。”   对于孙虎的奉承,沈孤舟面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他朝着身侧坐在那干吃饼的人撇了一眼,伸手掏出怀里的帕子,将姬无妄的碗从里到外擦了擦,方才伸手接过老钱从门外端进来的一碗鸡蛋羹推在了对方的面前。   “吃点吧。”   姬无妄转过身撇了一眼碗里的东西。   沈孤舟:“干净的,专门找人给你弄的。”   姬无妄:“哦。”   这病秧子有时候也不是完全没用。   姬无妄正好饿了,他放下了手中干巴巴的饼,去吃着那一碗看上去十分美味的鸡蛋羹。混杂着油香气的鸡蛋羹无疑是美味的,明玉和孙虎这时再看着手里饼和点心瞬间就觉得也不是很香了。   四个人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姬无妄目光在两个人脸上逡巡了片刻,突然出声:“欸?还没问,明玉公子这次是打算要去哪啊?”   明玉:“哦,我们要去沧州。”   姬无妄挑眉:“找人吗?”   “哦,那倒不是。”明玉垂眸笑了一声,“这不是花灯节快到了吗?我就是带着弟弟去那边随便逛逛。”   “看花灯节跑这么远?“孙虎冷哼了一声,“真搞不懂你们这群仙......大户人家的子弟们都是怎么想的。这苍狼域现在可不太平,你们也不怕自己这一路上出点什么事情,回不去?”   明玉面上的笑意未减:“多谢提醒,不过我们多少还是会一些防身的术法,倒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可以自己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孙虎收紧了那放在桌子下面的手。   一桌上,四个人各怀心思。   姬无妄摸了摸鼻子,什么都没说。   不过......   明玉的话倒是让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这随着当年雾陵姬府的没落,权力更迭,现如今仙门内的四大世家除了清溪叶家之外,已经与百年前完全不同。据他所知,现如今这几家之间其实并不和睦。那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请得动南玉少昌氏和叶家联手去处理?   花灯节?   这两家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看个灯也要一起的地步了?   姬无妄垂眸沉思了片刻,将碗里的那点鸡蛋羹吃了,站起身:“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苍狼域因为常年被魔气笼罩,白天跟黑夜其实看上去差别并不是很大,姬无妄抱着手臂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借着屋内映出的微弱烛光就瞧见小叶子正拿着手里的饼跟那个名叫郑途的男人坐在不远处的檐下聊天。   姬无妄低头瞧了一眼地上溅落的水渍,抱着手臂顺着那水渍走了过去,靠在了离对方不远的墙角。   “你之前说要去找你爹,你们之前一家人都是在苍狼域住吗?”   小叶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出来的同时郑途有些腼腆的冲着人摇了摇头:“不是,我和我爹之前一直都.....都住在临江......”   小叶子:“你们在临江是做什么的?”   郑途:“卖鱼。”   小叶子朝着郑途怀里抱着的背篓扫了一眼:“那你爹怎么好端端的跑去了苍狼域?”   月藏在了云层里,院中的风悠悠的吹着。   郑途抱紧了手里的竹篓,将头埋在了膝窝里,声色有些沉闷的出声:“我爹跟一个魔修跑了,他不要我了。”   小叶子平日里没干过安慰人这档子事情,现下听着对方那有些落寞的声音他将手举起,轻轻的放在了对方的脊背上。然而小叶子的手还没去拍,郑途就猛地从台阶上站起身。   姬无妄怕被人看见,将身子朝一侧的阴影里靠了靠。   “你别害怕。”   “我没恶意的。”   郑途喘着气一脸警惕的盯着对方,见那孩子的确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之后,他软了神色走了回去,重新坐到了檐下的台阶上:“抱歉我......我就是太紧张了,你别介意。”   小叶子:“你放松。”   郑途:“嗯。”   “我兄长之前说,人只要在不开心时候吃一粒糖,就不会再害怕了。”小叶子将从身上翻找出来的糖递到了对方跟前,“喏,你试试。”   郑途没接,但他看着少年将其中一颗先吃了,他方才冲着人道了几声谢,伸手将那颗包着牛皮纸的糖放在口中:“你......你有一个好兄长,他一定很疼爱你。”   “好什么。”小叶子捏着手里的牛皮纸糖冷哼了一声,“他就是个王八蛋,说什么对我好,全都是放屁,几年前还不是丢下我跟那魔头跑了。”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此时正偷听墙角的魔头头顶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等会儿。   这小孩儿的兄长该不会就是叶轻欢那个败家玩意吧。   姬无妄手指抵着额头揉了揉。   “所以当年叶轻欢逃婚去苍狼域,是因为你?”   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微微抬眸,借着眼前微弱的光他就看见病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此时就站在他的眼前,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将目光移开,他怕这傻子站在这儿一会儿被发现了,他伸手将人拽到眼前,将手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你给我小点声,一会儿要是坏了我的事,我就找你算账。”   沈孤舟:“嗯。”   这还差不多。   姬无妄探头朝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撇了一眼,突然听见一道极轻的低语像是羽毛一般的从耳边拂过。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姬无妄回过头:“什么问题?”   沈孤舟:“叶轻欢是不是喜欢你?”   姬无妄:“?” 第38章 他在嫉妒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叶轻欢逃婚......?   逃.......   这混账东西当年不是说自己是被他爹打出来的吗????   昏暗的光色里, 魔头皱紧了眉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沉默。然而这副表情落在沈孤舟的眼睛里,却是姬无妄将这件事认了下来。   沈孤舟的呼吸在这一刻不自觉的重了一拍, 他盯着眼前的人,往日里隐忍而从不会脱口而出的话, 却是在此刻忍不住的追问出声。   “还有谁喜欢你?”   “那你可不知道, 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去了。”姬无妄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笑的肆意而又张扬,而身前这人却是抿紧了双唇, 身体微微轻颤如风中凋零的叶,显得单薄而又无助。   风在身侧幽幽的吹着, 姬无妄突然走上前一步, 将双臂搭在对方肩上,声色轻而缓的再次出声:“世人皆知, 苍狼域世道混乱, 我那金鳞台内的入幕之宾更是多到数不过来。不过, 像你这种生了病又快死的, 我倒是还没玩过......”   沈孤舟:“昌和也算吗?”   昌和?   那个死变态.......   姬无妄垂眸一笑:“傻子, 你知道的东西好像比我想象当中的要多。”   气息胶着,声色却是在此刻突然静了一瞬。   两个人盯着彼此,皆是从对方的瞳色当中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 然而,这一刻,谁都没有先开这个口, 也没人去捅破这层看上去坚固却又仿佛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昏黄的烛光从旁侧的窗纸之中映出, 院中齐家的伙计来回走动着。离前厅不远处的墙角里,声色静谧,两个人彼此依靠着, 像是形成了一方独立的空间。   半晌,一人先开了口。   沈孤舟:“你这次回来是去找他的吗?”   姬无妄:“反正我不是找你的。”   沈孤舟皱紧了眉。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天他看是半句也聊不下去了。   姬无妄兴致全无,他将手臂抬起,毫不留恋的抽身就走,沈孤舟却是突然在此刻单手将人一把压在了怀里。   “你要做......”   染着冷意的手突然捂住了唇,剩余所有的话被尽数压在了对方的手掌之下,姬无妄长睫轻颤,向后退了一步,却是被人一把抵在身后的墙壁上。   身前是院中来回走动的人群,身后不远处是那两个正在聊天的人。   他只要动作大一点,恐怕就会惊动所有的人。   姬无妄喉间滚动,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感觉像是在下一刻就会跃然于心头。就在这时,头顶压下了一片阴影。这大片黑的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让他看不见身前的任何东西,只能嗅见这人身上清冽恍若雪沫子的冷,听见这人克制而又隐忍的语调在耳畔响起。   “那年......”   “你要成婚的消息,我听说了。”   方寸之间,沈孤舟微微倾身,修长白皙的指尖从对方垂落在身后的发之中穿过,青丝在指尖勾缠。在姬无妄略显急促的喘息当中,那只冰冷的手指一路顺着脊骨下滑,将手垫在对方的腰上将人再次压进怀里,“这次回来,你带着我,就不怕那人生气吗?”   微沉的声音落在耳边。   姬无妄气笑了。   “那你错了,他压根就不会生气。”   “那个疯子只会嫉妒,发狂........”   沈孤舟:“然后呢?”   “然后,他会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把你杀掉。”姬无妄攀着对方的肩头,轻笑了一声,“当然,这个过程中呢,你越是挣扎,他就越是高兴。你的求饶并不会得到对方的任何怜悯,他反倒是会享受这份亲手造就的恐惧,直到在你的绝望之中再把你一点点的杀掉。”   明明是一句阴湿而又毛骨悚然的话,沈孤舟却是站在原地轻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抚摸着姬无妄看上去微微颤抖的身躯,安抚的轻问出声:“害怕吗?”   姬无妄:“你不害怕?”   沈孤舟:“那你想让我死吗?”   魔头扬眉:“你别说,我突然发现你这个玩具,似乎比我想象当中要好玩一些。”   沈孤舟:“那你打算留下我吗?”   姬无妄指尖捏过眼前这人的下颌:“有禁制在,我留不留,你跑得掉吗?”   沈孤舟:“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不会走。”   这世上真有人会不图回报,心甘情愿的被利用吗?   姬无妄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人。   “行了起开。”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将人的手从身后揪起,在这一刹那,拢在身上阴影和禁锢在身上的力道全都都消失了。姬无妄懒洋洋地靠在那儿摸着手里的冰花,一抬眼就看见那病秧子站在眼前仿佛被风一吹就倒。   这人现如今这副柔弱不能自理模样跟刚刚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若不是看着这人真的没打算对他做什么,他非得把人丢给昌和,让那个死变态把这人的皮扒了,给他做一面人皮鼓。   姬无妄抱着手臂,冲着人扬了扬下巴:“屋里那两个人怎么样?”   沈孤舟:“应该待不了太久。”   “再听一会儿。”姬无妄探头朝着坐在台阶的两个人身上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叶子看上去似乎是跟人聊的熟络了一些,那郑途刚刚比起来整个人浑身上下那股子紧绷的姿态也跟着放松了下来,正坐在台阶上,拿着小叶子分给他的饼吃着。   这四周的声音重新安静了下来,身后那两个人的声音方才悠悠地再次传来。   “你爹对你不好吗?”   郑途摇了摇头。   小叶子有些不理解:“父亲对儿子怎么会不好?”   “你不懂。”郑途坐在台阶上沉默了半晌,捏着饼方才再次开口,“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是我爹将我拉扯大的。那时候我和我爹住在临江,他带我卖鱼,却嫌弃我笨,整天对我又打又骂的。”   郑途:“邻居嘲笑我,说我没用,朋友也看不起我,说我总是拖累他们。”   郑途:“我是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怎么会。”小叶子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看我,我小时候也常被我爹骂的。他那时候也总说我笨,学不会术法,记不住东西。”   小叶子:“可笨鸟先飞嘛,那时候我哥走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不如我哥。我就没日没夜的背书,直到我把我家所有的藏书都背了,闯了三关,成了我们家族当中最年轻的大宗师。”   “现在我家那老头一出门就到处跟人炫耀。”小叶子揪着小辫子冷哼了一声,“真是讨厌死了。”   郑途:“可我觉得我爹在恨我,恨我害死了我娘。”   小叶子转头:“为什么这么说?”   郑途攥紧了手:“因为他每次打我的时候都会说如果我娘当初没有生我的话,她就不会死了。”   小叶子蹙眉:“那后来呢?”   郑途:“我本来以为会这么过一辈子,直到几年前,我和我爹外出打鱼的时候,海上涨潮将一个女人冲到了岸上。那天,我爹见她可怜,就把她救了。可我没想到,她在我家住了一年,却跟我爹好上了。”   小叶子:“这不挺好的吗?”   郑途:“可那女人是魔。”   小叶子:“可魔......”   “她要把我爹从我身边带走。”郑途捏紧了手中的饼,神色突然有些激动,“她要毁了他!毁了他。”   小叶子低头叠着手里的牛皮糖纸的手停驻,抬头看向坐在身侧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郑途发现了小叶子有点害怕,他面色缓和了下来,赶忙冲着人道歉:“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有点太激动了,我不是故意的。”   小叶子:“没.....没事。”   小叶子看着那个凑到身前有些无助的道歉的男人,将手从对方沾黏汗渍的手中一点点的抽了出来:“那你......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对方身份的?”   檐下的台阶上,郑途抱着手里的背篓又坐了回去,小叶子发现眼前的男人收敛了刚刚的情绪,整个人又恢复到了先前有些怯懦的模样。   “一年后。”   “我让人烧死了她。”   小叶子猛地抬起头。   檐下,沈孤舟将目光抽了回来。   “你看出什么了吗?”   姬无妄蹲下身将地上那看上去有些黏糊的水渍放在指尖摩挲了两下,擦了擦手,站起身:“暂时没有,不过,我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给我有些奇怪。”   沈孤舟:“奇怪?”   姬无妄点了点头:“你有看到他耳朵后面那个胎记了吗?”   借着院中微弱的光,沈孤舟就撇见郑途右耳耳后的一个黑色印记。这印记说是胎记,好像颜色又有些深,但若是说别的什么东西好像又似是不太像......   这个印记好像是......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情绪:“嗯,看到了。”   姬无妄:“这东西看着好像不像是天生的。”   沈孤舟微微侧目:“你见过?”   “没见过。”姬无妄拖着下巴摇了摇头,“但我说不上来,我总感觉那像是一个漩涡,盯着看久了,仿佛自己像是要陷进去.......”   “那就别看。”   眼前挡了一双手,黑暗拢在了眼前。   明明只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动作,却像是那日在鹿台之上一般,隔绝了眼前所有的不适。   姬无妄听着那落在耳边的低语,长睫轻轻颤动了两下,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将那只手从眼前拉下,“整个苍狼域都是我的,这种程度的东西,还诱惑不了我。”   沈孤舟:“小心为上。”   姬无妄抱着手臂有些好笑的看着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   一个‘死’字还没吐出口,唇上就落了一只手,他微微抬眸,就正对上了对方那张紧绷而又冷硬的脸。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人似是很不想听见字,尤其是不想听见这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为什么?   姬无妄没有反抗而是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当中多了一抹打量。   “他们回来了。”   沈孤舟抬手拢了一个结界,将手拿开之时,却是正对上姬无妄那双带着探究的目光。他就当时没看见,垂下眼睫,冲着人淡淡地开口道:“让他们先回去。”   “不急。”   “让我先来看看这人装神弄鬼的到底在搞什么。”   姬无妄将视线移开,伸手将挡在眼前的病秧子拉到身后,在郑途从眼前路过的同时,手指微曲。下一刻,郑途脚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紧接着手里本是抱着的背篓就脱手而出。   郑途撑起身,微微抬眼。   檐下的烛光昏暗,竹编的背篓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动,停在了姬无妄的脚边。盖子打开了,背篓内藏着的一些腥臭的水混杂着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猩红的月在此时从云层之中爬了出来,一条鱼从里面掉了出来......   开膛破肚。   死不瞑目。 第39章 同床共枕   “明玉哥, 他那背篓里面装的是鱼。”   “我刚刚看见了。”   姬无妄跟在病秧子身后进了屋,就看见先一步回来的小叶子正揪着明玉的胳膊袖子,将人拉低了, 凑到对方耳边说着刚刚在屋外看见的一幕。   这个答案,明显让明玉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在屋内又有人进来之后,明玉的面上便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染了几分笑看上去十分随和的模样。   姬无妄什么都没说, 只是目光将两个人稍稍撇了一眼,就抱着手臂懒散的靠在了一侧的门框上。沈孤舟迈步走上前, 明玉就止住了话头笑着冲着两个人迎了上来。   明玉:“齐公子, 你们也回来了?”   沈孤舟:“其他人呢?”   姬无妄见明玉撇了他一眼,而后有些许诧异的问出声:“刚刚孙虎说见你们许久都没回, 就出去找你们去了, 你们刚刚在外面没碰见吗?”   孙虎去找他们?   可是刚刚......   姬无妄指尖在臂弯当中轻轻敲了两下, 像是想到了什么冲着院中瞧了一眼。   此时, 屋外彻底黑了下来, 院子里生了一堆火,齐家的那几个负责押运的伙计正围着那火堆吃着手里的干粮,而他们搬运下来的货品就放在不远处, 拢在夜色里,让人看的没那么真切。   如果他猜的不错的情况下,这孙虎应该就是这附近打家劫舍的那伙人。这群人平日里走这条路不少次, 对这一带很是熟悉。这孙虎有同伙, 他们恐怕除了盯上了他手里的这把剑,还盯上了齐家的这批货。   里应外合。   倒是挺有胆子。   沈孤舟:“郑途呢?”   姬无妄将视线抽了回来,就看见明玉伸手指了指一侧的屋子, 再次开口:“他刚刚回来就直接回屋了,不过,我看着他那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叶子揪着明玉的胳膊,躲在对方的身后嘀咕出声:“我.....我就是跟他说了两句话。”   明玉伸手揉了揉小叶子的脑袋。   沈孤舟:“那他刚刚回来有说什么吗?”   明玉:“没有。”   两个人的对话,让姬无妄抱着手臂嗤了一声。   其实他刚刚并没有看清那背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郑途就快步上前将那背篓重新捡了起来盖上盖子,走掉了。   人走了。   可那条死鱼还在地上躺着,无人问津,就好像主人压根在乎的就不是这鱼的死活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卖鱼的不在意鱼。   在意的还能是什么?   姬无妄靠在身后的门框上,摩挲着手上刚刚的沾染上的血渍,目光微微抬起,在朝着明玉那两个人看过去的时候,比先前多了一股子的打量。   这一刻,他突然有点好奇,那藏在郑途身上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明玉:“你们是.....找他们有什么事情吗?”   沈孤舟:“没有。”   明明这位齐家的大公子在仙门内风评十分的差,但这人立在眼前时,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久居的上位者自成的一股威压,问什么话,他的嘴往往比脑子的反应都要快,等他彻底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似乎是已经将想问的东西问完了。   明玉咽了一口唾沫:“那个......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两位不如也早些回去休息,明天恐怕还要赶路。”   南玉少昌家培养出来的子弟,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倒是让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   沈孤舟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询问出声:“要一起上去吗?”   姬无妄也没打算久留,在这病秧子出声邀请之后他就抱着手臂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这二楼的格局比一楼要小上很多,楼上只有两间房。这两间房是挨着的,中间仅有一墙之隔。姬无妄顺着走廊走了过去,刚要仔细看一眼,就听见楼下突然传来了孙虎的声音。   他扒着围栏朝着楼下看了一眼,刚好与那人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楼上楼下,仅一眼,姬无妄就从孙虎那双眼睛中窥见了几分捕猎者势在必得的兴奋。   “欸,我刚刚还去找你们......”   不等孙虎将话说完,姬无妄就没什么耐性听下去了。他用脚踹开了一侧紧闭着的房门,转身走了进去。屋内没燃灯,屋中散着一股子湿潮的味道,他抬手一挥将屋内的蜡烛点燃,就看见病秧子关了门也走进了屋。   姬无妄:“这住的倒是还不错。”   沈孤舟端着手里唯一的那点葡萄走上前,放在了对方手边的桌子上:“你想的是什么样的?”   姬无妄弯下腰,揪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我想的.......”   那颗葡萄姬无妄没吃,而是捏在了指尖摩挲着。   他双目微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整个人突然变得有些沉默。   沈孤舟微微侧目。   雾陵姬府的少君是个极为挑剔的性子。   这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就连那住的居所,梅花开了满枝,在北境寒冷的冬天里,也是此间唯一的一抹艳色。   这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半点也吃不得苦的人。   沈孤舟在雾陵姬府呆过一段时间,对姬无妄那些乱七八糟的喜好了如指掌。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神色,伸手将放在一侧的金拨子拿起。   “放心,齐家经常跑这条路,这房间我已经让他们提前收拾了。”   “无所谓。”姬无妄听着身后的声音,径直坐在了屋内唯一的大床上,伸手拍了拍床上看上去的确并无灰尘的床单,双臂枕着躺了上去,“这可比我之前住的那些杂草丛生的泥地,破庙什么好太多了。”   沈孤舟握着金拨子正站在屋内昏黄的烛灯前,在姬无妄的话吐出来的时候,他的指尖微微一顿。隔着眼前过于耀眼的光色,将目光落在了那个随意躺在床上的人身上。   屋内声色静了一瞬。   沈孤舟方才将视线移了回来,握着手中的金拨子将面前的烛灯挑的又亮了一些,方才状似不经意的问出声来:“多少年前的事情?”   姬无妄:“很早了。”   沈孤舟:“第一次来?”   姬无妄闭着眼睛淡淡的嗯了一声。   沈孤舟没再去问。   他想,他大概猜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那是他们决裂的第一个年头。   他站在北境雪原之上,而那人一路向西,去了西北,那一年,他查不到他的任何的消息,也得不到对方任何的讯息,一切就像是北境的雪,苍茫寂静,落地无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晓,在那些年的岁月里,他到底都在经历什么。   屋内的烛火缓缓的烧着,沈孤舟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良久,久到躺在床上的人似是睡着了。他朝着人看了一眼,将手中的金拨子放下,迈步走了过去。   微弱的烛光,有少许映在床上躺着的人的脸上。睡梦中,他依旧微微蹙着眉,像是想起了过去那有些稀烂的人生。沈孤舟站在床边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对方的鞋褪了。   这些天,手指依旧不怎么灵活,沈孤舟坐在床畔弄了半天方才将人塞进被子里,就在他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身后却是突然响起一个染了少许鼻音的低语。   “到床上来睡吧。”   沈孤舟:“什么?”   姬无妄微微眯着一双眼:“他们今晚应该会有动作。”   这个他们,说的应该是孙虎。   从这里到西夷部的路程并不算远,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并不多。如果这群人想要赤云剑的话,今晚无论是进来试探还是动手,无疑都是最佳的时机。   沈孤舟站在原地良久没动,姬无妄染着起床气的脾气蹭的就窜了上来:“再不上来你就滚出去。”   是走还是留。   沈孤舟选择了留。   明明他该离人远一点,但这人就像是毒,越是靠近就越是陷得越深。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会想到之前在雾陵姬府时候的那段日子......   姬无妄闭着眼睛,困意让他似是徘徊在一片混沌当中,迷迷糊糊的他听见身后似是传来了衣服摩梭的声响,紧接着床跟着陷下去了一些一个染了几分冷意却又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   屋子里有着雨后林中潮湿的阴冷,这股子冷混杂着空气当中若有似无的魔气,让姬无妄现如今这具有着精纯灵力的身体有点负荷过重。体内的灵力净化着那份污浊,分不出其他再去让他抵挡苍狼域内冷,身后的这份热源,仿佛就成了唯一温暖的地方。   沈孤舟:“睡吧。”   姬无妄的眉宇在对方的声色中,逐渐的舒展,身体也在那份热源的靠近时逐渐放下了几分戒备。   这是两个人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同床共枕。   远处,昏黄的烛灯亮着,床榻之上,沈孤舟伸出手臂,隔着被子将人虚虚的揽着。   于此同时,姬无妄腕间垂挂着的冰花像是感受到了同源之力,花中蕴藏的灵力如星一般的飘散而出,星光将两人环绕在其中与姬无妄体内的灵力交相辉映,在屋内形成了一个交互的能量场。   寒冷似是被驱散。   星光似是在辽阔的天空亮着。   能量场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沈孤舟掩唇压抑的咳嗽了两声。他刚躺下没多久,一只手臂突然主动搭在了身上。漆黑一片的环境里,沈孤舟呼吸重了几分,随着那股子熟悉的气息靠近,沈孤舟听见姬无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嘘,别出声,”   “有人来了。” 第40章 狰狞可怖   寂静的环境里, 屋内传出了房门被打开的‘啪嗒’声。   没过多久,有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   狭长的人影从地面再投射到屋内的墙壁上,晃动的黑色光影就像是地狱之中跳动着的魔鬼, 撕破伪装,露出了皮下狰狞可怖的嘴脸。   姬无妄盯着那影子看了良久, 在黑暗之中故意翻了个身, 用手臂环住身侧之人的腰身。腕间的冰花自白皙的腕骨之上自然垂落,叮叮当当的, 晃动出的一地细碎的琉璃色。   “大哥,这人......”   孙虎伸手拦住同伴, 将脚步停在原地。   他今天特意选了后半夜, 一个是因为人到后半夜会睡得更沉,另外一个就是可以让他特意放在屋内的灯烛可以彻底的燃烧。这样既方便了下手, 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一夜, 蜡烛燃烧的烛泪早已经堆积在了灯座上。   现在这两个人还醒着?   不能吧。   待屋内重新回归安静, 孙虎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从腰间摸出了一个蓝色的小瓶子。他将里面的粉末倒出, 向前吹了一口气。那些蓝色的晶体像是粉尘一般的在室内飘散, 其中混杂的花液从中溢出会让人陷入到更深的睡眠当中。   孙虎站在原地等药力挥发了一会儿,方才将瓶子塞到腰间,迈步走到床前。他低头朝着躺在床上的两个人看了一眼, 就发现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姿态甚是亲密。   “这齐大公子出门在外可真是好福气,竟然还能有这么个美人可以搂着睡觉。”   “之前不久我怎么记得跟在他身边的还是那个叫什么白......”   孙虎:“白九。”   “对对对, 就是这个名字。”同伴叉着腰迈步上前, “你别说,这人老出名了,咱们之前不是还撞见过他。”   孙虎冷哼了一声:“这人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可不是。”同伴一脸晦气的摸了摸脖子, “我们之前那么帮他,结果呢,人家转头傍上西夷部的余大统领就把我们给卖了,还好当时跑得快,要不然小命可真是交待到那儿喽。”   “一群蠢货,我之前就告诉你们别给我见色起意。”   “别打别打。”同伴赶忙避开了孙虎的手,陪笑道:“大哥,这不是兄弟几个这么多年想吃个荤的都吃不上,您不知道,那人长得可真的太像那位了,这要是......”   孙虎直起身:“你不知道余佑死了吗?”   “啊?”同伴凑上前,压低了小声道:“您是说之前从西夷部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余大统领真被那人给......所以蒙图才下令......”   孙虎:“你是想死?”   同伴赶忙闭了嘴。   孙虎:“干活。”   同伴:“哦。”   孙虎拧紧了眉头,弯下腰在床上找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姬无妄腕间带着的银环上。他绕着床走了过去,蹲在地上将这玩意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从同伴的手里拿过早已经准备好的手套戴在手上。   “大哥,这能行吗?”   魔头的赤云剑是把上品的灵宝,这种东西一旦认主,想要取下拿走其实并不容易,但这件事并非绝对,因为这把剑就算是赤云剑,也需要看这剑到底在谁的手里。   根据孙虎这些日子观察,这炉鼎身上的修为并不高,赤云剑现在在这人的手里,威力压根就发挥不到之前的十分之一,所以现在他只要防着这剑上残留的魔头的魔气,就可以顺利的将这剑取走。   孙虎他们这帮人在这条线上跑了这么久,盗的东西也不少,这手套就是他们偶然从一队人手里抢过来的。这东西据说是之前沾染过魔头的魔气,同源之力,对于取剑事半功倍。   万事俱备就只差......   孙虎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银环,就将带着手套的手伸了过去,然而,孙虎的手还没碰到那银环,甚至还没碰到姬无妄的手,冰花便于暗处闪了一下,孙虎的手就被整个冻住了。   他赶忙向后退了数步,用灵力止住了那逐渐向上蔓延的冰晶,整个胳膊才算保住。   “大哥,那是什么东西?”   孙虎捂住自己冻得发麻的手,疼的倒吸了一口亮起:“.......永生花。”   “管它什么花,直接拽掉不得了?”   孙虎看着同伴上前,张口就要阻止,哪知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见对方伸手握住那朵冰花向下一拽,整个人瞬间被冻成了一个冰雕。   孙虎也顾不上手臂疼了,他低咒了一声迈步上前,哪知手刚碰上对方的身体,冰雕就碎了个满地,一只手形状的残肢握着那朵冰花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过,停在了眼前。   真是个蠢货。   孙虎的脸色有些难看。   屋内的空气似乎是比刚刚要冷上一些,孙虎将目光重新落在那扣在细白腕子上的银环之上,此时没有冰花的垂坠,银环彻底的暴露在了眼前,这是取走赤云剑的最佳时机。   孙虎没再去管地上的尸体,他活动活动那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臂,将染了魔气的手套重新探了过去,然而下一刻,孙虎就被魔气整个掀翻在地,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之上,吐了一口血。   他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着,抬起的目光隔着屋内昏暗的光线就看见那银环在魔气的熏染之下变成了艳丽的红,危险不可预知的恐惧瞬间蔓延至心头。   这剑.....   他恐怕拿不走了。   孙虎撑着手臂起身,踉跄着从屋内离开。   于此同时,林中藏匿着的低级魔修在此刻皆嗅到了那股子熟悉而又强大的魔气,越来越多的黑气从蛰伏之中苏醒,他们从四周汇聚,一点点的朝着林中伫立着的小屋汇聚。   屋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从地上将那朵冰花重新拾起。明明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的人,此时却赤着脚站在一地的冰渍里有些固执的将花上沾染上的血迹一点点的抹去。   身后传来了衣物摩擦的声响,紧接着几声隐忍而又压抑的低咳响起。   沈孤舟:“不冷吗?”   姬无妄:“冷。”   姬无妄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踩着的冰渍,握着手里的冰花转过身,他看着身后拢在黑暗当中,那半撑起身的男人,摩挲着手里的冰花走了过去,他刚要出声,那半闭着的房门却是被人再次推开。   “你们没事吧!”   稍显急切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姬无妄微微抬眸就看见门口站着握着长鞭赶来的明玉。看这人这模样看上去像是匆匆而来,面上带着几分焦急。   姬无妄挑眉:“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刚刚感受到这附近魔气,怕出什么事.....”明玉快步上前,脚下却是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就发现是一个圆滚滚的冰球。他拧紧了眉头,弯腰将那冰球捡起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姬无妄:“头。”   明玉:“?”   姬无妄:“人的头。”   ‘啪’的一声,冰球从手中脱落。球面落地,其上覆盖着的冰裂开了,露出了里面塞着的头以及那逐渐从断裂口溢出的血水.......   血腥味瞬间在整个屋子蔓延。   明玉:“......手滑了。”   姬无妄从床边走开,绕着床走了过去,他朝着地上摔得稀巴烂的尸体撇了一眼,摩挲着手里的冰花,叹了一口气:“本来吧,这人还能看清个脸,现在吧,恐怕有点困难。”   明玉:“.......”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屋内有些僵硬的气氛,他撑着手臂起身,解释道:“这就是刚刚来盗剑的人。”   盗剑?   明玉垂眸向下一撇,就瞧见了姬无妄此时手腕上依旧缭绕着些许魔气的银环,心中瞬间了然:“难怪刚刚我感受到了大量的魔气,原来是因为这剑,我还以为是这里进来了......”   明玉:“你们没事吧。”   沈孤舟:“无事。”   姬无妄迈步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微微掀开了少许,就感受到林中的魔气似乎是比刚刚涌动的更多了,他盯着那处看了半晌,就看见明玉也走了过来。   明玉:“看来是刚刚的魔气将这四周的魔都引动了。”   明玉:“这里恐怕不能久留。”   姬无妄伸手将银环上的魔气抹去,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人还有一个同伙。”   明玉:“你是说刚刚来盗剑的不止这一个人?”   姬无妄摩挲着手中的冰花再次开口:“只不过那人运气比较好,跑了。”   明玉听完点了点头:“我确实听说这条路上盗贼猖獗,看来是你们进入苍狼域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原来他之前感受的没错。   他们的确被盯上了。   千秋宴之上,一个炉鼎拔出赤云剑这事最近的确传的比较广,这剑带在身上恐怕并不安全。这四周的魔应该都在等待时机,去抢夺此物......   明玉皱紧了眉头。   此番他们出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查,如果这路上再被盯上的话,恐怕并不利于他们做事,但若是就这么放任不管,这两个人,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如此幸运。   明玉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问出声:“你们刚刚有看清逃走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姬无妄刚准备出声,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怎么了?”   “这大半夜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借着门外透来的少许微光,姬无妄抱着手臂微微抬眸,就瞧见孙虎竟然去而复返,此时披着衣服站在门外,像是一个毫不知情的过路者。 第41章 迷雾丛生   屋中诡异的安静了一瞬, 明玉并未注意到,而是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又同孙虎讲了一遍,自己还不忘添油加醋的给人描绘了一番尸体的惨。见孙虎脸上露出了比他还有些难看的脸色, 明玉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同道中人。   至少是一个见了尸体会害怕,会恶心, 而不像眼前这两个人似的……   面无表情。   刚刚那个玩笑简直是糟糕透了。   明玉这样想着。   “别怕。”明玉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走了过去, 安慰地拍了拍孙虎的肩膀,“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也这样, 但你要是盯着看一会儿,这东西你还别说, 有点像是一个人形的冰雕。”   孙虎:“......”   何止是人形。   他都知道这冰雕的脸到底长什么样。   孙虎脸更绿了。   “明玉哥, 你们这边情况......”   小叶子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明玉见人打算进来, 就快步走上前将人拦在了门外, 用身体挡住了屋内的血腥。   小叶子:“给我看看......”   小叶子:“什么好东西。”   明玉伸手按住了小叶子东张西望的头, 扫了一眼那跟着过来的郑途, 转身冲着屋内的几个人道:“那个......齐公子, 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你们觉得呢?”   苍狼域内等级森严, 以实力为尊。   现如今赤云剑内依旧残存着的魔气,在刚刚那一下,恐怕已经让这附近的魔都感受到了赤云剑所在的位置。而这么广的辐射范围, 沈孤舟并不觉得是赤云剑的自主行为, 倒像是......   沈孤舟看向了身侧那个逆光而立的人。   以身为饵。   这个方法的确高效,但太过冒险。   沈孤舟垂眸沉思了片刻:“嗯。”   明玉点了点头:“那我这就下楼让他们把东西装车,你们收拾收拾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你们先下去吧。”姬无妄迎上几个人看过来有些疑惑的眼神, 摩梭着手里的冰花张嘴就瞎扯道,“咱们这毕竟住的是齐家的地盘,把这地方搞成这样我心里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我觉得,还是得稍微收拾一下,不能给人家添堵。”   这人一张嘴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又在拿他当挡箭牌打什么鬼主意。   至于,口中说的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沈孤舟眉头蹙的更紧。   姬无妄:“齐公子你说呢?   沈孤舟:“那我留下......”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姬无妄笑着将视线在屋内的几个人扫了一圈,最后伸手将打算逃离现场的孙虎给揪住,“我看,要不你留下跟我一起?”   孙虎:“就我们两个?”   姬无妄笑意更浓:“是啊。”   不知为什么,明明眼前这笑笑的极为明媚好看,但落在孙虎的眼里却是让他身上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想拒绝,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姬无妄已经将其余的人都给赶了出去,顺手将房门从里面给锁了上去。   孙虎:“........”   屋内只剩两个人,姬无妄摩挲着手里的冰花,抱着手臂走了回来:“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些东西都清出去。”   “我?”   孙虎低头看了一眼屋内散落的冰碴子,又抬头看向姬无妄:“那你呢?”   姬无妄:“监工啊。”   孙虎:“?”   “或者......”   屋内没燃灯,门关上了之后整个屋子就显得十分的昏暗,姬无妄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殷红色的唇微微勾起:“我们来聊聊你知道的那个叫白九的怎么样?”   *   齐家的效率还算比较快,等到全部东西都装上车,也才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老钱寻人盘点了一番车上的货,拍了拍手走到沈孤舟跟前。   “东西都齐了。”   红色的灯笼悬在院外的大门处,沈孤舟立在车前,淡色的袍角随风微微轻动:“东西有少吗?”   老钱摇了摇头:“没有。”   沈孤舟:“嗯。”   老钱将斗笠戴在头上,顺着沈孤舟的视线朝着不远处的小楼看一眼:“这怎么收拾了这么久还没下来?您要是不放心,不如,我让两个人上去看看?”   沈孤舟掩唇咳嗽声两声,抬手制止:“不必。”   老钱:“林中风大,您要不还是先上车等吧。”   沈孤舟:“再等等。”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四周的魔气越来越重,明玉坐在身后的马车上将帘子猛地掀开:“有东西在朝着这里靠近,齐公子,我们可能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沈孤舟拧紧了眉头正欲亲自过去看看,哪知他刚走进院子,就看见姬无妄推门而出。对方看上去心情颇为愉悦,步调轻快,手里转着那朵冰花,嘴里哼着颇为轻快的口哨。   沈孤舟紧绷的身体,总算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艳红色的灯笼轻轻摇晃,林中的冷风将垂落在身后的发丝吹起,沈孤舟就站在明亮的月光之下,长身玉立,身姿俊朗出众,姬无妄将冰花握在手中,迎着人走了过去。   姬无妄:“你这是打算干嘛?”   沈孤舟:“上去找你。”   姬无妄将手背在身后,微微倾身向前:“哪怕前面是深渊,你也要跳吗?”   沈孤舟眉头轻蹙。   “一会儿再聊。”   “先上车!”   姬无妄笑着直起身,侧身从对方身边走过:“走了,上车。”   等两个人都上了马车,老钱扬鞭驱赶着马顺着道路继续前行。   “咦?”   “孙虎呢?他怎么没上来?”   姬无妄一上车整个人就懒懒的靠在车壁,任由沈孤舟坐在他身侧帮他将那朵冰花重新系了回去。此时他听见明玉的声音,闭着眼睛解释出声:“哦,我们收拾好东西,他说他在这附近有个朋友,就去找他去了。”   明玉:“朋友?”   姬无妄:“嗯。”   人各有命。   他们这一行人本就是临时搭的伙,或者说是顺路结识的仅此而已,他们确实无权干涉对方的去向。   明玉便没有在问。   沈孤舟:“好了。”   姬无妄抬起手,将那重新挂在腕间的冰花瞧了一眼,用手扯了扯。   沈孤舟:“我重新打了个绳结,这次不会掉了。”   姬无妄嗯了一声,伸手去看那系在上面绳结,就在这时,坐在身侧的小叶子突然伸手指了指,有些不确定的问出声:“你手上......你手上那是血吗?”   血?   姬无妄将右手的手腕抬起,就看见手掌的侧边和细白的腕骨之上沾上的殷红的血。   都怪他。   这该死的肌肉记忆让他一下手就没个轻重。   姬无妄神色微动:“哦,可能是刚刚收拾东西的时候蹭上的吧。”   沈孤舟:“擦擦吧。”   姬无妄伸手接过病秧子递来帕子,将腕子上的血一点点的抹去,于此同时,他的目光盯着手上染上的血,想到了刚刚从孙虎嘴里听到的那些关于白九的消息。   这个孙虎的确是见过白九,只不过时间,需要往前推大概几个月的时间。   当时,这白九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一个人跑来了苍狼域,也是在这条路上,撞见了孙虎他们一行人。   根据孙虎所说,白九此人的容色极具迷惑性。   他的可怜,无助在那张脸的作用之下,让当时他们一伙许久没有碰任何荤腥的一群人,被迷的神魂颠倒的。他们没有去抢那时看上去似乎是身无分文的美人而是将人一路护送到了西夷部。   白九说,他是从汐云府逃出来的。   白九说,外面有人在找他,他现在没地方去,只能去西夷部找当时还是大统领的余佑。   他还说,他会报答他们。   然而,当孙虎一行人将白九送去西夷部之后,白九却翻脸不认人,让余佑派人灭口。那一晚,他们一行,死的死逃得逃,最后剩的几个人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才得以活到了现在。   孙虎他们做的本就是黑吃黑的生意,这事情出了有理都说不清,只能将这口恶气给忍了。就这么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西夷部内突然发了丧。   死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这个余佑。   直到那时,孙虎一行人才明白,这动手的恐怕就是那个名叫白九的人。   西夷部的人贴了悬赏找人,可从那时起,孙虎那群人却再没有见过白九这个人,他们听说这人死了,还听说这人又逃了回去,直到最近他们才听说,汐云府将人送去了司天狱。   孙虎的一番话应该没有掺假,可姬无妄却始终没明白这个白九为什么会大老远的从汐云府跑出来,千里迢迢的,只为去西夷部杀一个统领?   这事情怎么也说不过去。   除非......   这件事压根没完,还有一些事情,或者是这件事的前因他没有搞清楚。   而这个原因,除了被他哥隐掉的那部分,剩余的一部分,恐怕还需要去西夷部再看看了。   在来之前,姬无妄特意将影留在了汐云府去秘密查这件事,现如今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看来,还需要再等等看了。   姬无妄将思绪从沉思之中抽了出来,微微抬眸,就看见了马车对面坐着的郑途。这人自打一上车就沉默无语,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手里依旧抱着他那个背篓,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无妄:“我们现在这是要往哪走?”   明玉:“泾阳坡。”   泾阳坡?   这个地名怎么这么熟悉?   姬无妄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想起之前老钱好像告诉过他,他们去西夷部的话商队会从泾阳坡经过,可这个地方据他所知不是个出了名的乱葬岗吗?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谁要去泾阳坡?”   “我。”   姬无妄微微抬起头,就正对上郑途看过来的一双眼。 第42章 目标对象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林中的小路荒无人烟,人迹罕至。   马车又大概行了一柱香的时间,路上突然起了一层的雾, 那雾气拢着四周的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只能窥见些许树木狰狞的轮廓。湿冷的风透过微微掀开的车帘吹进马车内, 粘腻的浸润在皮肤上让人浑身上下都有些发冷。   “公子, 前面就是泾阳坡了。”   老钱的声音隔着风悠悠的吹来,沈孤舟应了一声:“到前面寻个地方停下吧。”   老钱:“成嘞。”   姬无妄将手里掀开的车帘缓缓放下, 一抬眼就瞧见郑途抱着竹篓坐在马车一侧的角落里。昏暗的光线将人整个拢在一大片的阴影里,只剩下那垂落的眸色当中比之前的灰败多了一层的亮色。   兴奋, 期待, 恐惧,胆怯......   这么多矛盾的情绪在此时都融合在眼前这一张脸上, 扭曲而又诡异。   姬无妄眼睛里的某个东西在这一刻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变得格外活跃, 眸中红光一闪而逝的同时, 他闭上了双眼, 假意伸手揉了揉眉心, 安抚着正在眼睛里蠕动的某个活跃的家伙。   沈孤舟似有所觉的微微侧目,他一句话也没说,却是将身子微微侧了一些将人挡住。   整个马车内目前与郑途唯一关系较好的就是小叶子。   小叶子坐在旁边有些冷, 他搓了搓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大着胆子寻问出声:“那个......你......你之前跟我说你要去找你爹,你说的就是这里吗?”   郑途:“对。”   小叶子:“你确定他就在这.......吗?”   郑途低着头喃喃出声:“对, 他就在这里......”   泾阳坡是乱葬岗, 如果在这里寻人……   小叶子抬头与明玉对视了一眼,咽了一口唾沫。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 小叶子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郑途就抱着手里的背篓迫不及待地下了车。明玉伸手将车帘掀开,空中有什么东西朝着脸上就砸了过来。   他伸手胡乱的一抓,低头一看就发现是一张白纸钱。明玉捏着手里的纸钱再抬眼,就瞧见在漫天雪花纷飞一般的纸钱里,郑途将背篓背在身后,一头扎进了雾气笼罩的坟堆里。   “不追吗?”   姬无妄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的同时,正在思索着该怎么跟这两个人讲的明玉猛地抬起头:“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是......”   “怎么知道你的目标是他是吗?”姬无妄睁开双眼,抱着手臂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笑道,“整辆车内明明孙虎问题最大,可你们自打一上车,眼睛却一直都在观察一个抱着鱼篓子的普通人。”   姬无妄:“能得南玉少昌氏和叶家如此关心的人,那就只能是你们此行的目标对象。”   这桐荣齐家本就是四大世家之一,若说能一眼将他们认出倒是也不怎么稀奇,但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个炉鼎,眼力竟然丝毫不输仙门内修为高深之人。   明玉不禁将姬无妄多看了一眼。   沈孤舟在此时出了声:“我们并无恶意。”   明玉这才叹了一口气,长话短说道:“你们猜的对,我们此行的目标的确是他。”   姬无妄:“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明玉:“你若把他当成一个寻常百姓来看的话,的确没什么特别,但他在我们所调查的那件事当中,他是唯一一个目前还活着的信徒。”   姬无妄挑眉:“信徒?”   明玉:“是。”   姬无妄有股子不怎么好的预感,所以嘴贱多问了一句:“......信的谁?”   小叶子揪着小辫子冷哼了一声。   “还能是谁?”   “大魔头呗。”   姬无妄:“........”   果然他就不能多嘴,一多嘴准没好事。   他怎么不知道他都死了,还能有人信他。   信他什么?   倒霉吗?   “雾越来越浓了。”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淡淡的提醒出声,“此时去追,还来得及。”   姬无妄:“那走吧。”   明玉:“啊?你们也要下去吗?”   “别啊了,这么大的雾怕不是撞上了什么别的东西,现在再往前走也不知道会拐到哪去,倒是不如随你们去看看,兴许还能寻一条正确的路出来。”   姬无妄脸不红心不跳的张口就扯,他叉着腰转过身来就瞧见明玉拉着小叶子跳下了马车,身后还跟着那个看上一步三晃的病秧子。两个人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看上去像是已经信了他刚刚的一番鬼扯。   看来他的演技还算不错。   重活一世,姬无妄对自己没怎么退步的演技十分满意的挑了下眉,以至于就没有注意到沈孤舟面无表情的脸上扯的那两下嘴角。   四周无人,头顶却四散飘动着白纸钱。   风从前面不知名的地方吹来,带着一股子阴湿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他站在此处,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从不远处传来的阵阵铃鼓声。   一声,接着一声,细碎繁密。   沈孤舟注意到姬无妄的异样,迈步走上前来:“怎么了?”   姬无妄:“你们有听见铃鼓声吗?”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望向另外两个人,明玉和小叶子也同样冲着他摇了摇头。   奇了怪了。   那么也就是说,这声音,只有他听见了?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   “明玉哥,他往这边去了。”小叶子蹲在地上用手指摩挲着些许粘稠的水渍,拍了拍手站起身。   明玉握住了腰间的长鞭点了点头,冲着身后交代出声:“前面雾气大,我走前面,你们跟紧。”   这泾阳坡早些年的时候其实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村子,可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整个村里子的人陆陆续续都死了。这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村外林子里的坟头却是越来越多,到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村里就彻底荒废了,成了这一片一个出了名的乱葬岗。   邪气肆意,魔气滋生。   西夷部将这里接手了之后,部族当中的魔修试图把这里当作修炼的绝佳之地,可这些年进来这里的,没一个是能活着出去的,后来死的人多了,渐渐的,这乱葬岗就没人再敢来了。   明玉讲的这些事情,姬无妄他是知道的,只不过魔头之前对这种没什么宝贝的破地方不怎么感兴趣,也就没怎么在意。不过他倒是听说那些从边境而来的商队平日跑货都是绕着这个地方走的,怎么偏偏到了齐家这里,还特意拉着人朝着里面扎?   排除一群人是吃饱了撑的不想活了,那就只能是.......   故意。   所以,齐家早就知道那郑途想去什么地方,也早就知道这泾阳坡的猫腻,却依旧选择载了郑途以及前来调查这件事的明玉他们两个......   为什么?   姬无妄整个人落后了一步,抱着手臂将目光停在这病秧子身上良久。   沈孤舟似有所觉的回头:“在看什么?”   姬无妄挑眉:“看你好看。”   这句话从任何人嘴里吐出来都无比的正常,除了......   沈孤舟蹙眉。   姬无妄却是绕过眼前的坟堆,快走了两步上前,将话题扯到了郑途身上:“那郑途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叶子蹲在地上正在利用药粉追踪郑途的踪迹,明玉趁着这个功夫‘哦’了一声,同两个人解释出声:“其实这件事要从几个月前说起。那天,我们山上来了一个老人说是要找我们帮忙,我们询问之下方才得知,对方是想让我们帮他去救救他儿子,他说他儿子最近有些奇怪,仿佛中了邪。”   姬无妄:“中邪?”   明玉点了点头:“是的。”   姬无妄拖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询问出声:“他有说具体怎么回事吗?”   明玉:“说了。”   明玉:“对方声称他儿子每天晚上子时会出门一趟,而后跪在院子里,冲着西北的方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天天拜?   的确有点古怪。   可若说拜的他吧,姬无妄也半点没落到个好。   明玉:“其实在这之前,在清溪叶家那边,也出现过相同的事情。我听叶家的家主说,这些人会把自己当成是被神明祝福过的‘信徒’,他们坚信不疑的认为他们所信拜的神可以帮他们脱离苦海。”   姬无妄皱眉:“那怎么就说他们信的就是......魔头?”   明玉从怀里翻出来一个木制的人偶,姬无妄接过来瞧了一眼就发现,这人偶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都与他之前别无二致。   沈孤舟伸手:“给我看看。”   姬无妄伸手递了过去。   沈孤舟站在原地将那人偶放在手中摩挲了片刻,微微蹙眉:“这是水凝木。”   明玉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他伸手将人偶重新接到手里研究了一番,却依旧没看出这东西跟别的普通木头有什么差别,他有些不解的冲着这位齐家大公子问出声:“有什么不同吗?”   沈孤舟:“水凝木出自荒城,价格不菲。”   沈孤舟:“云州的金鳞台便是用此木建造的。”   明玉皱眉:“所以,这件事真跟魔头有关?”   别说他那金鳞台是用什么木头做的,就算是问他金鳞台里的花都有什么品种他都记不住。   有关个屁!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这件事不是近几年才出来的吗?”   言外之意就是......   魔头早八百年前就死了。   莫挨老子。   明玉:“..........”   “奇怪,人在这里蒸发了不成?”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一旁寻人踪迹的小叶子捏着手里的瓶子站起身,他将周围的四下扫了一眼,方才沉声道:“明玉哥,人不见了。” 第43章 两个疯子   “人丢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明玉皱紧了眉头赶忙走上去检查, 姬无妄就趁着这个当口抱着手臂将所处的环境打量了一番。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整个乱葬岗的中心区域,雾气将来时的路笼罩的模糊不清, 只剩下四周散落着的坟堆,枯骨以及前方少许断壁残垣的低矮屋舍。   这些房子应该就是当年荒废的村落剩下的建筑, 这么多年不住人这些房子经过风蚀已经完全破败掉了, 仅有的少许杂乱的布帘,炊具, 能让人窥见一丝过去生活的痕迹。   寂静,萧瑟的院墙在此时仿佛将整个乱葬岗圈在其中, 放眼望去如同伫立在眼前的庞然大物, 诡异的歪斜着。   “奇了怪了,这附近怎么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那股子腥味好像也没了。”   “我看看。”姬无妄听着两个人断断续续的交流, 一脚踢开地上散落的尸骨走上前去, “前面那些地方都找了吗?”   小叶子点了点头:“我和明玉哥刚去前面看了一眼, 但也都没有发现。”   都没有?   能从他们这群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那郑途除非原地成圣, 否则就是有些猫腻。   姬无妄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蹲下身捏起地上的泥土放在鼻间嗅了嗅。   明玉:“怎么样?”   姬无妄摇了摇头:“那股子有点古怪的气息的确消失了。”   明玉拧紧了眉头挠了挠头:“难不成真人间蒸发了?”   姬无妄:“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孤舟突然出了声:“郑途最后出现的痕迹在哪?”   最后出现的痕迹?   小叶子摆弄着手里的瓶子走上前, 四下扫了一圈,随后伸手指着不远的一个坟堆道:“就在那儿。”   姬无妄拍了拍手,撑着手臂起身。   四周雾色燎绕, 出声的病秧子就站在小叶子指的那坟堆前。冷风将他那一身素色的衣袍吹动而起, 微光映的那人紧束的领口以及微微垂着的优美的下颌线,如一尊美玉,沉静若冰。   姬无妄目光在对方身上凝了片刻, 移开眼:“在哪呢?”   沈孤舟伸手一指脚下:“这里。”   这人就不能自觉的挪下窝吗?   然而劳驾这种话魔头说不出口,让他说他只会说滚。   姬无妄张了张嘴,到最后干脆什么也没说,而是贴着对方的身体弯下腰。   只见沈孤舟指着的地面有小叶子洒下的荧光药粉,他用手指头尖沾了一点,就发现这药粉之中混杂了些许许粘稠的水,放在鼻间轻嗅还能闻见一股子极重的鱼腥味。   姬无妄:“是这个味道。”   明玉皱眉:“应该没走远,要不我们现在分头找找?”   “不必了。”姬无妄一点也不客气的从病秧子的袖子里翻出来一张干净的帕子,将手上染着的脏污擦了擦。沈孤舟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到底是将视线移开什么话都没说。   姬无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叶子将小瓶子揣进腰间有些好奇的凑了过来:“我和明玉哥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这么快就找着了?吹的吧。”   姬无妄抱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歪着头一笑:“那不如边挖边说?”   明玉:“啊?挖什么?”   姬无妄:“挖坟。”   明玉:“这.....这有点不太好吧。”   南玉少昌氏怎么说也是现如今的四家之首,百年传承的名门正派。明玉身为南玉少昌家的大弟子,平日里修身明理,是绝对不会干挖坟这种缺德事的.......   然而......   “你俩动作能不能快一点,再墨迹这人一会儿跑了。”   “欸,左边一点,右边右边。”   姬无妄将胳膊架在病秧子的肩膀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一掀眼皮他就看见小叶子跳出土坑,将滑落在身前的小辫子甩到身后,十分不满的道:“我说,凭什么是我和明玉哥动手?”   姬无妄抬手指着病秧子:“你们好意思让一个快死的人下地吗?”   小叶子:“那你呢?”   姬无妄:“我是个炉鼎。”   小叶子:“所以呢?”   姬无妄:“我柔弱不能自理。”   小叶子:“......”   明玉:“......”   沈孤舟若有所思的朝着人撇了一眼。   “这下面有个通道。”   就在这时,明玉将锄头杵在一旁,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这下面不知道通到哪儿,但我想刚刚郑途应该就是就是从这儿下去的。”   “我看看。”   小叶子跳下土坑,将手里的瓶子拿出来倒了一些,果不其然亮着荧光的粉末汇聚成一个个脚印,出现在了坑中向下延申的台阶上。   明玉:“就是这里。”   小叶子:“这郑途刚刚应该不是这么挖下去的吧......”   沈孤舟沉默了良久,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出声道:“这附近有阵法残留的痕迹,他应该是通过某种特殊的阵法直接进入到这里的。”   明玉沉思了片刻,突然仰头看向姬无妄:“你刚刚想说的是这个?”   姬无妄:“是啊。”   明玉:“那我们为什么不通过阵法下来?”   姬无妄一脸无辜的摊手:“因为我不会啊。”   众人:“..............”   找到了路,这下找人就方便多了。   明玉拿出火折子刚准备下去探探路,后领子就姬无妄给揪了起来:“下面有魔气,不想死的就走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声音突然有些冷,也有些沉,这让刚刚才接受这人柔弱不能自理的明玉,愣是没反应过来就被姬无妄给无情的丢了出去。等明玉回过神再往下看时,姬无妄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下方的阴影里。   等等。   如果这下面有魔气的话,他不是更应该打头阵的吗?????   明玉不着头脑的挠了挠头,他正准备跟着姬无妄下去,哪知道他刚迈出去一只脚,一个清贵的身影就从眼前走了过去。对方从身侧走来时那淡淡的一瞥,让他想到了北境冰原之上的雪,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逼视。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沈孤舟也跟着走了下去。   奇怪?   这一个二个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搞到最后,他才像是那个需要保护的人?   四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进了向下延伸的地洞,这地洞很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洞中弥漫着的魔气的原因,火折子在这里根本就打不着。   姬无妄眼睛异于常人,在黑暗的环境下跟白天没什么区别,至于别的什么人......   魔头第一次大发善心的将手伸给了正弯腰进洞的病秧子:“喏。”   沈孤舟抬眼:“你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爱牵牵不爱牵就算了,别回头自己摔了,还让我救你,我告诉你,我可没那么.......”   姬无妄的一堆话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也没说完,刚打算抽回去的手就被人给握住。   沈孤舟:“我牵。”   当那染着几分暖意的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指,当有些酥麻的感觉传递到全身的时候,姬无妄突然有些后悔。   这一会儿,他突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到底是为什么会对这人发了善心。   姬无妄试着将手向外抽了两下,却是被人握的更紧。   好在这条路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长,他们两个人就到达了重点。   明玉拉着小叶子下来没过多久,就借着不远处透进来的光看见了先下来的那两个人,他刚想走过去问接下来该怎么办,明玉却是突然看见姬无妄从上面跳了下去,他刚要出声,另一人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了下去。   明玉:“?”   是他疯了还是这两个人疯了???   这下面是通向哪啊啊啊啊。   姬无妄落地的时候,被一人抱着在地上滚了两下,方才停下。   有光从头顶上方某个细小的缝隙当中倾泻而下,映照在洞底两个人身上。姬无妄此时就趴在沈孤舟的身上,鼻间全是对方身上那股子染着些许雪沫一般的冷意。   有些熟悉。   也有些陌生。   姬无妄撑着手臂起身,就发现一双深邃的眼眸正看着他,他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风暴在对方的眸中一点点汇聚。   半晌,姬无妄将目光移开,扫了一眼对方身下明显粗粝的石子,嗤了一声:“我看你是真的不怕死。”   沈孤舟:“你怕吗?”   姬无妄挑眉:“我为什么要怕?”   沈孤舟伸手将那打算从身上爬起来的人拽回到眼前,他看着姬无妄重新跌回到胸膛之上,他方才攥着对方的手,望着眼前这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双眼,再次开口:“你要的答案,我给你了。”   姬无妄长睫轻颤:“什么?”   洞底很静,风声止息。   姬无妄反应了半晌,他才想起来,对方说的恐怕是他之前在小屋前冷不丁问的那句话。   而他的答案是.......   倘若,眼前是深渊。   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跳下去。   姬无妄收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指,眯起了一双眼睛:“我看你就是个疯子。”   沈孤舟:“那你是什么?”   疯子。   两个疯子凑一起,真他妈完蛋了。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将手臂从对方锢的有些紧的指尖之中抽出,然而沈孤舟却是撑着手臂半坐起身,按着姬无妄的脊背将人按进怀中。   姬无妄刚想骂出声,沈孤舟却是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低语附在对方的耳边低语:“你的问题我答完了,我的还没有。”   衣衫胡乱的交叠着,气息在这一刻胶着在一起,显得有几分混乱。姬无妄感受着那放在腰上有些微微发烫的手,拢在暗处的耳廓微微有些发痒发烫:“你到底想问什么?”   沈孤舟:“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孤舟:“你还会是一样的选择吗?” 第44章 梦中之音   选择。   选择什么?   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 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姬无妄就算是想回答,一时间竟是也找不到这个答案到底要从哪里入手。他盯着眼前男人的眼睛, 试图从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有些东西, 快若流星, 转瞬即逝。   “你们......”   “那个,有没有事?”   这个时候, 明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时间仿若一刹那从虚幻回到了现实。   姬无妄的脊背一瞬间有些僵硬, 就连刚刚那落在腰间的指尖在此时都似是变得愈发的滚烫。两个人的呼吸彼此胶着着, 姬无妄微微侧目,他只觉眼前这人落在身上的视线仿若顷刻间将他洞穿。   现在反正没有人认识他, 说什么做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秉持着披着马甲就可以不要脸的宗旨, 姬无妄撑着手臂起身, 面不红心不跳的拍了拍身上的土:“哦, 我没事。”   明玉两个人收了法器, 快步走上前来。   “齐公子呢?”   他.......   姬无妄回头。   沈孤舟在此时撑着坐起身,掩唇咳嗽了两声:“我没事。”   姬无妄的余光之中却是瞧见对方抬起的手上多出的好几道擦痕,显得猩红而又刺目。   这洞底的碎石有些多, 这伤应该就是在刚刚落地的过程中造成的。   姬无妄本是抱起的手臂又放下,走上前将这人的手捏起,放在眼前看了两眼:“你这叫没事?”   沈孤舟:“小伤。”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 转头冲着小叶子伸手:“药。”   小叶子:“我来吧。”   姬无妄:“给我。”   姬无妄此时的脸有点臭, 小叶子‘哦’了一声没敢反驳,而是将腰间翻出来几个瓶瓶罐罐递上前去。姬无妄这边看也没看就将那些药瓶拨开,直接全部倒了上去。   小叶子站在一旁单是看着, 就疼的‘嘶’了一声。   沈孤舟:“你这叫公报私仇吗?”   姬无妄:“怎么?嫌弃我?”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那就憋着。”   沈孤舟蹙眉:“.......疼。”   姬无妄面无表情的将那些药粉又朝着伤口处按了按,只不过在余光撇见对方紧蹙起的眉头,下手的动作肉眼可见的轻了不少。   沈孤舟微微抬眸。   小叶子:“还好,只是擦伤。”   小叶子:“不过你们刚刚从上面跳下来,可真是吓坏我和明玉哥了。”   姬无妄将手里的瓶瓶罐罐丢还了回去,抱着手臂嗤了一声:“就这么一个破坑,掉下来又不会死。而且,我是下来找人的,又不是来寻死的。”   明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走上前来问出声:“你们是发现什么了吗?”   姬无妄:“你们没听见铃鼓声吗?”   “铃鼓?”小叶子胆子小的很,之前被郑途吓的不轻,此时更是咽了一口唾沫直接害怕的缩到了明玉的身后,探出来一个小头,问出声:“可......这里.......不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吗?”   姬无妄:“?”   “这附近的确没有声音。”沈孤舟撑着手臂起身,走上前垂眸思索了片刻,方才再次开口,“你不妨把你听到的声音跟我们描述一下。我们再根据你的描述,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别的蛛丝马迹。”   姬无妄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方才睁开眼睛。   “准确来说,它不成调子。”   “响了两声停了一下,响三声再停一下,声音短促,没什么章法,反正难听的很。”   明玉嘶了一声:“这是什么曲子吗?”   沈孤舟面色微沉:“是引魂。”   姬无妄:“引魂?”   明玉:“齐公子说的莫非是当年魔头在即位大典上所作的引魂曲?”   沈孤舟朝着姬无妄撇了一眼,点了点头。   当年,金鳞台之上,那站在高处墨发黑袍的之人,一曲引魂渡三千亡魂,彻底结束了苍狼域长达百年的纷争。那一天,四王匍匐其脚下,幽云十六州皆臣。   而他......   成了苍狼域最年轻的王。   小叶子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的问出声:“所以,搞这么一出的真的是魔头?”   他当年的曲子要是搞的这么难听。   他的脸可以不要了。   姬无妄朝着人凉凉的看了一眼:“我告诉你啊,你这话最好别让他听见,否则他怕不是气的都能从坟里爬出来。”   小叶子:“.......”   沈孤舟在此时,突然再次出声:“曲子是引魂,但应该改过调。”   一句话,让姬无妄朝着这人看了一眼。   有这么一瞬间,他竟是觉得当年这人就在现场。   那天他奏的所有音,这人都一清二楚。   可......   怎么会。   姬无妄眸色微沉。   明玉:“所以,其实是有人借由这个曲子栽赃陷害?”   沈孤舟:“不错。”   姬无妄将视线移开,冷哼了一声:“我看就是装神弄鬼。”   明玉拖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这郑途很有可能是受其蛊惑,他很有可能也能听见这首曲子。可有一点我始终没有想通,对方费这么大周章到底是为什么?那郑途看上去什么都没有。”   姬无妄:“他有。”   明玉:“什么?”   “他心中有贪。”姬无妄弯下腰将地上一颗沾染了魔气的石子捡起拿在手中把玩着一番,勾唇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情况下,那个去找你们的老头就是他爹吧。”   明玉沉默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不错。”   姬无妄:“死了?”   明玉:“是。”   “那天那人说完,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破了皮的气球。”小叶子从明玉身后探出来一个头,小声道,“你们不知道,当时,那人就只剩下一张人皮。人皮知道吗?就血糊糊的一张,诡异的很。不过那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是靠了什么,竟然能突南玉的结界闯了进来。”   小叶子:“不行了,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小叶子:“我现在单是想想那个场景,就感觉我手都不干净了。”   姬无妄倒是有些好笑的出声:“所以,一个死人闯了少昌家的大门,还把你们一群人吓得够呛?我说,你们四大世家的结界,怎么还像个纸糊似的,一捅就破。”   明玉:“.......”   小叶子:“......”   一句话直接骂了四家的人。   这人简直是嚣张至极。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   魔头意识到什么,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闭了嘴。   洞底安静的有些诡异,沈孤舟走上前将人挡在了身后:“我想,郑途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过对方如果利用阵法下来的话可能跟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如先去前面看看。”   明玉点了点头:“也好。”   沈孤舟:“走吧。”   姬无妄:“哦。”   这回,姬无妄老实了,他十分乖巧的揪着沈孤舟的袖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这人身后,明玉带着小叶子断后。几个人向前没走多远,就走到了道路的尽头,而尽头处,则是一间灯火辉煌的石室。   石室内亮着一排长明灯,在灯火通明的光中,一尊神像就伫立在眼前。   神像大约有两个人高,神像下身穿着腰裤,上身半透明的披帛飘逸而又华丽。他赤足,屈膝盘坐在莲台之上,带着金环的双手,一只放在膝上,一手撑在身侧,姿态看上去格外的悠然闲适。   姬无妄将目光下移,落在了神像手里拿着的铃鼓上。   “这......”   “这不就是魔头?”   小叶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姬无妄挑眉。   神像的那张脸,的确是他原本的样貌。   只不过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神像额间那一点猩红之色,这抹红仔细看的话倒是与他现如今额间的样式一般无二。   好巧不巧,这两个人都是他。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还是说,他的复生压根就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石室内的烛光璀璨亮眼,姬无妄站在石像的跟前却是将目光落在了此时站在一侧的男人身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人修长挺拔的身姿拢在暗光里,影影绰绰的,让人有些看不清。   “西南,坤二宫,是吉位。”   明玉的声音让姬无妄将视线抽回,回身朝着人看去,随后他就瞧见明玉手中的八卦盘亮起了一束金光,金光逐渐凝聚形成了一张四象八卦图。   小叶子:“明玉哥怎么样?”   明玉:“这石像立在这儿就够古怪了,按理来说不应该啊,怎么会一切正常?而且......”   明玉一句话还没说完,石室外突然传出了动静。   这个时候能来的人,除了幕后之人就只能是郑途。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信息。   姬无妄站在原地刚准备动作,垂落在身侧的手却是被病秧子一把握住。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拉着躲在了一侧的角落里。这个位置不大不小刚好能站下两个人,既能瞧见室内的一切,还能将两个人的身子完全拢在阴影里。   这么短的时间,这人到底是怎么看见这个地方的?   还是说.......   姬无妄微微仰头。   昏暗的阴影当中拢着这人看上去依旧有些陌生的脸,看了这么久,齐修远的这张脸依旧与这人有些违和,甚至可以称之为丑。就像是齐家的那群伙计,一眼看去就不像是伙计似的。   沈孤舟微微垂眸:“在看什么?”   姬无妄:“你为什么会知道引魂?”   角落的位置本就不大,两个人此时离得有点近。   沈孤舟在外,姬无妄曲膝靠在墙上,他这么一靠,整个人就显得比对方矮了一节。这一说话,声音幽幽的荡在耳边,像是染着几分迷离的醉意。   一惯冷静自持的沈孤舟像是被引诱了一般,呼吸连带着都重了几分:“因为我听过。”   姬无妄:“你在哪听过?”   沈孤舟:“在梦里。”   这话答的想让姬无妄迎面给人一拳,然而当他望进对方深邃的双眼时,他却觉得不像是假的。   姬无妄没有再说话,因为他鼻间嗅到了一股子令人熟悉的腥臭味,他抱着手臂微微探头,就看见明玉和小叶子正憋屈的趴在供桌下面,模样显得有点可怜。再一抬头,郑途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将背后背着的竹篓放下,跪在长明灯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朝着身前高大的石像跪拜。   三跪九叩,行的的确是大礼。   “神明在上,弟子郑途应召而来。”   “哦,对了,您......您要的东西我给您带来了......”   郑途直起腰,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动作因为紧张而又显得有些慌张,他将身旁放着的背篓捞到跟前,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溢出来的汗,方才像是献宝似的将竹篓向前一推。   “还请您出来一叙!” 第45章 蛊惑人心   千里迢迢, 给所敬仰的神明送一筐子咸鱼,不能吧。   所以,这筐子里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吧。   姬无妄所站的这个角度看不见筐子里到底有什么, 他‘嘶’了一声突然有些好奇的转过身,用手扒着石壁朝着不远处的供台看去, 随即他就看见了郑途弯折下去的脊背以及竹篓内的.......   姬无妄探着身子正想看的更多, 脚下突然踩了个空。就在这时,腰上多了一只手, 将他稳稳的接住。那手贴着他的小腹,手臂像是一根藤蔓似的将他缠裹, 他低下头朝着那双手看了一眼, 身后灼热的气息突然在耳畔响起。   “会被发现的。”   姬无妄还没来及出声,整个人就被捞了回去, 他重新倚靠在角落的墙壁上, 微微仰起头, 就看见眼前的男人单臂揽着他, 目光沉冷的望向前方, 像是一滩化不开的雪。   沈孤舟似有所觉的回头。   双目对视的那一瞬间,姬无妄似是从对方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以前从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然而石室的另一侧,竹篓经过郑途这么一推, 却是刚巧精准的推到了正趴在供桌之下的明玉和小叶子两个人眼前。两个人同时嗅到了那股子越来越浓郁的腥臭味,这股子味道比之前闻到时更重,就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腐烂再到变质, 越来越臭。   两个人盯着那竹篓没看多久, 便有血从底座之中溢出。那血水顺着向前流动,好巧不巧的刚巧流到了两个人的眼前,小叶子用手指沾一些粘稠的血渍放在眼前观察了一番质地。   “这是......”   小叶子瞪大了眼睛, 然而嘴里刚出声就被明玉伸手捂住了嘴。   就在这时,室内蜡烛突然晃动不止,光影在俩个人的脸上晃动跳跃。   姬无妄将视线移开,将注意力凝在了郑途身上,只见郑途脖子上那块黑不溜秋的印记突然十分诡异的蠕动了起来,一股子魔气从印记之中钻出,在神像之前散成了一股子白色的烟。   烟气燎绕凝聚,逐渐形成了一个虚影。   影影绰绰,让人看的不甚清楚。   风声止息,石室内的灯烛剧烈的晃动了两下停了下来。   昏黄的光晕收缩变化,烟气燎绕的石室内恍如仙境。郑途那看上去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股子近乎痴迷的笑,他有些不敢置信的伸手去碰,却又不敢的将手抽了回去,整个人匍匐在地,将头抵在了地面之上。   “我终于见到您了。”   这回,神明手中握着的铃鼓所有人都听到了,在那细碎的声响当中,石室内传出了一个近乎空灵恍若神谕一般的声响,“孩子,你做的很好。只要你遵从自己的内心,神会指引你找到正确的方向。”   “您之前说的对。”郑途直起身,声色有些激动,“我早该猜到的,那个女人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被蛊惑了,他要离开我,他再也不要我了.......”   烟气燎绕的石室内,神明手握铃鼓,身体浮动在空中。他将那带着金环臂钏的手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放在郑途的头顶,像是一个长者去安抚一个小辈:“孩子不用急,你可以慢慢的讲与我听。”   “我父亲将她救下来的当天我在场,起初其实一切都还算正常。那女人对我爹好,我以为只是报恩,可一年后,有一天我回来之时,却是无意间撞到他们竟然......竟然在做苟且之事。”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女人看上了我爹,是她蛊惑了他,她想带他走。”   郑途低着头,声音回荡在整个石室内显得格外的闷,长明灯晃动了两下,将郑途投在地上的影子逐渐拉长。然而姬无妄却是发现,郑途的影子竟是随着他的诉说逐渐变得扭曲,在灯烛的晃动之下狰狞的像是一个魔鬼。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   “此物,所窥的是人心。”   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同时,姬无妄微微抬眸,随即他就看见对方微微垂眸,愈发沉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坚硬的骨骼之下包裹着的人心,是这世上最柔软的东西。人的情绪,欲望,恶念会将它左右,让它逐渐变成一个无法控制的东西,而这个时候,邪魔就会趁虚而入。”   郑途就是如此。   或者说,那些被所谓的神明蛊惑的信徒亦是如此。   随着事件的发展,郑途逐渐被心底的恐惧所控制,他害怕失去,害怕被抛弃,因此他就将矛头对准了那个与她朝夕相处却抢占了他父亲全部爱的女人。   可他没有把柄。   这个女人自从来到临江,乐善好施,以至于这一年里,邻里街坊都觉得这个女人不仅长得漂亮还喜欢乐于助人,他们喜欢她,还喜欢将自己家的东西送给她。   这些都算了,最令人讨厌的是他们竟然还祝两个人百年好合。   这个女人凭什么?   那天,他打翻了女人给他送的礼物,他想让那个女人滚出他们家。可他爹竟然维护她,还动手打了他,他一定是受了对方的蛊惑,一定是!   那天,他泣不成声的从家里跑了出来,也是在那天,他在下着大雪的雪地里,捡到了一个人偶。   人偶雕琢的极为精致,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大户人家供奉在神龛中的东西。他将那人偶捡回了家,日日将人偶带在身上,向它倾诉着自己所有的不满与情绪。   直到有一天,人偶突然说了话。   那天,郑途终于抓住了女人的把柄。   原来这个女人竟然是苍狼域的魔修,被人追杀逃到临江,躲避灾祸,机缘巧合之下正好被他爹给救了。现在这个魔蛊惑了他爹,想要将人从他身边带走。   这怎么能行,他只有他了。   任何人,都不能把他爹从他身边带走!   根据神明的指示,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村中的人,事情很快就在临江传开了。   那几年苍狼域群龙无首,这些魔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村子里的人就为他寻了南玉少昌家的修士前来,将那个已经露了魔相的女人用术法钉在了阵法之内。   那天,他第一次看见一惯挺直了脊梁的男人跪在地上苦苦的去哀求一个人。   可他要救的是一个魔,是一个专擅蛊惑人心的魔!   可他爹推开了他。   “大人,你别听他们胡说,她什么都没做过,她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我求你放人一条生路。”   明玉身为南玉少昌家的大弟子,出门在外一惯秉公办事。几日前,他接到百姓的委托前来诛魔,此时阵法当中的魔修神志不清,已露魔相与百姓所描述的情况一般无二。   这样的魔若不加以控制,只会伤及无辜。   老郑头的请求,明玉并未答应,他将目光看向那个跪在地上死死抓着他衣摆的男人,面上露出一抹为难。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想要将人扶起,老郑头却是盯着阵法当中的女人,转过身看向围在四周的街坊邻里。   “你们说句话啊。”   “她虽然是魔,可这一年以来,阿柔可有伤过你们任何人?”   可在场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   冷眼旁观。   漠然无视。   这一刻这些人的心里早已经忘记了曾经乐善好施的女人,脑子里剩下的只有女人此时在阵中面容可憎的一面。她是魔,没人敢去赌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那一刻,他从他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一股子绝望。   “爹。”   “苍狼域的魔最是喜欢伪装,是她欺骗了你,是你被她蛊惑了!”   就在这时,阵中的魔突然发了狂,他伸手将他爹抱住,仰起头看向站在阵法前一身蓝衣的修士。   “求你救救我爹!”   “求你!”   围在四周的百姓皆是恐惧的向后退了两步,大喊出声。   “烧死她。”   “烧死她!”   哀求,嘈杂的声音不断地灌入明玉的耳朵里,他的阵法之力在这魔的攻势之下逐渐削弱,明玉皱紧了眉头。就在这时,同行之人抽出空转头看向他。   “大师兄,这魔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发狂?”   “这魔气.....我们快撑不住了!”   明玉转头看向老郑头,有些东西似是从脑中一闪而过:“你们再撑一会儿,我.....”   “大师兄!动手吧。”   “大师兄!”   明玉调转脚步朝老郑头走去的同时,身后的阵法突然破碎。冲天而起的魔气,遮天蔽日的,引得明玉想要上前的脚步不得不停住。在老郑头充满绝望的眼神之中,明玉拔出腰间的鞭子将身后浮在半空中的魔拉拽到了地面之上。   那晚,冲天的火光照亮了临江的天,映红了他的双眼。   那个女人死了。   他以为从那天起他爹就不会再受对方的蛊惑,两个人的日子会回到从前去。   可他错了。   一周之后,他突然发现他爹在屋中收拾行囊。   他皱紧了眉头快步跑上前,将对方手里的东西摔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还是想走?”   “你为什么还是想要离开这里?”   “你不要我了吗?”   小屋内,他爹看着他的眼神近乎冷漠,他有些胆怯的收了声,却是看见对方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木偶丢到他的眼前:“这是什么?”   是那个人偶。   这一刻,心里隐藏着的秘密像是被人突然揭开,他有些慌乱,他将人偶从地上捡起,擦了擦上面的尘土,将它塞进了袖子里:“捡的。”   “阿柔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那天,她突然发狂是不是也是你?”   他不知道。   他只是按照人偶的指示给人喝了一杯掺了东西的水而已。   “你就那么恨她吗?”   是的他恨她。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他爹会跟他平静的生活在临江,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他爹也不会现在站在这里,用着近乎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   不是他变了,是他爹变了。   对。   那个女人对他爹的影响肯定还没有消除,他受的蛊惑太深了,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阿途?”   “你怎么了?”   不,这个人不是他爹。   这个朝着他走来的男人,只是一个占据了他爹灵魂的魔鬼。   一个人一旦在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就会不断的生长,如杂草一般的滋生。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越发看着眼前这个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是假的。   “我杀了他。”   “将他的心掏了出来。”   郑途面色苍白,声色颤抖地诉说着,但他拢在暗处的神情却愉悦而又有些兴奋。这副表情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他,巨大的诱惑让他的双眼变得愈发浑浊。   他伸手将放在眼前的竹篓拖到跟前,他像是闻不到竹篓当中巨大的腥臭,而是伸手将里面的死鱼丢出,整个人埋在里面,双手郑重而又神圣的将放在竹篓最下方的一个染着血的心脏捧出。   “这是他的心.......”   “我知道......我知道您可以,您做的到,所以我想求您,把我爹还给我。” 第46章 面容可怖   当郑途的话回荡在石室内, 当双手沾染的血从指缝之中的滴落在地,身后墙壁上的影子从一个人,彻底扭曲变形成了一个魔鬼。   手握铃鼓的神明立在神像前俯瞰众生, 吃人的魔鬼长牙五爪,面容可怖的倒映在墙壁上。   同处一室, 相互对望。   神明的面上却是涌出了一股子欣慰与赞许。   在姬无妄看来, 对方或许压根就不在乎他孕育出来的到底是人还是魔鬼,他要的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人的欲望与印刻在心中的执念。   “我可怜的孩子。”   “对于你的遭遇, 吾深表同情且歉意,你如此优秀, 世道却待你如此不公。”   郑途微微仰头:“您可以帮我, 对吗?”   神明居高临下的将人望着,露出了笑容。   “许愿。”   “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可以。”郑途双膝跪在地上, 石室烛光拢着的双眸流露出的期许, 就像是一个向父母讨要糖吃的孩子, 带着一股子近乎是虔诚的渴求, “无论什么代价, 我都可以的。我只要我爹,我只要他回来。”   有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了进来,石室内的灯烛晃动了两下。   姬无妄抱着手臂倚靠在一旁的石壁上, 冷冷的一笑。   “人性本贪。”   “当一个人的欲望膨胀到迷失自我,就算是坦途也会变得晦暗无光。”   魔头还是第一次说出类似于人生格言一般的感慨。   让人有些新奇。   以至于,沈孤舟微微侧目将人看了一眼, 方才将目光移开重新落在了郑途手里捧着的心脏上:“或许他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一直所寻的父亲其实就在他的身边。”   和其讽刺。   姬无妄嗤了一声。   当初,从郑途将那个人偶从地里捡出来的那刻起,这便是一条不归路。   神无私大爱。   而他, 却是豢养了一只魔鬼。   姬无妄微微抬了抬下巴:“欸,这东西能看出是什么来头吗?”   “他很警觉。”沈孤舟沉吟了片刻,望着前方再次出声,“人偶恐怕只是载体,真正与之有连接的其实是他脖子上那块黑色的印记。而这块印记之中的魔气现如今借由神像现世,达到了迷惑人心智的作用......”   姬无妄靠在石壁上,笑着看向身侧的男人:“我听说,这齐家大公子是个草包。”   沈孤舟:“.......”   姬无妄:“别停,继续说。”   沈孤舟:“只看到这么多。”   姬无妄:“.......?”   你要不再给我编个看看呢?   两个人说了两句话的功夫,郑途已经接受了对方口中所说的代价,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个代价,是在要他的命。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等价交换,而是对方早有预谋的一场陷阱。   他爹早就死了。   他就算是在此刻偿命,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所谓的应召,只不过是对方用铃鼓将人引诱而来,让人心甘情愿的赴死。从始至终,这个东西想要的就是眼前这个被他亲手培养而成的魔鬼,他想要吞噬掉郑途身上长久以来产生的欲望执念,从而增长自身的能量。   “得阻止他。”   石室之中‘神明’将手放在郑途的头顶,姬无妄向前走了一步。就在这时,右眼之中的倒霉玩意儿在感受到郑途身上这股子可以称之为甜美的欲望执念之后,突然变得异常的活跃。   吞噬。   它想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姬无妄伸手捂住右眼,脚步倏然停驻。   于此同时,躲在供桌之下的明玉第一时间也感受到了不对。   当石室内的风平地而起,当郑途跪在地上有些痛苦的嘶吼之时,他将小叶子塞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握着腰间的鞭子从供桌之下翻身而出。   烛火剧烈的晃动着,墙壁上映照的鬼影变得愈发扭曲变形,而明玉单手撑在地上,将室内的情况扫了一眼,便握着手中的鞭子朝着悬浮于神像之前的神明而去!   鞭尖带着劲风而来,然而眼前的雾气散开又凝聚,让鞭子直接打空了去!   几次下来,明玉手中的鞭子竟是没有碰到对方分毫。   这样下去不行。   明玉单手撑在地上,剧烈的喘了几口气。   象征着契约的心脏,此时悬浮于头顶。   明玉仰头去看,就发现四周的魔气正在朝着那颗心脏汇聚,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郑途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弱,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人就会在眼前死去。   这郑途说到底只是一个受了蛊惑的普通人,一条人命,明玉并不想就这么把人放弃。如果现在趁着双方的交易还未达成,他或许还能把人救出来。   明玉想到此一步上前,伸手就去抓人,然而当他的手刚碰到对方的肩膀时,跪在地上的郑途却是一把将他推开。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修士!”   “都是你们!”   明玉整个人被推的一个踉跄,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郑途:“你说什么?”   “当初,如果不是你们没把那魔杀干净,那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临江?如果你们不早一点的把人杀了,我爹又怎么受人蛊惑!”郑途仰头看着悬浮在头顶的心脏,目光近乎痴迷的望着眼前的神明:“我......我我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好不容易可以让我爹回来,你们凭什么要跟来,凭什么还要来阻止我?”   明玉拧紧了眉头:“可是你父亲已经死了。”   郑途:“你胡说!”   郑途:“他没死,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你听我说,它在蛊惑你,你不要听他的话。你的父亲不会回来了,它现在在要你的命。”明玉放软了声音,试探的向前走了一步,“来,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   郑途却是转过身,泪流满面的冲着明玉倒头一拜:“我只是想要我父亲回来,我有什么错?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隔着眼前涌动的魔气,明玉对上了一双逐渐变得赤红的双目。   这一幕,似曾相识。   明玉站在原地,好像是看到了几年前在临江那场大火之中冲着他歇斯底里哀求的青年。   可那一天,他好像做错了事。   这南玉少昌氏是继雾陵姬府之后的四大世家之首,论实力论传承都是仙门内的佼佼者。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现在仙门的境况其实远不及一百年前的昌盛。   曾经的荣耀,繁荣不在,剩下像是回光返照,苟延残喘一般的颓靡。   明玉作为南玉的大弟子,这么多年肩上一直肩负着振兴师门的任务。他每年都会带着师门的人出去历练,去临江的那次,并不是他第一次带人出去,但那天,所有的一切顺利的都像是事先早已经安排好的一样。   这临江隶属南玉少昌氏的管辖范围之内,那年当地百姓联名上报有魔在他们的村子里作恶。   按照流程,南玉少昌氏接到消息之后,会派人前去查看事情的真伪,以便防止有人虚假上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巧的是,前去调查的人在当天,好巧不巧正好看见百姓口中那个作恶多端的魔正在伤人,而伤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整件事情所谓的苦主—郑途。   调查的人回来上报,所言事情属实,明玉按照以往的惯例就带着人去了临江。   那天,在阵法之前,他听着老郑头的质问,心中的确有一瞬间的迟疑,可那念头来的快去的也快,等他想要抓住的时候,身后的魔却已经发狂,他为了避免伤及无辜,只能将其杀死在阵中。   可直到现如今明玉才知道,所谓恶魔的引诱,引诱的其实不仅仅是郑途,其实还有他。他其实也是对方在当年设计的一环,为的就是让它精心培育的种子越陷越深。   一个月前,老郑头找来的时候,明玉就知道这件事没有完,为了查明一切,这次前来苍狼域是他主动请缨的。   他想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   然而现在他却是发现......   当年所谓的苦主与受害者其实都是假的,眼前的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他的无辜去扮演一个受尽了迫害之人而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无辜吗?   并不无辜。   “明玉哥!”   “你快想想办法,它好像正在从那颗心脏之中汲取力量!”   小叶子的声音让明玉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他撑着手臂站起身,仰头朝着最上面去看。   这颗心脏是郑途献给对方的礼物,也是两个人之间维系的一个契约,那么只要毁掉这份契约,连接自然就会失效。   明玉当即二话不说的握着手中的鞭子就朝着两个人头顶悬浮的心脏挥去。   心脏的外围此时包裹着一层的魔气,明玉的鞭子犹如有着破军之力,鞭梢势如劈竹的穿透魔气,将那颗心脏从高处挥在了地上。   神像前被雾气笼罩的影子身体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凝实的影子突然散开了一些。   郑途大叫出声。   “不!”   “不不不,还差一点,不能这样!”   心脏摔在地上染了尘土,咕噜咕噜的滚到了石室的角落里。   郑途的身体此时已经过于虚弱,他撑着手臂刚要起身却是浑身发抖的摔在地上,他双目赤红的盯着地上的东西,心有不甘的朝着那颗心脏一点点爬了过去。   越来越近。   眼看着郑途的手就要将那东西重新抓握在手中,那颗心脏却是先一步被一双骨节修长的指尖给捡起。   郑途趴在地上抬起头,却是对上姬无妄的一张脸。   “想要?”   郑途点了点头。   姬无妄偏头看着掌心之中托举着的东西,微微一笑:“那你求我看看。”   明玉皱紧了眉头:“不能给他!”   郑途伸手揪着姬无妄的衣服下摆,泪流满面的哀求出声:“这是我爹唯一回来的机会了。我求你,求你把它还给我。你只要还给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你……”   姬无妄却是在郑途不断的哀求之中五指收紧,将心脏直接给捏碎了。   “哎,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这人就是这么的反骨。” 第47章 清醒沉沦   郑途这辈子总是感觉自己在不断地失去。   小时候失去母亲, 长大了失去父亲。   他身边没有什么伙伴,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信赖的人。他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可命运总是让他与之擦肩而过, 可那明明唾手可得。   当鲜血顺着这人白皙的指尖淌落砸在他的脸上,他才恍然惊觉他好像又一次失败了。他拼命遮掩, 保护住的东西就这么在他眼前, 毫无征兆的碎成了一地的残渣。   “你......”   “你把一切都毁了,我要杀了你!”   本是趴在地上的郑途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 撑着手臂起身就冲着姬无妄扑了过去。   姬无妄此时正有些嫌弃了看着手上沾黏的血。   他甩了甩手,正打算找病秧子要个帕子擦擦手上这黏黏糊糊的玩意儿, 余光之中他却是看见一个虚影如狼似虎一般的冲着他直扑了过来。   明玉大喊出声:“小心!”   姬无妄将伸出去的手又抽了回来, 移动步子让郑途扑了个空。   “恼羞成怒?”   “我思考思考,我好像刚刚也没有应承你什么。”   姬无妄的话让郑途面色涨红, 身体因生气剧烈的颤抖着, 像是一片在风中凋零的树叶一般颓败但却又带着一股子回光返照一般的生机。   有点不和谐。   这是郑途一直以来给姬无妄的一个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   共生。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 还没来得及抓住他脑子里想法的一个尾巴, 却是瞧见郑途喘了一口气又冲着他扑了过来。   这人到底有完没完?   姬无妄旋身避开, 抱着手臂‘啧’了一声:“怎么?又被我说中了?我说这人可真有意思,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偏生的非要把所有的罪过都怪到别人的头上。难不成, 你是觉得这样以来,你就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不会产生任何负罪感是吗?”   郑途怒目圆睁。   “我没有!”   “刚刚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我爹!”   姬无妄弯唇笑了一声:“你爹难道不是死在你手里的吗?”   郑途:“不是我。”   姬无妄这辈子见过嘴硬的, 就没见过嘴这么硬的。   在他看来。   这人大概就是欠教育。   姬无妄这次没有后退反而是逼上前一步, 盯着郑途的那双眼睛,一字一句的再次开口:“你难道忘了吗?那天,你回去, 发现你爹不要你了。你害怕,你恐慌,你找他质问。可你就像现在这样恼羞成怒,拿着你手里的刀,杀了他。”   明明只是十分平静的一句话,明明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经既定的事实,郑途却还是听着姬无妄的话,有些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你胡说,我没有......”   “我胡说?”姬无妄轻笑了一声,将手中已经看不清本貌的东西递上前去,“那这是什么?”   郑途:“这是......”   郑途:“心。”   姬无妄:“那天,是你,剥了他的皮,亲手把他的心脏掏了出来,你都忘了吗......?”   石室内灯烛剧烈的晃动了两下,郑途低头看向自己举起的双手。   恍惚间......   他似是看见了那晚他父亲死不瞑目的倒在他的脚边,而他满手血腥的模样。   不。   这不是真的。   “这些都是污蔑!”   郑途双目赤红的仰头看着姬无妄,他滑跪在地上愤怒的斥责着,可面上却早已泪流满面,“我没有杀人,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他丢了,我只是想让他回来而已......我有什么错......”   一个人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谎言当中,自欺欺人的以为这些都是真的。   这是逃避。   因为现实早已经鲜血淋漓。   姬无妄:“真可怜。”   “都是你!”   郑途再次抬起头之时,面上呈现出了哭泣与愤怒两种情绪。   诡异而又扭曲。   明玉有些震惊:“这.......”   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郑途像是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宣泄口,他撑着手臂站起身,顶着那张扭曲的面容冲着姬无妄歇斯底里的大叫出声,“是你,毁了我这么久以来所努力经营的一切,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要成功了!”   姬无妄:“你不会成功。”   郑途:“我要你为他陪葬!”   姬无妄拖着下巴还真就仔细将对方这个问题思索了一番,对人评头论足了一番:“嗯,你这个的确想法挺好,不过,就是想要实现的话可能有点难。”   郑途:“?”   姬无妄:“不瞒你说,之前那群想让我陪葬的现在都还在山上躺着。”   郑途:“.......”   沈孤舟听见这句,眉头微不可查微微蹙起。   明玉现在却是恨不得上去直接捂住姬无妄的这张嘴。   然而,魔头这人一身反骨,越是不让他说,越是说的起劲,这一来二去的就把郑途气的不清,但是呢他又拿姬无妄没有任何的办法......   “明玉哥,它要跑!”   就在这时,小叶子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明玉回头去看,就发现是石室内原本凝聚在神像前的‘神明’化成了一道烟雾正朝着洞外而去。   小叶子撂下这句话,就追了过去。   明玉看了一眼姬无妄这边的情况又看了一眼追过去的小叶子,到底还是握着手中的鞭子朝着洞外追去。   仙门的两个人一走,这洞里就只剩下三个人。   一个炉鼎。   一个将死之人。   郑途拢在暗处的唇角微勾。   想跑?   姬无妄一步上前,伸手揪过对方的衣服领子将人拉到眼前:“我说,你打算去哪啊?”   郑途:“你......”   姬无妄:“怎么?披了一层皮,你觉得我会像那两个傻子似的,认不出来?”   郑途:“.......”   姬无妄将人一把拉到跟前,将目光落在了郑途脖颈上依旧尚未消散的黑色印记之上。   果然如此。   神明的法相为虚。   所以明玉刚刚的鞭子才会打空。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情况下,这印记恐怕才是那东西藏匿的实体。   姬无妄抬眸与沈孤舟对视了一眼,将空出来的手指点在了那块黑色印记之上。   尖锐的嘶吼之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就在这时,平地突然起了一阵风,紧接着石室内所有的蜡烛都跟着剧烈的晃动两下,‘啪’的一声灭了。   室内陷入到了一片昏暗当中,姬无妄站在原地一身衣袍被风吹起,昏暗的光拢着一张容色渐冷的一张脸,像是深渊当中的顽石,伫立在风暴将起的黑暗之中,岿然不动。   沈孤舟眉头蹙起,迈步向前。   姬无妄:“别过来。”   黑暗对于姬无妄而言与白天无异,但对于别人就不一定了。他将视线抽回,就看见自己指尖所触之地有一道魔气挣扎着从藏匿之地冒了出来,冲着他嘶吼着迎面就冲了过来。   魔气冲出来的那刻,姬无妄手中揪着的郑途就像是一个破掉的气球一般,变成了一张人皮摊在地上,而沈孤舟就看见那黑气直接冲进了姬无妄的身体里。   沈孤舟拧紧了眉头,迈步上前。   这魔气在进入到姬无妄的身体之后,整个消失不见。   沈孤舟走到近处,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人,出声轻唤了两声,然而眼前之人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并没有理他。   沈孤舟眉头蹙的更紧,他沉思了片刻,伸出指尖将对方脖颈的衣领拨开,随即他便在姬无妄白皙的脖子上看见了一个与郑途一模一样的黑色印记。   与魔共生。   所谓的饲养,不过就是人饲魔,而魔则是一点点的在蚕食人类的身体。   现在郑途没用了。   这东西便选择换了个寄生之体。   以前,依照沈孤舟对姬无妄的了解,这人虽然做事没什么章法,也不怎么着调,但却是一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可在经历了十年前天烛峰上的事情之后,沈孤舟现在不信姬无妄嘴里的任何一句话。   沈孤舟闭上眼,手指在面前凝诀,凝白色的灵力凝于指尖,将沈孤舟的一张脸映的仿若皎月。昏暗的光色里,左耳耳骨之上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沈孤舟没管,而是咽下了口中的猩甜,将手指轻压,点在了姬无妄脖子的黑色印记之上。   鼻间似有花香。   这股子花香如从梦中而来,让人有些熟悉。   沈孤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所见便是眼前大片的三角梅。   金黄色的三角梅开了满目,暖风一吹,花瓣自树梢坠落带起那片迤地的雪色衣角,随风前导。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雾陵姬府?   魔最善蛊惑人心,它们进入人体之后,会先击溃一个人心中最为脆弱之地,也就是执念所在。就像是郑途,心中执念最深的东西也是最害怕失去的东西便是被抛弃。   此魔就是抓住了郑途这个心思引导他一点点的坠入深渊。   沈孤舟原以为,姬无妄的执念会是一百多年前雾陵姬府覆灭的那一晚,可他没想到,眼前所见的一切却是雾陵姬府最为鼎盛的年岁。   院中的一切,祥和,宁静。   一切都像是从未逝去。   他想。   他应该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   沈孤舟凭着记忆,穿过回廊,走过后院的朱门,果然在那条万分熟悉的台阶之上,在一片繁花似锦的春日里,看见了那个孤零零坐在台阶上的人。   此时,头顶的阳光正好,暖风将姬无妄发上鲜红的发带吹起,那抹红将那张脸衬得多了几分的艳。   他抱着膝盖上趴在腿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沈孤舟走上前,轻手轻脚的坐在了对方身边,哪知他整个人还没坐稳,肩膀上突然一沉。他微微侧目,便是看见那个本是趴在膝盖上睡觉的人此时闭着眼睛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有点累。”   “让我靠一会儿。”   听惯了这人咄咄逼人的话,冷不丁这软了嗓子的轻声低语浮在耳边,让沈孤舟本是有些紧绷的身子都放松了下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任由对方靠在肩头,静静的陪人坐着。   安静祥和的环境当中,风声莎莎的落在耳畔。   茂密繁盛的三角梅染了日光的碎金之色,在眼前晃动着迷离而又虚幻的色泽。   沈孤舟这些年时常做梦,梦中的场景就如同眼前看到这一切。在曾经的那个雾陵姬府当中,在无数个祥和的午后,两个人就是这么静静的坐着,什么话都没说。   沈孤舟很清楚,梦中一切都是假的。   可他所念之人近在咫尺,仿若唾手可得,他在梦中与人相遇,却也想在梦中多陪人一会儿。   就像是此刻。   清醒沉沦。   魔气在寂静祥和的环境当中滋生,正在觊觎着它盯上的食物。   沈孤舟坐在石阶之上,微微抬眸看着眼前浮动着的魔气,拢在日光之中的双眸染了几分霜雪般的冷。他淡淡的撇了那东西一眼,修长白皙的手指勾起掌心当中化出的伞柄,在魔气冲着两个人侵袭而来的瞬间,便将那尖啸之声尽数敛在了伞外。   三角梅在两个人身前飘落。   伞内光色流转,细碎的光映着的却是姬无妄那张安静的睡颜。   姬无妄再次睁开双眼之时是眼前是昏暗一片的石室,他的双眼变成了一只漆黑一只是近乎妖异的深红之色。他伸手将那想要逃逸的魔气勾到指尖,红色的右眼活跃滚动了两下,便将那漆黑一团的欲望尽数吞噬了进去。   郑途身上的欲望执念最后倒是给他做了嫁衣。   喂饱了这倒霉玩意儿姬无妄整个人总算是舒服了。   他伸了个懒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双眸已经恢复了正常。   石室内的灯烛再次亮了起来,一切平静的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不过......   姬无妄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就发现那着了一身浅色衣袍的人正看着他。   姬无妄:“.........” 第48章 以身饲魔(微调)   这人的表情太过平静, 平静到几乎是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姬无妄压根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以至于当对方那双拢在昏黄灯烛之下的眼睛落在身上时, 总让他觉得这人的眼神有点不正常。   好像......   带着一股子一言难尽的意味。   姬无妄回想了一番自己刚刚当着这人的面做的那些事情,整个人突然有些沉默。   沈孤舟倒是没让人尴尬太久就将视线移开, 他掩唇咳嗽了两声, 迈步走上前。他本想挑一个看上去合理又能帮人遮掩的话,但魔头显然并不想转移话题。   姬无妄:“你都看见了?”   沈孤舟:“嗯。”   毫不遮掩的承认, 让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从哪里下刀比较合适?”   沈孤舟:“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姬无妄:“我可以换一个。”   沈孤舟抬眸:“像刚刚那样把我吞进去?”   姬无妄又沉默了片刻:“嗯......它大概可能不太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沈孤舟有些一言难尽:“你还记得自己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炉鼎吗?”   姬无妄:“大概也许……”   姬无妄:“忘了。”   沈孤舟:“.......”   姬无妄走上前一步,目光在对方这张依旧看上去不怎么和谐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方才再次开口:“这样吧, 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让你选一个比较体面的死法, 你觉得怎么样?”   沈孤舟面无表情的拒绝:“我觉得不怎么样。”   姬无妄:“......”   明明室内的烛光不怎么亮, 但沈孤舟却觉得有些刺眼。他薄唇微抿, 向前走了一步, 待眼前之人的面容完全的落进眼里, 他方才淡淡的再次开口:“我如果死了,他们会起疑。”   姬无妄:“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为我考虑?”   沈孤舟:“嗯。”   姬无妄:“.......”   这人是知道怎么把话聊死的,姬无妄的脸一时间有些冻得慌。   石室内本来就只剩两个人, 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十分的安静。沈孤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可能的确有些欠妥,他又仔细斟酌了一番,方才出声道:“你放心, 有禁制在我不会说出去。”   沈孤舟:“我怕死。”   石室内的声色静谧, 以至于这人平缓的语调让人听起来十分的真诚。姬无妄感觉自己的心没来由的被挠了一下,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心里化开,他盯着人看了良久,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禁制还是因为对方最后说的那句话。   总之,姬无妄没下得去手。   气氛缓和了少许,姬无妄眼不见为净的抱着手臂走到不远处的石像跟前,冷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当年,就你这样不服管教的,早死八百回了。”   沈孤舟:“那你是想让我感谢你的手下留情?”   姬无妄:“我觉得你现在不说话我就谢谢你了。”   沈孤舟:“......”   沈孤舟的沉默让室内突然陷入到了一片安静之中,姬无妄将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神像上时,脑子里没来由的突然想到了哑巴。   他刚刚好像在执念深处......   梦到他了。   姬无妄站在神像前,微微垂下的长睫拢下了一片阴影,让人有些窥不见对方眼底此时的情绪。只是那明灭不定的光影将人拢着,让人看上去似是有些落寞与孤独。   曾几何时,鲜衣怒马的少年似乎也会在后院的三角梅树下露出了相同的情绪。   沈孤舟眸色微动。   就在这时,姬无妄突然动了动,他迈步上前,手指从神像刻画的纹路上抚过。   一寸一寸,细致描摹。   他能感受到雕刻之人似乎是对这神像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明明是嗜血的魔头在对方的手中却成了面容慈悲的神明。到底是谁,会在这不知名的村落之下放上这样一尊神像?   “你们......”   身后的石洞之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姬无妄回头去看,便见刚刚追出去寻人的明玉和小叶子正急匆匆的赶回来。   姬无妄:“东西追到了?”   “害,别提了。”   明玉一开口却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似乎跟他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他急匆匆赶来营救的两个人此时正好端端的站在眼前,除了两个人之间浮动的微妙气氛之外,好像一切正常。   嗯......   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然而,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离谱,以至于明玉只是将其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在姬无妄的话在石室内响起的同时,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就像流星一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你们是发现什么了吗?”   “那是虚相。”明玉脸色不算很好看,他说着将手里握着的一个人偶递上前去,“但是捡到了这个。”   姬无妄:“人偶?”   明玉:“是。”   姬无妄将明玉手里的人偶接到手里观察了一番,随即指尖摸了摸人偶上的一处缺角:“这是郑途手里的那个?”   明玉点了点头:“之前一直没找到,原来竟是在这里。”   姬无妄将人偶放在手里来回翻看了一番。   明玉:“对了,郑途呢?”   姬无妄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抬了抬下巴:“那边。”   场面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以至于明玉几乎不用刻意找就看见了那瘫在地上的人皮,白花花的一张混杂在一地鲜血淋漓的血水里,显得惊悚可怖。   明玉一言难尽的拧紧了眉头:“怎么.......”   姬无妄闻声微微抬眸。   竟然没吐出来。   南玉少昌家的这个大弟子定力竟然还算不错。   姬无妄心里对人评头论足了一番,随即他就感受到近处还有一道视线正看着他。   酸溜溜的,让人牙疼。   姬无妄顺着那有些灼热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站在不远处的病秧子却是刚巧将眼神移开了。   莫名其妙。   姬无妄本来没打算理,但一想到之后两个人恐怕还得再处一阵,他怕给自己酸死,干脆握着手里的人偶主动走了过去:“欸,看看。”   沈孤舟微微垂眸,不咸不淡的道:“你拿错人了吗?”   姬无妄:“我跟他们又不熟,你还想让我拿给谁?”   “没有。”沈孤舟伸手将人偶拿到手里翻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人的心情好像比刚刚好了一些。   他刚刚有说了什么吗?   姬无妄愣是没品出个所以然。   不远处,小叶子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的冲着明玉点了点头。   “嗯......”   “看上去的确是死透了。”   明玉蹲下来又拿手中的法器检查了一番,在确认这张人皮的确是郑途且对方身上并没有任何魔气残留之后,他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手站起身。   “这人皮同半个月前我们在南玉见到的那张一模一样。看来是藏在背后的魔将其吞噬掉了。”   明玉声音一顿,朝着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问出声:“欸对了,刚刚你们是谁动的手?”   “我......”   姬无妄想都没想的开口,随即就听见病秧子掩唇咳嗽了一声,他咽下了口中剩余的话,话锋一转伸手指了指:“他。”   沈孤舟:“是我。”   明玉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逡巡了一番:“那齐公子可有看到藏在对方身上的魔?”   魔被吞了。   这话能说吗?   不能。   沈孤舟像是早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说辞似的,不慌不忙的冲着明玉道:“你们走后,这里的蜡烛都灭了,等我们再点燃的时候,这人已经成这样了。我想,对方应该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   真假掺半。   在加上沈孤舟本身不急不徐的语调,也就让这件事的可信度变高了不少。   明玉不傻。   当他追出去发现虚相之后他就知道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而真正的魔恐怕早就跑了。   沈孤舟的话只不过是让明玉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见明玉没再问,姬无妄就知道自己蒙混过关了。   “郑途的身体里有魔,所以他刚刚的脸上才会同时露出两种不一样的情绪是吗?”   小叶子的话,让明玉点了点头解释出声:“那个魔就寄生在木偶之中,从郑途之前捡到那个木偶开始,他的身体其实就已经被对方盯上了。与魔共生,最终的代价就是沦为了魔的牺牲品。”   小叶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当年苍狼域的魔头不是也......”   姬无妄抬眸。   对方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姬无妄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想说的是什么。   雾陵姬府虽然覆灭已久,但这么多年,仙门内其实一直流传一个传闻。   传闻,他背叛了仙门,以身饲魔。   雾陵姬府那一夜的惨案,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咎由自取。   姬无妄站在原地垂眸笑了一声。   沈孤舟眉头蹙起。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依旧尚未盖棺定论,所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都还停留在大众的猜测当中,而事件的本人后来成了苍狼域的王,现在也死了。   明玉敛去了眸中的神色。   “都过去了。”   “现在那魔跑了,线索断了。”   沈孤舟在此时突然开口:“你们之前发现过几只这样的人偶?”   明玉:“三个。”   沈孤舟:“恐怕不止。”   明玉凝眸:“你是说......”   沈孤舟握着手中的人偶再次出声:“既然你们南玉和叶家所在的清溪都发现了类似这样的东西,那么就证明其他地方应该也有,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   明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比较麻烦了。”   一直没说话的姬无妄突然出声:“被寄生之人,右脖颈的位置会有一个黑色的印记,不过这么找人的话,我觉得无疑是大海捞针,倒是不如找出背后之人,再连根拔起。”   明玉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们会追查到底。”   姬无妄:“下一步你们打算去哪?”   明玉:“去西夷部。”   姬无妄:“西夷部?”   明玉伸手指了指沈孤舟手里握着的人偶:“我刚刚在人偶的背后发现了一个标记,如果我没认错的情况下,这标记应该是一个非常出名的人偶师的,他人现在就在西夷。”   "现在外面雾散了,我们也可以出去了。”明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对了,还没问你们,你们出去之后是打算去哪?”   姬无妄弯唇笑了笑:“西夷。”   明玉:“你们也要去西夷?”   姬无妄:“我想你们正好也不用换车了。”   小叶子眨巴眨巴眼睛:“不过你们去西夷做什么?”   姬无妄:“送葬。”   明玉:“?”   小叶子:“?” 第49章 新型诈骗   “首领刚走, 土库的那群疯狗就跑来找茬。”   “要我看,那群乌龟王八蛋的脑子里八成是被塞了羊粪,也不看看这里现在到底是谁的地盘。”   “巫朝就他妈是个草包哪能跟我们大人比?”   “刚刚走的时候你们是没看见, 巫朝那脸都是绿的。”   大帐内,哄笑出声。   此时侍立在一旁的几个长老的脸也是绿的。   至于, 为什么绿......   这自打十年前魔头死在了天烛峰上, 苍狼域内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就此分崩离析,近几年, 因着新王有意无意的纵容,使得各个部族之间纷争不断, 冲突不绝。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苍狼域, 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永久的政权,有的只是弱肉强食, 胜者为王。   一周前, 西夷部的首领蒙图刚死在了婺城的千秋宴上, 隔壁土库一得到消息就趁乱突袭了整个西夷。当时的西夷很不巧, 还在闹内乱, 甚至事发的时候武士长瓦洛刚刚切掉了蒙图独子图特的头颅。   这武士长瓦洛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身蛮力,当年若不是副首领余佑给从边境的战场上捡回来, 这人怕不是早死了。后来余佑死了,余佑的部下心甘情愿的跟了瓦洛,这瓦洛的羽翼渐丰, 野心也随之增长。   正巧这蒙图又死了, 瓦洛就带着人反了。   这么一个暴徒,部族内部的几个长老对人十分不满,他们甚至不认为一个出身卑贱的人有能力治理好一个部族, 为此他们还十分担心如果回头西夷真要交给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也要跟着完蛋了。   西夷部内乱的尾声,双方有点僵持不下,但被土库这么一搅合,他们不得不先休了战,一致对外。   现在,仗也打完了,西夷部的归属问题也该有个定论了。   此时整个大帐内乱哄哄的,瓦洛慵懒的躺在高处的羊皮毛毡之上,手里举着一杯沾了魔血的酒,一言不发的听着台下这群人的议论。许是因为脸上蔓延的黑色魔纹的缘故,以至于瓦洛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凶厉。   大长老左贡实在是有点听不下去了,他将手里握着的手杖朝着地面一杵,厉声道:“瓦洛,差不多行了。”   大帐内血腥味还未散,年迈的声音透过下方嘈杂的人声传到上面来,让瓦洛将手中的酒杯从眼前移开,撑起手臂垂眸看向下方那头发花白的老头:“胜利,难道不应该庆贺吗?”   左贡:“庆祝?”   左贡:“首领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你还有心思喝酒?”   老头的话,让瓦洛觉得颇为好笑,他抬了抬手,示意大帐内的吵闹停了下来。他方才坐起身,整个身子微微倾身向前,冲着老头勾了勾手指。   左贡老头的脚边此时还淌着一滩尚未干涸的血,那是刚刚大帐内格外凶残的一场屠杀,土库的武士长的头此时还躺在大帐中央无人问津,瓦洛的举动让他觉得颇向是一言不合杀人灭口。   左贡:“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瓦洛笑了一声:“怎么?大长老这是在害怕?”   左贡冷哼了一声,几乎是默认了瓦洛口中所说的东西,瓦洛很满意自己的这般威慑力,他开怀笑了一声,抬手让大帐内其余的人都出去。   瓦洛:“行了,大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左贡望着头顶的男人,直截了当的开口道:“瓦洛,大祭司占卜你会带领整个西夷走向灭亡,而我们也一致认为你并不适合做一个领导者,所以我们希望你为了整个西夷的未来考虑,放弃你那无知可笑的野心,扶持一个更适合的人成为我们的首领。”   “更适合?”   瓦洛此时整个人坐在阴影里,日光映在了他此时手中把玩着的杯子上,鲜红血腥,充斥着杀戮与欲望。他盯着看了良久,手指从杯口上面浮动着的魔气上一点点抚过,“蒙图那个自大的家伙死了,他的儿子图特现在正在我的缸里泡酒,你们要搞清楚,整个西夷现在是我说了算。”   左贡:“瓦洛!”   瓦洛抬手。   巨大的吸力使得左贡老头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飞了上去,将自己的脖子送进了一个刽子手的手里。左贡挣扎了两下垂下去的眼睛就对上了瓦洛那张光洁的脑瓜子以及被魔纹包围着的双眼,暴虐而又阴森。   左贡:“瓦洛......你......!”   “以前是我蠢,没什么能力才受你们摆布,可是现在......”瓦洛看着左贡老头逐渐涨红的脸,他将捏着对方脖子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一些。   左贡趁着这个时候挣脱开。   瓦洛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晃动着杯中的魔血,一饮而尽。   魔血在体内游走,瓦洛脸上的魔纹蠕动着,似是蔓延的更深,他整个人十分舒适的张开双臂,长舒了一口气方才转过身,盯着左贡老头的那张脸:“我说啊,你们与其在这里劝我,倒是不如找个实力更强的取代我。”   瓦洛:“哦对了,我听说前段时间王的赤云剑不是被拔了吗?”   瓦洛:“现在整个苍狼域的人都在传,那小子就是苍狼域未来的王。”   “一个炉鼎。”瓦洛站起身,笑的十分鄙夷又癫狂,“你们说这样好不好?只要那小子现在敢出现在这儿,我就退位让贤,你看如何?”   你也说了是一个炉鼎。   那种柔弱不能自理需要呵护的一群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啊啊啊啊。   左贡老头简直是两眼一黑。   然而,下一刻,大帐之外突然慌里慌张的跑来一个人。   “大人,大人不好了。”   瓦洛:“怎么了?”   来人抬手指了指外面,有些结巴甚至是有些语无伦次的道:“门外突然来了个送葬的,那个首领......啊呸首领的尸体现在就在外面,随行的好像还有仙门的人。”   瓦洛:“仙门的人?”   左贡倒是有些激动的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他们里面可有一个炉鼎?”   “啊,有。”   “哦对了,他还让我带一个句话。”   左贡:“什么话?”   “给钱。”   瓦洛:“......”   左贡:“......”   *   姬无妄一行人从洞底离开,坐马车又行了一天终于到了西夷。   明玉本想着跟两个人在此地分开,各忙各的事情,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现这马车一路狂奔,直接拉着他们两个人闯了西夷的大本营。   碰瓷都不带这么碰的。   明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的上了一条贼船,还是那种上了就下不来的那种。   姬无妄压根就没给两个人反驳说不的机会。   在他看来,骗谁不是骗。   仙门的人尤其好骗。   他这么弱小无助可怜的一个炉鼎,好心好意的给人送葬,万一在西夷的大本营被人噶了可怎么办?   沈孤舟坐在车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按在眉骨之上的手一直没下来。   “公子,这好像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这要是......”   沈孤舟瘫着一张脸冲着老钱挥了挥手:“罢了,随他去吧。”   刻意引诱,堂而皇之。   这人看上去要么是演技拙劣,要么是压根就没打算去捂自己那摇摇欲坠的马甲。   三个月的时间还是太紧了,但......   就在这时,车壁突然被人敲了两声,老钱噤了声,沈孤舟曲指将车帘掀开就发现是姬无妄,他站在车外那看上去昏暗的天幕之下,一双眼睛亮若繁星。   沈孤舟:“怎么了?”   姬无妄:“我想让你帮个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孤舟脸色未变,只是冲着人淡淡的嗯了一声:“什么忙?”   “嗯......”姬无妄将身子微微前倾,将双臂放在马车的车窗上,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随和和慵懒,打眼一看还以为是拉着他在这里话家常。   沈孤舟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姬无妄:“别皱眉了,小忙。”   沈孤舟:“你说。”   姬无妄冲着人和煦的笑着:“你们仙门内有没有一种术法,是可以让人抵挡一次攻击的?”   这人还知道找他来加层保命符。   沈孤舟的面色缓和了少许。   沈孤舟:“有。”   姬无妄将自己的手臂伸了出去:“我不会,你能不能帮帮忙?”   青年伸到眼前的腕骨格外的白皙,让人没来由的想到了神像腕上的配饰,金色倒的确与他相配。沈孤舟的双瞳盯着那腕子看了半晌,抬眸撇了人一眼:“柔弱不能自理?”   姬无妄:“......嗯。”   他要不是与人相处了过于长的时间,又深知这人的脾气,还真就能被对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蒙混过去。   沈孤舟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淡淡的又撇了人一眼。   姬无妄:“别看了,再看人要来了。”   沈孤舟:“.......”   “算了,你要是不会,我找别人问问去。”   姬无妄抽身就走,沈孤舟却是一把握住了对方抽回去的手腕,垂落的双眸隐在暗处的阴影里,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听的对方压低的一声轻语。   “不熟?”   “……”   姬无妄老老实实站了回去,他单手拖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将那染着少许冷意的指尖停在他腕骨之上,他似是有些犹疑,半晌才让他把掌心摊开。   落在掌心的手指画着稍显繁复的纹路,弄的他的手有些痒,好在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姬无妄就见人停了手,他手指微曲将那显现的小型符箓握在手里。   “谢了。”   姬无妄转身离开,等他重新站回到蒙图的那口棺材跟前,他方才偷偷把掌心打开。   木系术法。   奇怪,难道真不是他?   “有什么问题吗?”   病秧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姬无妄清了清嗓子将手不动声色的背在身后:“刚刚喊你半天不见你下来,这会儿倒是自己下来了。”   沈孤舟:“车上闷,而且......”   沈孤舟:“你搭的戏我岂有不看的道理?”   站在一旁的小叶子没听懂两个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探着头问出声:“什么戏?我们能看不?”   我们是猴。   明玉伸手捂住了小叶子的嘴。   就在这时,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帐的帘子被人掀开,紧接着从里面走出来三个人,为首的一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整个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大喜事似的手舞足蹈活像是一个傻子,而瓦洛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走的很慢,脸上有一股子吞苍蝇似的绿。   这群人怎么看怎么像各个脑子都有点问题。   姬无妄:“嗯......”   姬无妄:“我突然想转头就走怎么办?”   明玉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凉凉的提醒道:“携带尸体,还私闯西夷部大帐,这事就算是闹到司天狱那儿,你都不占理。”   姬无妄突然偏头:“那我要是真进去了,你们会捞我出来吗?”   明玉:“你这不是虎口拔牙吗?”   明玉:“呆着吧你。”   姬无妄:“......”   姬无妄不死心,可怜兮兮的又转头去问病秧子:“你呢?”   沈孤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板着一张脸道:“救不了。”   救不了的意思就是.......   埋了吧。   姬无妄:“........”   就在姬无妄一脸生无可恋,捶胸顿足的时候,沈孤舟却是微微侧目:“不过,我可以进去陪你。”   这一刻,姬无妄的心头又涌上了一股子像是猫抓似的痒意。   晚间的夜风微凉,四目相对。   他好似在这一刻,从对方的双眼里看见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苍天有眼啊,我西夷部命不该绝。”   “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一股子哭爹喊娘的吵闹声让姬无妄不得不把头转了回来,他瘫着一张脸,瞅着眼前抓着他袖子不放的老头,冷冷的道:“你谁啊?”   老头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大长老,左贡。”   姬无妄:“不认识。”   左贡却是挽起姬无妄的胳膊,十分亲近的冲着人道:“没事没事,现在不认识不要紧,等您正式成为了我们西夷部的首领,我再给您一一介绍......”   姬无妄:“等会儿?”   姬无妄抬手指了指自己:“首领?我?”   左贡:“对啊。”   姬无妄撇了一眼远处一脸菜色的瓦洛,又看了一眼近处的白胡子老头,有些一言难尽的道:“嗯......你们这是在搞一种新型的诈骗吗?”   “....................” 第50章 思绪缠绕   在姬无妄满含疑惑的眼神当中, 左贡握着手杖上前。   “我很真诚的。”   “您没感觉到我的这份真诚吗?”   姬无妄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没有。”   左贡:“真没有?”   姬无妄翻了个白眼。   左贡感觉自己大约是受到了嘲讽,但他一点都没不高兴, 反而脸上变得更激动了。   这语气,这气质!   这不就是.......   天生的领导者吗?!   这次为了将人留下, 左贡将话在口中仔细斟酌了一番, 方才小心翼翼的试探出声:“您听我说,您只要留下, 您就可以做我们西夷部的首领。首领。我,他们都得听您的, 如此至高无上的位置, 您不想要吗?”   别说一个小小的西夷,整个苍狼域都是他的。   他稀罕这破首领?   魔头的脸更臭了。   姬无妄:“不想。”   左贡:“试试呢?”   姬无妄猛地停驻脚步:“我看上去就这么好骗?”   左贡:“......”   于此同时, 本是慢吞吞走出大帐的瓦洛微微偏头就听见手下特伊点头哈腰的奉承出声:“左贡那老头虽然是没什么本事, 但这炉鼎又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跟人呛声?这也太不把您, 把我们西夷放在眼里了。”   瓦洛摸了一把锃亮的脑瓜子, 嗤了一声:“我听说蒙图的尸体就躺在那口棺材里, 是被这群仙门的人给运过来的。”   特伊:“运尸?那几个人仙门的人?”   特伊:“这炉鼎该不会就是仗着这几个人才敢胡作非为的吧。”   瓦洛站在帐外的空地上,饶有兴致的摸了摸下巴:“他手上有赤云剑。”   赤云剑?   难不成就是最近在苍狼域疯传的那个将剑拔出来的炉鼎?   “等等,炉鼎。”特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嘶’了一声,“大人......炉鼎!!这炉鼎不会跟上次一样......也是个.....”   这话一出,两个人皆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可这件事对于他们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让人不怎么美妙的回忆。   瓦洛不得不将视线再次落在了不远处被大长老左贡堵在门口的人身上。   随着姬无妄几次语出惊人, 四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也响了起来, 小叶子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明玉哥,我觉得我们......好像成了帮凶。”   明玉:“不用觉得也不用好像我们就是。”   小叶子:“.......”   明玉啧了一声:“你别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嚣张的炉鼎。”   小叶子:“他之前见我们有害怕吗?”   明玉:“好像也没有。”   小叶子:“.......”   现在的炉鼎都已经嚣张到这个地步了吗?   姬无妄这边, 随着大帐前的广场左贡的沉默,就这么静了一瞬,沈孤舟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了,掩唇咳嗽了两声。   姬无妄这才收敛了眸中那咄咄逼人的劲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躲在了病秧子身后。   “他们欺负我。”   “我怕。”   这人……   刚刚是这样的吗?   众人:“......”   演戏演成这样,也是够难为他的了。   沈孤舟现在已经不指望姬无妄能够乖乖的了,这人不搞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就已经很不错了。   左贡又狡辩了一会儿,沈孤舟却是微微侧目将目光落在了对方揪着他衣服的手指上。这动作比之前自然不少还多了几分的亲昵,这让他的脑海之中不禁想起了很久之前,这人每次做错了事都躲在他身后的模样。   乖乖的。   让人总不忍苛责。   沈孤舟伸手将想要上前游说的左贡给拦下,将目光移开重新落在了面前的白胡子老头身上。   沈孤舟:“理由。”   左贡咳嗽了两声让自己显得威严一点:“这件事似乎跟这位公子没什么关系?”   沈孤舟:“他是我的人。”   沈孤舟:“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左贡:“........”   又被怼了。   今天一个二个都是怎么回事!   左贡握着手里手杖很不服气的挺了挺胸,他正想回怼两句,却是在对上沈孤舟那微垂下来的双眸后,将剩余的话又给一点点的咽了进去。   直到现在,左贡才看清楚眼前站着的男人。   男人的身量很高,有着一张只能称为清秀的脸。不说话的时候有股子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普通,但此时,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却给人一股子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像是冬日的雪,透着几分冷,让人不敢轻易在这人面前造次。   炉鼎的从属关系左贡是知道的,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   左贡在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着看了看,神色间多了一丝的犹疑。   姬无妄:“这人是眼皮子抽筋了还是怎么?”   沈孤舟:“嗯,该入土了。”   我还在呢!   左贡吹胡子瞪眼的想发脾气,却在接收到沈孤舟身上的冷气后,只能闭了嘴。   “左贡老头。”   “我看这位也不是很想留下啊,你何必强人所难呢?”   瓦洛笑着走上前,左贡听着身后那令人牙痒痒的声音也顾不上什么顾虑不顾虑了了,瘫着一张脸一口气把事情同人扯了。   “是这样,我西夷前段时间首领死在了千秋宴上,我听说先王的赤云剑也在当场被拔了出来,既然是先王认可的人,那想必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既然如此那做我们西夷部的首领就再合适不过了。”   姬无妄:“.......”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听上去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但......   没毛病才是问题大了!   这蒙图死了,西夷部还在闹内乱,别以为他没看见走过来那位老兄绿了吧唧的一张脸,这个时候这群人把他推上去,不是打赌输了就是把他当枪使。   姬无妄伸手揪了揪病秧子的袖子:“让他给钱。”   压低的声音落在耳畔染着一股子微微的痒意,沈孤舟喉间滚动,方才冲着人嗯了一声。   姬无妄本是打算看看这人怎么跟对方要钱的,结果就见这人瘫着那张硬邦邦的脸,将手摊在了左贡和瓦洛的眼前。   “给钱。”   姬无妄:“........”   众人:“..............”   明玉和小叶子伸手捂住了脸。   刚来的瓦洛上来就受到了这么一个暴击,眉头蹙的更紧:“给什么钱?”   沈孤舟:“买尸钱。”   瓦洛撇了一眼旁边装着蒙图的棺材,抹了一把脸,笑出声:“我们凭什么给你们钱?”   沈孤舟什么话都没说,而是沉着一张脸拉着姬无妄就往外走,然而两个人还没走两步,左贡握着手杖就嚷嚷出声:“等等等,我买。”   瓦洛气不打一出来的转过头:“老东西,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左贡冷哼了一声:“你今晚就给我从大帐里搬出来!”   瓦洛站在原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头摩挲着手指笑出声。   不远处姬无妄停下脚步,就看见左贡拦在了两个人眼前:“我买我买。”   姬无妄挑眉:“你确定?”   左贡:“我确定。”   姬无妄从怀里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契约书掏了出来,让人在上面签字画押。等一切都做完了,左贡临掏兜突然问出声:“对了,你们要多少?”   姬无妄慢悠悠的将契约叠起:“不多,也就一千块纯血魔晶。”   左贡:“多少?”   姬无妄:“一千。”   左贡:“........”   整个大荒除去普通百姓之间流通的银钱之外,这更值钱的就是仙门之间流通的灵石和苍狼域内流通的魔晶。这种涉及到修炼的晶矿,十分稀有,更别说是质地更纯的纯血魔晶了。   姬无妄先前还在云州的时候,他记得这群人每年给他金鳞台上供也就这个数。   嗯。   他肯定没为难这群人。   然而,在金鳞台这位从不过问账的魔头大概不清楚,这所谓一年上供的份额其实是幽云十六州以及七十二部累积的数额,实际像西夷这种小部落一年也拿不出十块这玩意。   姬无妄这话,跟让他们把整个西夷拱手送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站在一旁的沈孤舟神色突然动了动。   直到这时,他才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人之前找他借银钱的时候难以启齿了。   这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沈孤舟张了张口本来打算给人解释解释整个大荒的物价,但话到嘴边,却是选择沉默了。   姬无妄的一句话直接给左贡干沉默了。   他沉思了片刻,又逐字分析了一番这人为数不多的字句,他突然觉得姬无妄口中说这些大约指的不是让他们真的给,而是变相同意了他刚刚的一番提议。   左贡顿时老脸乐开了花。   “好好好。”   “老头我没看错你。”   姬无妄:“?”   左贡抬手招呼着四周的侍从将蒙图的尸体抬下去,又分出几个人去招待这群仙门的人,他则是走上前拉着姬无妄的胳膊将人朝里面带:“走走走,我带您四周转转去。”   姬无妄:“我要的东西呢?”   左贡:“您跟我来,我这就带您去看。”   这老头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姬无妄蹙眉。   不过......   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其实也是西夷。   除去他要调查当年那封密信之外,还有白九的身份扑朔迷离。   三个月的时间有点紧。   所以他需要一块跳板,一块可以直达金鳞台的通路。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的异色,将手臂抽出:“等下,我带个人。”   左贡:“等会儿。”   左贡:“你要带谁去啊?”   姬无妄没等对方反驳,整个人就穿过眼前乱哄哄的人群,跑了回去。左贡握着手杖站在原地,就看见在不远处灯火阑珊之处,那人如一只飞舞着的蝶,跃进黑暗,将那着了一身浅色衣袍的人一把拽入了明媚而又耀眼光里。 第51章 相携而行(增修500)   早些年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为寻一人开山辟土, 翻山倒海,硬是将大荒划分出了东西两界。   一百多年前,姬无妄第一次来苍狼域的时候, 这里原没有现如今看上去和谐。   混乱无序,杀戮血腥是常态, 压根就没有所谓的城邦政权有的只是一堆人聚在一起划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地盘。   后来, 姬无妄以一己之力整合了苍狼域所有的势力,方才划分出了现在看到的幽云十六州以及七十二部。   大约是因为当年姬无妄将金麟台选址在云州的原因, 苍狼域飞速发展的这一百多年里,西部看上去会比东部更为富有, 但这其中, 西夷却是个特例。   西夷位于整个苍狼域的最东头,起初是大将厉荣的地盘, 这厉荣好战, 征伐抢夺是常有的事情。   西夷大部分的家底也都是靠着当年的原始积累而攒下来的, 后来厉荣成了姬无妄的心腹之一, 又成了掌管四州的王, 这西夷的权柄逐渐下移,最后才落在了这蒙图的手里。   这蒙图出生在苍狼域,算厉荣的半个干儿子, 因着这层关系蒙图这些年同厉荣走的比较近。蒙图虽然自大但能力还算出众,厉荣比较看好一心也想要扶持。   毕竟,这年头谁会跟钱过不去。   这齐家想做生意, 蒙图就给人行个方便, 这一来二去两家商贸来往就十分频繁,蒙图这些年在暗中受厉荣阴蔽也赚了不少。   这些没太出格的事情,姬无妄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你要是说他不知道。   那是不可能的。   要说当年天烛峰上的事情是有人给蒙图递了张纸条, 那背后的这个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厉荣。   姬无妄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真要让他说他觉得事情从一开始推进的都有点太顺了。   当年到底是不是厉荣背叛的他,恐怕还需要进一步去验证。   至于眼下……   姬无妄默默的将一只伸进屋子里的脚又迈了回来。   西夷这摆放宝贝的地方与其称之为是宝库,倒是不如叫杂货间。   从进来到现在,姬无妄愣是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着左贡老头蹲在里面扒了半个时辰的垃圾。   嗯。   脚下这一堆中下品的灵宝在姬无妄的眼里统称为垃圾。   沈孤舟:“我以为你会进去。”   姬无妄扯了扯嘴角:“这破地方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我都怕他讹我。”   沈孤舟:“……”   这个时候姬无妄就十分庆幸自己当年收了计拂这个算账先生,以至于他那金麟台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才能被理的一清二楚。   要不然,照他的脾气,他那堆宝贝放的凌乱程度大约跟眼前也没什么区别。   他都能想象得到计拂看他的表情,怕不是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姬无妄有些不怎么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这动作惹得沈孤舟将目光停落在了对方微蹙的眉骨上。   “刚刚为什么叫我来?”   姬无妄听着身侧略微清浅的低问,懒懒的掀了掀眼皮:“闲的。”   沈孤舟:“叫来又不说话?”   姬无妄:“吵。”   这人平日里满嘴跑火车惯了,以至于沈孤舟一时间不知道这人嘴里到底哪句真哪句假,但他瞧着对方的样子,似乎也没有他口中说的那么的不耐烦。   反倒是唇角微勾,心情看上去还算不错。   “你们别看这地方乱啊,这里面的东西可都老值钱了。”左贡老头边说还边给人指了指,“看,这是上好的铁蓝石,可以用于冶炼武器,这个,这个是中品的灵宝血环刀,哦哦还有这个,这个大有来头,是先王送的。”   前苍狼域之主的姬无妄冷不丁的听见自己的名号,掀了掀眼皮朝着不远处撇了一眼,随后他就发现左贡从一旁抽出来一幅画。   这画.....   左贡:“这是先王当年亲笔所绘的《神龟图》。”   姬无妄:“那是鳖。”   左贡:“......”   不过这鳖……   姬无妄看着左贡手里的那张图脑子里突然想起来这是哪年的事情了。   当年他刚刚做上苍狼域的王,对于苍狼域这群魔来说地位不稳,正是好拿捏的时候。当时厉荣对他还有些不满,表面虽然不显,但是背地里却是撺掇着蒙图前来给他下马威。   这图就是当时他在宴会之上大笔一挥所作。   骂人不打脸,日后好相见。   他现在能好好的站在这儿就是托了当年的福。   只不过,这左贡老头的脸有点绿。   姬无妄觉得对方大约可能现在会在心里骂他,因为他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咱们这个先王啊当年就是喜欢搞一些恶作剧,四王没一个能幸免。”左贡默默的将画收了起来,笑道:“无伤大雅,图个乐呵就好。”   到底是恶作剧还是故意骂人的话,他能不知道?   姬无妄就静静地看着这人编。   左贡:“嘶,东西到底放哪了?”   姬无妄:“老头你该不会是要赖账吧。”   左贡从来没见过哪个炉鼎敢这么叫他,就连当初那个白九都……   左贡对这人莫名生不起气,反倒是耐着性子同人解释道: “前段时间隔壁土库他们突袭,瓦洛那个小子根本不管这些,这里就一直都没来得及整。”   姬无妄:“瓦洛?”   姬无妄:“就刚刚外面站着的那个花脸?”   左贡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谁,他笑了一声:“那是魔纹。”   姬无妄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姬无妄:“他刚刚看上去打算宰了我。”   左贡冷哼了一声:“他敢!当年若不是余佑将人留下,他早就死在外面了,也就是这些年我们可怜他……我们决不允许一个暴徒成为我西夷的首领。”   宝库内左贡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的话,姬无妄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突然就捕捉到了一个让他特别熟悉的名字。   余佑。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这个人好像跟白九有点关系。   姬无指尖在臂弯之上轻轻点了点,状似不经意的问出声:“这两个人什么关系?”   左贡:“之前有段时间边境魔气突然爆发,诞生了一种名为魇的魔物。这种东西专擅蛊惑人心,让人防不胜防。”   左贡:“当年一夜之间一个村子里的人沾染魔气全部死了,瓦洛是那件事唯一的幸存者,是余佑将人救了回来,之后这人就一直跟在对方手下做事。”   姬无妄抬眸:“那这个余佑呢?”   左贡:“死了。”   看来,孙虎没骗他。   这余佑可能真的死在了白九手里,至于其他的事情,姬无妄心里盘算了一番并没有打算再从左贡老头的嘴里获取,他垂眸思索了一番,便没再开口。   外人看来,就像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变得沉默了,仅此而已。   门外萧瑟的光将人拢着,让人添了几分柔和暖意,沈孤舟将人多看了一会儿,余光当中就看见不远处左贡老头握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一脚深一脚浅的折返了回来。   姬无妄直起身:“找到了?”   左贡用指尖点了点手中的盒子:“就是这个。”   姬无妄将盒子拿到手里扣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的并不是他要的纯血魔晶,而是一个塞的皱不拉几的账本。   姬无妄:“我要的东西呢?”   左贡探手指了指账本:“这里面应该有写。”   姬无妄抬手翻了两页,就有点晕字,他不耐烦的将账本从眼前移开,举到了病秧子的眼前。   姬无妄:“你看。”   沈孤舟:“嗯。”   姬无妄一抬眼就对上左贡老头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等他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杵在身侧男人已经十分自然的将账本向后翻了两页。   一切看上去都十分的和谐,但却又处处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就好像......   明明不怎么相熟的两个人像是已经认识很久了。   四周声色静寂,昏暗的烛光拢着这人颀长的身姿,垂落而下的眉眼看上去有些认真,以至于给人一种十分沉静的感觉,就像是那山顶之上终年不化的雪。   沈孤舟似有所觉的抬眸:“看我做什么?”   姬无妄:“监工。”   沈孤舟:“我看完了。”   姬无妄将手里那份看上去厚厚的账本拿了回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出声:“这么快?”   沈孤舟:“魔晶一共有四千七百块,其中纯血魔晶是一百四十五块。”   沈孤舟:“份额不够。”   果然这库房里放着的全是……   垃圾。   沈孤舟向前走了几步,将放置在桌子上的一个晶体盒子拿起转身递到了姬无妄跟前:“应该就是这个。”   姬无妄将盒子打开数了数里面的纯血魔晶,啧了一声。   其实西夷手里的好东西不少,但凡是换个普通人站在这里大约是会为之惊叹的,但姬无妄不是普通人,以至于魔头脸上的那份嫌弃也是真的嫌弃。   左贡老头却是越瞧人越满意。   他本来还有点害怕一个炉鼎可能有点镇不住场子,但是现在看来,一个能够面对这么多东西还不为所动的人,一定是个能撑大场面的。   这也让他坚定了想要留下对方的心。   姬无妄将盒子揣进怀里,拉着人就走。   左贡赶忙追上前去,将人拦住:“等等,等等,我们西夷的确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您要的那么多东西,但是账本您也看了,我们西夷每年入账的晶石不低。您只要接手了西夷,别说是一千块纯血魔晶,就连这些东西也都是您的。”   姬无妄蹙眉:“我怎么感觉你在给我画饼?”   左贡:“您也可以当作是抵押。”   抵押?   姬无妄来了点兴致:“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把整个西夷都抵押给我?”   如果对方接手了西夷,那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他的,那么抵押不抵押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左贡老头将逻辑盘了一下,冲着人应了一声:“可以。”   姬无妄:“成交。”   这就应了?   左贡老头美滋滋的签完字,整个人晕乎乎的总觉得有哪里好像不太对,但他一时间又没想出来问题在哪。   沈孤舟将人撇了一眼,低声同人道:“他真的听明白了吗?”   姬无妄:“我反正说明白了。”   姬无妄摊手:“但是现在看上去好像理解的有些劈叉,但,谁知道呢?”   反正他又没吃亏。   “左贡老头。”   “你好像有件事没有搞清楚,这西夷现在可是我们大人的东西。”   出声的是跟在瓦洛身边的心腹特伊,他瞧着不远处杵着的几个人吊儿郎当的走上前:“他想留下,你可说了不算。”   姬无妄不慌不忙的将新的契约书叠起,一抬眼就正对上瓦洛看过来的眼神,有探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人。   左贡握着手杖冷哼了一声:“瓦洛,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瓦洛却是伸手将左贡推开,将脚步停在了姬无妄的身前:“美人你求我,我就让你留下,你看如何?”   特伊不怀好意的将目光落在身上。   姬无妄嗤了一声,微微侧目,用着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冲着对方出声:“上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现在在棺材里,你想进去陪他吗?”   瓦洛:“你在威胁我?”   姬无妄:“我听说你跟余佑认识,那么想必你也认识白九。他呢,让我给你问声好。”   白九?   瓦洛:“你......”   姬无妄弯唇:“这才是威胁。”   这话一出,让瓦洛的面色一变,等他打算再问什么的时候,刚刚还站在身侧的人就已经走开了。   他转过身,就在眼前昏暗的天幕之下看见了两个并肩而行,渐行渐远的人。 第52章 无需理由   “你刚刚同他说了什么?”   “他看上去晃了一会儿神。”   一会儿功夫, 聚集在大帐四周的人就已经离开了。四周稀稀疏疏的只是零星走过几个巡逻的人,以至于身侧的声音落在耳畔的时候显得异常的清晰,姬无妄心情像是很好似的, 扬眉一笑道:“因为我说了一个让他忌惮的话。”   沈孤舟:“如果我记得不错的情况下,你们之前并不认识。”   姬无妄:“挺巧。”   姬无妄:“托左贡老头的福, 就在刚刚我知道了一个关于他的秘密。”   “是关于那个白九的吗?”   沈孤舟与人并肩而行, 身侧人的突然沉默让他微微垂眸。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一侧帐内的微光落在对方的肩头, 暗色的光将那张脸拢着,让人有些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沈孤舟:“不说也没关系。”   姬无妄:“没有。”   姬无妄微微抬眸:“我只是有些惊讶。”   沈孤舟看向他:“惊讶什么?”   姬无妄本以为有些话难以说出口, 但莫名的在这个人身边他似是无需理由, 也并没有这个顾虑,他好像在这个人身上体会到了在别人那从未有得到过的放松。   他将手放在身后, 指尖摩挲着腕间垂落着的冰花, 眸色微垂:“我想什么, 你好像都知道。”   姬无妄的话很轻, 像是一阵风从心头拂过, 沈孤舟望着前方的亮着的数点光色,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解释, 只是冲着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认同他的话,还是仅仅只是赞同的回答他上面的问题。   姬无妄嗤了一声:“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四周静了一瞬,就在姬无妄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 这人却是突然开了口。   沈孤舟:“你要查的这个白九。”   沈孤舟:“我认识。”   姬无妄走着的脚步突然停下, 他抱着手臂饶有兴致的看向这个走在身侧的男人:“齐大公子这是终于打算同我讲一讲自己的情史了?”   从认识到现在。   这还是姬无妄第一次这么称呼他,然而这话中少了几分认真,反倒是多了一丝调侃。   意味不明。   沈孤舟并不意外姬无妄已经猜出了他并不是齐修远, 但是此刻,远在司天狱的他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能出现在这里,就像是白九也从来就不是白九一般。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深色,淡淡的问出声:“你想知道什么?”   姬无妄挑眉:“我问你就会答吗?”   沈孤舟:“我会。”   垂落在腕间的冰花随着指尖的拨弄发出了叮叮当当的脆响,姬无妄站在原地,黝黑深邃的双瞳之中闪烁着些许细碎的光来,他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良久,冲着人弯了弯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你要记住你说的话,我一定会来找你兑换的。”   沈孤舟:“随时恭候。”   “你们两个怎么走的这么快。”   “老头我追了半天.......”   姬无妄懒懒的抬眼:“我这么柔弱可怜,不跑等着被宰吗?”   柔弱可怜?   刚刚那个三言两语就把人说变色的不是他是吧。   左贡在一盏茶之前还替人捏了一把汗,现在......   他应该给瓦洛点了一支蜡。   姬无妄背着手微微直起身,侧目朝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就见左贡老头握着手杖走上前:“啧,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我以为他至少会拿你撒个气。”   左贡:“......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姬无妄:“你现在不是还能喘气?”   左贡:“......”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首领的尸体刚刚被运回来了,听说来的还是一个炉鼎。”   “怎么又是一个炉鼎?上一次那个才来这儿几天就跟余大人搞在了一起,那小嘴叭叭叭的一动,余大人就为了他拔了这附近的一个窝。”   拔了一个窝?   说的是孙虎他们吗?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自不远处响起,话中的内容惹得姬无妄朝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就见火把灼燃,小声议论的是几个巡逻的人。他们似乎是没发现这边有人,谈话还从远处而来。   “那个白九表面上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们不知道我上次巡逻无意中听见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   “别卖关子,你快说。”   那人这才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从姬无妄这里隐隐约约只能听见害怕,追杀这几个词。   姬无妄摩挲着冰花的指尖微微停驻。   在汐云府的时候,云娘对白九的评价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而府中的人对这人的评价还尚且停留在稍显傲慢上,但是,自打进入苍狼域以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从别人的口中听见这人不是什么好人的言论了。   据他所知白九在汐云府呆了三年,在苍狼域仅仅只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么是伪装还是本貌?还是说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方才让人突然变了性子?   害怕?   追杀?   这又是什么?   围绕在白九身上的谜团越发的扑朔迷离,而姬云逸的隐瞒又让姬无妄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当中的那么简单,毕竟这件事或多或少都跟他此次复生有关。   左贡上前去训斥这几个武士,沈孤舟却是偏头看着姬无妄面上的表情变换,敛去了眸中的全部深色。   这个插曲三个人看上去都没在意,哪怕是左贡走回来时,姬无妄的表情也是淡淡的,拢在四周的光色之下,也显得十分的平静。   姬无妄:“走吧,看看住的地方。”   左贡给人说了几个地方,却都被姬无妄给毙了。   左贡:“您想住哪?”   姬无妄:“你们首领以前住哪我们就住哪。”   左贡欲言又止,但是在姬无妄的强烈要求之下,左贡最后还是将两个人带去了蒙图原先休息的大帐中。   这个地方随着蒙图的死魔气突然变得有些浓郁,尤其是在蒙图尸体也存在这里之后,连巡逻的人都不愿意过来,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害怕冤魂去索命似的。   左贡:“你们现在改还来得及。”   姬无妄看着眼前阴气森森,魔气缭绕的大帐挑眉:“就这里了。”   左贡:“......”   姬无妄伸手将面前紧闭着的大门给推开,一脚迈了进去。他指尖在门口悬停的棺材盖上轻轻敲了敲,看了一眼四周看上去无人去动的书架:“蒙图去汐云府之后,这里就没人再进过?”   左贡:“好像......”   左贡:“瓦洛来过,但他没有住,只是进来转悠了一圈就走了。”   姬无妄迈步向前,伸手将殿内桌案上放着的几个册子拿起翻了两番:“瓦洛住哪?”   左贡:“在西北角那边。”   左贡:“不过大祭司说那地方不吉,但这人好像压根不在意,不久之前他还在那边宰了土库的一个武士长,把那个鬼地方搞得血糊糊的。”   姬无妄将手中的册子随手丢在桌子上,撑着手臂坐在了桌子上,他伸手拍了拍桌子,冲着左贡抬了抬下巴:“这里风水看上去不错。”   你认真的吗?   左贡握着手杖看了一眼眼前的棺材:“那我让人把这棺材请走。”   姬无妄:“留这儿吧。”   姬无妄:“我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就是比较喜欢跟尸体睡觉。”   左贡:“........”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   左贡听见声音当即想起来这屋子里还有个人,他握着手杖转过身:“那我现在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沈孤舟:“不必了我留下。”   左贡:“你也喜欢跟尸体睡觉?”   沈孤舟抬眸:“.......我喜欢跟他睡觉。”   姬无妄:“?”   你再说一遍?   你喜欢跟谁睡觉? 第53章 解释解释   四周的烛台随着姬无妄抬手逐次亮了起来。   一盏又一盏, 像是挂在夜幕当中的星,明晃晃的光将屋内刚刚阴森森的凉气吹散了一些。   魔头坐在大帐最中央的梨花木做的案头上,冲着那杵在门边的人勾了勾手指。在见那病秧子撂下人十分听话的走了过来, 姬无妄方才撑着双臂微微仰头:“来,把你刚刚说的话, 解释解释?”   腰间的环佩轻撞, 浅色的衣摆随风温柔的前导。   沈孤舟踏上最后一节台阶,阴影朝着姬无妄就漫了上来, 他盯着对方那双拢在暗光里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没回答而是反问出声:“喜欢跟尸体睡觉?”   这人跑上来就是为了拆他台是吧。   姬无妄现在想让人直接从眼前滚下去。   可是直到对方将脚步停在眼前, 姬无妄也没有让人滚, 反倒是身子微微向后仰着,有些好笑的将眼前这人看着:“到底是我问你, 还是你问我?”   沈孤舟:“你问。”   姬无妄气笑了, 他伸手勾着对方的腰带将人拉到眼前:“故意的?”   沈孤舟一步上前, 单手撑在他身侧的桌案上。突然拉近的距离, 让两个人的呼吸交叠在了一块, 这人逆光站着,姬无妄一时间看不出对方面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只听得这人伏低了身子极淡的嗓音从耳边擦过:“我认真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姬无妄甚至不知道对方回答的是上述问题的哪个答案。   可能是一个。   也可能是全部。   姬无妄微微侧目。   刚刚那句这人的嗓音压的有些低, 带着几分哑,气息从耳廓拂过之时耳朵有些痒,熏得也有些热。   浅薄的光映在了对方高挺的鼻梁上, 轮廓看上去竟是少有的好看。姬无妄盯着人看了良久, 就在他正准备在同人说点什么的时候,略显安静的屋内冷不丁的传出‘咚’的一声响。   不大不小。   刚好让人听见。   姬无妄隔着这人的肩膀微微探头,就瞧见是站在门口的左贡老头在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磕着脸。   听声音, 力道不小。   怕不是要破相。   “看来我们的谈话需要先暂停一会儿,这老头要是真破相了,我保不齐还得赔点钱。”姬无妄松开了勾着沈孤舟腰带的手,嘴角向上勾了勾,“我可是一分钱都不想花。”   沈孤舟侧过身,淡淡的向下撇了一眼:“扯不到你头上。”   姬无妄:“我怕他讹我。”   姬无妄:“毕竟,我是真不想闹到司天狱那儿。”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这人好像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去司天狱。   若不是他先前几次三番的强调......   这人怕不是打算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沈孤舟蹙眉:“那地方是有什么东西能吃了你吗?”   姬无妄:“你别说,还真有。”   姬无妄笑了笑:“搞得我都有点心理阴影了。”   沈孤舟:“.......”   “年纪真是大了,老眼昏花。”不远处左贡扶了扶额头,朝着屋内暂且分开的两个人撇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那个.......今天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左贡老头握着手杖向前走了两步,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折了回来:“哦对了,之前光顾着激动了倒是忘记问了,你们既然是从千秋宴上来的,那你们可知我们首领到底是怎么死的?”   忘记问了?   不能吧。   打从进入西夷姬无妄就感觉这群人好像对于蒙图这个首领的死并不是很在意,整个部落好像早就已经默认了他们首领死去的事实。无论是内乱,还是选人,都是已经跳过了上一个步骤进入了下一个阶段的样子。   他本来以为是苍狼域内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原因,可转悠了一圈之后他却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现在左贡问出这句话,姬无妄才察觉出这股子奇怪到底是什么。   什么时候一个人会对一件事失去兴致?   那就是在提前知道答案的时候。   左贡老头恐怕压根就不是忘记问了,而是心里根本就知道蒙图此去会有什么结果,也知道如果蒙图拔剑失败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话背后杀他的到底是谁。   那么现在他再去问,不过就是例行走个流程。   姬无妄撇了一眼屋中停着的棺材:“杀人灭口。”   果不其然,姬无妄的话并没有引来左贡老头太多的惊讶,他只是点了点头,冲着屋内的两个人交代出声:“这个棺材不会在这里停太久,明日大祭司应该会派人来把棺材搬走。”   姬无妄挑眉:“你们不打算查查是谁动的手吗?”   左贡:“除了仙门的那群人还能是谁动的手?”   左贡:“他走的时候我就劝过他,让他不要去淌这趟浑水,可先王在位的时候,他就惦记那把剑,这一次他又对那把剑势在必得,他甚至还想着拿着那把剑去做苍狼域的王。”   左贡恨铁不成钢的冷哼了一声:“现在好了,还真是应了德玛卡的预言。”   姬无妄:“德玛卡?”   左贡:“哦,就是我们的大祭司。”   左贡:“哦对了,你们今天晚上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也可以出去随便逛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德玛卡今晚应该会在市集上,到时候外面应该会很热闹。”   姬无妄:“多谢。”   姬无妄:“不过我想知道跟我们来得那两个人现在在哪?”   左贡给人抬手指了指:“就在西北。”   西北?   那边不是瓦洛住的地方吗?   左贡这老头把人搞到那边去,确定不是在拱火吗?   姬无妄却没再说什么,等左贡老头走了,他方才坐在桌案上随手将放在一旁的一个册子拿起,随手翻了两页:“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杵在我眼前吗?”   沈孤舟:“我只是在想。”   沈孤舟:“一会儿把棺材吊在哪个位置上,才能让你睡觉一睁眼就能看见。”   姬无妄:“.......我恐尸。”   沈孤舟:“这又不打算跟人睡一起了?”   姬无妄现在非常想找个东西堵住眼前这人的嘴。   最后,他张了张口选择眼不见为净的低下头将手里的册子又往后翻了一页,然而乱哄哄的脑子让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尤其是再加上册子上像鬼画符一样的字让人愈发头疼。   姬无妄没什么耐性的将手里的东西丢在桌子上,撑着手臂起身,有些牙疼的指了指停在屋内的倒霉玩意儿:“我是脑子多抽才会跟尸体睡一张床上?不瘆得慌吗?”   沈孤舟双瞳之中的神色微动:“不瘆。”   姬无妄:“你又没跟躺过你怎么知道?”   姬无妄嗤了一声:“真躺进去了,保管做一晚上的噩梦。”   沈孤舟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姬无妄迈步走下台阶,压根就没注意到身后那人面上那一瞬间的异色,只是觉得那落在身上的视线似是变得愈发的灼热,他转回头,冲着人抬了抬下巴:“盯着我做什么?”   他只是觉得这一刻.....   眼前这人鲜活的犹如火焰一般在眼前灼烧。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神色,淡淡的开口:“晚上要一起吗?”   姬无妄挑眉:“我以为你压根不会想去这种乱糟糟,闹哄哄的地方。”   沈孤舟:“如果换个人我的确会拒绝。”   沈孤舟:“如果是你的邀请,我不会。”   姬无妄站在台阶之下,抱着手臂饶有兴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男人:“你搞清楚,现在好像是你在邀请我。”   沈孤舟将脚步停在姬无妄身前:“那现在是我邀请,你会拒绝吗?”   *   “德玛卡?”   “我好像之前听过,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来,我之前说的那个人偶师,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明玉的话让姬无妄轻挑了眉:“那看来,还真是要去看看了。”   “我之前听我哥说,苍狼域的德玛卡很邪门的。”   “谁站在他们面前就跟脱光了没设么区别。”   小叶子站在一旁一边长牙五爪的比划着,一边神秘兮兮的开口。   姬无妄扯了扯嘴角:“德玛卡吓人不吓人我不知道,你这小鬼倒是蛮吓人。”   “谁是小鬼。”小叶子将姬无妄放在头顶的手拂开,抱着手臂不满的哼了两声,“你看上去,好像也没比我大多少好吧。”   姬无妄:“那你可错了,我可是跟你家老爷子一辈儿。”   小叶子:“吹的吧。”   姬无妄笑了笑:“你就当是个玩笑话好了。”   小叶子:“我就知道!”   小叶子:“你这人就会骗我!”   姬无妄没说话,但他的余光却是瞧见病秧子似是正看着他,他敛去了眸中的色泽,伸手揽过小叶子的肩膀:“走了,带你去外面长见识去。”   西夷的集市是一个由几张布撑起来的一条街巷。   两侧都是低矮拥挤的石头房,商贩都挤在一个十分狭窄的小巷子里,在地上随意的摊了一块布,售卖着里面宝贝。一眼望过去,不怎么正规,倒是显得自由又淳朴。   许是因为德玛卡今晚会来的缘故,集市上的人繁多,但姬无妄发现来往的人脸上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鬼面具,在夜色的笼罩之下,显得十分的可怖。   小叶子:“明玉哥,我怎么感觉他们都在看我们。”   小叶子:“我有点瘆得慌。”   怎么能不看?   来这里的全都是魔修,就他们四个仙门的人最显眼,往人群里一杵,跟个二傻子似的。   沈孤舟提议出声:“都买个面具吧。”   姬无妄伸手从摊位上拿起了其中一个面目最为狰狞的鬼面,摊位的老板见此,冲着人推销道:“客人手气真好,这一拿就是我们的王。”   姬无妄抬眸:“哪个王?”   老板:“还能是哪个?当然是让仙门闻风丧胆的那个!”   明玉凑了过来:“哪个?”   小叶子:“魔头呗。”   真·姬无妄·魔头:“.........” 第54章 无处不在   摊位老板并没有注意到姬无妄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 他觉得顾客犹豫,那是自己宣传的还不够到位,吸引力还不足以戳到买家的心坎上, 老板深刻反思了一拨,当即开始加大力度推销着姬无妄手里的这个面具。   “我跟你们讲, 我们家的面具用的可都是上好的水凝木。”   “水凝木你们知道吧, 那可是荒城才能用到的名贵玩意儿,寻常人见都见不到嘞。”   “你们再看看我们这个面具模子, 这可不是随便画的,都是德玛卡一笔一划亲手所绘。”   水凝木?   那病秧子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说那只人偶用的就是出自荒城的水凝木?   姬无妄捏着面具的手指又在面具上面多摩挲了两下。   嗯......   这跟普通的木头有什么区别吗?   姬无妄突然觉得这病秧子大约不止眼神好, 手的敏感度也比寻常人要强……   这人当时好像就摸了一下吧。   站在一旁正挑选着面具的小叶子也听见了摊位老板的话, 他当即将木偶从怀里掏了出来,上手摸了摸:“明玉哥, 好像真的是一个, 你看看。”   明玉将木偶拿到手里又同面具仔细对比了一番, 面色微沉。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孤舟突然道:“老板, 你这里挂的面具都是水凝木做的吗?”   摊位老板并没有回答沈孤舟的话, 而是盯着明玉手里的木雕娃娃多看两眼,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惊诧都被沈孤舟看在眼里,他抬手又给人指着那木偶再次问出声:“这东西你认识?”   摊位老板见四下无人, 神秘兮兮的凑上前:“原来你们也是祂的信徒?”   姬无妄猛地抬眸:“你也是?”   摊位老板:“嘘,别说出去,被祂听到了我们都会被遗弃的。”   遗弃?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姬无妄捏着手里的面具同人确定出声:“你是说, 祂能听见?”   摊位老板小声道:“祂啊,无处不在。”   传说道法诸天,只有突破了化神境界的修士才能登临为神。   神, 无处不在。   这么多年整个大荒之内能到此境界的只有当年掌管司天狱的初代的掌事息归,现在离这个境界最近的则是现任司天狱掌事沈孤舟。   除此之外,再没别人。   神?   这人八成就是在装神弄鬼。   姬无妄嗤了一声,将目光再落在摊位老板身上的时候,却是将人多看了两眼。   面前这人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正常到几乎是很难把这人跟郑途最后只剩下一张人皮的血淋淋的模样放在一起联想,不过这倒是让姬无妄想到,郑途在被拆穿之前,好像跟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拆穿?   难不成……   就在这时,姬无妄右眼突然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的右眼呈现出了与左眼完全不同的红色,但这个状态只维持了一瞬,快到其他人压根没注意到这份异常,但就是这一瞬就够了,姬无妄在这个当口看见了男人身上缭绕未散的黑气。   那是同郑途一样的欲望执念。   这也是他右眼里这玩意儿最喜欢吃的东西。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就直说了。”摊位老板抬手指着姬无妄手里握着的面具,一副我只告诉你不告诉别人的架势,冲着姬无妄低声道:“你们要找德玛卡的话,他就在前面,您带着它去占卜问神,倒时候说不准还能受到德玛卡的青睐。他若是挑中了你,那岂不是鹤立鸡群,一飞冲天......”   谢邀。   魔头还丢不起这个人。   姬无妄刚要抬手将面具丢回到摊位上,身侧却是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截住了他的动作。姬无妄顺着对方的胳膊向上看,就看见那一张沐在冷光中的一张脸,唇薄,清冷而又寡情。   姬无妄晃了一下神。   沈孤舟:“这面具,我要了。”   极淡的语调在耳边响起,等到姬无妄将自己从思绪的深海当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手里的面具就被人拿了起来。当那微凉的指尖从手上蹭过之时,好像带着一股子莫名的痒,痒的他长睫轻颤,撩起眼皮将人看着。   这人将面具拿到之后就拿着面具在脸上比划着,象征着他自己形象的面具附在对方的脸上,姬无妄心头生出了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诡异。他眉头轻蹙,有些不确定的的同人确认道:“你确定要带这个?”   沈孤舟:“嗯。”   姬无妄伸手去拿:“别带了,太丑,你换个......”   沈孤舟:“我挑的......”   姬无妄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将那张面具带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则是抬手在摊位上又重新选了一张面具塞进了这人的怀里:“你带这个。”   姬无妄有些心虚,沈孤舟却是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别走,帮我带上。”   姬无妄于人群当中转过身。   天彻底的暗了下来,身后集市当中的光色如天边的星桥银河,光彩绚烂,男人着了一身浅色的衣袍就站在这大片艳色的灯火之中,将手中握着的面具朝着他递了过来。   这一刻,姬无妄不免想到了许多年前雾陵金吾不禁那夜。   那是他成年之后的第一次出府。   雾陵街市之上一片繁华春色,花灯绵延数百里,灯火如昼,姬无妄的身影跃进拥挤的人群当中之时,一只染着凉意的手却是突然抓住了他。   他回过头。   身后繁华做衬,那人就站在一片艳景里,一身白衣,清极艳极。   “别跑,太快。”   “我怕我找不到你。”   那个时候哑巴刚开口说话没多久,吐出的话虽然很慢但却透着一股子的急,就像是此时眼前这人一般,会轻蹙着眉,但握着他的手却像那夜一般的紧。   姬无妄的手指微曲。   沈孤舟:“怎么了?”   “低头。”姬无妄什么话都没有回,而是敛去了眸中的异色,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面具,走上前帮人把面具带好,两个人的呼吸在这一刻胶着在一起,落在颈侧,却谁都没开口。   “我们也挑好了。”   “咱们去前面再看看吧。”   姬无妄应了明玉一声,帮人把面具扶正,这才将手抽回。   他垂着眸站在一旁,拢在袖中的手指却是又来回摩挲了两下。   沈孤舟这边付了钱,几乎是习惯性的拉着人就往人群里走,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他板着脸抿着唇,刚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松开,姬无妄却是反手将他抓住。   “怎么磨磨蹭蹭的。”   “那个德玛卡就在前面,如果我们今天错过了,恐怕就要另寻机会了。”   沈孤舟:“嗯。”   德玛卡的到来,让集市变得愈发的繁盛,尤其此时集市中央空地之上,人流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拥挤不动。   人群拥挤的中央有一棵枯树,枯树之下坐着一个浑身上下都包裹在破烂黑布之中的老者。老头看上去形色枯槁,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如鹰一般的亮。   姬无妄一行人挤到跟前的时候,这老头正坐在树下念叨着什么,身前有几个人正围着他所在的枯树,伴着铃鼓之声跳着舞。   小叶子站在明玉的身前,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明玉哥,这是跳的什么?”   明玉:“没见过。”   明玉:“不过这舞......”   “这叫鬼戏。”   姬无妄抱着手臂走上前,冷哼了一声,“但我之前其实更爱叫群魔乱舞。”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一声。   魔头浑身一僵。   明玉:“云公子之前见过?”   姬无妄的确见过,还不止一次。   可是炉鼎这个身份却不应该见过苍狼域的东西。   “那个……之前听齐公子提过一次,所以知道个大概。”姬无妄张嘴就是胡诌,说完了还不忘用胳膊肘子戳了戳当事人,“齐公子,你说是吧。”   沈孤舟:“嗯。”   姬无妄笑:“你看。”   明玉:“.......”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就是了。   沈孤舟心里叹了一口气,在明玉多想之前及时开口道:“苍狼域的鬼戏其实又叫魔通天,简而言之就是苍狼域的魔去进行一个与天沟通的仪式,常常会用来敬达诸天,通天授命。”   明玉:“那他们跳的是什么?”   沈孤舟:“敬神舞。”   小叶子伸手指了指一旁挂在枯树上凭空而响的铃鼓:“这个曲子,莫非就是引魂?”   沈孤舟:“嗯。”   “又是引魂曲又是敬神舞。”明玉摩挲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再次问道,“那他们这是在与谁沟通?”   沈孤舟:“魔神。”   明玉:“魔神?”   他怎么从来没听过苍狼域还有个魔神?   姬无妄突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学着明玉两个人的模样,微微仰头冲着面前的男人笑道:“魔神是什么?听着好厉害,你能不能也给我也讲讲?”   魔头的话,惹得沈孤舟微微侧目。   有点牙疼。   沈孤舟有些一眼难尽的将视线移开,方才再次开口:“苍狼域所传的魔神,其实就是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当年息归修为近神,开山辟土,将整个大荒一分为二。后来,他为寻心爱之人留在了苍狼域,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如今传颂的初代魔神。”   “难怪我没听过。”明玉拖着下巴沉思了片刻,“仙门内的传记当中只说当年息归开山辟土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并没有后面的这些事情的记载。”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嗤了一声:“仙门就是一群好面子的老东西。”   小叶子:“我记得我家老头子之前跟我说历代司天狱的掌事修为高深,五感通神。为了防止他们灵力的乱用,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后来的几任掌事在接任之后都需要佩戴束灵环来维持自身灵力的一个平衡,现在看来可能就是因为当年这个事情。”   明玉:“叶老?”   “阿爷就是虚张声势。”小叶子捏着垂在身前的小辫子,嗤了一声,“这次我下山,临走之前,他还特意交代我说若是此番遇见了对方,能避则避。我心说我再记性不好,也不至于不记得,司天狱历代掌事压根就不允许下山这条,他就是杞人忧天。”   明玉点了点头:“我们此行应该不会去雪原,若真到了需要请对方下山的地步,事情恐怕就棘手了。”   两个人皆长舒了一口气。   这人有这么恐怖吗?   姬无妄回想了一番自己活着的时候与那人的几次交锋,好像都还算和颜悦色,唯独只有复生之后见到这人的那一次......   嗯。   是有点不是个东西。   姬无妄现在稍稍回忆起在司天狱内混乱的一晚,他就想让仙门的这群人瞧瞧,他们胆战心惊,尊崇推举的这个人私下里到底是个什么混账样子。 第55章 臣服脚下   乐舞的曲调逐渐衰退, 在铃鼓的声音接近尾声的时候,四周围着的百姓纷纷跪了下来。他们双臂高举,冲着坐在枯树之下的德玛卡拜了三拜。   姬无妄几个人就这么突兀的杵在人堆里, 像是几只出头的鸟。   德玛卡察觉到了异样,他转动着自己看上去有些僵硬的身体, 骨瘦如柴的躯干在这样小幅度的移动当中, 发出了类似于齿轮转动一般的咔嚓的几声响动。   姬无妄甚至都有点好奇这人会不会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的骨头拧断,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反倒是在下一刻对上了德玛卡如鹰一般亮着的双眼。   双目对视的这一刹那,姬无妄突然发现这人的眼睛的亮并不是因为对方眼中有神而是因为这人眼珠子的颜色竟是呈现出一股子特别罕见的琉璃色。   如湖泊一般的湛蓝, 却又显得十分的澄澈。   小叶子扯了扯姬无妄的袖子, 低声道:“刚刚摊位老板说,你要是带这个面具的话能获得德玛卡的青睐, 我看他好像真的在看你。”   姬无妄:“那老板不过是想让自己的东西卖出去罢了。”   姬无妄:“鬼知道这东西到底滞留多久了。”   姬无妄对此嗤之以鼻。   沈孤舟:“这是灵眼。”   小叶子探头问道:“什么是灵眼?”   见姬无妄似是也在等着他解释, 沈孤舟思索了片刻方才开口道:“这世上其实有一类人天生五感通神, 世人认为这类人是神明派到人间的使者, 身上肩负着与天地沟通的使命。这位德玛卡应该就是这类人, 只不过他应该只有这双眼睛与常人不同。”   这人说话的语调很轻也很缓,像是从远处吹来的一阵风,带着常人未有的淡然。姬无妄指尖轻轻拨动着腕间垂落着的冰花, 惹得花瓣撞击在银质的镯子上发出了如铃鼓一般的脆响,就像是他此时的心绪,纷乱而又复杂。   明玉突然道:“所以, 司天狱的几位掌事其实都是......”   沈孤舟:“嗯。”   姬无妄微微抬眸。   就在这时, 人群当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姬无妄转回头,却是看见那坐在枯树之下的德玛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拿起了放在身边的手杖,向他一指。   小叶子:“他这是选了你吗?”   姬无妄:“应该是。”   小叶子:“这么多人, 他唯独选了你,你这是什么狗屎运气?”   运气吗?   姬无妄并不认为。   侍立在两侧的侍从在德玛卡的指示下冲着几个人走了过来,明玉一脸警惕的将手移到了腰间的鞭子柄上,看那样子像是打算一见事情不对,拽着人就跑。   姬无妄拍了拍明玉的肩膀,示意这人先让开一些让那两个人过来。   俩个侍从将脚步停在了他的身前,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姿态十分恭敬的冲着他躬身行了一礼。   “恭喜这位公子,德玛卡在众人之中选中了您。”   “德玛卡觉得他与您有缘,不知能否邀请您上前一叙?”   姬无妄挑眉。   巧合?   还是因为他面上带着的面具?   还是......   这件事本身就是冲他来的?   姬无妄总觉得这位德玛卡刚刚在看着他的时候像是在透过他看着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是占据了这具壳子的不速之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得不说,这些信息却足以勾起他对这人的好奇。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的异样冲着两个人应道:“行啊,聊聊。”   沈孤舟:“小心。”   姬无妄:“嗯。”   姬无妄跟着两个侍从走上前的同时,人群外围的石头屋顶之上架了一把弓箭,弓弦扯动,箭尖所指之人正是姬无妄。   “大人。”   “现在要动手吗?”   漆黑的夜色之下,瓦洛单腿蹬在屋顶的石头上,看着下方的人伸手抹了一把脸:“不急,等德玛卡跟他聊完。”   “不论结果?”   “不论结果。”   下方的集市之上依旧是喧闹的人群,屋顶之上的异样并没有被人注意到。在四周围观者的注视之下,姬无妄走到最前面,盘腿坐在了德玛卡的面前。   离的近了,姬无妄盯着这双琉璃似的眼珠子,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德玛卡:“......”   姬无妄:“哦,不是个瞎子。”   德玛卡大约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无礼的人,以至于他坐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公子最近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可是刚达成所愿?”   姬无妄挑眉:“你指的是什么?”   德玛卡将手中一直握着的几个黑漆漆的骰子放在姬无妄的面前:“掷个数字。”   姬无妄依言照做。   德玛卡看着骰子在眼前转动直至停下,他淡声一笑:“我感觉到了,这件事应该困扰了你很久。你很在意,但却因为各种原因搁置或者阴差阳错让你一直未能达成所愿,你甚至还为此失了命。”   这人难不成真能看出点什么?   还是.......   姬无妄神色微动:“说说看,你还看出了什么?”   德玛卡低头拨动着眼前的骰子,面上一点点的变得有些凝重:“你本应死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是什么人为你替了命吗?不,不对,你应该还是你,也不对,你的命数......”   德玛卡的话突然变得有些混乱。   他的眼前就像是一堆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却是让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我的命数怎么样?”   德玛卡:“我看不见你的命。”   德玛卡:“但祂应该可以。”   姬无妄:“祂是谁?”   “孩子,来,跟我学。”德玛卡将放在眼前的骰子收起,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来看着我的眼睛,把你想问的问题在心里默念,祂就会听到。”   姬无妄:“祂真的能听到吗?”   德玛卡:“只要您真心的向他发问,祂会怜爱您的。”   姬无妄点了点头十分乖巧老实的双手合十,望向了德玛卡那双琉璃似的双眼。下一刻,在别人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里,一道黑气从德玛卡的眼睛之中钻了出来,那黑气就像是一条小蛇一点点的攀上了姬无妄的身体......   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对坐,像是聊的十分投机陷入了入定。   一炷香之后,小叶子有些担忧的问出声:“明玉哥,怎么还没动静,不会有什么事吧。”   明玉:“德玛卡是西夷的大祭司。”   明玉:“据我所知西夷的大祭司应该与长老同属于一个阵营,既然云公子是大长老定下来的人,这位大祭司应该......”   “左贡并非实意。”   就在这时立在一侧一直没有出声的沈孤舟突然开口,他微微侧目看了一样身后的集市内的某一处,方才面无表情的将目光抽回,淡淡的开口,“在苍狼域,权力,金钱,贪念,这些欲望会不被约束,实力才是在这里活下去真正的武器。”   明玉:“那左贡将你们留下来难不成是为了......”   沈孤舟:“他是为了在这场权力的争夺之中选出一个胜者。”   沈孤舟:“瓦洛可不怎么听话。”   微凉的语调在身侧响起之时,摊放在明玉眼前的就是一个又一个近乎无情的真相。   听上去残酷而又冷漠。   明玉心里那股子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小叶子在这时揪了揪明玉的袖子,仰头问出声:“那这些他知道吗?”   沈孤舟没有说话。   你说他知道吗?   他当然是知道的。   这个人在这里生活了百年。   他早就已经从百年前那个含着金汤匙的出声的少年长成了一个世人惧怕的魔头,是他亲手给自己罩上了一层牲畜无害的外表,可实际......   一道铃声突然在耳畔响起。   这是......   瑶金铃的声音?   沈孤舟让自己从思绪之中退出来,他微微抬眸,便见不远处枯树之下原本与人对坐着的姬无妄缓缓站起了身。他背对着他站着,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面具的细绳因他的动作牵动着右耳之上的瑶金铃铛发出了一声脆响。   铃声悦耳。   细碎的余音回荡像是能撬开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瑶金铃的蛊惑之力。   似乎......   还夹杂了一点别的东西。   沈孤舟神色微动,便见坐在最前面的大祭司德玛卡的目光有些呆滞,他将双手放在胸前,跪坐在原地冲着姬无妄行了一个苍狼域最高的礼节。   这是,对王臣服。   集市内外拥挤的人群见此也纷纷止住了话头,学着德玛卡的动作也冲着姬无妄跪了下来。   紧接着是明玉和小叶子.......   还有更多的人。   喧闹的集市,一刹那静了下来。   世界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他们向着姬无妄表示着自己的虔诚与敬畏。   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了过来,吹动着沈孤舟垂下去的浅色衣袍随风轻舞,他独身一人立在原地,隔着眼前匍匐跪倒在地的人群,将目光落在了最前方的身影之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孤舟的眼神太过灼热。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姬无妄似有所觉的转过身。   云散了,一轮血月悬挂于空。   姬无妄于风中,在不远处的灯火阑珊之处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着了一身淡色衣袍的男人,他整张脸都拢在阴影里,只露出了那弧线优美的下颌和那看上去薄情的唇。   而姬无妄立在枯树之下,腕间的冰花随风晃动,那露在月下的双瞳却是.......   一只黑,一只红。 第56章 交友不慎   德玛卡的求神卜问, 实际是对信徒的一个筛选。   他会利用每个人心底藏着的秘密,触达到人底层的一个需求。人一旦对其说的话感兴趣,就会直接跌入到对方早已经设下的一个陷阱中去, 最终深信不疑,越陷越深, 到最后被欲望彻底的蚕食。   郑途是。   摊位老板也是。   在德玛卡的眼里, 这些并非是人,而是上面早已经选定好的献祭之物。   他作为媒介, 要做的就是利用言语的诱惑和他天生的能力,攻破掉这些人心底最后的那道防线, 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奉献出自己, 成为魔神的傀儡。   姬无妄就是德玛卡新的目标。   这个人出现在德玛卡视线当中的那一刻,他就觉得姬无妄给他的感觉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他身上像是充斥着一股子令人着迷的气息,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他能感受得到神明疯狂想要得到他。   德玛卡遵从神的指引在人群中选了人。   这一切本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可他没想到到最后竟然并未如愿.......   当两个人双目对视的那一刹那, 原本缠绕在身上的一缕黑气便被姬无妄右眼之中的倒霉玩意儿给一口吞了进去。   咀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带着一股子大快朵颐的满足。   姬无妄眼看着这倒霉玩意儿还打算将德玛卡给吞了,他伸手朝着对方的脑门子上拍了一把。   黑色的魔气晃动了两下,掉头缠绕在了姬无妄白皙的小臂上。   -怎么跟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似的?   -好歹留点。   -饿。   -饿, 也憋着。   -回去。   -(扭扭)(委屈)   姬无妄顺毛摸了两把,黑气这才不情不愿的退了回去,而姬无妄刚刚沾染了魔气后的小臂之上却是留下了一圈圈被对方缠绕后的红痕。   姬无妄搓了两下, 发现搓不掉。   这东西看上去像是契约又像是对猎物的标记, 带着一股子浓浓的独占欲。   真小气。   当年他怎么就契约了这么一个没个人形的倒霉玩意儿。   姬无妄嗤了一声。   好不容易将这东西安抚了,他才想起来还有个大祭司要处理。   之前听左贡老头的话,姬无妄感觉这个大祭司在西夷应该是有一定的权威性的, 以至于左贡老头都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能借力,倒是可以让他在这场博弈当中省不少事情。   姬无妄思索了片刻,指尖在瑶金铃上抹了一把。   瑶金铃响起的时候,外界其实才过了一瞬,德玛卡几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反被姬无妄手中的铃声蛊惑。   姬无妄握着金铃在虚幻与现实的缝隙中微微倾身向前。   “来。”   “现在换你告诉我,你害怕的又是什么?”   瑶金铃的脆响在夜风之中晃悠悠的响着。   在四周围着的人群纷纷跪倒在地的同时,明玉和小叶子也未能幸免,可唯独只有一人,站在人群中央,一身浅色衣袍却是比身后的繁华灯光看上去还要艳。   姬无妄的眼皮子没来由的跳了一下。   沈孤舟隔着人群将人望了半晌,他方才缓步走上前,将那只染了少许冷意的掌心轻轻的覆在了对方的眼睛上。   黑暗袭来。   姬无妄的长睫轻颤。   沈孤舟:“闭眼。”   姬无妄:“如此无礼,换个人现在就该横尸当场。”   沈孤舟:“可你,什么都没做。”   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凉意从双眼之上拂过,灵力流转之间,姬无妄就感受到右眼之中稍显活跃的魔气像是得到了安抚似的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一安静,时间仿若静止,那双覆在双眼之上手的触感突然变得异常的清晰。   姬无妄嗤了一声:“现在好了吗?”   沈孤舟:“嗯。”   这人应的挺好,但这只手却一直没有拿开,风从一侧吹来,发丝浮动,在两个人身前交错缠绕。   黑暗,让他目不识物。   他看不见周围的一切,看不见身前这人,也看不见对方面上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可有时候看不见,却未必是件坏事。   有些话压在心底,他知道不是时候,却一直想要宣之于口。   姬无妄站在原地思索了良久,方才问出声:“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孤舟:“没有。”   沈孤舟:“我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爱好,但你若是哪天想说了,可以找我。”   极淡的嗓音像是飘散在四周的烟,一晃就散了,但却是在不经意间撞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像是猫抓似的,让他的心尖有些痒。   姬无妄蹙眉:“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放开?”   沈孤舟:“……瓦洛的人现在在你右前方的屋顶上,你想好要怎么应对了吗?”   这人等了这么老半天,就是为了跟他扯这么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事?   姬无妄将手中的瑶金铃在指尖摩挲了两下,冲着人嗯了一声:“你知道的,我这一次回来想要的是什么。”   沈孤舟:“嗯。”   等到姬无妄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双眸已恢复了正常,漆黑的双瞳若繁星一般亮眼。   瑶金铃声渐止,四周的人也逐渐的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姬无妄将杵在身前的人一把扯到了身后。   赤云剑在手,他一步上前将长箭挥到了地面之上。   他于风中抬起头,额上一点猩红,染着的冷意的双瞳就与高处的瓦洛对了个正着。   “怎么样?”   “可有受伤?”   姬无妄在明玉面前敛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厉色,冲着两个人匆忙赶来的人摇了摇头:“没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四周的人群变得有些混乱,明玉顺着姬无妄的视线朝着不远处屋顶上的人看去,便见瓦洛摸着自己的头,面上笑得多了几分挑衅。   姬无妄向前走了一步,四周围着的人群当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快看!他手里拿着的是赤云剑!”   “赤云剑。”   “真的是赤云剑。”   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便在四周响起。   “大祭司曾预言,谁拿到赤云剑谁就是苍狼域新的王!”   “那如果……”   “赤云剑是我们的。”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落在了那个手握赤云剑的青年身上,他们盯着姬无妄额间那一抹状似炉鼎印记的猩红之色,眸中露出了一抹贪婪。   明玉将腰间的辫子拔了出来,一脸警惕的向前走了一步:“这群魔怕不是盯上了赤云剑,你们先走,我断后……”   明玉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身后没了动静。   站在一旁的小叶子用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明玉回过头才发现枯树之下,大祭司德玛卡只剩下一张血淋淋的人皮,淌落的血液当中躺着一只木头雕刻的人偶。   明玉:“这……”   姬无妄:“他也不过是对方手里的一个傀儡。”   左贡真是好算计。   先是挑起了他与瓦洛争斗,再让他来集市之中见这位早已经背叛了西夷的大祭司,他只需要坐在后方静待这场争斗最终的赢家就好。   现在德玛卡已经暴露了。   让秘密永远尘封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   这一刻,姬无妄倒是有一点点相信之前摊位老板口中所说的祂无处不在的论调。   祂可能并不是神,但……   祂知道这里发生的所有的一切。   “你们快看。”   “那是什么?”   姬无妄顺着小叶子所指就看见一缕黑气从德玛卡的黑衣里钻了出来。   看样子它是打算趁着四周人群混乱的当口,从这里溜出去。   姬无妄撇了一眼此时蹲在血坑里不知道在扒拉什么的病秧子:“欸,跟我走一趟。”   他说着指尖凝决,朝着那黑影就追了过去。   明玉刚想出声,那蹲在地上的病秧子掩唇咳嗽了两声,人跟着也消失不见了。   “……”   明玉拉着小叶子刚想脱身,身后那群人却是突然冲了上来。   “追!”   “不能让人跑了!”   眼前的人群密集而又繁多,将两个人困在了中央。小叶子抬手甩出了一包药粉,明玉则是挥起鞭子就挡。   一时间灵力与魔气相撞,真正上演了一出群魔乱舞。   “这两个人竟然是仙门的人!”   “我都看见了,他们刚刚跟那两个人是一伙的!   “好啊,仙门的人竟然胆大包天的敢跑来我们西夷,抓了他们,不怕那那人不把赤云剑给我们!”   小叶子听着四周七嘴八舌的议论,扯了扯嘴角。   “明玉哥怎么办?”   “我们这下好像真的成同伙了。”   “交友不慎啊。”   “我们不会又被骗了吧。”   明玉:“………” 第57章 背后有我   西夷的集市外围是一片看上去颇为破败的屋舍, 雾气不知何时从脚下漫了上来,白茫茫的一片让人不知从何而来。   姬无妄身形出现在一片碎石堆积的空地之上,他向着四周张望却并没有看见那道逃窜出来的黑色影子。他眉头轻蹙, 就在他打算向前再探探路之时,垂落在身侧的手却是被一只微凉的掌心突然给握住。   “别走了。”   “这雾有异, 它应该就在这里。”   姬无妄听着身后响起的熟悉语调, 低头看向那只握着他的手。半晌,他指尖微曲, 转过身,撩起眼皮看向那张拢在昏暗光色下稍显陌生的脸, 嗯了一声, 淡声道:“这地方,我感觉有点熟悉。”   沈孤舟望着眼前之景, 迈步向前:“我们的确见过。”   姬无妄:“你是说......”   沈孤舟:“嗯。”   姬无妄双眼微眯。   他们此次苍狼域一行, 行至之处, 唯有泾阳坡有着这样断壁残垣的屋舍, 而这里雾气拢着的外围之景与那天在乱葬岗内见到的景象别无二致。   这里是泾阳坡吗?   好像并不是。   沈孤舟:“是幻境。”   “那看样子它此番想要针对的人是我。”姬无妄拨弄着腕间的冰晶花, 唇角微微上扬起了一个弧度,“幻境排外,那么, 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沈孤舟微微侧目。   姬无妄:“理由没想好?”   沈孤舟:“......不是。”   沈孤舟将腰间的一枚晶石翻了出来,递到姬无妄的眼前:“是这个东西。”   姬无妄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晶石捏起放在眼前看了一眼,右眼之中沉寂了好一会儿的倒霉东西像是被这东西给唤醒了似的, 突然又活跃了起来。   姬无妄闭上眼睛再睁开, 面色稍沉:“这东西哪来的?”   沈孤舟:“血里。”   姬无妄微微侧目:“你刚刚蹲在德玛卡那半天就是为了扒拉这个?”   沈孤舟:“嗯。”   姬无妄指尖摩挲着手里的晶体,拢在长睫之下的双瞳之中涌动出了一股子稍显汹涌的情绪,他指尖收拢, 嗤了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孤舟:“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   他右眼中的这个东西就是出自那片土地。   当年,他见到它的时候,倒霉玩意儿正拿这晶体当零食吃的正欢。   这紫晶体是苍狼域的万魔之源。   在那片土地之上生长的东西,都蕴藏着不可估量的力量。   姬无妄将晶石握在掌心正打算出声,四周拢着的雾气当中突然传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但却在寂静的环境之下显得异常的清晰。   姬无妄抬眸:“什么声音?”   沈孤舟大袖一挥。   一侧的白雾随着灵力的侵蚀在两个人眼前散开了一些,露出了拢在雾中的几只木偶。唇红齿白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之下,显得异样的诡异。   在两个人看过去的同时,那些木偶正挪动着自己看上去稍显僵硬的四肢,挥起了手里锋利的剑。   “小心。”   姬无妄将晶体握在手中,眼疾手快的一把拽过身侧立着的男人向后滑了一步。在剑身之上的寒光从两个人眼前划过的同时,沈孤舟揽过姬无妄的腰,带着人向后折了身。   交错的剑从两个人身上横切而过,姬无妄仰面,将身上的两把长剑一脚踢开。头顶的危险解除,他直起腰身,借着沈孤舟掌心给的力道,一个纵身而起将两侧袭来的人偶一一揣倒在地。   姬无妄旋身落地之时,沈孤舟一步上前,他伸出手将人一把接住,姬无妄的后腰正好落在对方的掌心之中,温柔的力道像是让人落进了一个让人十分安心的怀抱当中。   姬无妄落地的那一刹那,目光与人的眸光交错。   腕间冰花晃动,细碎的声响将四周稍显的诡异的气氛给打破,只剩下四周浮动着的风还带着一股子凛冽的杀意。   就在此时,逃窜的黑气突然现了身。   姬无妄追了过去,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两侧重新站起的木偶给挡住了去路,他抬头望了一眼那即将离开视线的黑气,皱紧了眉头。   这些傀儡数量多,无知无觉,好解决却也麻烦,对方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恐怕也是为了利用这些东西拖住他。   “你去追。”   姬无妄突然转过身:“你说什么?”   沈孤舟抬袖给人打开了一条通路:“你去,这里交给我。”   黑气逃窜的很快,机会不等人,姬无妄在确认这人说的不是玩笑话之后,他便没再逗留,只是在他向前走了两步之后顿住脚步:“别逞强。”   回荡在雾气当中的声色很轻,像是一晃就散。   等到沈孤舟站在原地想要在抓住什么时候,眼前那抹熟悉的身影便在此处消失不见。清风荡起了那一片纯白的袍角,腰间环佩轻撞,冷雾之中散开了一声轻笑。   *   姬无妄追着黑影穿过雾气笼罩断壁残垣的泾阳坡,在猩红天幕之下被火烧灼的屋舍外将那东西拦住。他将赤云剑召出,单手握着剑柄,一个纵身而起,挥剑便斩。   这么一小团魔气在撞上姬无妄体内这股子过于精纯的灵力之后,瞬间溃不成军。   姬无妄将长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用剑尖辅以灵力将那团魔气用困阵给锁在了原地。   魔气在那看上去不怎么稳固的银色锁链当中挣扎。   明明漏洞百出却怎么也挣脱不掉。   魔气气的有些焦躁。   姬无妄握着剑落地,有些满意的仰头看着自己的杰作。   要知道自打当年他叛出仙门改修魔道之后,仙门的术法早就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结果,复生之后,不仅魔气没了,这具身体内还充盈了十分精纯的灵力。   姬无妄十分别扭,尤其是在对战的时候让他在自己所剩不多的记忆当中绞尽脑汁的去找一个仙门术法到底有多困难。   这个时候,姬无妄觉得严师出高徒这句话其实一点也不假。   当年在雾陵姬府的时候,若不是授业的老头子将他丢给沈孤舟,他现在怕不是连半个术法口诀都记不住。   沈孤舟是个好老师,但他绝不是个好学生。   还是能把老师给气死的那种。   姬无妄将回忆抽了出来,他伸手揪着眼前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来回瞧了两眼,才发现这东西并非本体,不过就是背后之人放出来控制傀儡的一个引子,就算是被捉住也查不到那人的头上,顶多能窥一窥这缕魔气附身之后宿主的记忆。   姬无妄抬起手指点在了这团魔气身上,紧接着他便看见了大祭司德玛卡的记忆。   德玛卡记忆开始之地是泾阳坡。   泾阳坡上的良村是一个建在西夷边境的村落,这个村子原本属于婺城,但是婺城在一百多年前突然将良村放弃了。良村经历了大概十多年三不管的地界之后,在姬无妄即位的当日被收归进了苍狼域。   四十年前,良村内的百姓一夜之间全部死亡,事发的当晚,德玛卡就出现在这里。   德玛卡当时才三十多岁,在良村为一家人做法事,可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是打了他措手不及。或许是那晚经历的一切太过恐怖与混乱,以至于姬无妄只能在对方的记忆当中看见了关于良村一些零星的几个画面。   一个就是被白雾笼罩着的断壁残垣之下的良村,坟头堆积,魔气肆虐。   一个就是猩红天幕之下大火烧灼的村庄,哭嚎,混乱。   死亡的悲鸣在心头蔓延。   不知道是不是德玛卡在那晚的许愿真的被神明听到了,他的确在那场祸事当中活了下来。   魔气就是在那晚种下的。   后来,德玛卡成了西夷的大祭司,他开始借由他的身份利用求神问卜之事为其筛选信徒,一切看上去都十分顺利,直到姬无妄他们一行的到来......   姬无妄将手抽回。   他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被火烧灼的村庄,才恍然发现,这所谓的幻境其实就是德玛卡这些年藏在心底一直未能忘掉的画面。   一个喧闹。   一个死寂。   抹去了一个村庄所有存在的痕迹。   姬无妄将目光抽回,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一百多年前婺城的事情,他突然想到那段时间好像的确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但这件事却跟雾陵姬府有关。   那段时间,雾陵姬府内接了一个来自婺城的委托。   按理来说婺城不在北境,这件事就不归他们雾陵姬府管,但那次他的父亲不仅接了,还亲自去了一趟。   这么看着似乎并没有什么稀奇,但是婺城抛弃良村后的三年,雾陵姬府便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这让姬无妄不得不多想。   随着眼前的黑气逐渐溃散,四周的景象正逐渐在崩塌。   姬无妄不得不压下了心底涌出的疑惑,伸手将这团黑气喂给了他右眼当中那个饿死鬼,就在这时,他站在尸体横陈的街道之上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姬无妄向前走了两步,却只在街角看见一抹熟悉的白。   沈孤舟?   四十年前沈孤舟为什么会来这里?   幻境正在迅速的崩塌,就连眼前的影像也正在逐渐的碎裂成无数碎裂的斑块。   姬无妄不得不放弃再去追溯其原由,他凝诀抽身,去了上一个幻境的节点之内去寻刚刚被他丢下的病秧子。   白雾笼罩之地,此刻也在崩塌。   地面之上,木偶碎裂了一地而他要寻之人却未见踪影。   姬无妄低头捡起木偶身上的某处零件,就在上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朱雀徽记。   这是……   云州木家?木家精通傀儡一术,这些木偶莫非都是木家做的?   姬无妄压下心中思索,他站起身朝着四周望了一圈。   那病秧子到底去哪了?   他张口要喊,却发现他并不知道要喊什么,就在他眉头紧蹙之时,视线所及之处的白雾深处,似是逐渐现出了一个身影。   那道出现在视野当中的人熟悉又陌生。   只是那昏暗的光线下笼罩着的清俊脸上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   姬无妄快走了两步,伸手一把将人接住。 第58章 演技稀烂   沈孤舟单薄的身子撞入怀中带着一股子霜雪一般的凉意, 就好似压在红梅枝头上的雪,一晃仿佛就散了。   幻境正在崩塌,四周的景象碎裂成了无数的斑块。   整个世界此时只有两个人, 姬无妄站在乱石堆积的空地上,双手将人抱着, 他看着前方白茫茫的一片, 七上八下的一个心绪仿若在这一刻,才终于落在了实处。   “看来......”   “你已经看到了你想要的。”   姬无妄听着落在耳畔清浅却又带着几分笑意的嗓音, 微微侧目朝着人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   沈孤舟:“你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   姬无妄撇开眼,极度不愿意承认的冷哼了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沈孤舟:“你抱我了。”   姬无妄:“.......”   沈孤舟刚想再说什么, 姬无妄就已经十分无情的将人丢开。他抱着手臂, 踢了一脚地上散落的木偶残肢,撩起眼皮, 一脸嫌弃的出声:“要不是看在你刚刚帮我拦这群破玩意儿的份上, 我刚就该让你自己摔地上。”   姬无妄:“脸朝地的那种。”   沈孤舟:“......”   身侧没了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死了, 姬无妄撇了一眼:“欸, 生气了?”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追上前去:“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不就是杀几个木偶傀儡而已,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我看你身上的那点修为,就是个摆设, 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怕不是还以为是我虐待你。”   先发制人。   倒打一耙。   说的就是这号人。   沈孤舟顿住脚步,凉凉的道:“这件事只要你不说, 我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姬无妄:“你说的。”   沈孤舟:“......”   姬无妄瞧着这人一言难尽的表情弯了唇。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 实在是忍不住凉凉的提醒出声:“你是不是忘了还有禁制的事情?”   你别说。   真忘了。   姬无妄:“啊?这东西隔一个幻境的距离也不行?”   沈孤舟:“你说呢?”   姬无妄:“.......”   这才过了多久?   当年教的那点东西怕不是都被狗吃了。   沈孤舟盯着人瞧了半晌,到底是叹了一口气:“这里快塌了,出去再说。”   *   幻境之外的集市之上, 此时有些混乱。   姬无妄离开之后,这群魔修就被明玉两个人当狗一般的溜了一圈。   原本热闹的集市此时一地狼藉,各色物件散落了一地,一群魔修追人追的气喘吁吁。   明玉和小叶子虽未让这群魔修近身,但这群人却也仗着自己人多,将两个人困在了以枯树为中心的空地上,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一把长剑突然破空而来,带着一股子极为强悍的魔气斜插进了土地里。   剑身之上猩红的光亮起。   魔气涤荡开来。   此时围在四周的魔修还没从上一波的状态之中缓过来,一群人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鬼哭狼嚎的掀翻在地。   明玉眼疾手快的将小叶子卷入怀中。   大风突起,等到长剑掀起的尘埃渐落,这柄斜插入地面的长剑才被众人看清。   “这不是赤云剑吗?”   “赤云剑!”   “真的是赤云剑。”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明玉和小叶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然而,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四周围着的魔修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从地上爬起,凑了上来,打算将这把剑给拔出来,据为己有。   明玉拉着小叶子向后退了一步。   “明玉哥,这剑.....”   小叶子一句话还没说完,余光之中却是溅起了一片血色,他僵直了脊背转过头,却是瞧见那个起初站在最前面的魔修被人从后面直接拧断了脖子。   然而.......   这只是开始。   赤云剑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这份诱惑激起了众人心中对于权势地位的追逐,但这剑只有一把,一个人想要,两个人也想要,那就只能.......   抢。   明玉眼睁睁看着不远处那群本还一致对外的一群魔修,因为一把剑,大打出手。   明玉:“.......”   小叶子扯了扯嘴角,伸手揪了揪明玉的袖子:“我们现在还溜吗?”   明玉:“好像不用了.......”   这群魔修抓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赤云剑,现在赤云剑就在眼前,谁还会再去管两个无关紧要的仙门中人?   明玉也没有想到,两个人从万人争抢再到无人问津不过就是用了一把剑。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空气当中就混杂了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   前方混乱的战局之中脱颖而出一个胜者,他踩着地面上死掉的尸体,摩拳擦掌的上前,脸上因为激动涌动出了一股子难以压抑的红润,就好似他下一秒将剑拔出,他就能原地成为苍狼域的王似的。   赤云剑离人并不远,但男人刚一靠近,赤云剑剑身之上便亮起了一束红光,紧接着一股子大力就将男人整个掀翻出去,最后撞在身后的石头建筑上没了气。   众人纷纷停了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混乱的场面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他们看着不远处那个死掉的男人,一个二个将目光再落在赤云剑上时,眸中皆是多了几分的恐惧。   尤其是在一个男人不死心,打算再去试试结果又死掉了之后.......   这哪是剑!   这分明是夺命的凶器!   这一刻,众人的脑海当中不禁想到了当年死在魔头剑下的无数亡魂........   “这就怂了?”   “我还打算等着你们谁把这剑拔出来,我就送给谁呢。”   一道染着笑意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众人仰起头便见一人从高处凌空而落,一身玄色衣衫衬的人肤色极白,尤其是额间的那一抹红,邪肆中又带着几分妖异的艳。   姬无妄落地,抬手将剑从地上拔出来,向前走了一步:“这丑东西谁想要,我送。”   谢邀。   众人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你们不要啊,可不是我不给。”   姬无妄说着将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将剑横握。他双指从此时依旧亮着红光的剑身之上拂过,这剑就像是被顺毛了似的,十分温顺的收敛了剑上的戾气,露出了剑身之上精纯的灵气。   这一刻,众人盯着那个站在枯树之下被寒光映着的眉眼,不禁与那个站在金鳞台之上的身影重叠。   “谁拿了赤云剑谁就是苍狼域的王!”   “是王!”   人群当中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四周围着的人群纷纷向着中央立着的身影伏地跪拜。   血月当空,风吹拂着衣摆。   姬无妄将剑重新扣在腕上,就感觉有一道视线正看着他,他微微抬眸,冲着那个站在远处正朝着这边看过来的瓦洛,弯唇一笑。   *   “你刚刚耍的那两下剑还真的像那么回事。”   “那群人看上去全都被唬住了。”   回去的路上,姬无妄看着小叶子在身旁比划,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后怕的道:“你别说,我刚刚握剑的手都是抖得,我害怕极了。”   沈孤舟:“........”   明玉:“云公子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姬无妄:“是吧,我也觉得。”   能如此厚着脸皮夸自己的人也不多见。   不过,眼前就有一个。   沈孤舟都有些不忍拆穿姬无妄这看上去漏洞百出的谎话。   不过,骗骗这两个小辈倒是也够了。   姬无妄却没打算放过他,他见这人一言不发的走在一旁,非要手贱的捅了捅对方的胳膊:“欸,你觉得呢?”   沈孤舟:“尚可。”   姬无妄:“你这是什么话?”   沈孤舟撇了人一眼:“你真让我说?”   姬无妄眼皮子没来由的一跳:“说说看。”   沈孤舟:“术法尚可,演技稀烂。”   姬无妄:“.......”   这人还是闭嘴吧,他也不是很想听。   姬无妄一不爽,这气就得撒在别人身上,以至于左贡老头就倒了霉,他伸手一把揪住了那个看见他就打算跑的人,将人一把丢在屋内的椅子上。   “跑什么?”   “怕我吃了你吗?”   左贡握着手杖,仰面将四个人看着:“都是自家人,您这是做什么?”   “自家人?谁跟你是自家人?”姬无妄单脚踩着椅子,居高临下的将人看着,“你真当我好骗?”   左贡:“怎么会.....”   姬无妄:“你是看不惯瓦洛不假,但他呢,一定程度上也是你的砝码。若我今晚死在了外面,你怕不是转头就将人捧成了首领,但很遗憾,我没死成,怎么?现在又打算继续捧着我了?”   左贡:“.......”   姬无妄:“被我说中了所以哑口无言?”   好话坏话都让人给说了。   左贡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口还是不开口。   姬无妄嗤了一声微微起身:“你们先出去,让我跟这老东西好好聊聊。”   左贡瞬间慌了神。   “别别。”   “有话好说,您想要什么,我.......”   姬无妄却是将屋门一把关上。   随后,站在屋外的三个人就听见了屋内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声音大约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姬无妄关上门从屋内走出。   明玉:“人不会死了吧?”   姬无妄:“没,也就半死不活吧。”   明玉:“.......”   姬无妄转过身冲着小叶子抬了抬下巴:“你去给他看看,别让人真死了。”   小叶子:“放心。”   小叶子:“有我在保管死不了。”   明玉:“我进去看着点。”   姬无妄点了点头,见两个人进了屋,他方才转过身冲着眼前的人道:“我知道那封密信的原件在哪了。” 第59章 倒反天罡   “找到了, 在这里。”   蒙图所住的大帐内,姬无妄本是侧坐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案头上的文件,在听着旁侧传来的声音后, 他握着手里正在翻着的册子撑着手臂从桌案后翻身而起,快步走了过去:“找这么快, 我看看。”   沈孤舟站在书架前将手中拿着的字条递了出去:“这两张纸都是沧州用的太仓纸。”   姬无妄:“桌子上的这些文件用的纸也是太仓纸。”   沈孤舟伸手接过姬无妄递来的册子, 低头翻看了两眼:“可这西夷并不属于沧州的管辖。”   姬无妄抬眸。   沈孤舟:“你这是什么表情?”   姬无妄拖着下巴将人仔细端详了一番:“我说你一个仙门的人,是不是对我们苍狼域内部所属的管辖范围过于了解了?怎么, 查过?还是来过?”   沈孤舟撇开眼,不慌不忙的道:“齐家有一部分生意也在沧州。”   姬无妄:“是吗?”   沈孤舟:“嗯。”   屋内的光不算亮, 男人的半张脸都拢在阴影里, 神情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只是在说话的时候那一直垂落在身侧的手抬起, 修长的指尖从书架上拨过, 却并未落在实处。   “沧州位于苍狼域西南腹地离这里十万八千里, 你们齐家的手伸的挺长啊。”姬无妄撇了一眼这人看上去十分自然的小动作, 冷哼了一声:“我看你要不然直接搞去金麟台呢?”   沈孤舟:“......”   姬无妄眼不见为净的抬手将原本揣在怀里的字条翻出, 随后与新找到的这张放在一起对比了一番,方才再次与人出声道:“嗯,的确一样, 看来这封密令的确是从沧州发出来的。不过,这内容......?”   姬无妄将字条举起来对比了一番。   沈孤舟盯着那透光的纸看了半晌,走上前抬手给人指了指:“这里不一样。”   姬无妄:“哪里?”   沈孤舟又靠近了一些将手指在了原件右下方拓印标记的位置:“这里。”   温热的吐息突然落在颈侧, 惹得姬无妄有些痒, 他微微侧目,视线却是正好与对方在此时垂落而下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姬无妄的心没来由的漏了一拍, 有些心虚的道:“你偷偷看我做什么?”   倒打一耙。   谁说谁有理。   沈孤舟将目光移开,淡淡的开口:“我看你有没有在偷懒。”   姬无妄:“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   姬无妄:“倒反天罡。”   沈孤舟:“.......”   姬无妄不满地哼了一声,视线移开重新落在纸上却并没有看见对方口中所说的不同,随后他调整了一番纸张透光的位置,又用火稍微烤了一会儿,随后他便在原件的右下角看见了一个已经退了色的徽记。   云纹卷舒。   沧州的徽记。   姬无妄将纸条放下:“看来这就是当年蒙图非要誊录一份的原因。”   沈孤舟:“你再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姬无妄伸手将对方递来的一本书拿到手里,撇了一眼,“《旧神书》?”   这世上早就没神了。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物件了?   姬无妄:“这东西你是在哪找到的?”   沈孤舟:“那张密信就是在这里面夹着。”   这么一说,姬无妄倒是来了点兴趣。他将手中的书随手翻了两页,便听见身侧极为清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本《旧神书》中提到了息归,但是所刻录的内容却是传闻当中的后半部分。”   后半部分?   那不就是息归当年跑到苍狼域后的事情吗?   姬无妄抬眸:“你看过?”   沈孤舟:“算是。”   沈孤舟:“十年前,一个说书先生由西向东将这个故事传了出去,我恰好听说,就顺手淘了一本拿回去翻了两眼。”   姬无妄:“由西向东?”   姬无妄:“你是说这人是从苍狼域出来的?”   沈孤舟:“不清楚。”   姬无妄手指在臂弯处点了两下,皱紧了眉头:“你没见过人?”   沈孤舟转过头:“人失踪了。”   “失踪?”   “确定是失踪不是死了?”   姬无妄的话让沈孤舟的面上沉默了少许,方才声色略沉的再次开口:“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北境的雪原。”   北境雪原?   那不是沈孤舟的地盘?   这下连姬无妄都沉默了。   现任司天狱的掌事沈孤舟,一贯赏罚分明。   那个人虽然看上去冷血冷情却从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无罪定刑,所以这人只能是失踪,不会是死了。   十年。   这个时间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息归,木偶,各地频出的所谓的信徒.....   四十年前一夜之间消失的良村,婺城当年莫名其妙的弃城,还有当年他父亲突然接到的委托,雾陵姬府当年灭亡的原因以及十年前天烛峰上围剿......   这些线头就像是一团乱麻,看似杂乱无章,但姬无妄却隐隐总觉得有一条线就穿在其中......   沈孤舟看着姬无妄突然的沉默,冲着人突然问道:“你刚刚在那边都问到了什么?”   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他将书揣进怀里,撩起眼皮回答出声:“左贡老头说当年事发前,确有一封密信是从云州传出来的,密信并未直达西夷,而是转送给了沧州州主翁然,翁然看过之后才将信给到了蒙图的手里。”   沈孤舟:“翁然?”   姬无妄:“翁然是厉荣的亲信。”   沈孤舟抬眸:“还是厉荣?”   姬无妄:“什么叫还是?”   姬无妄:“目前所有的线索不是指向的都是他吗?”   沈孤舟沉思了片刻,方才问出声:“那你觉得是他吗?”   “厉荣跟我的关系是不怎么样,但你不觉得这件事情有点顺利过头了吗?”姬无妄抱着手臂倚靠在一旁的书架上,冲着站在身前的男人再次道,“从我要调查这件事开始,所有事情抛给我的线索指向都是他,这种感觉你知道像什么吗?”   沈孤舟:“像什么?”   姬无妄:“我不吃,这人却偏要把饭硬塞到我嘴里。”   沈孤舟:“......”   姬无妄挑眉:“所以我更倾向于这件事背后操刀的根本就不是厉荣,而是另有其人。”   沈孤舟点了点头:“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姬无妄:“我可能需要去趟沧州。”   屋内的烛光跳了一下,沈孤舟转过身:“你想去找翁然?”   姬无妄嗯了一声:“蒙图应该的确是厉荣的人不假,但这个翁然或许另有其主,得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与人见上一面。”   苍狼域等级森严,一群仙门的人去见一洲之主那不是会面那是碰瓷。   这回头真让人给扣了那就是有理也说不清楚。   姬无妄有点愁。   沈孤舟:“花灯节快到了。”   姬无妄:“嗯?”   沈孤舟伸手将藏在袖中的账本抽了出来,翻开朝着人递了过去:“按照以往的惯例,沧州州主会在花灯节这在这段时间大宴宾客,往年,西夷就在受邀之列。”   姬无妄将账册翻开看了一眼,发现的确如此。   姬无妄:“你是说......”   沈孤舟:“没有什么比西夷易主更合适的理由了。”   “我们刚刚得到一个消息。”   明玉推门进来的时候,姬无妄的脸特别臭,他调转脚步走了过去,抬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孤舟:“没事。”   沈孤舟:“你刚刚说的消息是什么?”   明玉哦了一声,继续道:“刚刚我跟小叶子在那边给那位大长老疗伤,就把大祭司德玛卡死亡的消息说给人听,对方告诉我们说德玛卡大祭司在来西夷之前,曾是沧州州主翁然的人。”   姬无妄蹙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明玉思索了片刻:“大概是四十多年前。”   姬无妄:“那什么时候来的西夷?”   明玉:“十年前。”   又是这个时间。   姬无妄本来对自己的死亡时间不是很敏感,但碍不住这个时间一遍又一遍的在他面前提及,他总觉得隐隐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他应该见过但并没有抓到的东西。   姬无妄正在思索之际,明玉突然冲着两个人拱手一拜:“这一路之上多谢二位帮扶,现如今有了线索,我和小叶子打算尽快启程去一趟沧州,看看能不能查到其他的线索。”   姬无妄:“沧州?”   姬无妄挑眉:“行啊,你们快去吧。”   沈孤舟有些诧异的撇了人一眼。   明玉倒是有些担忧的道:“我觉得那个瓦洛估计还会有别的动作,你们之后多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们可以拿这个可以像南玉求助。”   姬无妄伸手接过明玉递来的玉,放在手里摩挲了两下:“多谢。”   “哦还有。”明玉将袖中的一些瓶瓶罐罐找了出来塞进了姬无妄的手里:“这是小叶子托我给你们的,这里面好像有一瓶他说可以缓解齐公子的症状,你们回头看看。”   姬无妄:“他人呢?”   明玉挠了挠头:“他......他之前被他哥伤到了受不了分别这股子劲,你们多担待。”   姬无妄:“行,你们走吧。”   明玉:“那我们后会有期。”   两个人目送明玉离开,人还没走多久,姬无妄就听见屋外传来了小叶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伸手抵在额头上,将这笔罪过记到了叶轻欢的头上。   姬无妄将手放下,一抬眼就看见沈孤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姬无妄心里当即就是一个咯噔。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沈孤舟:“我以为你会告诉对方你也要去沧州。”   姬无妄挑眉:“告诉多没意思,回头要是真碰上了,岂不是惊喜。”   沈孤舟:“你确定这是惊喜?不是惊吓?”   姬无妄:“.......” 第60章 匿于人海   大帐内被风带起的烛光晃动了两下, 声音重新归于沉寂。   这人一走,屋内又只剩下两个人,姬无妄转身往回走, 目光却是突然在不远处放置的棺材上停留了片刻。   沈孤舟:“怎么了?”   姬无妄:“刚刚这棺材是这么放的吗?”   沈孤舟看向棺材放置的地面:“没有移动的痕迹。”   那就是一直没人动,但这会儿时间也不知道是赶巧了还是怎么, 放置棺材的上方刚好照下一束光, 光成漏斗的形状刚好将四周弥漫的魔气在棺材上方汇聚,形成了一个聚合的法阵。   沈孤舟:“是聚魔阵。”   姬无妄闻言, 调转脚步走了过去将原本紧扣的棺材盖一把掀开。   一刹那,浓郁的魔气自棺材内冒出来, 带着呼啸的风。   姬无妄被人拉着向后退了一步, 等两个人身子站稳,他仰头看向头顶被魔气冲破的屋顶, 耳边尚有哭嚎的声音尘嚣直上。   “有这阵在, 四周的魔气都被聚在这里了, 难怪在这附近巡逻的人会说这里魔气一直徘徊未消。”   “这个位置布的的确巧, 之前连我都差点被骗过去了。”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 伸手掸了掸身上沾染上的些许魔气。   “此阵开启的条件比较苛刻,现下时间倒是刚刚好。”冲天的魔气让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伸手将屋内残存的阵法给一一抹去, “蒙图恐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敢跟尸体睡一个屋,换个人怕不是这阵早就成了。”   姬无妄挑眉:“你这算是夸我吗?”   沈孤舟:“那我换个说。”   姬无妄:“什么?”   沈孤舟曲指抵着下颚思索了片刻再次开口:“胆大,敏锐, 临危不惧。”   姬无妄蹙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孤舟抬眸:“这是实话。”   魔头就喜欢听夸夸, 这下被安抚满意了,抱着手臂冲着人冷哼了一声:“遇见我算他倒霉。”   这下蒙图想要聚魔复生的想法就算是彻底的歇菜了。   姬无妄单手扣着棺材沿朝着蒙图死透的尸体看去,结果这一看不要紧, 他却发现蒙图尸体中央心脏所在的位置少了一大块,看上去就就像是一个漏风的墙,有碍观瞻。   姬无妄曲指放在鼻子上,蹙眉:“这群人的品味是真的不怎么样。”   沈孤舟纠正道:“杀人还讲究美感那不叫杀人。”   姬无妄:“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高手杀人是艺术,尸体是作品,像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背后的那个人大约也上不了什么台面,至少,品味比我就差多了。”   沈孤舟抬眸:“你跟人比这个?”   姬无妄:“比这个我稳赢。”   沈孤舟:“......”   魔头对自己到底是多不自信?   姬无妄觉得这人脸上看上去有点一言难尽,总之对方现在心里想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他为了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干脆换了个话题:“欸,你还看出别的什么了吗?”   沈孤舟将目光抽回,修长的指尖伸到棺材里夹起一片看上去早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紫晶石片,举到姬无妄的眼前:“这东西,眼熟吗?”   姬无妄:“跟德玛卡的那枚一样。”   姬无妄:“拿来我看看。”   德玛卡体内的那枚紫晶石跟蒙图心脏里的这片出自同一个地方,而这两枚紫晶石内的魔气已经消耗殆尽,根据现有的情况不难猜出,这些魔气应该都被这两个人用掉了,至于用在了什么地方......   姬无妄将双臂放在棺材沿上,微微仰头:“欸,我突然想到,如果蒙图把这枚紫晶石用作心脏的话,那德玛卡的那双眼睛莫非不是天生的?”   沈孤舟:“却有可能。”   姬无妄:“那这样的话蒙图应该也是那人所谓的信徒,但为什么这人死后尸体还是完整的,我想依照蒙图自大的性子恐怕并没有完全相信背后这人的忽悠,或者说蒙图的上线应该就是德玛卡。”   姬无妄:“十多年前德玛卡从沧州离开恐怕是受了沧州州主翁然的授意,看来这人的渗透,比我想象当中的要深。”   沈孤舟:“你之前都没发现?”   姬无妄:“准确来说是没在意。”   姬无妄:“苍狼域那么多事我要是都管过来的话,我不得累死。”   沈孤舟抬手指了指蒙图心脏的缺口:“这伤口是很早之前就形成的。”   死而复生。   换是谁也会对救他的人感恩戴德。   蒙图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人倒是给自己留了个心眼。   姬无妄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突然出声:“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个事。早些年厉荣好像跟我提过一嘴他这个干儿子的来历。我当时把那老东西的话当耳旁风,现在想起来他提到的那个地名倒的确有点巧。”   沈孤舟:“哪里?”   姬无妄:“良村。”   时间大概是二十几年前,那时候良村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成了泾阳坡的乱葬岗。姬无妄对这种小事情压根不会留意,现在想来这个地方恐怕真的有点说头。   沈孤舟:“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瓦洛?”   姬无妄:“如果我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左贡老头好像是说那个已经死掉的余佑就是在泾阳坡捡到的人。”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双眼中看见了相同的东西。   “走。”   “找人去。”   姬无妄起身,然而他还没走到门口,却是见左贡老头拄着个拐杖半死不活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   “瓦洛带人来了。”   这不巧了吗?   姬无妄扬眉:“走,找人聊聊去。”   啊?   聊什么?   刚刚跑来报信打算让人跑路的左贡头顶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西夷本来已经是囊中之物,可谁会想到凭空竟然杀出一个人。   集市上瓦洛本想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哪知这人不仅没解决,大祭司反倒是死了,还让这人在外面出尽了风头,再这样下去,别说是西夷,恐怕连他的容身之处都要没了。   他在西夷经营了这么久,瓦洛怎么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姬无妄走出大帐的时候,瓦洛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跟着他的那群武士就闯了进来,马蹄溅起的尘土扬的到处都是,看这架势是今晚不把他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就不罢休。   姬无妄也懒得跟这人周旋,他赶时间,能一天解决的事情绝不拖到第二天。   以至于,瓦洛还没开口,姬无妄就已经走上前冲着马上坐着的男人招了招手:“想打架是吧,来,咱们速战速决。你想在这儿打?不行,咱们换个地方,我怕一会儿画面太美,把人吓着了。”   被完美预判了所有心里活动的瓦洛:“?”   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的众人:“?”   沈孤舟伸手捏了捏眉宇。   姬无妄的提议,瓦洛倒也不反对,毕竟不用浪费一兵一卒的单挑,在他看来就是这人找死的举动。一个炉鼎,就算是得了赤云剑的认可又怎么样?等人死了,他拿了赤云剑这苍狼域的王就是他。   然而......   两个人进屋没多久,屋内就传来了劈里啪啦的打斗声,因房门紧闭留在外面的众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只能看见少许微光映出来的影子显示出屋内战况胶着。   “撑腰的仙门人走了,不过就是一个炉鼎,还想打得过我们大人?”   “我看要不了多久这战局就结束了。”   瓦洛身边的特伊叉着腰嘲讽。   “左贡老头,你现在倒戈还来得及,等一会儿我们大人胜了,我还能给你求求情。要不然回头传了出去,说我们西夷的大长老竟然奉一个炉鼎为主,真的是笑掉大牙了。”   沈孤舟微微垂眸看向了那个握着拐杖神情愈发犹豫的左贡老头,见他打算迈步上前,淡漠的声音突然道:“你最好想好了再做决定。”   一个瓦洛。   一个炉鼎。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都会站瓦洛吧。   左贡老头思索了良久,最后有点怂的缩了回去,心有不甘的冲着特伊吼道:“别一会儿轮到你们收拾包袱从这里滚出去........”   特伊:“你......!”   双方在外面争执不下的时候,紧闭着的房门突然打开,随后众人纷纷上前就看见一个重物跌落在地,他们通过衣服外貌辨认了一番,才认出来这个头顶锃亮,面上魔纹已退的男人是瓦洛。   左贡老头大笑出声,特伊的脸色倒是有些难看。   沈孤舟一句话都没说,但是目光却是落在了姬无妄的身上,只见他从旁侧走上前,蹲在了瓦洛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那看上去还有些气的瓦洛就瘪成了一张人皮。   左贡老头见到这一幕当即面色煞白的跌坐在地上。   沈孤舟垂眸瞧了一眼,能听见这老头嘴里喃喃自语着‘祂来了’‘祂听到了’的些许字眼。沈孤舟没再去听,而是迎着人走了过去。   姬无妄将从瓦洛腰间摸出来的印信放在手里,他向上抛掷了两下,就瞧见在眼前一众冲上前的混乱人群中,只有那着了一身浅色衣袍的男人朝着他走了过来。   独身一人,匿于人海,却显得异常耀眼。   姬无妄弯了弯唇:“你怎么自己走过来了?”   沈孤舟:“我不放心。”   姬无妄将手里的印信在这人面前晃了晃:“我没事,东西也到手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顺着沈孤舟的视线朝着后面看,在撇见地上那一滩画面实在是不怎么美妙的东西,出声道:“是他自己非要找死,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哎呀,你别看了,脏。”   沈孤舟:“他身上的那些魔......”   姬无妄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脖子:“它饿了。”   沈孤舟:“你就不拦着点......?”   姬无妄:“你把它饿着了,它连你都吃。”   沈孤舟:“......” 第61章 不被原谅   瓦洛并非苍狼域的人, 而是出自婺城。   早些年的时候父母在婺城犯了事,一家人逃难来了苍狼域,那段时间苍狼域群龙无首正是乱的时候, 几个人刚来苍狼域就被这附近蹲点的魔给盯上了,最后被掏干了盘缠, 人也被分食殆尽。   那年瓦洛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在同龄的那群小孩儿里面虽然凶但并不恶, 为了活,最后在那一片血污的泥泞里靠着装死躲过了一节。   那晚, 他觉得时间过的格外的漫长,漫长到眼前的所有的事情在那一刻都变成一帧又一帧定格的画面, 在他的眼前重复的上演, 而他躺倒在血泊当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在身前近在咫尺的地方一点点的被蚕食的只剩下颅骨。   吞咽,咀嚼的声音像是白噪音, 以至于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 瓦洛的梦中的声音都是这个。   “这里怎么会有个孩子?”   “孩子醒醒。”   稍显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的时候, 似是带着春日荡漾的风, 让他睁开了一双被血污浊的双眼。他迎着苍狼域暗淡的光色, 就看见了一张沐在光色里温和清秀的脸。   男人唇畔含笑的时候右颊之上有一个梨涡,眉眼弯弯的像是一湾荡起的新月。   他身上没什么可给人吃了。   瓦洛这样想着。   可男人却救了他,给他疗伤, 还带他离开了那个见了鬼的地方。   后来,男人就将他带去了西夷。   在后来,他才知晓这人竟然是西夷的副首领余佑。   余佑这个人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压根就跟他一路以来见到的魔修不一样, 他不凶, 反倒是每次同他说话的时候这个人都会弯着眉眼,笑着看着他。   有一次,瓦洛问起他来历。   不知道是不是往日撒谎惯了, 还是觉得自己的过往有些不堪入目,他向人编了一个谎话。这个谎话看上去蹩脚极了,就在他手足无措的等待着审判的时候,那个蹲在眼前的男人面上的笑意却未减分毫。   “泾阳坡。”   “那个村子里的人的确全都死了,你挺幸运,成了唯一活着的幸运儿。”   瓦洛觉得自己的确很幸运。   很幸运的遇见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以至于让他这个在绝境之中迷路的人找到了方向。   瓦洛知道这一次他蒙混过关了。   他或许可以借着这个蹩脚的理由赖在这里不走了。   有了余佑的撑腰,他在西夷住了下来,后来他就跟在余佑身边做事。   时间久了,整个西夷的人都知道他是余佑副统领的人,他的部下也都十分的认可他,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之间出了一点问题。   第一次意见产生分歧是在大祭司德玛卡来了之后。   第二次争吵是他发现了他偷偷饲养了一只魔。   “苍狼域虽然与魔同修,却无人与魔共生。”   “这东西太过危险。”   然而余佑的话,他并没有听在耳朵里,在上一次欺骗奏效之后,这一次他用了相同的方法。他告诉对方他会妥善处理掉这个东西,并向人保证以后再也不碰这个见了鬼的玩意儿。   如预料当中的那般,这一次余佑依旧信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在余佑那双弯起宛如新月的双眼里,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但那东西消散的很快,快到他根本就没抓住,人就走了。   德玛卡最后还是做了西夷的大祭司,西夷的首领蒙图对人很是追捧,后来他发现蒙图私下里竟然也在玩这些东西,他不满余佑的古板,反倒是对他的这股子审时度势很是欣赏。   大祭司夸他悟性高,这让他有些沾沾自喜。   魔气这个东西很是神奇,在体内一天,威力就越大,豢养了几年之后这东西自己竟然生出了神智,它懂得他心里所有一切的想法,它也能十分清楚他想要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这就是他,是他将起的恶念滋生出的东西。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有些怕了。   他想要去找余佑说这件事,可那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个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见面了,这段时间他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交流着。   那天,他去找了人。   很不巧对方似乎是有客人在里面,他朝着里面偷偷看了一眼,却是在大帐的外面看见了一个样貌姿色姣好的炉鼎,那张脸能让他记住不是因为这人长得好看,而是因为这炉鼎长得颇向苍狼域那位已经死掉的王。   断断续续的他听到了一些话。   “我是从汐云府来的。”   “不行,我不能回去,他是故意的,汐云府压根就是他的帮凶。”   “大人我知你心善,求你救救我。”   “那人......那人追我追的紧,我若是按照约定不回去的话他会杀了我,可我不想死,我想活。”   那人像是从来都不会拒绝。   在这人苦苦哀求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冲着人出声。   “之前有个人对我撒了谎,所以希望你不是在骗我。”   “我想听实话。”   “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帮到你。”   在后面的话他便没有听到了,只不过在被巡逻的人驱赶之时,他瞧见那个炉鼎在对方的身前解开了衣衫。在后来,他等了一夜,可当他再度登门的时候,余佑死了。   屋内一地狼藉,而那个罪魁祸首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找!”   “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到,我要宰了他!”   可惜,这个名叫白九的炉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在苍狼域内再也没有寻到。直到汐云府将人送去了苍狼域等候裁决,他才知那人真正的去向。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骗他。”   “他没有拆穿。”   瓦洛临死前趴在地上像是无数年前那般看着不远处的地面,喃喃自语。   姬无妄居高临下的将人看着:“他说的不错,以身饲魔的都没有好下场。”   瓦洛:“最近我感觉它快要吞掉我了。”   瓦洛:“我会不会也会像......我父母当年那般......”   姬无妄蹲下身,将印信从对方的怀中抽出,他看着手中的令牌,眸色微垂,“不,你会比他们死的更惨。”   欲望,会吞噬一切。   这是罪。   没人会原谅。   更何况,当年那个愿意伸出手救赎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   随着瓦洛的死,一切尘埃落定。   西夷部一天之内接连死了几个人,死状凄惨诡异,这让一群长老觉得他们西夷是遭了什么诅咒,一时间慌成了一锅粥,好在左贡老头还愿意顶着自己那张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出面安抚这群发了疯的下属。   姬无妄到的时候,整个大帐内左右两边都站了人,却是喜怒两种心情。他看都没看,而是径直迈步走上前坐在了高处的座椅上。   “德玛卡都死了。”   “怎么我还听说有人想去拜什么神?”   下方的人声议论纷纷,左贡握着手里的手杖握拳清了清嗓子:“还是之前大......德玛卡在时兴起的一些风俗。这部族内但凡出了什么解决不了事情只要对月拜拜,事情没准就解决了。”   姬无妄摩挲着手里的印信冷哼了一声:“知道德玛卡是怎么死的吗?就是被自己蠢死的。你们想学他,好啊,我看瓦洛的那张人皮在外面还没干透,我可以送你们去陪他。”   众人:“.......”   左贡:“不敢了不敢了,打死也不敢了。”   左贡现在一想到那血淋淋的东西头皮就一阵发麻,尤其是在想到自己之前差点被德玛卡蛊惑之后,他就更是恨不得拿刀戳开自己的头看看他当初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才会信了对方的鬼话。   姬无妄靠在座椅上单手支着下颌,垂眸看向那个有些出神的左贡:“之前你说沧州送来个消息,什么消息?”   左贡‘哦’了一声,赶忙将袖中的卷轴掏出递了上去:“沧州每年这个时候会举办花灯节,按照以往的惯例,沧州州主翁然会邀请咱们前去赴宴,今年也不例外。”   姬无妄将卷轴推开看了一眼。   左贡朝着上方觑了一眼,有些不确定的问出声:“您打算派谁去?”   姬无妄:“我亲自去。”   左贡:“啊?”   西夷百废待兴,一家之主还没待两天就又要出门?   这人是真不怕他前脚走后脚就被人篡了位置。   姬无妄当然不在意,他将手里的卷轴在指尖转了一圈,像是突然像到了什么似的站起身。他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走在中央的道路上冲着两侧的人问出声:“哦对了,刚刚事情多忘记问你们了。”   姬无妄:“这个西夷,我做王,你们有意见吗?”   众人:“?”   不是......   见过马后炮的没见过这么马后炮的。   这人做都做了,他们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力吗???   左贡连带着长老院的一众人默然无语。   姬无妄看了一眼那些原本跟着瓦洛的亲信,哦,准确来说是余佑的亲信,此时一脸不怎么满意的正看着他,姬无妄挑眉走上前,冲着特伊扬了扬下巴:“看你们的表情,我觉得你们对我有点意见,说出来,我听听。”   老大都死了。   特伊现在敢说吗?   他选择闭嘴。   姬无妄见屋子里的一众人没一个反对,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握着手里的卷轴冲着一群人弯唇一笑:“看来大家对我十分的满意,既然如此,我希望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能在苍狼域内的各个角落听见各位对我的赞颂。”   众人:“.........” 第62章 逢凶化吉   一辆马车自汐云府而出, 由西向北而行。   马车垂挂的铜铃声清脆,金质的薄纱之后隐隐约约的映出一张雅致清和的面容。   车内,炉上正烧着水。   北境上好的白毛毫的香气正在车内逸散, 姬云逸着了一袭青衫,竹样暗纹随着动作拂动出亮眼的淡银之色, 没多久一杯上好的茶便端去了云娘的面前。   “这是几个月前我让人去北境采购的一批白毛豪, 尝尝看。”   越往北走,气温越是低, 一杯热茶刚好可以一解身上的寒气。   云娘披着狐裘,修长白皙的手指从艳红的衣袖之中伸出, 端着杯子抿上了一口。   【滋味不错。】   【你倒是记得给小阿宴留着点。】   姬云逸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叹笑出声:“不是我不给他留,是他不爱喝这个。他啊, 喜欢的是北境的雪梅酒, 那东西入口清冽, 后劲足得很。”   云娘握着杯子微微抬眸。   【雪梅酒?怎么从未听过?】   “因为这酒市面上不卖, 当年那人酿的那一坛, 全都被阿宴一个人喝了。”   窗外的冷风呼啸,姬云逸想到往日的旧事,唇畔挂着一抹温和的浅笑:“那是那人接任司天狱掌事的第一年, 他邀了我和阿宴两个人前去品酒。阿宴不想去,为此还跟我闹了好几天的脾气。”   【后来呢?】   姬云逸:“后来,酒我没喝上, 当天晚上, 阿宴摔了坛子,耍了酒疯,到还是我去接的人。”   姬云逸:“再后来, 阿宴再也没去过......”   【你也没去过?】   姬云逸摇了摇头:“从那之后司天狱再未接待过任何外客,我便也与人断了音信。”   云娘蹙眉。   【那晚是发生了什么吗?】   姬云逸:“他们两个人不对付很多年了,这样的事情当年在雾陵姬府也不止发生了一次。”   姬云逸:“我想那晚保不齐是那人又说了一些阿宴他不爱听的话。”   云娘坐到人跟前,拍了拍对方的染了些许凉意的手。   【所以你这次来司天狱,是担心小阿宴这次复生另有蹊跷?】   姬云逸嗯了一声:“我总觉得事情没有我想象当中的那么简单,那个白九......算了,我希望此次去司天狱,他能给我个满意的答复,否则我不允许同样的悲剧再出现第二次。”   云娘感受到对方的不安,安抚的抬了抬手。   【别担心。】   【小阿宴这一次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姬云逸握着手中的青竹杯望向车窗外白茫茫一片的雪,面上的愁绪未减:“苍狼域内危机重重,他这一行也不知多久能回,但愿能如愿以偿。”   【我以为你会阻止他再回到那个地方。】   “我也以为。”   姬云逸垂眸笑了一声,方才再次出声:“我这个弟弟,从小术法就学的一塌糊涂。那时候我爹娘虽然严厉却对人并没有太大的要求,他们只希望我们能平安的长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姬云逸:“原先我不懂,后来长大了我突然觉得他们说的也不错,尤其是在经历了这次事情之后,我就觉得与其让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死去,倒是不如让他想做什么就做好了。至少,我知道他还在,真出了事情,不是还有我这个哥哥的吗?”   雪原的风有些大,染着笑意的声音没在风雪中。   车又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停在了司天狱外的雪原之上。赶车的车夫拿着请柬跑了上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车夫从上面跑了回来面上露出了些许苦涩。   “主君。”   “司天狱闭了门,谁也不见。”   *   姬云逸找上门的同时,尚在西夷的沈孤舟就接到了来自司天狱的消息,他把事情处理了往回走就看见姬无妄整个人精神恹恹地的坐在车辕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说着话。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这个人应该对方手下掌管暗阁的统领影。   影是昨天后半夜到的西夷,那时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姬无妄刚睡下没多久。   影知道他这个主子的起床气格外的大,以至于姬云逸离开汐云府的消息是姬无妄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姬无妄听后只是撩起眼皮子淡淡的哦了一声。   “事情差不多都解决了,两个人出去玩了吧。”   影:“他们去了北境。”   姬无妄靠在车辕上懒懒的‘哦’了一声,随后身子后知后觉的一僵,在然后姬无妄整个人仿若诈尸一般的猛的直起身:“什么?他们去了司天狱?”   影很想说自己说的其实是北境。   虽然现如今北境最出名的是司天狱,但除了那里,北境明明还有不少别的地方,至少雾陵姬府曾经的遗址就在那附近.......   影看着自家主子此时信誓旦旦的模样,张了张口,到底还是选择闭了嘴。   姬无妄诈尸了一会儿,整个人又半死不活的瘫倒在车壁上,有气无力的道:“哎,我哥一定是去找人算账去了。好好在汐云府呆着不行吗?这到底是多想不开,非要去那破地方去受那个冰块脸的气?我是那种能吃亏的人吗?那小子见了我都得管我叫爹。”   沈孤舟被呛的咳嗽了一声。   姬无妄闻言,扒着马车车壁朝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眯起了一双眼:“你来的正好,我还没问你,你昨晚是不是又压着我睡觉了?要不然我今天怎么会这么累?”   影:“?”   他应该才走了没几天吧,这两个人关系什么时候就发展到同床共枕的地步了?   他如果记得不错的情况下,一个月前这位明明还信誓旦旦的跟他说这人傻,两个人不过就是利用关系。这转头才过多久味道就变质了。   果然自家主子的话没有一句是靠谱的。   影在心里这样想着。   姬无妄并没有看见自家下属那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的一双眼睛而是一直落在那个冲着他走来的男人身上。对方迎着日光走来,光色将那人看上去有些冷硬的表情添了几分暖意。   “累?我看看。”   沈孤舟走上前,十分自然的将手背放在了对方的额头上,在感受到那从对方皮肤下渗透上来的温度,眉宇微蹙,“嗯,是有点热。”   姬无妄坐在原地,懒懒的撩起眼皮,“是风寒了吗?”   沈孤舟沉思了片刻:“应该不是。”   不是风寒?   怎么会头有点热?   姬无妄有点不信的用手自己贴了贴额头上的温度,在感受到上面的确有些发烫的温度之后,便听见沈孤舟突然又道:“你还记得,我们出来多久了吗?”   姬无妄:“半个月了吧。”   等等,半个月。   如果加上在汐云府的那段时间,岂不是马上要一个月了?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之前在汐云府的时候,沈孤舟那厮跟他说的那件事好像就是只能隔一个月,否则就会怎么着来着……   他原以为这人就是胡诌骗他的幌子,结果竟然是真的,这人怎么不再晚点告诉他?   算了,沈孤舟像来是半句憋不出个屁来的性子,指望对方能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母猪都会上树了。   姬无妄脸色更瘫了。   沈孤舟:“身上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姬无妄:“不想动。”   依照昨日的计划,今日他们也该启程了。   沈孤舟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装点着行李的人,转回身将目光落在眼前沐在阳光下的人:“那,今天还走吗?”   西夷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左贡老头自己处理去了,而他也该继续去沧州赴请帖上的花灯节。   三月之期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两个月,如果到时间他还没重新拿下苍狼域的话,不知道后面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赶时间。   姬无妄:“走。”   对于姬无妄的决定,沈孤舟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人,冲着人说了一声好。   姬无妄又在车辕上坐了好一会儿,旁侧的车已经全部装齐了东西而这人像是个雕像,半点没有要挪窝的样子。   沈孤舟走上前,十分贴心的给魔头掀开车帘:“进去坐。”   姬无妄没动。   沈孤舟刚想再出声,姬无妄却是沉默了片刻,仰着头冲着人伸了一只手:“拉我一下。”   沈孤舟:“?”   姬无妄:“腿麻了。”   沈孤舟:“......” 第63章 人心会变   “这沧州州主翁然是个酒肉好色之徒, 后车内我给您备了好几坛云州特产的霜桂酒,花灯宴饮之时您若是应付不来,直接把这些酒送他便是。届时, 把他哄高兴了便不会再为难您了。”   “还有,跟车的这些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部族精锐, 您路上尽管随意使唤......”   “您记得常来信。”   “哦对了还有, 这苍狼域越往西走,魔气越重, 这是阕玉,听说可以藏匿气息, 我昨晚特意让人连夜给您翻找出来的, 您也记得随身带着。”   “还有啊......”   姬无妄坐在马车内,愣是听左贡老妈子交代了半个时辰的事情。这啰嗦的程度几乎是堪比他金麟台里的那位帐房先生。先前每月的一顿输出, 直听的他脑子嗡嗡的, 这厢听到最后, 他干脆两眼一闭拉了人上前挡枪。   沈孤舟倒是没恼, 反倒是唇畔扬起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 替魔头一一应了。   魔头满意的很。   现如今就连当初被迫带着人的那股子不满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半晌,姬无妄摩挲着手里的阕玉,单手撑着半坐起身, 冲着左贡老头抬了抬下巴:“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左贡不愧是个老油条,进退有度的很。   他当即拱手一退, 冲着马车跪在地上躬身一礼:“那, 左贡就携部族众人恭送主上早归。”   侍者将车帘放下,马车缓缓驶动。   “跪——”   高呼的唱和之声在车外响起,姬无妄微微转身, 隔着轻薄的帐帘便见四周慕名前来送行的百姓呼啦啦的跪了一地,跪送着马车从集市当中穿过,逐渐驶离了西夷。   许是姬无妄眸色透出些许动容,沈孤舟轻问出声:“在想什么?”   姬无妄将目光抽回将身子重新倚靠在了车壁上,眸色低垂的淡笑出声:“刚刚我其实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的觉得这还是一百多年前。”   沈孤舟神色微动。   姬无妄本以为自己并不会继续说下去,可不知道是不是马车内的环境格外的安逸,还是坐在眼前的这个人让他觉得有一瞬间的熟悉,以至于他还是同人说着他从未与人讲过的那些往事。   “一百多年前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候我的生活一团遭,影将我带来这里的时候,我刚刚接受了我的父母,兄长都离我而去的事实,而那时,我的术法糟糕透了,也并没有现在这般有底气。”   “可我想活下去。”   “活着查清当年雾陵姬府的真相。”   姬无妄声音微顿,将目光落在坐在对面迎着光的人身上:“大火烧灼的那天夜里,那是我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他。可我不信,背后主导这一切的人是他。”   沈孤舟的喉间突然有些干涩,就连吐出的声音都带着少许的哑意:“为什么?”   姬无妄看着对方的那双眼睛再次道:“在我的记忆当中,他不是那样的人。”   沈孤舟的眸色渐暗。   姬无妄却是在此时将眸色移开,整个人靠在身后的车壁上,笑了一声:“可是人心会变。”   沈孤舟:“你变了吗?”   姬无妄:“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早已经变成了现如今声名狼藉的魔头;曾经匡扶济世,现如今他为达目的,可踏万人枯骨,默然旁观。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沈孤舟敛去眸中深色,转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斑驳树影,冷不丁的突然道:“人心会变,但情不会。”   姬无妄抬眸。   此时车窗外暗淡的光将人的半个身子拢着,那张看上去略显沉静的面容像是拢在雾里,让人有些看不清楚面上表情,但姬无妄却能感受到坐在面前的这个人心中像是压着很重的心事。   重到他眉宇蹙起。   重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姬无妄到底是什么都没有问,而是在那人转过身来时,将双眼重新闭了上去。他假寐了一会儿,就感受到那人的手背在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会儿。   沈孤舟:“热退了点。”   沈孤舟:“难怪有力气说了这么多胡话。”   亏他刚刚还觉得这人善解人意,全他妈是错觉。   姬无妄睡过去之前想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个,等到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刚好停在了一家客栈前,他模模糊糊的掀开帘子,就被那客栈前挂的两个白惨惨的灯笼晃瞎了眼。   魔头差点以为这是在给他举办葬礼。   这是给他干哪来了?   “下车。”   熟悉的声音让姬无妄转动着有些僵直的脖子朝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就瞧见病秧子正站在车下,一身浅色的衣袍杵在这光里像是黄泉路上勾魂的鬼。   姬无妄一言难尽伸手捏了捏眉心。   “咱就不能换个住的地方吗?”   沈孤舟:“小树林还是这里,你挑。”   姬无妄:“.......”   魔头为了不去小树林做一只孤魂野鬼,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进了这家客栈。   苍狼域内越往西走,空气当中弥漫着的魔气就越是浓郁。大街小巷当中随处可见一些在头顶飘散的低阶魔物和一些级别更是高级的魔修。   这些魔修当中有人,有从仙门中堕魔的仙,也有形态各异的品种。   一整个群魔乱舞。   姬无妄下了车,冲着病秧子招了招手,随后他便走上前,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阕玉塞进了对方的手里。那带着对方体温的玉被沈孤舟握在手中,让他的指尖微曲,将玉攥在了掌中。   这客栈挺大,姬无妄带的人不少,客栈的老板一见来了个大客户当即亲自迎上前。   “诸位是吃酒还是住店?”   “当然是住店。”   “还不把你们这里上好的房都给我们腾出来?”   这瓦洛死后,特伊本来应该顺利成章的成了西夷的武士长,可因为之前那档子事,姬无妄记仇,以至于特伊不仅武士长没做成反倒是被左贡老头派来护送人前去沧州。   特伊是个滑头,向来跟人说人话跟鬼说鬼话。   此番虽然心里不满,但面子上做的还是足的,姬无妄并不介意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至少影不便出面,使唤齐家的车夫老钱又有点不好意思,把这人带出来唬人的效果是够的。   此番特伊一番趾高气昂的话把掌柜的唬的一愣一愣的,来往的客人只当他们这一行是哪来的一个暴发户,反倒是很好的将他们一行真实的身份给遮掩了过去。   姬无妄很满意,连带着身上的些许不适都跟着消退了一些。他走上前,朝着客栈内挂着的丧幡看了又看,又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客栈中央正咿咿呀呀唱的戏,实在是没忍住的问出声。   “你们这里是什么人死了吗?”   这漂漂亮亮的公子一看就是这群人里面的爷,客栈的老板让伙计拨着算盘,自己则是笑着走上前,冲着这金尊玉贵的贵人道:“贵人是从苍狼域外围来的吧。”   姬无妄:“嗯。”   老板瞧的准,笑呵呵的就同人解释道:“我们这儿没死人,这些都是为了过段时间大招山上的招魂仪式做的准备。”   姬无妄蹙眉:“招什么玩意儿?”   老板:“招魂。”   姬无妄心里突然有一股子不好的预感,他的目光从不远处走上前的病秧子身上移开,方才抬手指着头顶晃着的两个白惨惨的灯笼问出声:“招.....谁的魂?”   老板:“先王。”   姬无妄:“?”   所以,他刚刚一睁眼的没感觉错。   这家店办的的确是他的葬礼。   魔头突然有些牙疼。   老板怕人听不懂还十分贴心的给人解释了一遍原由。   “您不知道,这苍狼域现任的王其实是先王曾经的未婚夫,听说两个人当年感情甚好。”   “先王被那群仙门的人害死在天烛峰上的时候,王为此伤心了许久。这不最近王得先王托梦,所以在前段时间的大朝会上决定在云州外的大招山上为人做祈福招魂仪式。”   恩爱?   全他妈是扯淡。   还有托梦?   他人活着,托个鬼的梦。   更何况,他都死了十年了,这个死变态才想起来给他招魂,他要是真死了,这会儿怕不是都能投胎了。   姬无妄的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仪式是什么时候?”   沈孤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的时候,姬无妄朝着人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面前这人明明刚刚还十分和顺的脸色,这会儿好像有点生气,以至于暗光拢着那人紧蹙的眉头,让人浑身上下都染上了少许的冷意。   他这个当事人都不生气,这人在气什么?   老板不敢怠慢,冲着两个人道:“就半个月后。”   那不是正好在花灯节之后?   姬无妄这样想着。   “沧州离大招山不远。”   姬无妄听着这人冷不丁的话,微微抬眸,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便是瞧见这人转过身,冲着他再次开口:“等解决了沧州的事情,时间应该能赶上。”   姬无妄:“你打算去大招山?”   沈孤舟:“你不想去?”   谁没事干跑那么老远特意去看招自己的魂啊?   他脑子又没病。   姬无妄没好气的转身就走。   沈孤舟站在原地没说话,而是看着这人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身退了回来,拉着他冲着老板又道:“掌柜的,你可知去那儿有什么忌讳?比如什么时辰去,从哪条路上去?”   姬无妄:“啊,我去之前,是不是应该再买一枝花?”   沈孤舟:“.........” 第64章 一月之期   “进来, 把门关上。”   许是这客栈老板看他们一行出手阔绰,到最后这匀出来的厢房倒是一人得了一间。   晚间的时候,影去了姬无妄的屋子里。   屋内只燃了少许的烛火, 姬无妄出声的时候,半阖了双眼, 单手撑着下颚正靠在矮榻上。影闻言走进屋将房门轻声关上, 这才走上前隔着屋中的帘幔将先前在汐云府内查到的有关白九的事情同人讲了。   话声止,姬无妄方才睁开双眼。   屋内昏黄的光将人的双颊映出了一股子薄红, 像是涂了胭脂之色,在那眉眼之间添了几分艳。   这说话间, 姬无妄指尖捏着一把团扇一边扇着风, 一边同人出声道:“所以,这白九的确在汐云府呆了三年。”   影:“是。”   姬无妄:“先前阿兄同我说这白九刚入府之时为人谨小慎微, 做事也恭顺。后来在府中时间一长, 这人随着地位水涨船高, 心气儿就变得高了不少。这人一傲, 就看不上旁的什么人也甚少与汐云府内的人走动。这倒是也同你口中所言一致, 看来这倒是却有其事。”   影双手微合,躬身又道:“您先前让我查这云娘与这白九的关系,两个人也的确如您之前知道的那般关系走的比较近。我觉得这白九许是看云娘的在主君面前说的上话, 所以才故意亲近的。”   “这倒是奇了。”   姬无妄指尖轻压扇柄,垂眸轻笑了一声,“你说这人攀权附会我能理解, 可据我所知这白九在这汐云府中能名声大噪好像靠的也不是这个。既然自己凭本事吃饭那又何必看别人脸色, 毕竟这汐云府的炉鼎说到底跟主家不过是合作的关系,各取所需两全其美的活计,这人看上去好像对此并不是很满意。”   影垂眸思索了片刻, 方才猜测出声:“您是说这白九之所以跟云娘走的近其实是另有所求?这云娘身上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吗?难不成,他其实是想借着云娘去勾引主君?”   姬无妄:“他可比你精明多了。”   影:“.......”   姬无妄手中的团扇轻摇,便有凉风扑面而来:“整个汐云府都知道云娘是主君的人,这白九定然也知晓,所以他再傻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所以他定是另有所求。”   姬无妄:“这世上的人所求之事无非是为人,为己。”   姬无妄:“你觉得他是哪个?”   影立在帘幔之后沉声道:“为己。”   姬无妄:“现在又聪明了?”   影:“.......”   姬无妄唇畔扬起了一抹浅笑,随后便再次开口:“据你所查,他来汐云府之前孤身一人,身边既然没有旁支亲眷,又无需要赡养的爹娘,这样的一个孤家寡人去到了汐云府不外乎就是为那点财帛之事。”   影抱着剑面无表情的给人算了一笔账:“若做到汐云府的头牌,每月可额外得上三块的灵石用以修养。按照市价,此物若卖出,一块灵石至少可以卖上个一百两,三块就有三百两纹银。”   影:“他压根就不缺钱。”   “你说得对。”姬无妄握着团扇的指尖稍顿,“在西夷的时候,这白九曾向西夷的副统领余佑求救。”   影:“可他杀了他。”   姬无妄:“如果这是个连他都没有想到的意外呢?”   影蹙眉:“您的意思是说,这个白九原本压根没有想要杀余佑?”   屋内亮着的灯烛晃动了一下,姬无妄‘嗯’了一声:“瓦洛去过现场,他临死前同我说,当时大帐中异常的混乱。若是精心谋划,人断不会如此慌张。更何况这个余佑同他无冤无仇,他也犯不着从婺城跑这么大老远专门去杀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一个西夷的副统领。”   影:“那若是汐云府指使呢?”   姬无妄:“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影:“为何?”   姬无妄:“汐云府那时已经是整个大荒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是兄长真要雇凶杀人也断不会去雇一个看上去术法不精的炉鼎,这失败的概率太大了。再者,这余佑充其量不过就是西夷的一个副统领,这西夷的位置就算是再得天独厚,仅仅只是死个副统领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影直起腰蹙紧了眉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白九到底想做什么?”   姬无妄:“他能跑来苍狼域求助,说明汐云府已经到了他无法呆下去的地步,再呆就会发生令他十分恐怖的事情。那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慌张?”   影:“或许就是因为背后那个想要杀他或者是想要抓他回去的人。”   姬无妄:“如果这人并非出自汐云府,那这人的地位也铁定不会比汐云府低,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一但这人找过去,就连汐云府都无法再给他想要的庇护,所以他唯有,逃出去。”   影:“难不成是四世家的人?”   影:“可这白九不过就是一个炉鼎,他身上有什么是值得贪图的吗?”   美色?   不。   或许并不是,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屋中的声色静了一会儿,姬无妄觉得身上愈发的有些热,他褪了外衫,整个人没什么力气的靠在软榻上,方才再次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三年前白九前去汐云府就并非是为了生计,而是避难。”   姬无妄:“可这白九到底再怕什么?”   姬无妄想了半天,总觉得有一环尚卡在要紧处,让事情始终有些捋不明白。   就在这时,影躬身一礼:“属下有一事不明。”   姬无妄:“讲。”   影:“您虽借着这人的身子复生,但不日等您拿回了金麟台,这白九往日如何旁的人自是不敢再说什么。更何况您本就与人并无瓜葛,那您为何对这件事格外的上心?”   “这个人太奇怪了。”   姬无妄握着手中的团扇,目光落在屋中唯一亮着的灯烛之上,声音喃喃的再次开口,“无父无母,无兄无姊,无有过往,也无有所归。这人,就像是事先为我安排好的身份一样。”   影:“您是想到了什么吗?”   姬无妄:“不好说,但我总有股子不怎么好的预感,嘶,真让人有些头疼......”   影:“您是烧糊涂了吗?”   姬无妄:“嗯?”   影隔着帘幔盯着人看了半晌,抱着怀里的剑面色稍沉:“您这脸红的有些不怎么正常,您就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适?需要我去给您叫那位过来吗?”   这自身体不适也不过过去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他这已经烧的这般现眼了吗?   姬无妄捏着手里的团扇起身,双手撑在不远处的梳妆镜前将脸仔细瞧了瞧:“是有点红,真这么显眼?”   “我还是给您叫人去吧。”   影抱着剑转身就往外走。   姬无妄:“别别别叫。”   若此事是因为炉鼎体内灵力冲撞,又或者是因为沈孤舟上次留在体内的那股子灵力的排斥,这二者解决的办法就唯有......   姬无妄顶着一双微微有些发红的耳廓,用力扇了两下扇子:“先别叫,我想想。”   他拧紧了眉头在屋内转悠了一圈,伸手从怀里将沈孤舟那张死了许久的破纸人拿了出来:“你先出去,我找人聊聊。”   影有些不放心的道:“那我在外面等着您有事随时喊我。”   人走后,屋中就只剩下姬无妄一个,他将灵力朝着那纸人灌了进去。   姬无妄见那有着沈孤舟模样的小纸人扒着他的指尖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他坐在软榻上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忽略掉这小东西的美色,方才微笑着冲那亮起的纸人道:“尊上,您睡了吗?”   沈孤舟:“怎么?”   沈孤舟:“想好了?”   清冷到近乎到冷漠的声音隔着纸人传来,让姬无妄一个微笑没绷住,伸手就掐断了通讯。   隔壁屋,沈孤舟给自己泡了一杯凉茶,刚坐在桌案前翻开手里的一本书,那本是在桌子上蹦跶的正欢的纸人突然像是死了似的倒地不起了。   沈孤舟曲指拨弄了两下,那纸人突然又像诈尸似的支棱了起来,活似一个能吃人的妖怪。   这刚泡好的凉茶,就让沈孤舟先灌下去一杯。   半晌,沈孤舟将手指抽回,将目光又投在了手中的书页上:“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用不着三更半夜的在这里浪费灵力。”   姬无妄:“你真不是个东西。”   沈孤舟:“?”   姬无妄:“这是你让我骂的。”   沈孤舟将手中的书翻了两页,到底还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将书又放下:“上次的事情是我疏忽,我可以向你道歉,但现如今一月之期已到,上次的话,我并非是在诓骗与你。”   谢谢。   他已经感受到了。   整个大荒,据传唯有修为通神之人,灵力才最为精纯。整个大荒,唯有沈孤舟一人,方才有这样的灵力,而最近他确实能感受到那股子独属于沈孤舟的精纯的灵力在他的体内蔓延。   姬无妄听着那人隔着纸人传来的嗓音,指尖轻轻的拨弄着腕间的冰花。   “我再问你一遍。”   “这件事是否当真并无可以转圜的余地?”   沈孤舟:“我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吗?让你这般怕我?”   姬无妄:“........”   再拒绝,到显得自己有点矫情。   “我现在去不了司天狱。”姬无妄用力又扇了两下扇子,用手将领子拨开,“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自己来,来不了,我就自己解决。”   姬无妄不等沈孤舟再说什么,就将对话掐断,他将那没了灵力的小纸人丢到床上,自己则是握着扇子再屋内转悠了一圈,喃喃自语的道:“这北境距离苍狼域不近,就算是用缩地之术少说也得半天,嗯,时间是不是说少了......”   姬无妄走到床边正打算给人再来上两句,却又觉得自己拉不下这个脸。   明明就是这人上次玩的太疯,把他那见鬼的东西留在了他体内。   现在出了事,凭什么让他等他?   一炷香就一炷香。   世人不是都说司天狱的掌事手眼通天,来不了,他就去隔壁抓个壮丁。   姬无妄气的又扇了两下扇子,哪知他一口气还没喘顺,屋内仅有的一支蜡烛就突然灭了。   屋内一片漆黑,姬无妄捏着团扇柄转过身,紧接着一道染着雪沫一般冷意的气息就从身后侵袭而来,他刚想躲,却被人不由分说的捏着下颚,吻了上去。   一炷香?   这他妈有一盏茶的时间吗?   这人莫不是一步踏过来的! 第65章 我想渎神   月色自窗外拂照入内, 团扇从手中跌落。   地面之上交叠的人影随着步伐交错移动,撞得屋内的器皿呼啦啦的跌了满地。垂挂着的珠帘剧烈的晃了两下,银色的玉珠在两人眼前晃动出耀眼的光来。   这一吻, 姬无妄觉得比上一次还要来的激烈。两厢纠缠,似是要将他融于骨血。   姬无妄有些招架不住的喘着气, 将人一把推到在帐帘一侧的柱子上。   珠光摇曳, 血珠浸润在对方的薄唇之上,面前这张清冷若玉的一张脸尤似尚在梦中。   而梦里, 尚没有这些年生出的些许嫌隙。   那时候雾陵姬府的三角梅开的正好,春意盎然的日头里, 那人撑着伞, 而他枕着对方肩膀就坐在后院朱门之外的石阶上。   姬无妄一时间竟是微微有些愣神。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在逐渐升温的屋内响起。   姬无妄将思绪抽出, 朝着那扇紧闭着的门看去, 随后他便听见影站在屋外动手敲了两下门, 声音略轻, 像是带着几分试探。   不好。   他倒是忘了影刚刚说他就守在外面。   姬无妄突然有些庆幸他的这位下属没有在刚刚物件破碎之时直接破门而入, 要不然,让人看见他现如今这般……   他这张老脸今天可算是丢尽了。   魔头瞧着地面上满地的狼藉,转过身, 没好气的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都是你弄出的动静。”   “你刚刚打哪进来的?”   “你来的时候可有将人避开?你没被他看......”   姬无妄一连串的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就互换了位置,当他的后腰被抵在妆台的桌子上, 便见沈孤舟倾身上前, 将他环于方寸之间,哑着声音道:“你这话,说的像是在偷情,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离的近了,两个人的呼吸胶着在一处,让这人平日里惯有的清冷调子里都添了几分暧昧的低语。   姬无妄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他双手撑在身后的桌子上,仰头冲着人假笑道:“哪能啊。尊上英明神武,让尔等蝼蚁望尘莫及。您这次能来救我的小命,那是我的福气,我岂敢让您委屈?”   姬无妄盯着这人耳骨之上的束灵环,再次开口:“但是您也知道,您这司天狱条例甚多,您此次出来已是不易,若再被人瞧见了我倒是没什么,但坏的岂不是您的名声?”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蹲守在他司天狱外的那一群惯会阿谀奉承的仙门诸人都不及这人的万分之一。   沈孤舟这些年听惯了这些,此时在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倒是让他觉得有些许讽刺:“一炷香之内?”   姬无妄:“……”   沈孤舟逼近了了一步:“我若不来,你打算如何解决?”   姬无妄:“你管我怎么解决?”   沈孤舟:“不装了?”   姬无妄僵笑了一声:“尊上说什么胡话……”   沈孤舟:“刚刚你骂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姬无妄:“……”   被揪住小辫子的人显得有有些心虚,沈孤舟伸出那带着玉色扳指的拇指覆在姬无妄的唇上。   姬无妄想躲,身后的逼仄之地却让他避无可避,他只能贴着那妆台站着,任由沈孤舟抹开了他唇上沾染的血色。   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的指尖太凉还是因为这个动作过于暧昧,姬无妄的长睫颤动了两下,伸手一把握住了沈孤舟的手腕:“别弄,痒......”   “公子?”   “公子您还好吗?”   “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了一些动静,里面是出什么事情了吗?需不需要我现在进去......”   影的话自屋外响起之时,姬无妄偏了头截断出声:“不需要!”   影:“那您还好吗?”   姬无妄:“我好的很。”   如果没这个混蛋捣乱的话。   魔头的这句话说的过于咬牙切齿,沈孤舟为了将对方心里的话彻底做实,他唇角微弯,俯身吻上了这人血色未净的唇。   姬无妄剩下的话被沈孤舟尽数压在了唇间,含糊不清的尾调让影又朝着屋内喊了一声。   影:“公子?”   影:“公子您没事吧。”   姬无妄伸手推了两下,方才拧紧了眉头将人推开了一些,喘了一口气又道:“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先回去,我......”   姬无妄正说着话就被沈孤舟一把抱在了妆台上,他的后腰抵在身后的铜镜上,台面放着的匣子无声掉在了内室铺满的地毯上。   铜镜澄明,姬无妄只稍稍侧目便瞧见那映在镜子里的两人纠缠不休的身影以及自己那张染了绯色的脸。   世人皆传,苍狼域的金麟台糜乱不堪,可这么多年真正能进的了他身的也唯有眼前这人。   姬无妄盯着镜中映出的那张熟悉的面容,让他不禁想到了许多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被人邀请去司天狱的那晚。   那晚,沈孤舟酿的那一坛雪梅酒让他真的有些醉了。   大雪纷飞,将眼前的院子落了一地霜白,沈孤舟坐在亭中梅树之下,那一身,仿若融于景里。   矮桌上煮着热茶,熏热的白气将人的面容笼罩的有些不清楚,只听得那略显清冷的嗓音如四周飘落的雪,沁着几分冷。   “既然酒喝完了,那便走吧。”   姬无妄拎着手中的空坛子,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伸手一把将那人刚倒的一杯茶抢了过去。   不管是之前授课,还是现如今接管了这司天狱掌事,这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人好似泰山压于顶从未变过那面上容色。   从头到尾生气的只有他。   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的声音醉意里透着几分哑意。   “这可是你说的……”   “今日我若走了,便不会再来了,往后…..你坐于高台享世人尊崇,与我再没任何关系。”   雪下的萧瑟而清苦,端坐于案前的沈孤舟将那空落的手一点点收起。   “好。”   酒坛子摔在地上,坛中剩下的些许清酒散的满地都是。   沈孤舟转回身,只瞧见那拢于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而地上染了几分酒香的雪地里,几滴鲜红的血若雪中落梅,猩红而刺目。   沈孤舟:“在想什么?”   “我在想渎神是个什么滋味。”   姬无妄坐在妆台上不等对方再次开口,指尖便勾开了对方高束于颈的领口,他看着面前这人无波无静的双瞳因欲望逐渐变得深邃,他弯了唇。   “世人皆传司天狱掌事修习无情道多年,现如今看来,倒也不过如此。”   姬无妄将双臂放在对方的肩膀上,在对方开口之际俯身吻上了对方微薄的唇。   沈孤舟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揽着姬无妄的双臂逐渐的收紧。姬无妄微微倾身上前,将那人一惯规整的衣衫扯开。   姬无妄的手被沈孤舟按压在了桌面上。一声惊呼被人压下,连带着他想要张开口说的剩下半句话都被沈孤舟尽数堵在了嘴里。   苍狼域此时已经秋意正浓,窗外的树晃动着枝上泛黄的叶片。略显潮湿的屋内逐渐攀上了几分暖意,像是那落于掌心的雪,初逢带着冷却在化于掌心后只剩下被捂热的暖。   沈孤舟在情事上并不温柔,今日尤甚。那股子似是被他欲望深压着的疯狂,就像是上次在司天狱的牢狱当中一般想拉着他一同坠入深渊。   姬无妄紧绷了身体,发上艳红色的束带因对方的扯动散落在手边被姬无妄愈发潮湿的手指勾住。   他的指尖扣紧了桌沿,掌心因用力按翻了桌面上的一盒胭脂,让沾了水色的指尖平添了一抹艳丽的红。   ……   门外,影等了半晌没听见里面动静。   他收回了那想要开门的手,抱着手中的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开。   ……   后半夜,屋内亮起了一盏烛灯,微暗的光色拢在床榻上。姬无妄面上那抹不正常的潮色已退,只剩下眼尾剩下的些许染着湿意的薄红。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那揽着他的手臂抬起,身上的温暖陡然退却让人感觉到了些许冷意。   他拧紧了眉头半眯起双眼,便见眼前雪色的人影晃动,似是正欲离去。   姬无妄单手撑着下颚,哑着声音道:“嫖完就走,你是真把我当成那汐云府的炉鼎?”   屋内的声色静了一瞬,这黑白颠倒的话也让那个着了一身雪色衣袍的男人停下脚步。   身后玉色的珠帘浮动出琉璃色,屋内尚有几分旖旎春色。   沈孤舟折了脚步走回到床畔那微暗的烛光前,伸手拿起放置在侧的金拨子,挑动了两下灯芯:“难道不是阁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姬无妄:“尊上这话说的,我哪敢使唤您呐。在说你我不是合力共赢吗?您能来,还不是指望着我能给您恢复修为?”   沈孤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修为恢复了?”   打从很早之前两个人闹掰之后,姬无妄就已经很久没有正眼将这人仔细瞧过了。   这会儿借着屋中逐渐亮起的光,他微微扬起头,便在这人看上去清冷矜贵的一张脸上看见了少许的苍白色,就连那握着东西的手看上去都不似正常人的灵敏,反而有股子顿挫感。   姬无妄:“你手怎么了?”   “无事。”沈孤舟将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中,淡声道:“到是你,我让你找的东西,你可给我找了?”   姬无妄:“找了找了。”   姬无妄:“这不是还没找到吗?你放心,三个月后,我一定会给您一个答复。”   沈孤舟:“嗯。”   这人眼看着又要走,姬无妄出声将人叫住:“那个……尊上要不然好人帮到底。”   沈孤舟:“你想做什么?”   姬无妄盯着男人这张拢在阴影里的脸,不知怎么得总让他觉得这人此时的心情还算不错,他便得寸进尺的又道:“最近我查一人遇见了些许瓶颈,你能不能……”   沈孤舟:“不能。”   姬无妄抓起枕头朝着人丢了过去。 第66章 本性偏爱   晨起, 客栈内的伙计们正帮忙往马车里搬着东西。   姬无妄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眯了一会儿,这会儿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就看见一行人正围坐在中厅的餐桌前吃早饭。   特伊见他下来, 赶忙叼着馒头起身,给人腾出个椅子来。   “您来的正好, 这儿的东西味道不错。”   “您尝尝。”   姬无妄撇了一眼特伊跟前那又冷又硬的板凳, 没坐,而是将这些人扫了一圈, 问出声来:“齐公子去哪了?”   “齐......”   特伊捏着手里的馒头思索了片刻,嘴里含糊不清的指了指外面:“哦我想起来了, 齐公子在马车里呢。”   姬无妄:“他怎么不吃?”   特伊:“早起时他说他身体不怎么舒服就先进车里休息了。”   身子骨不舒服?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姬无妄冲着特伊摆了摆手, 便拧紧了眉头径直朝着客栈外停着的马车走去。   这马车还是昨天那辆,只不过今天车内又让人重新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 车帘掀开, 那病秧子正躺在上面, 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车帘外的光泻了进去, 映在对方那张看上去有些苍白的脸上。   姬无妄:“这般疲惫?”   姬无妄:“你昨夜莫不是趁着我不在, 私会了哪个佳人?”   昨夜那位倒的确是个佳人。   只不过是个会扔枕头的凶悍美人。   沈孤舟头也没抬,半阖了双目道:“还有力气嘲讽别人,看样子身体是大好了?”   “你别说, 我这睡了一觉感觉身体比往日更有精神了。”姬无妄握了握拳,感受了一番手中的力量,“修为好像都精进了。”   车外有风, 顺着半开的车帘吹了进来。   沈孤舟被风吹的掩唇咳嗽了两声, 撑着那愈发单薄的身子骨,冲着人招了招手:“进来,把帘子放下。”   “着凉了吗?”   姬无妄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挤着人坐了下来,他将手指搭在对方的手腕上号了一下脉,冷哼了一声,“灵力有亏,修为境界又跌了一大截。”   姬无妄:“明明才一夜没见,你这身上竟是还多了一股子死气,我看你再这么下去,怕不是半只脚都迈进鬼门关里了。”   沈孤舟将手抽回,撑着身子咳嗽了两声:“无妨,还有时间。”   姬无妄:“两个月也叫有时间?”   沈孤舟:“够陪你走一遭了。”   姬无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双眸在望着这人时,瞳色内闪烁出些许细碎的微光。   就在他微微愣神之际,沈孤舟却是凑上前,将手背贴在对方额头试了试温度:“嗯,是不热了。”   贴在额头上的指尖冰冷的像是昨晚那人贴在脊骨之上的温度,姬无妄将思绪从深思之中抽出之时,便看见这人抬手从一侧拿出一个食盒,食盒打开,露出了里面看上去精致的餐点。   “既然好了便吃点东西。”   沈孤舟将餐盒的递上前。   “老钱会做些吃食。”   “昨夜见你没吃什么东西想来应是吃的不惯,早起时,便让老钱同你又做了一些别的。”   姬无妄伸手一把接住了那突然从对方手中滑落的食盒,他一眼都没去看那食盒中盛满心意的餐点,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对方那一瞬间略有痉挛蜷曲的手指上。   姬无妄:“你手怎么了?”   沈孤舟:“老毛病。”   姬无妄将餐盒放在一旁,没好气的道:“总不能是我上次的事情吧。”   沈孤舟:“如果是,你会负责吗?”   “上次我压根就没怎么用力,你别想着讹我。”姬无妄嗤了一声,从怀中将小叶子留下的药翻找出来,丢到这人的怀里,“欸?这东西你要不吃了试试?”   沈孤舟:“你也不怕毒死我?”   姬无妄:“你若吃死了就去找叶家去。”   沈孤舟皱眉:“不吃。”   姬无妄笑了一声将那药瓶的塞子拔开,递到这人面前:“你若死了,算我的,做鬼缠着我,这回可还行?”   不知道姬无妄的哪句话戳到了对方的心坎里,沈孤舟勉为其难的伸了手,让人将药丸倒在了掌心,他将那药吃了,一抬眼就看见姬无妄将药瓶放在桌子上,自己则是抱着那食盒,将里面的吃食都拿了出来。   姬无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蒸糕?”   沈孤舟:“你上次在汐云府多吃了两口,我又不瞎。”   姬无妄咬着手里的蒸糕,将食盒的下一层也给掏了出来:“怎么还有我小时候爱吃的桂花醪糟汤圆?这是我哥给你说的吗?这人怎么什么话都给你学.......”   马车内,沈孤舟听着身侧人的话却是未发一语,只不过他的目光自打刚刚便一直未从这人的身上移开,就好似多看一眼便又少了一眼似的。   “看什么?”姬无妄将盘中的蒸糕捏起递到这人手边,“我听他们说你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喏,一起吃。”   沈孤舟:“好。”   吃饱喝足,一行人再次朝着沧州的方向而行。   苍狼域的秋日渐冷,冷风被尽数敛在了车外,不知是否是因为周遭的环境让人觉得安逸,以至于沈孤舟坐在车内刚翻了一会儿书肩膀上就突然一沉。   他微微侧目,就看见姬无妄眉目舒展,竟是像不久前于对方梦中那般枕着他睡着了。   沈孤舟低头又看了几眼手里的书,却是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他叹了一口气,将书放在面前的桌案上,伸手勾起一旁放着的毯子给人搭在身上。   那抬起的指尖本是想碰一碰这人的脸却是在离这人咫尺之处停驻,指尖微曲又抽了回去。   马车在关道上又行了大概几天,在四天后的清晨车停到了沧州州主翁然的府邸跟前。   明日就是花灯节,这沧州内锦绣华彩,一片繁华富丽之景。这景同仙门内的不同,长街之上来往的人群少了仙门内井然有序之姿,反倒是多了几分市井的喧闹之气。   “怎么回事,前面怎么有一对人马挡着路?”   “翁然这个老匹夫这次见我们来了竟然也不出来接还让我们留在这里等。前面这谁啊,好大的排场。”   特伊的不满让姬无妄掀开车帘朝着外面瞧了一眼,便见他们的车尚停在翁然府邸的远处,而前方人头攒动,车架精美。   他微微偏了头看向对方车架上刻着的青鸟纹样,冷哼了一声:“车里坐的是南域摩罗部的人。”   “南域摩罗部?”特伊站在车外啊了一声,本是趾高气昂的一个人蔫成了一滩水,“那惹不起,这摩罗部可是咱们西夷完全不能比的。”   苍狼域内共分七十二个部族,若说这西夷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是所有部族之中最特殊的一个,那这南域的摩罗部便是所有部族当中最为富足的那个,也是七十二部之首。   这南域摩罗部地处梧州,是三王昌和所管地盘当中最为富庶的那一个。   姬无妄在的时候摩罗部行事还算收敛,后来昌和成了新王,这摩罗部的地位水涨船高,现如今看这车架的规格俨然已经直逼云州。   这摩罗部的首领是个耽于酒色之徒,平日里醉卧美人乡从不管事,真正掌管这摩罗部的其实是首领十八个儿子当中的小儿子。   这小子名叫乌鸿,出生最晚却因为是首领原配夫人所出,出生后不仅受尽万千宠爱还是整个部族的少主。   若仅是这样,还不至于让各部族忌惮,主要是这乌鸿有个心上人,好巧不巧正好是现如今掌管苍狼域的新王昌和,也就是姬无妄名义上的未婚夫。   姬无妄将手中的车帘放下,眼不见为净的靠回到车壁上:“总归没什么事,让他们先进吧。”   沈孤舟:“认识?”   姬无妄捻起一旁盒子里黑棋子放在面前的棋盘上:“我说不认识你信吗?”   沈孤舟垂眸看着对方落下的一子,笑道:“思绪未乱,心思缜密,看来这人对你的确没多重要。”   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就在这时特伊抱着手臂站在外面不满道:“要我说这新王若是真喜欢这位少主,这么多年能不娶他?我倒是听说,新王这些年夜夜宿在那金麟台。”   沈孤舟:“金麟台?”   姬无妄将手中的棋子重重的放在了棋盘上:“他可真是糟蹋了我的好地方。”   “欸欸欸……”   “公子我好像看了那两个仙门人。”   特伊的话让姬无妄倒是来了点兴趣,他将车帘重新掀开,朝着这人指的方向瞧了一眼,随后果不其然就看见明玉和小叶子两个人正一前一后的从前面的车上下来,与此同时,跟着他们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个握着扇子风流倜傥的公子……   那公子珠玉锦绣,繁华富丽的很。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视线太过炙热,以至于那公子刚下马车,便似有所觉的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怎么?这人也认识?”   病秧子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似是带着一股子调侃之意,姬无妄微微侧目,就正对上这人欺到跟前的一双眼睛。   姬无妄挑眉:“这人你也认识。”   沈孤舟:“我们都认识的人可真不多。”   在那公子瞧来之际,姬无妄将掀起的车帘放下,抱着手臂靠在车壁上:“叶轻欢你不认识?早些年我可还听说过这人给齐家的老爷子治过病,你那时应该……十几岁?嘶,那你岂不是得同我叫哥?”   沈孤舟的白子吃掉了棋盘上的黑子,他伸手将棋子捏起,淡淡的开口道:“我只听说,这叶轻欢早些年逃了婚,为的就是那远在苍狼域的魔头……”   姬无妄爬起身一把捂住了这人的嘴。 第67章 老眼昏花   “听说西夷最近换了个首领, 难不成就是这位?”   “人倒是长得还行,不过怎么看着是个炉鼎?西夷的那群老家伙莫不是老眼昏花了,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一个炉鼎能做什么, 是会抢地盘还是打架?到最后不会是用来联姻的吧。”   “你们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花灯节尚在明晚, 今日前来参加花灯节的宾客此时都被聚在了翁然州府的花园里。这人说话的声音不小, 坐在席间的宾客等主家本就有些无聊,此时有了乐子皆是笑出声来。   姬无妄高视阔步的走上前的时候, 这群人的笑声才渐渐止息。只不过那落在他身上打量的视线不禁多了一丝揶揄,席间三三两两的几个人指指点点还凑在一起小声低语。   姬无妄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到这些人, 而是习惯性的朝着最上首的位置走去, 然而他这脚还没踏上高处的台阶,落后一步的沈孤舟突然握拳咳嗽了一声。   姬无妄:“.......”   要不是这人提醒, 他差点一个没刹住车, 直接坐到最上面去, 那到时候这群人的脸色恐怕就更精彩了。   魔头将抬起的脚默默抽了回去。   就在这时, 身侧的座位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炉鼎?”   “我怎么听说最近那个拔了先王赤云剑的人就是一个炉鼎?你们说的该不会就是眼前这位吧。”   这人说话的时候尾音习惯性微微上扬, 让人听着多了一抹慵懒又带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随性。姬无妄微微侧目便是瞧见叶轻欢握着手中的扇子,正饶有兴致的坐直了身子朝着他看了过来。   他还在呢。   这人真当他是死的?   两个人双目对视的那一刹那,叶轻欢面上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就连摇着扇子的动作都逐渐停驻。   园中生风,吹动着庭院四周栽种的桂花树,金粟霏霏如雨。   那穿了一身白鸟争春图花袍子的男人握着手中的金漆扇, 狐狸细眼, 风流又多情。   叶轻欢在苍狼域有个诨名名叫行游鬼医,姬无妄在时,叶轻欢为云州魔头身边的近臣。   这新王上位了之后, 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还算融洽,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次宴饮之时,叶轻欢突然摔桌而起。   从那之后,叶轻欢就离开了云州,开始在整个苍狼域乱跑,便得了后来这‘行游’一名。   叶轻欢今儿个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这沧州出了名的花灯节,始于姬无妄在位的第二年。   提到先王,园子里就这么静了一瞬。   宾客纷纷将目光看向了这个在上首左侧坐着的男人。   叶轻欢这些年虽然地位不如从前,但这神鬼皆怕的鬼医之名却还响当当的挂着。   此番他这一席话让在场的宾客脸色皆是一变,就连此时坐在对面摩罗部的那位少主都将目光落在了姬无妄的身上。   那立在眼前之人,生的并不算出众,但是眉眼娇矜,一袭黑衣,在繁花映衬之间,艳红色的发带随着落花盈舞。恍然间,倒是真让他想起一人。   而那个人已经死了许多年……   “少主,这个人长得怎么有点像先王......?”   侍从的话让乌鸿的面色微沉,他将手中握着的白玉杯放下,冲着坐在对面的叶轻欢开了口:“叶哥哥这话说的,先王是何等的英武,岂是一介炉鼎可比的?”   若不是姬无妄深知乌鸿是个什么人,这一番话说的,他倒还真以为这人是他的忠臣。   可惜,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小人。   姬无妄的一声冷哼还没出,叶轻欢屈膝坐在矮塌上,摇着手中的扇子就已经拆台道:“我记得少主不是一向不喜欢先王,什么时候也开始讲他的这些漂亮话了?”   乌鸿脸上的笑就是一僵:“叶哥哥说笑,先王同我本就亲近,怎会的不喜欢?”   叶轻欢:“哦?是吗?”   叶轻欢:“那应该就是我记错了,您贵人多忘事只当我随口一说,我这不是看大家伙正无聊,图一个乐呵。”   乌鸿长得秀气的紧,此时垂眸敛笑的模样,文文弱弱的让人完全看不出这人在生气,反倒像是两个人极为亲近之人坐在那儿打趣说笑。   周围的人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其中的弯弯绕绕,倒也真就像叶轻欢说的那样,只当是个笑话并没有当真,但这么一个小插曲,反倒是让众人将目光重新又投在了姬无妄的身上。   “你们快看他手上.......”   “冰花红纹银饰,他手上带着的莫非就是赤云剑?”   “赤云剑?”   “先王的赤云剑当真被拔了?上品灵宝如此乖顺,莫非当真如传言当中说的那般,这拔得赤云剑之人就是……”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后面大逆不道的话这群人就没敢在说,只不过此番再看着这人面上都多了一点的不自然。   园中的侍从赶忙走上前,冲着两位躬身行了一礼。   “两位的位置在这边。”   “请随我来。”   姬无妄正欲抬脚跟着那侍从离开,就在这时,这叶轻欢反倒又开口道:“我这身侧不是刚好空了位置?我瞧着这人实在有趣的很,不如把人安排到我旁边如何?”   侍从:“这好像有点不合规矩.....”   “这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让人坐便是做坐得......”叶轻欢摇着扇子起身正要将人拉过来,沈孤舟却是先一步握住了姬无妄的手,拉着人就往后面走。   叶轻欢这一抓就刚好抓了个空去。   如此尴尬之事,众人就当没看见,默默的将头转了过去。   另一边,姬无妄撇了一眼那拉着他向前走去的人,到底是没忍住的开口道:“欸,我看你手是好了,抓着我的手劲不是一般的大。”   沈孤舟:“有吗?”   姬无妄:“疼。”   沈孤舟这才将手松开,叹了一口气将人按坐在了老后面的一个位置上。   这里没什么人,花园里只剩下一只叽叽喳喳的雀鸟,姬无妄坐在椅子上逗弄了一会儿,沧州州主翁然就被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姬无妄低头喂鸟抽空将人瞧了一眼,结果就看见了一个圆滚滚的球,从下面滚到了座椅上。   姬无妄:“嘶,我怎么记得这人以前没长这么胖?莫不是最近几年民脂民膏搜刮多了?人看上去都富态了。”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   “你多久没来了?”   “五六十年,也没很久吧?”   沈孤舟:“……”   两个人小声说话的时候,翁然挪着自己过于肥胖的身躯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说了一套官话,随后便又奉承的与南域摩罗部的少主寒暄了一会儿。   这话语之间不乏掺杂了问好奉承,最关键的是翁然想要借着这位少主的口去给此时尚在云州的那位新主递个好话。   翁然的话断断续续的从前面传到这后面来,姬无妄摸着鸟毛,抬了抬眼。   “欸,我们这是不是坐的太后面了?”   魔头觉得这位置不足以衬托他的英明神武。   沈孤舟将桌子上的一杯清酒换成了一杯凉茶,先给自己灌了一杯,方才凉凉的道:“坐前面没问题,怕就怕你坐前面没多久,就把自己当主家了。”   姬无妄:“…….”   翁然一套客套话说完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他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朝着下方的一群人扫了一眼,开口道:“我听说最近这西夷换了首领,人可是来了?”   侍者立在一旁给人抬手指了指此时坐在最后面正在那赏花弄鸟的人。   离得远,翁然不得不撑着身子半站起身,这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个瓜田里的猹,探头探脑的将人瞧了好一会儿才在那一片花团锦簇的园子里看见了那个正摸着他名贵雀鸟的人。   “这人怎么瞧得有点眼熟……?”   何止是眼熟,这人闻声看过来的那张脸竟然同先王有三分相似,在看那人抬起的腕间晃动着的冰花,琉璃般耀眼。   翁然看的入迷,脚下一个没踩稳,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   姬无妄手里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起,他单手撑着下颚,倒是不慌不忙的冲着远处趴在地上的人懒洋洋的抬了抬手,“行了,这还没过年不用给我行如此大礼,起来吧。”   沈孤舟:“……”   众人:“……”   姬无妄身子蓦的一僵。 第68章 心安理得   翁然刚要发火, 叶轻欢便从席间起身,摇着扇子亲自上前将人从地上捞起。   “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咱们这位新上任的西夷首领当真是有趣的很。”   “我看,莫不是吃了点席间的美酒, 眼花了?”   叶轻欢这一番话,一场意外就愣是让人说成了一个玩笑话。   姬无妄见坡下驴当即便用手指抵着额头, 一脸醉醺醺的握着桌子上的酒杯冲着翁然摆了摆手:“原来是州主, 您这州府美酒......甚是可口,我刚刚不小心......多饮了几杯老眼昏花把您认成了我那整天寻欢问柳, 不务正业的下属,实在是罪过。”   叶轻欢单手捞着翁然, 双目微抬, 视线越过众人看向了那个坐在最后方那着了一身黑衣之人。   今日苍狼域难得见了点日光,些许光亮透过头顶被魔气拢着的厚厚云层, 在天空之上映出少许光斑。   园中金黄色的桂树下那侧靠在花丛中的人坐在这微光当中微垂了眼睫的模样, 恍然的像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在金麟台内的荷花池畔, 一脸醉意的训斥着那个刚从秦楼楚馆之中走出的他。   叶轻欢的眸色里闪动了些许微光, 在姬无妄的话落之后,他摇着手中的扇子垂眸笑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 这人就是吃醉了酒,在这里胡言乱语。”   翁然扶了扶自己那被摔的有些歪的发冠:“这不能喝,就少喝点。”   姬无妄:“是是是。”   姬无妄支着头, 抬手拍了拍坐在身侧男人的肩膀:“还不打包, 我们带回去喝。”   出来从未连吃带拿过的沈孤舟:“.......”   众人:“.......”   乌鸿端着酒,一脸鄙夷的笑了一声。   身边的侍从见着,赶忙掩了唇同人附和道:“少主, 这炉鼎果然没什么见识。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堂部族首领竟然说的出这样的话,不知道的怕不是还以为是从哪里来的土包子呢。”   乌鸿着了一袭翠绿色的衣衫,外袍之上是那金线绣制的纹样将人衬的十分贵气。   他坐在席间动作优雅的抿了一口杯中酒,同侍从低声道:“西夷部的那群老家伙看来当真是老眼昏花。”   “不过......”侍从朝着身前那个穿着花袍的男人瞧了一眼,有些忌惮的压低了声音,再次开口,“不过这叶公子......今日倒是有些奇怪。他不是一惯不爱管这些闲事,今日竟然会如此偏帮一个外人。”   乌鸿:“那可不是什么外人......   乌鸿:“此人手握赤云剑样貌又与那人像了三分,怕不是让人想起了旧主。”   侍从:“旧主?您是说.......”   还能是谁?   还不是那个十年前死在天烛峰上的魔头。   乌鸿哼了一声。   一想到再过半月苍狼域的新王便要为那人举行那所谓的招魂仪式,乌鸿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就连那本是握着玉杯的手指,都不禁一点点的攥了起来。   姬无妄。   这个死了差不多十年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刚刚没有惊扰少主吧。”   翁然的话让乌鸿将手中的握着的杯盏放下,敛去了眸中的厉色冲着人一笑道:“这席间吃醉了酒是常有的事情,今日州主大度没同人计较此事,但若是换做旁人怕不是就要给人治一个大不敬之罪了。”   翁然:“少主说的是。”   乌鸿转过头冲着园中坐着的姬无妄道:“我看西夷首领下次最好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以免......”   姬无妄:“你谁?”   乌鸿:“?”   姬无妄的话,让沈孤舟端起桌上的凉茶又给自己灌了一杯。   而另一端,叶轻欢的屁股都没坐稳,就听得这人又来了这么一句。他用扇柄敲了两下脑门子,一点也不想跟在这人的屁股后面又给人收拾烂摊子。   好在乌鸿的侍从是个气不过的,在姬无妄一句话说完,便冲了出来趾高气昂的道:“从哪来的乡巴佬,竟然连我们摩罗部少主的名头都没听过!”   姬无妄:“哦,原来是摩罗部的少主。”   姬无妄:“那见了本首领为何不跪?”   乌鸿:“........”   众人:“.......”   按照苍狼域的规矩,乌鸿现如今没有承继其父的首领之位,那么一个少主,位份的确比旁的部族的首领要低,但摩罗部这些年在整个苍狼域地位乃至乌鸿本人与新王的关系,几个州主都会给人面子。   这么多年,几乎是成了苍狼域一个隐形的规矩,可谁知道今天却是在一个新上任首领的面前翻了车。   这等大戏让叶轻欢撞上了,他摇着扇子笑着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打趣出声:“欸,这话说的其实也没错,人家毕竟新官上任,少主要不去给人磕个头?”   乌鸿:“叶哥哥!”   叶轻欢:“不过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新首领,少主又何必当真。”   叶轻欢:“州主,还不让你的人把人带下去醒醒酒。”   “是是是。”   翁然瞧着乌鸿那越发难看的脸色,当即冲着身侧立着的侍者挥了挥手。   几个侍者冲着姬无妄走了过来,他撑着手臂起身还不忘拎着酒壶装模做样的摇晃了两下,歪倒在了病秧子伸出来的手臂上,“州主,好酒。”   姬无妄夸完,伸手揪过那只跳到桌子上的雀鸟直接揣进了自己怀里:“鸟不错,我也带走了。”   直到姬无妄被别人搀扶着离开,翁然腆着肚子方才后知后觉的扶着椅子站起身。   “等等什么鸟?”   “就您院子里那只。”   翁然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快把人给我拦住!”   “那可是先王送我的鸟!”   众人:“.......”   姬无妄当然知道这鸟是从哪来的,所以刚刚在花园里顺手抱走,心安理得很。   这厢两个人并没有被送出府,而是被请到了州府后院的偏厅内。   这架势看上去,翁然是想留他详谈。   姬无妄瞧了一眼那杵在门外面的两个侍从,毫不在意地趴在桌子上逗了两下鸟:“欸,你看看,说是留我在这里醒酒却是连一碗醒酒汤都不舍得给我,堂堂州府真是抠的慌。”   屋中熏香袅袅,沈孤舟坐在姬无妄身侧的椅子上,将一杯茶推到对方眼前:“茶,也能解酒。”   姬无妄:“不喝。”   姬无妄:“我又没真醉。”   沈孤舟弯了弯唇,将那递出去的酒又拿了回来,淡淡的开口道:“你当真觉得他留你下来是为了醒酒?”   姬无妄:“他总不会是关心我偷了他的鸟。”   沈孤舟:“......”   屋内就这么静了一瞬,两个人一坐一趴,只剩下那只鸟在那叽叽喳喳的叫。半晌,姬无妄捧着手里这只雀鸟,面色突然有些认真的仰头道:“欸,你说我把这小东西带回去养怎么样?”   沈孤舟:“这会儿不怕吵了?”   姬无妄摸了摸鸟毛:“那你说我把这鸟送人如何?”   沈孤舟:“送谁?”   姬无妄:“司天狱的掌事。”   姬无妄:“那个死冰块脸,不会说话,送过去,吵死他。”   沈孤舟:“.......”   翁然比想象当中来的快,许是害怕自己那只鸟真被姬无妄给玩死,遂在席间直接撂下一群宾客就匆匆赶了过来。   姬无妄被单独请了出去,沈孤舟则被留在了屋子外面,这人在外面没站一会儿,那穿着大花袍子的男人就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沈孤舟脸色当即就是一黑。   另一边,姬无妄抱着鸟进了旁侧的另外一间屋子。   “州主寻我何事?”   翁然盯着姬无妄怀里抱着的鸟,刚想伸手去捞,哪知这手却是还没碰到,姬无妄就抱着鸟转过身朝着里间走。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这话问的过于自然,以至于翁然追上前去,下意识的回道:“哦,是这样,我听闻这西夷换了旧主,那这蒙首领......”   姬无妄:“死了。”   翁然:“真死了啊,那可真是可惜了。”   里间这屋子装潢比刚刚的侧厅要来的精致,屋中书册繁多,看上去倒像是一间书房。   雀鸟跳到了姬无妄的肩膀上耀武扬威,姬无妄则是站在架子前,随手拿了几件玉器把玩:“听州主这语气,倒是与蒙首领关系亲近。如果我记得不错的情况下,这西夷似乎并非隶属沧州。”   翁然:“的确不是。”   姬无妄:“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西夷的位置得天独厚,这做生意嘛,一家做,两家做,不都是做。”翁然跟着人一边朝着里面走,一边又道:“十年前天柱峰那事,我见着这人识趣的很,给点小恩小惠这人便受了。”   姬无妄:“所以,现如今人没用了,你便找人把人杀了?”   翁然:“是。”   此话一出,翁然突然一愣,他看了一眼自己现如今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姿势,又瞧了一眼这走在自己正前面抱着鸟的姬无妄。   等等,这人......   这人不是西夷那个刚刚才新上任的首领吗?   沈孤舟不在,这人就没人提醒。   姬无妄这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见着身后没了声音,他转过头,看向此时正跟在自己身后的翁然。   两厢对视.......   姬无妄这才后知后觉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屋中的烛火生的昏暗却映的翁然的脸色涨红,他此时挺着自己那浑圆的肚子,抖着手指着姬无妄怀里的鸟,双目因生气怒目圆睁。   直到这时,翁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对着一个偷鸟贼都说了些什么。   翁然:“你......”   姬无妄没让人把话说完,便走上前将鸟一把塞进这人怀里:“那个,帮州主遛了一会儿鸟,不谢。”   翁然:“...........” 第69章 心怀不轨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姬无妄撂下这句话推门而出, 结果迎面差点一头跟杵在门外的两个人撞上。   叶轻欢眼疾手快的抬手就扶,哪知姬无妄却是先一步被沈孤舟给捞进了怀里。沁冷的香从鼻间拂过,他喘了一口气微微仰头, 却是看见对方这张望向一侧紧绷着的一张脸,若冰一般的硬。   “摔着了吗?”   “快让我看看。”   吊儿郎当的声音自一侧响起的同时, 叶轻欢那一身花袍子差点晃瞎了姬无妄的眼。他皱紧了眉头闭上眼再睁开, 就看见病秧子毫不留情面的将叶轻欢伸来的那双手给从眼前拍掉。   ‘啪’的一声声音脆响,让叶轻欢握着扇子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低头瞧着自己被拍红的手, 十分不满的冲着人嚷嚷出声。   “嘶,疼死我了!”   “我说你这哑巴到底怎么回事?怎得几次三番的阻我?”   沈孤舟没说话, 姬无妄却是因为叶轻欢的称呼挑了一下眉。他仰头将这病秧子又瞧了一眼, 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垂眸抓起对方的手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就瞧见这人玉白的指尖微微有些泛紫。   这是......   中毒的征兆。   姬无妄:“你说说你, 你没事干招惹他做什么?”   姬无妄:“他就是一只毒蝴蝶, 你也不怕给自己毒死。”   沈孤舟面无表情的道:“这人心怀不轨。”   “谁心怀不轨?”叶轻欢握着扇子冲过来, 气不打一处来的指了指人:“不是, 原来你会说话啊?那我刚刚在这里叭叭叭说半天,你怎么一个字也不回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姬无妄将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掩唇咳嗽着的人拉到身后, 将手抬起:“解药。”   叶轻欢挑眉:“让我救他可以,但你得跟我走。”   走个毛线。   他看这人就是一天不打,在这儿给他上房揭瓦。   姬无妄也懒得跟这败家玩意儿废话, 他干脆上前一步直接伸手就往对方以往放解药的口袋里掏。叶轻欢就这么站着任由这人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他也不恼但他摇着手中的扇子,唇边的笑意却是愈发的深。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上前就要将姬无妄从对方身上薅下来。   就在这时, 翁然挺着自己那个浑圆的肚子气喘吁吁的从门里挤了出来,他抬手指着姬无妄这个偷鸟贼刚要发火,哪知他一抬眼正好撞见屋外这过于混乱的一幕。   三个人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翁然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的卡在了喉间。   廊下静了一瞬,沈孤舟趁着这个当口将已经翻出解药的姬无妄给捞了回去。   叶轻欢摇着扇子撇了一眼那被拉着离他远远的人,抬手整了整身上被抓的微乱的衣服领子,收起了刚刚的笑意面上有些不悦的冲着翁然出了声。   “这不是州主吗?”   “怎么?有事?”   翁然赶忙垂首:“这个人......”   “哦,你说这人啊......”叶轻欢摇着手中的扇子垂眸思索了片刻,方才抬眸一笑道:“这人,我看上了。州主要没什么事,人我就先带走了。”   翁然:“?”   姬无妄正低头瞧着病秧子的指尖,却是因为叶轻欢的话猛地抬起头。   沈孤舟面无表情的瘫着一张脸。   叶轻欢却是直接走上前一把抓上姬无妄的手臂,冲着人笑道:“美人,你我一见如故,不如跟我回去同我聊两句如何?”   这一刻,姬无妄看着叶轻欢那双垂落而下的双眸,突然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他与这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那日是雾陵的花灯节,在一片灯火如昼的人潮中,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拉着他,说了与今日一模一样的话。   可那天,他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因为那夜在桥的另一端,有个穿着白衣的男人正等着他。   姬无妄的长睫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两下。   叶轻欢:“美人?”   叶轻欢:“怎么高兴傻了?”   姬无妄微微侧目朝着翁然看了一眼,伸手抓住沈孤舟那只微凉的指尖,冲着人一笑道:“好啊,只不过不知道叶公子可接受买一送一?”   叶轻欢:“.........”   有了叶轻欢出面,翁然自然也不敢说什么,他亲自将一行人送了出去,还给姬无妄赔笑了两声。姬无妄见这人挺可怜的了就大发善心的没再让人忍痛割爱,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十分好心的夸了这人两句。   “鸟照顾的不错。”   “继续保持。”   翁然:“您说的是。”   等马车从眼前离开,翁然突然直起腰。   不对啊。   这鸟本就是他的啊,他又没替他照顾?   *   车架在长街上行驶,马车内,姬无妄坐在两个人中间,装死。   这车里他不说话,就没一个人出声。   车里死一般的安静,只能感受到一左一右两个人的眼神乱飞,一股子诡异的气氛在四周逐渐蔓延。   姬无妄在叶轻欢那一双眼睛将他戳死之前,实在是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叶轻欢反倒是摇着扇子,轻笑了一声:“美人,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马车?”   姬无妄:“那要不我走?”   叶轻欢撇了一眼沈孤舟,用扇柄指了指人:“你不用走,让他走就行。”   沈孤舟:“他让滚的是你。”   叶轻欢气的扇了两下扇子,狐狸眼半眯:“呵,一个大半截身子都在土里的人,我都懒得毒死你。”   沈孤舟抬眸:“你试试。”   “嘿,我就没见过有哪个人敢让我试试的。”叶轻欢撸起袖子就要给人一个颜色看看,却是刚伸出手就被姬无妄给一把拽了回去,他跌坐在座椅上,一脸不服的道:“美人你竟然护着他?他跟你什么关系!”   姬无妄:“打狗还看主人,我的人你毒一个试试?”   “哦,你的人。”叶轻欢一句话吐出在猛地反应过来后,站起身,“什么?你的人?你们.......嗷!”   叶轻欢一句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撞在马车上,他捂着头坐下来,一双狐狸眼红红的,捶胸顿足的道:“我们才多久没见,你竟然就这么抛弃了我。美人,你好没良心,你这可让我怎么办啊,我不活了.......”   姬无妄微微侧目低声道:“他就这德行,不用管他。”   沈孤舟:“嗯。”   姬无妄伸手扯了扯领口,拧眉道:“话说多了,有点口渴。”   沈孤舟抬袖一挥,马车内便多了一套现成的茶具,他抬手倒了一杯茶,余光之中就瞧见姬无妄那露在领口之下未消的红痕上,他敛下了眸中的神色,将手里的茶杯递到对方眼前:“凉茶,去火。”   姬无妄:“多谢。”   叶轻欢:“我怎么没有?给我倒一杯。”   沈孤舟:“自己倒。”   叶轻欢:“.........”   “行了,别演了。”姬无妄一杯凉茶下肚,将杯子搁在桌子上,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两下,“你这破演技还不如我,迟早被人认出来。”   叶轻欢:“您老有在演吗?”   姬无妄:“.......”   魔头不要面子的是吧。   姬无妄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   好在叶轻欢这人惯会察言观色,此时见姬无妄的脸色不是怎么好,赶忙转移了话题。姬无妄库库又灌了一大杯凉茶,余光之中就瞧见叶轻欢这人握着手中的折扇倾身向前,伸手捏了两下他的脸:“假的?”   姬无妄:“嗯。”   叶轻欢:“这般出神入化的技法也就只有司天狱了吧。”   姬无妄:“嗯。”   叶轻欢朝着坐在身后默默喝茶的男人又看了一眼,笑着又凑到姬无妄身前打趣出声:“欸,您要是让那人知道您始乱终弃,又喜欢上了这么一个,您觉得他会如何?”   姬无妄:“我爱喜欢谁喜欢谁,跟他有关系吗?”   姬无妄:“那个死冰块脸,我死了他怕不是都不会为我哭一声。”   沈孤舟坐在一侧低垂着眉眼,握着杯子的指尖却是一点点的收紧。   “是我的错觉吗?”叶轻欢将姬无妄这张脸又仔细看了一番:“看了这么一会儿,我怎么觉得你这张脸有点别扭?”   姬无妄:“有吗?”   叶轻欢:“给我瞧一眼您原来的模样。”   姬无妄:“看不了。”   叶轻欢:“为什么?”   姬无妄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给这人大概又讲了一遍,摊手道:“所以,我现在还占着别人的身体呢。”   “我看看。”叶轻欢给姬无妄把了把脉,随后却是眉头蹙起,“你确定你这是别人的身体?”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不然呢?”   叶轻欢:“你这段时间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好吧。   姬无妄见人欲言又止,就知道叶轻欢怕不是嘴里有话保留,他朝着身旁坐着的病秧子瞧了一眼,刚想出声,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公子。”   “春意楼到了。”   “春什么玩意儿?”姬无妄人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就被叶轻欢给拉起。   叶轻欢:“走了,带你玩一圈去。”   姬无妄:“玩什么?”   直到姬无妄被拉下马车,他才看清这人竟是给他带去了沧州最大的秦楼楚馆,他瞧着眼前朱红楼前美人环绕,络绎不绝的人群,掉头就走。   叶轻欢握着手里的扇子,一把将人捞了回来:“跑什么,走进去挑两个美人陪......”   姬无妄:“没兴趣。”   叶轻欢:“您以前不是最爱玩这个?”   那是以前。   现在,看见美人他就屁股疼。 第70章 过目不忘   “齐公子, 云公子!”   熟悉的呼喊声在头顶响起的同时,姬无妄仰起头,就见许久未见的明玉两个人, 正趴在春意楼的窗子上冲着他招手。   日落黄昏时分,春意楼前来往人群攒动。   两个人面上的喜悦若这黄昏时分映下来的晚霞, 灿然生辉。   “真是巧啊。”姬无妄若有所思的看向眼前笑得一脸无辜的叶轻欢, 回头冲着那扶着车辕刚从马车上走下的病秧子扬了扬眉,“你看, 这两个人见我,这不蛮惊喜的吗?”   沈孤舟:“.......”   叶轻欢走上前:“现在还进吗?”   “老熟人见面。”姬无妄从叶轻欢手里将扇子薅到手里, 摇了两下:“走, 进去聊两句。”   这春意楼是沧州最大的秦楼楚馆,馆子里歌舞升平。   当初, 姬无妄即位的第二年, 曾来过一次, 那时候春意楼府门敞开, 前呼后拥, 好不热闹。   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这里,旧日华府依旧热闹如初,只不过曾经手执金杯意气风发之人, 却是已经换了一个新的身份,重新踏足了这片土地。   舞乐,欢闹。   姬无妄站在人群中央, 望向四周, 有些不真实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若的察觉,他是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曾经这个风光无限之地。   叶轻欢:“这边。”   姬无妄挑眉,摇着手里的扇子示意走在最后的病秧子跟上。   几个人穿过人群,推门进了二楼的一个屋子。   这屋子内的布置比之姬无妄当年自是不如,可这里虽然吵闹了点,但胜在价格便宜,位置又刚好临街。明玉和小叶子这次出来并没有带多少钱,为了查东西方便,就只包了这里。   姬无妄拎着酒壶,坐在窗台上朝着楼下人来人往看了半晌,就听得明玉有些差异的问出声来:“齐公子,你们.....你们这是认识?”   姬无妄闻声撇了一眼叶轻欢,拎着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口,便看见沈孤舟坐在屋内的矮塌前同两个人解释道:“叶公子早年为家父治过病,此番刚巧碰上,便一同来了此处。”   叶轻欢给齐家治病这事分明是他之前同他胡诌的……   这人撒谎可真是就地取材,也不怕他现场给他戳穿。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   沈孤舟这谎撒的面不红心不跳的,这一脸淡定的模样就跟真的一样,以至于让叶轻欢都跟着一愣,就在他还在思考着他当年是不是真的去给齐家治过病的时候,姬无妄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欸,你们怎么跑这儿了?”姬无妄将酒壶放在桌子上,在叶轻欢把这人戳穿之前,干脆直接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你们不是走之前要去查了那什么德玛卡大祭司的吗?”   提起这事,明玉的面色微沉:“实不相瞒,我们这一路上看见了不少右颈上有印记之人,齐公子那日所说之事恐怕已经蔓延了出去。我们此行本来想直接从这沧州州主翁然身上找线索的,结果半路上却意外撞见了叶公子。”   “哪是我们撞见他,明明是他怕东窗事发想毒死我们。”自打叶轻欢走进这个门,小叶子就抱着手臂站的离人远远的,那模样看着不像是分别多年的兄弟,而像是两个仇人。   “臭小子。”叶轻欢握着扇柄抬手指了指人,“要不是我及时救你们,你们两个早被那个乌鸿给弄死了。”   难怪这两个人会跟着乌鸿的车架一块来。   原来是跟这人撞上了。   姬无妄若有所思的拎起桌上的酒壶喝了一口,入口的烈酒变成了一口清润的茶,他哭笑不得的将酒壶微微放下看向坐在他身侧的男人,这人此时正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握着杯子装模作样的在那里煮茶。   屋中,炉中火烧的正好,烟气袅袅而上。   这人坐在那白色的雾色里,冷润的面色拢在微光当中似是与记忆当中的某个影子逐渐的重合。   沈孤舟:“看我做什么?”   姬无妄本是想找人理论几句的话就这么重新咽进了口中,他指尖在杯子上轻轻点了点,将手中的酒壶递到这人跟前:“没了,再倒点。”   沈孤舟挑眉:“好。”   沈孤舟将酒壶拿走,姬无妄则是将视线移开,再次开口,“之后呢?你们怎么又来了这里?”   明玉:“叶公子说翁然这人警惕的很,直接查的话恐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就还是打算先从德玛卡查起。”   明玉:“这德玛卡当年在沧州逗留过不短的时间,我们后来打听到,他平日里除了会去翁然府中做法事之外,最常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清润的茶在喉间荡开,姬无妄伸手接过沈孤舟递来的酒壶微微抬眸:“据我所知,这个德玛卡在来沧州之前,去过良村。”   明玉:“良村?”   姬无妄:“就是泾阳坡那个荒废的村子。”   “那个地方......”明玉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我早年间听师父说起过这里,这个地方其实早年隶属婺城,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得婺城突然弃城而去,后来仙门内的书籍对此事记载甚少,我那时年岁尚小,对这件事还不甚清楚。”   叶轻欢摇着扇子的手一停:“良村?四十年前全村都死的那个地方?”   姬无妄:“不错。”   叶轻欢向前推算了一番日子:“婺城弃城,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姬无妄:“天谕279年。”   “那不是一百多年前?等等,那不是......”叶轻欢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他捏着扇柄朝着姬无妄看了一眼,在看见对方那拢在昏暗烛光之下那张愈发沉冷的面容,就知道他的日子的确没有记错。   那不久......   明玉:“是什么?”   叶轻欢将手中的扇子啪的合上:“什么都没有,小孩儿别瞎打听。”   “三年之后,雾陵姬府被灭了门。”   姬无妄平静的声音突然自屋内响起,叶轻欢颇为诧异的朝着人看了一眼。沈孤舟离得近,他微微侧目,便是瞧见姬无妄握着杯子的指尖因用力而变得有些发白。   “也不怕烫手。”沈孤舟侧过身将酒瓶从姬无妄的手下拿开,用指腹捏了捏对方被烫的有些发红的指尖。姬无妄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被人握在掌心的指尖微微曲起。   “多谢。”姬无妄将手抽出,放在桌子下抠动着那朵垂在掌心的冰花。   坐在对面的明玉并未注意到这些,他闻言猜测出声,“时间离得这么近?莫不是这其中有联系?”   姬无妄:“不清楚。”   姬无妄:“我只知道当年但凡去过良村的人现如今都死了。”   叶轻欢握着扇子的手指微停,姬无妄离得近很快就注意到对方面上一闪而逝的异色,他神色微动并未问出声,而是指尖在瓶身之上轻轻敲动了两下方才再次开口:“那德玛卡来这里做什么?”   “不清楚。”明玉声音顿了一下,复又再次出声,“不过我们此前联系了这楼中的一个舞女,等她在楼下跳完这支舞,我们便寻人去聊上两句,看能不能查到新的线索。”   叶轻欢突然将手中的折扇啪的放在桌子上,冷哼了一声:“你们两个仙门的人在苍狼域招摇过市,我看你们是真的不怕死。这件事,你们就别管了,回你们仙门去。”   “我们查我们的,不用你假好心!”小叶子走上前,一把将明玉从座椅上拉起,“明玉哥我们走。”   明玉:“可是.......”   小叶子:“一群苍狼域的魔你跟他们废什么话!”   姬无妄拎着酒壶不满的反驳出声:“我又不是魔!”   叶轻欢站起身把全屋里最大的这个魔头给按坐了回去,在明玉被人拉出去之前,将指上带着的一枚玉扳指拔掉丢进了对方的怀里:“拿着,有事叫我。”   明玉握着扳指冲着屋子里的几个人匆忙的行了一礼,就被小叶子给从屋子揪了出去。   人一走,屋中就剩下三个人。   姬无妄拎着酒壶坐在桌角,单手撑在身后冲着叶轻欢弯唇一笑:“难得见你吃瘪一回,你这个弟弟可真是个宝儿,回头要不我在那金麟台给人专供一职如何?”   叶轻欢:“霍霍我一个还不够,你还想再霍霍那小子?”   叶轻欢:“他可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姬无妄摊手:“无所谓,我只要每天能看见你这个臭脸我就心满意足了。”   叶轻欢冷哼了一声:“你也不怕那小子把你那金麟台给你拆了,他可最恨魔了。”   姬无妄挑眉:“为什么?”   叶轻欢:“我的母亲死在一个魔修的手里。”   姬无妄捏着瓶子的手一顿:“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叶轻欢挥了挥手,掀袍坐在了两个人对面,“当年这件事还是你们姬家受理的你忘了,那东西最后可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姬无妄:“有吗?”   叶轻欢提醒出声:“你真忘了?哑巴他娘当年跟我娘在一个车。”   关于那人的事情,姬无妄倒是过目不忘。   他想起来了。   当年要不是因为这事,哑巴不会在那年住进雾陵姬府。   这一瞬,姬无妄的脑海当中又想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站在梅树之下穿着一身丧服的少年。   姬无妄:“你弟那年多大?”   叶轻欢:“五岁,不过当年事发的时候,那小子跟他们一路,人被送回来的时候吓的不轻,命差点没了。”   姬无妄嗤了一声:“你知道,当年还非要来这儿?”   叶轻欢:“我这不是逃婚......”   姬无妄:“这次真假?”   叶轻欢自知理亏,有些心虚的道:“是,当年是我骗了你,但我发誓这话肯定是真的.......”   坐在身侧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突然有些沉默,姬无妄捏着瓶口微微倾身上前:“想什么呢?”   沈孤舟:“无事。”   姬无妄直起腰,冲着叶轻欢指指点点:“看见没,这样的人才叫满嘴跑火车,我跟这人比,分明就是良民。”   沈孤舟:“.......”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出了稍显嘈杂的声音,听声音像是从楼下传出来的喧闹之声,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刚要起身,沈孤舟却是在感受到怀中的传音符发烫之后放下手中的茶杯,先一步站起身。   “我去看看。”   姬无妄:“我跟你一块去。”   就在这时,叶轻欢却是伸手将姬无妄一把拉住,“你去什么,留下来,我们叙叙旧。”   等人走了,屋中就只剩下两个人,姬无妄拎着酒壶靠在屋中的廊框上,笑着将眼前这个穿着花袍子的男人瞧着:“你故意把人支开的?”   叶轻欢:“有些话,外人听不得。”   叶轻欢:“我只说与你一个人听。” 第71章 落颊一吻   “其实......”   “他也不算外人。”   姬无妄抱着手臂靠在屋内廊柱之上垂眸低喃了这么一句, 却是淹没在了屋外略显嘈杂的声色里。在烛光明媚的屋内,他拎着酒壶瓶喝了瓶中清茶,到先反问出声, “在你说其他事情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叶轻欢摇着扇子饶有兴致的倾身上前:“讲来听听。”   姬无妄:“四十年前, 你是不是去过良村?”   叶轻欢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刚刚见你面色有异, 我便觉得这件事可能与你有关。刚刚我瞧着这屋子里人多就没问,现在看来是我猜对了?”   叶轻欢:“我是去过。”   姬无妄扬眉:“那当年去过良村的人里面就还有你一个幸存者。”   叶轻欢:“你猜我现在为什么活的好好的?我跟你讲, 这件事压根就算不到我头上。”   姬无妄:“为什么?”   叶轻欢:“因为我当年是在良村出事的头一年去的。”   姬无妄将手中握着的酒壶慢慢放下:“你当时为什么会去那里?”   叶轻欢思索了片刻,握着扇柄敲了敲下巴:“你还别说, 这件事还真就是巧了。那年我刚巧在那附近接诊, 临走的时候路过泾阳坡我突然看见隔壁的村子里正在卖酥酪,就去那村子里买了一些。”   叶轻欢:“我那时还拿回去同你吃了一些, 你忘了?”   叶轻欢:“罢了, 看你这表情, 就知道你八成是又不记得了。”   姬无妄:“有吗?”   叶轻欢:“有啊, 你当时还夸好吃来着。”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 干脆直接转移了话题:“那你当时过去的时候就没有发现那村子里有什么异常吗?”   叶轻欢扬眉:“这件事,你要是当时问,的确没, 所以一年后那边出了事,我还惊讶来着。不过你要是现在再问,我倒是想起, 当时路过那村子的时候, 那村子里弥漫的魔气的确要比其他地方要浓许多,而且那魔气的味道好像还有些熟悉。”   姬无妄:“熟悉?”   叶轻欢:“说不上来,反正我应该在哪里闻到过。”   姬无妄垂眸思索了片刻, 叶轻欢就走上前打断出声,“这件事先放放,等那臭小子调查回来看看结果再说,现下,你刚回来应该对苍狼域的事情不甚了解,我倒是有几个比较要紧的事情需要同你讲。”   楼下的吵闹声渐弱,姬无妄走上前将酒壶放在桌子上:“人恐怕快回来了,有什么事,长话短说。”   “三件事。”叶轻欢将手中的扇子合起,绕到桌子一侧掀袍坐下:“一件关于你,一件关于你的部下,还有一件是关于你那位未婚夫的,你想先听哪个?”   姬无妄:“先说外人。”   叶轻欢:“你的那些个部下......”   姬无妄突然打断出声:“外人。”   叶轻欢笑了一声,摇着手中的扇子改口道:“你可知你那个未婚夫在你死后不足一年,便入主了金麟台成了这苍狼域的新的掌权者,我们的人在这些年已经全部都被清扫了出去。”   叶轻欢:“当年自打你死后,四王分崩离析,幽云十六州的势力已被重新划分,现如今除去二王厉荣手里攥着的六州之外,余下的有三州在四王元卜手里,还有五州在乌鸿的手里,剩下唯一一州无主的便是这沧州。”   姬无妄:“乌鸿这次来这里游说来了?”   叶轻欢:“不错。”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这个翁然恐怕早就已经倒戈。”   叶轻欢:“你是说他也参与了当年天烛峰一事?”   姬无妄:“今日我一番试探,他脱口而出,想来应不是假的,而且现如今我也可以确定当年像齐家递信的蒙图应当是他们的替死鬼,这翁然的背后恐怕是乌鸿,至于这乌鸿背后是谁,其实已经显而易见了。”   叶轻欢一拳砸到了桌子上:“果然是他。”   姬无妄:“我早该料到的。”   昌和这个人......   姬无妄面色未变,而是端起桌上的青瓷杯,放在眼前端看了一番。   叶轻欢:“对了,昌和打算在半个月之后在大招山上为你举办招魂仪式,这件事你可知?”   姬无妄嗯了一声:“也听说了。”   叶轻欢:“你怎么想的?”   姬无妄摊手:“什么怎么想的,他敢招我就敢去,反正到时候被吓死的又不是我。”   叶轻欢:“.......”   这人没心没肺的,他就是白担心。   姬无妄:“继续。”   叶轻欢:“至于你的那些部下,当年事出的时候因为我不在金麟台,所以不知道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但是近些年我却发现计拂失踪了,至于暗阁......”   姬无妄将手中的杯子重新放在桌子上:“暗阁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影就在外面。”   叶轻欢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姬无妄:“计拂怎么回事?”   叶轻欢:“从事出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姬无妄面色微沉。   计拂这人虽说是他当年寻来的帐房先生,但此人足智多谋,平日里叶轻欢主外,计拂主内,他那金麟台内的大小事务乃至许多政务其实都是此人再帮他打理。   若是说他出事,谁知道他的事情最多,那一定是此人。   计拂失踪,无疑是断了他一臂。   叶轻欢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握着扇子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前段时间再来沧州之前我去找了一趟元卜,我们俩猜测,你的那位军师恐怕是因为知道的太多,被人给扣了,至于人应该不会死,但在哪,元卜那个急性子说最近去云州探探情况。”   姬无妄:“我的钱还在他手里。”   姬无妄:“你赶紧让元卜给我想办法把人给我捞出来。”   “此番你若要回去,恐怕需要从长计议,另外你别再惦记你那点钱了。”叶轻欢握着扇子柄抬手给眼前这气的不轻的魔头扇了扇风,“我就问你,你对你身体的情况,当真心里没半点数吗?”   姬无妄拧着眉头将这人的手从眼前挥开,捋了捋自己那被扇的稀烂的头发,“行了,有话直说。”   叶轻欢笑着坐了回去,用扇柄指了指姬无妄额间的印记:“这,并非是炉鼎的印记。”   姬无妄虽然早有预感,但经过叶轻欢这么一说,他心里不禁还是想到了当初在汐云府的时候,叶老第一次见到他时候说的话,那时候他只当他身上没有炉鼎的标记是因为他并非汐云府的炉鼎,而是别的什么自由人。可现在想来恐怕对方当初说的或许并非是这个意思.......   姬无妄不确定的问出声:“难道这里封的是我的修为?”   叶轻欢:“嗯。”   姬无妄:“那我这具身体......”   叶轻欢:“你还是你,从未变过。”   难怪他复生之后,右眼里的这个倒霉玩意儿还在。   他原先只当是当初契约本命法器的缘故,可不曾想,他没有记忆不是意外,而是压根就没有所谓的借尸还魂.......   姬无妄握着杯子的手指在叶轻欢的话中一点点的攥起。   叶轻欢:“你的灵力.....”   叶轻欢的惊呼让姬无妄微垂了眸光,随后他便是瞧见他指尖所握之处,杯壁之上凝结出了一层冰霜。冰花如云,那是他体内的灵力因他的情绪波动而外泄之故,只不过.......   姬无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叶轻欢:“体内灵力精纯之人方能凝水成冰,而整个大荒,唯有......”   “这么长时间,那个病秧子怎么还不回来。”姬无妄突然出声打断了叶轻欢的话,他撑着手臂站起身,吐出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哑意,“我现在出去找找.......”   叶轻欢:“欸!不是......”   叶轻欢:“一个外人,还劳你亲自去找,这人还能丢了不成?”   叶轻欢的吵嚷之声被拢在身后的门扉之中,姬无妄站在屋外喧闹的走廊中,却是五指微凝。精纯的灵力在掌心当中凝结的同时,一朵冰花便出现在掌心。   他伸手去碰,哪知那花却是顷刻间化成了一滩水,从指缝之中流动而出。   怎么回事。   他体内的灵力怎么好像愈发精纯了.......   沈孤舟不是说已经将他的灵力清出去一部分了吗?怎么这玩意留在体内还会传染吗?   就在姬无妄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余光之中他突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他偏头去看,就见是乌鸿和他身边的那个小厮。   这两个人怎么也来这里了?   姬无妄朝着四周看了两眼,就在他正在研究藏哪的时候,一双手突然将他拉了过去。随即他便是撞入了一个染着冷香的怀抱中,他微微抬眸,便是正对上病秧子那双微微垂落而下的双眸。   浅淡却生光。   姬无妄:“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沈孤舟:“楼下闹得久了些。”   沈孤舟:“等急了?”   姬无妄嗤了一声:“谁等急了,我是怕你死在外面。”   沈孤舟立在繁华富丽的春意楼内,淡色的衣袍垂落若烟云。   四周明亮的光色映的这人难得弯了唇角,那张仿若沁润了冷意的面容在此刻若春风化雨,少了几分无趣倒是多了几分生动的表情。   沈孤舟抬手抚平了他一直未曾舒展的眉头。   “我没那么容易死。”   姬无妄的眸色微动。   不远处乌鸿和他的小厮越走越近,姬无妄听着耳际温柔的一声浅语,他突然走上前一步,伸手将人按在了身后朱红色的墙壁之上。   沈孤舟:“你.....”   “别出声。”   姬无妄将手臂抬起抵在了身前的墙壁上,而他则是盯着面前这人清润的双瞳,微微倾身向前,将唇停在了近在咫尺之处。   “乌鸿来了。”   “陪我演个戏。”   沈孤舟拢紧了袖中的手,声音微不可查颤动了少许:“好。”   走廊的尽头处,两个人的身子此时贴靠在一处。   在外人看来,这两个人就像是秦楼楚馆之内蜜意正浓的情人正做着无比亲密之事。   “现在这群魔修可真是越发不知收敛了,大庭广众之下竟然......”乌鸿的侍从羞红了一张脸,赶忙抬起袖子遮挡住了乌鸿的眼睛,“少主,莫要脏了您的眼睛,屋子在这边,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乌鸿:“嗯。”   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里。   姬无妄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走了,我们......”   春意楼的光色耀眼,沈孤舟便是在四周微亮的烛光中微微倾身上前,将一个轻吻落在了姬无妄的唇角之处。 第72章 近墨者黑   姬无妄愣住了。   他望着前方耀眼而又澄明的光, 看着走廊上攒动的人群,只觉得这一刻仿若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这人落下的这一吻,虽轻, 却显得过于郑重,以至于那落在颈侧的鼻息滚烫, 灼的他连心脏都跟着漏掉了半拍。   微风轻拂, 衣袖带起的冷香在周身弥漫,像是许多年前他离开雪原那夜, 纷飞扬起的大雪,虽沁冷却也压不住他喉间烈酒的灼烧之感。   如燎原之火, 一直烧到了现在。   姬无妄闭上了双眼, 拢在袖中的指尖一点点的攥起。   “抱歉,是我逾矩了。”   “走吧我们回去。”   姬无妄睁开双眼, 听到的就是身侧之人口中这句过于冷静自持的话, 淡漠的就像是过眼云烟, 一晃就散了。姬无妄嗤了一声, 在对方抽身而走之际, 反手将人一把推在了身后朱红色的墙壁上。   他将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看了半晌,手捏起对方的下颌凑到跟前,将同样一吻落在了这人的唇角。   一触即离。   “现在扯平了。”   姬无妄的手掌滑落到对方的颈侧, 染着笑意的嗓音在耳畔回荡让沈孤舟眸色渐深,在两个人胶着的呼吸从眼前抽离的那一刻,他一步上前将唇再次覆了上去。   只不过这一次, 双唇相触, 彼此纠缠的更深。   姬无妄瞪大了双眼,刚想伸手将人推开,那放在对方脖颈之上的手腕就被沈孤舟给握住。两个人的位置在此时陡然交换, 姬无妄的脊背贴靠在身后仍留着温度的墙壁上,手腕被人压的死死的。   在这过于逼仄的空间里,他只能感受到对方贴靠上来起伏着的胸膛,唇齿相接,逐渐加深的一吻。   ……   “这就是你刚刚嘴里说的抱歉?”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我以为,刚刚你是在邀请。”   姬无妄:“........”   沈孤舟见姬无妄的脸色不愉,他将话又放在口中仔细斟酌了一番,方才开口:“之前我道歉,你不要;我要负责,你又不肯,现在事情做也做了,你说,该怎么办?”   这人是在耍无赖吗?   是吧。   堂堂魔头如果现在再跟人计较,就搞得跟他玩不起似的。   “今天事出有因我先不跟你计较。”姬无妄朝着刚刚乌鸿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将视线抽回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哼了一声,“我警告你,你最好现在,马上,立刻给我忘了刚刚的一切。”   沈孤舟:“那你还要听道歉吗?”   姬无妄:“假惺惺。”   沈孤舟垂眸笑了一声,迈步跟人走了回去。   乌鸿突然的到来,让姬无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匆忙赶了回去,推开门却发现屋内空荡荡的,本是留在屋内的叶轻欢不见了踪影。   沈孤舟皱着眉头走上前,曲指碰了碰桌上刚熄的炉火:“气息未散,应是刚离开不久。”   姬无妄:“难道找我去了?”   沈孤舟:“可能。”   就在这时,姬无妄放在怀里的传音符突然亮了起来,他将那张纸人从怀里勾出,就听见影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刚刚明玉他们去了后院的禁地,乌鸿跟着也去了此处。”   姬无妄:“禁地?”   影:“不错。”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反问出声:“你可有看见叶轻欢去哪了?”   影:“看方向应该也是此处。”   一个地方?   这就有意思了。   姬无妄眸中闪动出少许异色。   影:“此人可能信?”   姬无妄:“先继续盯着。”   影:“是。”   此番,叶轻欢到底是跟着乌鸿去的,还是他早就知道今天乌鸿会来这里还不好下定论,但......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的神色,正打算再同人问一句这禁地在哪,沈孤舟却是放下捏着叶片的手指,将指尖残留的灵力挥散:“我知道在哪,跟我来吧。”   独属于木系绿色的灵力逸散在屋中,姬无妄盯着这灵力神色犹疑的将传音符揣进怀里,跟着人去了后院。   这春意楼虽说是整个沧州最大的秦楼楚馆,但这后院倒是十分幽静,而影口中所说的禁地就在后院西侧的竹林里。   这片竹林看上去鲜少有人来,门口立着一块无字的石碑,微弱的路灯只映出一条满是苔藓的小路,看不见是通向何处,只是眼前被魔气笼罩的结界看上去却像是完好无损。   昏暗的天幕之下,藏匿与四周微弱的灵力就像是散落在漫天的星光,聚拢于沈孤舟微微抬起的手掌内。姬无妄走上前之时,那立在星光中的人微微仰着头,那一身浅淡衣袍,垂落若霜雪。   这一刻,眼前之人恍若与千里之外那个独身一人立于高楼之上占星卜卦之人重叠。   可那人......   姬无妄长睫颤动了两下迈步上前:“如何?”   沈孤舟:“人在里面。”   姬无妄挑眉:“那就进去看看。”   沈孤舟:“这结界......”   沈孤舟的话还没说完,姬无妄看都没看直接迈步进了结界,这四周笼罩的魔气在感受到姬无妄右眼内的东西后,当即龟缩了起来,以至于当沈孤舟这个纯正的仙门人进去的时候,这结界就跟死了似的,不敢吱一声。   倒是......   省了不少麻烦。   沈孤舟朝着身后喧闹的楼宇看了一眼,在姬无妄稍微走远了一点之后,他望着头顶逐渐聚集的魔气,不动声色的挥袖在原来结界的基础上重新又拢了一个新的结界。   竹林的尽头处,姬无妄停在了一个类似于祠堂的建筑跟前,朝着四周看了一眼。   自打他走了进来,这院子里藏匿的魔气像是都被引动了,姬无妄背在身后的指尖拨动了两下垂落在腕间的冰花,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几声压抑着的低咳,他转过身的同时,四周逐渐朝着他聚拢而来的魔气猛地散开。   姬无妄将目光抽回,落在了眼前这张拢在暗光当中微白的脸,“你说说,照你这速度,追哪个人不是跑?”   沈孤舟:“这人要是真跑了,你现在不会是这个表情。”   姬无妄嗤了一声:“也就是我肯等你。”   “你也可以不等。”沈孤舟走到姬无妄的跟前,将手举起,“把禁制解开。”   姬无妄:“不。”   最初刚遇见这人那会儿,给人下这个禁制可能真的是害怕这人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给他抖落出去。   那时是利用,可是现在......   姬无妄敛去了心里这股子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干脆直接同人换了个话题,“这周围没什么动静,人应该都在里面。”   沈孤舟:“偷听还是上房,你挑。”   姬无妄:“我看你现在倒是比我还轻车熟路。”   沈孤舟微微垂眸:“这叫近墨者黑。”   姬无妄:“.......”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了动静,姬无妄与人对视了一眼,便拉着人将屋顶上的瓦片给掀开。当那微弱的光线从下方映上来的同时,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就从下方传了上来。   “少主,没想到这神像竟然真的是那人的!”   “王这么多年住在金麟台,我以为只是懒得换宫室,没想到竟真的是对人还念念不忘。”   这气急败坏出声的应该是乌鸿身边跟着的侍从,至于这像......   姬无妄探头朝着下方看了一眼,便是瞧见这空旷的祠堂里,既没有摆放什么牌位,也没有摆放什么神龛,而是独独立了一尊神像。   这神像高约六尺,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神像一手结印一手执剑,看不清面容,但结合乌鸿身边这侍从的话倒是也不难猜出这石像刻画的脸应该也是他的。 第73章 窥而不见(调改)   如果泾阳坡内的神像是巧合, 那么当姬无妄看见沧州春意楼内这尊同样刻画着他面容的神像之后,所谓的巧合在他这里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场蓄意而生的阴谋。   这场阴谋或许从婺城弃良村而去开始, 或者更早,而雾陵姬府的覆灭乃至十年前天烛峰上的一场围剿, 都只是背后之人早已预谋好的其中一环。   时机到了, 事先安排好的一切就会运转,而属于他的谢幕之礼已经上演。   这场戏现如今还在唱, 那是不是就证明那些人还没有得逞?   那他们当年从他身上又得到了什么呢?   “现在,少主可信我说的了?”   叶轻欢的轻笑在下方响起的同时, 姬无妄将手放了下来。他借着下方祠堂内昏黄的光, 就看见刚刚坐在屋中还跟他说着话的男人,此时正摇着手中的扇子抱着手臂靠在下方的柱子上。   那一身花袍将这张染着笑意的脸, 衬的格外的艳。   而乌鸿就站在对方身前不远的位置, 他抬头望着眼前高大神像, 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秀气可人。   “叶哥哥在宴席上说的那些话, 可真是伤了我的心。”   “我还以为你我之间会就此生了嫌隙, 没想到你竟然给我准备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叶轻欢:“少主喜欢就好。”   事情发展到现如今这个地步不难猜出,乌鸿能在此,是因为叶轻欢。   沈孤舟:“此番, 此人还可信?”   姬无妄:“他没有理由背叛我。”   沈孤舟偏头:“如此不假思索之语,看来此人在你心中的分量不低。”   苍狼域的夜风有些凉,亦如当年荒原之上的风, 耳际传来的轻语让姬无妄微垂了眼睫, 冲着人嗯了一声:“因为,他在我当年差点被魔气吞噬的时候,救过我。”   一句看似简单的言语, 其中却是承载了许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片土地之上时的艰辛和两个人这么多年磨灭不掉的情谊。这不是随便一场什么误会就可以抛弃掉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言语就可以让人选择背弃曾经的承诺的。   这一刻,沈孤舟在姬无妄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凄苦与孤独,就像这么多年他在梦中时常看到的那般模样,但梦中之景醒来却又幻灭,脑海之中浮现最多的还是曾经那个在雾陵姬府纵马恣意的少年。   可惜,这些都是他。   世人只观魔头嗜血成性,可现如今这个看上去没心没肺之人却是将他所有的一切伤痛都埋葬在了心里,窥而不见。   上一次,他未参与。   以至于在许多年之后这份遗憾,终成了他难以入眠的梦魇。   乌云遮月,风霜侵寒。   而这一次......   沈孤舟目光沉沉的冲着人嗯了一声:“这一次,我会陪着你。”   抛弃所有枷锁与束缚。   护他周全。   沈孤舟的声音散在四周的冷风中,落在姬无妄耳朵里的时候变得很轻,像是千言万语到最后都汇成了一句呢喃,却还是让他于昏暗的光中抬眸看了人一眼。   姬无妄:“你刚说什么?”   沈孤舟:“没什么。”   姬无妄:“你说谎,你刚刚分明说了话的。”   沈孤舟:“我说.....”   沈孤舟的话还没说完,姬无妄却突然一把将人握住,他站起身,冷风将他纯黑色的衣摆吹起。随即姬无妄便发现整座院子里原本藏匿着的魔气好像因他的到来而从昏暗的角落里弥漫而出。   沈孤舟:“朝着这边过来了。”   姬无妄:“怎么这么多?”   沈孤舟:“看样子是有人刻意留在这里的。”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伸手将这病秧子往身后扯了两下:“看样子,此地不宜久留。”   沈孤舟:“你看那边。”   看什么?   姬无妄顺着这病秧子的手指看了过去,就见明玉和小叶子两个人小心避开了外面这些魔气,贴着墙根躲进了祠堂另外一侧的角落里。他探头朝着洞内瞧了一眼,明玉也在这个时候似有所觉的抬起头。   四目相对。   明玉:“.......”   姬无妄:“.......”   这回,姬无妄是真的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惊吓。   此时里外皆是危机四伏,明玉探头朝着祠堂内外看了一眼,皱紧了眉头冲着姬无妄挥了挥手。   屋顶上,姬无妄反倒是嗤了一声。   “你瞅瞅,这小子竟然想赶我走?”   “我堂堂苍狼域之主......”   沈孤舟:“你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炉鼎。”   姬无妄:“.......”   哦,不好意思,又忘了。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提议出声:“你要不,稍微演一下?”   他之前演的不好吗?   这人分明就是嫉妒他的演技。   为了给人展现一番他这超高的演技,姬无妄在四周魔气聚拢而来的同时,伸手揪住这人的衣袖将人拉到跟前,而他则是可怜兮兮躲在人身后仰头道:“好哥哥,我害怕,你能不能帮我挡一下?”   沈孤舟:“........”   到底谁比谁大?   倒反天罡。   然而这个时候,不是他找人算账的时机,在冷风萧瑟的夜里,沈孤舟目光微沉的看向四周逼近的魔气,修长白皙的指尖从长袖之中伸出,凝诀而出。   银白色的灵力汇聚成一张繁复的法阵图在眼前张开,魔气在撞上的瞬间顷刻间湮灭,姬无妄站在沈孤舟的身后,只瞧见了眼前这人被冷光映衬的肤质若玉的一张侧颜。   于此同时,下面突然起了争执。   “叶轻欢,你让开!”   “今天我说什么也要砸了它!”   姬无妄扒着沈孤舟的肩膀侧目向下看,就见叶轻欢突然旋身上前挥扇挡下了乌鸿袭向神像的一击,魔气在祠堂之内涤荡开来,而乌鸿则是被自家侍从拉着,面上早已经失了先前的从容而尽显愤怒之资。   “在他的心里......”   “就算是雕一尊神像,模样也得是那个人,可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我为他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叶轻欢抖落了扇子上沾染的魔气,握着扇柄抬手一指:“不过是一个死物,少主又何必冲动?”   “我冲动?”乌鸿冷笑了一声,“他活着我比不过他,可现在他死了!我难道还要对着他模样的神像日日参拜?”   叶轻欢:“你今日就算是砸了它,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毁了大王这些年所布置的一切。届时,这神像当中的魔晶被毁,到时候少主在大王面前,恐怕就不单单是被厌弃这么简单了。”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果然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多。”下方的祠堂中,不知道是叶轻欢的哪句话戳到了乌鸿,他深吸了一口气敛去了眸中的一抹厉色,将眸光从眼前的神像上移开,方才又道:“叶哥哥,你当初就是这么让他留下你的吗?”   叶轻欢:“大王心里自有他的盘算。”   乌鸿:“是吗?”   乌鸿将脚步停在了叶轻欢的面前,他偏头看了一眼此时伫立在眼前垂目敛首的神像,笑道:“我听说你之前是这人身边的宠臣,你说要是让他知道他身边的近臣在他死之后倒戈,你觉得他心里会怎么想?”   叶轻欢:“可这年头谁不是为了活呢?”   乌鸿:“叶哥哥,你的确比那个叫什么计拂的聪明。”   祠堂角落的阴影里,明玉伸手一把抱住了气的面目涨红的小叶子,而阴影的尽头,光色霁明处,叶轻欢却是摇着扇子笑了一声:“往事已逝,这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少主你觉得呢?”   乌鸿:“苍狼域的确不能少了像你这样的医师。”   叶轻欢笑了一声:“那少主可找错人了,比起叶家那群道貌岸然的东西,我可不会救人。”   “叶哥哥说笑。”乌鸿走上前一步,指尖从叶轻欢肩颈的纹饰上滑过,垂眸淡笑了一声,“你看那群没用的废物,哪个不是为了活?你跟他们不一样。”   乌鸿:“那些人早就应该被神明厌弃,若非叶哥哥救他们,他们又怎么会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叶哥哥又怎么敢说自己不是在救人?”   将无辜之人拽入地狱。   这便是在救人吗? 第74章 叶家轻欢   清溪叶家是仙门内的一股清流。   早年间, 叶家为了避世,全家躲进了清溪的妙绝谷。   仙门内大局初定的那年,雾陵姬府宴请四方, 叶家也在邀请之列。   叶家家主叶兴文那时候年轻气盛,励志要医行天下, 他从妙绝谷而出, 仅凭一手医术冠绝整个大荒。后来在雾陵姬府的酒宴之上,叶兴文一眼钟情那于繁花之中屹立夺目的宜春沈家长女沈灵月。   两个人很快坠入了爱河。   一年之后二人大婚, 并在次年生下一子,取名叶轻欢。   叶轻欢, 出生于盛夏。   那一年清溪八百里荷花开了满池, 池边微雨,艳丽生娇。叶轻欢的性子就像是这清溪盛夏时节燥热的天气, 多情而又浪漫, 明媚而又妖冶。   叶家的变故生在叶轻欢十一岁那年。   那一年, 叶家主母沈灵月带着次子归宁, 返途中沈家次女沈婉眠出来送人, 姊妹二人同乘一车,哪知马车行至半路却是突遇上了魔。   叶轻欢满心欢喜等着阿娘而归,可惜那日午夜, 大雨倾盆而下,他坐在廊下,等来的却只有星夜而归的父亲以及被裹在斗篷之下凶多吉少的幼弟。   “爹, 我娘呢?”   阿爷匆匆将幼弟带走, 心头弥漫的恐惧让叶轻欢拨开挡在身前的仆从,身形踉跄的闯入雨幕。   雨水湿冷的潮气仿若冲散掉了那常年弥漫在叶家的药香,站在庭院当中仰头望天的叶兴文方才在这时, 转动着自己略微有些僵硬的脖颈,垂目看向自己的长子。   “轻欢。”   “你娘没了。”   叶轻欢双眉一点点的蹙起:“爹,你是在开玩笑,对吗?”   叶兴文却是摊开那被血染红的双手,垂目喃喃低语:“我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玩笑,可灵月就死在我怀里。”   “不可能。”   “我们叶家不是世代行医?爹你不是仙门圣手吗?”   暴雨打湿了脊背,湿了双目,而叶轻欢站在庭院当中,挪动着自己有些沉重的双脚,双手紧紧的抓握住男人的衣袍,染着哑意的腔调当中带着一抹渴求:“爹,我求求你,救救阿娘......”   “轻欢,晚了。”   “一切都晚了。”   叶兴文抬起了那放在叶轻欢的肩膀上的手,转身离去。   叶轻欢独身一人站在庭院之中,他目送着那人的身影湮灭于黑暗的阴影里,暴雨中,雷声起,却掩盖不住他的父亲离去之时的高声之语。   “我叶兴文,一生自诩医术过人。”   “我医行天下,救人无数,在大荒之内无有敌手,可到头来,我的医术却连自己心爱之人也救不了,何其荒唐!”   那一夜,叶轻欢从未想过那竟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次对话。   天色霁明之时,府中小厮在主屋之中发现了叶兴文的尸体,他身上穿着许多年前去雾陵姬府赴宴之时那一身艳色的衣袍,而他伏在床畔,手中握着的是二人的定情信物。   阿爷告诉他,父亲跟着母亲去了。   偌大的叶府自那日起,叶家的家主之位重新给了阿爷,叶轻欢守了他那个一直未醒的幼弟三年,就离家走了。   雾陵姬府正式开府授课的那一年,各仙门世家将自己的子弟送去学习。   那一年雾陵的花灯节尤其热闹。   临近父母忌日,叶轻欢喝了点酒,他独身一人带着面具,拎着酒壶,漫步在灯火辉煌的人流之中,却与星夜阑珊之处,瞧见了一人。   那人似乎是在找人,他的身影隐于人群之中却是比身后的花灯还要艳。   让人一眼惊鸿,难以忘怀。   这一刻,叶轻欢的脑海之中似是又想起了许多年前他的父亲同他讲的故事,故事里他和阿娘的初遇便是在一片繁华艳景之中。   可惜叶轻欢当年故事只听了一半,以至于他父亲那一手哄美人的手法没学通透,脑子里剩下的只是这些年走南闯北在秦楼楚馆里听到的一些浪荡之语。   以至于姬无妄第一次见到叶轻欢的时候,只觉此人言语轻挑,像是个当街拦人的纨绔。   那晚,叶轻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选中的美人弃他而去转头跟另外一个人走了,他觉得这人的品味一定不怎么样,否则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小白脸。   后来,叶轻欢去雾陵姬府研学。   当他在府中再次见到他口中的小白脸之后,他才知道这人竟然是他表弟。   沈家二女,长女沈灵月活泼好动,次女沈婉眠娴静温婉。沈灵月嫁进清溪叶家没多久,沈婉眠便也诞下了一子,两人死在了许多年前那场事故当中的时候,他的这位表弟好像才八岁。   他从叶家离开的那年听说沈家后来因为这个孩子来历不明,就把人丢来了这雾陵姬府。沈家这些年不闻不问,俨然已经将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叶轻欢这人在雾陵姬府没多久,就顺藤摸瓜找到了当日在花灯节之上见到的人。哪知他一打听才知,他看上的这个人竟然是这雾陵姬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叶轻欢仔细盘算了一番,他觉得他要是现在在这里将这人拐跑了,不等姬云逸那个弟控来找他麻烦,他的阿爷就得千里迢迢跑来打断他的腿。   叶轻欢沉默了。   学肆内的阳光正好,叶轻欢摇着扇子靠在外面的院墙上,偷偷朝着此时正跟他在外面罚站的人看了一眼。   姬无妄此时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如一抹暖阳照进了他的眼里。   这一刻,叶轻欢突然觉得。   两个人这样又怎么不算是另外一种缘分呢?   雾陵姬府的小公子手上被人打了板子,叶轻欢借着给人上药的机会,想与人把这个关系拉近了,哪知对方却是大刀阔斧的坐在后院的石头上,揪着被他包扎的纱布冷哼了一声:“我认识你。”   叶轻欢:“嗯?”   姬无妄:“那日在花灯节上,你像是个登徒子似的拉了我的手。”   叶轻欢:“........”   姬无妄见人有些沉默,垂眸将人瞧了一眼:“你是不是眼神不好?认错人了?”   叶轻欢:“我......”   姬无妄从假山上跳下,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事,看在你今天陪我一起罚站的份上,你想找什么人之后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找。”   叶轻欢觉得他的感情大约要在今日无疾而终了。   自那日开始,叶轻欢虽然跟人搭了线,但他却觉得自己跟在这人身边越久,越是了解他,他就越觉得自己离这人的心就越远。   他与他之间,始终止步于朋友,而非情爱。   而这人心里真正装着的,其实.......   另有其人。   没过多久,雾陵姬府家的小公子就因为学业太烂而被丢给了他那个表弟教学,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成了那个唯一偷溜出去陪他吃酒之人,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雾陵姬府内的学业结束,各家的子弟返程。   那晚两个人都喝醉了。   寂静的院子里,繁花坠了满地。   姬无妄屈膝坐在艳丽的三角梅中,艳红色的发带扬在风里,拢在月色下的模样动人。   叶轻欢借着酒劲,凑到了那人的跟前,他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正准备将自己藏在心底这么多年的话都讲与人听,可话到嘴边,眼前却是晃动出一片白。   来人手执了一把十二骨的伞,被风吹落的花从伞面上坠落,那执伞之人着了一袭白衣,缓步而来,那张浸润了月色的面容今日看上去比往日都要的冷。   “各府学子已归,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明明年纪比他还小上几岁,他的这位表弟板着脸的样子却是让人望而生畏,叶轻欢的酒在这时也行了大半,他看了一眼沈孤舟又低头看了一眼此时醉倒在地上的姬无妄,赶忙道:“我将人送回去就走。”   沈孤舟:“不必了。”   叶轻欢:“嗯?”   “府中已销去了你们的印信,今晚你便离开吧,至于他.....”沈孤舟将手中的伞化去,走上前将人打横抱起,“我的学生,我自己带回去。”   从那晚起,叶轻欢再也没见过姬无妄。   后来他走南闯北的去过很多地方,除了医他还学了制毒,再后来他听说,他的那位表弟去了司天狱当值,又过了没几年一场大火烧尽了雾陵姬府的一切而他心中始终记挂之人一夜之间却成了受人唾骂的魔头。   那晚,他回了叶家。   在家中祠堂之中为人燃了一盏长明灯,灯火不灭,纵然相隔万里,他便也会知他安然无恙。   自那之后的几年,叶轻欢一直住在叶家,他的幼弟在不久前终于醒了过来,现在会追着他喊哥哥,他阿爷见他老大不小了正在给他寻摸亲事。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这亲事如果议成他要怎么逃婚,可他没想到的是,长明灯燃不到一年,这火突然出现了要熄的征兆。   这一刻,叶轻欢的脑海之中突然想起了他父亲在雨中的高呼。   他想如果这人死了,他一定会遗憾终生。   就算是刨除掉这么多年的情谊,作为一个医者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所以那夜,他星夜而走,寻着那人的方向一路向西,在晶丛遍布的石窟之中将人救了回来。   叶轻欢再也没回去。   许多年后,在金麟台之上姬无妄曾笑着问他可曾后悔当日的决定,他想,他是不后悔的,至少他现在,看着这人还好好的坐在这里,两界井然有序,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十年前,直到那着了一身红衣之人来找他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神明救世。   而他,却是将人拽入了地狱。   *   祠堂之外,姬无妄却是听着叶轻欢与乌鸿的话很快就捕捉到了对方口中所说的关键词。   魔晶?   这让他不得不想到了之前在蒙图身体里捡到的那片已经失去了全部作用的东西。   看来,这件事的确如他当初所猜测的那般,那片魔晶是双方所交易的筹码。   至于为什么郑途和瓦洛身上没有此物,想来大约可能是在他们自建的阶级关系里,这两个人并没有到达他们所要求的层级,所以他们也并未拿到如德玛卡那双通灵眼睛一般所谓‘神赐的礼物’。   沈孤舟:“他用石像雕了你。”   姬无妄:“嗯?”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姬无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将思绪重整,才恍然意识到这病秧子口中说的到底是谁。   不是。   这人怎么听了半天,就听了这么一句?   这是重点吗?   姬无妄刚想开口将人教育一顿,却是看见这病样子转过头,冷不丁的冲着他又问了一句,“你喜欢他吗?”   姬无妄:“.......” 第75章 配不上你   这人这句问的既没什么立场也好没道理, 反倒是让姬无妄平白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他垂眸思付了一番,攀着这病秧子的肩膀,逗弄的一笑道:“我喜欢怎么样, 不喜欢又怎么样?”   天幕之下,魔气还在向着两个人聚拢。   沈孤舟凝诀的手指未散, 只是因为姬无妄的话而微蹙了眉:“此人早年间是凉州荒城内的罪奴, 后因荒城内的魔修出现了暴乱方才机缘巧合之下被你捡回。他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此人无论是身份还是性格与你皆是不配。”   如此秘辛,那人早在登上王位的那日就让人抹去了一切, 这人知道的东西竟然比他还要清楚。   祠堂的屋顶之上, 姬无妄笑着看向眼前这个一张口就是师长般口吻的男人,故作乖巧的同人嗯嗯了两声:“你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倒是让我想反驳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沈孤舟:“所以你当真喜欢他?”   姬无妄:“我不喜欢他。”   沈孤舟这才微不可查的弯了唇角:“嗯。”   夜风里, 姬无妄将人瞧了半晌, 突然凑到这人耳边笑道:“那你说, 我喜欢你, 你觉得如何?”   一向八风不动的沈孤舟手中的诀突然掐错了一句, 本是挡在两个人周身的屏障就这么突然漏成了筛子。在四周魔气呼啸着从破了洞的防御当中侵袭而来的同时,沈孤舟整个人才缓过神来拧紧了眉头单手在胸前快速结印。   劲风自脚下而起,灵力当即以两个人为中心为之荡开。   姬无妄看着四周顷刻间被逼退的魔气, 眯起了一双眼:“你这修为.......?”   “谁在上面?”   下方传来了一声低喝。   不好。   被发现了。   姬无妄朝着祠堂内正在说话的两个人撇了一眼,随即他盯着那伫立在祠堂内的高大神像,抬手拍了拍这病秧子的肩膀, “一会儿帮我个忙。”   于此同时, 站在祠堂内的乌鸿仰起了头,紧接着他就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纷扬而起的烟尘直接遮挡住了乌鸿看向上方的视线。他皱紧了眉头抬起袖子遮挡, 在尘雾弥漫的祠堂内他便瞧见那原本伫立在眼前的神像轰然坍塌,而四散的烟尘之中模糊的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乌鸿眯起了眸子:“什么人在那里?”   “这么晚了谁会来这儿?”叶轻欢走上前,握着手中的扇子将面前的烟尘散尽,“让我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   随即两个人便瞧见白日里在宴席之上见到的那位西夷新的首领,此时正坐在神像一地残渣废墟里,一脸摸不着北的糊涂模样。   在空气里消散的木系灵力中,那个白日里跟在这人身边的男人,正伸手掸着衣服上沾染的灰尘。   什么叫冤家路窄,这就是了。   叶轻欢的后半句话就这么卡在了嘴里,让他硬生生地咽进了肚子里。   “啊,这里是还有人吗?”   “你说说你,想亲也不知道挑个好地方,真是羞死人了。”   沈孤舟被姬无妄训了一顿也没说话,反而是心情看上去十分好的走上前冲着人伸出了手。   姬无妄扶着老腰从废墟上站起身。他站在高处朝着此时杵在下方的两个人瞧了一眼,十分夸张的‘啊’了一声:“这不是摩罗部的少主吗?”   姬无妄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抬手指了指叶轻欢,随即一脸八卦的问出声:“你们这是......该不会是也来......”   叶轻欢:“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叶轻欢拒绝的语调太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姬无妄的视线因叶轻欢的声音而将眸光投了过去。肉眼可见的,叶轻欢握着扇柄的手指因紧张而逐渐的收紧,他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慌乱与闪躲。   叶轻欢正准备再说什么,乌鸿却在此时一脸不悦的走上前:“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们是怎么找来的我们就是怎么找来的。”姬无妄摊手,“这里有规定不让谁进了吗?”   乌鸿:“……”   他来时专门在外面设下了一道结界,为的就是防这些外人,可现在......   这结界竟然连一个炉鼎都没有挡住!   这咄咄逼人的语调让乌鸿气不打一处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同人再理论上两句身前却是突然挡了一把折扇,他顺着叶轻欢的视线朝着姬无妄所站的位置撇了一眼,面色微沉。   这神像塌了不要紧,但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神像之中的藏着的魔晶应该就藏在这个地方......   乌鸿:“魔.......”   叶轻欢出言打断了乌鸿的话:“此地人多眼杂。这神像被毁事关重大,现如今若是贸然动手恐会暴露大王的计划。我看今日我们不如先走,等晚些我再差人来取东西。”   叶轻欢所言不虚。   那人布局多年,乌鸿并不想魔晶一事就此暴露,他将目光在这位新上任的西夷首领身上逡巡了一番,见这人面上熏热了一抹红,便知这人应该是又喝了酒。   看来两个人应该的确是无意闯入。   乌鸿这才放下心来。   乌鸿:“我们走。”   叶轻欢嗯了一声,只不过在他将扇子合上跟着人离去的同时,他的目光朝着身后站在废墟之上的人看了一眼。在对上姬无妄那一双望下来的双瞳之后,他什么话都没说,而是别开了眼。   姬无妄目送着二人离去,哪知道这两个人刚将祠堂的大门打开,呼啸而来的魔气却是让叶轻欢眼疾手快的拉着乌鸿猛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魔气怎么......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右眼的东西因为四周浓郁的魔气而苏醒了过来。   沈孤舟面色微沉:“看来,我们暂时是走不了了。”   于此同时,乌鸿被叶轻欢扶着捂住胸口仰起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头顶的天空已经被大片的魔气遮挡,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泥土腐烂之后的腥味。   冷风随着祠堂大门的打开,裹挟着什么东西吹了进来。这风落在身上时带着冰冷而又潮湿的粘腻,仿若一场无形但雨正在悄然而至。   天彻底黑了下来,从门外吹进来的魔气在头顶盘旋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形,这些人形看上去有些畸形,或是长着长长的手臂,或是从身体里长出了一颗头颅......   他们的身体在头顶上方漂浮着,嘶吼着,像是在不断控诉着自己的不满.......   叶轻欢:“这是......”   乌鸿的脸色在一瞬间有些发白。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这些东西是......   当年的那些失败品。   乌鸿攥紧叶轻欢的手臂:“叶哥哥,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然而这些闯进来的东西就像是来找他们索命一般,在乌鸿迈步上前的同时,一大片阴影就这么呼啸着朝着两个人扑了上来。   乌鸿这下不得不停下脚步,抬手全力抵挡。   乌鸿精通谋略算计,但本身修为并不强。四周的魔气众多不仅没有消减反倒是因为乌鸿的举措而愈演愈烈。   没过多久,乌鸿一个没注意,胳膊就被从魔气当中伸出来的手臂给抓的鲜血淋漓。   乌鸿跌倒在地,额头瞬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捂着手臂喘了一口气的间隙便见叶轻欢将身前的那些东西处理掉走上前来。   他喘了一口气,抬手用力攥住对方的衣摆:“叶哥哥......”   叶轻欢居高临下的将人看了一眼。   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叶轻欢的眼神过于冷漠以至于乌鸿差点要以为叶轻欢压根不是要救他,而是来杀他的。 第76章 欲望痴念   叶轻欢脑海当中反应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救。   叶家家训医者救人, 不论恩仇,不分贵贱。   可这么些年叶轻欢在苍狼域别的没学会,却唯独学会了冷漠与旁观。   乌鸿似是感受到了叶轻欢垂落双眸中那一瞬间流露而出的不同, 他跪坐在地上,左臂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向外渗着黑血。魔气外泄, 乌鸿仰头望着叶轻欢, 喉间发出了几分尤似濒死兽类一般的呜咽:“叶哥哥,你会......你会救我的对吗?”   乌鸿:“临来时, 你向他保证会护我......”   叶轻欢的纸扇停在了半空。   魔气四溢,祠堂梁柱突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昏暗的天光透过祠堂残破的窗棂, 衬得叶轻欢的半边面容如瞳色当中翻滚着的暗潮。   这一刻, 他尤似又想起了那日临走之时,那着了一身红衣之人, 慵懒而又湿冷的低语。   他得救。   在事情未完成之前眼前这人还不能死。   ‘喀嚓’一声, 手中的折扇骤然合拢。   叶轻欢蹲下身, 握着手中的折扇挑起乌鸿撕裂开来的衣袖, 扇柄从对方溃烂的伤口上滑过, 他方才微微抬眸冲着人一笑:“你放心,我说话算数。毕竟.....”   叶轻欢:“现在你和我,才是一路人。”   “叶哥哥, 小心!”   乌鸿的惊呼在耳边响起的同时,头顶的魔气呼啸而来,叶轻欢揽着乌鸿的肩膀伏低, 然而这些魔气并未在此停留, 裹挟着的猩风而是擦着两个人的发梢而过直扑姬无妄而去。   叶轻欢有些紧张的微微起身,却是在下一刻,他瞧见那些原本长牙五爪的魔气突然在姬无妄的身前凝滞。魔气凝成的数百张人脸, 如朝圣一般的向他垂首。   乌鸿惨白了一张脸:“不过是一个炉鼎,怎么可能......”   可眼前的一切,的确都是真的。   那些狰狞之物此时就停在姬无妄身前再未寸进分毫。   沈孤舟对此默然未语。   祠堂残破的穹顶漏下血色的光,姬无妄立在神像的废墟之上,冷哼了一声:“冷不丁的拜我,怎么?想让我救你们?”   供桌上残存的烛光晃动了两下,将眼前无数驳杂的人影投射在祠堂一侧斑驳的墙壁之上,像是绘成了一幅地狱之景。狰狞的恶鬼露出獠牙,露出了底层更为狰狞的一幕。   姬无妄:“你们痛其杀害了你们的恶人,可你们这里面又哪个是无辜的?”   姬无妄:“抛妻弃子,卖女求荣,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可以出卖,可当事情偏离了你们原本预想当中的轨迹,你们转头却又后悔,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去斥责这世间的不公,可到底什么才是不公?”   魔气剧烈的抖动了两下。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姬无妄负手而立,继而冷笑了一声,“你们这副无能而又胆怯的模样,可真是让人可怜。”   魔气抖动的更为剧烈,像是被气的不轻。   “我不会救你们,你们另请高明吧。”   这回魔气彻底被激怒,在姬无妄漠然无视的转身而走的同时如潮水般将人整个卷了进去。沈孤舟皱紧了眉头,就在他上前一步的同时,那些魔气却突然被全部吸附进了姬无妄的身体里。   这一切变故,来的快去的也快。   整座祠堂内唯有檐角之上垂挂着的铜铃在死寂的声色里轻颤,恍若万千冤魂最后的悲鸣。等到众人都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立在废墟之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   神像半张悲悯的面容就立在侧,而那着了一身黑衣之人,额间一抹猩红,双瞳却是赤红如血。   这是被魔同化的模样。   可只有沈孤舟知道,这是那些魔气唤醒了姬无妄右眼里一直沉睡的魔。   这回,祠堂终是不堪重负的晃了几下。   姬无妄踩踏着脚下的碎石前行,磅礴的魔气自脚下而起,所过之处,若熔岩腐蚀,一切活物尽数湮灭于眼前。   如此高阶的魔,怕不是整个大荒都少见。   乌鸿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留在这里的东西竟然会跟人结合,融合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此地不宜久留,他有些害怕的站起身,拉着叶轻欢从祠堂内匆忙而去。   明玉和小叶子在两个人走后有些担忧的从躲藏的角落里跑了出来,沈孤舟出言将两个人拦阻,而自己则是迈步上前,抬起手臂将人拦在了眼前。   “阿宴,别再走了。”   姬无妄转动着自己稍显僵硬的脖颈,朝着声色来处瞧了一眼,那一双赤红的双瞳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新生的孩童一般冲着沈孤舟露出了少许懵懂的之色。   他像是反应了很久,方才将沈孤舟的话拆解成‘别走’两个字。   眼前这个人是在挽留他吗?   姬无妄眼睛亮亮的。   -不走。   沈孤舟眸中闪动出少许细碎的光,他盯着眼前这人看了半晌,整个人向前走了一步。他踏过地面上被腐蚀的石块,任由那些魔气卷过他扫落在地面之上的衣角,而他则是将脚步停在姬无妄的眼前。   “回去吧。”   姬无妄有点委屈。   -饿。   他想吃东西。   好多好多东西。   沈孤舟恨铁不成钢的曲指在姬无妄的额间轻敲了一下:“他可真没把你形容错,你可真是一个贪吃鬼。”   姬无妄自动忽略掉了这句话当中自己压根听不懂的表达,到最后一句话就只剩下“你”‘吃’这两个字,他歪着脑袋,眼睛亮亮的将人盯着。   -吃。   这一瞬间,姬无妄赤红色的双瞳收缩成针尖般的竖瞳,他盯着沈孤舟的眼神就像是盯着一只猎物,眼底翻涌着的兽性像是秃鹫窥视腐尸最后的凝视。   他走上前,在沈孤舟几乎是默许的姿态之下,用那并非兽类的獠牙而是人类占有欲凝成的骨刃,咬开了猎物的脖颈。   血液混杂着极为精纯的灵力逐渐在齿间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沈孤舟将人揽在怀中,他抬起那因血液流失而冰凉的手掌覆盖在了姬无妄那双赤红的双目之上,稍显喑哑的声色在对方耳边十分无奈的轻声道:“你再吃下去,我可就真的要死了。”   姬无妄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即那些逸散的魔气收拢,等到人再睁开双眼之时,原本赤红的瞳色已经恢复了原样。他微微抬起头,就正对上沈孤舟那双看着他的双眼。   他在对方黝黑深邃的眼底里,瞧见了一种名为痴念的欲望。   “欸,你别晕.......”   姬无妄一句话都没说完,抬起的手臂就一把捞起了眼前这个昏倒在怀里的男人,他微垂了眸色,那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中晃动出一湾浅薄的光。   “你是不是......”   “喜欢我?”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声色略轻,就连快步跑上来的明玉都未听见姬无妄口中的呢喃低语。   *   姬无妄掌心的药碗凉透到第三回的时候,檐上的铜铃突然打破了满室的死寂,窗外万千花灯在此时渐次亮起,沈孤舟便是在这略显耀眼的光色中慢慢睁开了双眼。   姬无妄:“醒了?”   沈孤舟掩唇咳了两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姬无妄:“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了。”   姬无妄:“喏,你看,外面的灯都亮了。”   灯?   沈孤舟微微蹙眉,他撑着手臂坐起身朝着窗外亮着的灯看了一眼,方才转过头看向姬无妄:“花灯节当天,翁然设宴,你没去?”   “你都这样了,我还怎么去?我看上去,也没这么混蛋吧。”姬无妄没好气的嘟囔了这么一句,他将手中还算不凉的药碗塞进了这人的手里,“喏,小叶子专门给你熬的,听说,补血。”   沈孤舟:“......”   屋中静了一会儿,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姬无妄的视线没忍住,朝着人看了一眼,在撇见对方脖子上那明显的牙印子,耳根子微红的将眼睛撇开,“你也是,他饿你就给他咬吗?”   沈孤舟搅动着碗中汤药的手指微停:“嗯。”   窗外的光色明亮,姬无妄单手撑着下颚看着眼前这病秧子把碗中的药喝了个精光,伸手将那药碗接过,冷哼了一声:“这倒霉玩意儿,早晚要被你惯坏。”   沈孤舟拿起帕子擦了擦唇,向后靠在床头:“你什么都不给他吃,也不是办法,若适量,未必不可。”   人欲望无穷无尽,由欲望凝诀而成的鬼东西,怎么会懂得什么是适量?   姬无妄不跟病人争什么,他端着碗站起身,难得好心的给人掖了掖被子角:“时间还早,你再睡会,我让客栈的伙计给你做点吃的。”   沈孤舟:“等等。”   姬无妄:“怎么了?”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掀开被子坐起:“我想出去。”   姬无妄:“出去?看花灯?”   沈孤舟:“嗯。”   姬无妄抬头看向窗外悬挂着的耀眼的花灯,将人重新按在了床上:“看什么看,你这身体再这么折腾下去怕不是两个月都没有。苍狼域这花灯节每年都有,你若喜欢,明年我再陪你看。”   沈孤舟蹙紧了眉。   不知道是不是屋中一瞬间而来的死寂让人有些不怎么适应,或者是因为眼前坐在床上的人望向窗外的双眸中涌动出的渴望让人动容,姬无妄破天荒的愿意舍命陪君子。   他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将人从床上拉起。   “走,看。”   “我陪你去。” 第77章 满城灯火   花灯节, 姬无妄实际上去过很多次。   这是雾陵每年最为热闹的一天,按照以往的惯例,他都会被仙门那些世家公子簇拥着去灯市吃酒。   可成年礼的那年, 姬无妄在路过院子里的时候,却是突然瞧见不远处朱漆亭内灼燃的灯下, 那着了一身月白色衣袍之人, 正独自一人坐在石桌前摆弄着那琉璃做的星盘。   星月如辉,孤灯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 衬得这人身上像是多了几分孤寂。   “欸,你们瞧。”   “沈家那位哑巴, 又坐在老地方发愣呢。”   身后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姬无妄前行的脚步就这么停了下来。   在他的印象里,这人从八岁那年来到这里好像一直都是这副独来独往的样子。若是按照以往他绝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扫了他今天的兴, 可今年在身后的催促声中他却是拂开了友人的手, 靴尖踢着石子晃到了亭前。   “欸, 你怎么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让沈孤舟指尖一顿, 握着手里琉璃做的星辰微微抬眸:“宴......”   姬无妄:“问你话呢。”   沈孤舟:“此处视野开阔可占星。”   明明是在无甚稀奇的一句话, 却是让姬无妄挑了眉。他兴冲冲的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对方跟前,掰着指头数了数,“有九个字欸。这还是自打你开口说话以来, 第一次一口气同我说这么多。”   沈孤舟:“嗯。”   姬无妄眸色晶亮:“我看最近的成效不错,要不下次我给你找个绕口令学学?”   沈孤舟:“........”   见人不语,姬无妄将椅子又拉近了一些:“好不好嘛———”   故意拖长的尾音, 让姬无妄瞧见这哑巴近在咫尺的耳廓似是漫长了一抹烟霞色, 他有些好奇的刚想上手摸上一摸却是被人一把握住。指尖传递到掌心的冰凉让他刚想将手抽出,却是听见这人握着他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姬无妄一笑:“那我当你答应了啊。”   沈孤舟:“嗯。”   “这还差不多。”姬无妄心满意足的坐了回去,冲着人扬了扬下巴:“欸, 今晚是花灯节,吃酒去不去?”   沈孤舟:“不去。”   姬无妄:“拒绝的这么干脆?我的面子都不卖?”   沈孤舟:“不想跟他们。”   姬无妄:“那只有你和我呢?”   沈孤舟又沉默了。   姬无妄等了一会儿在这人捏着手中的琉璃子放在星盘对应的方位上时,他突然起身伸手捂住对方欲落子之地:“今晚就当是你给我过成年礼,你去还是不去?”   姬无妄软磨硬泡央求了半晌,沈孤舟终是拗不过,被人拉着去了灯会。   那天,是姬无妄最为开心的一日,比往日哪次都要开心。   他以为一切都很顺利,可当两个人快要离开的时候却是起了争执。   那日头顶圆月澄明,人流在眼前涌动,屋顶之上沈孤舟突然在静寂的夜色里叫了他一声:“阿宴。”   姬无妄酒意微醺的单手撑在对方一侧,微微侧目:“怎么了?”   沈孤舟:“三日前,司天狱找到我……”   姬无妄:“他们找你做什么?”   沈孤舟:“想让我,跟他们走。”   姬无妄拧眉:“你答应了?”   沈孤舟并没有回答,而是出言反问了一句:“你不想,让我走?”   “那肯定啊。”姬无妄酒醒了一大半,这一急,嘴里说话都有点不怎么顺溜。他挠了挠头,最后有些不怎么高兴的坐在屋檐上抱着手臂冲着人嗤了一声,“司天狱那个破地方,我听我哥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他们那个历代掌事啊,一辈子都要住在那个冻得要死的雪原上,还要学那什么见了鬼的无情道。”   姬无妄:“我说你这人本身就已经够闷的了,再去到那里岂不是要憋死?再说.......”   沈孤舟:“再在说什么?”   姬无妄理脸微红着别开眼:“我说过我长大了要娶你的,这再过段时间就是成年礼,你要是走了,你要我还怎么娶?”   沈孤舟:“........”   亭畔的风有些冷,姬无妄听着身后半晌没声,眉头越皱越紧:“哑巴,你别跟我说你反悔了?”   那天之事,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当玩笑话,唯有眼前这个人,记到了现在。   可当日这人明明只说交个朋友的。   被人忽悠了的沈孤舟沉默了片刻,方才再次出声:“可若我走.......”   “定情信物都送了。”姬无妄转回身将人一把按在屋檐之上,借着酒劲他伸手揪住了这人的衣服领子,面目凶恶:“我告诉你,你若敢走,我就杀去司天狱搅它个鸡犬不宁!”   ……   沧州河畔的花灯次第亮起,主街之上的灯火亮的辉煌,放眼望去,若梦中雾陵的花灯绵延数百里,灯火如昼。可此景若离得近些,却会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与雾陵完全不同。   苍狼域终年魔气燎绕,街上行走着无论是浑身上下弥漫着魔气的魔修,还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都并非记忆当中的欢声笑语的人类,就连路边摊位上放着的走马灯上以及路上垂挂着的人皮灯,画面中所作都是美人化作白骨,金殿坍塌为荒冢。   姬无妄站在人群前正看着一赤膊汉子口含烈酒,口吐火龙,手里忽地被人塞进了一根糖葫芦。他微微抬眸,一眼就瞧见了那去而复返的病秧子。   姬无妄挑眉:“你跑出去就为了买这个?”   沈孤舟:“你刚刚,多看了那糖葫芦架子好几眼。”   这人到底是什么眼神?   姬无妄沉默了片刻,方才出声:“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没买吗?”   沈孤舟:“为什么?”   姬无妄将视线移了过来,看着一眼手中红的不像话的果子,有些一言难尽的同人道:“傻子,这里是苍狼域不是仙门,你猜这糖葫芦为什么这么红.......”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伸手从姬无妄的手中将那根糖葫芦放在鼻间轻嗅,在嗅到了那糖葫芦上血腥气混杂的一股子怪味后,他将手中的糖葫芦移开,眉头蹙的更紧:“他刚刚还收了我一块魔晶。”   姬无妄:“...............”   沈孤舟将手中的东西化去,拿出怀中的帕子给人擦了擦手中被糖霜染脏的手指:“抱歉,我不知道这东西.......”   姬无妄站在原地视线从两个人交握的双手落在了眼前这傻子的身上,周围流动的人群在这一刻似是仿若成了静态,身前之人衣袍垂落,光色鲜明若流光。   沧洲城燃灯万盏,灯火通明。   沈孤舟垂落下来的一双眸子,被身后的光映照的乌沉沉的。   “害,你跟我道什么歉。”姬无妄反手将人一把握住,眸色被映的亮晶晶的,“走了,我带你去吃个别的。”   沈孤舟:“吃什么?”   姬无妄:“去了就知道了。”   姬无妄凭着记忆带着人在长街上冗杂的人群里穿来穿去,最后停到了一个糖画摊子前:“吴伯呢?怎么没见他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过于熟捻的语调,让老伯舀起琥珀色的糖浆,抬眸将杵在面前的两个年轻人瞧了一眼:“吴伯?你说的那是我爷爷,人啊,早就去世了。”   姬无妄:“去世了?”   普通百姓的寿数短,而他已经许久不曾来了。   姬无妄沉默了片刻,方才再次问出声:“你们摊子怎么现在搬这么远?我记得之前就在前面那条街的。”   老伯:“都搬了好多年了。”   姬无妄:“为什么?”   老伯见人没什么恶意,就跟人解释道:“这自打十年前这苍狼域的王陨了之后,我们这些留在苍狼域的百姓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那些魔修这些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就连这灯会他们也觉得我们这些百姓上不了台面,把我们驱赶的远远的。”   从他死再到他复生,他是眼睛一闭再一睁的过程,可这些人却是实打实的过了十年。   这十年他不在的时候,昌和成了新王,而这苍狼域内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候混乱无序的模样。若不是......若不是他此次回来,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百姓在他死后都过着怎么样的日子。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   或许是姬无妄的问题过于奇怪,老伯突然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有些诧异的问出声:“你们不是魔修?”   不是吗?   他其实是。   这一次,姬无妄没有说话,或者说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去说他现如今的身份,就在他站在原地有些无措的手,沈孤舟却是走上前将此时一脸囧破的魔头挡在身后,冲着人出声道:“我们不会伤害你。”   这病秧子的话虽然没有反驳却也没有肯定,但就是这样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反倒是让姬无妄仰头盯着眼前这个挡在他身前的男人眸中有些动容。   这些年,他听过太多的谩骂和唾弃。   仙门的所有人一听他是魔都避之不及,可似乎只有眼前这个人从来不管他到底是什么。   姬无妄抿紧了唇,揪着这人的衣袖别别扭扭的开口:“多谢。”   沈孤舟微微侧目:“刚刚是谁不让道歉的?”   魔头的一腔热情就这么被浇了个稀巴烂。   “不道就不道,谁稀罕。”姬无妄嗤了一声,抬手将摊位前的马扎搬到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欸,给我画只鸟,尖嘴能把人戳死的那种。”   沈孤舟:“........” 第78章 奉陪到底   魔头脑子里想的是一只尖嘴的丑鸟, 老伯舀起琥珀色的糖浆却是画了一只单脚而眠的鹤。   清冷孤高,优雅而又不失意趣。   “尖嘴,能戳死人。”   “的确没错。”   沈孤舟站在原地握拳短促笑了一声, 随即他可能又觉得不妥,收起了面上的笑清咳了一声。姬无妄没好气的将那只鹤夺到手里, 脸上嫌弃的嘀咕出声:“我要的压根不是这个。”   沈孤舟:“不要给我。”   姬无妄:“想得美。”   姬无妄当着这人的面, 一口将鹤头咬掉,唇齿间发出的咔嚓咔嚓的脆响就像是在嚼着这人身上的骨骼:“还真是便宜你了。”   沈孤舟:“那我让你还回来?”   姬无妄:“谁稀罕。”   魔头抱着手臂, 头仰的比天高,沈孤舟将拳头抵着下巴沉思了片刻, 走上前:“老伯, 我也画一个。”   沈孤舟的话成功吸引了姬无妄的注意,本是还站在远处的人就这么举着手中的糖画快走上两步, 扒着沈孤舟的衣服探出头来:“欸, 你画的什么?让我瞅瞅。”   沈孤舟:“龙。”   姬无妄:“龙?为什么画这个?”   “因为......”不远处花灯的光色耀眼, 沈孤舟眸色颤动了两下, 方才垂眸冲着人轻声道:“卿非池中之龙, 风云际会,一跃上天。”   姬无妄的动作就这么顿在了当场。   在突然寂静的长街之上,在两个人所站的摊位上, 老伯手腕抖动了片刻就画出了一个腾云的龙出来。他抬起的手来回走动,收尾的时候在嘴上多绕了半圈,糖稀逐渐凝出了一个翘嘴。   老伯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喏, 照着他的样子画的, 你看如何?”   沈孤舟:“不错。”   姬无妄:“哪里不错!”   姬无妄:“谁长这个样子!”   “付钱。”沈孤舟在姬无妄伸手欲抢的同时,很是满意的将那只臭屁龙先一步拿到手里,转身就朝着远处灯火辉煌的长街走去。   “不是, 你给我说清楚......”姬无妄匆忙地将钱付了,扭头追了过去,“喂!别走这么快,你等等我。”   *   这花灯节时兴了许多年,再加上沧州州主翁然就在城中设宴,整个主城内为了迎接各州来的人就显得热闹非凡。两个人就这么一路逛了下去,街上的表演尤似那走马灯,让人目不暇接。   戌时初刻,翁然酒宴正酣之时,两个人坐到了离酒宴不远的屋檐上。   姬无妄转着手中刚刚买来的兔子花灯,目光则是落在了下方的酒宴之上,他盯着看了有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了几声低咳,他转过身就瞧见这病秧子去而复返,手里则是多拎了一壶酒。   姬无妄:“事先说好,我不喝。”   沈孤舟:“今天这么乖?”   姬无妄嗤了一声:“还不是怕醉。”   魔头很不想承认自己一杯就倒的事实,但上一次花灯节他在屋顶上对人做的那什么见了鬼的事情,可是让他记忆犹新。今年他可不想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再干出跟上次一样的蠢事。   沈孤舟:“是桂花甜酒,不醉。”   姬无妄挥了挥手:“甜的有什么好喝的,我要喝就是喝烈的。”   明明滋味越重,这人醉的最快。   沈孤舟并没有将人拆穿,而是掩唇低咳了两声,撑着身子坐在了对方身侧。眼前花灯如昼,他指尖转动着酒瓶漆染的梅似是又想起了多年前司天狱那夜,那人离去时决绝的背影以及那落在雪地中的梅。   半晌,沈孤舟突然冷不丁的开口:“其实,这壶是我新酿的。”   姬无妄:“你还会酿酒?”   沈孤舟:“之前家中的酒被人砸了精光,前段时间等人回来的时候就多做了一些。”   “好端端的砸人酒,那人那可真不是个东西。”姬无妄握着手中的兔子灯,单手撑在屋檐上冷哼了一声。   沈孤舟:“是我的错。”   姬无妄:“嗯?”   沈孤舟微微抬眸,看向此时坐在身侧之人:“那天,是我说了惹人生气的话,他砸,也是应该的。”   姬无妄将这病秧子手里的酒夺到手里,伸手点了点这人胸膛:“我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你今天惯着他,明天这人就能把你家给拆了?你信不信?要我说,下次你再跟人撞上,你叫我,看我不把这人给你打出去。”   沈孤舟:“........”   姬无妄:“欸,这玩意儿真不醉?”   沈孤舟:“不醉。”   姬无妄这才没忍住,捏着酒壶放在鼻间轻嗅了两下:“这么好闻?”   沈孤舟:“尝尝看。”   姬无妄抿了一小口,指尖捏着瓶口,‘咂’了一下嘴:“好喝。”   这恐怕是除了多年前在司天狱喝的雪梅酒之外唯二合他胃口的了,只不过当日那被那人埋在冬日梅树之下的酒清冽,仿若空口吃了一口雪,一口凉意从喉间直冷到心里,而今日手中这壶,却是馨香沁脾,喝完浑身都暖暖的。   姬无妄:“回头送我几瓶。”   沈孤舟:“都是你的。”   姬无妄捏着瓶口,有些诧异的转头:“这么大方?”   这回,沈孤舟没有说话。   因为只有他知晓,这酒酿了一年又一年,今年终是将这酒送到了该送的人手里。   姬无妄:“既然你送我酒,我也送你个东西。”   沈孤舟听着姬无妄的声音将思绪抽了出来,他刚想去问对方送给他的是什么,便见姬无妄弹指的一瞬间,烟火便升了满天。在漫天金雨忽明忽暗的光色里,他撑着手臂,凑上前落了一吻。   艳色的灯火升空,热气灼热在颈侧,这一吻极轻但那抹绯色却是从姬无妄的脖颈渐次漫到了眼尾,这抹红倒是比满街的灯笼红的更为灼人。   “着火了!”   “快来人,救火!”   下方高台突然传出的嘈杂人声,让姬无妄从失神之中恍然惊醒,他冲着声音来处瞧了一眼,就看见头顶的烟火在没他的术法加持之后纷纷坠落于地,那火团从空中坠落好巧不巧正好都砸在翁然的酒席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宴会搞得人仰马翻,翁然头上的发冠歪斜的挂在脑门子上,一边扯着嗓子喊救命一边从桌案下爬了出来,神态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一幕倒是让姬无妄坐在屋檐上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了,被发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坐的位置太过招眼儿,以至于在沈孤舟的话音刚落,姬无妄就看见那趴在地上的翁然冲着他抬手就是一指,“来人啊,还给我把......把那两个人纵火的凶犯给我.....给我捉拿归案!”   “这个老匹夫有种自己来单挑,派一群人算什么本事,看小爷我不......”姬无妄刚想跳下去跟人一决高下,垂落在身侧的手却是被沈孤舟拽着从屋檐之上一跃而下。   姬无妄:“我们跑什么?”   沈孤舟:“这个时候你又不怕打草惊蛇了?”   姬无妄:“我跟你说,他就是故意的,他刚刚那一眼他八成已经看到我是谁了。现在好不容易寻了这么一个由头,派这么多人来捉,怕不是昨天在宴席上就想这么做了。”   姬无妄嗤了一声,“现如今正是昌和吞并各大洲的最佳时机,这西夷地理位置如此重要,这上位之人若非是他们安排的,想来必是不会留。”   沈孤舟将人拉着进了一条暗巷:“那你打算怎么办?”   姬无妄:“我若不向其投诚,冲突是必然的。”   姬无妄:“而且这沧州为西部大洲,实力雄厚,如今若落入乌鸿的手里,昌和便与厉荣手中所持的州数持平,再加上昌和手里有摩罗部的财力帮助,届时若再想搬动恐会更加艰难。”   姬无妄:“如今若想速战速决,必须先将这僵持了许久的天枰踹翻,这样一旦势力失衡,他们就不得不重新安排他们的计划,到那时,就是我们重新掌握主动权的时机。”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你想在三个月内重掌苍狼域?”   姬无妄扬眉:“怎么?这么不信我?”   沈孤舟:“太危险。”   姬无妄:“我没有时间了。”   三个月之后,司天狱就会对白九宣判,如今他占着这人的身份就得遵循这个规则。可若是他在三个月之内拿下苍狼域,恢复原先身份的话,到时候管他什么白九什么司天狱,他都可以不用在乎了。   更何况,翁然涉及十年前天烛峰一事,若是按照他之前的推测,这人保不齐还会知道一点关于雾陵姬府曾经灭亡的真相,若是就这么让他放弃,他不甘.......   姬无妄向前走了两步,他望着暗巷内幽深的光,微微侧目:“前面的路我自己走,你走吧。”   禁制被姬无妄捏碎在掌心的同时,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可就在他独身一人闯入那无尽的黑暗之时,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却是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姬无妄的脚步就这么顿在了原地。   沈孤舟:“在汐云府,我要走的时候是你拉住了我。”   姬无妄嗤了一声:“那是我怕你出去告密。”   沈孤舟:“那之后呢?”   沈孤舟:“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说出去,明明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你又为什么要留下我?”   姬无妄忍无可忍的转过身反手揪住眼前这病秧子的衣服领子,面目凶狠的道:“我说你这人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我告诉你,小爷我想留就留,不想留就不留,明白吗?”   沈孤舟:“可我也说过,这一次,无论你去哪,我都会奉陪到底。” 第79章 挑拨离间   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直接导致翁然好好的一场晚宴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到最后他只能腆着老脸将在场各州来的宾客好声好气的送走。   做完这一切已经月上中天,翁然这才扶着歪斜的发冠,拖着自己肥硕而又愈发疲惫的身体推开州府的大门走了进去。   “大人, 请留步。”   “又怎么了?”翁然现在就不能听见这句话,一听见整个人头都是大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怒而转身:“我说你们这群人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州府内统领军士的将军穿着一身盔甲快步走上前:“大人, 是关于那两个纵火犯的事情。”   翁然:“人找到了?”   将军:“没有。”   翁然:“没有你们来烦我做什么?!滚。”   将军因翁然的话皱了一下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也没有抱怨,而是敛了脸上的表情神色恭敬的抱拳, 冲着人继续汇报道:“可是我们派出去的兵已经将城中的街道都翻了个遍, 但并未找到您说的那两个纵火之人。”   “陆实,我说你什么都好, 就是死脑筋。”翁然掸了掸身上落下的灰烬, 晚上的憋闷让他实在是忍无可忍的冲着人骂出声:“你是猪吗?街上找不到你就不会挨家挨户的搜吗?城门已关, 城中就这么大的地方我就不信这两个人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 凭空消失!”   陆实有些震惊的抬眸:“可是, 城中住的大部分都是百姓,如果魔兵大肆搜的话......”   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群贱民,谁敢拦, 杀了便是,这还用我教吗?”   陆实:“可是......”   “可是可是,你怎么这么多可是......”翁然抬起手就这么点在了陆实的身上, “我告诉你, 你们曾经奉的那个王已经死了,现在新王当政,压根就没人会把他们当回事。”   翁然:“你一个普通人现在还能留在这里跟我说话, 也就是我可怜你,换个地方,你怕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翁然:“陆实啊,看在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的份上,我劝你最好赶紧把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给我丢了。”   陆实蹙眉。   翁然:“那两个人事关重大,今晚若找不到,你就带着你的那群兄弟给我滚蛋!”   陆实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翁然却是抬手将他一把推开。他呲牙咧嘴的捂着自己刚刚被撞疼的老腰,一瘸一拐的往自己住的庭院走去。   州府之外是花灯节艳丽的灯火,纷繁而又华丽,而陆实站在这雕梁画栋的州府内,感受到的却是四周冰冷毫无人气的一切。曾经那个会跟百姓打成一片,如火一般浓烈的人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而他维持了这近百年的和平之地也即将崩塌。   是人如何?   是魔那又如何?   陆实站在原地半晌,松开袖中攥紧的手指,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   “来人啊。”   “人呢!”   “该死的,这群人都死哪去了?”   州府后院,翁然骂骂咧咧地将屋门推开。   往日里灯火通明的厅室内,今晚一个灯也没有点,到处都黑漆漆的一片。   翁然一头扎进去的时候还以为是进错了门,他扶着脑袋上差点摔掉的发冠,一边骂着今天这群偷懒的仆从,一边挥袖用魔气将灯点燃。   当屋内的烛火重新燃起的同时,翁然突然嗅到了一股子不同寻常的魔气,这股子魔气让他很是熟悉,熟悉到这些年在梦里,成为了他一切噩梦的源头,搅扰的他日日不得安宁。   这是……   翁然身子踉跄了一下将发冠扶正,咽了一口唾沫抬头去看,只见此时屋内灯色澄明,高座之上慵懒侧躺着一个身着玄色衣袍之人,他抛着手里的冰花,艳红色的里衣衬得那露出在外面的一节腕子皓白若玉。   这熟悉的身影,让翁然有些不敢置信的伸手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时,座上之人似是听见了屋中的动静,冰花落入掌中的同时,他微微侧目。   屋内微弱的烛光映出了这人被魔气侵染的眼尾生了一抹红,而拢在暗处的瞳色垂落之时若永夜冻湖,就连周遭的烛火也泛不起半丝的暖意。   翁然就这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   大约是在五六十年前,翁然其实还见过一次这位在苍狼域叱诧风云的祖宗。   那时候,姬无妄刚刚从南澜秘境当中将赤云剑拔出来,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仙门的人惧怕他称他为魔头,可苍狼域的人却爱戴他,将他视为救世的神明。   翁然尤记得,那晚这人兴夜而来的时候似是也像今日这般躺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翁然将头垂的更低。   来的人,的确是姬无妄。   只不过在来之前,沈孤舟用障眼法给他换了张皮,这张皮让他暂时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半个时辰之内可以短暂的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   白九的那张脸虽然同他确有几分相似,但是比他原本的模样少了几分入魔之后戾气,也少了几分桀骜不驯的张扬劲。   复生这么久,若不是今日得见,他差不多都快要忘记自己原先到底长什么样了。   姬无妄本来以为他死了十年,这群人怕不是会像当年忘记雾陵姬府那般早就都将他忘了,但是现在在姬无妄看见翁然这副仿佛是见了鬼的表情后,他就知道这人不仅没把他忘了,还怕他怕的要死。   姬无妄摸了摸脸,很满意自己这张脸给人带来的震慑力。   姬无妄摩挲着手中的冰花,翻过身支着脑袋垂眸道:“自上次一别,想来我们也有五六十年没见了吧。”   翁然:“是……”   姬无妄:“这次见吾,怎么就怕成这样?”   翁然伏地未起,抖着嗓子道:“是......是喜......喜。”   姬无妄:“喜?”   姬无妄:“那抬起头给吾瞧瞧。”   头顶的声音虽然在笑,却带着一股子惯有的冷漠,跟记忆当中一般无二。   可这魔头,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在天烛峰了吗?   翁然脑袋飞速转动的同时,姬无妄也不给这人反应的时机便又道:“不敢看?”   翁然:“没……”   姬无妄盯着翁然的那张在恐惧中抬起的煞白的脸,笑道:“吾看州主的这脸上并未有喜,反倒是惊吓更多一点。怎么?看见吾还活着,你就这么不高兴?还是说……”   姬无妄:“这些年,做了什么亏心事,以至于吓得不敢见吾?”   翁然:“我怎么敢……”   姬无妄:“可吾怎么听人说,十年前天烛峰上的事情,是你在背后一手主导?”   “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您面前说这个!”在种族绝对的魔气压制之下,翁然连腰都直不起来。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趴在地上脑子转的飞快,“当年若不是您护佑下我,我翁然怎么会有今天?所以您看我又怎么会背叛您,我……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就在这时,身后紧闭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翁然本以为来的是救兵,可等到他满心欢喜的猛地回过头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那个跟在西夷首领身边的病秧子正走进来。   “忠心?”沈孤舟将脚步停在翁然身侧微微垂眸:“这么快,州主就忘了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十二年前……   翁然面色一变,他不敢置信的仰起头,看到的却是这人垂落而下冷若冰霜的一双眼。   翁然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秘密在这双眼睛下皆是无所遁形,仿佛像是被一双手捏住咽喉,让他就连呼吸都不顺了。   不过是一个病秧子,这人怎么会……   沈孤舟就在此时,再此出声:“十二年前,沧州城内的魔气失去了控制。这些魔气致使城中半数百姓遭此劫难。死的人太多了,你不敢上报,就在你焦头烂额的时候,昌和给你出了一个主意而这个主意的名字就是让苍狼域易主。   翁然赶忙转身:“王,您您您……您别听他们胡扯!那两个狂妄之徒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手段窃夺了西夷首领之位,现如今又在这里挑拨离间,我看此人才是图谋不轨!”   十二年前的事情……   姬无妄看向下方的视线带了一股子探究,沈孤舟被看的有些不怎么自在,掩唇咳嗽了一声:“州主不承认之前说过的话没关系,我还有别的证据。”   坐在上首的姬无妄本来一个人演的正无聊,可是在听完刚刚病秧子这一番言论之后却是弯了唇角。   此时翁然面色慌乱,而他则是单手撑着下颌,视线饶有兴致在这人身上逡巡了一番,随后居高临下的冲着这人勾了勾手指:“拿上来给吾瞧瞧。”   沈孤舟走上前,将之前两个人一起找到的字条递上去。   姬无妄双指夹着字条来回翻看了一番,挑眉:“沧州密信。”   翁然:“这……这一定……一定是栽赃!”   姬无妄挑眉:“那这么说这上面州主的印信也是假的喽?”   翁然:“王……”   姬无妄:“没事,吾不着急,大不了一会儿我把你皮扒了,再问问你那灵,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件事。”   姬无妄没再去管台下翁然的求饶声,因为他余光之中突然看见这病秧子撂下东西就要走,他将视线移了过来,支着脑袋懒洋洋的将人叫住:“吾让你下去了吗?”   沈孤舟:“?”   姬无妄撇了一眼旁侧放着的茶杯,仰了仰下巴,使唤道:“口渴,来,给吾倒杯茶。”   沈孤舟:“………” 第80章 不讲武德   “我我我我......我给您倒!”   翁然见这病秧子犹豫不决, 就知道自己将功补过的机会来了,他当即换了一副狗腿子的嘴脸膝行上前。哪知姬无妄眉目一冷,将桌前放着的漆盘一把端起:“一边呆着去, 这儿有你什么事。”   在翁然一脸错愕的眼神之中,姬无妄将手中的漆盘一把塞进了沈孤舟怀里:“手慢无的道理不懂?”   “......”   沈孤舟单手抱着漆盘沉默了片刻, 到底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转身给人倒茶去了。姬无妄盯着这人离开的背影看了半晌,这才满意的将视线抽了回来将目光落在了此时跪在跟前的翁然身上。   姬无妄:“想好了吗?”   翁然:“我......我不想死。”   姬无妄冷嗤了一声。   “既然如此, 说说看吧。”   “十年前天烛峰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翁然怕死的很,他跪在地上左思右想, 到最后还是将事情一口气全给倒了。   十年前天烛峰上翁然的倒戈, 的确是因为十二年前沧州内魔气暴乱一事。   根据翁然所述,当时魔气暴动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那些魔气铺天盖地的袭来就连他们这些魔都招架不住, 就更遑论是那些普通的百姓了。   “那些人被魔气侵蚀了之后, 所有的人身上都出现了被魔化的状态, 而那些被魔化的人类攻击力是寻常魔修的数倍。我怎么挡, 我根本就挡不住!”翁然面如死灰的瘫坐在地上,再次开口,“当时陆实劝我将这个情况上报, 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只要我上报,厉荣一定会宰了我!”   姬无妄摩挲着手里冰花, 微垂了眉眼:“所以, 你害怕了。”   翁然的确是害怕了。   沧州隶属厉荣,依照厉荣雷霆的手段他必死无疑,可他不想死, 他还想活。可这件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会传到上面去,到那一天就全完了。   当年,就在翁然这百感交集的时候,昌和来了。   那一天,沧州境内下了很大的雨。   乌沉沉的天就像是压在身上随时都会倾倒的海,潮湿粘腻的风翻滚着打在身上,让人就连心情都糟糕透了。   在外忙活了一天的翁然本就心情差到了极点,他十分不耐烦的听着陆实在耳边叽里咕噜说的那一大堆话,打断出声:“行了,净化?净化什么?不过就是一群贱民,用得着去请司天狱?他们这是多大的脸?更何况,是他们自己没本事承受不了魔气,管我们什么事?”   陆实:“可是......”   翁然:“我说陆实,你非要把事情闹大才甘心是吗?我知道了,反正到时候出了事死的不是你是吧。”   陆实蹙眉:“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翁然将伞一把夺到手里:“滚一边去,别再来烦我。”   翁然将陆实丢在了门外,自己骂骂咧咧的走了回去。   可那天,院中突然没了人,等他走到自己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房门外多了好些个陌生人。这些人像是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外,将这天衬得都阴冷了几分。   翁然收起手中的伞,走上前:“哪来的人竟然敢在.....”   “王有请。”   王?   哪个王?   翁然本来以为是他的当头上司厉荣听到了消息赶来了,可当他战战兢兢的进了屋才发现那斜靠在高坐之上一身红衣,挑着烟杆子的是男人是苍狼域的三王昌和。   那是翁然第一次见这位王。   苍狼域四大王权,除了位列首位的姬无妄以外,其余三王各自分管各州互不干涉,尤其是不会去做这互相串门这档子让自己丢脸的事情。可今日昌和不仅来了,还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足以让人震惊的消息。   那天,翁然嗅到了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气息,而这份不同寻常直到两年后,终是被彻底的验证。   姬无妄死了。   苍狼域稳定了百年的局面就此崩塌。   翁然:“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   高座之上,姬无妄伸手接过这病秧子递来的茶杯,微微斜睨了人一眼:“所以,依照你所说当年是昌和派人告诉你的消息,你将此事以密信的形式递给了蒙图,蒙图又联系了齐家,是这样吗?”   翁然飞快地点了点头:“是是是,当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我真的就是个递话的,具体三王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真的不清楚。”   姬无妄:“你不清楚?吾看你今天是不打算要你身上这层皮了。”   翁然:“我我我我说的都是真的!王饶命啊!”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将手中茶放着眼前,当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热气之后,他拧紧了眉头将杯子递还给了沈孤舟,“烫。”   沈孤舟也没恼,将那杯子拿到跟前,吹了吹。   “沧州内的魔气是怎么回事?在你的地盘,你别告诉吾你不知道。还有......”姬无妄端着杯子微微倾身上前,“十二年前,你当真是第一次见他吗?”   翁然:“是......”   姬无妄的指尖在已经温冷的杯子壁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即翁然的脖颈之上就缭绕了一圈魔气,那魔气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人一把拖拽到眼前:“看着吾的眼睛,你再给吾说一遍。”   随着脖颈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翁然的心理防线渐次溃败:“我说......我说......”   姬无妄的手指抬起,在翁然整个人摔在脚边的同时,他方才慵懒的靠在身后的软榻上握着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是四十年前。”翁然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方才喘着粗气再次开口,“四十年前,昌和手下的人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藏在了春意楼,说是什么方位合适。我那时压根没具体问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直到十二年前藏在春意楼底的魔气突然爆发,我才知道事情并没有我想象当中的简单。”   那晚的会谈并不向翁然想象的那般顺利,反倒是像屋外的雷雨。   风雨交加,雷鸣不止。   “这件事如果捅到上面,你我都会死!”   “您倒是赶紧想个办法。”   翁然焦急的在屋内踱步。   “慌什么?”   屋内烟气燎绕,那墨发红袍的男人靡艳的一张脸此刻就拢在这雾里,让人看的不怎么真切。他将手中的烟杆子轻压,声音若烟晃悠悠的荡了出来。   “那些人承受不住神的馈赠死了也是活该。”   “至于你,你若真的怕,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翁然:“什么建议?”   风将檐上风铃的调子吹的杂乱无章,屋内的帘幔随风掀动而起,而那晃动的烛火之中,男人赤着脚从高台上走下,昏暗的光中,他停到翁然的跟前微微俯身:“若金麟台内的那位死了,这件事岂不一劳永逸?”   惊雷在头顶炸响。   屋内的烛光彻底的熄灭,在冷白的昏暗光色中,眼前着了一身红衣之人若从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   姬无妄:“德玛卡是你安排的吗?”   翁然:“是。”   姬无妄单手撑着下颚,垂眸将人看着:“你安排德玛卡去了西夷,目的就是为了让蒙图成为你们的人,让西夷成为你们的囊中之物。这样,守住苍狼域的门户之口,再有齐家为你们从中斡旋,仙门那群傻子才彻底的沦为了你们的傀儡。”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翁然面色灰败的跌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坐在软榻上的姬无妄冷不丁的突然问道:“你们绕了这么一大圈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去掩盖十二年前的事情吧,十年前,你们到底想从吾身上拿到什么?”   翁然:“您的身体。”   姬无妄:“?”   翁然一脸可惜的再次开口:“我们的计划就差一点就可以完成,谁知道那天,司天狱的人突然去了天烛峰......”   姬无妄猛地抬眸:“谁?”   翁然:“司天狱。”   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吾问的是那天司天狱有谁去了。”   “啊?”翁然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姬无妄说的到底是个什么事儿,他当即冲着人道:“哦哦哦,就去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司天狱掌事.....叫什么来着。”   姬无妄:“沈孤舟。”   翁然:“对对就是他。”   翁然:“那天在天烛峰上就是他将您的身体给带走了。”   姬无妄的脸彻底黑了下去。   不过就是一个躯壳。   一个想要两个也想要,这到底有什么可抢的?   烛光跳动的室内,沈孤舟微微垂眸将坐在软榻上的人瞧着,可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张拢在暗光当中的脸,却看不见对方面上的表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沈孤舟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点点的攥起。   就在屋内气氛越发难熬的时候,翁然小心翼翼的朝着上方觑了一眼:“那个......王......我什么都交代了,您看您是不是可以看在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绕我一命?”   高台下的声音让姬无妄从深思之中抽了出来:“饶你一命?好啊。”   翁然面色一喜。   姬无妄却是抬手一招,影就从旁侧走上前来,将翁然那肥硕的身体从地上拽起。   翁然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冷汗:“没事,不用扶我,我自己走就行。”   影:“成,那你自己走去地牢吧。”   翁然:“地牢?王这......”   姬无妄:“吾说饶你不死,可没说放你走,待下面减减肥,吾觉得也没什么坏处。”   翁然:“.........”   在翁然鬼哭狼嚎的求饶声中,影将人从屋子里拽了出去。这人一走,屋内就剩下俩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屋子里就显得十分的安静。   “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姬无妄的话让沈孤舟走上前,将那早已经凉透的杯子收了回来:“我再去给你倒杯......”   姬无妄一把握住了这人的手臂,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的软榻上:“我让你走了吗?”   沈孤舟抿唇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敢看我?”姬无妄伸出那修长白皙的指尖将这人的脸掰了回来,俯身向前:“是心虚还是你心底其实瞒了我什么?现在人走了,你要不跟我好好说道说道,十二年前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   姬无妄一句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反压在榻上,他张了张口刚想逮着人骂上一顿却是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全部封堵在了口中。 第81章 暴雨将熄   窗外突然下了雨, 雨势又疾又猛。   檐角垂挂着的铜铃在暴雨声中碎成了不成音的调子,就像是两个人此时压根就算不上平和的一吻。   就在这时,窗外雨幕中的惊雷斜劈下一道裂痕。   屋内软榻之上沈孤舟素白的衣袍就压在姬无妄艳红的里衣上, 冷白的光掠过沈孤舟此时紧绷的下颌线,映出了两个人在骤然深入的吻中唇角溢出的那一点血。   暴雨砸在屋内窗棂之上, 在沈孤舟喉间溢出的闷哼声中, 姬无妄屈膝一顶两个人当即换了个位置。带着铁锈一般的气息抽离,姬无妄周身魔气四溢, 双手撑在这人身侧,喘了一口气:“你这是无话可说了吗......?”   唇边的血滴落在身下这人凌乱的衣袍上, 姬无妄居高临下就这么将人望着, 眼前这一双在记忆之中始终冷静自持的一双眼睛在此刻多了几分情欲渐退的热意。   姬无妄嗤了一声,略显潮湿的手指一把衔住了对方的咽喉:“所以, 你真的有事情瞒着我?   沈孤舟唇上被人咬破了个口子, 他仰面躺在软榻上, 模样看上去有些许的狼狈。他难掩虚弱的咳嗽了两声, 方才面色苍白的微微抬眸:“是有。”   姬无妄:“我看你是真不怕我?”   沈孤舟:“不怕。”   姬无妄嗤了一声:“那你知不知道, 我这人最讨厌身边有异心者,你这么诚实,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沈孤舟一点也不在乎姬无妄这只放在要害上的手, 他反倒是更在意那染脏了对方的血。他盯着对方唇角半晌,伸手将那血给一点点抹去。   姬无妄别开脸。   沈孤舟就在这时突然发现自己素白的手指上勾缠着一条猩红色的发带,而眼前之人散着发, 垂落的青丝绕在指尖, 眼尾被魔气熏染的那抹红看上去比往日更要艳丽。   沈孤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微微有些愣神。   “看什么看!可恶!”姬无妄此时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凶巴巴的伸手将发带抢了回来, “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要不然我今天就要你好看!”   沈孤舟:“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吗?”   姬无妄束发的动作一顿,咬着发带微微抬眸:“我猜出来什么?”   沈孤舟:“我不是齐修远。”   姬无妄:“那你是谁?”   沈孤舟:“一个路人。”   “一个路人?”   “我说,你真当我好忽悠是吧,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   在姬无妄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沈孤舟视线下移看向了对方手里的发带:“用帮忙吗?”   姬无妄:“啊?”   姬无妄:“哦,用。”   沈孤舟挑眉:“给我。”   姬无妄:“你一只手也能弄?”   沈孤舟:“你不是知道,我不是齐修远。”   姬无妄沉默了片刻,将手里的发带塞进了这人的手里,直到他坐起身才恍然想起来他刚刚明明是逮着训人来着,怎么莫名其妙就让人给这么换了话题?他明明......   姬无妄扯住了这人垂落而下的衣袖,皱紧了眉头:“欸,你还没告诉我,十二年前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沈孤舟:“春意楼。”   姬无妄:“不会是你在春意楼出去的那会儿吧?”   沈孤舟:“嗯。”   姬无妄挑眉:“那是谁告诉你的?”   “十二年前的事情积怨已久,春意楼作为当时的事发之地,只消有心,稍稍一打听便会知晓。”沈孤舟将发带绕过手指,声色和在雨声中显得多了几分沉缓。   虽然这人嘴里说的简单但姬无妄总觉得这件事压根就没这么容易,至少,影在给他的资料当中就并没有提到过这件事,而昌和那人做事谨慎,当年知晓此事的人恐怕不会有一个活口。   这人明明又是在忽悠他。   就在姬无妄刚要出声的时候,沈孤舟微凉的指尖突然穿过长发,微痒的触感从后颈蔓延至耳廓,姬无妄到口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嘴边。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冷不丁传来的一句问话。   沈孤舟:“之前还有人给你束过发吗?”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上一个近我身的人,现在坟头的草怕不是都长三尺高了,便宜你了。”   沈孤舟很满意这个答复,以至于到最后收尾的时候给人系了一个好看的结。姬无妄拿着镜子照了照,倒是不甚满意的拧紧了眉头:“你这束的像是个姑娘。”   沈孤舟:“挺好的。”   姬无妄:“怎么好?”   沈孤舟弯唇:“我束的,都好。”   见过不要脸的,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姬无妄将手中的镜子放在身侧的桌子上,转过身伸手勾住了对方此时有些散开的腰带:“行啊,既然这么喜欢,那让我也给你系个蝴蝶结......!”   窗外暴雨忽歇,残存的雨滴从瓦当上坠落,在青石砖上敲击出了更为清脆的声响。两个人正在屋内胡闹,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春意楼内魔气一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你们这边.......”   姬无妄屈膝跪在软榻上回头去看,就见明玉和小叶子两个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随即他就见两个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姬无妄正欲出声,小叶子却是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红着一双眼跑了出去。   姬无妄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这张脸虽然随着时效到期已经恢复,但身上的魔气没收。这一身魔气的,倒的确怪吓人的。   姬无妄:“怎么办,人被我吓跑了。”   沈孤舟撑着手臂起身:“是人是魔有那么重要吗?”   姬无妄:“魔,嗜杀成性。”   沈孤舟:“我如果记得不错的情况下,从汐云府开始,你吵吵一路,我也没见你真的动手。”   姬无妄:“.......”   “那个,打断一下......”   “云公子,你.....”   明玉的话让姬无妄回过头去:“正如你所见,我不是什么炉鼎而是魔,你要是怕的话......”   “难怪你会接任西夷。”   “我就说好端端的你们怎么说要来苍狼域,原来是齐大公子送你回来。”   姬无妄见明玉站在下面摩挲着下巴,皱紧了眉头:“你......你就不想说点别的吗?”   明玉:“说什么?”   姬无妄:“......比如,讨厌,厌恶。”   明玉赶忙上前:“你们别误会,小叶子他情况特殊,所以见到魔会比较激动,你们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他会接受的。至于我,经过郑途的事情我也知道,魔也并非都是坏的,是仙门的偏见才导致了当年的悲剧。要是我……要是我当年再仔细检查检查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我怎么.......”   高坐上,姬无妄用胳膊肘子捅了捅身侧的人,低声道:“欸,他之前话这么多的吗?”   沈孤舟:“一个小辈,你要允许他们会反思。”   姬无妄:“你说得对。”   沈孤舟弯了弯唇:“开心吗?”   姬无妄:“什么?”   沈孤舟曲指碰了碰对方的脸:“没有厌恶也没有唾弃,不会有人介意你到底是人还是魔。这种感觉,开心吗?”   姬无妄哼了一声:“开心个屁,我要被他聒噪死了。”   好在姬无妄并没有听太长时间这人的聒噪,屋内的门就被人再次推开,而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沧州主将陆实。他穿着一身铠甲从外面走上前来,在高台下,停了下来。   “倒是稀客。”姬无妄将视线移开,看向伸臂就要拦人的明玉,方才再次出声道:“明玉,外面不太平,你出去看看小叶子,别让他乱跑。”   明玉聪慧的很。   他见屋内的气氛不太寻常,就冲着人拱手抱拳,转身离开了。   这人一走,屋内就剩下三个人。   陆实将目光在姬无妄身上逡巡了好一会儿,随后看向对方身侧坐着的男人:“他不出去吗?”   姬无妄:“他.....”   沈孤舟:“我出去。”   沈孤舟刚要起身,姬无妄却是将人拽到跟前,头枕着这人的双膝躺了下来:“有点困了,借个枕。”   在陆实略显差异的目光当中,沈孤舟垂目将躺在膝上的人看着,到底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由着人去了。   陆实却是深深看了沈孤舟一眼,俨然是把这人当成了霍乱君主的妖妃。   姬无妄见台下之人半晌没声,有些不耐烦的垂眸:“有话就说,没话就滚出去。”   陆实将视线移开,敛了眉目,双膝跪在地上冲着高座之上的人倒地一拜:“陆实是来向王请罪的。”   姬无妄:“在外听墙角?”   陆实将头垂的更低:“是。”   姬无妄躺在无聊,将这病秧子垂落在身前的发在指上绕了两圈:“那说说看,你听完是什么想法。”   “当年魔气侵蚀,百姓是无辜的。”陆实将头重重的嗑在地上,“他们本就是苍狼域的子民,理应受到一样的公平和待遇,可这些年他们不仅被翁然拿来做所谓的实验品,还被驱逐到了沧州的偏僻的角落,苟延残喘。”   陆实:“是人如何?是魔又如何?”   陆实:“我觉得这不过是人的选择,而我这些年助纣为虐,早已经背离了当年为您许下的承诺,陆实该死!”   姬无妄看着下方跪在地上的人,脑海当中想到了当年的一些事情,他眸色微动:“当年我将你从云州调来这里,这么些年委屈吗?”   委屈吗?   其实是委屈的。   可在这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却又觉得其实并不委屈。毕竟做臣子哪有偏安一隅,而始终应迎难而上。   陆实攥紧了手指:“不委屈。”   姬无妄 :“这是真话?”   陆实:“真话。”   陆实:“这些年我一直谨遵您的教导,搜集翁然犯下的罪证,属下乃至沧州境内的百姓,已经等您多时了!” 第82章 并非一人   碰见陆实的那年, 是姬无妄即位之后第一个十年。   那时候,苍狼域的动乱刚刚止息,而百姓的苦难却还尚未结束。   自从初代掌事息归将整个大荒一分为二之后, 被魔气侵蚀的苍狼域不仅困住了一群魔还困了这样的一批百姓。   仙门世家那群道貌岸然的人嘴上说着要护,要管, 可没有一家真正去做些什么, 他们以仙门收留不了这么多人为由,让他们等。   苍狼域内的魔气一天比一天浓郁, 这些百姓,等了一年又一年, 等到自己原本生活的环境恶劣, 等到自己的生存空间被人完全挤占,也没有等来仙门世家口中所谓的救援。   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的家世代就在这里, 他们没得走。   这件事直到后来雾陵姬府在大荒之中崭露头角, 关于当年那些人的渴求, 才真正开始被重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自己父亲的缘故, 纵然姬无妄后来转修了魔, 却还是无法像其他魔修那般,完全无视掉这个事情。   计拂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   姬无妄当时躺在床上以‘随手帮忙‘为由就将人搪塞了过去,可只有他自己知晓,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随手一帮。   雾陵姬府没了,他总是要做些什么,才能完成当年他的父母和兄长未完成的心愿。   陆实就是这些百姓当中的一员。   那年遇见姬无妄的时候, 他还只是云州境内军营里一个烧火的杂役。   一个普通的人类, 在满是魔修的军营里被当作是最卑贱的东西,而他们这群人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也接触不到任何高层机密,更别提想要通过往上爬而摆脱这所谓的苦难。   他们这些人到最后只能在每天的唾骂声中一天天苦熬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多年, 直到这群人在姬无妄即位的第十个年头。   反了。   云州是姬无妄的地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隔一个时辰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姬无妄那时候正百无聊赖的靠在金麟台的池塘边喂鱼,影拿着密信来找他的时候,他府上那位出了名的管家先生正握着手里的账本跟他汇报着这段时间金麟台内支出的大小项目以及其他的政务要案。   “王,您有在听吗?”   池畔的荷花开的正好,夏日的热意熏人也挡不住计拂冷不丁来的这么一句话冻人。   姬无妄每到这个时候总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在雾陵姬府内被沈孤舟揪着抽查课业的那段日子。   姬无妄端着手里的小瓷缸,因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而指尖微不可查的摩挲了两下。他稍稍愣了一会儿神,方才看着池中一窝蜂躲起来的鱼,面不红心不跳的直起身:“啊?有吗?我明明听的很认真。”   计拂:“那您说说看,我刚刚都讲了什么?”   姬无妄:“………”   计拂见姬无妄语塞,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毫不稀奇的垂眸将手中的账本又翻回到最初:“那我从头再给您……”   “别别别。”   姬无妄平生最害怕听的就是这个,每次听完就是一个头俩个大,此时再让人讲上一个时辰那就是要他的命!   姬无妄想到此当即走上前伸手一把捂住了计拂手里的账本:“好计拂,你就饶了我。你知道的,我就不爱听这个。”   计拂将手中的账本重新合上,冲着人叹了一口气:“可是苍狼域现如今百废待兴,很多政务上的事情您总是要自己……”   “什么事情你决定,我信你……”姬无妄用力拍了两下计拂的肩膀,将手中喂食的瓷缸塞进对方的怀里,“这鱼你帮我喂,记住,别给我喂死了。那个,我这边还有事,就先走了……”   “王……”计拂一脸无语的看着手里的饵料,追上前两步却发现姬无妄在他的声音中走的更快了。   姬无妄赶去西营的时候,大片的魔气已经若乌云压顶一般笼罩在上空。   战局已经打响。   陆实就站在最前方,他的身后护着的都是这附近已被压迫日久的百姓。他们年迈孱弱,在魔气之下不堪一击,可纵然如此,却依然拼着一股劲在与之对抗。   姬无妄立于云端,一身繁华富丽的黑袍泼墨一般的垂落衬得他此时的眉目出奇的冷。未束的长发,发尾在风中轻轻扫过腰间鎏金银饰之时,他挥袖上前,悬停于众人的面前。   那一天,是陆实第一次见到姬无妄。   这位立于万千魔修之上,以武力令整个大荒都闻风丧胆的魔头好像与他想象当中的模样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并不嗜血滥杀,反而会在魔气四溢的荒原之上从万军之中伸手救下一小儿。   天幕昏暗而又阴沉,这人一袭黑衣却是给他们带来了一束光,一束足以照亮整个苍狼域的光。   这一刻,陆实隔着眼前混乱的人群看着这人,突然下了一个决心。   他要跟随这个人,哪怕前路艰难险阻,他也要跟着他。   姬无妄那天的确救了人。   自打即位以来,一贯懒散的王头一次在大朝会上力排众议立了这人为将。   从那日起,陆实就像是姬无妄手中一把枪,枪挑破万军,夺地盘,谁不让就打谁,打到怕为止,硬生生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将双方拉到了一个几乎是持平的关系上。   可是在苍狼域这种地方,武力镇压虽然是最有效的办法,但也会直接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而当时最先跳出来反对他的就是厉荣。   那天,姬无妄正在小憩,厉荣莽夫一个,推开寝宫的大门就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撞得屋内的紫檀香的烟气散的不成样子。   珠帘晃动出细碎的声响出来,姬无妄就在这纷乱嘈杂的声音当中醒了过来。   厉荣与人在屋内商谈了许久,晚些的时候一道调令就传到了陆实的手里。   姬无妄以为陆实会像厉荣这个莽夫一般闯进寝宫里来找他理论。可那天姬无妄在金麟台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的身影,直到灯色将息之时,影跑来告诉他,他要等的人已经走了。   这么多年,沧州离金麟台远隔万里,可从那天起就再也没见过此人。直到今日再见,他却发现旧人如昨。   这么多年他孤身一人惯了,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归来之时并非再是一人。   姬无妄将思绪抽出来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却叫人有些难受。他端起放在一旁的茶杯遮盖住了面上在这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表情,冲着下方站着的人出了声。   “翁然的事情已了,沧州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办吧。”   陆实:“今日之事可要公诸于众?”   檐上的风铃随风响了两声,姬无妄将手中握着的杯子放下,“此时不急,吾,另有安排。”   陆实走了。   姬无妄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看一眼那个被我吓跑的小孩儿。回头别给人落下什么心理阴影,他哥又得来找我麻烦。”   沈孤舟:“人就在外面。”   姬无妄:“嗯。”   姬无妄顺着这人的视线看向窗外,就瞧见明玉正陪着小叶子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姬无妄将目光抽了回来,突然倾身向前,在成功看见这病秧子微微踤起的眉宇后笑道:“你就留在这里吧。哦对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这易容术是怎么来的。”   沈孤舟:“………”   姬无妄推门而出,迎面就撞见了刚从地牢回来的影。   影:“叶轻欢和乌鸿昨晚就走了。”   “难怪今晚没见到他。”姬无妄将脚步停下,微微侧目看向一侧的小孩儿,“我知道了,那边的动静随时盯着。另外司天狱要的东西尽快派人找,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影抱着手里的剑应道:“不过有点奇怪,我们派出的人大概找了一个月却并未听闻此物。”   “那人喜欢的东西……”姬无妄冷哼了一声,“让人继续给我找,还有,再找个人给我盯着点沈孤舟,如果有什么动静,随时通知我。”   影:“您是怀疑……”   姬无妄淡淡的嗯了一声,声色清浅几乎是荡在屋外的冷风里,他没再说什么,而是迈开步子朝着小叶子走了过去。   “喂,小鬼还在生闷气?”   小叶子矮冬瓜似的一屁股坐在屋外的台阶上,脸上气成了一个河豚:“谁是小鬼!我成年了好不好!”   姬无妄唔了一声,托着下巴仔细思索了一番,“如果按照叶轻欢的年龄推算的话,你确实只比我小了那么一点,但可惜,叶家密法让你在出事那年就停止了生长,直到苏醒方才恢复。所以如果按照现在算的话,你就比我低了好几辈,的确是个小鬼。”   小叶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不对啊怎么会,你是不是再诓我?明玉哥你看,我就说魔修实在是可恶!”   明玉有些尴尬的站起身:“云公子你别误会,小叶子他……”   “是人是魔当真有这么重要吗?”姬无妄的话冷不丁的响在雨后的庭院中,让两个人皆是一愣。   小叶子其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他出生起,他的阿娘就死在魔的手里,他的父亲跟着阿娘走了,后来好不容易他醒了,拥有了一个疼爱他的哥哥,可哥哥也跟魔头跑了。   但若真要问有那么重要吗?   其实并没有。   几个月前他因为受不了阿爷的唠叨负气离家,但跟着明玉在外的这几个月里让他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不一样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魔并非天生就是恶,而人也并非天生就是善,善和恶的界限其实仅在一念之间。 第83章 旧人如昨   暴雨过后的天并未晴朗, 苍狼域的天就像是永昼的夜。   雨水顺着屋檐若珠玉般滚落,在地面上囤积出一湾极浅的水坑。小叶子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因姬无妄的话顶着那泛红的耳廓, 有些别扭的挪开了脸:“你什么都不懂。”   姬无妄:“好,你说我不懂, 那你给我讲讲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小叶子的耳廓憋得更红:“我……”   “你如果说不出来, 那不如让我猜猜,你是因为……”姬无妄拖长了尾音, 掀开衣袍挤着人坐了下来,“是因为你那个混账哥哥吗?”   “谁混帐!”   “你才混帐!”   明明是根本不在意, 明明是压根就不想管这人的任何事情, 但是却在姬无妄出言贬低之时,小叶子却还是会不自觉的为人辩驳。   小叶子其实痛恨这样的自己, 明明那人根本就不在乎他。   “我才不是关心他, 我就是……”话说到一半, 小叶子嗤了一声。他十分唾弃现如今的自己, 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他所做的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笑话。   “口是心非的小鬼。”姬无妄笑着朝着小叶子的脑袋拍了一把。   “痛痛痛!”小叶子捂着脑袋皱紧了眉头,“你干嘛!”   姬无妄将手抽了回来,笑道:“其实我啊, 也有个哥哥。”   小叶子捂着脑袋转头:“你也有个哥哥?”   姬无妄:“是啊。”   姬无妄:“现在想起来,我小的时候因为调皮没少给我哥惹事。那时候,我外出历练, 杀了一个被魔气吞噬的人类, 回来之后他就骂我鲁莽,做事不计后果。我当时也不理解,总觉得他这人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 实则怯弱,做事畏畏缩缩不肯上前。”   不知道是不是提到了相同的境遇,小叶子突然来了点兴趣,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姬无妄将双手放在脑袋后面枕着,仰头看向头顶乌沉沉的天色,方才再次开口,“后来他死了。”   小叶子:“死了?”   姬无妄淡淡的‘嗯’了一声,垂眸一笑道:“是啊,在他死之后,我竟然是从别人的口中才知道那些年他到底在背后为我收拾了多少的烂摊子,是不是很讽刺?”   小叶子蹙眉:“那你……”   姬无妄:“其实自那之后,我才知道他并非是不爱我,而是在用一个比较笨拙的方式去表达。谁都有第一次,他也是第一次做哥哥不是吗?所以,你要给对方试错的机会。”   明玉站在一旁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所以,每个人因为性格不同,在处理事情上的方式也就有所不同。”   姬无妄:“是啊。”   明玉:“所以郑途当时若是有人从旁引导的话其实也未必会误入歧途。”   姬无妄:“或许吧。”   毕竟,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所要面对的路也有所不同。   小叶子有些犹豫的开口:“那我哥是不是……”   姬无妄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弯下腰来伸手拍了拍眼前这小孩儿的头顶:“小鬼,你哥或许也并非不爱你,而是自己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是啊是啊,我们从春意楼走的时候,叶公子还特意把这玉扳指给我。”   明玉将手掌摊开,小叶子微微抬眸便借着院中的烛火看见了那个躺在明玉掌心当中的那枚莹润翠绿的玉扳指。玉扳指似是经常被人放在手中把玩以至于扳指之上的玉色有些磨损。   小叶子伸手将那枚扳指接到手中,他似是从这扳指上嗅见了对方身上熟悉的那股子药香,就像是他先前每夜午夜梦回之时梦中所嗅到的味道。   小叶子: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这么多事情?”   “因为……”姬无妄刚想开口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又把不该说的说出来,他掩饰尴尬的握拳咳嗽了一声,“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小叶子站起身大声喊道:“我说,你跟我哥很熟吗?”   “你这小鬼说话声音就不能小点声吗?我耳朵都要聋了。”姬无妄抬手掏了掏自己快要被震聋的耳朵,没好气的道:“很熟,怎么了。”   小叶子犹豫了半晌,攥紧了垂落在袖中的手:“既然如此,他有跟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吗?”   姬无妄:“为什么这么问?”   小叶子:“那天在春意楼的祠堂里他……”   姬无妄:“你在怀疑他?”   小叶子垂着头指甲嵌入掌心也没有说话。   姬无妄:“你可以信他。”   小叶子霍然抬头。   在风铃晃动的庭院当中,姬无妄微微垂眸:“如果我说他在用他的方式,去守护他的王乃至整个苍狼域的子民,你信吗?”   小叶子:“信。”   姬无妄点了点头。   还好,这个小鬼没让他白费口舌。   要不然等他再见到叶轻欢非要再跟人敲诈一笔。   小叶子:“那……他还给你说过别的什么吗?”   姬无妄叉着腰笑道:“那可多了,还有你小时候尿床的事情你想听吗?”   “你这个无耻的魔……!” 在明玉掩唇低笑的目光当中,小叶子站在原地脸涨的通红。   姬无妄直起腰伸了一个懒腰:“欸,小鬼,别难过了,如果你又未尽的心愿想做什么就做去吧。有些事情啊,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去后悔,到那时其实什么都晚了……”   就像是……   夜晚的风有些凉,姬无妄站在从屋内投射出来的暖光当中,他微微抬眸,却是突然瞧见不远处的轩窗之上映着一道模糊修长的身影。   姬无妄眸色微动。   与此同时,身后的屋内,小窗开了一条缝,那着了一身淡色衣袍的沈孤舟此时就站在后面。微暗的光拢着这人弧线优美的下颌,清冷若寒山之玉却不辨其意,只不过被人握在手中热茶却早已经凉了彻底。   檐上垂挂着的风铃像是惊醒了他的梦,沈孤舟垂目看了一眼杯中清澈的茶汤,整个人转身回了屋,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了更远更深的黑暗里。   人走了。   姬无妄将视线从窗子上移开,将目光落在了小叶子的身上:“好了说正事。”   姬无妄转身看向明玉,面上恢复了往日里谈正事时候的严肃,“你刚刚进屋来找我要说什么事情?”   明玉:“是这样,之前神像的事情我觉得有些蹊跷,这两天我跟小叶子又重新去春意楼调查了一番,随后我就发现春意楼内的神像其实同泾阳坡内的神像两个在相互作用。”   姬无妄蹙眉:“有什么用?”   明玉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应该是一个阵法,这样的东西整个大荒应该至少有八个,按照方位去计算的话,还有两个的位置应该就在苍狼域,不过因为现如今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所以很抱歉,我学艺不精,暂时还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法阵。”   法阵?   据他所知,整个仙门百家当中阵法修习最高的就是沈孤舟和姬云逸,可他哥现在压根不在,至于沈孤舟那厮……   姬无妄垂眸思索了片刻,心下有了一个主意:“这样,你把那个阵法的大致给我画下来,我找人看看。”   明玉一脸喜色:“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姬无妄:“对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明玉闻言,冲着姬无妄拱手一拜:“这回我们可能真的要离开了。”   姬无妄:“你们要去哪?”   明玉:“我已经通过罗盘测算出了剩余两个神像的位置,我和小叶子已经打算去看看。”   明玉:“这件事拖的越久,被拉进去的无辜百姓就越多,我想在我有限的能力之下去看看会不会有没有别的发现。”   姬无妄点了点头:“近些日子,苍狼域可能不会太太平,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明玉:“多谢提醒。”   明玉:“云公子之后若是有新的发现,可随时传信与我。”   姬无妄:“好。”   “那个……”   “我们现在是不是算朋友了?”   朋友?   好新鲜的词。   好在姬无妄的听力好,要不然小叶子这别别扭扭又细如蚊蚁的声音他还真没听到。   姬无妄挑眉:“是朋友。”   小叶子面上一喜:“你还是第一个除了明玉哥以外愿意做我朋友的。”   姬无妄:“这么高兴?”   小叶子:“那当然,小时候他们都不愿意跟我玩,只有明玉哥愿意找我,这次出来若不是明玉哥我压根溜不出来这么久,我阿爷会打死我。”   小叶子:“现在既然我们是朋友了,那有些事情我恐怕要同你说清楚。”   他将注意力抽回:“什么事?”   小叶子在说下面的话之前,将话在口中琢磨了一番,到底还是问出声:“那个齐公子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   是什么人?   姬无妄突然语塞,他指尖在腕间的冰花上抠了两下,方才开口:“他……他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   小叶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姬无妄:“嗯。”   小叶子:“他的脉象很奇怪,上次花灯节之后我回去想了很久列出了几个可能性,最后我得到了同一个结果。如果是我猜的那种情况的话,可能就会比较麻烦。”   姬无妄:“能救吗?”   小叶子摇了摇头。   在昏沉的天幕之下,姬无妄突然有些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对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但若他的想法成立,那这人就不该是现如今这个情况。   明玉蹙眉:“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小叶子:“有。”   小叶子:“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如果你想留下他的话,或许可以找一个人。”   姬无妄:“谁?”   小叶子:“世人皆道司天狱的掌事修为通神,若他肯帮,或许可以一试。” 第84章 天下长安   “杯子怎么碎了?”   姬无妄走回屋子的时候发现屋内的灯烛不知在什么时候被风吹灭了许多, 地上淌了一地的碎瓷,清澈的茶汤碎了一地,而那个原本呆在屋内的人此刻坐在昏暗的角落里, 像是浑然未觉。   “你怎么了?”姬无妄拧紧了眉头,掀开珠帘快步走了进去。   那个端坐在黑暗当中的人像是元神刚刚归位似的, 随着姬无妄的走近, 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黑暗当中的这双眸子很亮,像是那挂在夜空当中的星辰, 但这双眼睛望着他的时候,对方眼底的光闪烁却似是隐着一股子难以触到的情绪, 就像是海面上的冰川, 只让人窥得那可怜的一角。   姬无妄眸色微动。   于此同时,廊檐上的风铃声清脆而又悦耳, 惊起了满室静寂的梦。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情绪将视线抽了回去, 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事, 只是手滑。”   “手滑?”姬无妄听着这人气息不稳的声色, 将脚步停到这病秧子的跟前。他微微垂眸扫过对方那双露在外面的手, 却是发现对方的这双手虽然看上去完好无损,但却是指尖颤抖连杯子都有些拿不稳了。   姬无妄拧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孤舟将手指从杯子上移开,将手重新拢在袖中:“无妨, 老毛病了。”   老毛病?   姬无妄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在汐云府内的一些事。   “所以之前,压根就不是我下手重伤了你,而是你......”   沈孤舟:“嗯。”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我就说, 你果然是在忽悠我。”   沈孤舟微微抬眸, 淡淡的开口:“当初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有些事情说出来,没有意义。”   “好一句没有意义。”姬无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冷笑了一声,“你当初若说出来,我可能早就不带你这个拖油瓶了,那天,就该让你死在外面。”   沈孤舟:“可你还是救了我。”   姬无妄被气笑了:“你现在在我这儿,是装都不打算装了吗?”   沈孤舟垂眸:“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经都告诉你了。”   姬无妄:“是吗?”   姬无妄:“可你还有一件事并没有告诉我。”   沈孤舟:“什么事?”   姬无妄松开手臂向前走了几步,在沈孤舟正欲起身之际将人堵在椅子的方寸之间,在看见对方深邃的眸中色泽微动,他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俯下身。   “在汐云府的时候,我哥就告诉我说,这齐家的公子自私,傲慢,无礼。”   “那时候我以为是你藏得好,所以我才在你的身上从未瞧见半点,可是后来在泾阳坡,我发现明明只是一个赶车的马夫,可那位跟在你身边的老钱竟然对苍狼域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你,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引魂曲。”   沈孤舟眸色微动:“当年魔头即位,万魔朝会,一曲引魂渡万千鬼,此时若想查,并非难事。”   姬无妄:“那你为何连我苍狼域的秘辛,甚至连十二年发生的事你都了如指掌......?”   沈孤舟这一次没有说话。   姬无妄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将那早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问出:“所以,你到底是谁?或者说,现在的我到底应该叫你什么?”   屋外的冷风顺着一侧微开的轩窗吹了进来,将屋内仅剩的蜡烛也给吹灭。黑暗突然拢了下来,让姬无妄有些看不清面前这人的脸了,他皱紧了眉头抬袖正要将这些蜡烛点燃,一只微凉的手指却是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   “别点。”   微哑而又稍显急促的语调使得这人的气息愈发的不稳,姬无妄将手缓缓放下,隔着眼前的黑暗看向了对方那双微微垂下的眸子:“你在害怕什么?”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屋内沉寂了良久,沈孤舟方才开口:“此一行,与你而言,我只是路人。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等时间一到,我自会离开,或者说,你若想让我现在就离开的话,我......”   姬无妄反手一把握住了对方想要抽回去的手,将眼前倚靠在椅子上的人朝着他拉了一把。   屋外的风突然便大了一些,拍打着未合的窗棂,帘幔被风吹起,晃动的光影明灭。姬无妄看着眼前突然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将那攥的颇紧的手松开放在了眼前这人的胸膛之上:“是吗?可你的心为何告诉我,你在撒谎?”   沈孤舟抿紧了唇:“我......”   姬无妄:“你真想走吗?”   闷雷之声突然在天幕之上炸响,冷白的光滑过沈孤舟的脸,那张看上去略显陌生的脸上眉头紧蹙。垂落在身前的长发随风扬起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白,耳廓之上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同样冷白色的光。   心脏在发痛。   精纯的灵力化成的冰锥似是深深的刺入脏腑,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可纵然如此,沈孤舟盯着眼前这张脸,却依旧伸出手,曲指碰了碰对方这张略显紧绷而夹杂着冷意的脸:“你呢?你想我走吗?”   想吗?   这一刻,姬无妄的脑海中似是突然想到了许多年沈孤舟留在雾陵姬府最后的那个夜晚。   那天北境突然间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时至今日姬无妄每每想起,鼻尖似乎是还能嗅见那天漫天飞雪之中的冷气,如那人身上冷冽霜寒一般刺骨冰凉。   雾陵姬府内的三角梅上堆积了大片的雪,宛如雾凇一般皎洁晶莹,而那着了一身素白衣袍的人立在雪中,像是天地苍茫之间仅剩的一景。   而那天,沈孤舟在临走时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这是他第二次问他,一次在花灯节那晚的屋顶之上,一次在这里。   可有什么用呢?接了司天狱的掌事之印,修了那见了鬼的无情道,还能有反悔的道理?   明明就是这人早就已经下的决定。   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所以那天,姬无妄在那人满含希冀的目光当中,只说了一个字。   “滚。”   大雪飞扬而起,风霜侵寒。   那天,沈孤舟站在雾陵姬府的门外,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大门缓缓闭上,而那人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随着大门的关闭,彻底的窥而不见。   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在愈发沉寂的厅堂之内,出了声:“若我说,我想让你留,你会走吗?”   一句话。   姬无妄就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问当年的那个人,还是眼前这个病秧子,可他却知晓,若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会拉住那个人。   沈孤舟:“不走。”   沈孤舟:“我说过,只要你想让我留,我便不会走。”   姬无妄沉寂了已久的心脏久违的出现了异样的情绪,就像是被一只猫轻轻的挠了那么一下,但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却是让姬无妄面上的冷意褪去,反倒是有些愉悦的勾了勾唇角。   姬无妄:“不得不说,你的这张嘴,跟你的眼力一样不俗。”   沈孤舟:“你这是在骂我吗?”   得。   夸早了。   这人的这张嘴,明明是一如既往的烂!   姬无妄冷着一张脸,一把将人推开:“骂你你也的受着,事先说好,我可没公报私仇,是你骗我在先。”   沈孤舟微微抬眸:“炉鼎?”   姬无妄:“......”   行。   算他狠!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记仇。   还是个小气鬼。   魔头不跟人一般计较,他冷哼了一声,抱着手臂再次出声道:“我虽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但我也不会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所以......”   沈孤舟站起身,理了理那被人扯得有些乱的领口:“所以什么?”   姬无妄一把抓过对方垂落在身侧的手,双指凝诀,在对方手臂上原先被火灼烫出的疤痕处重新的画了一道符。   沈孤舟:“又是禁制?”   姬无妄:“不是。”   姬无妄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沈孤舟刚刚并没有看清,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宛若对方私印一般的徽记,挑眉:“那是什么?”   姬无妄:“你管我下的是什么。”   姬无妄:“说不定是个要你命的东西,所以,以后对我说话注意点。”   沈孤舟:“......”   屋外的风拍打着窗,折腾了一夜,姬无妄现如今困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走了,回去睡觉。”   沈孤舟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微微蹙眉:“这里?”   姬无妄:“当然是回客栈。”   姬无妄:“这里你也不嫌晦气。”   姬无妄转身就走,沈孤舟将袖子放下,迈步跟上前去:“那两个人走了?”   姬无妄:“走了,他们去调查神像的事情了,短时间可能见不到了。”   沈孤舟微微偏头:“那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姬无妄的脚停在门外,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长街,眸中似是燃起了一簇火:“我愿世间无灾,百姓长安,可现如今有的人却在打着我的旗号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姬无妄:“我时间不多,先留在这里几天把后续的情况处理了,等此间事了,我们就该动身去大招山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向前又走了两步,突然叉着腰转过身:“等等,我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情,你刚刚是不是还没告诉我你.....”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从姬无妄身边走过。   “不是困了吗?”   “走了回去睡觉。”   姬无妄:“........” 第85章 报酬太贵   描金玉杯被掷了下来, 擦着跪地宫人的鬓角碎在丹墀下,满殿烛火跟着齐齐的一颤,惊起珠帘和着溅起的酒液晃动出细碎醉人的光。酒香盈了满室, 唯有那坐在金麟台殿内的那抹红,在屋内缭绕的烟气中显得十分灼人。   “有趣。”   “倒是有些低估他的能力了。”   染着笑意的声音宛若那散在空中飘渺缭绕的烟, 从高台之上荡了下来却冷的沁人心脾。四周跪地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高台之下,叶轻欢将手中的折扇朝着臂弯处轻轻敲了敲, 未发一语,倒是站在一侧的乌鸿抱着手臂先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那人不过就是一个炉鼎, 那西夷选他也就是看中了对方手里的赤云剑。”   “要我看, 这人没了赤云剑就什么都不是,他分明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撞了大运了, 现下, 只要我们把赤云剑抢过来, 他就......”   昌和斜靠在高台宝座的扶手上, 忽地又低笑了一声,这笑声不辨其意,惹得乌鸿硬生生的将后面未说完的那半句话又给憋了回去。   台下这下没了声音, 昌和握着手中的烟杆子在扶手上‘咚咚咚’嗑了几声。   侍立在一侧的宫人,赤着脚上前,拾掇着洒落下来的烟灰。   整个过程半点生息也没有, 安静的有些诡异。   叶轻欢跟了人几年, 深知昌和的脾性。   这般诡异的氛围其实之前也发生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是这人发了一场很大的脾气, 而这之后迎来的,就是一场无休止的杀戮。   十年前,姬无妄死在天烛峰的那天夜里。   金麟台内的宫人被人全部屠戮,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才将地砖之下浸润的鲜血给洗刷干净。   叶轻欢从回忆当中抽了回来,他敛去了眉眼当中的异色,方才听见昌和翻了个身,慵懒的声音在头顶再次响起:“如果那人是一个废物,赤云剑可不会认主。”   乌鸿猛地抬头:“您的意思是说,那人是装的?”   昌和:“不管是不是装的,神像之中的魔晶都被你们给弄丢了。”   “那晚我们明明已经第一时间回去看了,可是那堆碎石里的魔晶却还是不见了。”乌鸿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对这件事有些心虚。   此番出行,要办的事情还是让他搞砸了。   这件事不仅导致沧州的归属问题仍然没有定论,而且神像还被人给毁了。此番惹得人不悦,还让这人在金麟台发了这么大火,看来这件事的确就像是叶轻欢说的那般,是个顶要紧的事情,但是他不在乎,他比较在意的始终还是昌和对于他的态度。   曾经的甜言蜜语。   随着十年前姬无妄的死,好像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就在乌鸿还在思索之际,昌和握着手中的烟杆子翻身坐起,他屈膝单手撑着,妩媚艳丽的面容拢在燎绕的烟气中:“魔晶丢了,你们知道这东西,我到底是耗费了多长时间才弄成的吗?现在我的东西毁了,你们现在想用一个装疯卖傻之人,一个蹩脚的理由,就想搪塞过去吗?”   乌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昌和哥哥,我......我......”   昌和:“你叫我什么?”   红衣翩跹,突然而至的人影带着一股子威压拢在头顶。   乌鸿抖着嘴唇,低着的头微微抬起,他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看着对方殷红的唇边带着的温柔的笑意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乌鸿:“王.......”   昌和:“你怕我?”   乌鸿:“不怕......”   昌和向后退了一步,却是笑出声:“你在撒谎,果然这世间,能不惧我之人,只有他。”   乌鸿的脸色铁青。   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办砸事情,那天,若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炉鼎,他怎么会被对方拿一个死人来比较,他明明.......   乌鸿有些不甘心,尤其是在想到神像所雕的还是那个人之后,他跪在地上,望着身前的那抹艳丽的红,攥紧了垂落在袖中的手:“我......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昌和:“哦?说说看。”   乌鸿:“那天祠堂内的东西突然暴动,那些魔气不受控制的朝着那人就冲了过去。那人吸收了祠堂内残留的魔气,被魔化,而那魔晶......魔晶与这些东西同宗同源,想必也是在这个时候让人给吸走了。”   昌和笑了一声:“有点道理。”   乌鸿:“请您相信我,我真......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可我怎么听说,你那天去那里就是想去把我的神像给毁了?”昌和举着手中的烟杆子,将乌鸿的下巴挑起,殷红的唇笑的危险而又迷人,“乌鸿,你现在是想忤逆我的命令吗?”   他想要去砸神像的这件事情只有他的侍从和叶轻欢知道!   不是他侍从的话,那就只有......   乌鸿微微仰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立在身侧垂首默然未语的人,他刚想出声,昌和单手举着手里的烟杆子,就打断出声:“是我让他看着你的,”   乌鸿:“王!”   “嘘,你吵到我了。”昌和将手放在唇上,在声音再次安静下来,他方才直起腰神色平静的微微侧目:“轻欢,这件事你觉得呢?”   冷不丁被点了名,叶轻欢并没有去看乌鸿脸上到底有多么的震惊而是握着扇子走上前一步,冲着人回答出声:“据我观察,这人是一个极品的炉鼎。这炉鼎体质本就是天生容纳世间清浊二气的极佳容器,这魔晶被人吸走倒是也不稀奇,只不过如果想要再拿回来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昌和轻笑了一声。   他将手抽回,转身向前走了几步,艳丽的红衣漫在九阶玉阶之上,恍若流淌而下的血河。   半晌,昌和将脚步停下,转过身来,“听好,我问的是,是他吗?”   紫阙金府,艳红色的帐帘随风而起,殿前垂挂着的金玲晃动出一道灿金之色。室内的声音因昌和的话突然安静了下来,静的让叶轻欢收紧了那握着扇柄的手指,低下头去。   叶轻欢:“不是。”   昌和:“你可看清了?”   叶轻欢:“身份不同,容貌不同,就连修为也对不上。”   “那可真是可惜啊。”昌和披着身上的红衣,手指从珠光潋滟的帘子上滑过,喃喃自语出声,“你要是不说,我倒是还以为我的王回来了呢?”   叶轻欢垂眸,提醒出声:“十年前,他就已经死在了天烛峰上。”   昌和:“是啊。”   昌和:“可是我呢,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他想得紧,这金麟台没有了他,倒是变得无趣的很。”   叶轻欢沉默了片刻,再次出声:“还有半个月就是大招山的招魂仪式。”   “你说他会来见我吗?”昌和不等叶轻欢再次开口,就笑了一声仿若自然自语的再次出声,“我倒是希望他能可怜可怜我,跑来骂我一顿,那样我就可以告诉他,十年前天烛峰,是我杀了他。”   廊檐之上的金玲随风荡起,殿内突然而至的笑声就像是一阵风吹进了一片萧瑟冷寒的空气当中。   昌和:“行了,你们回去吧。”   乌鸿踉跄的起身,叶轻欢垂眸思索了片刻,突然冲着高台上背对着他而立的那抹红问出声:“那......那那个炉鼎,你打算如何处置?”   昌和:“阻我者。”   昌和:“自然是,杀了。”   *   “这就是那晚,明玉给你画的那份阵法图?”   沧州境内,一辆马车自东向西而行,马车内沈孤舟一身白衣坐在铺满了软绒毯子的凳子上,将手中这状似鬼画符一般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伸手捏了捏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宇。   自打雾陵姬府没落了之后,仙门之内,青黄不接的现象他是知道的,但是因为司天狱的缘故,现如今仙门的这群小辈他倒是一个也没见过,至于实力如何,他还是此次见到明玉方才知晓。   姬无妄本是翘着二郎腿躺在车内,此时听见这人的声音,一个翻身而起:“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憋出了两个字:“尚可。”   尚可?   哦,那应该还算可以?   毕竟之前,他在雾陵姬府的时候,阵法这门课业他被评了一年的差。在姬无妄看来,只要东西画的比他好,那就是难得的优秀了。   姬无妄将那图拿到手里满意的看了看,寻了个纸筒装了进去。   沈孤舟:“你这是要给谁送去?”   姬无妄:“我哥啊。”   姬无妄:“这东西你指望我,你怕不是让我猜个一年也猜不出来是个什么。”   沈孤舟又沉默了,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修长白皙的指尖在杯子上轻轻敲动了两下,方才将杯子端起,冲着人淡淡的再次道:“这信送出去,姬云逸应该也看不出来。”   “什么?”姬无妄将手中的动作停住。   沈孤舟将杯子放下,方才再次开口:“你可以问我。”   姬无妄:“你知道?”   沈孤舟:“七七八八吧。”   沈孤舟犹豫了半天,实在是没忍住的道:“画的太丑。”   姬无妄:“.......”   这人在那憋了半天,就是为了想说这个?   姬无妄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信筒,又抬眼将这人一眼,抬手将信送了出去:“我才不问你。”   沈孤舟蹙眉:“为什么?”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这么多天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人小气的很。我啊,怕报酬太贵,支付不起。”   沈孤舟:“.......” 第86章 你还有我   这翁然倒台, 沧州被人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事情,计拂不在,陆实又是个大老粗, 现如今这些事情里里外外全都需要姬无妄一个人去处理。   姬无妄发现,留这病秧子在身边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 至少这政务处理的倒是还不错。至于姬无妄这人, 是个典型的只管打不管埋的主,这几天硬生生被沈孤舟逼着将沧州遗留的大部分烂事都给处理了一下。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 姬无妄实在是处理不了了,他忍无可忍的将影留在沧州, 带着人连夜就人跑了。   然而…..   姬无妄万万没有想到, 这影不知道是得了沈孤舟的授意,还是自己真的拿不定主意。反正这几天, 他人不在, 沧州乃至西夷的折子倒是源源不断的还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让魔头处理?   最后这些东西最后的归处, 还是都让姬无妄以各种理由的方式推给了沈孤舟。   在去往大招山的马车里, 沈孤舟翻着手里的折子, 撇了一眼身侧盘着腿叼着笔不知道魂飘到哪里去的人。他将手中的折子合上,冲着人问出声:“我有一件事其实很好奇。”   姬无妄咬着笔杆子,十分懒散的慢慢撩起眼皮斜睨了人一眼:“什么事?”   沈孤舟:“苍狼域之前到底是怎么维持了百年的?”   姬无妄蹙眉紧了眉头坐起身:“你看不起我?”   沈孤舟:“术业有专攻。”   魔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又叼着笔又躺下, 得意洋洋地道:“我那金麟台有个名叫计拂的军师可厉害了……”   计拂?   难道是他当年安排过去的那个人......   沈孤舟眸中闪过了一抹异色,他沉思了片刻将这股子异样的情绪给压了下去并未让对方察觉,而拢在微暗光色当中的只双眸之中只剩下古井无波的一片深潭, 窥而不见其底。   半晌, 他将思绪抽了出来,在听见姬无妄还在跟他讲着对方到底在这方面有多么的厉害的时候,沈孤舟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握着手中的册子朝着姬无妄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沈孤舟:“都被坑过一次了, 怎么还不长记性?”   姬无妄嘴里叼着的笔‘啪’的掉了下来,他双手捂着脑袋,一脸不满的反驳出声:“这跟我被坑有什么关系?”   沈孤舟给人晃了晃手中的折子,推到姬无妄跟前:“如果之前,你有将这些东西认真看的话,那你就会看出昌和这些年在背后到底做的什么手脚。”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小声嘀咕出声:“别人看不是也......”   沈孤舟:“嗯?”   “好好好,告诉你算了。”姬无妄拿桌子上放着的折子,没好气的冲着人再次开口,“你真当我蠢啊,你当我当年为什么把陆实调到沧州而不是调去其他贫瘠荒芜的地方?还不是察觉到了这人在背后做的那些腌臢事情?”   姬无妄:“看似远调,实则不过是给人的一个障眼法,这样一来既可以安抚那批真正触及到利益的一群人,也可以麻痹掉背后那群真的想要什么的人。”   姬无妄挑眉:“你看,我死之后,陆实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沈孤舟在看着马车内姬无妄笑得张扬而又明媚的脸却是皱紧了眉头:“可是你想到了所有的人,甚至为一个下属谋划了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情,却唯独没有考虑到自己。”   姬无妄摆了摆手:“我无所谓......”   沈孤舟:“姬无妄。”   这还是自打两个人相处这么久以来,这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可这人又是他什么人?   一个连名字都不愿意说的胆小鬼,凭什么来管他的事情?   姬无妄抿紧了唇,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当作是往日的一句话玩笑话那般冲着人道:“我看你现在是胆子大了竟然连我的名字都敢叫,你信不信我......”   姬无妄微微倾身向前,却是在对上沈孤舟这双近在咫尺却满含担忧的双眸后,整个人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软了下去,他抽回手,抱着手臂坐了回去。   “算了。”   “跟你说也说不清楚。”   “你的子民需要你。”马车突然安静了下来,微光从车帘外倒映在姬无妄的脸上,沈孤舟盯着人沉默了半晌,方才再次开口,“所以,你得好好活着。”   自打雾陵姬府没了,姬无妄转修了魔道之后,他在仙门里听到最多的就是所谓的谩骂和牺牲。   在绝大数的人心里一直会觉得,一个魔死不足惜,更有甚者会觉得只有他的牺牲与赎罪,才能换来世间的安定与太平。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见让他好好活着的。   这一刻,姬无妄的心跟着一颤。   他偏过头看向沈孤舟想从对方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任何虚假的信息,可是没有,这人望着他的眸色当中只有真实的担忧与更加复杂的情绪。   他不懂。   明明他们之间......   姬无妄抿紧了唇,别别扭扭的出声:“知道了。”   沈孤舟抬手:“奖励颗糖。”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姬无妄嗤了一声,却还是从沈孤舟的手里将那专门为他准备的蜜饯给拿了过来,丢进了嘴里。沈孤舟说的没错,这甜腻的味道好像是真的能冲淡掉口中的腥涩的苦味。   姬无妄在心底又嗤了一声。   沈孤舟将手抽了回去:“所以之前提议将陆实调去沧州的人是厉荣?”   当年事情推进的过程中,第一个跑来找他的的确是厉荣,可那天晚上,这个人的到来却不是给他找事情的而是跑来给他支招的。那时候,厉荣已经察觉到了他所属的州内出现了内鬼。   那个老匹夫,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姬无妄思索了片刻,回过味儿来:“我看你问我事情就不是好奇,而是探听消息来的吧。”   沈孤舟指尖点了点自己面前快被摞成山的折子:“那要不这些东西你来处理?”   一句话,算是直接掐住了姬无妄命门,他退避三舍的坐到了另外一侧:“免了。”   姬无妄:“你让我处理我能给你拖到明年去,更何况,现如今沧州出了问题,目前势力布局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变故,而这个变故会让昌和头疼一段时间,而这个时间就是我们主动出击的好时机。”   姬无妄:“时间紧任务重。”   沈孤舟叹了一口气:“下不为例。”   姬无妄双手合十:“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眼前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就买乖。   沈孤舟摇了摇头,低头将手里的折子翻开,然而还没看两眼,马车外嘈杂的声音,让他掀开车帘看向车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特伊以及马车后浩浩荡荡的一波人:“这就是你说的主动出击?”   姬无妄:“是啊。”   沈孤舟:“你为什么还要带这群人?”   姬无妄屈膝倚靠在身后的马车车壁上,高昂了头:“你不觉得留下来当个气氛组也挺好的?要不然孤家寡人显得我多可怜。”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你不是还有我?”   姬无妄嗤了一声:“你是能给我吆喝?还是能给我唱曲?”   沈孤舟眉头蹙的更紧,他刚想出声,马的嘶鸣之声突然在马车外响起,紧接着一股子极强的魔气朝着两个就袭了过来。   “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他单手一拍桌子,在马车整个炸开的同时,整个人跃出马车。于此同时,沈孤舟挥袖将车内的一应物品带走,也跟着人闪了出去。   爆破声惊了车队的马匹,在马的嘶鸣声中,烟尘渐落。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将眼前的烟气挥开就看见那病秧子就落在他不远的位置,整个人正难掩虚弱的咳嗽着。   “没事吧。”   沈孤舟:“无事。”   姬无妄长舒了一口气。   特伊:“主子,你们没事吧。”   姬无妄:“我没事。”   特伊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四周弥漫的魔气正在向中央聚拢,他低咒了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有情况,护卫!”   特伊的话音刚落,魔气凝成的利爪就朝着众人抓了过来,姬无妄冲着特伊交代了两句,便召来赤云,一个纵身而起,将那冲着沈孤舟袭去的利爪给挥开。   “躲个安全的地方去。”   沈孤舟:“这是西境荒沼内自生的高阶魔物巨玉猿,你打不过。”   姬无妄:“打不过也得打。”   姬无妄:“这东西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八成是云州的那位坐不住了,想要杀我灭口。”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将手放在对方肩膀上:“这些巨玉猿的数量繁多,应该是背后有人操纵,小心为上。”   “知道了。”姬无妄伸手一把扯到身后,挥剑抵挡下了利爪再次袭来的一击。   四周危机四伏,在眼前魔气与灵力的冲击之下,姬无妄突然嗤了一声,“你说的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十年前,的确是我畏畏缩缩的想的太多不敢上前,所以这一次,就算这条路再难,我也会走下去。”   “我的子民需要我。”姬无妄握着手中的长剑艰难的向前又推近了一步,“而老天既然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我也会好好的活下来,活着去找那些曾经欠我的,一,一,清,算!”   随着姬无妄的话落,沈孤舟就看见有一股子力量从姬无妄的体内爆发了出来。   “给我破!”姬无妄低呵了一声,一个纵身而起挥剑而下,那些隐藏在缭绕雾气内的巨玉猿彻底的显现出来,精纯的灵力涤荡开来,灵力之中裹挟着碎冰,所过之处,树梢之上凝结出了一层霜。   修为又突破了。   沈孤舟捂着胸口却是吐了一口血。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将唇边的血抹去,在这一瞬间,除去四肢常有的麻木之外,他似是感觉声音在逐渐的离他远去,整个世界像是被下了静音符一般,彻底宁静了下来。   在这个近乎是无声的世界里,他望着不远处那个浓烈而又张扬的人却是弯了弯唇。   巨玉猿的数量就像沈孤舟猜测的那般,高达十只,除去特伊带这人除去的四只和姬无妄先前处理掉的五只之外,仅剩的还剩一只。姬无妄挥动着长剑一点点的将这东西逼退,眼看着战局要结束的同时,姬无妄却是突然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寒气正在朝着他袭来。   前后夹击让姬无妄几乎是分身乏术,他低咒了一声,脑子里快速计算了一个受伤最小的办法,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他的背后却是多了一道身影。   姬无妄快速解决了眼前最后这只巨玉猿,他于半空中转过身,却是瞧见身后大片的冰霜若繁花的一般的盛开。这一刻,在头顶倾泻的天光中,着了一身白衣之人似是与记忆当中的那个人重叠。   风霜侵袭。   那人却若天上月,清冷若玉,莹润无暇。 第87章 装模作样   林中静寂, 霜雪坠落凝结在树枝之上,就像是冬日的大雪将世界妆点成了一片霜白色。   四周的风很大,姬无妄一身玄衣就站在冷风里, 他望着眼前这人的背影,一点点的收紧了手中握着的剑柄。   风声从耳边拂过, 剑锋之上倒映的冷光, 映照出他此时双眸之中复杂且难辨的情绪。四周的冰霜从眼前如雨一般的坠落,姬无妄盯着那些落在沈孤舟肩头的雪看了半晌, 垂眸嗤了一声。   “果真是一个连名字都不敢说的胆小鬼。”   “这些天,我可真是白疼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太过安静, 沈孤舟将手抽回, 似有所觉的转过身。   就在这时,地面之上刚刚被姬无妄用赤云剑击杀的巨玉猿身上突然涌动出大量的魔气, 而这些魔气朝着伤口聚拢, 顷刻间就将姬无妄刚刚造成的伤口修复。   巨玉猿复活的那一刹那, 利爪破雪而出, 只见它从地面一跃而起, 朝着沈孤舟的后背就抓了过去。   明明他根本不想管他,明明他可以就这么放任这个东西袭来,看着眼前这个人在他面前死掉, 可姬无妄的动作却是快过脑子,他一步上前,在沈孤舟向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 他按住对方的肩膀, 将人一把拉到了身后。   于此同时,巨玉猿的利爪划破了姬无妄的手臂,衣服破碎血从伤口中渗出。   姬无妄捂着手臂朝着沈孤舟跌了一步, 沈孤舟拧紧了眉头将人一把接住。   沈孤舟:“你受伤了。”   姬无妄冷着一张脸将人挥开:“不用你管。”   姬无妄低着头,沈孤舟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只能看见姬无妄嘴唇阖动,看着他拎着手中的剑将他一把推开。   “你刚刚说了什么?”沈孤舟拧紧了眉头,有些急促的反问出声。   然而,姬无妄并没有回话。   他觉得这人现在就是假惺惺,装模作样的在做给他看。   四周的风雪渐止,赤云剑激起的雪浪如烟,姬无妄悬停于半空,将手从伤口上拿开,握着手中的剑,将胸中涌起的那股子让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全部都通过招式砍向了眼前的魔物。   巨玉猿被赤云剑的剑气逼退了一截,然而随着复活的巨玉猿越多,两个人很快就被这六只巨玉猿给围困在了中央。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一边打一边向后退,很快两个人又凑到了一起。   这从荒沼中生出的魔物生而不死,死而再生,只要魔气不灭,它们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再生,这就是沈孤舟刚刚所说的这群东西真正难对付的点。   这样下去不行。   这群东西无知无觉,不知疲倦,可他,还有跟随他的那群魔修却会知道累,到时候别这群东西没死,他们倒是先给累死了。   可西域的荒沼他只去过一次,而唯一的一次还让他撞见了他右眼里藏着的这个东西,差点让他丢了性命。   姬无妄回忆了一番苍狼域内他看过的典籍,但在这紧要关头,他这脑子就跟锈了似的,完全不记得他都看过点什么。   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姬无妄低咒了一声,就在他打算用最原始的办法挥剑再砍的时候,头顶的风雪突然停了。   他微微仰起头,就看见自己头顶撑着一把绘制着金黄色三角梅的十二骨纸伞,而执伞之人缓缓的走上前,那拢在暗色中的身姿,是少有的清贵出尘。   姬无妄在这样的一副场景当中,脑海当中突然像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画面里有多年前哑巴刚来雾陵姬府时候的那个雨夜,两个人撑着这把伞站在梅树之下的场景;有雾陵姬府那个夏日宁静的午后,三角梅繁盛的朱门深院当中,两个人席地而坐,细碎的阳光透过纸伞破损之处泄露而下的温暖光色;他甚至……   他甚至还想到了不久之前的那次重逢,在司天狱的牢狱中,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迎着风雪,执伞而来。   在危机四伏的林子里,姬无妄的思绪飘到了很远,却是在这个时候,温热的呼吸突然落在了颈侧。   姬无妄猛地将思绪抽了回来,他攥紧了手指微微侧目,就听见沈孤舟凑到他的耳边念了一段口诀。   姬无妄蹙眉:“这是什么?”   沈孤舟:“试试看。”   半空中,六只巨玉猿在这个时候齐齐朝着两个人扑了过来,姬无妄将长剑收起,闭上双眼按照沈孤舟所示的方法双手凝诀于胸前。   精纯的灵力在两个人周身盘旋,灵力缀成的光像是站在苍穹星海。   姬无妄再次睁开眼的同时,星辰散落,两个人的脚下瞬间张开了一张巨大繁复的银白色法印。   姬无妄低头去看,就见这法印在顷刻间向着四周荡开,法印之下一朵巨大的冰莲就此应蕴而生。这些从荒沼之中诞生的魔物在冰莲盛开的那一瞬间就尽数湮灭在磅礴而又强大的灵力之下。灵力所过之处,沧州三千里土地尽数冰封,万籁俱寂,苍莽而又荒芜。   这是......   沈孤舟的本命术法霜辉无相印。   他怎么会使?   难道是对方残留在身体里的那点灵力?   可……   那点微薄的东西能达到如此威力吗?   姬无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还没来得及去质问身边这个混账玩意儿,沈孤舟就一把揽着姬无妄的腰,举着手中的伞,从半空当中坠落而下。   姬无妄双脚落地的那一瞬间,伸手一把拽住了沈孤舟的领口,就在他打算发火的时候,余光之中却是看见特伊带着剩余的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荒沼的东西就是难缠。”特伊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整个人叉着腰抱怨出声,“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把那里的东西给放出来,真是不怕死.......”   姬无妄不悦的微微侧目,站在一旁的护卫赶忙拍了拍特伊的肩膀,他这才止了话头,抬手指了指:“你们这是……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此时,两个人凑的十分的近,沈孤舟一手撑伞一手揽着他的腰,而他揪着对方的衣服领子,两个人看上去显得十分的暧昧。   姬无妄皱紧眉头,将手里这人一把丢开:“有屁就放。”   特伊觉得姬无妄这会儿心情不好,他咽了一口唾沫,索性选择去拍这人的马屁:“刚刚那些东西真的是难缠的很,不过您的那一招可真的是帅。若不是您出手及时,刚刚我们怕不是就得交代到这儿了。”   姬无妄现在心情很差,在特伊哪壶不开提哪壶之后,心情就更差了。他面无表情的冷哼了一声,将目光落在了林子的一侧:“那些畜生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人操纵。”   姬无妄的声音刚落,林子里就闪过一个黑影,特伊张口骂了一声就打算上前将人捉住,哪知就在这个时候,马的嘶鸣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紧接着一个人影便从高处坠落于地,摔在姬无妄的面前。   姬无妄垂眸去看,就见这人是一名魔修,人没死,倒是身上捆着一根闪着紫电的锁链,而铁索的另外一头......   “我看这人想跑。”   “老夫就自作主张给您抓来了,还不谢谢我。”   未见其人,但回荡在林中如此傲慢的无礼的语调姬无妄几乎是一听就知道是厉荣那个老匹夫。果不其然,姬无妄这个想法刚落,就见厉荣骑着一个高头大马带着身后的魔兵破空而来。   林中雷光阵阵,而这魔修身上缠绕的锁链另外一端此时就被握在厉荣手里。   “雷.......雷公锁?”特伊抬手指着这传说中的东西,嘴里结巴了半晌,巨大魔气威压,让人直接给人就跪了下去,“拜......拜见二王。”   身后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只有迎着魔气最近的两个人立于伞下,岿而不动如山。   特伊以为是姬无妄这个从仙门来的炉鼎大概率不认得此人,他跪在地上伸手扯了扯对方衣摆,在姬无妄垂落而下的双眼里,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道:“是二王,苍狼域的二把手,您还不快给人见礼……”   在特伊的声音里,姬无妄就看见厉荣骑着马慢慢悠悠的晃到了他跟前。   厉荣长得与大部分苍狼域的魔修差不多,体格粗旷身材魁梧,只不过头发花白一片让人显得有几分老当益壮。   姬无妄很久没见这老匹夫了,今日一见,倒是感觉恍如昨日。   “这人样貌平平,资质一般,您这是什么时候还收了个结巴?”厉荣撇了一眼姬无妄那受伤的胳膊,“受伤了?您怎么看上去也越发的不中用了。”   沈孤舟:“这人说话一直这样?”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缺德。”   “欸欸欸。”厉荣坐在高头马上十分不满的道:“老夫可什么都听见了。”   姬无妄蹙眉:“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厉荣:“还不是某个人怕您死在这儿,特意托老夫来接您,我的王啊,算算时间,我们可真是许久未见。” 第88章 纵情一吻   “王?”   “什么王?”   特伊正揪着姬无妄的衣摆苦口婆心的劝人赶紧跪下行礼, 结果转头他就听见厉荣来了这么一句。他松开了手,有点不敢置信的仰头看向姬无妄,“他不是炉鼎......”   特伊捧腹笑了一声:“别开玩笑了, 怎么可能......”   姬无妄站在伞下,微微垂眸:“怎么?我不像吗?”   特伊:“不......”   姬无妄牲畜无害的笑了笑:“无妨, 杀几个人就像了。”   霜雪散落的林子里, 姬无妄站在三千里冰封的雪地上,额间的纹印在这一刻猩红灼灼。许是那看下来的眼神威压甚重, 特伊心头一惊,他当即闭了嘴, 整个人伏在地上, 再不敢起身。   姬无妄这才将视线移开,听着厉荣那老匹夫又出了声。   “老夫之前说你什么来着?”   “坐没坐相, 站没站相, 哪里像个王。”   姬无妄被气笑了, 他微微抬眸面色不悦的冲着厉荣嗤了一声:“老头, 吾做事, 关你屁事。”   原本被压制在体内的魔气由姬无妄调动,自周身涤荡而出。磅礴而又强大的力量让厉荣面色一变,他当即握着手中的雷公锁纵身而起, 挥手抵挡。林中魔气在这一刹那肆虐,冰与火的交织在这里上演,树木欲/火逢春, 三千里风雪瞬间化成了雨在头顶惊雷炸响的同时, 坠落而下。   下雨了。   在头顶暴雨倾盆而下的同时,沈孤舟将手中的伞朝着身侧之人微微倾斜,而伞下姬无妄负手而立, 微卷的发散落在腰间,玄衣如苍狼域永昼的夜,衬得人眉目在这一刻生寒。   特伊被这突如其来的雨砸的有点懵,他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立于魔气中央的人,这一刻他像是看到了曾经在别人口中听到的传言成了现实,许多年前,那个征战四方,曲渡万鬼的人此时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眼前。   他就像是天生的王者。   纵然身处这昏沉的天地之上,无畏亦无惧。   这人.......   好像真的是王,曾经那个将苍狼域掀了个底朝天的王。   头顶惊雷声响,冷白色的闪电刺破黑夜,厉荣握着手中的雷公锁落地,他并没有因为姬无妄这充满杀机的行为而生气,反倒是十分爽朗的笑了一声:“十年了,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快哉!”   暴雨倾盆,厉荣张开双臂任由雨水落在身上,半晌,他将手中的雷公锁收起,趟雨而来停在了姬无妄的眼前。众目睽睽之下,苍狼域的这位王,双手于胸前抱拳,单膝跪在姬无妄跟前。   “厉荣,恭迎我王。”   一百年前,厉荣第一次见姬无妄的时候,是在战场上。   那时候在他看来,这个突然在苍狼域横空出世的人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不足为惧。   可那一天,他败了。   这人为了达成他想要的目的,不惜损耗自身的寿元再跟他拼命,他又不想死,这么一个打法,他必输无疑。   在苍狼域这个胜者为王的规则之下,这样的打法虽然可以快速的达成他想要的目的,但当日的屈服,却并不能让厉荣真正的信服,以至于后来他虽然跟了人,但还是总想着给人使点绊子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跟了姬无妄一百年。   这一百年对于他们这些人的寿数而言,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但却足够看清一个人。   厉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其改观的,或许是之前姬无妄力排众议将一个岌岌无名的平头百姓提拔上来当了将军开始,又或许是在某个午夜,他看到在金麟台那片奢华富丽的宫室里,他的王一个人独坐在玉阶之时......   那时候,厉荣突然觉得,他或许从未看懂过这个少年。   他花了一百年,终于知晓了这人的苦。   可他还没来得及去帮这小子实现那凌云之志,人却死了,还死在那荒凉空无的天烛峰上。   他的一腔热情就如东流逝水扑了个空。   如果说,一百年前,他叫这小子一声王,更多的是不甘。   可这一次,却是真心的。   苍狼域这片永昼的夜,需要有人,破了这天。   头顶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下了,以厉荣为首,林中魔兵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那些跟着姬无妄的人本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但现如今,在看见苍狼域这位二王对人的态度,哪里还不懂?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也冲着不远处的人跪了下来。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老头,你是吃错药了吗?”   这人什么时候叫过他一声王?   厉荣:“你小子,老夫好心好意,全被你当驴肝肺。”   姬无妄:“不是,主要是怪吓人的。”   厉荣握着手中的雷公锁就要逮着眼前这个小子揍一顿,姬无妄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指着人警告道:“你别过来啊,我告诉你,我现在虽然修为没恢复,但我也能跟你一战。”   厉荣:“就你?”   姬无妄:“怎么不服气啊,你过来,看我不把你打的屁滚尿流。”   厉荣甩袖冷哼了一声,他抖着手指,恨铁不成钢的抬手指了指人:“不是老夫说你这个臭小子,你看看你,现在成何体统!让这些人看见了,传出去怎么说?”   众人:“........”   世界喧嚣而又热闹,沈孤舟却在自己声色寂静的世界里微微侧目。   梦中的人,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在那偌大的金麟台,满目空落。   可是现如今眼前的这一切,看上去却过于的生动与热闹,而这个往日里遇事总是习惯性躲在他身后的人,现在也长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日后就算是没了他,他也再不会是孤身的一人,他会遇见更多爱他的人也会有更多的人陪伴在他的身边。   这样就够了。   可为什么......   有些舍不得。   林中草木葱茏,光色昏暗,可是此时站在身侧的人身上却像是有着一束光,就像是许多年前,在他最昏暗阴霾之下那束照亮了他整个世界的光,如旭日暖阳,温暖,美好,让人想要触碰。   沈孤舟目光灼灼的将人看着,他缓缓的抬起手,然而他的手指还没碰触到身侧这人身上的半片衣角,无情道反噬而成的冰锥却是在此时将他的心刺痛。他飞快的抽回手,疼痛让他蹙紧了眉头将藏在袖中的手指一点点的攥紧。   不知道不是因为两个人离得很近的缘故,姬无妄在这潮湿的空气当中突然嗅到了一股子血腥味,那不是他伤口的血,好像是......   在周围热闹的环境中,他终是注意到了那个站在身侧一直一语未发的人,他似有所觉的转过身,却是见人脸色苍白的站在原地,呼吸灼热而急促。   堂堂司天狱的掌事,修为冠绝整个大荒之人,怎么会是个病秧子?   这人莫不是又想要博他同情。   姬无妄嗤了一声,将目光移开,就在这时那本是倒在脚边的魔修突然解开了身上的困缚想要逃跑。他挥袖拦阻,厉荣的雷公锁脱手而出将人再次捆了个正着。   姬无妄:“你可见过这人?”   厉荣:“昌和身边的狗。”   姬无妄从伞下走上前,微微俯身挑起这人的面容仔细瞧了瞧方才直起身,拍了拍手:“能操纵荒沼内的魔物,想必应该是有点本事,别让人死了,带下去好好问问,兴许能问出来点别的有趣的东西。”   厉荣将手里的人丢给亲信,他则是将雷公锁别再了腰间。   就在这时,他总算是注意到了那个一直站在姬无妄身侧的男人,他看着对方站在原地慢条斯理的收着伞,微微扬了扬下巴:“这人是谁?”   姬无妄正准备出声,哪知特伊却是讨好似的凑上前,神秘兮兮的道:“他是我们王的姘头。”   姬无妄:“........”   厉荣:“姘头?”   沈孤舟收着伞的动作一顿。   他在这几人嘴里看见了什么?   沈孤舟蹙紧了眉头看向姬无妄,果不其然就见对方黑了一张脸,神色不悦地出声:“什么姘头,一个路人罢了。”   明明是他之前对这人说的词,可真当这两个字从这人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却为何心被刺痛了。   罢了。   早晚的事。   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神色,默默的低着头收着手里的伞。   不远处,厉荣却是将沈孤舟多看了两眼。   一个路人,当真会有如此无双风姿?   厉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冲着姬无妄问出声:“刚刚司天狱那位可是来过.......?”   姬无妄心里咯噔了一声。   厉荣这老匹夫的眼神果然毒辣,莫不是猜出了什么?   虽然他现如今跟沈孤舟这厮的确不怎么不对付,但是看在这人之前帮他的份上,司天狱的掌事违背禁令下山一事他就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沈孤舟就完了。   姬无妄将人撇了一眼,冷哼了一声:“他脑子是多有病才会来这里?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沈孤舟:“.......”   厉荣刚想在说什么,姬无妄却是先一步转过身:“走不走,我赶时间。”   厉荣:“你赶什么时间?”   姬无妄:“大招山的招魂仪式马上开始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复活了。”   众人:“..............”   姬无妄抬袖复原了那被劈的稀碎的马车,他前脚刚要上去,却是感觉身边少了点什么,他转过身,就看见沈孤舟孤身一人站在林子里,一动未动。   今天这人过于安静了。   安静的让他有点不怎么习惯。   明明身份暴露,两个人就该就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可是当姬无妄隔着眼前深重的夜色,看着那人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他就会想到很久之前,那个站在腊梅树下穿着一身丧服的哑巴。   厉荣走到姬无妄跟前有些诧异的问出声:“不是说赶时间吗?怎么不上车?”   是啊。   他在等什么呢?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攥紧了垂落在袖中的手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姬无妄在这一刻总觉得如果今日两个人在这里就这么分开了,日后他或许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心在这一刻没来由的有些慌,像是双手捧起了一捧沙却什么都没有抓住的空落。   不远处,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神色转过身。   留在这人身边这么久的时间,他也该走了。   有些事,既然要断,不如早断为好,省的之后他会后悔。   远处是热闹喧哗的车队,沈孤舟没有上前而是朝着与人背道而驰的方向而去,就在他一个人的身形逐渐没入到林中无尽的黑暗当中去的时候,他的肩膀却是突然被人拍了一把。   沈孤舟的呼吸一窒,停下脚步。   姬无妄快走了两步,绕到沈孤舟的身前不满的嚷嚷出声:“欸,你是耳朵聋了吗?我刚叫了你几遍你怎么不说话?我看你现在是胆子肥了,连我的说的话也敢不回了。”   沈孤舟蹙眉:“你......”   姬无妄:“磨磨唧唧让所有人等你一个,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想让我亲自来请?你......”   姬无妄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却是看见沈孤舟突然走上前。不知道是不是沈孤舟这一刻的眼神有点吓人,让姬无妄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沈孤舟不由分说的揽上他的腰,众目睽睽之下,在姬无妄略微有些怔松的双眼中,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第89章 生死无归   暮色四合, 林中雾气凝成的水珠顺着古树的枝桠缓缓坠落,在地面的积水之上溅起一圈圈涟漪。树下腐败的枯叶堆里残存的灵力被风一吹,像是萤虫一般的漂浮在半空当中。   银白色的光茫在两个人的周身盘旋, 若万千星河坠落,照亮了近在咫尺这人的清冷的眉眼。   姬无妄的衣袖被林中潮湿的水汽打湿, 沉甸甸的压在手臂的伤口之上, 他拧紧了眉头想要将眼前这人给推开,哪知沈孤舟却是扣住了他后颈, 吻的越来越深。   略显急促的呼吸就落在颈侧,两厢纠缠, 在这逐渐深入的吻中姬无妄似是尝到了一股子清苦的药香, 这份味道就像是此时他从沈孤舟身上感受到的情绪一般,苦涩而又难挨。   “你.......”姬无妄未尽的话被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给打断, 他微微侧目就看见沈孤舟双目紧闭的倒在他肩膀上, 而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住了这个从身上滑落而下的人。   林中吹来了一阵冷风, 吹动着沈孤舟散落在身后的发扫过姬无妄的指尖。发丝缠绕在指尖, 那份微痒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猫爪子似的从心间拂过, 让人心中似是产生了一股子别样的情绪。   “真是个麻烦。”   姬无妄嗤了一声,嘴上说着嫌弃着到底却还是怕人摔了,手臂揽着对方的腰, 将人朝着怀里带了带。   “你说说你。”   “明明是你占我便宜,现在反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无人回应。   林中寂静,姬无妄微微侧目看到的就是那张枕着他肩膀的侧颜。   “喂, 醒醒。”姬无妄抬了抬肩膀, 人却始终不见醒来。就在这时,他的掌心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他抬起了那放在对方腰上的手, 就发现他的手掌之上被刺出了一个血口。   什么东西如此锋利.......?   姬无妄握着沈孤舟的肩膀将人拉开了一些,他借着林中的微光就看见沈孤舟身上正在结一层薄冰。他拧紧了眉头伸手用灵力去探,却发现对方身上竟是落了一道障眼法。   姬无妄被气笑了。   “我就该狠狠心,让你在这里死掉算了。”   罢了。   这人不会说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何必跟这个混账计较。   姬无妄嗤了一声,伸手凝诀将对方身上的障眼法给破开,随着灵力在沈孤舟周身消散,他这才看清了对方身上的冰,根本就不是冰而是从一根根从身体里穿透而出的冰刺,几乎是长了满身,胸口尤甚。   血就顺着那些蔓延而出的冰刺滴落而下,将他那一身素白色的衣袍之上染成了红色。   这是......   无情道的反噬?   “为了这一个吻。”   “我看你是命都不打算要了,你这个......”   疯子。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   那双拢在林子里暗光当中的双瞳在此刻翻滚着未熄的怒火。   可这火,烧的旺,却是在迎上眼前这人苍白无色的面容后,逐渐熄灭。   姬无妄别开眼,吸了两下鼻子。   这一刻,他也说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却只叫让人有些难受,就像是百年前他从司天狱离开那晚一般,一坛酒,让他割舍了与那人全部的过往。   那晚,他在那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站了一夜。   之后再相见,两厢陌路,生死无归。   姬无妄思及此,方才转过头重新看向了眼前这个人。   纵然眼前之人的容貌尚未恢复。   可他还是他,从未变过。   此次复生,他其实想了很多与人再见的场景,可却从未想过会在司天狱与人以那样的方式重逢。不过现在想来,他其实早在司天狱的时候就曾问过这人,他身上的功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当时这人不答,也从未给过他任何的答复。   时至今日,在这片林子里,姬无妄方才知晓,这人从未骗他。   他的功法的确出了问题。   只不过这功法指的是他曾入司天狱而修的无情道,而功破,为的却是他。   司天狱作为整个大荒至高无上的存在,是调停者亦是执法者。而历代继任掌事着,修习这无情之道,为的便是舍弃前缘,不问世事,这样方才能在真正裁决之时能做到真正的公正严明。   沈孤舟自打接任司天狱以来,秉公执法从未有一天错漏。他被整个大荒称为是历任掌事当中,最接近初代掌事息归之人。如此能力,假以时日,定能走大道,窥天机,飞升为神。   明明说好的再不相见,明明他成他的神,他做的他的魔,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走......   可现在这算什么?   “你可真是个混账东西,当初骂的可真是一点都没亏。”   “现在真就应该让那些正道的楷模都看看,他们所追捧信奉之人到底都是怎么作践自己的。”   姬无妄一边骂着,一边却是将手伸出调动着体内全部灵力,帮人将这份反噬之力重新压了回去。他看着这人苍白的脸色红润了少许,这才将那一直朝着这人体内输送灵力的手给抽了回来。   刚刚好不容易提升的那点灵力,现如今又给全部送了出去。   姬无妄看着自己的手嗤了一声。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算了。   等人好了,他再去找人加倍要过来。   “小子......咳咳,你们还没好吗?”   厉荣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姬无妄扶着沈孤舟的肩膀,皱着眉头朝着身后的人大喊了一声:“来个人帮忙。”   折腾了好一会儿,人总算是给送进了马车里。姬无妄捂着手臂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前脚刚迈上马车,后脚就看见厉荣就坐在马车里等着他。   姬无妄撇了一眼一侧还尚未苏醒的沈孤舟,面色有些不悦的出声,“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厉荣冷哼了一声:“这就是您说的路人?”   姬无妄一屁股坐到了铺满厚毯子的椅子上,抱着手臂靠在车壁上驳斥出声:“你不是刚刚看见了我才是被强的那个。”   厉荣:“您若真想推能推不开?”   姬无妄:“……”   厉荣看着姬无妄那张脸就知道这小子被他说中了,他抬头朝着马车内那个至今未醒的男人看一眼:“你小子老实告诉我,这人到底哪来的?”   司天狱内历代掌事非召不出,若此时将这人的消息透露出去,恐怕会有大麻烦。   姬无妄思索了片刻用着这人之前的给他编造的那套说辞半真半假的给厉荣扯了两句。   “齐家,仙门的人?”厉荣皱紧了眉头,“这个齐家十年前参与过天烛峰一事,您竟然还敢将这人留在身边?”   姬无妄:“你知道齐家?”   厉荣冷哼了一声:“十年前事出之后叶轻欢同我就查过此事,这齐家不干净,恐怕当年除了天烛峰上的事情还参与了别的。”   姬无妄的手指在臂腕处轻轻敲了两下,若有所思将人撇了一眼:“他跟那些人没关系。”   厉荣掀开车帘朝着马车外的人看了一眼,恨铁不成钢的将手中的车帘甩下:“就算没关系,但他到底还是齐家的人。更何况,你小子将一个仙门的人留在苍狼域,岂不是又让仙门的那群狗给抓到了把柄,到时候……”   “老头,你什么时候这般畏首畏尾?”姬无妄抱着手臂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吾做事,他们管得着吗?”   厉荣:“那昌和呢?”   姬无妄不悦:“关他屁事。”   厉荣弯腰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提醒出声:“您别忘了,您和昌和还有婚约在身,到时候我看你打算怎么办。”   提起这件事姬无妄的脸色就更臭了:“那个白眼狼杀我还想娶我?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厉荣:“那他呢?昌和要是知道了他的存在,你觉得还有命活吗……”   姬无妄:“昌和又打不过他。”   厉荣:“什么?”   姬无妄摸了摸鼻子,改口道:“他不会在苍狼域留很久的。”   等到三个月后,他真正的拿回苍狼域,他也该回他的司天狱去了。   到那时,两个人或许压根就不会再有交集,也或许……   怎么会如此的不甘心?   厉荣:“这样最好。”   厉荣长舒了一口气:“这齐家您最好还是少跟人接触的好。”   姬无妄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厉荣:“不过你小子也确实老大不小了,也确实该正儿八经寻个人安定下来了,您这边可还有什么心仪的……”   姬无妄突然抬眸:“你说吾若是抢了那司天狱的人做王后你觉得如何?”   厉荣:“谁?”   姬无妄:“司天狱?”   厉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那齐家不管怎么说还只是四大世家之一,那司天狱是什么地方?   听闻那司天狱的掌事,卜卦问今,修为近神,这小子敢说,他都不敢听。   “简直就是胡闹!”厉荣伸手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头。   姬无妄却是十分不服气的嗤了一声。   他才没胡闹。   明明是他沈孤舟要对他图谋不轨,他顶多就算是个始乱终弃…… 第90章 自作自受   “醒了?”   马车一角的风铃, 恰在此时荡起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车内淡淡的药香从桌面上放着的铜兽香炉当中逸散而出,缭绕的烟气让姬无妄的声音都带了一股子缱绻慵懒的调子,落在耳朵里时若轻羽从心上拂过, 在心湖之上荡起了层层涟漪。   马车飞快的在官道上缓缓的驶过,而车内此时就只有两个人。沈孤舟在此时撑着手臂缓缓起身, 及腰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落在胸前, 而身上宽大的白衣从榻上垂落,飘渺若烟云。   烛光昏黄的亮着, 他微微抬眸,隔着车内缭绕未散的烟气就看见姬无妄此刻就坐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地方。烟气模糊了那人的面庞, 只能隐隐的瞧见对方那张脸上熏染出的如胭脂般的一层薄红, 而那平日里裹的严实的衣衫被他褪到了手肘处,白皙的肩膀露在车内光色熙明处, 显得越发的莹润如玉。   沈孤舟瞧的虽不真切, 但他的脑海当中浮现而出的却是前不久在那珠帘翠幕之下景致。   他见过这人仗剑纵马的快活恣意的模样, 却也见过这人褪去一身戾气眼尾染上一抹绯红之色的样子。   这人就是毒, 他却是食之髓味, 不忍将其舍弃。   沈孤舟那双拢在昏暗光色当中的双眸一点点的漫上一层深色,像是一湾深潭,窥而不见其底。   姬无妄并未察觉身后的异样, 他低头尝试摆弄了几遍伤口,都都因一只手有些不怎么方便。他现在十分佩服这人之前扮作齐修远的时候一只手还能不怎么影响生活,他现在已经快成残废了。   姬无妄放弃了, 他微微侧过身, 将手中正握着的纱布朝着沈孤舟递了过去:“醒了刚好,帮我把伤口包了。”   眼前的一切跟沈孤舟想得有些不太一样。   他以为两个人身份戳穿的那一天,姬无妄会像许多年前在司天狱那晚那般跟他发很大的一场火, 然而并没有。后来他又以为姬无妄会与他相望而陌路,可当在林中转过身的那一刻,对方却是拉住了他。   那一刻,沈孤舟突然有点不想死了。   另一侧,姬无妄举着手里的纱布,坐在那儿等了半天,身后的动静就像是死了似的。姬无妄没好气的冲着身后那人不满的问出声:“傻愣着做什么?你到底帮不帮忙?”   不知道是不是马车内姬无妄吐出的声音太过平静随和,以至于沈孤舟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尤似是尚在梦中。   十年里,梦中的那个人,或笑或哭,却从未同他好言好语过。   沈孤舟的目光灼热的凝在眼前这近在咫尺却仿佛又相隔万里的人身上,由灵力修补好的心脏之上冰锥形成的尖刺生长,让他拧紧了抚着胸口将目光移开。   姬无妄听着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就发现沈孤舟面色苍白的单手撑在座椅上正掩唇低咳着,他伸手一把将那人摇摇晃晃的身子扶住:“刚看你的灵力不是稳了吗?怎么又咳起来了?”   姬无妄凝了灵力正要给人在输一点,沈孤舟冰凉的指尖却是在此时扣住了他的手腕。   沈孤舟:“我没事,不用为我浪费灵力。”   姬无妄抬手将人甩开,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你要是死在我这儿我可就真的有嘴也说不清了。”   沈孤舟拧眉:“不会赖在你身上。”   姬无妄:“说的好听,疼死也是你活该。”   他就是这么好肖想的?   上一个敢对他图谋不轨的人,现在坟头怕不是都已经三尺高了。   更何况,当年他早就告诉这人不要去修什么见了鬼的无情道,也不要去那老什子的司天狱,可这人偏是不听,后来还背着他答应了那牛鼻子老道。   现在好了,就是自作自受。   一想到过去,姬无妄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懒得跟着人掰扯,他将那从肩头上滑落的衣衫捞起,将身子扭了过去,自己沾了药,就朝着伤口上涂。就在这时,眼前突然投下来一方阴影,他微微抬眸,手里握着的纱布就被沈孤舟给拿走。   姬无妄:“你做什么?”   沈孤舟:“不是让我给你包扎的吗?怎么自己弄起来了?”   “我怎么敢劳烦你,你......”姬无妄刚将头扭过去,哪知他话都还没说完,身后衣衫拂动,一个略显冷意的气息就突然出现在了身后。清冷的气息缭绕,让姬无妄的呼吸突然一窒。   这个姿势太糟糕了。   尤其是在相同的气息之下,姬无妄的脑海当中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到对方在那漆黑一片的室内做出来的混账事,他紧捏了手里的药瓶,眉头蹙的愈发的紧:“靠......靠这么近做什么?”   沈孤舟:“转过来。”   姬无妄:“不就是包扎个伤口,我说你事情怎么这么多......”   姬无妄十分不想听,但沈孤舟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他话都还没说完,这人就干脆自己上手,抱着他就转了个反向,这下姬无妄就不得不正对上这人冷着的一张臭脸。   姬无妄:“这样总行了吧。”   沈孤舟微微抬眸看着对方的唇:“嗯。”   马车内本就有些逼仄,姬无妄将身子转过来之后,就发现两个人贴的很近。呼吸交错纠缠,让姬无妄长睫轻颤了两下,偷偷将人瞟了一眼。   手臂上伤突然一痛,姬无妄嘶了一声,皱紧了眉头:“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沈孤舟:“为什么偷看?”   偷看被人抓包,姬无妄的耳廓突然浮现出了一抹薄红,他没好气的道:“你是脑门子上长眼睛了吗?还有,我瞟你怎么了,你坐这么近,难道还不让人看了?”   沈孤舟:“看完觉得如何?”   姬无妄:“你什么时候把你那张脸给变回来?”   沈孤舟挑眉:“想看?”   姬无妄:“.......”   沈孤舟见姬无妄半晌没声,就知道他可能猜中了,他垂眸笑了一声,惹得姬无妄别开脸,“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我才不想看。你那张脸......你那张脸分明丑死了。”   沈孤舟并未恼,而是笑着将手中的纱布给抖开:“那你觉得是现在这张脸丑还是之前的丑?”   这有什么可比性吗?   整个大荒之中,他就没见过几个长相能比得上沈孤舟的。   当然,他除外。   “都丑。”姬无妄一句话刚说完,沈孤舟突然凑了过来。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此时就在眼前,他甚至能从对方的双眸之中瞧见那属于他的影子。一股子心里想什么都会被洞穿的感觉让姬无妄将目光抽回,整个人朝着后面微微撤了一点。   沈孤舟:“别动。”   姬无妄的呼吸微微凝滞。   沈孤舟微微俯身,在对方的手臂上打了个十分漂亮的蝴蝶结:“在伤口没长好的这几天别碰水。”   姬无妄:“真麻烦。”   姬无妄:“这东西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沈孤舟将手中的纱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方才开口道:“这不是寻常的伤口,从荒沼之中出来的魔物自身的魔气极大,你此番主修灵,所以魔气会同身体内的灵力相冲,造成伤口溃烂而不凝。”   姬无妄蹙眉:“那如果我将魔气放出来呢?”   沈孤舟:“你的魔气太强,在你体内的灵力未有稳固之前放出来只会徒增伤害。”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突然问出声:“那你之前说的那事是诓......”   沈孤舟:“我说过,我说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   姬无妄:“........”   马车檐角的风铃声叮叮咣咣的响着,坐在马车内的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去提及那些过于敏感的话题。他们之间仿佛是在此时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不戳破,便当不知。   这样以来,他或许可以将人多留一段时间。   就在马车内的气氛快要陷入僵局的时候,车外突然传出了吵闹而又喧哗的人声。姬无妄掀开车帘朝着外面撇了一眼,便是瞧见在他们行进的官道上突然多了许多的百姓,那些人手里有拿着花的还有拿着肉的,像是赶大集似的,正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而那个方向,正是大招山。   姬无妄:“这是......”   沈孤舟:“庆你复生。”   昌和在大招山之上举行招魂仪式,在这些百姓的眼里,他们并不知道此事的骗局,他们只是觉得若招魂,他们的王或许就会回来,到那时,手中的东西就成了庆贺之物。   他们在盼着他活过来。   姬无妄声色微沉的再次道:“可若我没有回来呢?昌和注定招不到魂,这些人千里迢迢走这么一遭,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无魂......”沈孤舟声音一顿,方才再次开口,“十年前,昌和继任王以来,整个苍狼域内真正认他的人不多。若是此番大招山上的招魂仪式招不来魂那才是正中下怀,毕竟到那时,昌和只需稍加点拨,便可将脏水全部泼给仙门,而他就可以拿着这些民怨,打开苍狼域的结界,正大光明的去讨伐仙门了。”   姬无妄的视线从那些百姓身上扫过,随后将手中的车帘放下:“果然有仙门的人。”   “看来他们应该也是收到了消息,跑来这里阻止我复活的。”姬无妄冷哼了一声,“几方的算盘打的可真是啪啪的响啊。”   沈孤舟:“你有想法了?”   姬无妄:“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想让我做那个蝉可我偏要做那只雀。”   姬无妄:“这个魂我复定了。”   至于游戏规则......   进了他的地盘,那就得他说了算。 第91章 强词夺理   此番越是朝着大招山去越是人多眼杂, 昌和一击不中必会派人再来查他的动静,到时候让人看到他跟厉荣那老头子搅合到一起的话,他后面有些戏就没法唱了。   姬无妄捏了一个诀给厉荣, 并传了个信让人带着他的人先走,随后他又让原本跟车的特伊他们将手底下的人化整为零散在人群里。   目标缩小, 他就不用给人当活靶子, 还能就这么让他安静两天。   姬无妄觉得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但……   沈孤舟:“人都走了,这车谁赶?”   哦……   他好像忘了留一个人了。   面对沈孤舟的质疑, 魔头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刚刚脑子一时间宕机这件事,他思索了片刻将目光落在沈孤舟这个现成的人身上。   姬无妄灵机一动:“这不还有你吗?”   沈孤舟:“……那你呢?”   姬无妄扬眉:“我当然是坐车, 你哪里有见过让主子赶车的?”   沈孤舟:“......”   姬无妄将人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临上车之际他还不忘将手在沈孤舟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抚。然而, 就在他抬脚刚踩到车辕上的时候, 后领子却是突然被沈孤舟给揪住。   沈孤舟蹙眉:“等等。”   姬无妄:“你又做什么?”   这动作要是换个人, 姬无妄怕不是上去给人就是一个巴掌, 但现在这人却是换成了沈孤舟。   沈孤舟要是之前身份没暴露就算了, 但是现在……   拜之前两次与人不怎么愉快的双修所赐,姬无妄现在见了这人心里总是莫名其妙有股子怂,尤其是在加上当年在雾陵姬府那会儿, 这人给他当师父那段时间的阴影,姬无妄就更怂了。   此时官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让沈孤舟闹了这么一出, 周遭路过的人都纷纷朝着两个人看了过来。   姬无妄听着四周的议论声, 红着耳廓转过身,站在车辕上叉着腰很是不满地又道:“喂,我看你现在是不是长本事了, 你知不知道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沈孤舟:“你的。”   姬无妄:“......”   稀奇。   真是太稀奇,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次看见沈孤舟这厮这么乖。   姬无妄垂眸看着眼前这张清贵疏冷的一张脸愣是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还是沈孤舟这厮被人夺了舍,取了魂,平白让人生出了一股子拳头打到棉花上,让人使不上劲的感觉。   姬无妄嗤了一声。   沈孤舟微微仰起头:“留在外面陪我。”   “不。”   姬无妄拒绝的飞快,他转过身扒着车门就要往里面钻,哪知下一刻腰上就多了一双手。他低头看了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沈孤舟给捞了出来。   这人......   是不是不想混了。   姬无妄此时半个身子都贴着人站着,当那熟悉的清冷气息落在耳畔,姬无妄气笑了:“沈孤舟,我就没见过像你这种耍无赖的。”   沈孤舟:“现在见到了?”   姬无妄转过身伸手指了指自己胳膊上刚刚被人包的伤口,控诉出声:“外面这魔气缭绕的,你忍心见我一个受伤的人跟着你在外面吹风吗?”   沈孤舟看着人把话说完,不等姬无妄在做出反应,直接伸手将人抱到一边的车辕上坐着。姬无妄扒着车框就要起身,沈孤舟却是走上前一步将他的双手撑在对方身侧微微倾身上前:“所以只有你坐在我跟前,乖乖的,我才能时刻关注到你的情况。”   姬无妄:“……”   强词夺理。   他看这人就是一头倔驴。   姬无妄懒得再搭理他,他抱着手臂别开脸,眼前却是突然多了一双手,他撩起眼皮淡淡的撇了一眼却是在看见沈孤舟手里的东西的时候瞪大了双眼:“翻糖栗子糕!”   沈孤舟:“奖励。”   姬无妄:“你哄小孩儿呢?还什么奖励......”   沈孤舟却是垂眸轻笑了一声:“那你就当是我拿这个换你一次坐在外面陪我的机会。”   姬无妄:“幼稚。”   姬无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聊?”   沈孤舟弯了弯唇:“不无聊怎么讨得你欢心?”   姬无妄:“强词夺理。”   沈孤舟曲指碰了碰对方被风吹得有些冷的脸颊,顺势问出声:“既然讨了你欢心,那现在是不是可以留下来陪我了?”   魔头承认自己有被愉悦到。   姬无妄扬了扬眉:“行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唠会嗑。”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满意的直起身绕到另外一侧坐了。   姬无妄握着手中的栗子糕屈膝靠在身后的车壁上看着这人扬起马鞭,将马车赶着继续朝大招山而去。   口中的翻糖栗子糕的味道特别甜,一口咬下去的时候像是蜜饯似的,甜到了嗓子眼里去。   姬无妄吃了几块之后,手中还剩下一块,就在他刚要将这最后这块也拿起来吃了,他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手指从上面拿开,偏头朝着沈孤舟看了一眼。   许多年前,当他那晚从司天狱内走出来,他心里想的是两个人此生永不再见。   可他后来去司天狱做了魔,他发现,他还是会时不时的见到眼前这个人。   有时候会在苍狼域某个重大的事件之上,有时候他又会在哪个大能的秘境之中,可不管在哪,那时候这人在他眼中总是一身白衣,清冷若雪,像是是山巅终年不化的雪,檐角垂挂的冰。   高高在上,不染纤尘。   两个人像如今这般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姬无妄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看见微风将对方垂落在身侧的发吹起,他抬起手将手中仅剩下的一份栗子糕朝着人递了出去:“要尝尝吗?”   姬无妄见人没什么反应,他自嘲的嗤了一声。   “不想吃就算了。”   他刚要将手抽回去,却是被沈孤舟一把握住了手腕,姬无妄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却是看见沈孤舟蹙紧眉头,问出声:“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姬无妄:“没听到就算了。”   沈孤舟眉头却是蹙的更紧:“可我想听。”   姬无妄稍稍一愣,他在这一刻好似听出对方吐出的音色中透着一股子急。他盯着人看了半晌,将手中握着的翻糖栗子糕举起,一字一句的再次开口:“我说,我记得这东西在很早之前,还是我带你第一次下山你告诉我的。那时候,我不知道吃什么,你就告诉我这是你阿娘最喜欢吃的东西,很甜。”   姬无妄:“它的确甜,很甜很甜,你要尝尝吗?”   姬无妄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孤舟盯着对方的唇仔细辨别了一番才将视线落在了对方手上:“你还记得。”   姬无妄:“我也以为我会忘。”   姬无妄:“可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记到了现在。”   沈孤舟其实并不喜欢吃甜,但他却还是将手里的栗子糕吃了个干净:“的确甜。”   四周的风吹动着马车檐角的风铃,姬无妄将视线抽回将双臂枕在脑后,弯了弯唇。   大招山位于沧州与云州的交界之地,其山陡峭挺拔,终年雾气缭绕。传闻当年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就是在这座山之上堕仙成魔,因此在大招山的半山腰之上有一方平台,据说是当年息归练功所在。   四方神兽坐立在四角,八根白玉雕成的擎天柱恢弘而又气派。   此次的招魂仪式,昌和就将地点定在了此处。   此时平台之上祭坛已经布置好,四周的旌旗翻飞,一身红衣之人就站在整个祭坛的正中央,俯身看着其下燎绕的云雾。   “王,我们派去的人没回来。”   “没回来......”昌和抬起手指卷起一片软云,放在指尖碾磨了两下,笑了一声,“那人竟然有手段对付那从荒沼之中出来的东西,倒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可是要再次派人.......”   昌和赤着脚转过身:“我们的人是在哪找到的人?”   下属微微垂眸:“在沧州边境。”   “边境?”昌和勾唇微微一笑,“从西夷再到沧州,这人一步步走来,到底在打什么盘算?”   “我们查到了一些事情。”下属赶忙将手里的卷宗给人呈了上去。   昌和抬手将卷宗在眼前展开,他抬眸扫了一眼,捏着手中的烟杆子就赤着脚缓步走下了祭坛:“白九,这个名字可真让人有点熟悉。”   昌和:“一个炉鼎,出身于汐云府,后来来了一趟苍狼域,又被汐云府的人带了回去送给了司天狱。那这么说,这个人现在理应还是在司天域,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昌和:“有点意思。”   冒着被人察觉的风险,也要将人送出来。   这个白九,到底有什么魅力?   “王,那如果是这么说的话,司天狱的掌事岂不是坏了规矩......”   昌和听着自己手下人的声音,将悬浮在空中的卷宗拿到手里,微微侧目看了过去:“你觉得那人在乎吗?十年前,他既然能违反司天狱的禁令当着所有仙门的面将姬无妄的尸体带回去,他就不会在十年后在乎一个炉鼎是不是会坏了规矩。”   昌和笑了一声:“那人登高台,掌生死,他根本就没把所有人放在眼里。那人,才真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惜......   十年前,那人心心念念的人就是他的,现在,人死了,那也得是他的。   他休想得到半点。 第92章 气急败坏   “看来这就是大招山主山了。”   周遭人流熙熙攘攘, 姬无妄掀开车帘看了一圈却发现像他们这样驾着马车悠哉悠哉而来的并没有几个,这车停在山门前招摇的就像是哪来的暴发户。他从车上跳下来,便见四周的人群纷纷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其中不乏有几个隐藏身份的仙门人和一些魔修。   姬无妄在这群人的眼中看见了打量与探究,似乎是在猜测苍狼域内什么时候多了他这样一号人。   魔头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背后议论他, 他面色不悦地抱着手臂迎上了这群人的目光。这些人反倒是自己被他的眼神所怖, 吓得先移开了眼。   真是无趣。   还没逗弄沈孤舟来的有意思。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   “不用管他们。”   “有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见葡萄酸,见不得别人好罢了。”   姬无妄本来是打算回去看看沈孤舟那厮怎么还没跟上来, 身侧突如其来的声音倒是让他顿住脚步。他朝着人看过去,便瞧见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正朝着他走来。   看这人的气息应该是一个魔修, 但魔气不重, 应该是修为并不高。   姬无妄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但又一时间又没有想起来他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余光之中他就看见一辆更为豪华的马车停在他们的马车旁边, 马车前用木偶制成的傀儡侍女衣香鬓影, 提灯而行, 雅致的很。   傀儡术?   姬无妄将目光停在马车上刻着的朱雀徽记上, 眯起了一双眼睛:“你是云州木家的人?”   “好眼力,你竟然认得我家这画的如此蹩脚的鸟。”蓝衣公子笑着将脚步停到姬无妄眼前,冲着人颔首一礼, “在下木然,是云州木家二公子,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云州木家, 朱雀印徽。   德马卡手里的那些木偶傀儡的出处。   这木家姬无妄之前接触的不深, 他只听说这家虽然是云州的富户,但为人低调的很,从不搅合云州的那些党派之争。当初他若不是在西夷的幻境当中见到那些木偶傀儡身上的徽记, 他倒是一时间还想不起来云州有还有这家人。   这木家......   德马卡手里的那些木偶傀儡若当真的跟木家有关的话,这家人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这人此番既然撞到了枪口上,倒是省的他回云州在找这家人麻烦。   姬无妄压下了心中的少许不悦,冷冷的回道:“云宴。”   木然抬了抬手:“真是好名字,那不知道阿宴打哪来?”   姬无妄:“西夷。”   木然:“西夷是个好地方啊,我家在那边还有生意呢。可惜,我之前一直跟我父亲说想去边境那边看看,我父亲倒是一直没同意,现在云兄提起反倒是又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回去就跟我父亲说,我要去那儿看看......”   这人莫不是个话痨?   饶是姬无妄如此好说的一个人,听着这人在耳边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之后,到最后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淡淡的同人嗯了一声,就开始无比的想念沈孤舟那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不过......   这人怎么转眼不见了,到底去哪了?   姬无妄回头找了人一圈,就在他面色十分不悦地打算去找人的时候,他便看见那着了一身白衣之人从不远处的人群当中走了回来。   “祭坛的位置应该在峰顶的映魔台,我刚刚去看了一眼......”沈孤舟将脚步停在姬无妄跟前,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发现姬无妄身侧还站着一个蓝衣公子,他面色当即就是一冷:“他是谁?”   姬无妄挑眉:“刚交的朋友。”   沈孤舟:“我才离开多久你就交了一个朋友?”   姬无妄:“怎么不行啊?”   木然平日窝在家里钻研傀儡术没怎么出过门,这次满打满算还是他第一次出来。此番他看着面前两个人有些剑拔弩张的样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他走上前两步想劝又感觉自己插不上话。   这一来一往就让他急得出了满头大汗。   “那个阿宴......你们要不......”   “阿宴也是你能叫的?”沈孤舟本是听不见但好巧不巧这两个字就刚好落在他的眼里,心里没来由的起了一层火,让他蹙紧了眉宇,面上的气息更冷。   在姬无妄的记忆当中,沈孤舟这人从来都是冷心冷清,他猜不透这人的表情,就也窥不见他的心。可这回与人再次相见,他却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愤怒,愉悦等一系列的表情。   他觉得有趣。   尤其是现在,他虽然知道沈孤舟这人在生气,但没来由的他心里并不恼,反倒是有些愉悦。   姬无妄盯着沈孤舟的脸瞧了半晌,背着手凑到这人的眼前:“你莫不是吃醋了?”   沈孤舟将视线抽回,拧紧了眉头:“你说什么?”   姬无妄:“没事。”   姬无妄:“夸你好看。”   沈孤舟那本是冷着的一张脸因姬无妄的话而蹙眉:“为了哄我?”   姬无妄轻笑了一声:“真心的。”   沈孤舟:“你嘴里什么时候有实话?”   姬无妄见沈孤舟的面色有些缓和,他踮起脚尖凑到对方耳边低语了两句。沈孤舟的脸色这才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朝着木然撇了一眼,将目光垂落:“木家?为何而来?”   姬无妄:“暂时还看不出来。”   姬无妄:“当初木偶傀儡之事线索到翁然就断了,明玉去查阵法一事至今未有消息,此人的出现我看倒是一个契机,你觉得呢?”   沈孤舟淡淡的嗯了一声:“刚刚我去前面看了一眼,前面的入口都有王宫的守卫把守,普通的人上不去,能进去的只有那些拿了令牌的,我们的另想办法。”   “你觉得这人像冤大头吗?”姬无妄凑到沈孤舟耳边低语,见这人半晌没说话,只是垂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姬无妄与人拉开距离,有些不解的问出声来,“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孤舟:“你当初在汐云府门前,也是这么想的吗?”   汐云府?   沈孤舟的话让姬无妄的脑子卡了一下壳,等到他反应过来就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莫不是还在跟他计较当初找齐修远这件事。   这事还没翻篇呢?   姬无妄轻挑了眉宇,他凑到沈孤舟的眼前,看着这人那双清冷的眉眼,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孤舟:“所以并非是你特意选中的齐修远,而是恰好?”   沈孤舟:“你只是需要一个能让你进去汐云府的人?”   “当时你以为是我故意选的人?等等......”姬无妄托着下巴摩梭了两下,“你在司天狱的时候好像就特别在意这个齐修远,你跟他有过节?”   沈孤舟蹙眉:“你当真不知道?”   姬无妄:“我知道什么?”   沈孤舟:“齐修远喜欢你。”   姬无妄:“........”   所以,齐修远想要那个白九是因为白九跟他有七八分相似?   这都是什么事……   姬无妄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宇。   “那个......二位是道侣吧。”木然赶忙冲着眼前的两个人拱手一礼,“我先前不知实在是有些失礼了,我在这里给两位赔个不是。我初来乍到,又是一个人实在是有些无聊,刚刚是看这位小兄弟十分投缘这才过来与人说说话。希望两位......”   姬无妄见沈孤舟的眉宇一点点蹙起,他凑到人耳边又道:“这人是个话痨。”   沈孤舟:“换一个。”   姬无妄:“别啊好不容易找到个主动送上门的冤大头,你还想不想上去?”   字太多,看着就烦。   沈孤舟伸手捏了捏眉宇:“你去。”   姬无妄轻笑了一声,迈步走了过去,他哥俩好似的揽过木然的话,低声道:“你别介意,他这人就是小气的很,但人还是好相与的。”   木然擦了擦汗:“那就好那就好,如果是因为我让你们两个人出了问题那就实在是罪过。”   姬无妄扬眉:“你也是要去上面的?”   “是啊。”木然从怀里将一枚令牌掏出,“前段时间王宫里送了这个给我父亲,我父亲没空本来想让我兄长待他来的,但是我兄长不在家,父亲就只能让我来了。”   令牌。   沈孤舟刚刚说的应该就是这个。   姬无妄神色微动,将手按上去,单臂揽过对方,在对方后背拍了拍两把:“兄弟同道中人啊。”   木然:“你们也要去上面?”   姬无妄将手从令牌上抬起与人拉开了距离,等到他再翻掌向上的时候,掌心就多了一块与人一模一样的令牌:“是啊,我也是接到了消息。”   木然一喜:“那敢情好,我们刚好可以同路。”   姬无妄点了点头:“那木兄稍等片刻,我去叫他,咱们一起。”   木然:“好。”   姬无妄走了回去,背对着人将手中的令牌摊放在沈孤舟眼前:“你猜的没错他的确有。”   沈孤舟低头看了一眼,大袖一挥,便又复刻了一块。他抬手将另外一块拿到手里,来回翻看了一眼:“你的身份现在不宜暴露,我们跟着他,让他给你打掩护。”   姬无妄:“正有此意。”   沈孤舟:“嗯。”   “走吧,别让他起疑。”姬无妄将令牌握在手中,刚要转身,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却是突然被沈孤舟握住,他回过头,却是瞧见沈孤舟突然将手指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微凉的触感让姬无妄微微偏过头。   沈孤舟走上前一步:“别动。”   姬无妄:“你做什么?”   沈孤舟:“你的易容术看着好像是要失效了,我帮你再调一下。” 第93章 坑蒙拐骗   “奇怪, 这东西怎么现在失效?”   姬无妄心里犯了一阵嘀咕,那独属于沈孤舟清冷若雪的气息就猛地靠了过来,他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 呼吸就是一窒。   这一刻,姬无妄感觉自己像是突然置身于一场大雪中, 头顶被人撑了一把伞, 为他遮挡了周遭的风雪与窥探。四周的声色很静,仿佛这天地之下在此刻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而他所站之地温暖如春,鼻息内到处都充斥着沈孤舟身上那沁人心脾的冷香。   这气息熟悉而又陌生, 像是从记忆深处而来。   姬无妄没来由的晃了个神, 腰就被一双手给扶住。他抬起头,沈孤舟就在此刻突然出了声。   “这术法本不会失效, 但......”沈孤舟的话说到一半, 突然停住了。   姬无妄蹙眉:“但是什么?”   但……   这所谓的易容术其实是由沈孤舟术法支撑, 随着他身上的灵力削减, 易容术也就会逐渐淡去。之前在林中, 姬无妄灵力增长的那一刻,沈孤舟身上的灵力骤然削减才会使得这术法出了问题。   沈孤舟又怎么会让姬无妄真正猜到什么?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出声道:“没什么, 只是之前在沧州的时候恢复过一次,所以这术法最近就变得不太稳固。”   姬无妄摸了摸脸:“那我现在是已经有迹象了吗?”   沈孤舟:“嗯。”   沈孤舟:“与你原先的那张脸有三分相似。”   三分。   好像也还好。   这年头只要不是平白无故的突然诈尸,他觉得都还算不错……   姬无妄心里吃了个定心丸, 指尖在手臂上轻轻敲了两下, 撩起眼皮:“不过话说回来了,我当初可是跟你们做了交易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有点不满的道:“你们司天狱的人当初可是跟我信誓旦旦说这东西至少能撑三个月呢?现在这才两个月左右就出了问题。你们这东西难不成只管卖,不管售后的?”   沈孤舟:“分人。”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那要是你今个儿不在这儿, 这玩意儿失效了怎么办?”   沈孤舟:“你可以找我。”   找他?   姬无妄突然想到之前沈孤舟这厮三番两次提醒他找到东西就回司天狱这件事。   姬无妄盯着这人垂落而下的眉眼,突然凑到这人脸前,笑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见我,然后随便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   沈孤舟:“......”   姬无妄见人抿紧了唇垂眸未语,啧了一声:“没想到堂堂司天狱的掌事就是个胆小鬼,你是不是看我好骗,所以就干出如此坑蒙拐骗的事情。”   沈孤舟:“那你说说我坑你什么了?”   姬无妄扬眉:“整个大荒这易容术也只有你会,那岂不是你现在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孤舟提醒出声:“你我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你出了事,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姬无妄:“你真想找那什么赤华?”   沈孤舟:“嗯。”   姬无妄:“......”   沈孤舟淡淡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显得十分的严肃与正经。   姬无妄听着,竟然觉得这人说的还挺对,他竟然半点也没找出这话中的破绽和错漏,但不知道怎么得,他的直觉让他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他仔细思索了一番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怪。   罢了。   反正现如今于他的确没什么坏处,就暂且先这样吧。   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就感受到沈孤舟那微凉的指尖从他的下颌一点点的拂过,带着少许的痒意和一些异样的感觉。   姬无妄微微蹙了眉峰,整个人有些不怎么自在的别开脸。   沈孤舟却是曲指抵住了对方的下颌微微抬起:“别动,一会儿要捏歪了。”   姬无妄:“你敢给我捏歪了你就死定了!”   沈孤舟:“这么不信我?”   “我怕你公报私仇。”姬无妄冷哼了一声,将视线移开,随后他便撇见沈孤舟那露在宽大衣袖之外因瘦削而青筋微凸的腕骨。   太瘦了。   这人之前是这样的吗?   姬无妄回想了一番,却因为时间相隔太久竟是有点忘记了。   姬无妄的愣神,全部都落在了沈孤舟的眼里。   他没有说话,而是抬起那白皙修长的指尖从姬无妄的眉骨之上抚过,将对方的面容之上的瑕疵一点点修复。   两个人此时离得很近,近到沈孤舟能看见姬无妄微颤的长睫,那双拢在大招山下昏暗的光色当中的双瞳之中被映的多了几分清亮,若那散在林中的流萤,夺目生辉。   这一刻,沈孤舟感受着指腹之下温热的触感,才真切的感受到眼前之人是真正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而不是……   十年之中那放在眼前冰冷,毫无生气的尸体。   姬无妄感受到沈孤舟的指尖在此刻停驻,他拧紧了眉头问出声:“时间差不多了,你到底好了没?”   “好了。”沈孤舟敛去了眸中的异样,将手重新拢回袖中。   那一惯冷然清肃的模样,愣是让人看不出一点的端倪。   姬无妄不疑有他,他握着手中的令牌摩挲了两下,歪头看向那个等在不远处的木然。   “走,我们跟人上去。”   正如姬无妄先前预料的那般,有了令牌,还有木然带路,无论是看守的人还是其余人的注意力都会被木然吸引了去。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大招山的地界,只不过,这事情是省去了不少,但有为了不暴露身份而做的伪装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大招山的山势陡峭,白玉阶梯从山下一直延申到山顶。   此次前来观摩招魂仪式的百姓被拦在了山下而真正能走上这白玉阶梯之上的人都是苍狼域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魔修的修为一般不差,所以这些让人望而生畏的台阶几乎都是摆设。   可姬无妄忘了,这云州木家的修为是一等一的差。   两个人为了不暴露实力,就只能谎称自己的修为也不行,跟着人一点一点的往上爬……   魔头什么时候干过这个?   要不是沈孤舟拉着,他早就翻脸不干了。   爬山无聊。   这个时候,姬无妄突然觉得木然话痨也不是不行,至少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缺乐子。   三个人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头顶浩浩荡荡的又飘过了一群人。   姬无妄停下脚步想要看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让他在下面吃尾气,他抬起头却突然觉得最前面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好像有点熟悉。   “这不是......”   姬无妄刚想开口,木然就冲上前,抬手指着不远处只剩下残影的那群人嚷嚷出声:“那那那......那骑在马上的就是苍狼域内的二王,厉荣。我听我父亲说此人十分骁勇善战,当年跟着先王的时候,四处征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只不过后来我听说两个人好像在政务上意见不合,闹了许多年,我以为这一次他不会来了呢?”   “啊,好气派……”木然当即垮了一张脸,“我真的好羡慕这样的大魔修,云兄,你说我们到底还要修多少年才能有这样的修为?”   姬无妄:“不是我们,是你。”   姬无妄将人撇了一眼,淡淡的开口:“你的话,再练个百年也不可能,放弃吧......”   木然:“.............”   姬无妄迈开步子继续朝着上面爬。   沈孤舟摇了摇头开口道:“现如今这群后背修习不易,你该给人留个念想。”   姬无妄:“梦挺好就是有点不切实际。”   姬无妄:“这云州木家善机关傀儡一术,让人早看清现实,省的回头误入歧途,这不是还是你教我的吗?”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想到了百年前在雾陵姬府教学那阵儿。   那时候姬无妄的阵法修的是所有世家子弟当中最差的,以至于气的那群老头一个二个都想将他给逐出去,好在后来沈孤舟自告奋勇的将他接了手,他才免去了整天被丢出去罚站的悲惨命运。   这句话,是沈孤舟给他上课的第一天说的。   那日,天气格外的晴朗。   姬无妄时至今日依旧能记起那探入院中金黄色的三角梅在光晕中泛着金黄琉璃一般的色泽,而那站在日光当中着了一身白衣之人就站在树下,宽大的衣袍垂落若霜雪,微微侧过来的面容清冷若玉。   姬无妄那时候压根不想让沈孤舟教他,以至于说是求学实际心里尚抱着几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心态。   第一天,他就没走正门而是坐在朱红色的院墙之上,垂眸将人望着:“欸,不是叫我来学阵法吗?来这里做什么?”   沈孤舟:“你可知为何这三角梅在雾陵四季常青而院中的腊梅却只有在冬日寒霜之时才会盛放?”   姬无妄:“时候未到呗。”   “花如此,人亦是如此。”沈孤舟微微抬眸,“每个人其实就如这花一般,皆有专擅一道,你如这阵法一道虽不精,但却在其他术法之上远胜于旁人。昨日长老之言,你别往心里去。”   姬无妄撇了嘴:“我才没往心里去。”   沈孤舟:“可你并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日光晃得人眼晕,还是因为这人吐出的声色带着一丝的温柔暖意,姬无妄垂眸将人瞧着人,方才开了口:“绕了这么一大圈,哑巴,你今天是特意来安慰我的吗?”   沈孤舟:“你觉得呢?”   姬无妄别开眼:“那群世家子弟只有你说的出这样的话。”   金黄色的花瓣散在日光里,沈孤舟走上前一步,朝着人伸出手:“下来。”   “不下去,我才不要跟着你学那么见了鬼的阵法,你明天就跟那几个老头说你后悔了,不想教了......”   姬无妄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哪知他刚转过身,就感觉自己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推了一下,紧接着他整个人就朝着院墙下栽了过去。   繁花散落,白衣轻拂。   他于朱墙之上坠落被沈孤舟一把接到了怀里。 第94章 语出惊人   大招山上, 精致奢华的车舆被七八个魔奴抬着从三个人眼前飞快的驶过。   车架之上垂挂的银质鲛绡随风轻扬而起,带着四角银铃荡起了一道令人炫目的耀眼光色。   “小心。”   这从山下而来的车舆驶的又急又燥的,车上也不知道坐着哪个贵人。   姬无妄将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拉回来的同时就感受脸前刮过一道烈风, 他面色不悦的扬起衣袖刚想将这车掀翻了去,沈孤舟却是先一步揽过他的腰, 将他带离了车架会波及的之地。   这变故来的快去的也快, 当两个人足尖落地的那一刹那,姬无妄微微侧目看向了沈孤舟那张拢在暗光当中的侧颜。   这段时间, 他总是会想起过去。   有时候是之前与人相处的三两个片段,有时候又是这人当年说过的那些话。   这些本就已经该忘记的事情在他脑海之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姬无妄甚至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有些怀念过去与人相处的那些时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明明他们不该是这样……   他甚至都想好了等他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他如何跟人翻脸不认账。   可是现在, 当沈孤舟的身份毫无保留地摊开在眼前……   眼前的一切让他恍然的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在记忆当中的某一刻,在繁花落尽的春日里, 他跌入到了对方的怀抱之中。两厢呼吸交错纠缠, 他紧紧贴着人站着, 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之内强有力的心跳声, 能感受这人并没有如往日那般离他很远, 而是在他身边触手可及之地。   这样的沈孤舟,姬无妄从未见过。   甚至曾几何时他都想象不出这人将他放在心尖,维护他, 在意他的时候到底会是个什么样。   现如今他见到了。   眼前的一切就如那梦中泡影一般变得越发的不真实。   他觉得沈孤舟可能在可怜他。   姬无妄眸色垂落,心里没来由的多了几分的不自在。   好在,这个状态并没有让他持续太久。   姬无妄余光当中撇见木然掸了掸身上沾染上的灰尘, 一脸不满的走上前开口道:“我勒个乖乖, 刚刚那车舆里坐着的不是那南域摩罗部的少主吗?昌和竟然把先王留给那位的金舆都赏给了他?有钱有权就了不起啊,这走路好歹看着点人,怎么会如此横冲直撞?”   沈孤舟蹙眉:“金舆?”   木然:“哦, 你们还不知道是吧,先王这金舆其实大有来头。”   姬无妄心头就是一跳。   等等。   不会是那件事吧……   姬无妄出声就要阻止,哪知这木然说话都不带考虑的竟是先他一步将这事给他抖了出来。   “当年先王即位没多久,就命能工巧匠造了这金舆。”   “当时各家的子弟皆是仰慕我们王的英姿,纷纷猜测王的这番举动是不是要立王后。这一传十十传百,一个二个挤破了头都想往宫里进。可我们王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也不怕事后被人算账,就跟这群人说这金舆是给司天狱的那位留的,谁要是有胆子就尽管来跟他抢。”   得,之前没找他算帐那是因为消息他捂的够快,至于现在……   姬无妄生无可恋的捂住了脸。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时隔百年,这回旋镖竟然还能扎到他身上。   姬无妄现在都不敢去看沈孤舟的那张脸,他现在都能想象得到对方的脸色到底有多精彩。   反倒是神经有些大条的木然并没有察觉到身边两个人之间气氛产生的微妙变化,而是滔滔不绝的继续道:“那可是司天狱欸,这群人哪敢啊。后来,没人敢抢,但司天狱那位也从没来过,所以这东西一放就放了百年。我可真是没想到这金舆今儿个竟然被拿了出来还赏了出去,也不怕被那位知道了跟人算账。”   沈孤舟:“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木然:“啊?”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需要尽快赶上去。”沈孤舟伸手揪住了想从身边溜走的姬无妄,冲着木然十分温和的笑道:“我们修为不济你先去前面探探路,我们随后就来。”   木然应得十分爽快,一点也没看见姬无妄给他使得眼色。   姬无妄:“不是,你真信这人瞎胡扯的东西?”   沈孤舟:“你觉得谣言他会空穴来风吗?”   姬无妄:“........”   沈孤舟见人不语,垂眸浅笑了一声:“当真是送我的东西?”   “你想多了,它......”姬无妄话说到一半,沈孤舟的气息就逼了过来,他被人盯得有些不自然,胡乱改口道:“是是是,就是给你的。”   沈孤舟满意的直起身弯了弯唇:“那我之前去苍狼域的时候,你怎么不让我坐?”   姬无妄:“行啊,等这次回去我就让你坐个够。”   姬无妄:“到时候让司天狱知道了他们掌事私自下山,你别回头又怪到我头上。”   沈孤舟:“所以你在担心我?”   他担心他?   怎么可能。   “自作多情,我只是怕你出事了牵累我。行了,人都快走远了,走了走了。”沈孤舟窥命之法本就足以窥探人心,姬无妄被身前的目光盯得着实很是不自在,他趁着木然没走多远伸手将人从眼前推开,快步追上前去。   木然转过头:“你们又吵架了?”   姬无妄:“哪能。”   姬无妄:“欸对了,你竟然认识乌鸿?”   “乌鸿?”木然被这个少许陌生的名字搞得一愣,他反应了半晌方才想起来这乌鸿就是他口中的那位少主。   木然嗯了一声同人解释道:“苍狼域的人没有不认识这位少主的吧,他们摩罗部可是全域最有钱的主,而且一看你们就不是从云州来的,要不然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人一年三百天都住在王宫里。你也别说,就他这毅力,也难怪会从云州传出来一些传闻。”   姬无妄:“传闻?”   木然走上前神秘兮兮的道:“是关于先王的。”   怎么又是跟他有关?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睛。   木然:“这次,你怎么不问我内容了?”   ……他怕他再语出惊人。   毕竟之前,他有些事情的确做的有些荒唐。   姬无妄撇了一眼从身后走来的沈孤舟:“咳咳,我不是很想知道。”   木然:“不行,你问又不让我说,我难受的慌。”   姬无妄:“........那你说。”   木然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见这会儿这白玉阶上无人,方才大着胆子道:“你们不知道,先王喜欢昌和,这乌鸿其实是先王的情敌。”   姬无妄:“......”   沈孤舟:“......”   姬无妄觉得这人以后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空气就这么安静了一瞬,木然并没有察觉到身旁两个人之间气氛陡然而来的僵持。   木然:“这十年前,先王刚去世没多久,三王昌和就迫不及待即了位。”   木然:“当时这金麟台内便传出这位少主跟三王有一腿,新王要另立王后的消息。当时这消息传的跟真的似的,就在我以为两个人好事将近的时候,这件事突然又没了音讯。但是后来我听说,这几年乌鸿都住在王宫里,云州的人都说这人是鸠占鹊巢,好不要脸。”   依照上一次在沧州春意楼内听到的消息来看,这乌鸿的确喜欢昌和。   要不然,对方不可能对他的神像如此在意。   昌和这个人虽然藏得够深,面上不显山露水的,但依照姬无妄对他的了解,这疯子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态度是截然相反的。在他的眼里,喜欢的东西就应该抢到手那才是他的,不喜欢的就该弃如敝履。   就像是蒙图,就像是他。   这几年,昌和既然允许乌鸿在金麟台里面留宿这么久,想必心里面多多少少还是对人十分纵容的,但至于喜欢还是不喜欢,为什么这么久了两个人还没明目张胆的搅合到一起。   姬无妄觉得这件事大抵有两种可能。   第一,乌鸿被骗了。   第二,昌和另有打算。   依照姬无妄对于这两个人的了解,他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昌和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利益为先的,而乌鸿身为摩罗部的世子,无论是钱财还是地位,都是昌和眼下所缺的。他如果想要在短时间内快速推翻掉他之前所建立的秩序,建立新的帝国,他就必须手腕凌厉的将之前的一切都打碎重组。   显然,乌鸿是最有利的选择。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年天烛峰一事,虽然昌和并没有出手但想必是借刀杀人。   姬无妄就是不知道乌鸿要是知道了昌和的那点小心思,知道自己不过是对方手里被利用的棋子,心里会做什么感想。是会跟人虚与委蛇,还是会跟人撕破脸。   这种狗咬狗的戏码姬无妄平日里最爱看,毕竟只要昌和这边越乱,整个事情就对他越有利。   他们想让他做那翁蚌,他却偏要做那渔翁。   姬无妄思索了片刻,给厉荣递了个消息,让人此番在招魂仪式上见机行事。   三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着,就走到了山顶。山顶此时已经到了不少的人,而姬无妄打眼一扫,还发现这映魔台四周的看台之上混杂了不少仙门的人。   这些人,想必应该也是用了他们的方法混进来的,打算等到招魂仪式开始了之后见机行事。   姬无妄看着现如今这么一锅乱炖,其乐融融的几波人。他现如今非常好奇,等到他真正复活的那一刻,这群人是否还笑得出来。 第95章 魔气共享   “站在那边的那几个人是谁啊?怎么面孔如此生?”   “我在山下见到了云州木家的马车, 你别说那个穿藏蓝色衣服的,我观其衣品上佳,难不成来的是木家那位最近风头正盛的大公子木修?至于另外两个, 你们谁看出名堂来了......?”   “那个穿白衣服的我瞅着不像是咱们苍狼域的人,难不成仙门的人混进来了?”   “仙门的人?今天整个苍狼域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儿了, 就仙门那群三瓜俩枣的敢这么明目张胆?”   “不好说, 那个站在对方身边额纹朱砂记的我看像是个炉鼎?”   “炉鼎?一个炉鼎怎么会跑来这里?”   “这倒是不稀奇,这年头为了提升修为哪个家里面没养过几个炉鼎, 你家没养过吗?还是你家没养过?”   “就是,这种极品炉鼎可遇不可求, 哪个家里都得把人当祖宗供着。”   “我看今个儿能来这里, 怕不是这美人也想看先王的风姿,跟主家一块来的吧。”   “你别说, 这美人长得真够味儿…..”   “我看说不定就是木家手里豢养的呢, 就是不知道这人能不能共享。”   三个人站在原地没多久, 姬无妄就听见四周的议论声渐起。   他抱着手臂听了一会儿就冷笑了一声。   共享?   当年整个苍狼域想娶他的人都没资格, 这群人到底是哪来的胆子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就这么好欺负, 还是一个二个嫌自己命太长,死的不够快?   姬无妄心里的念头刚想完,就感受到几道赤/裸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身上。   呦。   这年头, 还真有这种不怕死的。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姬无妄十分的不舒服,他拧紧了眉头顺着对方的视线就看了过去,随后他就见看台上那两个提议出声的人突然兴致勃勃的站起身, 冲着他们三个就走了过来。   “想必这位就是木家的......”   “大公子?”   刚刚四周的议论木然也听到了, 此时他转过身,脸上挂着些许不悦:“不好意思,你们认错人了, 你们要找的那是我哥,我是木家的二公子,不是你们要找的大公子。”   这段时间,木家风头正热,对于他们来说,现在到底是谁站在这里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就是态度对待的问题。   至于木家这个二公子......   听说一直没出过门,身上魔气低微,想必也是个好拿捏的。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抬起手臂就将木然给拦下。   “哎呦,您看我们这双眼睛,是我们眼拙,竟然认错了人。”   “那这位木家二公子,别走啊,我们聊聊?”   木然在山下的时候就很讨厌这群人在背后蛐蛐,要不然他也不会出面提醒。   这个时候迎着这两个人的目光,他的脸色并没有多么好看,他将手臂抱起,冲着眼前的两个人十分不满地问出声来:“不好意思,我们没时间。”   “一点小事而已。”   “不会让您太过为难。”   身前挡了两个人,木然蹙紧了眉头停下脚步:“说吧,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两个人很满意此时事态的发展,他们将目光在三个人身上逡巡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停落在了姬无妄身上:“我们呢,其实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想问,你们家养的这个炉鼎,可以公用吗?或者你开个价,我们给钱。”   “是啊,如此极品的炉鼎想必您留着也是留着不如把人共享出来,这样......."   “你们在胡说什么?他压根就......”   木然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那两个人长得贼眉鼠眼的男人就突然被一道魔气给掀出去老远。   两个人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撞到了不远处的围栏上,脸破了相,头破血流的模样狼狈的很,而空气中,魔气未散,姬无妄嗅着这熟悉的魔气感受到那环绕在周身熟悉的冷香,微微垂眸看向自己垂落在身侧的手。   此时,他的手被沈孤舟紧紧的握着,魔气正通过这样的方式传递给沈孤舟。   大招山之上天色微明,沈孤舟那张愈发紧绷的脸就拢在微光里,清冷若雪显得过于十分不尽人意。眼前这一幕让他不禁想到了两个人初遇重逢之时,这人举着一把伞,裹挟着风雪而来。   那时候,这人立在身前时的表情,与今日别无二致。   沈孤舟在生气。   如果当时在司天狱的时候可以说这人是因为那两个狱卒擅作主张,可现在沈孤舟的生气却是因为他。   明明他还没发火......   这人竟然破天荒的先发了这么大脾气。   若不是借他的魔气有限,这两个人怕不是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   沈孤舟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说,他当真......   姬无妄将人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并没有怪罪这人的自作主张,反倒是心情十分愉悦的弯了弯唇。   木然倒是惊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瞪大了一双眼,抬手指着不远处那突然变得有些混乱的人群,吐出的话都突然变得有些结巴:“这这这这……刚不是还说修为不济吗......?”   这怎么看也最起码是个中阶魔修了吧……   木然有点怀疑人生。   自己的魔气,姬无妄倒是清楚的很。   在他没死之前,他体内的魔气几乎是已经达到了巅峰,如果加上他右眼里的魔,跟沈孤舟差不多能打个平手。现如今他这具身体不知道什么原因改修了仙门的灵力,虽然暂时无法大量使用他那被封在额纹里的魔气,但稍微调动一点也够这群人喝一壶的。   更何况,这的确不是沈孤舟真正的实力。   不过,有一点倒是十分奇怪。   按理来说,依照每个人修炼的法门不同,自身灵力或者魔气的运转并不会对外人开放,可他体内的魔气竟然可以供沈孤舟随取随用,还一点阻碍都没有……   难不成是因为之前他们两个人双修,水乳交融……   姬无妄摇了摇头。   不可能。   他也没听说过双修能够魔气共享的。   姬无妄沉思了半晌觉得问题可能还是出在那个白九和他复生这档子事情上,可依照现如今掌握的信息来看,除了白九这个人有些奇怪之外,并没有别的异常。   难不成沈孤舟还瞒了他别的什么东西?   姬无妄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凑到沈孤舟跟前跟人咬耳朵:“欸,这么久了,还不松手?”   沈孤舟转过头:“你说什么?”   这人装傻充愣倒是有一套。   姬无妄没好气的抬起两个人交握的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我说,你不经过我允许就擅自借我的东西,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沈孤舟沉思了片刻,在姬无妄期待良久的目光当中,他突然凑上前,在姬无妄的脸颊上落了一个吻。   这吻很轻,如羽毛拂过心尖,荡起的心湖微痒,又好似寂静的山林当中突然而起的钟声,悠长绵远让人整个心都跟着一颤。   姬无妄生气:“谁叫你这么表示的?”   沈孤舟:“那要不你再想个?”   亲都亲了!   这个时候马后炮,这人可真是好不要脸!   姬无妄别开眼,冷哼了一声。   映魔台上突然起了争执,这无论是同人一块来的还是别的魔修都纷纷凑上前来看热闹。那两个魔修伤的不算轻却也不算重,沈孤舟把分寸把握的刚刚好,倒是让人想发火都是掂量一下自己到底够不够格。   招魂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人陆陆续续的都到了场。   对面那群人实在是气不过抱团打算冲过来,那撸起袖子的模样,摆明了是想要跟他们打架。   木然:“一会儿我数三二一,我们就跑。”   姬无妄:“.......”   人离得越来越近,木然倒计时数完,整个人就要开溜,被姬无妄拎着领子给拽了回来:“跑什么?在我这儿被人欺负了就断没有龟缩的道理。”   姬无妄抬手一挥,赤云剑就如苍穹之上划过的流星,从眼前飞出直愣愣的杵到了那群人眼前。   一群人紧急刹了车。   “这这......这是赤云剑?”   “赤云剑?这东西不是前段时间说是被汐云府的一个炉鼎给拔了吗?”   “等等,该不会就是眼前这个人吧。”   就在四周的人群议论纷纷之际,山顶一侧的雪色的帷幔突然被侍女挑起,随后有宫人面色恭顺的躬身而出,行至姬无妄他们一行人跟前,行了个礼。   “木公子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王说了,想邀几位去那边坐。”   木然:“王?”   木然:“昌……王他想让我们坐哪?”   宫人垂眸,神色十分恭顺的回答出声:“王说,二公子最近劳心劳力他心疼得很,此番岂能怠慢?所以,如果木公子不嫌弃,请随我去到上座。”   木然第一次出门哪里感受过这样的待遇,他眼前一辆,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俩个人:“我能带两个人吗”   宫人:“自然。”   宫人:“几位里面请。”   昌和这人不是一项是压着时间来,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姬无妄一边跟着人朝着里面走,一边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被帷幔遮挡之地。这位置离得越近那处的景象就显得越发清晰,他瞧得那处烛光昏黄的亮着,隐隐能瞧见里面有侍女走动,而那着了一身红衣之人侧躺在软榻上,窥而不见其容。   姬无妄的眼前突然多了一只手,遮挡住了他想要窥探更深的视线。   “他就这么好看?” 第96章 天地良心   “你这张脸跟他比那肯定是差远了。”姬无妄不假思索的话就这么顺嘴撂了出来, 紧接着他就瞧见沈孤舟那张本就清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他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之后,赶忙开始找补,“但是......你这是假的嘛。尊上天生丽质, 你原本的那张脸比他好看百倍。”   依照沈孤舟对于姬无妄的了解,这人什么时候喊他的称呼变为了敬语, 就是这人打算开始胡言乱语, 敷衍了了事的时候。比如之前在司天狱,又比如在这里, 姬无妄心里怕不是八百个不服。   沈孤舟边向前走,边朝着人逼近了一步:“哦?那如果我长得不好看, 你转头就喜欢昌和去了?”   姬无妄:“.......”   这到底是什么绝世大坑!   沈孤舟这厮, 实在是可恶!   姬无妄握拳清了清嗓子,凑到人耳边低声道:“怎么会......咳咳, 我的意思是说, 不管尊上你长成什么样, 我的心都是向着你的。我发誓, 有你这个珠玉在前, 我绝不对多看别人一眼!”   沈孤舟:“真话?”   姬无妄举起手指发誓:“天地良心。”   沈孤舟知道这人就是在诓他,但到底还是将头转了回去,淡淡的嗯了一声。   姬无妄劫后余生一般的拍了拍胸脯,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真麻烦。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沈孤舟这人如此不好忽悠的?   欸,等等,不对啊。   他看谁, 喜欢谁, 为什么要征求这人同意?他好像压根就没答应要跟这人处的吧。   欺人太甚!   他竟然又被人忽悠了!   魔头皱紧了眉头刚想再去跟这人理论上什么,他就发现两个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绕过映魔台停在了一侧被雪色帐帘笼罩的露台前。只见为首的宫人褪了鞋步上台阶, 双手垂放在身前,神色恭顺的进了帐中。   “怎么办,怎么办。”   “早知道我哥的面子这么大,我说什么这次也不来,现在好了这一会儿要见,我……”   木然平日里不怎么出门,这冷不丁让他去见这苍狼域的王倒是让他有些紧张的搓起了手。   因为木修?   恐怕未必。   在姬无妄看来,依照昌和的手段,在派人前去杀他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查清楚了他的底细,而刚刚他故意祭出赤云剑又刚好给了昌和一个见他的由头。他很清楚,昌和此番相见就是为了试探,但,沧州之事被他捂住了,想必昌和此时虽然知道了一部分真相但应该还不清楚他其实就姬无妄。   不过,这点就够了。   至于这个木修……   姬无妄垂眸沉思了片刻:“你哥......你哥这些年是在给金麟台做事吗?”   木然:“其实也不是在做事,只不过是金麟台的新王向我们木家订做了一批木偶傀儡。”   姬无妄与沈孤舟对视了一眼:“木偶傀儡?有说用来做什么吗?”   木然挠了挠头:“没说,但是我做的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都会让我在这些木偶傀儡心脏的位置挖出一个中空的部分。我们做傀儡的都知道,心脏这个地方实在是紧要,若是一个把握不住,这些东西恐会出问题。我因为这件事问过我哥,但我哥让我不要管,但我猜应该是为了装什么东西,但是具体是装什么的我就不清楚了。”   姬无妄:“等等,那些木偶傀儡都是你做的?”   木然见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恶意,走上前低声道:“其实不瞒你们说,我哥对于魔修一道虽然有所造诣但是对本家的傀儡术并不精通,所以我们家大部分的东西其实都是我在做。因为我不喜欢对外应付那些人,所以我父亲都是让我哥在负责,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只知木家大公子并不知晓木家其实还有个二公子。不过这件事情你们别说出去,要不然那群人恐怕就要找我来了,我实在是不想应付这些。”   姬无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   木然:“多谢多谢。”   姬无妄将视线移开,凑到沈孤舟的耳边低语:“看来,我们之前在德马卡那撞见的那些木家的傀儡都是这个木然做的,但我看这个木然应该不清楚昌和他们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情。至于那个木修我觉得应该是知道点什么,这次他没来,我觉得等回头回到云州我们可以会会,你觉得呢?”   沈孤舟:“先莫要打草惊蛇。”   姬无妄:“嗯。”   这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明玉和小叶子那边调查的怎么样了。   姬无妄这边心里想着,一道传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云公子是我,明玉。   -我们回来了,现在就在大招山上,刚刚看见这边有人在争执,刚好发现是你们。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这进去汇报的宫人还没出来,刚好给了他时间,姬无妄朝着沈孤舟的方向挪了两步借着人身体的遮挡,捏了个决将传音送了出去。   -事情你们查的如何了?   消息送出去没多久姬无妄就接到了传信。   -经过这大半个月的走访,我和小叶子发现这的确是一个贯通了整个大荒的大阵。大阵以婺城为界,各分东南西北四方位,而每个方位之下都放着一尊姿态不一的神像,我猜这应该就是为了压阵而做的。   -不过实在是抱歉,我学艺不精,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阵法。   -我在来之前回师门翻了一遍古籍,但很遗憾的是我也并未找到此阵法的记载,师尊他们也皆是不知。我只能按照我毕生所学大致推算出了整个大阵的阵眼所在。巧的是,我发现这个大阵的阵眼就是这座大招山上的映魔台。   -我听说除了司天狱的掌事就是现如今汐云府的主君于此道精通,可我去了汐云府发现人不在,不知云公子你们可有办法能够联系到这位大人?   汐云府的主君?   那不是他哥吗?他之前倒的确将那半张阵法图给人传了过去,就是这大半个月过去了,倒是也没收到消息。   人不在?难不成是跟云娘度蜜月去了?   不过......   除了他哥,他身边不是还站着一个于阵法一道更为精通之人吗?   姬无妄垂眸沉思了片刻,给人又传了个信。   -我有办法。   -那太好了,我现在就把完整的阵法图传给你们。   -不过这件事可能得尽快,我师尊他们在推断出阵眼在这里之后,就召集了仙门的人混了进来。他们怕出变故就打算借机阻止此次仪式。抱歉,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过此一行我发现两界受影响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如果此阵法真的有问题,可能需要尽快想办法阻止。   难怪会在这里看到如此多的仙门人,原来是因为此。   姬无妄扫了一眼明玉传给他的阵法,刚要去扯沈孤舟的袖子,另外一道传信就这么传到了他手里。   灵力不高,但这气息熟悉好像是他哥的。   一个二个今天这是怎么了?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姬无妄伸手接了,就发现沈孤舟回头正看着他。   沈孤舟:“谁的消息?”   姬无妄抬眸:“我哥的。”   姬无妄怕被旁人看见,伸手扯着沈孤舟的衣服袖子让人给他挡严实点,他则是贴着沈孤舟的后背站着捏碎了手中握着的消息,随后他就听见姬云逸训斥的声音在脑子里突然响起。   -沈孤舟当年就是这么教的你?这阵法图是这么画的吗?   -罢了,等我这次见到了沈孤舟,我再跟人一块算账。   等等。   他哥现在这是在哪?   姬无妄捏了个诀给人送了出去。   -哥?你怎么跑去找沈孤舟去了?   -这件事你别管。   -有些事情我需要当面找人问清楚。   姬无妄沉默了片刻,仰头朝着身前立着的男人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   -那个......你见到人了吗?   -司天狱不见客。   -管事的说人闭关去了,要等下个月才出来,我在北境再等等。   -至于你说的那个阵法我刚刚想起来,我之前好像在父亲的书房见过。如果我没记错的情况下,应该是父亲当年从婺城回来没多久的事情。父亲当时只说是跟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有关,我回忆了一番那阵法的细节想来应该同吸纳汇聚一类的阵法相似。   -你若有完整的阵法图,一并发我。   吸纳汇聚一类的阵法?   姬无妄在自己的脑子里搜刮了一圈也没想到是什么,不过当年父亲怎么也在研究这个?   眼下招魂仪式在即,时间紧,姬无妄并没有深想,他将明玉刚刚发来的阵法图给姬云逸送出去一份,就伸手扯了扯沈孤舟的袖子。   沈孤舟:“聊完了?”   姬无妄:“我哥找你去了。”   沈孤舟并不意外,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已经让管事将人拦在外面了。”   姬无妄嗤了一声:“你也不怕露馅。”   沈孤舟沉思了片刻再次出声:“等我把这边要紧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会回去。”   要紧的事情就是陪他吗?   姬无妄有点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他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是隔着一层雾,让人窥不清楚。   “几位,王有请。”   “请随我来。”   宫人的声音打断了姬无妄的思绪,他敛去了眸中的异样,将阵法图给人传了过去长话短说道:“明玉他们回来了,给我传了这个,你看看。”   沈孤舟:“阵法图?”   姬无妄:“不错。”   现在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恐怕都在他们这边,稍有不慎恐会出问题,两个人简短的交流了一番便跟着宫人进了帐。   比起外面的喧哗,帐内烟气缭绕,声色很静。   那着了一身红衣之人正捏着一根烟杆子,慵懒的侧躺在高台上,而在他身边,那位坐着金銮而来的南域摩罗部的少主正跪坐在榻前跟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姬无妄抬头看过去的同时,昌和正好将手中握着的烟杆子移开。   室内烟雾缭绕,隔着四周这模糊的光色,姬无妄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感受到一双阴郁的眸子正盯着他,像是那躲在草丛间正盯着猎物的蛇,腥涩粘稠让人浑身上下有股子被缠上的不爽。   姬无妄将视线移开的同时,身前便挡了一人。   隔绝了上方的窥视也隔绝了他看过去的视线。   姬无妄仰头望着眼前之人宽厚的脊背,让他一时间有些愣神。   曾经,在雾陵姬府的时候,那个站在最前面的人一直都是他。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变了。   当年那个穿着一身丧服站在雨中的少年不在,那个被人欺负了只会默默忍下的人早已经成长成了眼前这个风华无双的人。   他倒是忘了。   现如今的沈孤舟,不是他的哑巴,而是令整个大荒都畏惧的司天狱掌事。   他……   好像已经不再需要他保护了,却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他的全部。 第97章 纷乱心绪   “二公子最近不是忙坏了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大招山了?”   慵懒若烟一般的嗓音从上首传了下来, 黏黏糊糊的调子散在帐内的烟气里。   昌河捏着手中的烟杆子翻了个身,一身华美猩红色的衣袍如瀑般垂落,艳丽生情的一张脸拢在光色里笑意未退, 让人恍惚的觉得这人看上去十分的平易近人。   然而,依照姬无妄对昌和的了解, 这人越是笑得灿烂就越是危险。   这如花一般盛放的样子, 一如初见。   可那天,满城屠戮。   那着了一身红衣的少年赤着脚站在血水中, 与他遥遥相望。   往日之景像是凝在那一刻,旧日的人逐渐的与眼前侧卧在睡榻上的人重合。他竟是不知这狼崽子当日同他许诺之事, 全是敷衍他的空话, 这些年他从未捂热过对方的心,他恨他, 恨不得杀了他。   既如此, 他当初又为何要救他?   姬无妄拢在暗光当中的一双眸子一点点的眯起。   “之前的确没什么时间, 不过最近你们要的木偶我已经差不多做好了。至于这大招山......”之前木家的单子都是木修在对接, 木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新王。正所谓无知者无畏, 木然此时听着上方传下来的问询,心里并未生出惧怕反倒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同人开口道:“我今天来,其实我.....我是因为先王......”   昌和:“先王?”   “我其实早些年远远的见过人一面, 那时先王手巧的很,金麟台内打造的机括便是连我也自愧不如,我当年一直想找机会与人讨教两下, 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后来等我闭关而出却是听说.......”木然的话到口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所以这次得了机会,我就想来看看, 若是这大招山真能让人复生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木然曾经见过他?   什么时候?   他的记忆当中竟是从未有过这人。   姬无妄听着木然的声音回荡在帐内,思绪从旧事当中抽神而出,一双眸子猛地抬起。   十年前,他死在天柱峰的时候,他以为人这一辈子身死道消,魂归天地,一切就像是曾经辉煌一时的雾陵姬府一般,逐渐消失在岁月的漫漫长河当中。   可这一路走来,姬无妄却发现苍狼域到处都是他存在过的痕迹。   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并非人死所做一切的都会烟消云散,而是只要你做过,来过,他就会在这个地方,在人们的心尖留下痕迹。   这些东西,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是会在旧事重提之时,再次被人拿出,津津乐道的谈论着。   这就够了。   至少让他知道,尘世这一遭他并未白来,他所努力争取的事情也并非全然都是无用功。   他的子民需要他,他的下属等着他,还有.......   沈孤舟。   想着他。   姬无妄发凉的指尖一点点的拢起,就在这时一个温暖的手掌突然将他握住。温暖的触感像是在这一刻驱散掉了覆盖在身上的冷意,如春风一般阵阵袭来。   姬无妄微微侧目,却是见沈孤舟露在外面的面色未变,只是这人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抚,像是在安抚他此刻有些不安的情绪。   姬无妄纷乱的心绪被一点点的抚平,让他的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沈孤舟似有所觉的微微垂眸,两厢视线相撞,姬无妄有些别扭的将视线飞快的移开,他将那被人暖的热乎乎的手抽出,裹进了臂弯里。   “你们是一起来的?”   木然听着昌和的话赶忙走过来解释出声:“我们是在山下认识的,不过一见如故,倒也算的上是一块来的。王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二人留下?”   昌和笑了一声:“二公子为我办事,你的面子我肯定是要看的,只不过……这二位的来头可不小,倒是不用二公子说,我便是也要将人留下的。”   人来头大不大他不在乎。   只是这二人的确十分的合他胃口,若是因为他出了事情他倒是难辞其咎。   木然现下见人无事,冲着高台上的人竖起大拇指:“王,大度!”   昌和唇角的笑意更深,他捏着手中的烟杆子,指尖朝着旁边挥了挥,便有宫人走上前,领着木然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而昌和则是将目光从木然身上抽回,重新朝着下方看了过去。   “两个月前,天烛峰上的赤云剑被拔。”   “当时,整个大荒都在讨论此事,沸沸扬扬的,吵闹的很。”   昌和将手中的烟杆子在手中转了一圈,单手撑着下颌笑道:“那时,我就听说竟然是汐云府内的一个炉鼎从我的人手里将此物夺了过去,我当时还不信,不过今日所见方知此传言竟是不假。”   竟然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蒙图就是他安排过去的人。这人到底是丝毫不在乎事情暴露还是另有别的想法?   姬无妄从沈孤舟的背后走上前:“是我。”   昌和的指尖将手中的烟杆子轻压,指了指他腕间幻化而出的东西:“这就是赤云剑?”   姬无妄:“不错。”   “这东西连化形都与他在时一般无二。”昌和盯着姬无妄腕间的冰霜花看了半晌,方才再次开口,“此物,乃是我苍狼域圣物,不知阁下可愿意忍痛割爱?”   这话乍一听是商量,但场合不对。身份的威压在前,这件事哪里是商量,分明是想要硬抢。   好不要脸。   姬无妄眸色半眯:“不换。”   昌和:“我愿意拿金麟台内别的上品灵宝与阁下交换。”   金麟台?   金麟台内的上品灵宝那也是他当年探秘境搜刮的东西,拿他的东西送他,他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人。   姬无妄的一张脸都跟着冷了几分,就连腕间的赤云剑都像是感受了主人的杀意而变得有些烫。   就在这时,沈孤舟站在一侧咳嗽了两声。   姬无妄这才一把握住腕间的镯子,敛去了面上的冷色,冲着高台上那人可怜兮兮的道:“不是我不想给,实在是......”   “正是因为整个大荒现如今讨论的人多,以至于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先王的赤云剑在我的手里。其实不瞒你们说,我此番来此就是为了还给先王的。”   姬无妄哀叹了一声,“你看向我这种柔弱不能自理的炉鼎,自保都难,这东西于我而言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你们不知道我这一路上到底受到了多少争抢,这不临来大招山我还遭遇了一次刺杀,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竟然把荒沼里的东西放了出来,差点让我命丧当场。”   昌和:“.......”   姬无妄:“说真的,这剑谁爱要谁要,我巴不得现在就还给你们,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东西竟然自己认主了,我想甩都甩不掉。要不,你们想个办法,赶紧帮我还给先王?你刚说的那什么台的宝贝,可能任我挑选?”   这赤云剑在姬无妄的身边呆了不下五十年,剑上除了蕴含了初代主人的魔气还携带了姬无妄的魔气。这东西拿出去,无论是放在仙门百家还是苍狼域都是个炙手可热的大宝贝。   这炉鼎竟然说不要就不要?   还真是暴殄天物。   昌和口中咀嚼着白九的名字,一双眸子在这人身上打了几圈愣是没看出来这人身上到底有哪点值得沈孤舟那厮上心的,倒是这喜好钱财的世俗模样让人实在是看着厌烦。   这人哪点值得跟他比?   昌和兴致缺缺。   倒是坐在一旁的木然以为姬无妄初修什么都还不懂,赶忙同人解释道:“云兄有所不知,这大荒之中的灵宝都是通灵的,尤其是赤云剑这等上品灵宝只要认主就不会更改,不过……”   姬无妄:“不过如何?”   木然:“不过若是它的上一任主人出现,倒的确可以将此物收走。”   姬无妄一脸喜色:“那好说,只要先王复活我立刻拱手让人。”   木然:“只要此番招魂仪式成功,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姬无妄和木然两个人一唱一和说的起劲,昌和仅有的兴趣被消磨殆尽,此时颇有些不耐烦的冲着下方站着的侍者挥了挥手,侍者便走上前领着姬无妄他们两个人也坐在了一旁。   自从一群人出现在大帐里,跪坐在高台之上的乌鸿的脸色变得十分的难看。   今日来大招山的都是苍狼域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此番坐着金舆早早的来此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坐在金麟台后位的人只能是他。   他算盘打的好好的,可没想到这些人进来,昌和哥哥非但没有向外人介绍他,还直接将他给无视了。这般落在外人的眼里,他好似就如这账内那些侍候的宫人一般什么都不是。   乌鸿哪里甘心,在姬无妄落座了之后,他突然笑着开口道:“昌和哥哥,木二公子刚刚说的的确有理,但是您若是想要赤云剑哪里需要这么麻烦。这上品灵宝认主了不好取是不假,但是这只是说给那些修为低微人的。”   乌鸿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下方坐着的姬无妄:“倘若这夺宝者的修为高于其主,便可强行破除掉契约。”   “不可!”木然猛地站起身,“如此,云公子会受到反噬的!”   乌鸿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王想要的东西,不要说是一个炉鼎,就算是要他的命也值得,更何况……”   更何况是个被魔化的怪物。   乌鸿至今都还没忘记自己在沧州春意楼内见到这人魔化的样子。   毁天灭地,极为骇人。   那般浓郁的魔气若换成旁人早该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这人竟然还能恢复神智,到真是阴魂不散。   木然:“你......!”   眼看着大帐内就要起冲突,姬无妄就在此时站起身将木然按坐了回去。他抬起头,一双眼睛迎了回去:“我有一事不解,不知道少主可能答疑解惑?”   乌鸿:“讲。”   姬无妄:“那若是施术者并没有对方修为高呢?”   “怎么可能。”乌鸿嗤了一声,“你到底是哪来的外行,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自然是施术者被反噬......”   姬无妄不等乌鸿把话说完就一步上前,将手举到了对方眼前。   “那来吧。”   乌鸿:“???”   乌鸿:“.........” 第98章 他不值得   啊?   这人就不犹豫一下的吗?   这赤云剑在苍狼域到底代表了什么乌鸿不相信这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本以为这人之前的大度都是装的,目的是为了博取他们的同情,可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就不想要这把剑。   姬无妄见人半晌没动, 将手又朝着人抬了抬。   赤云剑像是感受到了自己被主人抛弃似的,在那皓白的腕间荡了两圈, 像是央求着, 想要以此来吸引姬无妄的注意,好让他为此改变主意。   姬无妄却是曲指朝着那不断晃动的镯子弹了一下。   音波震颤回荡, 余波渐消。   赤云剑突然老实了,只是这剑化形而出的镯子上亮着的光茫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姬无妄撇了一眼这变得灰扑扑有点难看的镯子, 就知道是这剑再跟他闹脾气。   可是他丢不丢难道这剑心里没点数吗?   好歹也跟了他五十年, 怎么还是如此没默契。   姬无妄啧了一声,抬眸看向乌鸿:“这东西欠收拾, 你弄你的, 不用理它。”   乌鸿:“.......”   姬无妄又同人抬了抬下巴:“请吧。”   姬无妄的爽快, 倒是让乌鸿突然有些不确定了。他回头朝着高台上侧卧着的昌和看了过去, 然而, 昌和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此时更是捏着手中的烟杆子抽着,一语未发。   乌鸿咬紧了唇。   这让他不禁想到了十一年前, 昌和第一次登门时候的模样。   温侬软语,相互依偎着诉着情话。   那时候两个人虽然没见过几次,但是对方的态度, 明显比现在软了不少, 也更为惑人。   他以为昌和喜欢他,为了他,甚至是可以背叛他的王, 可直到姬无妄死,他却发现他根本就猜不透昌和的心思,他又不敢去问,这样会显得他很蠢。   可这件事,依照姬无妄看,乌鸿就是太小看昌和了。   昌和这人无论是从出身还是经历,都注定不会让他因为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而驻足,像他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更何况是现如今他作为苍狼域的王,他根本就不需要在费尽心思的讨好别人。   那样卑躬屈膝的日子,在他还是罪奴的时候就已经过够了。   现如今的乌鸿对于昌和来说就是一个沟通摩罗部的一个媒介,等他真正拿到所有州的控制权,乌鸿就彻底没用了。至于现在,昌和一句话都没说,摆明了是想借着对方的手去试探他的深浅。   如此好的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万一他当真能把赤云剑拿到手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这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姬无妄在心里嗤了一声。   当年他就是太过轻信这人的话,这才招来的杀身之祸。   现如今想想,他以为能交付信任的同行之人到头来竟然还不如一直跟他作对的沈孤舟。   至少沈孤舟这厮嘴上虽然爱搭不理的,但那一百年正儿八经的什么糟心事他一件也没做,反倒是他从对方手里坑了不少好东西。   这一刻,姬无妄没来由的突然感觉拢在臂弯里的手有些发烫,像是依旧被那人握在掌心当中,灼的他耳廓都红了红。   姬无妄将沈孤舟从脑子里赶了出去,就见沈孤舟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喝茶,而乌鸿恰在此时在胸前结了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木然反倒是有些坐不住了,撑着手臂起身:“云公子……!”   魔气就在这时冲着姬无妄袭了过来,盘旋在右腕的镯子上。赤云剑被魔气引动,从姬无妄的手腕上脱离出来,随后悬停在半空中。   事情成功了一半,乌鸿见此心中大喜。他继续催动着手中的魔气,打算将赤云剑上与姬无妄的绑定关系接触,然而魔气灌注到赤云剑之内却像是石沉大海,别说是解除了,他的魔气都像是被吞了似的。   难道是魔气不够?   乌鸿皱紧了眉头,使出了自己全部的能力将魔气再次探了过去。   魔气的震荡让帐内起了风,周遭雪色的帐帘迎风而动。   帐外正在等候着的众人察觉到这边魔气震荡纷纷看了过来,一时间四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不过,这次果然有用。   乌鸿只见那连接着两个人的印记从赤云剑内浮现而出,那悬在镯子上的冰花在魔气剧烈的震荡下晃动着,连接在其上的红线突然断开被姬无妄伸手给接住。   姬无妄抬手拂去了冰花上残留的魔气,低头仔细的擦拭着,在见那花上并没有出现瑕疵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幕不仅被沈孤舟看到了,还被坐在上首的昌和看见了。   他其实一直是知道这东西的,只不过在这般魔气的冲击下,这冰花竟然还没碎。   这东西的来头倒是让人深思。   昌和盯着那东西,一双眸子渐渐的眯起。   反倒是沈孤舟,杯子抵在唇畔,遮挡住了那微微勾起唇。   这么一会儿功夫,乌鸿已经开始尝试着去解印了,可当他的魔气碰触到那印记的同时,面前被魔气笼罩着的镯子却是突然恢复了剑身,剑身冲破魔气,直指乌鸿。   这变故来的很快,若不是昌和及时出手将赤云剑逼停,这会儿乌鸿怕不是已经命丧当场。   本是议论纷纷的人群突然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落在了那把离乌鸿面门仅有一寸的长剑身上。剑身折射被账内烛光照着,映出了乌鸿跌倒在地一脸狼狈不堪的模样。   “昌和哥哥……咳咳……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驱使赤云剑杀我!”   乌鸿被反噬的吐了一口血,他的控诉让姬无妄抬起头,他刚要出声,站在一旁的木然反倒是突然冲上前打抱不平的开口道:“云兄杀你?乌鸿你好歹也是摩罗部的少主,做事也应该摸着良心说实话。你看清楚,云兄从始至终动都没动,反倒是你一直想要解开契约害云公子受伤……”   不得不说,有木然这个嘴替在,倒是省了他废口舌。   正好这个时候沈孤舟站起身,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眉心,干脆直接躲在了沈孤舟身后装可怜。   昌和将长剑挥开,抬手将人拉起:“他的确什么都没做。”   乌鸿:“昌和哥哥!”   昌和垂眸看了人一眼,乌鸿当即意识到是自己又叫错了称呼,他正想在说什么,却是在对上乌鸿那双略显阴鸷的眼神之后伏在对方怀里闭了嘴。   “现在看来就只能等先王复活喽。”姬无妄从沈孤舟手里将长剑接了过来,抬起头,“欸,对了,事先说好,这不是我不给你们,你们也看到了,是这剑自己矫情赖着不走,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赤云在姬无妄手里剧烈的晃了两下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却是被沈孤舟变回了镯子老老实实的挂在手上。   昌和:“上品灵宝皆是通灵,既然如此不知一会儿阁下可愿随我前去祭坛?”   姬无妄蹙眉:“做什么?”   昌和笑道:“这赤云剑毕竟是先王的东西,我本想着此番同阁下讨来放在祭坛上做引灵之物,可没想到现如今出现了此等岔子,现如今四样物品缺其一,我恐此番引灵会失败,所以想请阁下一会儿随我前去,驱使赤云剑,这样才算补齐了祭坛上缺漏的物品。”   昌和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但依照姬无妄对这人的了解,越是天衣无缝的东西就越是有诈。不过……他若是想借此机会复活的话,冷不丁的消失终归是有些不妥,但若是借着这个机会倒是……   姬无妄:“为了先王复生,我自是义不容辞。”   昌和面上的笑意更深:“那一会儿你便与我同去,事成之后,你想要多少上品灵宝我都可以给你。”   姬无妄:“好说好说。”   几个人重新落座,姬无妄刚坐下就凑到沈孤舟跟前低语:“一会儿你帮我个忙。”   沈孤舟看着姬无妄嘴里吐出的字,面上冷了几分:“你还知道找我帮我?我还以为你刚刚跟昌和已经把事情都给......”   沈孤舟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姬无妄就拽过对方那只拿杯子的手,偷偷摸摸的在对方的掌心写字。   -你小点声别让他给听到了。   指尖在掌心书写所带来的痒意并不亚于姬无妄在他耳边说话,沈孤舟眸色微凝,反手握住对方正在写字的指尖,掰过来,一笔一划的写道。   -昌和此番所要行之阵为四灵招魂,但是映魔台地理位置特殊加上明玉所画的四煞锁阴阵,两者若同时启动的话,变会形成一个以整个大荒为媒介的新阵,此阵可招阴复生,而映魔台将会成为此阵的阵眼。   姬无妄偏头,继续写。   -招阴复生?他莫不是真的想复生我?   沈孤舟却是反驳了姬无妄的话。   -并非,依照四煞锁阴聚拢的魔气来看,他想复生的应该是魔神。   -魔神已陨多年,若复生这样庞大的魔气便需要一个容器,他此番让你跟他同去,可能并非是想用赤云剑,而是想用你做这个容器,毕竟炉鼎天生便是纳灵的身体。   姬无妄此番虽然想到昌和可能不怀好意,但真正从另外一个人的嘴里听到这件事,却还是让他心凉。他整个人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半晌没什么动作,他反倒是看见感受到沈孤舟在他的手掌内又写了一句话。   -怎么?听见这话伤心了?   姬无妄抬起头,就正对上沈孤舟那双拢在暗光里冷的若冰碴子似的眸子,酸不拉几的。他盯着看了半晌,掰过沈孤舟的掌心在上面写道。   -不伤心。   -他不值得。 第99章 我想强求   “好热闹, 老夫是来晚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进来,厉荣穿着一身甲胄,大刀阔斧, 掀帘而入。同人一块来的还有许久未见的叶轻欢以及一个耳朵若鳍,面部一侧生长着瑰丽冰蓝色鱼鳞的男人。   “早些年听闻荒城以北的伽蓝海域之下住着强大的海黎族, 海黎族生性残暴, 当年之所以臣服于苍狼域,说是因为一个人。”   沈孤舟一边给他倒着茶, 一边漫不经心说着这话,低低的嗓音仿若落在耳畔的轻语, 让姬无妄不自觉的收紧了手中握着的茶杯。   若是往日, 他根本不会同人解释什么,但是今日姬无妄目光低垂看着那流入杯中的清茶, 却是微微倾身上前:“海黎族当年受到荒城内魔气的困扰已久, 我不过是恰巧在那附近疗伤, 就帮元卜解决了他们族群繁衍生息的问题。”   突然拉进的距离, 让温热的吐息落在颈侧。   沈孤舟的动作一滞, 他盯着对方唇看了良久直到对方把话说完,直到他的心上再次生出冰刺,他方才将目光移开, 微微抬眸:“你给那只鱼解决繁衍生息的问题?”   姬无妄:“人家是人鱼不是鱼。”   沈孤舟将手中的水壶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那你可知海黎族是母系社会?”   姬无妄:“啊……不知道。”   沈孤舟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你们交尾了?”   “我又不是鱼交什么尾!”姬无妄蹙紧了眉头将沈孤舟伸来的手打掉,气不打一出来的抱着手臂靠在椅子背上。他心里刚将沈孤舟骂了一圈,就感受到有一道略显炙热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姬无妄微微抬眸就正好与从身前走过的元卜视线对了个正着。   强大的人鱼族首领现如今统领着整个苍狼域的妖族, 他脑海当中至今尚能记起当年叶轻欢带着重伤的他从荒城内而出之时,在那电闪雷鸣的珈蓝海域之上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场景。   魔气肆虐的风暴海里,被囚困已久的王御水而立, 满目凶残与警惕。   可此时,姬无妄却从对方的蔚蓝色的眼睛里看见了风暴过后,雨过天晴的天。   元卜认出他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叶轻欢同他说了什么。   哦,他想起来了。   上次叶轻欢在沧州的时候同他说,元卜为了查计拂失踪一事潜入了金麟台,也不知道有没有查到对方的下落。   此处人多眼杂,姬无妄思索了片刻便将视线移开,手摸向桌子,将沈孤舟刚刚给他倒的那杯热茶端起。然而,他刚喝上一口,姬无妄就感觉自己的牙都快要被冰掉了。他蹙紧了眉头低头去看,就发现刚刚那杯还热腾腾的茶,此时里面尚飘着刚刚解冻的冰碴子。   不用想就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沈孤舟,就见这人面上恢复了一贯沉静的面色,优雅的坐在一旁品着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真是反了天了!   他最近就是太惯着这人了!   姬无妄将手中的杯子搁在桌子上刚想让人给他重新倒一杯,昌和却是从高台上慢悠悠的走了下来,突然笑着出声道:“怎么?四王这是看上了?”   元卜冰冷的目光从姬无妄身上移开:“我海黎族是何等的高贵,岂会喜欢一个人类?”   昌和捏着手中的烟杆子却是幽幽笑了一声:“是吗?可我怎么记得当年四王还想让阿妄为您孕育子嗣。”   元卜:“我儿的父亲,岂是你这等卑贱之人随意议论的?更何况那是我和他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昌和面容当即冷了下去,他将手中的烟杆抵在对方鳞光闪闪的衣襟上,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四王莫不是忘了,论关系,我才是他的未婚夫。”   元卜微微侧目:“你算哪门子未婚夫?不过是强求而来的东西。”   昌和:“四王!”   帐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剑拔弩张,叶轻欢朝着坐在一侧的姬无妄撇了一眼,快步走上前用折扇将两个人隔开:“有外人在,都少说两句,让人看见了还不知道我们苍狼域到底出了什么乱子。”   “这几年乱子出的还少吗?”   “三王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想想前段时间夺了老夫地盘的事情,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   厉荣坐在椅子上出了声,元卜这才不屑的将面前的人类看了一眼,抬手将那抵在身上的烟杆子给挥开,径直寻了屋内的空椅子坐了。   元卜一走,叶轻欢这才将手中的扇子打开,掩面伏在昌和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姬无妄肉眼可见昌和那本是不悦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应该是叶轻欢同人说了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随后他便见昌和将帐内的一群人扫了一眼,挥袖重新坐在了高台。   这人陆陆续续的都落了坐,站在正中央的叶轻欢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扇子收了。扇柄朝着掌心敲了两下,姬无妄就见元卜身侧有个椅子还空着,然而叶轻欢刚要迈步走过去,元卜却是挥袖将身侧的椅子给变没了。   叶轻欢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海黎族的首领天生不好惹,平日里跟谁都是爱答不理的。   这么多年,若说谁能跟人说上话,除了他,其实就是当年带着他一起去过海黎族的叶轻欢。   可现如今……   “轻欢,乌鸿身体刚刚受了反噬,在一旁歇着,你去给人看看情况。”   昌和的声音一出,算是缓解了尴尬。   叶轻欢握着手中的折扇冲着人微微颔首,就去后面的小帐内寻乌鸿去了。   现如今帐内,四王重聚。   可一切却变得有些物是人非。   姬无妄端起手中的茶杯刚要喝上一口却想起来这茶不对劲,他将杯子重新放下却是看见坐在一旁的木然突然凑到跟前,小声道:“我早年间听说金麟台内乱得很,先王同几位王皆暧昧不清,没想到竟然比我当年听到的还要劲爆,你说……”   姬无妄没等人说完,就伸手捂住了木然的嘴。   乱说什么。   这事若是让沈孤舟这个小气鬼听见了他……   姬无妄偷偷摸摸的回头朝着沈孤舟看了一眼,却是发现沈孤舟这厮着了一身白衣坐在椅子上喝着手里的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此时的他就若一棵雪松,优雅而又静美。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看过去的视线过去过于强烈,以至于沈孤舟似有所觉的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了过来。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松开手,飞快的将视线移开,一句话也没说。   他分明就是自作多情。   他过去怎么样这人压根就不会关心,可也不对啊……   这人无情道因他而破又不是假的。   难不成真的没听到?   姬无妄坐在椅子上纠结的同时,观摩的人也差不多都到齐了。   昌和站起身,走到姬无妄的身前:“随我前去。”   姬无妄:“哦。”   厉荣见事有变故,刚寻思着怎么开口,叶轻欢刚好处理好乌鸿的事情擦着手掀帘而入。   “你们这是?”   昌和:“赤云剑在他手上,我带他去开阵。”   昌和:“乌鸿那边如何?”   叶轻欢将视线从姬无妄身上移开哦了一声:“体内亏空,又加上反噬比较严重,修为跌了不少。虽然并无性命之忧,但可能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昌和:“找个人送他回去。”   叶轻欢:“他嚷着要见你。”   “见我?”昌和轻笑了一声,“你回去告诉他,要么回金麟台等我要么滚回他的摩罗部。”   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拉的全都落在了姬无妄的耳朵里,姬无妄摸了摸鼻梁觉得自己猜测的还蛮准,昌和对于乌鸿的喜欢或许并没有那么多,一切不过都是乌鸿一厢情愿。   只不过,他总觉得依照乌鸿的性格恐怕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跟我来。”   染着笑意的嗓音在身前响起,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将手背在身后给沈孤舟比了个手势。   “嗯。看到了。”   “一会儿按我说的做,一切小心。”   沈孤舟的传音在脑海中响起的同时,姬无妄长舒了一口气。   怀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低头看了一眼,就发现是他之前藏在怀里的心愧。他伸手将那乱动的小人捂住,只来得及匆匆与叶轻欢对视一眼,就跟着昌和去了映魔台。   叶轻欢站在那被宫人正卷起帐帘的帐帘外,将目光落在了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身上。   希望一切顺利。   等到下一次再见,眼前的这个人或许就会重新换个模样。   映魔台,作为一千年前初代魔神的诞生之地,其上魔气至今依旧充裕。姬无妄一只脚跟着昌和踏上祭坛,他就发现一道光波随着他脚踩之地若涟漪一般的荡开。随即坐落在四角的四方神兽石像和八根白玉雕成的擎天柱亮起了光,其上金纹波动,似是刻着无上密文。   四周看台之上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   “害怕了吗?”   染着轻笑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带起的香风阵阵,姬无妄微微抬起头便看见昌和站在风中,一袭红衣猎猎。   这一幕,让他突然想到了那日在荒城之中的景象。   那踩着尸山血水站到他眼前的少年,如今日那般像他问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那时,他回了什么?   “我不怕。”   “那些人,你不杀他们,你也会因他们而死。在苍狼域这样的地方,为自己谋上一条命,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少年笑了。   他向他伸出了那满是脏污的手,但那拢在暗光里的笑却比遍野的山花还要烂漫。   “我喜欢你。”   “你愿意带我走吗?” 第100章 人之一念   多年后, 伸到跟前的手不再脏污,反倒骨节修长白皙。   可一切,却都回不到过去。   姬无妄这一次没再握上那双手, 而是从昌和的身边走过,踏上了祭坛的台阶。   风将姬无妄额前的碎发吹动而起, 玄色的衣袍跟着步伐的移动随风前导。   那抹从身侧一闪而逝的红就像是记忆当中曾经绚烂的色彩, 在他的眼中停留片刻后又若他人生当中的过客一般,匆匆而过, 再消散不见。   昌和站在原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那只落空的手,猛地转身看向那人的背影。   不知为何。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 他竟是莫名其妙的在这炉鼎的身上看到了那人过往的影子。   玉质金相, 举世无双。   可那人……   明明已经死了。   姬无妄察觉到那落在身上的眼神带着少许的炙热,他向前的脚步缓缓停下。他转过身, 隔着映魔台亮起的金光就对上了昌和那双望过来双瞳。   荧荧光色。   物是人非。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的色彩, 试探的冲着人轻唤了一声:“王?”   姬无妄装模做样的朝着四周扫了一圈, 有些疑惑不解的再次开口:“那个……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姬无妄的话让昌和回过神来。   面前的人胆怯无知, 一个次等品, 他怎么会拿眼前的这个炉鼎跟那人相比?   他最近,果然是太想他了。   昌和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在感受到四周充裕的魔气流转, 殷红的唇微微勾起。   快了。   他就快要见到他了。   昌和睁开双眼,抬袖一挥。   不远处,姬无妄站在原地就见被魔气滋养的映魔台上出现了四个石台。   石台不大, 上面分别放着三个物品。   这些东西看着有点眼熟。   姬无妄眯起双眼走到其中一个台子跟前, 就发现这台子上放着一套玄色的衣物,发饰繁杂华丽,其上坠着的明珠似是尚带着刚刚采摘后海风的腥味。   这是……   他即位当天穿的那套衣服。   这套衣服上面的纹饰是计拂用金线亲手绣了给他的, 发饰是元卜拿了他们海黎族的明珠给他一颗一颗镶嵌的,还有这腰佩也是叶轻欢逛遍了整个云州为他选的……   当年因为这套衣服太过贵重,以至于即位典礼结束之后他便将这衣服珍藏在金麟台再也没穿过。   没想到昌和竟然把这衣服也给翻了出来,那另外两个……   姬无妄又迈步走到另外的两个台子前看了看,紧接着他就发现另外两个台子上面分别放着他的一缕头发和一滴血。   姬无妄的眉头刚蹙起,他就听见脑海当中传来一道冷哼。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   姬无妄低头看了一眼那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出来,扒着他衣襟的心愧小人,托着下巴传声道:“你别说,若不是你告诉我这人在背后到底都在捣鼓什么,我还真会以为昌和这是想要复活我。”   沈孤舟:“这些都是重塑肉身的东西。”   姬无妄:“重塑?”   “阿宴,我当年教你的东西你是真的一丁点都没记住。”沈孤舟无奈的摇了摇头,同人提醒出声,“想要启动四煞锁阴阵的前提,需要阵中有承接魔气的容器,他原先在没有见到你之前,再重新塑一个身体的确是最省事的办法。”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知道。”姬无妄才不想承认他忘得一干净这事,他赶紧将话题转移,“我只不过是在想一件事。”   沈孤舟:“什么事?”   姬无妄摩挲了两下下巴继续同人传音:“我当年死的时候肉身并未陨灭,依照昌和的消息网不会不知道,可他竟然没有想办法去把我肉身搞到手反倒是最后选择了重塑?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沈孤舟沉默了半晌,方才出声:“其实,他来抢过。”   姬无妄:“啊?”   沈孤舟:“我没给。”   姬无妄:“……”   等等。   所以这人违背司天狱的规则下山就为了抢他的肉身?   姬无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的问出声:“那个……我这肉身该不会在你那放了十年吧……你没对它做什么……”   传音突然莫名其妙的中断。   姬无妄的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姬无妄曲指将软成一张纸的心愧的头给扶起,刚想追问出声,身后却是突然响起昌和的声音。   “这些都是他的东西。”   姬无妄将心愧朝着怀里塞了塞,将手中握着的小瓶重新放在台上,一脸惊叹的道:“难怪看着都如此的精致,这人人都想当王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都得多少钱?”   昌和转动着手中的烟杆子,神色慵懒的将目光从姬无妄抽回:“跟我来。”   姬无妄:“哦。”   姬无妄抽回手,跟着昌和走去了此处唯一空着的台子前,他依照昌和所示,将赤云剑化成的镯子放在了上面:“这样就可以了?那我是不是就能回去……”   昌和朝着台上的赤云剑看了一眼,走上前伸手拦住了姬无妄离去的脚步:“你还不能走。”   姬无妄:“为什么?”   昌和:“赤云剑是上品灵宝,他现如今的主人是你,我无法驱动,所以你需要留在这里,帮我驱动它。”   如果重塑肉身最后一样所需要的东西是赤云剑的话,那赤云剑在此他只需要重塑就行了为什么还想要一个炉鼎的身体?这不是多此一举?难道……   “他们双方并不信任。”   沈孤舟的声音再次再脑海当中响起的时候,姬无妄也是同时想到了这种可能。   昌和并不相信那个魔,所以他既想要复生魔神也想要再复生一个全新的王!   一个只属于他的王。   “我之前一直没有想出来为什么那些神像的面容都是我,现在看来,昌和怕不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姬无妄继续传音,“只不过他之前没有想到怎么去平衡这个问题,直到我出现。他发现连荒沼内的魔物都杀不了我,所以就以为我这具身体天生可以克制魔物,所以他就想牺牲我,让我成为锁住魔神意志的那个枷锁。”   沈孤舟:“不错。”   沈孤舟:“他真正想要复生的是一个既有魔神之力却又全新的你。”   姬无妄被气笑了:“所以,又想让我当牺牲品。”   十年前杀他是因为他失去了控制。   十年后复活他是想要完完全全的掌控他。   这个人……   “你不愿意?”   冰冷的烟杆子将他的下颌挑起的同时,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隔着眼前晃悠悠的烟气,他对上了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双艳丽多情染着笑意却若蛇一般冰冷粘腻的一双眼睛。   姬无妄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想到我修为低,并没有学过什么法诀,我怕……”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这不好吧。您毕竟是……”姬无妄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昌和径直绕到他身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手把手的教他捏诀。两个人的胸膛紧紧的贴靠着,温热的吐息就落在颈侧,这个姿势让外人看来就像是将他圈在怀里暧昧而又危险。   看台上,人群发出了几声惊呼。议论声在四周响起的同时,雪白的大帐内元卜坐在椅子上捏碎了一个杯子。   木然吓了一跳。   “那个齐公子……”他伸手朝着旁边坐着的人抓去,然而却是一抓抓了个空。他身子一个踉跄等扶着桌子站好就发现那本是坐在一侧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只留下桌子上一杯凝了冰霜的茶。   “奇怪……这人去哪了……刚刚不是还在这儿?”木然挠了挠头刚准备坐下他就发现坐在对面那个将杯子捏碎的男人皱紧了眉头站起身掀帘而出,厉荣拦人没拦住只好也跟着人走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木然和走上前的叶轻欢大眼对小眼。   “他们就这样,不用害怕。”叶轻欢怕吓着这位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公子,他将手中的扇子摇了摇,笑着邀请道:“仪式快开始了,不如一起出去看看?”   木然:“可是齐公子……”   叶轻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不用担心,你一会儿会见到他。”   木然长舒了一口气跟着叶轻欢跑出去的同时,映魔台之上亮起了耀眼的光。   四方神兽座下的阵法逐渐朝着中央而去,猩红色繁杂的纹路在地面浮现的同时,石台上的物品同时升起,落在了阵法当中所属的相应位置之上。   姬无妄抽回手,飞快地从昌和的怀里旋身而出,垂眸冲着人笑道:“这次真是多谢您帮忙,要不然我自己可是一点也搞不定。”   昌和:“你怕我?”   姬无妄笑:“难能呢。”   昌和走上前:“那你就是不喜欢我?”   姬无妄:“……您是王,我哪能喜欢您。”   “他也不喜欢我。”   镌刻着无上密文的柱子逐渐形成了一道透明的结界,结界收束,天地昏暗,昌和的一身红衣显得殷红若血,他走上前,曲指拂过姬无妄的侧脸,“不得不说,你有时候,真的像他。”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别开脸。   昌和落空的指尖就那么凝在了半空,他盯着眼前这人的侧颜,半晌,短促的笑了一声:“世人厌我,只有他没有丢弃我。他救了我,把我带了回去,给了我一个家,一个栖身之地。”   姬无妄转过头。   昌和:“我喜欢他。”   昌和:“我想要强求,可到最后他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你说他是不是早就厌了我?”   姬无妄想着十年前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眉峰紧紧蹙起,到口话到底还是吐了出来:“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心里一旦装了人,就再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姬无妄:“执念之物,有时候该放下就放下。”   昌和抬眸:“你有所执念之事吗?”   执念之事?   他其实有。   他将自己困缚那段执念里,直到现在都尚未解脱。   姬无妄却没说话。   昌和:“人之一念,是毒。”   昌和:“我丢不下也忘不掉,你可愿意帮我?”   “怎么帮?”   姬无妄抬起头便见昌和伸手将他一把推进了四周即将闭合的结界当中,他稳住身形,捂着胸口望向头顶聚拢的魔气,几乎是毫不意外这个结果。   可想是一回事,真正体会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一刻,姬无妄突然想到。   十年前,或许这人就如今日这般为了自己的私欲,漠然的站在天烛峰上看着他被人围攻。   姬无妄隔着四周那些将他逐渐包裹住的魔气,看着透明结界之外那着了一身红衣之人转身而又凉薄的背影,突然笑了一声。   “牺牲我?”   “成全你?”   “所以,昌和,这就是你让我帮的事情?”   映魔台上一刹那魔气四溢。   昏暗的天幕之下,熟悉的称呼让此时行走在结界外的人,猛地转过身来。 第101章 潮湿雨夜(重修+增字1.3k)   姬无妄十年前最后一次见到昌和是在那年盛夏。   那段时间, 金麟台时常有雨。   碧波亭畔游鱼潜眠,荷花被那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粉红色的花瓣在雨中尚透着几分娇艳。   那天, 沈孤舟其实来的比昌和更早。   在苍狼域终年阴沉的天色之下,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执了一把十二骨的伞, 从碧波亭外光色熹微的尽头处缓缓走来。   那抹白在魔气四溢的金麟台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像是黑暗当中唯一的一束光, 照亮了前方的路。   婺城的消息,姬无妄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明明说好的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见了面,明明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那天, 两个人在屋中却是难得聊了很久。   沈孤舟走的时候殿外还在下雨,金麟台内外掌了灯。   姬无妄抱着手臂就倚在门框上, 发上的珠玉垂落, 他垂眸看着不远处正在撑伞的男人, 声音就若这屋外的雨一般的硬:“欸, 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你真的什么东西都不要?”   沈孤舟:“嗯。”   姬无妄嗤了一声:“这可是你说的,别回头你们司天狱翻脸不认人,在大荒里说吾占你便宜。”   伞在头顶撑起, 雨水顺着那画着金黄色三角梅的伞面滑落。沈孤舟站在伞下,修长白皙的指尖在伞柄上细细碾磨,方才背对着人淡淡的开口道:“司天狱一向秉公执法, 我执事多年, 王所担忧之事绝不会发生。”   姬无妄挑眉:“吾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司天狱内的消息从不对外。”   沈孤舟:“司天狱的消息的确不对外,但婺城的消息, 不属于司天狱。”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沈孤舟,这算什么?私情吗?”   沈孤舟:“公事。”   公事?   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说过,司天狱的掌事会因为公事,甘愿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亲自跑来递消息的。   殿外安静极了,雨顺着屋檐坠落而下,在地面上的水池子里形成点点涟漪。   “若此事属实,事成之后......”姬无妄终于开了口,他抿紧了唇,盯着沈孤舟此时拢在阴影当中的背影,声音似是也跟着没进了四周略显湿冷的雨里。   沈孤舟握着伞柄微微侧过身:“事成之后,王当如何?”   姬无妄松开手臂转身就往回走:“若此事属实,事成之后,吾会亲自登门道谢,掌事慢走不送。”   殿内的烛火因风在一侧的墙壁上晃动出杂乱而又斑驳的光影,姬无妄的脚步缓缓停驻。半晌,等到他再次回过身的时候,院中已无那人的身影,只余下湿冷的空气中那尚存的几分清冷而又熟悉的冷香。   这人总是这样,在他想要同人断的干干净净的时候,对方总会出现。这就像是他殿内前几日刚刚捉住的猫妖,喜欢时不时的出来撩拨你一下,勾的人心总是痒痒的,撇不干净,藕断丝连的让人厌烦的很。   姬无妄嗤了一声,迈步入殿。   与此同时,余光当中姬无妄突然撇见一抹亮眼的红,没骨头似的歪倒在他的殿门口。他偏过头去看,便见那着了一袭红衣之人,手里勾着一壶酒,艳色无双的一张脸上浮出了一抹微醺的醉意。   是昌和。   姬无妄盯着人瞧了一会儿,调转脚步,朝着人走了过去:“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嗯?你酒量一向浅,怎么一下子喝了这么多酒?”   姬无妄的话音刚落,昌和就像往日那般还未等他走到跟前就唇畔含着一抹笑,先一步迎了上去。   “小心。”   殿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姬无妄一个闪身上前,单手将眼前这醉醺醺的人一把接住。   这一刻,手中的重量让他突然发现记忆当中那个年岁尚轻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王?”   姬无妄微微有些愣神,直到昌和轻唤他方才将思绪抽了回来:“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走。”   “可我急……”昌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将头抵在他肩膀上,吐出的黏黏糊糊的调子里带着几分喑哑,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我想快点见到你,我想……我想让你,不要跟海黎族联姻......”   等等。   他跟海黎族联姻?   姬无妄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要跟海黎族联姻?”   昌和:“外面说海黎族的王孕养了百年的子嗣最近就要出世,您爱屋及乌,一定会……”   姬无妄:“你莫要听他们瞎胡扯。那群人一天到晚没事干,竟是会聊一些有的没得八卦。”   “那如果我......”   “阿尧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他看着你吗?”姬无妄并未注意到昌和拢在昏暗的光线中那一瞬间炙热的目光。他此时低着头看着昌和此时浸润在冰冷雨水中的脚,眉峰紧紧的蹙起,“怎么又不穿鞋跑出来了?”   昌和咬唇:“不喜欢穿。”   姬无妄:“不喜欢穿也得穿,你要养成习惯知道吗?”   当年,那个赤着脚站在荒城血水当中的少年便是如此。   可他不是当年城中那些酷爱看少年美足的显贵,更不是那些要求他脱衣献舞的纨绔。   他将他从荒城中捡了回来,放在宫里不是为了再让他当一个禁脔,更不是想要一个卖笑的奴仆。   他看着他长大,给了他权势,地位,他想让他重新活一次,不是做奴做婢而是做人上人。可这么些年他却发现,那些镌刻在身体里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隔了这么久却似是依旧没有忘却。   有时候,姬无妄看见昌和就会让他想起自己。   他想,若是当年雾陵姬府覆灭之后他并未来苍狼域走上这么一遭,他是不是也会向昌和一样,被世人唾骂,被厌弃,流落到荒城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些年,姬无妄对昌和心中始终有着一丝怜悯和纵容。   他的家没了,他把这个愿意跟着他回家的少年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真心的希望他救他,可以让对方能从过去的伤痛当中走出来。   姬无妄不忍苛责,终是叹了一口气:“冷吗?”   昌和点了点头。   头顶的雨半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姬无妄带着人从雨中回到廊下,抬手烘干了两个人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   “暖和一点了吗?”   “好多了。”昌和的视线被一侧温暖而又昏黄的大殿吸引,他紧蹙起眉头指尖按上自己的太阳穴:“头疼......”   姬无妄:“我看你就是活该……”   姬无妄:“罢了,随我进来。”   金麟台这种地方,奢华是奢华就是平日里冷清的很,姬无妄这种喜动不喜静的人,在这里呆的实在是枯燥了偶尔也会招一两个人过来说话。   以至于这么晚了,昌和跟着他入了寝宫这事,姬无妄也没有察觉到有丝毫的不对。   可那天与往日,却大有不同。   金麟台内的烛火将室内映照得通明,他向往常那样坐在屋中的软榻上。昌和一身红衣跪坐在脚边,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   艳丽的宽大衣摆铺在身后台阶上像是晚霞散在落日的余辉里。   姬无妄慵懒的靠在一旁,他微微垂首,手指轻轻按压着给人揉了揉那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下次,你就少跟着叶轻欢出来鬼混,他整天没事干就会带你们去那烟花柳巷之地,回头你们一个二个都让他给我带坏了......”   昌和伏在姬无妄的腿上低笑了两声:“王是在担心我吗?”   姬无妄:“我不担心你,我总不能是担心叶轻欢那个混账东西。”   昌和又笑了两声:“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往后我不去了。”   姬无妄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了,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   昌和撑着手臂坐起身:“您要出去?”   姬无妄:“对。”   昌和的目光落在桌面上尚残留的茶具上,其上灵力缭绕,让本就对灵力极为敏感的昌和很快就给捕捉到了。   昌和突然想到自己刚刚在殿外见到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昌和:“刚刚走的......那是司天狱的掌事吗?”   姬无妄忘了还有屋子里这茬没收拾,他抬袖将桌面上的东西匆匆拂去,毁尸灭迹道:“不是,你看错了。”   昌和拢在烛光中的瞳色暗了暗:“我听闻,司天狱的掌事未召不出。他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若是让……”   “没有若是。”姬无妄头一次面色严肃的同人提醒出声,“今晚,吾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都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你记住,今晚谁也没有来过这里,明白了吗?”   殿中的烛台上的火苗随风剧烈的晃动了两下,在地面晃动出狭长的人影。   夏日的雨夜,潮湿而又闷热,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一道惊雷突然在殿外炸响,冷白色的光透过窗棂映照入内,映着姬无妄发上的珠玉晃动摇曳可他的面容却冰冷而又坚硬。   昌和突然垂眸笑了一声:“您是在维护他吗?”   姬无妄蹙眉:“你说什么?”   屋外的雷声再次响起,昌和重复的那句话也淹没在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里。   姬无妄什么都没有听见。   昌和:“没什么,我只是……”   昌和:“我只是想对您说,您让我做的事情我一定会为您办到。”   姬无妄点了点头:“金麟台的大部分事务都是计拂在做,我走后,你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尽管问他,另外苍狼域内的大小事务可能都需要你全权负责……”   姬无妄的话向在告别,以至于昌和的心没来由的一慌:“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姬无妄:“不确定。”   姬无妄:“也许是半年也可能是一年。”   昌和的一双眸子显得更深也更悠远:“如果我说,我不想让你走,你会为了我留下来吗?”   姬无妄:“我必须去。”   姬无妄:“我把事情处理完之后会立刻赶回来。”   昌和咬紧了唇。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姬无妄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放在唇边突然想到了什么,手里的动作一顿:“对了,你刚刚说想要同我说什么来着。”   姬无妄刚准备将茶杯端起,在大雨倾盆的潮湿雨夜一个吻就落在了脸颊的一侧。   颤抖的,带着一丝的小心翼翼。   姬无妄整个人僵住了。   “这……这就是我想问您的话。”昌和心里有些雀跃的抬起头,手指小心翼翼的挪上前覆盖住了姬无妄那冰冷的手,“阿妄,我想当王后。”   姬无妄:“昌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昌和唇畔含了一抹浅笑,他撑着手臂慢慢倾身向前,“阿妄,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我想吻您,占有您,我想……”   “够了!”   “简直是胡闹!”   姬无妄将人一把挥开,他单手撑在一侧的桌案上喘了两口气。他攥紧了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昌和,你喝醉了,今晚的事情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姬无妄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眼前红影拂过整个人毫无防备的被压在了身后的软榻上。   “您……”   “您不让我碰,是嫌我脏吗?”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别多想,你先起来……”   姬无妄伸手想要将人推开,哪知昌和却是将他的手高举过头顶,压抑着的喘息落下,姬无妄看见了昌和那双被欲望染红的双目。   姬无妄:“昌和。”   “为什么他们可以我却不行?”   “这么多年,元卜与您有着深远的羁绊,就连叶轻欢,计拂都是尽自己所能的帮助您。”   “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这具身体……”   “我愿意,我愿意把它献给你,您想怎么用都可以,但我可不可以求求您不要离开我……” 第102章 故人而归   思绪如潮水一般的退却, 四煞锁阴阵聚拢的魔气在瞬息之间就将映魔台包裹。   天,顷刻间就暗了下来。   乌云翻涌,雷声从远处滚滚而来。   昌和伫立在高台之上, 一袭红衣翩跹。   冷风将他的那张艳丽的脸吹的有些僵硬,泛着猩红的双目隔着透明的结界, 死死盯着那汇聚成一团的黑雾。   遗憾的是, 他并未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却只是隐隐约约的瞧见那立在映魔台正中央一个模糊的身影。   长身玉立, 似是故人而归。   眼前的一幕,让昌和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暴雨滂沱的天烛峰。   那天, 他就是像今日这般站在高处, 看着那被围在人群正中央的姬无妄被噬血大阵浓郁的魔气包裹,看着仙门百家的人被吸干全身的鲜血。   惨叫, 惊慌失措的人群, 让场面显得十分混乱。而那人单膝跪在地上, 双手握着那柄斜插入地面之上的赤云剑, 无畏无惧, 任由那猩红色的纹路若烈焰一般的蔓延了整座山。   噬血大阵之下,魔气就如今日这般浓烈的翻涌。   那被魔气包裹在正中央的人,绣金披风的边缘逐渐破碎成缕, 就似是阵中逐渐被魔气吞噬的人一般……   一点,又一点……   消散在眼前。   是他吗?   不,那只是一个修为低微的炉鼎。   不该是他的。   几缕被狂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碎发贴在昌和苍白的颈侧, 他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 那向前挪了一步的脚,终是在结界之外停了下来。   千年前,初代掌事息归在此地化魔。   仙门百家内流传的版本至今尚是息归分世而隐, 只有苍狼域内尚还残存着着各种各样的传说。   传说,息归是大荒唯一的神明,他在此地化魔了之后,整个映魔台上还残存着魔神的一缕神力与灵识;还有人说,息归当年并未真正成神而是在映魔台上与魔达成了某种交易。   这种东西传了一版又一版,到现在,已经变得有些面目全非了。   昌和此番所用的这四煞锁阴阵传闻就是息归当年流传下来的大阵,这阵本来只能聚拢一定范围内的魔气,但此番由映魔台作为阵眼,整个大荒作为祭坛。在阵法作用之下,映魔台内的魔气只会越来越浓郁,阵中为数不多的魔气消散后,这阵就开始吞噬起那些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而来的魔气。   “这……”   “这到底怎么回事?”   四周本是坐在看台上看的津津有味的魔修在观察到映魔台四周那些常年由魔气滋养的魔花迅速衰败之后,开始有些坐不住的站起身,他们张开双臂却是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魔气竟然也正在被大量且没有节制的吸走。   在苍狼域的这群人看来,若是他们的王此番真的能复生,他们牺牲一些魔气倒是也没什么。可现如今所有的人都不清楚,他们到底要被这大阵吞噬掉多少魔气……   再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得死!   就在众人神色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磅礴而又浩瀚的灵力突然而至,紧接着以映魔台为中心平地掀起了一道滔天巨浪,三米多高的水面瞬间形成了一个保护壳直接抵挡了映魔台上的魔气侵扰。   众人身上的力道猛地被泄,他们捂住胸口后退了一步,纷纷抬起头。   “四王,你在做什么?你想阻止他复生吗?”昌和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睛。   “阻止?”元卜抱着手臂立于海浪之上,面上冰蓝色的鳞片在闪电的光色里熠熠生辉。他有着生灵天生的漠然,他立于高处,垂眸看向映魔台上那着了一身红衣的男人,冷哼了一声,“还真是可悲又愚蠢的人类。”   元卜并不想告诉昌和,他这么多年一直想复活的人,其实没有死。   但那又如何?   曾经那个爱他,护他的那个王,早就已经被他亲手杀掉了。   元卜:“他以前总说,你是我们四个里面最懂他的那个,可现如今在我看来,你压根不配。”   元卜:“你看看你到底都做了什么,他这一百多年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战乱平息,百姓安宁。可现在呢?你为了复生他,要拿这么多人的命去换吗?你有想过他复生之后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子民吗?”   冷风中,昌和笑了一声。   “你什么都不懂。”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重要。只有他活,这群人才能继续活!”   “这件事,谁也阻止不了。”   昌和说完就抬起手,结界之内汹涌的魔气当即逼入地面。   阵法在地面所形成的猩红纹路顷刻间弥漫而出,所过之处,犹如岩浆腐蚀,大地崩裂。大招山上长年累月被魔气滋养的魔花瞬间衰败,就连那些修为低微的魔修也瞬间被吸干了全部的魔气化为飞灰。   元卜的水系灵力瞬间失去了作用。   “你们快看脚下!”   “那些东西漫……漫过来了……”   此时那些猩红的纹路活了过来,他们就像是一棵树在土壤中生了根,根系纵横,向外生长,只要是被根系接触到的人它就会从地底生出吸盘将人缠住从中汲取养分。   变故来的太快,以至于在场所有的人几乎是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吸盘给固定在了原地,身上的修为开始一点点的被这东西给抽走……   “还不防御!”厉荣带着人赶了过来,厉喝出声。   众人当即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捏了诀抵挡,可是这魔气来的实在是过于猛烈,不消片刻的功夫,现场的魔修已经倒了一大半。   叶轻欢避开地面上的纹路赶忙上前查看,然而情况并不容乐观。   在这样下去不行,他们所有人都会被即将出世的魔神吸走全部的修为。   他们会死!   就在一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以南玉少昌氏为首的仙门百家的人突然冲了上来。   “姬无妄那个魔头复生竟然需要如此多的魔气?这若是出世可还了得!”   “不能让这魔头复生!”   “快阻止!”   这群人之前一直隐藏在众多魔修当中,此时因自身修习的法门不同,受大阵的影响较小。   一众魔修本就自顾不暇,此番更是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仙门百家的那群人化出手中的长剑,呐喊着冲上前。   “老夫就说今天空气里的气息怎么感觉不对,怎么还有仙门百家的人混进来了?”   “还不给我……”   厉荣刚想招呼着人上前,人就被叶轻欢给拽住了:“莫急,我刚刚在人群中看见了明玉,他们说不定是另有安排。”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映魔台之上被灵力冲击的结界突然碎了,八根篆刻着密文的柱子轰然倒塌,紧跟着四角灵兽骤然失去了光泽,使得地面上的四煞聚阴阵出现了短暂的缺口。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魔修们身上被吸附的力道减去了一大半,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当即调动自身修为帮着仙门百家的那群人去破阵。   大招山上几乎是眨眼间就换了一个局面。   不可能。   这大阵明明是那个人告诉他的,仙门百家的人怎么能解开四煞聚阴阵?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在阵法崩坏的那一瞬间昌和刚要出手将破损的结界修复,他却是看见元卜突然飞身上前,将映魔台上悬浮在半空当中的四灵之物送进了魔气汇聚的映魔台内。   一道猩红色的光就这么自浓郁的魔气中迸发而出,聚拢在映魔台上的魔气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的,雾色变得越来越稀薄。   雷声止歇,浓云涌动,天穹投下来的一缕薄光下逐渐显露出一个身影来。   墨发玄衣,不辨其容。   昌和盯着这道身影却是眯起了一双眼睛。   按理来说,四煞聚阴阵毁了,四灵招魂之术也毁了。姬无妄不会复活,那此时站在眼前的这个人……   可就在昌和想要看的更清楚的时候,一道毁天灭地一般强劲而又磅礴的魔气突然自那人身上涤荡开来。   怎么回事!   怎么会如此……   台上的魔修刚刚逃过一劫哪有能力再去抵挡?   仙门百家的这群人更是眼睁睁的看这这玩意儿直冲着面门而来……   当死亡阴影即将把众人吞噬,凛冽寒气突然而至。   濒临绝望的一群人猛然睁眼,但见千重飞雪自云端倾泻,一袭白衣之人携着霜华破空而至。那柄绘着金黄色三角梅的伞骨轻旋,竟将翻涌如潮的魔气尽数隔绝。伞面沿着魔气侵蚀的轨迹寸寸蔓延,须臾间就将整片魔气冻结成冰,再被一双从伞下伸出来白皙修长的手给悬掌化去。   昏暗的天穹之下,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握着一把伞,踏着漫天侵袭而来的风雪翩然而落。冠上珠玉摇曳,衬得那张拢在伞下微光里的一张脸清冷若玉,莹润无暇。   整个大荒唯有一人能有如此风华,也唯有一人能将这至纯至阴的冰系法术发挥到如此极致的地步,这个人就是……   司天狱现任掌事沈孤舟。   他们得救了。   仙门百家的一群人纷纷瘫倒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厉荣将叶轻欢拽着他的手给挥开,收起手中用来抵挡魔气的雷公锁,皱紧了眉头:“仙们的那群蠢货,怎么把他给叫来了?”   厉荣:“我如果记得不错的情况下,那小子之前一直跟人不对付的很,这一会儿要是闹起来,这要怎么收场?”   叶轻欢握着手中的扇柄敲了敲额头:“说不定不会闹起来......”   厉荣:“你说什么。”   叶轻欢:“没什么……”   “他回来了。”   元卜刚刚离的最近,受魔气的侵袭比较重,此时他捂着胸口迎着两个人走了过来,那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却是落在远处,那人身上。   与此同时,沈孤舟立在人群最前方,将手中的伞微微抬起。   四煞聚阴阵已毁,此时映魔台上的魔气正在逐渐消散,而雾色笼罩的昏暗天色之下,那着了一身繁复华丽王服之人就站在高台的正中央,冷风吹拂着他束在金冠当中泼墨一般及腰的长发。   他闭着双眼,赤云剑就悬停于他的身前,剑身之上的冷光拂过那人额上一点猩红。   若朱砂点翠,宛若沉寂千年的神明正在苏醒。   渐渐地,天穹之上似是骤雨转晴,晚霞从薄云中透出,仿佛在他足下凝结成烟霞一般的台阶,残存的魔气也在触及其衣摆便若一双手一般被撕裂。   “王。”   “真的是王,王他回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姬无妄缓缓睁开双眼。 第103章 暗潮涌动   “红瞳?”   “怎么会是红瞳, 这不是魔化……”   姬无妄的复生,仙门百家的人本来打算看在此次危机解除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台上之人那一双诡异的红瞳顿时让此次带队而来的慕源长老傻了眼。   “明玉!你给我站住!”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半个时辰之前, 映魔台上一片混乱,仙门百家的人因为此事的结果争论不休。   “我看, 现如今正是苍狼域防御最低的时候, 我们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人一锅端了?”   “苍狼域的几位王都在,海黎族此次又不受阵法影响, 你给我端一个看看,你们方家想死别拉着我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总不能真要等魔头复活吧。”   “先别吵了, 你们难道就没有感觉到台上的情况有点不对吗?那魔头复活怎么会需要如此大规模的魔气?”   好像的确有些蹊跷……   “单是复生一个人的确不需要,但是复生别的东西就不见得了。”明玉在这个时候突然带着小叶子从看台上跳了下来, 他快步走上前, 冲着此番以南玉少昌为首的几大世家的人拱手一礼, “明玉见过各位。”   明玉是南玉少昌氏的大弟子, 又是新一辈的翘楚。他的话, 在整个仙门当中话语权不低,此番话一出,让众人皆是一愣。   “明玉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招魂仪式不复生魔头, 难不成还能复生别人?”   明玉:“不错。”   南玉少昌氏此番带队来的是门中的慕源长老,也是此次的话事人,他摸着花白的胡子思付了片刻, 冲着明玉问出声:“你前段时间不是回了一趟山门, 难不成,与你调查的那件事有关?”   明玉点了点头:“正是。”   明玉:“不瞒各位,这几个月我其实一直在调查大荒几起离奇的死亡事件。”   明玉:“我发现这些百姓在死亡之后, 肉身和灵魂皆无,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张人皮。这种死状极其诡异,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一般。后来,经我多方走访调查发现,这些出事的百姓在死之前手中都会有一个木偶。”   慕源:“木偶?”   小叶子配合着将他们之前在西夷拿到的那个木偶从口袋里掏出举到众人的面前。   明玉抬了抬手:“就是这个东西。”   明玉:“那些百姓在得到木偶之后就会被神明选中成为其信徒,而在他们的右颈之上就会出现一个黑色的标记,而这些木偶中隐藏着的魔气就会通过这个标记侵入他们的神智,最后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献祭出去,从而成为滋养对方的养料。”   “你别说,我们方家附近最近好像的确有这样奇怪的人。”   “我们那儿好像也有。”   众人议论纷纷。   “可是神明……?”   “大荒之中不是没有神明吗?”   明玉:“仙门百家的藏书中的确没有记载,但是苍狼域《旧神书》的下半卷当中却记载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分世之后于大招山映魔台上化魔为神。”   明玉:“昌和此番就是想利用四煞聚阴阵复活魔神。”   魔神一事在各大世家的书籍之中从未有过记载,众人知之甚少,而仅有的关于息归当年的传闻也都是比较正面的内容,以至于众人在听见此事之后面上皆有些震惊。   慕源长老皱眉:“四煞聚阴法阵,此阵倒是从未听过,明玉,你是如何得知?”   明玉:“是……”   小叶子突然出声:“是汐云府的主君告诉我们的!”   慕源:“汐云府主君?”   明玉:“是……是吧。”   慕源:“最近我确实也听说了汐云府的事情,这人出自当年的婺陵姬府,大名鼎鼎的雅君的确在阵法造诣上十分出众,若他知晓倒是也不怎么稀奇。”   “长老,我看魔神一事关重大,我们需得尽快请示司天狱。”   “魔神若重新现世,恐对整个大荒不利,此番我等若贸然行事恐怕会出乱子,所以我也觉得我们还是尽快通知司天狱,让那边给拿个主意。”   “是啊,我看也是。”   小叶子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还真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刚刚不是都积极地很,怎么现在一提到魔神一个二个怂的这么快?”   众人的脸上皆是露出了一抹囧色。   “时间不等人。”明玉朝着映魔台看了一眼,突然想到了自己临来的时候姬无妄交代他的话,“这四煞聚阴阵阵法将成,我们得尽快阻止才行。”   慕源听完明玉教的解开阵法的方法,摸了摸胡子:“这解法简单倒是简单,只不过这阵法看上去只能毁掉由阵法复生的魔神,那这魔头……”   明玉:“魔神会借助重塑的肉身复生,所以我们只有让魔头先占据躯壳才能……”   “等等,我们是疯了吗?”   “明玉贤侄,当年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将那魔头给弄死在天烛峰上的……现在让我们复活他,这不是……”   自己打自己脸吗?   一群人的脸色此刻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小叶子抱着手臂嗤了一声,“你们可想好,如果我们不帮这魔头生,那任由昌和将魔神复活的话,死的就是我们。”   众人:“………………”   明玉和小叶子两个人一唱一和,仙门百家的这群人没得选只能出手相助但是碍着面子,临出手了还得打着除魔卫道的口号。   别说,装的还挺像。   至少从始至终,映魔台上的魔修们都没发现这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仙门人其实帮的是他们。   明玉本以为姬无妄交代他的事情万事大吉,可不曾想这临门一脚却是出了变故。   在苍狼域,魔修以魔气为修习根本与仙门的灵力而言,只是修炼的法门不同。可一旦魔修体内的魔气过重,魔气生出心智占据了魔修原本的身体,魔修就会呈现出红瞳的状态,代表此人已经被魔化,失去了神智。   魔修一旦被魔化,往往就伴随着杀戮与血腥,是仙门必须要诛杀的对象。   姬无妄现在所处的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明玉也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伸出手臂拦下众人解释出声道:“那个……事情可能出了一点点岔子,可能是刚刚那些魔气太多,所以人多多少少受了一点点影响……”   “这叫一点点影响吗?”   慕源老头子正想找人算账,明玉却是突然发现自己的呼吸像是被扼住,他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身上竟是被魔气缠绕的整个人都动弹不得。而这些魔气正是出自映魔台,姬无妄的手里。   坏了。   明玉口中凝诀正要将身上的魔气割开,哪知一股大力突然从背后袭来,拉着他朝高台倒飞了出去。变故来的太快,连小叶子都没将人抓住,仙门百家的人惊呼着上前,然而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沈孤舟却是比他们的动作更快。   只见他一个纵身而起,等到众人再次回过神来之时,明玉已经被从魔气中拉拽了回来,被赶来的慕源老头子给伸手一把接住。   明玉捂着胸口站稳住身体,他微微仰头就见沈孤舟脚下的步伐未停,而是握着手中的伞,凌空迎上了那从映魔台上袭来的魔气。   两个人当即对上了。   “魔头好像不受控了。”   “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就不该把人复活,现在好了,又多了个麻烦。”   “你们……你们说谁麻烦呢?”刚刚一直躲在一旁的木然探出头来,他叉着腰冲着仙门的那群人十分不满的嚷嚷出声,“司天狱的人还没说什么,你们凭什么说我们王是麻烦,我看你们才是麻烦!”   木然一句话瞬间点燃了仙门百家这群人的怒火。   两方当即吵了起来。   这边吵得火热,映魔台上打的也火热。   两个人一时间竟是打的难分胜负。   不知过了多久,姬无妄虚晃了一招,向后掠了一步站在映魔台上。他将赤云剑祭出,双手合掌,整个映魔台上尚未消散的魔气瞬间就被调动,大量的魔气凝聚,在沈孤舟逼近之时朝着人就袭了过去。   一刹那……   风霜侵袭,魔气四溢。   两厢力量交锋,冲击的余辉直接朝四周涤荡开来。   两方人马当即停止了争吵,纷纷抬袖遮挡。   半晌,四周风霜尽落。   沈孤舟迎着映魔台上的魔气,朝着姬无妄落去。   雪色的衣诀在风中轻扬而起,在空中若划过的一道流光。在离人越来越近之时,沈孤舟拂袖化去了手中的伞,修长白皙的指尖在足尖落地的同时点在了姬无妄眉心猩红的魔纹之上。   灵力相触的那一瞬间,姬无妄想要挣脱开,银白色强大的灵力却像是绳索一般让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沈孤舟将体内精纯的灵力不要钱似的朝着他体内灌注。   金色繁复的阵法在两个人的脚下迅速显现,四周的魔气在沈孤舟的动作中,以极快的收束朝着姬无妄眉心的魔纹当中没去,再由沈孤舟灌注入体内的灵力引导将魔气融入姬无妄的四肢百骸。   浓墨一般深黑色的天幕之下,魔气在两个人四周盘旋。   雪色衣摆与玄色的华贵王服于风中纠缠,灵力所形成的微光当中,沈孤舟被冷白的光映的如玉一般的苍白。   热。   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灼。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猩红的目光从沈孤舟身上一寸寸的掠过,最后停在了对方那被领子高束而起的脖颈上。   此处,皮下流动的血液,最是可口美味。   众目睽睽之下,姬无妄抬起那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将沈孤舟朝怀里一压,他微微俯身用着那非兽类的獠牙,将猎物脆弱的脖颈一口咬开。 第104章 欢迎回来   热。   还是热。   明明头顶的日光并不浓烈, 但姬无妄却依旧觉得自己犹如站在烈日之下,骨缝里仿佛有一团烧红的炭火在皮肉下的经脉之内一寸寸的滚过。汗沁湿了发,水珠顺着滚烫的脖颈蜿蜒过突起的喉结, 再没入到领口,烫的他颤抖的瑟缩了一下。   此刻, 只有沈孤舟的身体像冰……   他收紧了那放在沈孤舟身上的手, 将人朝着怀里又压了几分。沁冷的肌肤贴靠上来的同时,宛若甘霖突至。喉间浸润的铁锈味在齿间荡开, 逐渐清明的灵台让他因这血沫蹙了眉,就在这时, 伴着台下接连倒吸的冷气, 他似是听见了一道清润的嗓音越过那些嘈杂的人声在耳边低语。   “阿宴。”   “没事,我在呢。”   短短的几个字恍若寒潭溅玉, 荡在青石阶上泠泠作响, 连映魔台上垂挂的铜铃都似是滞在了这一声里。   这一刻, 姬无妄混沌不清的脑子, 因这一声恍然间像是又回到了很久之前在雾陵姬府中。   那段时间, 他偶感了风寒,折腾的雾陵姬府上上下下跑断腿。   这人此刻就如当年那般坐在床边,哄小孩儿似的温和浅喃的声色, 若繁花盛开春日里的风,熨帖,中听的很。   是沈孤舟。   是沈孤舟在这里。   记忆回笼的那一刹那。   如雪般的灵力若散落在暗夜当中的星光, 浓郁的魔气在姬无妄的周身收束, 只剩下在风中纷乱纠缠的衣衫。潮湿的发贴在脸颊一侧,姬无妄体内的热意虽然尚未完全褪却,但他却还是喘息着, 松开了那咬着对方的脖颈。   血顺着那深可见骨的咬痕流出,染红了那雪色的衣领。   姬无妄眉头蹙起。   这伤……   指不定是又要留疤了。   姬无妄这么想着,微微抬起头,黝黑深邃的双瞳就正对上沈孤舟垂落而下的目光。   发冠上的珠玉在两个人眼前晃动出流光异彩的光,这是姬无妄时隔两月再次见到面前这张清欲而又寡情的脸。清贵,萧肃,若司天狱外的极海雪原的光,冷然娇矜,衬的对方耳骨之上的束灵环上闪烁的色彩都跟着暗淡下来。   两个月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的侵袭而来,姬无妄长睫颤了几分,一时间不知道要跟人从何处说起,就在他要向往日那般将视线从沈孤舟身上移开的同时,这人却是突然开口。   “十年一别。”   “欢迎回来。”   姬无妄猛地抬头。   忽有冷风拂过面颊,带着魔气经久未散的凉意。   他看着沈孤舟那一袭白衣在风中晃成虚影,看着那人的垂落的眸光映在暮色沉沉的光色里。   风忽然凝在鼻尖。   姬无妄的手指因沈孤舟的话而攥的有些发白。   他不知道沈孤舟到底是因为什么说出的这么一句话,可他们两个人在彻底的戳破了那层挡在眼前那层窗户纸之后,不应该……   “你……”   “你们快看,王好像醒了。”   台下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让姬无妄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孤舟:“怎么了?”   姬无妄捂着那隐隐作痛的胸口,微微抬了抬下巴:“他们在下面骂我呢。”   沈孤舟这才紧蹙了眉宇转过身去。   “掌事,这魔头万万留不得啊!”   “是啊是啊,今日正好您在此,这件事还请您为我们做主!”   “你们他娘的放什么狗屁!我们王用得着你们来置喙!”   “就是,我看倒是不如让掌事好好看看你们这群不请自来的人当年到底是怎么害死了我们的王!”   映魔台之下的两拨人争得面红耳赤,让姬无妄刚刚那点想要追问人的心思都被这乱糟糟的氛围给冲淡了。他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在没看见那着了一身红衣的昌和之后,就将目光落在了台下那群争论不休的人身上。   他皱紧了眉头刚要出声,沈孤舟却是将灵力一收,先一步开了口。   “我今日来此,却为此事。”   沈孤舟清冷的声线响彻整个映魔台,台下的一众人闻言当即停止了争论。   之前的一百年里,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沈孤舟都是这副高高在上,寡淡冷情的样子。   只不过,只有这一次看上去过于的狼狈。   这人顶着脖子上那看上去暧昧不清的咬痕也不知道治,任由那血将他那纤尘不染的衣袍染红。而他那张脸拢在头顶的微光当中,看上去依旧苍白无色,憔悴的紧。   难不成是刚刚血吸多了?还是……   不可能。   这人修为通天,身体怎么可能出问题,之前留在他身边怕不是都是伪装出来的,好骗他同情。   糟了,坏事了。   沈孤舟既然有能力,那他到现在还留着这伤口该不会是想把这东西当成罪证一会儿好公报私仇,定他的罪吧。   狗东西。   姬无妄心里骂了一声,就喉间发痒,掩唇咳嗽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沈孤舟似有所觉的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姬无妄当即有些心虚的别开脸,假模假样的用魔气在映魔台上找着昌和的踪迹。   沈孤舟好像真的就只是看一眼他在这边做什么,就将目光重新抽了回去。   亏他还以为这人是关心他。就是他在自作多情。   姬无妄嗤了一声,可是下一刻,他却是听见沈孤舟在台下一众人发表完看法之后淡淡的‘嗯’了一声。   “人,的确该留。”   仙门百家:“?????”   姬无妄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沈孤舟。   这人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他难道不是应该说他罪大恶极吗?   他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要跟人打一架了。   沈孤舟却是站在台前,再次开口:“十年前天烛峰一事,虽事涉苍狼域内部争斗,但牵扯甚广,仙门百家当年未查明原由贸然前往是失察。苍狼域内部勾结,妄图兴起大乱,同为失职。”   沈孤舟微微垂眸:“南玉少昌既为仙门百家之首就应作表率。”   “您说的是。”慕源老头冲着人微微颔首,“吾等回去之后定当告知仙门各家,严查门下弟子,绝不会再出现此事。只不过,苍狼域作为此次事件的主事者,不仅御下不严,今日还出现了此等事情,这若是今日魔神当真出世……”   沈孤舟:“十年前事涉苍狼域内政,司天狱不做评判,至于今日之事,世间法则自有因果,一切事情的源头若真要论的话是从一百五十年前开始,或者说更早。至于苍狼域的王,当年除了御下不严,倒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一百五十年前,那不是雾陵姬府……”   “这事怎么还跟雾陵姬府有关?”   “你们莫不是忘了那魔头当年到底是怎么叛出仙门,又是怎么来到苍狼域的了?”   慕源摸着胡子沉吟了片刻再次出声:“这魔头当年弑母杀父,致使雾陵姬府百条人命为此丧命,此事怎么会与人无关?依照老夫看,这魔头已经几次三番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气,我看压根就留不得。”   “我听说这魔头当年为了活命跟魔做了交易。”   “真的假的,这人刚刚化魔不是假的,若不是司天狱及时出手,我们今天岂不是就要交待在这儿?”   “这样的人就该杀。”   “我看,不行就把人关去司天狱的地牢里,关个万儿八千年的说不定这魔性就退了。”   “这魔头岂会服气,我看不如先废去对方身上的修为再……”   “还真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姬无妄的拇指摩挲着赤云剑的剑柄,迈步上前,“我看你们莫不是怕我魔化了之后把你们都给宰了。我现在看你们就挺不爽的,不如让我先宰了你们出出气?”   “魔头!大言不惭。”   两界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沈孤舟走上前将姬无妄拦下。   姬无妄蹙眉:“怎么?掌事还想护着?”   “体内魔气不稳,还想妄动?”悬在空中的赤云剑在沈孤舟手中重新化成镯子,在姬无妄蹙的更紧的眉头之下,沈孤舟将那一直放在姬无妄身上的冰花勾出,用线重新绑在了上面。全程姬无妄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人,面上看不出喜怒。   台下一众人都愣了。   “掌事这是何意?”   沈孤舟握着手中的镯子走到姬无妄身前,将镯子给人重新带上,低问出声:“他们说了什么?”   姬无妄:“啊?”   沈孤舟微微抬眸:“嗯?”   姬无妄搞不懂沈孤舟在搞什么,他别开脸不情不愿的同人复述道:“他们在问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在姬无妄回过头来的同时,他微微侧目,方才用着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淡淡的开口道:“当年,雾陵姬府之事与他无关。”   “什么?无关?”   “可是当年明明是我们亲眼看见……”   沈孤舟大袖一挥。   一场大雪在众人眼前悄然坠落的同时,所有人的眼前一黑,紧接着他们鼻息之间都似是闻见了浓郁的花香。   头顶暖阳拂照,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众人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是已经不在苍狼域的映魔台上,而是聚在朱红院墙的高门大户之内。   这莫非……   是沈孤舟独有的回溯之法?   传闻,司天狱的掌事修为近神,沈孤舟更是可以做到窥命和回溯。   现如今,仙门百家的这群小辈年纪尚小,关于当年盛极一时的宗门他们从未见过。他们平日里只是通过百姓的只言片语,拼凑出当年零星的一些画面,真当他们在此地驻足,先让人惊叹的也是沈孤舟这通神之法,却无人知晓他们身在何处。   只有,姬无妄一眼认出。   这是,一百多年前。   春日暖融,金黄色三角梅开的繁盛的雾陵姬府。 第105章 指尖余温   “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跟我来。”   姬无妄微微一愣。   一百年前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如今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记不太清了。   沈孤舟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却发现四周突然静的出奇。   他神色疑惑的朝着周围看了一眼, 却发现两界的人此时聚集在一处正窃窃私语的看着他。   这是在做什么呢?   沈孤舟不是说了带路,这群人怎么还不走……?   一道熟悉却略显炙热的视线就这么落在了身上。   姬无妄的思绪戛然而止的同时, 他顺着这道视线看了过去, 眉头却是一点点蹙起。   远处,原本带路的人停了下来。   那一袭白衣的人就站在咫尺尽头处, 三角梅在春日的日光之下,晃动出金色耀眼的光。头顶的花瓣如雨而落, 而他那张清贵疏冷的面容沐在春日的光色里, 仿若一池春水融化了坚冰,只剩下那令人舒适的余温。   在众人倒吸的一口冷气当中, 姬无妄就发现沈孤舟竟是毫不顾忌的撇下众人, 迎着光走向了他。   “脸色依旧不好。”   “可是还难受?”   温和的低语在身前响起的那一刻, 像是三月里的风, 却又像是那在唇齿之间酿开的一壶温酒, 姬无妄抚着自己此时隐隐作痛的胸口,眉头却是蹙的更紧。   明明沈孤舟已经恢复了身份,明明那层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窗户纸已经碎掉……   可他……   怎么会……   姬无妄张了张口, 刚想说点什么,可沈孤舟的手却是先一步贴在了他的额头之上。胸腹内的疼痛搅扰的姬无妄头脑有些发昏,以至于他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 有些呆愣的反映了半晌才意识到沈孤舟在做什么。他朝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一群人看了一眼, 将那双手挥开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声色冷硬的开口。   “死不了。”   此前,在映魔台上, 为了压制魔神的出现,他不得不冲破了沈孤舟在他身上设下的封印,将体内的魔气放了出来与之对抗。   昌和的阵法破了,他的修为回来了,但因为时间匆忙,就连沈孤舟出手帮忙,他体内的灵力和魔气依旧未达到一个平衡的状态。在没有找到一个彻底的解决办法之前,这两股力量就会在他的体内相互碰撞拉扯。   两个月前,灵力在体内撕扯经脉的疼痛,他感觉又回来了。   姬无妄步伐虚浮的向前。   在两个人错身而过的同时,那双垂落在身侧的手却是被沈孤舟给一把握住。   “站都站不稳了,你还想去哪?”   姬无妄的脚步倏然停驻,低头看向那双交握在一起的手。   沈孤舟的手指修长而又白皙。   两个人双手相触的那一刻,就像是旭日的暖阳瞬间融化了他指尖残留的春日料峭的冷意。   温暖的感觉让人有些留恋……   姬无妄抿紧了唇,刚想将手从这人的手掌之中抽出,沈孤舟却是反手拽着他向前。他有些踉跄的向前跟了一步,抬起的视线看见的却是沈孤舟那张愈发冷硬的侧脸。   总觉得有点生气。   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两个人一走,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那个,你们……”   “你们有谁猜出刚刚那位是什么意思了吗?”   “离得远听不见,不过这两个人的关系之前有走这么近吗?”   “眼神不好就去治,刚刚明明是那魔头磨磨唧唧,掌事等得不耐烦了。”   “这里是回溯之地也就是当年的雾陵姬府,那魔头不带路,我们怎么知道去哪。”   仙门百家的一群人凑在一起议论了半晌,一抬头却是发现苍狼域的人早跟着自家王跑没影了。   回溯之地一步踏错便会永坠其中再也无法脱困。   一群人不敢耽搁,赶忙点了自家的人朝着两个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另一端,姬无妄被沈孤舟拉着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回廊之上。   全程,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   阳光从回廊一侧映照入内,时间正随着两个人脚步的移动快速的流动着。   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地面上时,忽有花瓣从一侧吹到了眼前。   姬无妄伸手将其托举,就听见熟悉的笑声突然自身侧响起。   忽远忽近,听的不怎么真切,却似是从多年的梦中而来。   姬无妄偏过头,脚步慢慢的停驻。   回廊外是繁花盛开的一处院落,院中如雪堆积的流苏树下坐着一男一女。   “渊哥,你说时间过的真快,眨眼间我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小阿宴当年出生的时候我记得这院子就是这般漂亮,那时候若不是你拦着我,我还真没准就给叫小阿花了。”   清冷的月光从头顶映照入内,明亮的光落在两个人那张经过岁月雕琢的面容上。   记忆,逐渐的将脑海中原本破碎的模样一点点的拼合。   “他们以前就是这么爱胡闹。”   “一点为人父母的样子都没有。”   姬无妄吐出的声音别扭而又冷硬,但那双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两个人,就像是少看一眼那两个人就会随时从眼前消失似的。   半晌,姬无妄垂眸低嗤了一声:“谁要叫这个名字,真是难听死了。”   姬无妄几分微哑的嗓音散在风里。   沈孤舟走上前,目光从姬无妄那泛着一丝红晕的眼角之上扫过。   “想哭了吗?”   “若难受,不如哭出来。”   姬无妄撇了这人一眼,将手从沈孤舟的掌心中抽了出来,哼了一声:“你哪知眼睛看见我想哭?不是等等,一百年前,你刚来我家那会儿,这话是不是我同你说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拿我的话再说给我,沈孤舟,有你这么倒反天罡的吗?”   “这里只有你我。”   沈孤舟清冷平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微微侧目,紧接着他便是瞧见两界的那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来。   一群人被一道屏障拦在了另外一侧正朝着这边张望,而此处视野最佳的位置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粉色的花瓣在昏暗的回廊中飞舞,像是隔开了光影的明暗隔开了阴阳两界。   姬无妄站在风中看着近在咫尺站在阴影当中的男人,眉峰轻蹙的问出声,“如此明目张胆的开小灶,沈孤舟,你莫不是想让他们都看见我堂堂苍狼域的王刚一复活就在占你们司天狱的便宜?”   沈孤舟:“徒弟占自己师父的便宜有什么问题吗?”   姬无妄:“教出我这么一个半吊子的徒弟你也不怕丢自己的脸?”   沈孤舟:“他们可没教出一个王。”   姬无妄气笑了:“我刚刚就真该让那群人好好瞧瞧你这无耻的嘴脸。”   沈孤舟:“那他们大约是见不到了。”   姬无妄:“……”   行。   算他狠。   姬无妄算是看出来了,哑巴一旦不哑巴了,嘴毒的很。   “父亲,母亲。”   回溯内的时间流速很快,两个人不过聊了这么两句的功夫,回廊外的天就彻底的暗了下来。夜色笼罩之下的雾陵姬府,灯火灼燃,那着了一身素衣的大公子姬云逸从一侧的院中缓步上前,冲着眼前的两个人见了一礼。姬无妄的视线随着这一声,移了过去,随后他便听见几个人的交谈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阿宴还一个人在屋子里吗?”   “嗯。”   “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自打那天从那边回来之后就这样了?这都多少天了怎么也不见出来?难不成你们那天去,沈家那小子为难你们了吗?”   “我看他敢!”雾陵姬府的主君姬沉渊怒拍了一下桌子,冷着一张脸站起身,“沈家那小子我可是待他不薄,他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指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姬云逸赶忙走上前,扶着自家气得不轻的老父亲坐下:“您别担心。那天吧……司天狱那边倒是没有为难……反倒是阿宴在人家院子里摔了一地的酒……”   姬夫人:“醉了?”   姬云逸:“嗯。”   姬夫人:“所以你们那天比预计晚一天回来是小阿宴在那儿留宿了吗?”   姬云逸沉默了片刻方才再次出声:“那倒没有,只不过阿宴在司天狱门外站了一夜。”   姬夫人:“为什么?”   姬云逸:“嗯……我觉得大概可能是为了示威?”   姬无妄:“……”   此时回溯内将八卦听了一耳朵的众人:“……”   “示威?”   回廊内沈孤舟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饶有兴致的偏头,“你想要司天狱?”   姬无妄:“想要个屁。”   姬无妄:“我哥的话你也信?那破地方真是狗都不要。”   沈孤舟:“……”   姬无妄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那群人,果不其然在众人的脸上他看见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总算是知道大荒内那些离谱的传闻都是怎么传出去的了。   现如今怕不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和沈孤舟的梁子是这么结下的。   姬无妄再看向沈孤舟,只见这人面上平静,平静的像是……   姬无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   他也记不清了。   世人皆知他通晓回溯之法,可有些东西看的次数多了做的多了,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哪些是梦境哪些才是现实。   沈孤舟将视线移开:“很久之前吧。”   姬无妄:“所以不是这次?”   沈孤舟:“不是。”   姬无妄抿紧了唇:“那你……”   沈孤舟:“我以为,你那天是不想走。”   当记忆的碎片被掀起了一角,有些事情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姬无妄听着身侧带着几分笑意的嗓音,唇抿得更紧:“谁不想走?我巴不得离你离得越远越好。”   沈孤舟唇角的笑意却未减:“所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那天你到底为何在外面站了一宿?”   姬无妄:“……” 第106章 私心为藏   当藏在心底多年的心事被人揭开, 就像是私藏的宝物被人窥探一般。   隐秘,晦涩,让人不安。   姬无妄悄悄收拢起背在身后的指尖, 有些心虚的将目光从沈孤舟身上游移开来:“沈孤舟,你不会还把自己当师父吧?我告诉你, 你以后少管我……”   “真不打算告诉我?”   沈孤舟并没有因为姬无妄的话生气, 反而那清润嗓音当中像是带着几分笑意,就像是当年在雾陵姬府当中, 姬无妄无数次被这人诱哄着去学那些枯燥乏味的阵法图似的。   又来这套。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凭什么以为他还吃这套?   姬无妄面上十分不悦的嗤了一声。   可当他仰起头打算怼回去的时候, 却是在对上沈孤舟那双浸润在光色当中垂落而下的双瞳, 在看见对方眸中的温柔笑意之时,剩下那半句话让他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喉间, 似是藏着一抹腥涩的苦味。   不知道从哪袭来的冷风将地上的花瓣吹起, 在半空中打着旋, 垂落而下的玄色衣袍也被这风吹的向前推导出一个极为优美的弧度。   半晌, 姬无妄紧蹙着眉头问出声来:“你就这么想知道?”   沈孤舟:“嗯。”   姬无妄抿紧了唇。   在他的印象当中, 沈孤舟这人明明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当初这人明明在雾陵姬府中住了十年,可那年他从府上离开的时候却依然走的那般决绝;明明那晚,他孤身一人从司天狱离开, 在那酒香四溢的庭院当中,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端坐于院中的冷梅树下,一言未发。   现如今, 他又为何会对当年的事情这般执着?   当年, 他死了。   现如今又重新回到这个世上,眼前这个人却突然变得连他都有点陌生。   “为什么?”   姬无妄觉得自己最近几乎是要问烂这三个字了,可他明知道他或许会像当年那般在沈孤舟身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的去追问。   他现在反倒是希望,沈孤舟先前因为无情道带来的伤不是因为他,希望沈孤舟对他的态度能决绝再决绝一些,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的彻底死心,跟人再没有任何的瓜葛。   可当姬无妄脑海当中将这些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之后,他却是听见沈孤舟冷不丁的突然出声道:“阿宴,你有后悔过吗?”   姬无妄因沈孤舟的称呼而微微蹙起了眉头:“做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你知道的,我做事从不会让自己后悔。”   沈孤舟:“我会。”   姬无妄:“什么?”   “我后悔过。”沈孤舟侧过身来看着他,方才再次开口,“十年前那件事之后,我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那天我没有将那封信送去苍狼域的话,会如何。”   沈孤舟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一触即碎的玻璃。   “我哥的事情,那些年我一直在调查,当年就算你不告诉我,我早晚也会知道。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姬无妄偏头看向他,“所以,沈孤舟,你后什么悔啊你,这件事从头到尾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是后悔……”沈孤舟的视线落在了姬无妄身上,可那到口的话却是在看向那被拢在光中的人后,临时改了口,“你就不怕当年那件事是我一手策划的吗?是我故意给你递了消息,也是我引诱你去的天烛峰?”   姬无妄朝着不远处那群人抬了抬下巴:“你觉得我跟他们一样傻?”   沈孤舟:“……”   姬无妄:“沈孤舟,你我认识了这么多年,在我看来,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自己设局还会自己往里面跳的人。”   这人端坐于云端,执棋而谋定天下之事。   如果当年这人是真的想杀了他,就不会为了一个死人,以身入局去干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   所以打从一开始,在司天狱见到人第一面的时候,姬无妄就知道眼前的那个男人不是凶手,他从一开始就将这个人排除在了所有的嫌疑之外。   可有件事有点奇怪。   如果他是这么想的,那沈孤舟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想的又是什么呢……   姬无妄心里没来由的涌上了一股子异样的情绪,他抬起头看向了眼前这个几乎整个身子都拢在阴影当中的男人身上。站在身侧的人不知道是被戳穿了心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并没有回话。   姬无妄将人看了良久,神色微动:“其实那天,我从司天狱离开一直没走是因为……”   然而姬无妄的话,随着一侧回廊外突然走进来的一个身影而戛然而止。   沈孤舟顺着姬无妄的视线看了过去。   夜间的风,带着几分透骨的凉意,隔着那散落在空中飘飞的花瓣便见来人着了一身玄衣,墨发用一根猩红的发带束着,那抹红将那张脸衬的比冬日的红梅还要艳。   “阿宴?你怎么来了?脸色还是这么差,你刚不是跟我说你还要再睡一会的吗?“离得最近的姬云逸无奈的摇着头迎上前去,“你来的正好,爹娘刚还在同我说起……”   此时,站在回廊内的姬无妄的眉头却是一点点的蹙起。   在这段回忆当中,在这个不大的院落里,他竟是察觉到了一股子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而这个气息的来源之地好像全部都来自于一百年前的他自己。   阴森,诡谲。   伴随着四周越来越冷的风,这片环境显得安静的有些诡异。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看着不远处离他越来越近的姬云逸,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   姬无妄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向前走了一步,霍然抬首:“哥!快躲开!”   明明过去的事情早已经发生,不可改变,明明姬无妄很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可他还是没有忍住,没有忍住的想要去挽回什么。   回忆里,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现实与过去。   当姬无妄的身体眼看着就要跨越眼前那道看不见的屏障时,垂落在身侧的手被沈孤舟一把握住。   “回来,危险。”   沈孤舟的低斥在头顶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整个人被拉了回来。他低头看向了自己那被屏障割裂的袖口,他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指,顶着那双微微发红的双眼,就看见回廊外的姬云逸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魔气给掀翻在地。   往日里素色的衣衫上溅起了猩红的血,映在晦暗的光色里显得猩红而又刺目。   姬无妄的指甲嵌入到掌心的血肉里。   “现在事实就摆在这里,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这不明摆就是这魔头练功走火入魔,失手杀了自己全家吗?”   仙门百家的一群人站在回溯的屏障外,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两方本就离得不算太远,以至于那边议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到了姬无妄的耳朵里。   姬无妄偏过头,染了几分猩红的双目让那一群人顷刻间闭了嘴。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傀儡术。”   众人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随后他们便见一个看上去长相清俊的公子站在海黎族那位王的身边,再次出声,“我说你们仙门的一群人没长眼睛吗?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那人刚刚走来的步调僵硬,神色呆滞,这明显就不是正常人走路的姿态,而是被控制了。”   “这是哪来的人?”   “这人谁啊?”   明玉突然出声:“他是苍狼域内专擅傀儡术的云州木家人。”   云州木家。   如果眼前这人是云州木家的人的话那这件事还真有可能是……   果不其然,在一群人小声议论的同时,回廊外的回忆里雾陵姬府的主君姬沉渊迈步向前:“傀儡术?到底是何人敢在我雾陵姬府造次?”   “渊哥,是魔气。”姬夫人半蹲在姬云逸的身边检查伤势,眉头却是紧紧蹙起。   二十年前,沈家二女就是死在魔气下的。   魔气?   姬沉渊大袖一挥,当灵力朝着‘姬无妄’袭去的同时,便有魔气从姬无妄的身体里逸散而出,紧接着形成的屏障将姬沉渊的灵力尽数拦在了外面。   姬沉渊抬起头,就看见那魔气在头顶凝聚成一个黑影,随后那黑影冲着他居高临下的笑道:“姬家主,好久不见。”   姬沉渊:“是你?”   黑影:“二十年了,看来你还记得吾。”   姬沉渊一双眸子危险的眯起:“我记得你的声音。”   四周的温度越来越低,风也越来越冷,魔气凝聚的黑影逐渐逸散,将在场的三个人全部圈在了里面,祂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回荡在空旷而又静谧的环境当中。   “既然你还记得吾,那就一定还记得当年吾说的话。”   “你逃不掉的。”   姬沉渊:“当年在良村,你根本就没有死,你骗了我,而你这些年,一直藏在我儿的身体里。”   “你说的不错,当年在良村的确只是给你看的障眼法罢了。姬沉渊,你的确聪明,仅凭手里的一点线索就能从婺城查到良村去,吾可真是小瞧了你,不过没关系……”黑影分出的一缕魔气萦绕在姬无妄的周身,声音像是无处不在的神明,“你既然不肯帮吾,吾倒有的是办法。”   “比如……尊夫人生的这个好儿子。”   “这具身体可是一个天生的容纳万法的容器,吾现如今用的可是十分的顺手。”   姬沉渊的眉峰却是越蹙越紧:“息归,你到底怎么才能从我儿的身体里出来?”   “吾,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只要你答应帮吾,吾可以饶恕尔等一切罪责。” 第107章 离奇诡事   雾陵姬府第一次察觉到魔气异常是在一百二十年前。   那年, 沈家二女在归途中双双送命。   当时马车里,除了沈家另外一个女儿沈婉眠之外,沈家长女沈灵月还带着一个幼子, 若不是最后沈灵月拼死所护,这幼子便也跟着一同陨了。   叶家家主叶兴文赶到的时候, 繁密的林子里一地狼藉。   沈家二女倒在血泊里, 死不瞑目。   纵然头顶大雨倾盆,湿冷腐败的空气中却还依旧残留着那些尚未消散的魔气。   这些魔气与苍狼域内终年逸散的那些不同, 阴森诡谲的气息里似乎是还夹杂着什么更为危险的东西。   难不成……   苍狼域内有什么别的东西跑出来了。   叶兴文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密语传信给了当时雾陵姬府的家主姬沉渊。   雾陵姬府作为当时的仙门百家之首,很快就介入了这件事。   只可惜……   那天没过多久, 叶家家主叶兴文因为悲痛欲绝, 跟着妻子一同陨了。   叶家当时便由早已经隐退的老爷子暂时接管了叶家的家主之位,而老爷子也因叶家需要休养生息为由将叶家重新迁回了妙绝谷不问世事。而沈家, 作为当时的四大世家之一, 一直都是由沈家二女全权操持。沈灵月嫁给叶兴文之后, 沈家就交给了沈婉眠一个人在打理, 沈婉眠死后, 沈家的老宅里就只剩下一个年仅八岁的儿子。   也是那一年,年仅八岁的沈孤舟,被沈家的老仆连夜送去了雾陵姬府。   经此一事, 叶家,沈家遭受重创。   四大世家一连折损了两家,对于正在调查此事的姬沉渊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手里仅有的那点线索让他拆开揉碎了去想, 也根本没有什么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那魔的痕迹在那天之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渊哥,太晚了, 不如喝点安神汤早些休息?”姬夫人端着安神的补品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似是还带着屋外雨水的几分湿潮气。   姬沉渊坐在书桌前将笔放下,抬头看向窗外:“外面还在下雨?”   姬夫人:“按理来说北境寻常这个季节不怎么会下雨,但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天就像是漏了似的,一直在下。”   “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停。”姬沉渊喃喃自语了一番,起身将姬夫人手里的安神汤接了过来,“我听说你今天将沈家那小子跟阿宴安排在了一个院子里?”   姬夫人:“你觉得不妥?”   姬沉渊:“那混小子一个人野惯了,能受得了院子里多个人?”   “那你可不知道,今个儿这事,可是小阿宴自己提出来的。”姬夫人笑着走上前,拿起桌子上的金拨子挑了挑桌子上放着微暗的灯芯,“刚刚外面下雨,沈家那小子一个人站在外面的梅树下,我见小阿宴拿着伞就跑了出去,两个人站在外面说了好一会儿话呢。他难得跟我主动提出要求,我便允了他。我刚刚来时也是怕出什么事,就顺路去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小阿宴在屋子里照顾人呢。”   姬沉渊:“这沈家情况特殊,如果那东西当真是盯上了沈家,这孩子留在我们这儿也算是最安全的选择。”   姬夫人:“你是说沈家的……”   姬沉渊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沉思了片刻:“现如今也只是猜测。”   姬夫人:“那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去说明那东西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姬沉渊:“不错。”   “渊哥,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姬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手中的金拨子放下,起身走上前去,“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我们途径良村的时候遇见的那件怪事,你说会不会……”   夜晚的屋中声色寂静,姬夫人的话很轻,却像是一颗石子在回忆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六年前,婺城边境的良村内突然出现了百姓被魔气侵蚀的现象。   当时离得最近的南岭柳家就派人前去查看,他们本来以为会是苍狼域内的魔偷溜了进来杀了人,可结果奇怪的是,一群人去了之后却发现那个说是被魔气侵蚀的百姓一点事情都没有,整个村子祥和平静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柳家人调查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以为自己被耍了,就将人撤了出去,结果没过两天,那家人离奇的死了。   南岭柳家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他们去村子里再次查探,可惜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后来,他们将此事上报,良村这小地方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结果全都无功而返,最后这一来二去的事情就传到了雾陵姬府的耳朵里。   那年,姬云逸五岁。   姬夫人儿子玩腻了又刚好在府上闲不住,姬家夫妇两个人就亲自去了趟良村。   这两个人到了良村没多久就去查看了边境的结界,可结界内外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动,甚至结界上没有出现任何的裂隙,就连整个村子也当真就如南岭柳家人描述的那般祥和平静。   那魔气是从哪来的?   那家人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个人找了几天没找到原因,但却总觉得事情怪怪的,就像是头顶弥漫着一层疑云,却始终拨不开看不明。   就这样,两个人在村子里住了一阵子,后来他们发现这村子里有一个娘娘庙,这里的百姓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这个庙里上香,而死的那家人,在头一天刚好是去了这座庙里上香祈福。   “渊哥,你说会不会是这庙有问题?”   “我刚向村子里的人打听了一下,他们这里一直都有这个习俗。那天,不光是他们家别的家也都去了。”姬沉渊看向前方不远处人流走动的方向,转过头来,“不过有件事的确有些奇怪。”   姬夫人:“什么事?”   姬沉渊:“我刚向他们寻问这娘娘庙中所供奉的神明是谁,他们口中含糊不清,只道是一位救世的神仙。”   姬夫人:“什么神仙这么神秘?”   姬沉渊:“晚上,看看去。”   良村的那座娘娘庙的确奇怪,按理来说一般的庙宇要么会挑个山头供奉,要么也会建在一个风水比较好的地方,而良村的这座娘娘庙却是建在地下。   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逻辑。   这里的百姓却像是从未觉得有哪里不对一般为此深信不疑。   那天晚上,两个人趁着天黑找了过去。   良村这地方近邻洛河,地处南方,每逢春季就会下着那连绵不绝的雨,那天晚上雨停了一会儿,但天一直不算很好,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树叶腐烂在泥土当中的土腥气,而这个味道尤其是下到了地下的庙宇当中之后,气味就变得愈发的古怪。   晚上的时候这座庙内无人看守,寂静空旷的庙门敞开着,像是在无声的邀请着窥探着的进入。   两个人推开庙门,顺着石阶一路向下,就在深处的一个石室内,他们看见了那尊伫立在正中的神像,神像被包裹在一个红布内,像是搭盖在上面猩红的盖头又像是在遮盖什么东西。等人走上前仔细查看会发现,这神像竟是男身女相,模样长得十分的怪异,尤其是在这阴森的地下,在两个人揭开神像身上盖着的红布之后,那神像面上的表情在四周灯烛的照耀之下变得愈发的扭曲。   光影明灭,一切像是都变得有些模糊。   两个人在进入到那座娘娘庙没多久,姬沉渊做了一个十分离奇的梦。   在那场梦境当中,他见到了司天狱那位传闻当中失踪已久的初代掌事息归。   那位在仙门百家眼中辟出两界,或许早已经飞升之人被人困缚在一片混沌里。   在他于梦境当中出现的那一刻,他睁开双眼,像是早已经预料般的冲着他笑了笑。   “你来了。”   “吾等你很久了。”   苍茫飘渺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过去而来,让人恍惚之间似是听见了神在低吟。   那晚,息归向姬家提出了一个交易,一个能让姬家就此飞升的交易。   梦境当中,虚幻的美梦充斥着无尽的诱惑。   可令息归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姬沉渊不仅拒绝了这份交易,还一剑斩了梦境当中的虚像。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你逃不掉的。”   “终有一天,你会求着吾,让吾宽恕你的罪责。”   “渊哥?”   “渊哥你怎么了?渊哥醒醒。”   当姬沉渊从梦境当中醒来的之时,脑海当中似乎是还能记得那人无声的低语,就像是一份诅咒,萦绕在身挥之不去。   那天,姬沉渊以为是在无意识间做了一个梦。   他将这件事同姬夫人讲了之后,两个人谁都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后来,庙中什么异常都没有出现,两个人就从地下离开了,再后来,良村当中再也没有出现怪事,所有人都把当年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六年后,沈家二女死于魔之手……   直到姬沉渊意外从司天狱得到了一个消息,孤身一人从雾陵赶往良村。   那天,他从良村再次出来,向整个仙门百家的人下了一个命令。   弃村。 第108章 眼中有光   回溯之力依旧在流转, 院中四溢的魔气里过去的事情还在上演。   庭院的流苏树下,雪色的花瓣轻舞,姬沉渊的眉目却沉冷若霜雪。   “你是魔。”   “我不会答应。”   “吾是神!”   “吾是这整个天地间唯一的神明!”   伫立在半空中的人影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肆意而又张狂,可那恍若神谕一般的声音落在姬无妄的耳朵里却让他觉得这人既荒凉又可悲, 像是个无处躲藏的小丑。   四周的天色一片昏暗, 魔气在半空当中凝聚的越来越大,巨大的人影像是降世的神明,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面前渺小的人类。   “吾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尔等能够知错就改, 没想到依旧如此冥顽不灵。”   “怎么?姬家这么快就放弃这个儿子了吗?”   回廊内, 他的父亲站在那凛冽的风中,面对眼前如此庞然大物, 面色无畏无惧, 可却是在息归说到这句话时, 姬无妄却发现对方的视线不自觉的偏移。而此时, 他所站的位置刚好与当年的位置重合, 而他父亲的那一双眼睛在这一刻仿佛是透过过去的他落在了他的身上。   隔着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姬无妄在那双拢在夜色当中的瞳色里看见了一抹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此时的姬沉渊眼睛里看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百年前的他自己。   可……   怎么会。   姬无妄将思绪从沉思当中抽离, 便是听见庭院内他的父亲的话掷地有声的散在风里。   “息归,你说的不错,这世间的确存在两种修炼方式, 本身并无对错。可你不同, 多年前你以身饲魔,肉身尽毁。”风中,姬沉渊仰头看着此时昏沉的天幕之下被黑影包裹着根本不成形的人, 神态漠然的再次开口,“你所谓的帮,不为救世,更不为救人。从始至终,你想让我帮的都是你的私欲。你不过是为了挣脱那困了你已久的牢笼而已。”   姬沉渊的话一出,此时站在回廊内两界的人瞬间哗然。   这么多年无论是在仙界还是在苍狼域,在所有人的心中息归都是他们心中的神,是早年前那个早已经飞升,仅存在于古籍,传说当中的人物。   可现在的一切却是处处都在告诉他们,他们这么多年奉为神明的人实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这就是你的目的?”   姬无妄的话让沈孤舟微微垂了眼睫,将视线从那群正在议论的人身上移开:“在真相面前,世人其实更愿意去相信一个八卦甚至是一个谎言,所以一切辩驳从来都不如亲眼所见。”   姬无妄仰头看着面前这人看上去苍白的面容,眸色中闪动出少许细碎的光:“那年,我记得他自己一个人去过一次良村。在此之前,你是不是给他送过一封信?”   沈孤舟:“为什么这么问?”   姬无妄:“你是不是忘了,在西夷那本《旧神书》是你拿给我的。”   沈孤舟:“那本书里夹了那张密信。”   姬无妄气笑了,他转过身,冲着沈孤舟抬了抬下巴:“那你要不要我去那群人跟前问问他们关于息归的事情都知道多少,让我看看到底是你在骗我还是那群人在忽悠我?”   沈孤舟:“消息的确是我递出去的。”   沈孤舟:“那年,我在司天狱内翻阅古籍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我发现当年息归划分两界之时意外放出了一个魔物,那魔物生于荒沼,靠吸食荒沼内的魔晶为生,此物无形,却可于虚空造世,幻化百态。”   姬无妄蹙紧了眉宇:“所以那年我父亲去了良村,回来之后就下令让整个仙门百家的人永不再入。”   沈孤舟:“那地方有蹊跷。”   姬无妄:“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藏着......”沈孤舟将目光落在回廊之内的黑影身上,喃喃出声,“一个故事。”   “渊哥,跟它废什么话,直接把儿子抢回来!”   当姬无妄将目光重新落在回忆里的时候,院中的局势已经有所改变,姬夫人将大儿子放在一边安顿好,提着剑就冲着那黑影袭了过去。两道身影很快缠斗在了一起,院中,一刹那间飞沙走石,强大的魔气席卷而来之时,纵然隔着那层屏障,却依旧让两界的人下意识的掏出法器抵挡。   姬无妄站在原地却是一动未动。   他隔着眼前浮动着的风沙,看着那被魔气包裹着的两道身影,拢在身侧的手一点点的攥起。   在这场回溯里,所有的人和事,就像是一场早就已经写好的剧本。而在这个剧本当中,所有的结局已定。   那天,他的父母死了。   他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只剩下漫天的大火,烧灼着他所记忆当中的过去。   他甚至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完整的在他的眼前上演为止。   姬无妄盯着眼前的一切看了良久,冷不丁的突然问道:“结局能改吗?”   沈孤舟:“不能。”   姬无妄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个站在阴影里的男人,微微一笑:“这么斩钉截铁?”   沈孤舟沉着一张脸走上前:“把你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给我丢出去,我不想出去的时候带的是你的尸体。”   姬无妄:“你试过吗?”   沈孤舟:“什么?”   “没什么,随口一问而已。”姬无妄将自己视线从对方身上抽离,他转过身去,却是在朝着回廊外看去的同时,一道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在了身后。他停下脚步,微微侧目,在那人温热的身体贴靠在脊背上的同时,他的眼前多了一双手。   “难过的话,就不要看。”   略显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之时,姬无妄的鼻尖随之而来涌上了一股子酸涩。他吸了吸鼻子,伸手将沈孤舟的手从眼前拉下,“我该好好看看的,好好记住眼前的一切,等到我找到他时,我会加倍的还回去。”   姬无妄将双眸再次抬起之时,回忆已经接近了尾声。   寂静的庭院里,如霜雪一般的流苏树随风轻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如雪堆积的地面之上溅起的血迹斑驳。   院中,巨大的黑影之下,姬沉渊单膝跪在原地,染血的指尖在地面之上画下了阵法的最后一笔。   在半空中逸散的灵力当中,在猩红的阵法最终落成之时,四周浮动的庞然大物被尽数收敛入了姬无妄的身体里。   阵法在地面上彻底消散的那一刻,姬沉渊握着手中的长剑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那撑在地上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枯槁,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生机一般。   这是力竭的征兆也是耗尽了体内全部灵力的表象。   在最后的最后,姬家夫妇二人耗尽了全部的灵力,才将那磅礴而又强大的魔气封在了姬无妄的体内。   姬无妄失去意识倒下去的那一刻,姬夫人耗尽全部力气的走上前,伸手接住了那个从半空中滑落的孩子。   回溯之力在这一刻开始消散,眼前的一切就像是被顷刻间打碎掉的镜子,在眼前碎裂成无数的碎片,而在这个时间的乱流当中,时间正在快速的流逝。   一切都像是从指尖流过的沙子,让人想抓都抓不住。   姬无妄在那些记忆的碎片当中看见他的父母死去,看见雾陵姬府内燃起了一把大火,看见自己迷茫的从一片混沌当中醒来。   那天,姬无妄是被疼醒的。   他现如今似乎是依旧记得那日魔气在他的体内与灵力搅动的感觉,就跟现在的感觉一般无二。   那日,他试图将体内的魔气逼出去,可徒劳无功,那魔气就像是扎根在体内一般,就连他的意识似乎都在逐渐被这个东西所吞噬。   仙门百家的人接到消息赶了过来,看到的就是那个坐在地上魔气满身的少年。   当时现场并无第三人,他们几乎是理所应当的就认为造成雾陵姬府祸事的罪魁祸首就是曾经这位雾陵姬府金尊玉贵的公子。   后来,司天狱的人赶了过来,姬无妄在沈孤舟到来之前,逃了。   记忆的碎片彻底的在眼前碎裂。   黑暗再次朝着众人侵袭而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被拉拽着从这片回溯之地离开,就在此时,姬无妄的余光当中却是突然撇见了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循着那抹白回过头去,好似在黑暗尽头的一处光亮中看见了沈孤舟。   可这人不是应该在他的身边……   不等姬无妄将那道身影看清,黑暗就彻底的将眼前的一切吞噬,紧接着有一双手将他拉了出去。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人已经重新站在了大招山的映魔台上。   姬无妄抬手遮挡住头顶映照而下刺目的光,一双眸子半眯而起。   温暖的日光就这么凝在指尖,恍如隔世。他张开手掌本想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适应四周的光,然而他隔着手指的缝隙,却是看见那个站在身前不远处的男人身形微不可察的微微晃了晃。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他皱紧了眉头将手慢慢放下,却是看见有血从沈孤舟的唇角溢出,随后又被这人不动声色的垂眸抹去。   “所以说,当年造成雾陵姬府惨案的其实另有其人?”   “可那魔不是被封印在了.......”   一群人欲言又止,不敢说也更不敢往台上看,以至于并未发现台上两个人的异常。   姬无妄盯着沈孤舟的背影看了良久,在看见那被宽大的衣袍拢着的单薄身子后,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他迈步上前,声色沁冷的开了口,“都说完了吗?”   姬无妄的话一出,台下正在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既然诸位都说完了,那人吾就带走了。”姬无妄伸手一把握住沈孤舟垂落在身侧的手,在对方微讶的目光当中冲着台下微微侧目, “哦对了,提醒一句,吾在金麟台等着诸位的道歉。”   啊?   不是等等……   这魔头要带走谁?   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发现魔头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们司天狱的那位掌事给掳走了。   众人:“?????” 第109章 心有妄念   “王。”   “好像是王回来了。”   “哪个王?”   “还能是哪个, 这么多年咱们苍狼域真正认下的王不就只有百年前即位大典上的那个?”   姬无妄的身影出现在金麟台的时候,宫内上下都沸腾了。   他们虽然知晓今天昌和会在大招山上举行招魂仪式,但当年就连魔神都没有办成的事情, 他们几乎并没有报太大希望。   可是现如今,他们的王回来了。   真的活生生的回来了。   姬无妄拉着沈孤舟往寝宫走的时候, 道路两侧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他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跑上前来跪拜迎接, 挤不到跟前的人就探着身子,趴在窗台上朝着外面张望。   一时间整个金麟台内, 万魔叩拜,声势浩荡。   苍狼域内终年魔气缭绕, 光色晦暗难明。   姬无妄一袭黑衣行走在层层叠叠的宫室间几乎是与这浓浓夜色融为一体。   云层透下来的几缕薄光与宫室内透出来的烛火交相辉映, 从檐角,斜斜的映照在姬无妄的眉眼上。   艳丽的额纹若血, 那张令众人万分熟悉, 定格在记忆深处的面容, 看上去比那冬日的红梅更艳, 却又像是薄云外垂坠的上弦月, 透着一股子天生的骄矜。   姬无妄一语未发的穿过回廊,踏上了寝宫外的玉阶。   直到这时,众人才突然发现他们王手里竟然还拉了一个人。   一袭白衣, 容色清冷若霜雪。   “这人是谁?”   “王这次回来怎么还带回来一个陌生男人?”   “什么叫陌生男人,这人好像是司天狱的……”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姬无妄在众人愈发惊诧的目光当中, 将沈孤舟一把拽进了寝宫, ‘砰’的一声将门关了上去。   寝宫内的烛火剧烈的晃动了两下,姬无妄欺身上前将沈孤舟抵在了身后紧闭的门上。   有光从门外倾泻而入,姬无妄单手撑在门框上, 微微俯身,目光就这么凝在了沈孤舟近在咫尺的脸上。   这张脸,看着依旧有些苍白。   四周无人,不知道是不是回到了曾经那个让人分外熟悉的地方,姬无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浑身上下哪哪都是疼的。   他轻喘着气,冷汗顺着脸颊一侧滑落,顺着领口渐渐的没入到深处。   “你身上的伤不能再耽搁了。”   屋中,沈孤舟先出了声,然而姬无妄将口中涌上的腥甜咽下,一句话都没有说。   沈孤舟:“众目睽睽之下你把我带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着你不说话的?”   姬无妄:“没事,死不了。”   沈孤舟蹙眉:“手给我。”   姬无妄:“我若死了,你不是该高兴吗?”   沈孤舟面色微沉:“现如今,整个大荒的人都知道是你把我带走了。你说,你若死在了我这儿,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姬无妄轻笑了一声:“杀人灭口?”   沈孤舟:“可我不想做刽子手。”   姬无妄眨了眨眼睛,他看着沈孤舟拢在阴影当中的眉眼,嘴角的笑意一点点的收拢:“沈孤舟,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沈孤舟眸色微动,随后声色平静的再次开口,“王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我,是不是未免太晚了。”   姬无妄蹙眉:“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沈孤舟身子有些疲乏的靠在身后的门框上,垂眸轻轻一笑:“不错,回溯,的确消耗我的灵力。”   姬无妄挑眉:“还有呢?”   沈孤舟:“我觉得王想知道的东西比我想象当中的要多,所以,你还想问哪方面的问题?”   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突然窜起的火气:“我说你就不能一口气全说完吗?”   沈孤舟:“太多,累。”   姬无妄:“......”   要不要让人看看,这混账到底在说什么话?   姬无妄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时候,屋子里很静,沈孤舟半晌叹了一口气,伸手抚过姬无妄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宇:“阿宴,司天狱的消息并不对外开放,但你若想知道,可以问我。”   姬无妄微微蹙眉:“条件?”   沈孤舟:“这一次,没有条件。”   明明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可那突然凑近的人以及那落在耳边的轻语,听着却像是一种无声的诱惑。   诱惑着他,步入他为他罗织而成的网中。   姬无妄的眉头蹙的更紧:“沈孤舟,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寝宫内猩红的帐帘垂坠,昏黄的烛火停止了晃动,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沈孤舟垂眸一点点的看着姬无妄将话说完,他方才神色平静的再次开口:“难道就没有一种可能,打从一开始,你对于我而言,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姬无妄冷笑了一声:“你是打算让我信你,还是信这世上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沈孤舟:“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问题吗?”   姬无妄:“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回我?”   “我觉得与其在这里回答你这些无聊的问题,倒不如解决眼下另外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沈孤舟将姬无妄唇边的血给抹去,“别咬,难受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难受吗?   其实今天这伤比起当年在荒城中的时候,根本不算什么。   只不过,最近这段日子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突然不想一个人扛了。   姬无妄的目光一寸寸的描摹着面前这人的轮廓,哑着声音询问出声:“你那儿是不是有办法?”   沈孤舟:“嗯。”   姬无妄:“什么办法?”   沈孤舟沉思了片刻出声道:“息归有一句话说的不假。你的这具身体的确是一具可以吸纳天地万法的容器,而今这两股力量互斥其实并非是你身体无法融合而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如果稍加引导,使得这两股力量皆为你所用,事情便可解决。”   姬无妄沉思了片刻觉得沈孤舟口中的话很在理:“那如何引导?”   沈孤舟:“双修。”   姬无妄:“……”   沈孤舟:“过了今日,就是你我约定的第三个月。”   沈孤舟:“倒是可以一起解决。”   姬无妄微微抬眸:“那下个月?”   沈孤舟无奈的叹笑了一声:“我没有骗你。”   所以,三个月的确是唯一的期限,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次……   “那个……你......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怎么觉得明明还没到时间。”姬无妄眼神有些闪躲。   先前身份未露之前,他还能跟人打马虎眼,现在姬无妄觉得自己有点拉不下去这个脸,以至于那拢在阴影当中的耳廓在沈孤舟的审视中一点点的红的滴血。   姬无妄被盯着有点难受,他长睫颤动了两下转身欲走,然而,沈孤舟并没有给他机会。   姬无妄不过是微微愣了个神的功夫,两个人就换了个位置。他后背抵在冰冷的门框上,沈孤舟的手放在腰上,掌心的温度却似是透过腰上的衣服一寸寸的灼烧着他的肌肤。   “你……”   姬无妄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毫无征兆的吻就落了下来。   危险,掠夺。   步步紧逼。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伸手欲将眼前这个人推开,哪知伸出去的手却是被人单手扣住拉到了头顶。   他被锢在方寸之地,周身像是下了一场大雪。清冷若霜雪的气息就这么包裹着他,口中侵染血的苦味被人一点点的掠去。   身上穿着的外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滑落在地,堆叠在两个人的脚边。寝宫内旁侧的烛光轻轻摇曳,呼吸交换纠缠,投射在墙壁上的身影看上去密不可分。   半晌,姬无妄被人放开。   他双臂松松的揽着对方的脖子,气的轻笑了一声:“沈孤舟,我今天带你回来,明明是有话要问你的。”   沈孤舟将目光从姬无妄的唇上移开,他单手将人抱起,穿过猩红的罗帐将人扔在床上,欺身上前:“这样也能问。”   这样要他怎么问!   这个无耻……   姬无妄气的眉心突突突的蹦了两下,他撑着手臂刚要从床榻上挣扎着起身,却是被人捏着下颚再次堵住了唇。   沈孤舟!   头顶的阴影再次压下来的同时,冠上珠玉垂落在眼前晃动出流光异彩的色泽。   姬无妄被人这么冷不丁的一吻,呼吸没来由乱了半拍。   体内魔气与灵力涤荡交织的让他的脑子变得愈发昏沉,就连眼角都被人硬生生逼得染上了一抹绯红,恍惚间,身上的衣衫滑落到了床下,发上猩红的发带纠缠在了两个人的指尖。   不知道过了多久,烛火晃动,帘幕轻动。姬无妄仰面躺着,伸手搂着沈孤舟的脖子呢喃出声:“沈孤舟,那群人不值得你耗费灵力。”   明明就是一群人自己眼瞎,还劳得沈孤舟耗费时间,耗费灵力给人解释……   帐内半晌没有声响,直到姬无妄因突然的刺激激的落了几滴泪,他方才听见沈孤舟哑着嗓子道:“值得。”   “什么?”   姬无妄微微蹙了眉,他看着沈孤舟往日里平静如水的眉目在此刻染上了几分深重的黑,浓郁的像是化不开的墨。   “我见不得……”他哑着声音,尾调里近乎是带着颤抖,“我见不得那些人欺你,辱你,审判你,他们没有资格。”   姬无妄被人轻轻的抱着,像是在抱着一个极为易碎的东西。   在这一刻,姬无妄觉得沈孤舟此时说的可能并不是今日这件事,而是十年前。   而十年前……   姬无妄突然意识到,沈孤舟话中压抑着微不可察的恐惧与痛苦都是因为他。   姬无妄:“沈孤舟。”   姬无妄:“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10章 至死靡离   金麟台大殿内, 终年垂挂着猩红销金的帷幕。   帷幕上珠珞垂坠,流光溢彩的光色荡漾在眼底,姬无妄的这一声, 就散在这清脆悦耳的响动中,虽轻却让人难以忽视。   屋内烛光微暗, 沈孤舟因他的话伏在颈侧的呼吸就这么重了几分。   略显急促的喘息声落在耳畔, 就像是在压抑着一些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   一声又一声,重若擂鼓。   这声音就像是百年前雾陵花灯节那夜, 万千灯火在眼前璨然升起,乱了他的全部分寸与心绪。   那夜他吻了他。   借着酒劲, 小心翼翼而又笨拙的吻着他的唇。   他以为沈孤舟喜欢他, 可没过一个月这人就答应了司天狱的邀约,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晓这人早就修了无情道。   不动心, 不动情, 才能真正的步入大道。   可那么多年......   他在他眼里, 又算什么呢?   那日, 他在司天狱, 陪人喝了一夜的酒,沈孤舟至始至终都没有给他答案。   他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那些年, 他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在自作多情。   “哑巴......”姬无妄将思绪从沉思当中抽了出来,冲着人轻唤了一声。   沈孤舟的身体微微一颤。   姬无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称呼过对方了。   当旧日的称呼从口中吐出, 当他以为这一次他依旧不会得到沈孤舟的任何回应, 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来结束掉这场长达百年的闹剧的时候,他的下巴却是被一双湿热的指尖颤抖的捏起。他撞进了沈孤舟那双浓烈而又深邃的双眸,在他微微惊诧之际, 回应他的就是一个气息绵长又充满掠夺的深吻。   大殿内,深帐里。   唇……齿之间,缱绻纠缠。   那个人没有说话,却是将关于他的一切情愫都尽数的压在了这一吻当中。   他......   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这人的回应。   浓烈却又易碎。   对于对方而言,他好似就像是一个捧在手心当中易化掉的冰花,美好的如同一场梦境稍纵即逝,他想要伸出手抓住,却如同流沙一般从指缝当中偷偷流掉了。   明明眼前之人近在咫尺,却好似遥远的触不可及。   姬无妄伸手揽过对方的脖颈,呼吸在交换中逐渐变得有些湿热。他的后腰被沈孤舟的手掌轻轻托举,随着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处,吻逐渐加深。   床畔的珠珞轻轻的摇曳,汗水打湿了脸颊一次的发。   薄汗顺着脊骨一点点的滑落,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指尖给抚平抹去最后旋在腰窝深处,缱绻留恋。   “沈孤舟......”   珠珞的光色更加的迷离耀眼,姬无妄微蹙起了眉峰,低声唤着,却因沈孤舟的俯身而指尖紧紧的攥起了身下的薄锦,细碎的晃动带着一抹流光溢彩的色泽,从姬无妄的眼中划过。   灵力在寝宫内如同星光坠落于星海与姬无妄周身流转的魔气想和,交错缠绕最后逐渐交融在一处,汇聚入姬无妄的体内,抚平了经脉被侵扰已久的疼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疼痛一点点的褪去。   随着姬无妄修为的攀升,灵台逐渐的清明,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在四周的腥燥的空气当中嗅见了一股子极为浅淡的血腥味。   他没有受伤,那么受伤的就只有......   姬无妄微微蹙起眉宇,脑海当中不禁想到了那日在沧州边境的林子里沈孤舟那因无情道反噬而刺破身体的冰锥,锋利,尖锐,让人遍体鳞伤。   “沈孤舟,停下,别继续了,你......”姬无妄沉着一张脸,伸手欲将人从身上推开,哪知那贴放在对方胸膛上的手被人一把握住。紧接着,他听见粗重的喘息当中,那急促却带着几分喑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别把我推开。”   姬无妄就这么撞进了沈孤舟那双如墨一般漆黑的双瞳,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第一次看见了一丝欲望和渴求。平静的,疯狂的,偏执的,这是他往日里从未在沈孤舟身上见到过的东西,却在此时像是一只撕咬猎物的凶兽,死咬着不放。   姬无妄盯着这双眼睛看了良久,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主动的吻上了对方那张薄冷的唇。他伸手用力将人推倒在床榻上,翻身跨坐在沈孤舟的身上,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像是炉中烧灼的火焰,一点就燃。   猩红的帐幔荡起,牵动着床畔的蜡烛燃起的火光微弱的颤动了两下,那缠绕着猩红色发带的手臂从帐内垂于床侧,染着腥燥的水渍顺着指尖滑落于宫殿厚重的地毯上,静默无声。   宫殿一侧的轩窗未关,有光自窗外倾泻而入,在墙壁上倒映出了斑驳而又模糊的身影。   如月光一般被无限的拉长,再拉长......   ......   许多过后,床榻一侧传来衣衫摩挲的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压抑着的低咳。   姬无妄从混沌当中醒了过来,他半眯起一双眼睛摸了过去,潮湿未退的指尖微微勾住了那人宽大的雪色外袍。   “嫖完就跑?”   “我话还没问完呢。”   昏黄的烛光倒映在沈孤舟添了几分柔和的眉眼之上,他转过身,单手撑在床侧,俯身在他的眉心处落下一个轻吻:“我不走。”   姬无妄从鼻子里懒洋洋的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沈孤舟眉眼含笑的问出声:“你刚就说要问我,直到现在我也没见你问什么。嗯?是没想好?还是......”   “谁没想好?”姬无妄皱紧了眉头,指尖揪着对方的衣领将人拉到眼前,“刚刚要不是你一直......咳咳……我早就问完了。”   沈孤舟:“你想问什么?”   姬无妄望着这人拢在阴影里眉眼,轻问出声:“你为什么会对一百前的事情如此清楚?”   沈孤舟:“这件事,我一直在查。”   姬无妄:“就算是查,也不可能连细节都清楚,就好像是……”   这就好像是亲身经历了无数遍,以至于他记得事情的每一处细节。   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那年沈孤舟明明在事发之后才带着人出现在雾陵姬府,却是在那天回溯的时候,能够精准无误的找到地方甚至是准确无误的出现在了事发之前的时间点。   殿内的声音静了一瞬,就在姬无妄以为沈孤舟不会向他解释的时候,对方却是开口道:“因为我推衍了一百三十六遍。”   姬无妄:“什么?”   沈孤舟:“那天你问我,结局可以更改吗?我的答案是不能。”   沈孤舟:“因为,我试过。”   姬无妄的手指微微松开,沈孤舟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我以为,人这一生,根据境遇不同,选择不同,会呈现出其后不一样的人生变化。可我无论如何选择,却发现结果都是一样的,一切从未因为我的选择而改变。这就好像,每个人像是自出生起就被人定好了结局,就像是那一张张被谱好的乐曲,从起始再到终点,无一幸免。”   从沈孤舟踏入司天狱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切规则的制定者。   他本该心无旁骛,本该漠视这一切,可当那夜的酒液余香浸了满园,当那鲜红的血氤氲在雪地里,他却知晓那个始终放不下,丢不掉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沈孤舟似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的存在,习惯了默默跟在对方的身边,习惯的涉足对方生活里的每一件事,而他其后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也都似是与这人息息相关。   可……   选择让他们陌路,也是选择让他们阴阳相隔。   自那之后,沈孤舟不想选了。   姬无妄:“可,人定胜天。”   姬无妄伸手勾了勾对方微凉的指尖:“这世上的无数种路,也只有淌过了才知道到底有没有错,可若是因胆怯不曾前行,一切都将止步于此。我虽不制定这世间规则,可我就是规则。我的善恶不由他人评断,因为他们并不知晓我的过去,也根本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沈孤舟:“这么多年,你有怕过什么事情吗?”   姬无妄:“有。”   姬无妄:“一百年前在雾陵姬府覆灭的那一天,我害怕我的父母当真是因我而死,所以我哥当初在汐云府问我的时候,我不敢去回答,也不敢去回忆,因为在那段空白的记忆里,我不知晓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我更是不敢去赌,那份脆弱而又不堪一击的亲情到底值几个钱,毕竟我......”   “你没有做错。”沈孤舟将手放在姬无妄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或许从一开始,错的就只有这世间既定的规则,可我想打破它……”   姬无妄:“成功了吗?”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凑上前,伏在对方的肩头上嗤了一声:“沈孤舟,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世上有你还搞不定的事情。”   沈孤舟侧目看着对方口中吐出的话:“很多,比如你。”   姬无妄挑眉:“怎么说?”   沈孤舟侧过身,指尖将姬无妄的下颌微微抬起:“还没喂饱你?”   姬无妄的眼尾依旧染着未退的薄红,像是海棠春色生艳,带着未退的情潮,他哑着声音凑到沈孤舟的耳边低语:“欸,我就是想知道,你留在里面的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清出去?”   沈孤舟却是揽着他的腰,将人重新压在薄衾里:“等,再来一轮吧。”   姬无妄:“……” 第111章 雪山照影(二合一)   司天狱, 坐落在苍茫无垠的极海雪原之上。   巨大的朱门之后是以镜湖为中心的苍梧雪山,镇压大荒无数邪魔的十三引楼就伫立在其中。这十三引楼为初代掌事息归列土封疆所建,此楼造型别致, 以中央镜湖为分界,下半部分为镇压邪魔的牢狱, 而上半部分则为整个大荒最高处明光台的所在。   两个月前, 各大势力为争夺一个名叫白九的极品炉鼎,在此地聚集三月余。   往日里空无一人的雪原之上, 为这一人打的不可开交,当时整个司天狱外, 人海蔓延了数百里, 声色嘈杂如雨。后来,沈孤舟便是在这明光台之上与众人立下了一个三月之期, 这雪原才得以恢复往日的宁静。   此时, 司天狱外一片素白。   苍茫的天地之间, 忽有一道黑影自那朱门之上掠过, 随后落在了一架马车前。   这马车翠色点染, 雕梁画栋,看上去十分雅致。那身着黑衣的死士,一身是血的单膝跪在这马车一侧, 冲着车内之人低声道:“主君……进入的死士已尽数折损……不过我等……我等现已查明,司天狱的掌事沈孤舟现如今的确并不在楼里。”   死士死了。   风卷过地面上飞扬而起的雪沫,在冬日冷白的光色里带起了一抹冷然萧瑟的肃杀之意。   伴着几声被风吹动着细碎的银铃声, 风雪渐渐止息, 马车一侧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指缓缓撩起。一个着了一身素衣的公子就坐在马车内,那双映在日光里的双眸清润而悠远,像雨后远山青黛点染, 添了几分飞鸟过隙般的悠然。   他垂眸扫过地面上的死士,随后目光平静地望向不远处那扇伫立在雪原之上唯一的艳色朱门。   “看来,此人一个月前就不在这里了。”姬云逸将手中的车帘缓缓放下,他转过身来,那看上去愈发清俊的眉眼就拢在车内袅袅散开的烟气里,缭绕的有些模糊不清,“难怪这么些天一直避而不见,我当是那人断了往日的情谊,没想到……”   本是慵懒的侧躺在车内的云娘闻言后,撑着手臂缓缓起身。   【可,你我来之时,大荒之中并未有此人现世的消息。 】   【他那身份,到哪不都应是个亮眼的存在?】   “可若是他刻意隐瞒呢?”炉子上的水‘咕咕’的烧开了,姬云逸抬手撩起衣袖将炉上的水壶拎起,方才再次开口,“据我所知,这司天狱历代掌事修为通天,为了防止其滥用灵力而造杀念,便有了现如今无召不出的规矩。”   姬云逸微微抬眸:“这规矩若违反,会被楼中的那几个长老严惩,轻则受罚,重则夺其位,司天狱第4代掌事昆泽便是如此。可现如今,外面没有消息,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异动,消息被封锁的如此严密,极有可能是沈孤舟对外隐瞒了行踪。”   【你是说,他是私自出来的?】   “不好说,但......早年间在雾陵姬府的时候,此人是我们当中最守规矩的那一个,以至于当年阿宴调皮,不服管教的时候,就是让这人代为规训的。”姬云逸将沏好的手炉朝着云娘递了过去,随后沉思了片刻方才又道,“依照这么多年我对他的了解,他应当不会无缘无故的坏了规矩,必是遇见了什么必须自己亲自出面方才能解决的事情。所以,此事说来蹊跷,所以也有可能是大荒出了什么事,他是在默许之下进行的。”   【若是默许下的话……】   【最近,整个大荒内唯一的异动就是天烛峰之上赤云剑出世以及小阿宴的事情。逸哥,你说会不会是司天狱那边察觉到了小阿宴的复生,所以才......】   姬云逸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到了一杯热茶暖身:“你说的这件事倒也不无道理。三个月前各大势力为了争夺那个名叫白九的炉鼎而聚集在此,阿宴随后又顶着白九的身份复生。这前后时间没有相差几日,未免太巧了些。所以,我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应该有着必然的某种关联,我反倒是觉得阿宴的复生保不齐可能真的跟司天狱有关。”   云娘单手拖着下颌凑上前来。   【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起来,十年前沈孤舟去过天烛峰,那天他还带走了小阿宴的尸体。后来,连我们在内,先后几波人来要都没能从沈孤舟手里把尸体抢过来。可若是小阿宴当年在司天狱复生的话,他又怎么会跟这个白九扯上关系?】   【这两个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都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姬云逸:“那个白九的身份,你就没有觉得奇怪?”   云娘蹙眉。   【那个白九的确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整个大荒出现一个体质上佳的炉鼎,各大势力不会不清楚来历。那小子怕不是身体还没长成,就会先被几大势力的人争着抢着订下了。可那个白九三年前出现在汐云府的时候,早已经过了这个岁数,而且这人就像是凭空出现,我们谁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我之前问过他,他说他家里人都死绝了,一路流落至此,这话听着,你信吗?】   姬云逸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笑着回答出声:“不信。”   云娘的唇边染了一抹笑。   【我也不信,这话听起来到像是事先准备好的话术。】   姬云逸:“我三年前就说过,这个人很有可能在来之前就已经有主了。”   【会是那个他因出逃而躲避之人吗?】   姬云逸指尖将茶盏来回摩挲了两下,笑道:“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三年前要么是他从原先的地方逃出来,要么是被人故意送来的,不管是哪个理由,这个白九都有问题。”   【可我们将这个人放了三年,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云娘的话不假。   当初这个白九出现在汐云府的时候,两个人都察觉到了不同,可他们后来捧他,任他招摇却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云娘掰着指头跟人比划。   【你说这人好生矛盾,既将他养大,又教他隐瞒身份,后来又要杀他……】   【逸哥,你说我们这些年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或者,是不是压根就没有这个人?否则,依照汐云府的实力怎么会连这人是谁都查不到呢?】   汐云府这些年随着发展,势力不容小觑。   可那个让白九想要躲避,恐惧之人,直到如今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是谁。   可这些年,萦绕在白九头顶的恐惧却始终未曾消减。   他拼命赚钱,攀附权贵。   他想要有朝一日可以从汐云府离开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他准备好了一切,这件事却最终也没能达成所愿。   三个月前,在白九自愿挂名而出的前一天夜,婺城下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雨。   闪电划破夜空,冷白色的光晃动出的影子就像是一个吃人的魔鬼。   那天,在府中所有人都在酣睡之时......   白九跑了。   等到汐云府再次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   在苍狼域边境的绥分城里,白九被人玩烂了丢在花楼之外,一身修为尽毁。   汐云府封锁了全部消息将其带回养伤,没过多久府中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仙门百家的人眼馋的紧,纷纷要求汐云府将人再次挂名而出,可那个时候白九已经废了,如果将人交出来无疑是自毁招牌,就在当时汐云府快要顶不住压力的时候,司天狱的人来了。   司天狱的人将白九带了回去,并于明光台上与众人定下了三月之期。   姬云逸:“阿宴先前传回来的信上说,这白九当日在出了苍狼域之后,先是去了西夷。”   姬云逸:“他在西夷攀上了当时的统领余佑,他跟这个余佑也曾提起了他被人追杀这件事。当时,他想让余佑救他,可这个余佑却是莫名其妙的死了。后来,这个白九就受到了当时余佑手下瓦洛的追杀,但绥分城内的事情却不是这个瓦洛干的。”   【那会不会是背后那个人做的?】   “不会。”姬云逸摇了摇头,“绥分城那事手段极其卑劣,做这件事的人看上去并不像是要让白九死而是为了毁掉他。可那个令白九害怕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将人毁掉,而是想让人死。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刻动手,我想他应该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挂名那件事白九他,原本不同意的。】   【那夜他来找我,说桐荣齐家的大公子想要娶他,他说他能带他走。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整个人是欢喜的,他应该是期盼着这件事到来。你也知道,挂名是规矩,为的就是公开炉鼎的所属关系,这样既是试探了对方真心又给了我们的人一个保障。】   姬云逸:“他没同意?”   云娘点了点头。   【白九曾求我能不能不挂名,他说齐家那位已经准备好了聘礼,只要汐云府放他走,他就能跟人离开。】   【当时白九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是桐荣齐家的那位公子可能并不是真心的,毕竟各大世家家中豢养几个不公布姓名的炉鼎做玩物的事情屡见不鲜。所以当时我就劝他,让他应下了挂名一事。】   【可现如今想来,当日真正惧怕被人知晓的可能是这个白九,他在挂名当晚出逃,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   姬云逸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如果是这么说的话,挂名这件事对于那个人而言极为重要,或许是那个人对其明令禁止的一个事情。白九违背了约定被发现,所以才会害怕的要跑。因为他知道他若不跑那个人会找来,那么他面临的将会是那人严厉的惩罚或者说是死亡。”   姬云逸:“这个白九甚至觉得汐云府压根就护不了他。”   姬云逸:“如果这么看的话,司天狱当初从我们手里将人带走并与整个大荒的人定下三月之期,很有可能是为了利用白九的身份去吊这背后之人?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惊动了司天狱?”   【可这司天狱让小阿宴顶了白九的身份又是为何?】   姬云逸:“放长线钓大鱼。”   姬云逸:“这个白九虽说没死,但也已经废了,根本无法帮他完成这件事,所以他在利用阿宴。”   云娘垂眸思索了片刻。   【那可是复生之法。】   【当年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都无法完成的事情,司天狱若当真是为了找人,那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随便找个什么亲信替代了那白九岂不是更为省事?除非小阿宴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只有小阿宴活着,这件事才能够达成。否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姬云逸眉头蹙起:“这也是我一直没有想明白的地方,而且那日我探阿宴脉象的时候,我在他的体内发现了沈孤舟那厮近半数的灵力。这些灵力被藏于一个角落,乍一看就像是炉鼎体内蕴藏灵力的囊,若不是我与你接触日久,根本就发现不了。”   姬云逸:“若只为找人,这代价的确太大,我看不懂沈孤舟此番所为的意图,但有朝一日他若是将那近半数的灵力从阿宴的身体里抽掉,阿宴会有生命危险。”   云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凑到跟前冲着人比划着。   【刚刚阿宴给你传的阵法图,你有看出来是什么吗?】   “阵法图?”姬云逸这才想到他那个弟弟给他传的那张鬼画符。他抬手将那张他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的阵法图召了出来,又仔细看了几眼,随后脸色却是突然沉了下来:“这阵法竟然是......四煞锁阴阵。”   云娘这些年虽然跟着姬云逸学过一些术法,但她对于阵法一道并不如姬云逸通透。此番姬云逸的猜测让她分辨不出这阵法当中的奥妙,但她却从姬云逸那张看上去愈发沉郁的眉眼当中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四煞锁阴阵有什么不同吗?】   “此阵最早出现于《旧神书》当中,为司天狱掌事息归遗留下来的阵法图。此阵依靠索取他人生机为代价,换取自身修为的提升。此等歪门邪道便如同献祭,后来被我父亲列为禁术。”姬云逸沉思了片刻再次开口道,“阿宴刚刚问的就是这张阵法图,这图虽然看着潦草,但的确是四煞锁阴阵不假。”   【那小阿宴这个时候来问,莫非是自己遇见了此阵?】   姬云逸:“如果遇见,那事情就比较糟糕了。”   姬云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情况下,许多年前,我曾在父亲手札中见过此阵,而这个阵法最早出现的地方是良村。良村这个地方邪门的很,父亲当年就是从良村回来没多久下令弃村的,后来没过多久,雾陵姬府就遭了难。】   【那你说,沈孤舟此番秘密出去,会不会就是去调查这件事?】   【那岂不是会跟小阿宴撞上?】   这些年,姬云逸一直或多或少的听说过一些关于苍狼域的传闻。   他听闻自打他那个弟弟成了苍狼域的王之后,这两个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势如水火。在他看来,两个人早些年积攒的那些旧情,随着雾陵姬府的覆灭,两个人身份立场的不同,早就断的一干二净。   这两个人要是碰上了,可能真的会出问题.......   姬云逸想到此,抬手给姬无妄递了一个密语传音。   可奇怪的是这消息并未送出去,那本是浮空的灵力,断了。   这密语传音一般只要知道密语就不会断联,断联的话只可能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传信之人死了,另外一种就是对方正处在一个连密语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可这两种结果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危险。   “小阿宴那边可能出事了。”姬云逸将指尖勾缠着的灵力捏碎,清润的眉目仿佛一瞬间染上了一层霜雪,“看来,我们现在需要改道去苍狼域看看情况。”   自打姬云逸知晓了姬无妄复生,现在一门心思全在他这个弟弟身上。   毕竟,依照此前惹事闯祸的频率,怕不是一眼看不见就会给他惹出状况。现如今,姬无妄身边只跟了一个看不出深浅的齐家人,关于苍狼域的事情他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闯祸了他给人擦屁股的能力还是有的。   姬云逸的话一出,云娘就点了点头。   【从这里去云州不远,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动身。】   就在两个人打算招呼着车夫赶往苍狼域的时候,马车一侧突然响起了‘咚咚’两声,像是敲门,又像是在叩问。姬云逸的动作微微停滞,他转过身,指尖扣压着杀人的银丝,曲指将车帘掀起。   “老朽青玉垣木薐,见过主君。”   姬云逸:“我见过你,一百年前你来过雾陵姬府接人,你是司天狱的人。”   木薐垂首笑了一声:“正是老朽。”   姬云逸:“你来做什么?”   木薐:“主君在司天狱外徘徊一月有余,不想进去吗?”   姬云逸端坐在马车内,冷风将他垂在脸颊一侧的发丝吹起,他眉目疏冷的哼了一声,方才再次开口道:“你们司天狱既然知晓本君在此,若是真想请本君进去便不会等到现在,而今出面相邀,又是几个意思?”   “主君息怒。”木薐此人看上去年过半百,面容老相却不颓靡,反倒是整个人看上去精气神十足。此时面对姬云逸的问话,他并未生气,反倒是和蔼可亲的笑了一声,冲着人再次开口道:“前些日子,我们掌事却有事不在,这不人马上回来了,老朽见主君未走,特地前来相邀,正好我们掌事也有事想要见主君。”   姬云逸微微一笑:“木薐长老这说的是哪里话,你们司天狱的掌事不应一直都在楼里吗?”   木薐:“主君不是已经派人查出了结果?”   司天狱果然什么都知晓。   若是之前,姬云逸二话不说可能就跟着人去了,但是现如今他心里记挂着姬无妄的事情,别说是一个司天狱就算是现在天王老子来了都得排后面:“我现在没空见他,等我从......”   “若您是急着去苍狼域的话,便不必去了。”木薐在姬云逸的目光中,开口解释道,“苍狼域映魔台上有人欲将魔神复生,我们掌事已经亲自前往并将此事处理,而且还还了贵府公子的声誉。”   姬云逸眉峰蹙的更紧:“你是说一百年前那事?”   木薐:“正是。”   姬云逸:“那阿宴......”   木薐:“苍狼域的那位王已经安全回到了金麟台。”   姬云逸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木薐侧身让出一步:“主君,请吧。”   *   大朝会还没开始,姬无妄已经困得要睡着了。   昨晚若不是那个混账东西把他折腾到天明,他也不至于困成这样。   真的是白瞎他心疼他那么久。   此时,姬无妄单手撑着下颌,懒洋洋躺靠在高坐上,厉荣那个老匹夫就站在一旁,怕被人听见,胆战心惊的凑上前小声追问道:“昨天,你把人家司天狱那位带走干什么去了?”   姬无妄:“睡觉。”   厉荣:“?”   厉荣:“那现在人呢?你把人关哪去了?”   姬无妄闭着眼睛,淡淡地开口道:“寝宫。”   厉荣:“你赶紧把人给我放了。”   姬无妄:“不放。”   厉荣很铁不成钢的道:“你这小子……你真不怕司天狱的人找来?”   姬无妄:“找来打出去呗。”   厉荣那老匹夫眉头都快皱成了一个川字:“你看看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昨天人家好歹还帮了忙,你这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带走就算了,现在这要是传出去您把……这岂不是......”   姬无妄半眯着一双眼睛,懒洋洋的撩起眼皮子将人撇了一眼:“岂不是什么?恩将仇报?”   厉荣:“您好歹做个表面功夫。”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这事真要论起来,也是他们司天狱的人招惹我在先,而且我的人,是走是留也是我说了算。”   厉荣气的不打一处来,他叉着腰在姬无妄面前走了两圈,折了回去:“等等,那仙门齐家的那位公子又算什么?”   姬无妄:“哪个齐家?”   姬无妄:“哦,你说他啊,那个也是我的人。”   厉荣:“?”   姬无妄:“哎呦老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司天狱下山一趟多不容易,你放心,等我将人玩腻了,一定把人送回去。”   厉荣:“......” 第112章 欺上瞒下   “那个两位王……”   “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您看是否要……”   钧天阙的大殿内,玉幕低垂,珠帘微晃。   细碎的琉璃珠色若碎玉一般, 纷纷扬扬的落进了姬无妄的眼底。   四周檀香氤氲,台下渐渐响起了小声的议论。   直到侍立在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轻声提醒,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才恍若那绷紧的弦, 陡然松了一线。   有外人在场,姬无妄懒得跟这老东西再争什么。   他半阖了双目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就听见厉荣那老东西从鼻子里冒出了一道冷哼。   他微微抬眸,就见厉荣那张拢在暗光当中的脸比茅坑都臭。   说起来, 他不过就是跟人说他将沈孤舟留了一晚, 这老头就气成这样。这回头要是让这人知道他昨夜将司天狱那位掌事给睡了,他甚至还惦记着让对方给他做王后, 这老东西岂不是要被气死?   姬无妄身边的近臣, 这几年统共就没几个。   仅有的这些人里面也就只有厉荣这老头子什么话都敢说, 什么话都敢劝。   这一副一板一眼的严厉模样, 让姬无妄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些年, 他爹也总是喜欢这么苦口婆心的劝他,可那时候的他从来就没有听过,现如今想听了, 那人却早就已经不在身边了。   姬无妄想着昨日见到的旧影,鼻尖升起了一丝酸涩。他收起了刚才跟人打趣的调子,撩起眼皮子同人正色道:“欸, 老头,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赶紧说,下面那群人都还等着呢。”   “你自己看着办吧。”   厉荣甩了衣袖转身就走,那模样看着颇有一股子不想再跟他多说半句的架势。姬无妄见人难得妥协, 一扬眉,忍不住得寸进尺地道:“老头儿,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这人我就……”   厉荣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下了台阶。   姬无妄:“……”   不愿意就不愿意嘛,好歹给他留个面子!   这老东西!   “王,那我们……”   这人一走,侍立在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地再次询问出声。   姬无妄十分无趣的又躺了回去,单手支着下颌冲着宫人挥了挥手:“行了,让他们开始吧。”   宫人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是,就走上前,宣布了大朝会的开始。   两侧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宫人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将面前的珠帘为人打开。台下的众臣这才清了清嗓子,一个二个精神抖擞的走上前将苍狼域近期发生的事情给姬无妄一一呈报。   今天这场大朝会,算是姬无妄回来之后的第一个朝会。   姬无妄原先在的时候,这大朝会十天半个月才会开上那么一次。   这会上,除了讨论他手下那群人最近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活计,还会讨论这苍狼域内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姬无妄这人,从小到大就没正儿八经参加过一次集会,就更别说让他坐在那认真听完一群人枯燥而又乏味的汇报了。自打他那年即位,被人撺掇着开了那第一次大朝会之后,这会上的内容就没正经过。   这事,当年让计拂那个老妈子评价就是他这会开的堪比菜市场买菜。   后来这计拂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老和尚念经似的在他耳边蛐蛐了大半年,这大朝会才总算开出了个人样,但……   依旧不正经。   这群人讨论的话题能从沧州主事监管不力,理当严查,拐到这位主事前些日子新添的那二十八房小妾到底多么的如花似玉上,再聊一会儿话,这话题就又会拐去云州某某世家公子上厕所没带厕纸上。   这会依照往常能开上几个时辰,但大多数时候只有半个时辰是在说正事。就算是这样,计拂那个老妈子也总是会认认真真的站在一旁将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都记录在册,为了方便他后续想到了什么去查阅。   算起来,他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人了。   叶轻欢这人真是一点都不靠谱,人都找了大半个月了愣是没见到人影。   姬无妄吊儿郎当惯了,这往日里有计拂在他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现在身边少了个人,这群人冷不丁给他开了这么一个正儿八经且又严肃的会,让姬无妄的脑瓜子直接嗡了一下。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该拉着沈孤舟那厮一块来,至少还能有个人给他在外面顶着,他好睡觉……   现在,他这睡觉都有几十双眼睛盯着。   姬无妄脑子更疼了。   他斜靠在榻上,慢揉了两下太阳穴,就想起了那个被他一直放在怀里的心愧。他朝着下面的瞟了一眼,就凝了灵力在指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心愧的脑袋瓜子。   -沈孤舟,我好困。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那趴在怀里的心愧就老神在在的醒了过来。   -好好听。   一句话,三个字。   明明跟往日里端肃的模样一般无二但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之时,却像是带着昨日情动时分埋在他颈窝之间的低语。   姬无妄下腹一紧,舔了舔那略微有些干涩的唇。   -晚上,还来吗?   这次消息发出,直接石沉大海。   怀里的心愧亮了一会儿‘啪’的一声灭了。   姬无妄忍不住笑出声。   早知道沈孤舟跟之前一样不经逗,他就不该说这话。   可谁让这人大白天的勾引他......   一想到那人平日里生人勿近的脸会因为他的话而浮上情愫,他就......   失算。   姬无妄暗叹了一声,只能老老实实的平息了那突然涌起的欲望。   台下的人还在叽里咕噜的汇报,姬无妄接过宫人呈上来的折子随手翻了两下,整个人就开始跑神。   这人一跑神,眼睛就忍不住的开始朝着四周瞟。   姬无妄的眼睛就这么从手边放着的铜鹤香炉一直蔓延向上,最后落在了侍立在一旁正在记录什么的宫人身上。那宫人似乎是没想到姬无妄会看他,在发现自己被发现之后,飞快的将手中正在写的东西揣进了袖子里。   有意思。   他是太久没回来了吗?怎么现在什么腌臜玩意儿都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姬无妄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册子合上。   他定眼将这屋子里的人挨个扫了一眼,结果这一扫不要紧,他突然发现整个钧天阙内,里里外外竟然全部都是生面孔。   姬无妄这人,平素里喜欢在身边放一些漂亮的养眼的东西,所以之前在钧天阙侍奉的那几个宫人,但凡能近得了他身的,都是些模样清秀的少年。可现如今,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低眉顺眼的奴才。   姬无妄慵懒的侧躺在榻上,冲着那个离自己最近的宫人勾了勾手。   姬无妄:“说说看,刚刚在写什么呢?”   宫人:“没......没什么。”   姬无妄也懒得跟这人废话,他抬了手指就将几张纸从这人的袖子里勾了出来。几张薄纸被放在手里翻了两页,随后姬无妄就发现这纸上竟然写的全部都是他的一举一动。   从他回来到现在,就连他刚刚传音给沈孤舟,都被这人写在上面,成了——‘王在朝会上与某人密语,其人身份不明。’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姬无妄将纸在手中慢慢叠起,那垂落的双瞳拢在暗光中让人一时间看不出情绪。   宫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轻问:“王......”   姬无妄:“刚来的?”   宫人赶忙回话:“已经......已经有一年了。”   姬无妄:“一年了啊,那你可知钧天阙内原本伺候的那批人都去哪了?”   宫人:“奴......”   姬无妄低头继续叠着手中的东西:“别急,慢慢说。”   这宫人原本以为姬无妄会冲他大发雷霆,可想象当中的暴怒却并没有迎来。   眼前侧躺在床榻上的人吐出的话听上去十分的平和,就连那张拢在光色当中的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浅淡而又夺目的笑。   这位王......   看上去好像的确如传言当中那般从来都不管事。   这样以来岂不是就是个空架子。   宫人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赶忙低下头:“回王,这件事奴不清楚……”   人在撒谎的时候,眼神往往有明显的闪躲和恐慌。   这人单是从声音上就能看出来是个知道原由却不愿意说的。   姬无妄也没恼,他抬手又招了另外的几个宫人上前,得到的却是一样的答案。   姬无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阿尧呢?”   “阿尧?哪个阿尧?”   “您说的莫非是之前在王……之前在三王跟前侍奉的那个?那个人……”   “那个人八年前就死了。”   姬无妄愣住了。   钧天阙内的琉璃灯在眉目间流转,富丽堂皇的浮华表面,却似是藏着一些从来都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污垢。   现如今,苍狼域那群掌事者好似在给他这个突然回来的王,营造一个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假象,包括宫人的调度以及现如今台下这群人一本正经却又无关痛痒的汇报。   姬无妄在这一刻,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让他分外熟悉,当成是家的地方,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十年的时间,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两眼一闭再一睁,可对于这些人来说却是完完整整的生活了十年。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这其中就包括权力和人心。   这让姬无妄突然想到,此前他跟沈孤舟到访的沧州。   热闹的街巷,繁忙的人群,展现在他眼前的永远都是上位者努力营造而出的虚伪的假象,而那些真正可怜的百姓却被驱逐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姬无妄冷笑了一声。   手边放着的琉璃玉杯就这么被人一把挥掉在了玉阶之下。   精致的琉璃杯盏破碎,杯中酒液倾倒。   就如苍狼域眼前的一切,藏污纳垢,满地狼藉。 第113章 阴谋阳谋   钧天阙地面铺设的窑金砖, 在琉璃玉杯掷地的同时,发出了金属般铿然有力的声响。   杯子顷刻间被摔的七零八碎的,琥珀色的酒液从中飞溅而出, 溅落在一旁放置的烛台上。那本是微弱的火苗被这么冷不丁的一浇,发出了‘滋‘的一声, 随后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大殿内人头攒动, 昏黄的烛火里,人的影子逐渐被扭曲成了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   此时, 站在阶下高谈阔论的正是摩罗部的首领于吉。   当那倾洒的酒液溅在他那滚着金边的衣摆上时,于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头朝着自己今天新换上的靴子和袍子看了一眼, 就拎着那正往下滴着水的衣摆, 面色不悦地冲着高台上的姬无妄质问出声。   “王,您......这是什么意思?”   于吉说话的时候, 姬无妄正屈膝坐在软榻上。   那一身为了这次大朝会特意穿的玄色衣袍迤地, 其上金线珠玉点缀, 恍若将天际的星辰都揉进这浓郁的夜里。   廊角的金铃摇曳, 姬无妄举着自己的手, 放在眼前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方才在宫人从身前退开的同时,垂眸向下将于吉淡淡地撇了一眼:“实在是不好意思, 手滑了。”   姬无妄的这一句不好意思,语调里没有半分歉意,反倒是那消散在大殿内的尾音里, 带着几分笑意与慵懒。   台下的人群交头接耳, 没过多久钧天阙内议论的话题就从姬无妄这个复生归来的王变成了于吉这个在摩罗部名存实亡的首领。   于吉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摩罗部现在怎么说也是整个苍狼域说一不二的存在,他就算是在摩罗部说不上话,那他也是乌鸿那小子的爹!现在这位年纪轻轻的王却是让他在这群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于吉朝着身后的一群人扫了一眼, 将手中的衣摆放下,冷哼了一声: “我说王啊,这一次大招山上,若不是王......三王殿下情深意重,为您寻得那世间罕见的复生之法,我等怕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姬无妄单手支着下颌,笑道:“所以呢?”   于吉将双手放在身前,微微仰头:“所以,您该知道,您这身体那可是矜贵着呢。这回头要是哪磕了,碰了,我们可是谁也担待不起。”   于吉的话一出,人群里当即有人附和出声。   “于首领此言有理,您这次好不容易复生,以后可得当心着点。”   “可不是,这东西摔坏了是小,这要是伤着您的身体岂不是得不偿失?依我看,您下次想要什么,直接吩咐下人去办就是了。这么大的苍狼域多的是可以使唤的人,怎么还能劳得您亲自动手?”   殿内依次响起了赞同的声音。   于吉当即挺直了腰板,面色一板,冲着台上的宫人训斥出声。   “瞅瞅,你们干的这些好事!”   “我说你们这群奴才到底怎么办的事?之前让你们好生侍候着,侍候着,怎么现在连这点小事都侍候不好?”   高台上那些本是侍立着的宫人,因于吉的话面色惊惧地跪倒在地。   姬无妄的身体微微侧倾着,他单手撑在榻上,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场仅有他一位观众的闹剧。   现如今在他们这群人的眼里,他不是苍狼域的王,而是一个被昌和救回来的瓷娃娃,一个所有物。   昌和聪明着呢。   他深知他的脾性,也知道直接面对他会是什么样后果,所以选择躲了起来,让这群老东西给他当说客。   这就好像是八十年前在荒城之中,那人走到他的面前,擦掉了身上所有的血迹,藏起了他所有不堪的过去,在他面前展露而出只是被装点后的美好。   可他……   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想去深究罢了。   昌和或许从来不知道,这么些年,他愿意为他遮掩过去,愿意去包容他的一切,是为了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他所祈愿的一切,却从未实现。   他的温柔纵容了他的偏执,他给的权利,成了造就今天一切的罪魁祸首。   在于吉打算将这一切揭过去,招呼着石家的家主上前给他汇报云州近些年各部族事务的时候,姬无妄撑着手臂站了起身。   金色的冠饰摇曳,玄色的衣袍散在地上。   他往前走了两步,单手拖着下颌指尖在脸颊一侧轻轻敲了两下,淡淡地开口道:“于首领,我觉得单是这么说下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看我们不如玩点有意思的东西?”   于吉:“有意思的?”   于吉:“看来王是无聊了,这好办,诸位还不赶紧给王想个好玩的东西出来?”   “不用想了。”姬无妄脚步未停,他抬手抓起刚刚那个在他身边盯梢的宫人,将人从玉阶之上丢了下去。   那宫人跌下玉阶,分外狼狈的趴在地上。   本是还带着一脸玩笑之意的于吉当即被吓着了,随着众人向后倒退了数步:“您这……这是……”   姬无妄不急不徐地缓步走下玉阶:“既然诸位不知道玩什么,我看不如就从他开始如何?”   在于吉的惊愕声中,钧天阙内再次响起了议论声。   “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   “不过我看刚刚王好像将人招了过去问了什么。”   姬无妄垂眸就是一笑。   “现如今这苍狼域是吾当年一手建起来的,吾在这里执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吾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的。”   “怎么?十年不见,你们当吾是瞎了吗?”   染着冷意的低斥在钧天阙内响起的同时,头顶萦绕的魔气让本是站着的一干人等全都因顶不住微压而纷纷跪了下去。   几个势力较大的家主趴在地上低咒了一声,小声嘀咕起来。   “这位,十年前据说就已经将魔气修至巅峰。那年,若不是仙门百家的人合力将人围剿在天烛峰上,怕是现在死的就是那群人。怎么还有人敢将眼线安排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不是找死吗……?”   “反正我是不敢,这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自己作死能不能不要带别人?”   “谁知道呢,这事你偷偷摸摸就算了,怎么还让人给抓住了。”   “就是……”   姬无妄缓步上前,视线从眼前这一干人等身上扫过,那几个正在说话的人,在他的眼神掠过去的同时伏在地上噤了声。   此时一群人拿不准眼前之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除了厉荣,现场的人一时间脑子里转了八百个想法。   姬无妄则是将脚步停在那宫人身侧,微微俯了身:“吾呢?一向比较慷慨,所以现在你有一个可以活命机会。”   宫人:“什么……什么机会?”   姬无妄将手从宽大的袖袍之中抽出,那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那宫人的下颌骨转动一个方位,而后凑到对方的耳畔,诱哄出声:“你看到了吗?现在整个苍狼域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里了。你好好看看,然后告诉我,刚刚指使你监视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姬无妄的话,一时激起千层浪。   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命运竟然被掌控在一个小角色的手里。   此时钧天阙内,不管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他们将目光落在最前方的宫人身上,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一个小小的奴才,说的话……”   姬无妄慢慢直起腰,冲着此时看上去有话要说的于吉问出声:“于首领,你这么急着阻止,莫非此人跟你有关?”   于吉:“不不不!”   于吉:“我不认识他!”   姬无妄看着那恨不得让自己躲的八丈远的于吉,微微一笑,整个人抱着手臂向后退了一步:“既然没人反对,那就来吧,指给吾看。“   那宫人起初先是抬了头,等他的目光将整个钧天阙内的人都扫了一圈之后,却是将头重新低了下去:“没……没有人指使我。”   于吉长舒了一口气,抬了抬手:“您看,可能就是宫人自己不老实,我等对您忠心耿耿,怎么会……”   “是吗?“姬无妄说着抬起手,魔气自掌心当中涌动而出的同时,钧天阙内的金铃剧烈的摇晃着,发出了细碎而又悦耳的声响。   那本是跪坐在地上的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道魔气给拉到了跟前。   殿中魔气萦绕,姬无妄整个人立在风中。   一身玄色衣袍翻飞,那拢在魔气当中的一只眼睛猩红如血。   一百年前,当叶轻欢收到消息赶往荒城,当他沿着那晶丛遍布的石窟见到人的时候,姬无妄便是现如今这个模样。   雾陵姬府出事故的那夜,姬无妄被府中的一个老管家护送着离开,可到最后活下去的只剩下一个人。   那时候的苍狼域纷争不断,他一路向西,逃到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那段日子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眼睛里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后来直到叶轻欢带着人去了珈蓝海域他才知晓姬无妄眼睛里的东西跟当年残害雾陵姬府的魔有关。   那个魔,险些要了他的命。 第114章 惑心之术   “这......是魔......?”   现如今站在钧天阙内的各部族首领, 大多是近十年崭露头角的新秀。   这些人成名之时,天烛峰上的事情已经发生。   自苍狼域换了新王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亲眼目睹过姬无妄出手, 也就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姬无妄。   当那一身玄色的衣袍在风中轻扬而起,当那满含威压的魔气如潮水一般的兜头笼罩下来的同时, 他们才终于明白, 为什么此人当初能够整肃这混乱了百年的苍狼域,为什么整个苍狼域的魔会对其耳提面命, 俯首称臣。   然而,这些年来, 随着姬无妄的寂灭, 许多曾经的一些传闻却如野草一般的疯长。   他们通过一些街角的闲言碎语听说,这位传奇一世的王似乎是在早年前的时候跟魔达成过某种交易;还有的人声称说这并非是一种简单的契约, 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共生关系。   那段时间, 苍狼域内众说纷纭。   可当时所有的魔修都知道, 修魔之人最忌讳的就是与魔共生。因为那些生出心智的魔本就是吸食了这世间太多的负面情绪, 它们往往会诱惑其主, 近而想要取而代之。   四十年前,苍狼域内影月部的覆灭便是其首领夜影与魔同修,最后失了心智, 被魔完全掌控。而今夜影被司天狱关押在司天狱内,成了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   此时,钧天阙之内魔气逸散。   浓郁的魔气在姬无妄的半边身子缭绕, 而那双拢在魔气当中的一只眼睛, 猩红如血,令人不寒而栗。   钧天阙内,众人正打算掏出法器抵御这看上去已经被魔气侵蚀了心智的人, 就在这时,站在大殿正中央的人却是突然嗤笑了一声。   这声音散在空旷的大殿内,带着一股子的不屑一顾。   “怕什么?”   “不过就是用点魔气罢了。”   众人:“?”   您这是用点魔气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在自家地盘上大开杀戒。   姬无妄腾出来一只手,用手掌按住后颈轻轻转动了两下脖子,喃喃自语出声:“果然,还是有些不习惯。”   自打昨晚,沈孤舟耗费灵力帮他将体内的两股灵力与身体融合了之后,他现在虽然是可以随意调动体内的两股力量,但是因为两者使用的方式不同又加上他还得稍微压制着点右眼里的东西,以至于姬无妄刚刚在动手的时候特意在脑子里精确的计算了一番魔气使用的量。   然而,当他认认真真的把魔气切分成无数细小的模块取用了其中的千分之一之后,他才意识到他好像估算错了总量。   姬无妄到现在都没有想通,明明他自打复生以来摆烂了两个多月,为什么他现在的修为比他死之前还要高?   他体内好像依旧能感受到沈孤舟的灵力残存,而且最奇怪的是,这次就算是魔气将右眼里面的东西再次唤醒,他也并未再像沧州那样被魔气彻底的吞噬神智,那个被他藏在右眼当中的东西好像比原先更温顺了。   这不对劲。   姬无妄现在都开始怀疑沈孤舟昨晚是不是又在骗他。   就在这时,抓在手里的人微微挣扎了两下。   姬无妄将思绪从沉思当中抽了出来,方才敛了身上多余的魔气,微微抬起手,继续完成手头的事情。   当那白皙修长的指尖从宽大的玄色衣袍之中伸出停落在半空中之时,指尖轻轻的律动,一缕缕若丝线一般的魔气蔓延而出,径直刺入到了身侧宫人的身体里。那本是还在挣扎的人,在被魔气刺入的那一刻就不动了。   当那宫人再次抬起来头来之时,那双拢在魔气当中的双眼变得有些呆滞。   姬无妄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好了,现在吾再问你一遍,在背后指使你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一次,宫人再没挣扎,那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机械一般的抬起,指向了不远处的人群。   “这莫非就是......是惑心之术?”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紧接着众人就随着那宫人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廊檐下,垂挂着的风铃还在叮铃铃的奏着余响。   姬无妄身上的魔气彻底消散,眸中的红色渐渐褪却,他将手背在身后,轻笑了一声:“哦,原来是石家主啊。”   石家家主石方信当即成了众矢之的,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张了张嘴,笑得十分勉强的为自己斑驳出声:“怎么会,石家对您可是忠心耿耿,而且我石家也没理由派人监视您不是?况且,这些年,这云州的军务可从未出过错,您......您如果不信,可以......可以问二王殿下。”   刚刚在大殿之上,厉荣那老将跟人在台上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大家都看在眼里,石方信相信依照厉荣的性子以及跟这位王的关系,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帮......   “怎么?你们石家是在质疑王的能力吗?还是你们石家觉得这惑心之术不可信?”   石方信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一直在袖手旁观的厉荣开口说的一句话却是在帮这位王。   姬无妄将手中的人丢开,他抱着手臂哀叹了一声,迈步走上前:“石家主,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石方信:“我......”   “哦,吾突然想起来,你们石家好像在十年前跟朔风部的林家关系比较好是吧。”姬无妄指尖点了点脸颊,将脚步停在了朔风林家的跟前微微倾了身,“我记得石家当年好像在你家做满月酒的时候给你们林家送了一块硕大的金晶石,那东西可是让吾眼馋了许久。”   不等林家回什么话,姬无妄就伸手勾起了林家家主腰间的玉佩:“哎呦,这个可了不得,这是隔壁西宁州张家的东西吧,他家公子哦不对,他家现在那位已经除了名的公子还在不会还在你家藏着吧。”   姬无妄瞧着林家家主那越发难看的脸色,直起腰走向前走了几步停到了西宁州张家面前,八卦的问出声:“所以,你们张家人真的不知道这事?还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张家家主抬手擦了擦额角溢出来的汗,一语未发。   姬无妄早有预料的笑了一声,他伸手给人整了整那看上去微皱的衣领,伏低了身子凑到张家家主的耳边,低声道:“怕什么,张家不是一惯与摩罗部交好。你们两部离得近,出了什么事你就告诉那位少主,实在不行这不是还有于首领不是。”   于吉:“......”   姬无妄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却是挨个揭了这些世家的老底。   这如数家珍的模样,仿佛就跟亲眼见了似的......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这些事情本来都该是他们捂在背后的秘密,到死都不能说出来的事情,可这位王却能如此详尽的将这些事情全部说出,这不得不让他们怀疑这位王除了这些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包括十年前天烛峰那件事情之后他们.......   一时间,钧天阙内的一群人各怀心思。   明明只是一个宫人的事情,到最后却搞得整个钧天阙内鸦雀无声。   大殿两侧放着的烛台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两下,地面上的映出的魔鬼扭曲的攀爬着。   一道魔气突然毫无征兆的从身后直席而来,姬无妄面色冷峻的侧身避开,反掌而击。魔气擦着眼前而过,冠上的珠玉浮动,姬无妄微微侧目便见那石家的家主正双目赤红的站在原地,嘴角诡异的笑着,在他还没有将人看清楚的同时人就湮灭在浓郁的魔气里。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厉荣走上前将东西从地上捡起。   姬无妄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从人群当中穿过,他将脚步停在了魔气最后消散之地,抬手从厉荣的手里将那东西接过:“木偶傀儡。”   “木偶傀儡?”   “这东西不是木家的东西吗?”   “木家今天并没来大朝会,难不成是这木家勾结了石家,意图......”   手里木偶傀儡在心脏处多了一个缺口,正是那日在映魔台上木然跟他说他所雕刻的那种类型。   据他上次观察,这木然并不知道这傀儡都用在了何处,那么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拿了木家的傀儡,另一种就是木然在撒谎。   “知道吾跟你们这群魔修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姬无妄握着手中的木偶傀儡轻笑了一声,随后抬手将那快要在钧天阙内消散的魔气聚拢,右眼的红色逐渐浮现,紧接着一个由魔气聚拢而成的人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人赫然就是刚刚已经死掉的石家家主!   只见这人一改之前的态度,恭敬的跪倒在姬无妄的脚下,姬无妄笑着,将手放在对方的肩膀上,冲着眼前这群人再次出声:“最大的区别就是,你们需要仰仗吾活,而吾,并非非你们不可。”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幽墟照影?   这……   这不是传说当中只有魔神才会使用的术法吗?   姬无妄在一群人错愕的眼神之中,缓步步上玉阶,大袖一挥重新坐在了高台上的软榻上。   “这戏呢,也看完了。”   “吾呢,没什么耐心。所以,诸位不如重新说说看,这些年你们到底都在搞什么。”   台下一众人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什么。   “如果你们现如今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吾倒是可以给你们指个方向,比如,我们就从十年前说起。”姬无妄微微倾身上前,再次出声,   “说说看十年前那封送给沧州的密信是从哪家手里发出来的,比如这十年里苍狼域东南西北四方位之下的神像又是谁出的主意,再比如最近各地兴起的拜神一事以及......”   “昌和现在到底在哪?”   *   “听说今天王在钧天阙内发了一场好大的火。”   “是吗?”   “是啊,听说还死了人呢。”   小声的议论声自窗棂外响起的那一刻,沈孤舟正坐在寝宫内的书案前写着一封密信。   他闻声将手中的笔放下,刚要将窗棂从里面掀开,寝宫的门却是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打开了。   这动静,大的出奇。   这力道直接震得沈孤舟放在书案上的心愧从架子上直愣愣地掉了下来,他伸手捞了一把,便是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沈孤舟,你在哪呢?”   “吾回来了,还不快来接驾。”   沈孤舟:“..........” 第115章 至死无归   “这个时候又不怕被宫里的人听见了?”   沈孤舟握着心愧从内室缓步走出来的时候, 姬无妄刚将身上穿着的外袍丢给一旁的近侍。   寝宫的殿门在身后重新关上,他闻言转过身来,在室内珠帘晃动的璀璨光芒之中, 一眼就看见了那张映在光中清冷若玉的面容。   这一幕,像极了百年前他在司天狱再次见到人时候的模样。   那日, 在光色透亮的轩窗下, 这人身上一袭白衣未有任何点缀,白的就像是司天狱外一望无际的雪。   那是, 时隔一年半再次见面。   他们之间看上去不像旧友,反倒生疏的像是一个陌生人。   可是现如今复生归来, 同样的人, 他却是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情绪。   隐秘,克制的就像是一湾幽潭, 虽深却似有回声, 足以让姬无妄心动。   寝宫中的烛火摇曳, 姬无妄迎着光朝着人走了过去。那从袖中伸出的白皙的指尖在领口处摩梭了两下, 就将此时勒地有些紧的衣襟松了松:“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我已经安排人在这宫里做了一番清扫,所以现在这附近都是我的人。”   姬无妄将手放下,探头朝着对方原本呆着内室瞧了一眼, 轻轻一笑:“所以......你今天在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会一清二楚。”   沈孤舟点了点头:“不错, 倒是思虑周全。”   姬无妄松着袖口的指尖就这么停了下来, 他‘嘶’了一声,颇有些诧异地冲着人问出声:“你竟然不怪我派人盯着你?”   沈孤舟将心愧重新踹进袖子里,掀开面前的珠帘走了出来:“你能想到派个人盯着我就证明你终于意识到这宫里不管是谁, 都不该完全相信。”   姬无妄:“包括你?”   沈孤舟:“包括我。”   姬无妄嗤了一声,站在原地抱着手臂十分不满地嚷嚷出声:“沈孤舟,我说你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竟然能听到你夸人?”   沈孤舟:“我平日里夸你的还少吗?”   姬无妄:“你要不要看看我们这些年统共才见过几次?见面说过的话有超过十句吗?”   沈孤舟:“......”   说到这里,姬无妄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你这话要是说以前,我可还记得那年你去向我爹告状,然后害我受罚那事。”   沈孤舟颇有些无奈的叹笑了一声:“那晚,我难道没有陪你一整夜吗?”   姬无妄气抱着手臂走上前,直接堵住这人的去路:“陪?我跪你坐,有你这么陪的吗?就你那模样,我看是我爹的监工还差不多。谁稀罕你陪我?我看你就是喜欢做这种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种事情。”   “所以,你第二天跟我闹脾气是因为这个?”沈孤舟微微垂眸,眸中盈盈光色夺目。   什么叫闹脾气?   他那不过就是......   “手里拿的什么?”姬无妄微微扬了扬下巴,干脆直接同人换了个话题。   “一份名单。”沈孤舟没同人计较为什么突然换了个话题这档子事情,而是走到烛台旁,将手中那张早已经准备好的纸展开,“这份名单本来是想今天给你的,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不需要了。”   姬无妄勾了勾手指:“准备都准备了,拿来我瞅瞅。”   沈孤舟将名单递了过去,姬无妄走到这人身边借着光瞅了一眼:“挺全,不过这上面的名字我确实已经安排影和厉荣去处理了。”   沈孤舟将纸接到手中,放在烛火上点燃。   “十年的时间虽然对于那些修魔的人不算什么,但是这些人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存在日久,你之后处理的时候需记得......”   “你怎么跟计拂那老妈子一样啰嗦?”姬无妄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欸,吾怎么说也当了一百年的王,还不至于......”   沈孤舟抬手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起一本被画成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举到姬无妄的眼前:“一百年,政务就批成那样?”   姬无妄耳朵通红的一把将折子夺到手里,捂住:“可恶,谁准你翻吾的东西的!”   沈孤舟唇角弯起了一个极为浅淡的弧度:“今早明明是你说的,只要我不走,这里的东西就随我......”   “随你什么?吾可没说过这话。”姬无妄欺身上前捂住了这人的嘴,脑子里却是不禁浮现罗帐里,深红处,他哑着声音模糊应着对方的低语。姬无妄的耳廓红的滴血,他盯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硬邦邦的道:“不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政务吗?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再说,我这可都是跟你学的。”   沈孤舟将姬无妄的手拉下:“我可没有教过你这些东西。”   姬无妄:“耳濡目染不行吗!”   沈孤舟神情愉悦地扬了扬眉:“所以,王现在是又肯认我这个师父了?”   姬无妄危险地眯起了一双眼睛,整个人向前逼近了一步。那双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的手逐渐用力,就将沈孤舟给推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沈孤舟,吾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在意过这个头衔的?”   “那年,你走的时候,不是还急着想跟我撇清这个关系的吗?”姬无妄收紧了那双按在椅子扶手之上的手,微微俯身上前:“师父,你明明说你我再无关系的,你明明说......”   冠上的珠玉垂坠,波光盈盈却照不清身前这个拢在暗色光中的人。沈孤舟的目光细致描摹着眼前这人的轮廓,不等人把话说完,便伸出了那双拢在袖中的手,揽过姬无妄的腰将人压进了怀里。   “从前,我从未想过未来。”   “可当你把我拉回来的那一刻,我却是在奢望着......奢望着想要像现在这般离你近一些,再近一些。”   沈孤舟的声音就落在耳畔,带着一股子低沉的哑意与颤抖。姬无妄埋在沈孤舟的怀里,嗅着弥漫着鼻息之间清冷而又苦涩的气味,他微微仰起头,轻问出声:“如果,那天我不曾拉你回来呢?”   两个人的呼吸在方寸之间交错缠绕,沈孤舟微微仰着头,曲指碰了碰那不知在何时染上了一层绯红的眼尾:“或许.....”   “至死无归。”   姬无妄:“蠢货。”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拇指从眼尾滑到姬无妄的唇畔,他指腹眷恋的在上面轻抚了两下,喃喃自语出声:“所以,我很珍惜这些时光,哪怕......”   姬无妄不等沈孤舟说完便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俯身吻上了对方的唇。   呼吸乱了。   那股子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欲再次涌了上来。   寝宫内,猩红的帐帘随风翻飞。   姬无妄单手撑着手臂,感受着那贴靠在一起的胸膛同时跳动,感受着怀里那具冰冷的身体逐渐升温,他想在此刻撕碎掉眼前这人那张惯有的假面,将人从高处拽下,跟他一起共赴沉沦。   四周寂静无声,温热的唇就这么沿着下颌游移,最后吻上了沈孤舟喉咙下方微凸的软骨。   殿中的烛火跟着为之一颤,沈孤舟放在腰上的手蓦然收紧,姬无妄就在此时突然住了那块脆弱的凸起。   今日窗外有风,屋檐上垂挂着的风铃叮铃叮铃作响,屋内姬无妄伏在对方身上,耳畔尽是这人破碎而混杂着喘息的声音。姬无妄微微抬起头,指尖从那微微发红的边缘处拂过,好似雪上落下了一朵红梅。   他低头恶劣地用舌尖从上面舔过,身下的人蹙紧了眉头扬起脖颈,将他用力地压进了怀里。   “原来......这里碰不得......”   姬无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揽着腰抵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换了个位置,姬无妄有些发愣,他刚想起身,头顶的阴影却是骤然的压了下来。危险地气息骤然逼近,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眼前这人被他磋磨的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模样,唇就被人再次堵住。   “沈......沈孤舟。”   沈孤舟听不见对方的轻唤,也看不见对方破碎的不成形的唇语,而是收拢了那放在扶手上的手,长驱直入,粗暴的惩罚着眼前这个人刚刚做的事情。   两个人的呼吸渐渐灼热,姬无妄只觉得此时贴在皮肤上的手掌愈发的滚烫,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到了手肘,暴露在空气当中的皮肤被风那么一吹,整个身子细微地战栗着,就在对方的吻落在锁骨,就在两个人险些擦枪走火之际,细密地冷汗顺着额角就滴了下来。   耳畔的呼吸重了几分,急促的喘息当中似乎带着压抑着的某种情绪,像是野兽在耳边低嚎。   姬无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孤舟那张拢在光色之下愈发苍白地一张脸:“你......”   沈孤舟撑着手臂起身,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沈孤舟!”姬无妄起身,一把接住了对方那看上去摇摇欲坠地身体,揽着对方的肩膀与人一同跪坐在地上。这回他未等人同意,便伸手一把拉起对方的手腕,将指尖按在了对方的脉息之上。   半晌,姬无妄蹙紧了眉头:“你......你的修为?”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沈孤舟在这个无声地世界里,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咳着,转头问出声:“你说什么?”   姬无妄冲着人,一字一句的再次开口:“我说,你的修为到底怎么回事?”   沈孤舟曲指擦了唇角的血,伸手抚上姬无妄的脸上温声哄道:“无事,只不过......”   姬无妄:“只不过什么?”   沈孤舟垂眸笑了一声:“只不过,无情道功破了罢了。” 第116章 经验丰富   “《旧神书》?”   金麟台的寝宫内, 珠帘微晃。   姬无妄坐在殿中的椅子上将手中一本破烂泛黄的书来回翻看了两眼,微微抬眸:“欸,我说, 你该不会是把之前放在沧州的那本给揣来了吧。”   沈孤舟靠坐在一侧,掩唇低咳了两声:“你再好好看看。”   “怎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姬无妄将书合上, 盯着书封皮上仅有的三个字又瞧了半晌, 皱紧了眉头又道,“这不就是那本?有什么不同吗?”   “有。”   沈孤舟抬手轻拂, 桌子上便出现了两本看上去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书。   他拿起其中一本举起,同姬无妄解释出声, “现如今, 在大荒之内广为流传的《旧神书》一共分为上下两本。我手里拿着的这本就是上半本,书中记载了息归辟世救人的内容, 这书现在大多在仙门百家的藏书库里;而这另外一本就是《旧神书》的后半部分, 记载了息归于映魔台化魔为神的内容。”   在沧州的时候, 姬无妄一门心思都在那张字条上, 从来就没注意过这书有什么不同。此时被沈孤舟提及, 他神色狐疑的将放在对方面前的两本书都给扒拉到了自己跟前仔细对比了一番:“所以,我手里的这个是上下哪部?”   沈孤舟:“你手里拿着的这本不属于其中任意一个。”   姬无妄:“还有别的?”   沈孤舟‘嗯’了一声,他撩起衣袖倒了两杯热茶, 将其中一杯推到姬无妄的跟前,方才再次开口:“你手里这本书一直藏于司天狱,是整个大荒目前现存的唯一一本完整记载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生平的书。”   姬无妄:“那如果这么说的话, 息归的事情其实最早的内容出自你们司天狱?”   沈孤舟:“嗯。”   姬无妄:“可你之前不是说, 十年前有一个说书先生将这个故事流传了出去?这个说书的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藏在你们司天狱的这本书被他偷了吧?”   沈孤舟的指尖摩挲着面前微微有些烫手的杯壁,淡笑了一声:“如果我说,这么多年, 司天狱并未遭遇失窃,这本书也一直在我手里呢?”   “奇了,东西没丢,消息却跑了。”姬无妄撑着手臂起身,握着手中被卷成筒的书敲了敲下巴,“这世上能对一件事如此清楚的,要么是知情者,要么就是这个事件本身的经历者。”   姬无妄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随后快步折了回去,冲着人道:“如果是这么说的话,十年前,息归怕不是就已经醒了,所以他找了个替死鬼将自己的故事传了出去。”   沈孤舟:“或许更早。”   姬无妄:“为了造势?”   “不错。”沈孤舟将目光从姬无妄的唇上移开,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方才神色淡然的再次开口,“这世间本无神明,可说的谎多了,假的也会成为真的。百姓只需要相信神明可以救世,那么在自己身处危难无人可求的时候,便会像神明祈愿。”   沈孤舟说到这里的时候,姬无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郑途。   郑途因其偏执杀了自己的父亲,等人幡然悔悟过来的时候,那个唯一会关心他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他想要将人复活,那么能想到的唯一可以祈求的人,只有那个据说是无所不能的神。   姬无妄蹙眉:“可那些人是被诱惑的。”   沈孤舟:“这就是他的手段。”   无神,生造。   可没有信徒怎么办,那就亲手把人推入绝境,再在对方濒临崩溃的时候对其给予恩惠。   到最后所有人都只会记得其功德,不会知道造成这一切根源的本身,就是他们心中所信奉的神明。   “那你这无情道又是怎么回事?”姬无妄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沈孤舟的椅子上扶手上微微俯身, “当年我调查过,司天狱其实是从第二代掌事舜休才开始修习的无情道,而息归当年其实成过亲并且有一个妻子。”   沈孤舟:“不错。”   姬无妄:“既然初代的掌事并未修习无情道,那为什么后来到了舜休这里,却要求后来的所有人都必须要修习无情道?”   沈孤舟端着杯子,微微低头示意:“书上有写。”   姬无妄:“……”   昏黄的光从一旁拢了过来,沈孤舟坐在椅子上波澜不惊地喝了一口茶。姬无妄见这人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认命的直起腰将手里的书翻开了一页。   这书的年代有点久了,上面的字甚至跟现在还不是一个。   姬无妄盯着看了一会儿就一个头两个大的将手里的书合上,丢还给了沈孤舟。   “不想看,你讲。”   “这么理直气壮?”   “你讲不讲,不讲现在就给我滚。”   沈孤舟坐在椅子上叹笑了一声,伸手将面前气呼呼想走的人给拦腰给捞进了怀里:“这就是你说的能把那些折子给批好?”   “这能一样吗?那好歹写的是人话,你看这是人话吗?你……”姬无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冷不丁地跌坐在沈孤舟的腿上,他双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挣扎着想起来,隔着那雪色的衣袍他却是感觉屁股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顶着他。   艳红色的帐帘随风翻飞,姬无妄的耳廓被映的有些发红。   这眼看着刚刚那股子被泄掉的邪火又似是有要起的征兆,姬无妄额头的青筋猛地一跳,冷笑了一声:“怎么?功法刚破就憋不住了?”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那要继续吗?”   姬无妄:“……”   继续什么继续?   回头真成……   沈孤舟:“那就玩点别的?”   姬无妄:“?”   沈孤舟的吻突然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微微有些发烫的耳廓上,姬无妄脑子里的想法顷刻间就被一团涌上来的火给烧的一干二净。他急促呼吸了两下,敛在衣袍之下的东西就被一双手给握住。   姬无妄呼吸一滞。   沈孤舟:“看来是第一次?”   姬无妄:“谁是第一次……吾这金麟台人才济济……这长夜漫漫跟谁玩不是玩……我经验丰富的……”   ……   姬无妄后半句到底没说出来,就因精神突然涌上来的一股子愉悦而收紧了那搭在沈孤舟肩膀上的手。空气中,逐渐弥漫了一股子腥燥的气味,姬无妄伏在沈孤舟的肩头轻轻喘……了一口气,脚趾都因兴奋而微微蜷曲着。   “沈孤舟……”   姬无妄低骂了一长串,沈孤舟虽然看不见这人在说什么但却是心知肚明地扬了扬眉,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着指尖染上的脏污:“一回生二回熟。”   姬无妄:“……”   去他大爷的一回生二回熟。   下次他再让沈孤舟这个混蛋碰他,他就是狗。   姬无妄提起裤子,抱着手臂坐到了一边:“你到底说不说?”   “现如今,整个大荒所流传的传说其实有误。”沈孤舟听着这人依旧还有些哑的嗓子,十分贴心的倒了一杯热茶给人送了过去,“这当年,息归的确去了苍狼域,但不是为了寻人而是为了救人,但所救的人却也并非是百姓而是他的妻子。”   姬无妄:“他妻子怎么了?”   沈孤舟:“死了。”   姬无妄:“谁杀的?”   寝殿内声色静了一瞬,沈孤舟将手中的杯子缓缓放下,方才又道:“他自己。”   姬无妄眉心突然蹙起:“为什么?”   “当年息归醉心于修炼,短短二十年就已经是整个大荒之内的最强者。他一手建立了苍狼域使得自己的权力凌驾于众仙门之上。”沈孤舟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便又声色略沉地继续道,“可那些年,他并不满足,他想要的是大荒之上无人碰触到的神位。”   姬无妄:“可大荒无神。”   沈孤舟:“不错。”   “这世间修道,无论是修仙亦或是修魔其实都需要依靠这天地间孕育而生的法则,可当时世间仅存的灵力却根本不足以让人突破化神境,所以,息归便想到了辟世。”   沈孤舟指尖沾了水在桌子上化了一个圈,随后又在大圈的外围又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圆,“他一直以来都认为,一个空间之中的灵力不足但倘若是再辟出另外一个新空间的话,两者合一,未必不能达到他所需要的全部力量。”   姬无妄拖着下巴,指尖点了点沈孤舟所画的圆:“这件事,单是从理论上而言,这个方法的确可行,但是这件事先前并没有人去做,而且他又怎么知道辟出来的新地方就一定是他想要的呢?”   沈孤舟:“未知的领域,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都会有着天生的敬畏与恐惧,可对于当年年轻气盛的息归而言却是对于未知的探索和兴奋。”   沈孤舟:“当年,他的妻子有着同样的担忧,所以出面劝阻了他。”   可那年,息归并未听从妻子的劝阻。   两个本是在大荒恩爱的神仙眷侣,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逐渐出现了裂痕,这个裂痕越来越大,并随着息归对于新世界的痴迷与疯狂让自己的妻子感受到了陌生与害怕。   最终,他的妻子选择带着孩子离开了他。   姬无妄:“所以,是失手?”   沈孤舟:“我认为与其说是失手倒是不如说是失控。”   一个从出生起就含着金汤匙的人,从小到大唯一没有感受过的事情恐怕就是有人忤逆他。   司天狱,专擅推命一术。   这世间所有正在发生或者未发生的事情都应该按照推命而算出的既定的轨迹一一呈现在眼前。可突然有一天,既定的轨迹突然出现了偏离,这就好像一直握在手中的东西,突然有一天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它失控了。   “杀了人又后悔,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姬无妄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冷笑了一声,“说了这么半天我总算是懂了,你们司天狱这老祖宗后来搞出这么多事情,其实就是为了挽回当年的那个错误。”   沈孤舟:“不错。”   姬无妄:“可就算是救活了又怎么样,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难不成失去的感情还能找回来不成?”   沈孤舟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说到底是不甘心罢了。”   姬无妄:“所以,后来你们司天狱的长老为了防止再出现相同的事情才要求司天狱的历代掌事都修习了那见了鬼的无情道。”   沈孤舟:“嗯。”   姬无妄:“那你现在无情道的功法破了你回去要怎么交代?”   沈孤舟:“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处理。”   姬无妄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是隐隐地觉得沈孤舟好像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他好像什么事情都算到了,可他心里为什么总会涌动出一股子不安?   姬无妄犹豫了半晌,到底是将那一直没有问出的那句话,讲了出来:“这世间并无复生之法就连当年的息归都没有做到,但是我活了过来。”   “沈孤舟,我的复生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第117章 别忘了我   “我让你找的赤华找到了吗?”   “……”   殿中熏香袅袅, 烟雾缠绕于空,交谈的声音倏然一滞,静得仿佛连香炉中炭火烧灼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此时, 两个人对坐着桌子旁,谁都没有说话。   那一张脸就这么拢在四周烛火昏沉的光色里, 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直到, 窗外垂挂的金铃晃动出细碎的响动,沈孤舟方才慢条斯理得将手中擦手的帕子放在桌子上。他单手支着额, 微微仰头:“所以,王是把我们两个月前的约定给忘了?   “哪能呢?”姬无妄笑了一声, 将视线从这人的脸上移开。他有些局促的看着前面, 而后故作轻松地翘着二郎腿有些心虚地道,“你说的这件事, 我早就已经安排人去给你找了。只不过你要的东西太难找了, 要不然我早就告诉你了。”   姬无妄转过身给人承诺道:“不就是个东西, 你放心, 你要的我一准给你找来, 你就乖乖等着就好。”   沈孤舟挑眉:“王不会是想赖账吧。”   姬无妄被噎的干笑了两声:“怎么会?你我什么交情,我能骗你吗?”   沈孤舟没有说话,而是将面前的茶杯端起, 垂眸笑了一声。   这人还笑,当他说话放屁是吧。   他也不看看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谁,这件事也就得亏讨债的人是他, 换个人, 直接撂挑子让人滚蛋。   殿中的气氛眼看着又要冷下来,姬无妄正在发愁拿什么理由给人搪塞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猛地转过身, 双臂放在桌子上微微向前倾了身:“等等,你当初不是你说不论结果的吗?”   沈孤舟:“那我也说过无论结果你都必须回来。”   姬无妄:“……我说你就非要大老远的折腾我,让我再跑去一趟。”   姬无妄:“你那个破地方冻死个人了,到底有什么好去的?”   沈孤舟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散在殿中的声音轻若软云:“那天,你若来,我院中的雪梅酒都是你的。”   姬无妄很有骨气的拒绝出声:“我戒酒了。”   沈孤舟:“再加一箱桂花甜酒。”   果然狗就是狗。   总是知道用什么事情来拿捏他。   姬无妄气呼呼的背过身去,却是在下一秒没骨气的又折了回来:“这可是你说的,东西都归我。”   沈孤舟弯了弯唇:“都是你的。”   姬无妄:“这还差不多。等等,不对啊……”   姬无妄:“刚刚明明是我先问你的问题吧,怎么搞到最后成了你问我?沈孤舟,你怎么老钻我空子,我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呢?”   沈孤舟被戳穿却是面不红心不跳的坐在椅子上,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件事情的答案我的确知晓,但你若想知道,约定那日就来司天狱见我。”   姬无妄:“你确定这次不是坑我?”   沈孤舟:“我哪次坑过你?”   姬无妄:“.......”   别说。   哪次他都感觉像是陷阱,而他口中的那个傻子不像是对方倒是有点像他自己。   姬无妄承认他脑子是有点比不过这人,但是打架他可没带输过!   姬无妄将面子找补回来一城,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他将思绪从深思之中抽出,刚要开口,就看见沈孤舟静静的坐在一侧正看着他。那双望过来的双眸中在烛火之中被映出了些许闪耀的光辉。   可这耀眼的星辉背后却是一片浓郁的黑。   姬无妄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眸色微动:“你是不是要走了?”   沈孤舟:“嗯。”   他早该想到的。   那天,当沈孤舟以司天狱掌事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这人在他身边陪他玩家家酒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沈孤舟从来都不是仙门齐家病怏怏的公子,而是司天狱执掌法度的掌事,而他……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炉鼎,而是苍狼域的王。   他众目睽睽之下将人从大招山掳了回来,所有人都看见了,司天狱那边也根本拖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王,金麟台外,司天狱的人求见。”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宫人的声音在寝宫外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就知道该来的总要来。   帐暖红烛,耳鬓厮磨。   不过是一响贪欢。   姬无妄面色如常的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理了理身上乱糟糟的衣服,转过身冲着沈孤舟询问出声:“你们司天狱的人就在外面,你是想现在就跟他们回去还是在此之前,先跟我去个地方?”   沈孤舟撑着手臂起身:“我以为我现在应该是王的人质。”   “那就跟紧我。” 姬无妄因沈孤舟的话而神情愉悦的扬了扬眉,他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等等,你……你先把你这张脸换一下,换......就换之前那个。”   沈孤舟:“这会儿不嫌丑了?”   姬无妄:“我怕你一会儿吓到小朋友。”   沈孤舟:“……”   *   “齐公子,云公子?”   “你竟然还活着?”   直到两个人在木家见到木然,沈孤舟才知道姬无妄为什么把人叫做小朋友。这后辈胆子确实不大,尤其是在看见姬无妄玩了一招大变活人之后,差点没给人跪下。   姬无妄单手将那腿软到不行的木然从地上捞起,丢到了一旁的台阶上:“舌头给我撸直了再说话。”   “所以.......”木然看着眼前这个跟他们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咽了口唾沫,方才小心翼翼地在再次开口,“所以,您是说,云公子就是您,您就是云公子。那之前在映魔台上您莫非是以身入局?那这样不仅三王殿下的计划泡汤了,您还顺理成章的复生了。那您之前......之前在天烛峰上难不成没......”   姬无妄退回了院子里,就看见木然抱着一旁的柱子,偷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了嘴。   “怎么不说了?”   “如果,我说我发现了一个您的秘密,您会杀了我吗?”   “......”   沈孤舟:“司天狱有闻,苍狼域的王恶名在外,可治小儿啼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姬无妄:“我就这么害怕吗?”   沈孤舟:“挺害怕的。”   姬无妄:“.......”   木然听着两个人的话,双臂抱紧了一旁的柱子:“我......我不好杀的,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说。您要不看在我之前给您说话的份上,放我一马?要不然,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只要我能做的到,我一定竭尽全力的......”   姬无妄偏头:“你现在闭嘴,吾就不杀你。”   木然:“.......”   姬无妄耳根子清净了,他抬手掏了掏耳朵,从怀里将那个一直带带着的木偶傀儡丢进了木然的怀里。   “好好看看,这是你做的吗?”   木然将木偶拿起,放在手里来回看了看:“是,是我做的,这下面有标。而且,这个就是我上次跟你们说过的,那批被挖了心口木钮的那批货。不过这个......”   姬无妄:“不过什么?”   木然:“这个好像是我之前不要的残次品,我记得我明明把那批都放在仓库里了,怎么会在您的手里?”   姬无妄跟沈孤舟互相对视了一眼,抱着手臂走上前:“这个是在今天大朝会上出现的,一个......一个操纵了石家家主的木偶傀儡。”   木然蹙眉:“操纵了石家家主?怎么会......”   姬无妄抬了抬手,魔气在掌心之中聚拢的同时,一个被魔气包裹着的尸体就出现在了院子里。   头顶猩红的月色映照,魔气渐渐散开的同时就露出了石家家主石明砚的那张脸。   姬无妄将手背在身后解释出声:“今早有人操纵石明砚袭击了吾,这人死后,从他身上掉出来的就是这个东西。”   木然握着手中木偶傀儡,脚下有少许踉跄的起身。   他走到石家家主石明砚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绕着人转了两圈,拖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沈孤舟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今早在钧天阙发火就是因为这个?”   姬无妄:“不是。”   姬无妄:“不过你怎么知道?”   沈孤舟挑眉:“托你安排的那些人的福。”   姬无妄:“.......”   沈孤舟垂眸将人看着,再次询问出声:“所以是因为什么?”   因为人背叛吗?   好像并不是。   姬无妄回忆了一番,发现一切缘由的导火索好像是因为那些人窥探了他的私事。   一张薄纸,寥寥几笔。   他和这人的关系就成了见不得人的陌生人。   姬无妄的指尖拨弄着袖中藏着的那页纸,心底有什么东西像是猫抓似的让他十分难受,他敛去了眸中波动的光色,冲着沈孤舟笑了笑:“还能是什么,还不是那群倒霉玩意儿竟是变着法子的诳我。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骗,一个二个都把我当傻子耍......”   院中的风有些微冷,吹动着那猩红的发带在身后轻扬而起。   沈孤舟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看着姬无妄的嘴唇阖动,将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讲与他听,可这些话,却像是一记闷锤砸在心里,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收紧了那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无力的指尖,却终是将一些话埋葬在了心里。   “沈孤舟?”   “欸,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姬无妄将人叫了两声,才看见面前的人缓过神来:"刚刚想什么呢,叫了你几声都没有答应。"   沈孤舟:“我走了之后,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   沈孤舟:“别忘了我。” 第118章 云州木家   沈孤舟温柔的嗓音, 散在晚间微冷的空气中,像是流云,从天际缓缓划过却带着一股难掩苦涩的悲伤。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错觉, 他总觉得沈孤舟此番似乎是话中有话。   这人向来喜欢什么事情都一个人默默地帮他摆平,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出言叮嘱, 好似是分别却又好似并没有那么真切。   院中的风穿堂而过, 轻扬起了姬无妄鬓边一侧的碎发。   那一袭绣着金线的玄色衣袍的袍角随风温柔的前导,与沈孤舟那一身素白交错缠绕出一幅静默的图画。   四周的声音太静了, 静的仿佛是能听见他胸膛之中心脏律动的声响。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向前走了一步,试图去捕捉沈孤舟话中潜藏的情绪。可一切, 却都如流水一般从指缝之中淌过再一点点的滑落, 而那个站在身前的人恢复了往日里惯有的神色,眉眼淡然地冲着他轻轻抬了抬下巴。   “木然有些不对。”   姬无妄将思绪从深思当中抽出, 顺着沈孤舟的视线转过身去。   不远处, 他看见木然一个人站在石明砚的尸身傀儡身前, 口中正不停地喃喃自语。   “那东西怎么记得好像是扔了但又好像是没扔?”   “奇了怪了, 怎么会想不到呢?难不成我是失忆了吗?“   “我之前都是放在哪来着?好像是在后院?不对, 好像也不是在后院……“   姬无妄见木然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个结果就走上前试探的轻唤了一声:“木然,你……?”   “仓库!”   “我想起来了是在仓库!”   木然并没有回答姬无妄的话,而是突然有些兴奋的抬头。他兴高采烈地握着手中的木偶傀儡站在原地辨别了一番方向, 就头也不回的朝着宅子的另外一侧走去。   姬无妄将石明砚的尸体收起,与沈孤舟对视了一眼:“他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沈孤舟:“据我所知,这木然是木家的次子, 但木家对外从未提起过这个儿子, 反倒是木家长子木修最近正风头正盛。而这个木修,对外宣称自己是一个技巧精湛的傀儡师,不仅术法高超还善于制作各种木偶傀儡。”   姬无妄:“几分可信?”   沈孤舟:“三分。”   沈孤舟:“根据两年前木修对外展露的术法来看, 其人的确是一名上品魔修,但木修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傀儡术。”   姬无妄看向了那个走出去没多远的木然:“所以,你是怀疑木家所谓的顶级傀儡师实际是木然。”   沈孤舟:“嗯。”   姬无妄:“你别说,咱们之前在西夷还有这几次撞见的木偶傀儡都是出自这小子之手,我还真没见过那个木修做出过什么东西。”   沈孤舟:“那要跟上去看看吗?”   姬无妄:“当然。”   两个人快步追了上去,姬无妄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欸,那你知道为什么木家从未向外人提起过这个次子吗?”   沈孤舟:“这个木然并非木家嫡出的公子,其母身份不详,是木家家主木明远后来所纳的一个偏房。木家主母不喜,木明远又惧内,所以木然的母亲去世了之后也一直没敢对外提起过这个儿子。而且.......”   姬无妄:“而且什么?”   沈孤舟抬手指了指脑子:“木家一直以来都觉得木家这位二公子脑子有问题。”   姬无妄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难怪之前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他从未出过门,原来是因为木家害怕事情暴露在这里藏着掖着。他们就是看那小子老实,在这里坑人。依我看那小子脑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不仅没有,脑子还转的快得很。你看他那小嘴一天到晚叭叭叭,吵得我头都大了。”   沈孤舟:“.......”   这云州木家位于仓平山镇以北,因背靠仓平山的缘故,整个木家终年不见任何阳光。这比别处更为阴冷的风就这么呼呼的吹着,空气湿润却终年缭绕着一层白色的雾,人走在雾中能嗅见四周弥漫着一股子东西腐败和发霉的气味。   此次木然所要去的木家仓库位于整个木家山庄以南,从木然的居所朝着南边而行,距离看上去并不算远但却需要绕过后院的一个十分扭曲的回廊。   两个人并没有离人很近,而是远远的跟着。   这人越是朝着里面走,姬无妄就越觉得这木家的气氛有些诡异,尤其是两个人在回廊内外冷不丁的撞见几个与人身量一般高低的木偶傀儡之后,那唇红齿白的木偶在阴暗的光线中被映衬得十分惊悚。   这些木偶所摆放的位置和姿势也同样古怪,有的坐在回廊一侧的石凳上,有的站在拐角处,还有的躺倒在一旁的草坪内......   如果走近了盯着那木偶傀儡的眼睛多看那么一会儿,就会让人觉得这东西似是马上就要活了过来。   “没有魔气。”姬无妄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站的离那些木偶傀儡远一些。他沉着一张脸,双指轻微摩挲了两下,就朝着走在身侧的沈孤舟低问道,“欸,你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沈孤舟:“为什么这么问?”   姬无妄:“我看你对木家知道的不少啊。”   沈孤舟:“嗯,来过一次。”   姬无妄本来就只是想要诈一下,可他没想到沈孤舟这厮竟然当真来过,这下姬无妄就有些好奇的冲着人问道:“你那时候为什么来?”   沈孤舟:“询问傀儡术。”   姬无妄:“那你当初来的时候这里也是这样?”   沈孤舟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方才转过头冲着姬无妄再次开口:“比现在热闹。”   热闹?   姬无妄口中咀嚼着这个词,随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事情猛地抬起头朝着四周又看了一眼:“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我一进来就觉得这里奇怪了,你难道就没有发现整个木家除了你我还有木然三个人之外就没别的人了吗?”   这偌大的木家山庄空旷而又宁静,静的甚至是能听见两个人脚踩在木制走廊上而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姬无妄原先只当此处远离城镇环境清幽,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里其实压根就没有别人!   沈孤舟:“这不是还有那些木偶的吗?”   姬无妄伸手扯住了沈孤舟的衣服袖子,躲在了这人身后:“你......你别说那些东西,我总觉得瘆得慌。”   沈孤舟一时间有些看不见姬无妄说什么,他微微朝着身后撇了一眼从对方的动作以及面上的表情判断,他大概推断出了意思。他唇角微微弯起,还不忘打趣的出声道:“所以王上次在良村其实是真的怕,不是装的?”   “谁.....谁怕了?”姬无妄甩开沈孤舟的衣袖,握拳清了清自己有些结巴的话,“我就是......丑,对丑知道吗?”   沈孤舟:“是挺丑的。”   沈孤舟:“所以,你现在这是又不怕了?”   姬无妄:“.......”   好在这去仓库的路程并不远,姬无妄为了给自己找补,干脆加快了脚步追上了木然。两个人从已经被人打开的仓库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木然站在仓库的正中央在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   姬无妄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些没忍住的走上前:“你到底再找什么?”   木然:“木钮。”   姬无妄:“什么东西?”   木然转过身,一脸严肃的冲着姬无妄抬手比划了一个核桃大小的形状,又抬手指了指手中木偶傀儡失去心脏的空心部位:“就是这个位置的东西。当初,我把他们都挖了出来,现在都不见了。”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我帮你找找。”   沈孤舟:“不用找了。”   白色的灵力从仓库内所有的物品上掠过,姬无妄回过头时就看见沈孤舟刚刚放下那施展灵力的手:“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沈孤舟:“不在这里。”   “不可能啊。”   “我当初明明将它们都放在了这里。”   木然不信邪的将手边的几个箱子都打开来,可箱子当中除了放置了一些七零八碎的木头零件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更没有木然口中所说的木钮。那么现如今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可能是两个原因,第一是木然记错了地方,第二是有人将原本放在这里的木钮给拿走了。   姬无妄现如今更倾向于后者。   姬无妄询问出声:“这个木钮如果丢失了会有什么后果?”   木然:“会活。”   姬无妄:“什么?”   “人没了心人就死了,木偶也一样,木偶没了心就是死物,但倘若有了心,那就成了人。”木然一脸颓然的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箱子上,抬手捂住脸:“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我要知道现在会这样我当初就该将那些东西销毁,我就不该留着。”   姬无妄脑海当中不禁想到了刚刚那些随处可见的木偶。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情况下,那些木偶的心脏并未被挖空,而是一个完整的躯体。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再次询问出声:“可寻常的那些木偶也并未完全被挖空了心。”   木然:“寻常的木偶用的都是普通的木料,可我之前造的那批,用的却是......”   木然:“荒城的水凝木。”   水凝木。   他的那座金麟台便是用水凝木做的,而这个木料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聚拢魔气,使得修炼事半功倍,但倘若这种东西用在......   就在这时,身后紧闭着的仓库门再次被人推开,紧接着一道低斥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   “谁允许你们擅闯我木家禁地?” 第119章 等身人偶(一更)   “哥?”   木然微讶的声音打破了仓库当中原有的凝重, 他从木箱上站起身,有些不确定地向前走了两步,冲着仓库大门处那个逆光而站的模糊人影问出声来, “哥,是你吗?你.....你怎么回来了?”   哥?   木家仅有二子, 能得木然如此称呼的那岂不是只有......   木家那个真正意义上对外的掌权人。   木修。   仓库内光色昏暗, 仅有的烛灯被放在木然手边的一个木箱上。烛火微弱的摇晃着,光线仅仅只能映出木然的脸以及两个人拢在阴影当中的模糊轮廓。   姬无妄抱着手臂转过身, 便见那本是站在门外的人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一把握住了木然的肩膀。   “怎么回事?我不是不让你来这里的吗?你怎么还带.......”木修一句‘外人’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声音就戛然而止。   木修这人身量不高, 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身褐衣短衫, 望过来的双眼之中有着商人的精明与警惕。   姬无妄与人双目对视的那一刹那, 很明显地看见了木修那双眼睛当中的变化, 似有惊诧也似是有畏惧, 但这些神色都在瞬息之间转变成了那些世家大族往常惯有的阿谀奉承。   “这不是王吗?”   “这么晚了, 您怎么来了?”   姬无妄走上前两步,烛火微弱的光亮就漫了过来。他听着木修口中这假模假样的调子,唇边扬起了一抹浅笑:“今日吾在大朝会上遇见了一些事情, 颇为有些新奇。这事情刚巧呢,就跟木家有点关系就来询问询问。”   木然将手中的木偶傀儡举起:“哥,他们是来问这个的, 我记得我不是......”   “您说的今日大朝会的这个事情啊, 我的确有所耳闻。”木修出声打断了木然剩余的话,并将那个被姬无妄带来的木偶傀儡握在手中,冲着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这个二弟啊平日里总是喜欢胡言乱语,您别放在心上。您看这里的确是我木家禁地,不知二位可愿随我移驾到他处?”   姬无妄与沈孤舟对视了一眼,迈步走出。   木然见状赶忙跟上前去,将两个人带去了木家正厅的会客室里。   木家的这间会客室,装潢典雅又不失气派。   屋中灯火通明,暖色光晕映照明显比宅子外面那些阴森的氛围多了几分活人气。   姬无妄沿着厅堂走了一圈,指尖戳了戳桌子上放着的几个木头小玩偶。他抬手刚将其中一个拿起,余光就看见木修将木然堵在了门外,正低声将人训斥着。   姬无妄盯着那兄弟俩看了半晌,转过身来冲着沈孤舟问出声:“欸,你有没有觉得这兄弟俩怪怪的?反正我和我哥从不这样。”   沈孤舟:“兄弟两个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好,或者准确说是木修似乎并不想让我们接触他。”   姬无妄:“怕身份暴露?”   沈孤舟:“恐怕不止。”   姬无妄将手中看上去活灵活现的木雕小人放在沈孤舟的手里:“要不一会儿走的时候让人给我们雕两个?”   沈孤舟:“这会儿又不害怕了?”   姬无妄:“反正是放你床头又不是放我床头。”   姬无我:“而且我觉得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小了,要不我给你搞个等身的人偶是不是更好?   沈孤舟:“.......”   “两位等急了吧,来,坐。”   就在这时,木修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姬无妄这才停止了那逗人的玩笑话,径直坐在了屋内上首的位置。   沈孤舟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木偶小人重新放了回去,他刚要随便挑拣个椅子坐了余光却是看见姬无妄曲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坐到旁边另外一把椅子上。   这位置......   平时坐的应该是这家的主母。   沈孤舟盯着姬无妄身旁的位置看了半晌,那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曲起。厅堂内的烛火晃动,在木修略显惊诧的目光当中,沈孤舟终是迈步上前,第一次坐在了那人身侧近在咫尺之地。   木修的确是惊诧的。   这么多年,关于这位王的风流韵事的确不少,但无论是从金麟台传出来的传闻还是一些街头小巷的传言,他却是从未听过说有哪一个人能与这位王平起平坐的。   木修不禁将这人多看了两眼。   姬无妄却是在木修那带着几分窥探的视线望过来的同时,声色十分不悦的出声:“吾记得,十年前这木家的宅子还是偏安一隅的小院,没想到这才多久竟是建得如此气派,看来木家这些年经营有道,就连木家的家主都敢不来拜见了。”   木修将视线移开笑道:“您说笑了,实在是木家近日有些忙,再加上吾父身体抱恙实在是不便出来见人。”   姬无妄:“木家家主身体抱恙了?”   木修:“的确如此。”   姬无妄:“什么时候的事儿?”   木修:“也就是这两月的事情吧。”   姬无妄单手支着下颌,学着木修那假模假样的语调,声色关切的问出声:“哎呦,严重吗?用不用吾回去给你们把鬼医叫来诊诊看?这可耽误不得啊,回头要是晚了你们木家岂不是要换家主了?”   在木修铁青的脸色之下,沈孤舟坐在一旁掩唇低咳了一声。   姬无妄这才收敛收敛,整个人朝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   自打他们进来,这宅子里的气氛就不对。   他就不仅是没看见这宅子里侍候的人那么简单,他甚至是连沈孤舟口中所说的木家的家主和木修的亲生母亲皆是没见到踪影。   看来,他猜的不错,这木家上下的确是有些古怪。   “父亲只是前段时间累着了,我就让他休息了,不敢劳烦王为我们请鬼医大人。”木修坐在椅子上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木偶傀儡,方才再次开口,“至于大朝会上出现的这个东西,跟我们木家没有任何关系。”   姬无妄:“木家大公子这人不在府里,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木修:“毕竟死了人,消息早已经在各家传遍了。”   姬无妄微微倾身上前:“这木家的傀儡出在了云州石家家主石明砚的身上,大公子以为这件事应当如何解释?”   “我木家说白了也是生意人,这东西做出来也是卖的不是。”木修将手中的木偶傀儡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起身从屋内另外一侧的架子上将上面摆放的几个类型大小不一的木偶拿了过来,一一摆放在桌子上,“您看这些,都是我们木家对外售出的人偶。这顾客付钱我们制作,至于对方买来做什么,似乎跟我们木家并没有什么关系。”   好一句没有关系,一句话就把自己从事件的漩涡当中拔了出来。   可谁又无辜呢。   这个木修看上去的确是知道什么,但姬无妄并没有打算打草惊蛇,而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的的确有点道理。不过,这次大公子也知道死了人,所以大公子如果闲了呢,就替吾好好想想自己这木偶售卖的订单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木修:“这是自然。”   姬无妄拍了拍手起身:“那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宫。”   木修毕恭毕敬的将两个人往外送,姬无妄临走到府宅的门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大公子最近有见过三王殿下吗?”   姬无妄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四周的气氛陡然的一僵。   垂挂在木宅两侧的猩红灯笼吱呀吱呀的晃动着,木修那拢在阴影当中的脸变换了两下,方才道:“三王殿下不是在大招山上失踪了吗?我又怎么会见到他呢?您说笑了。”   “也是。”姬无妄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对方的衣服,“那以后,苏合的熏香少用,吾不喜欢。”   姬无妄带着人转身离开,而立在高门之下的木修撩起衣袖闻了闻,脸色倏然一变。他提着灯在原地来回踱了两圈步,最后快步下了台阶,朝着一个方向快步离开。   木修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的同时,姬无妄和沈孤舟两个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木家的大门口。   “你说他是去找昌和了吗?”姬无妄见立在身侧的人一直没有出声,转过身来再次出声:“看着我做什么?”   沈孤舟:“你喜欢什么熏香?”   姬无妄手指轻挥,招了藏在暗处的影子去跟着人,而他则是抱着手臂冲着沈孤舟笑了一声:“憋了半天,就打算问我这个?”   沈孤舟:“嗯。”   姬无妄:“分人。”   高门深院的巷口,一轮猩红的月垂挂在一侧的屋檐之上。   姬无妄在四周微微吹动的冷风中,向前走了两步,将手背在身后,微微倾身上前:“比如,掌事身上的香,吾就很喜欢。”   沈孤舟的手贴合在了腰上,姬无妄话音刚落就被人带进了怀里。   清冽的冷香撞入鼻尖,似是染了满身。   冠上的珠玉在两个人眼前摇曳,晃动出的细碎的盈盈光辉。   姬无妄伸手搂着沈孤舟的脖颈,微微抬眸想要看一看对方此时眼底的眸色,却是在头顶的阴影压下来的同时,撞入了一抹墨色的黑。染了几分薄冷的唇贴上来的同时,气息交错缠绕,似是逐渐暖了风中的冷。   “要走了吗?”   “嗯。”   不知过了多久,姬无妄双手握着对方的脖颈,额头与人贴合在一处,轻轻喘着气:“哑巴,等下次再见的时候,吾娶你做王后好不好?”   姬无妄的声音散在微冷的风里。   这一次,沈孤舟没有回话,而是指尖捻着对方的下颌,眷恋的吻着对方的唇。   “三月之期......”   “我等你。” 第120章 关系匪浅(二更)   十年前, 天烛峰一战,姬无妄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一个英雄最后的辉煌。   他们兴高采烈的拥护新王, 迎接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可这个时候,姬无妄回来了。   曾经那位叱诧风云的王回来的第一天, 石家家主石明砚就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就在整个苍狼域传遍了。这新王失踪,原本拥护新王的几大部族全部慌了神, 现如今他们既畏惧昔日旧主的能力却也有新的把柄落在新王的手里,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大朝会散了之后各部族再也没了花天酒地的心思, 当即拉着人回去开了一场长达数个时辰的会议,而在这些部族当中, 最焦头烂额的当数这几大部族之首的摩罗部。   姬无妄当年还在时, 摩罗部虽然也算风光, 但却并没有现如今地位超群。   这摩罗部能有现如今的地位, 其实全是仰仗的新王提携, 而这提携的背后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这摩罗部的少主乌鸿与新王那暧昧不清的关系。   可这新王是谁?   姬无妄的未婚夫。   当年昌和将婚讯传遍整个大荒的时候,几乎是羡煞旁人。   可这件事没过多久,天烛峰上就出了事。   这喜事变丧事。   那场始终没有人回应的婚事就这么被搁置, 慢慢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们逐渐的淡忘。   乌鸿的出现,本来也称得上是一桩美谈。   可坏就坏在这姬无妄又回来了,摩罗部少主就无疑成了那个趁人之危挖人墙角的小人。   这跟在对方头顶蹦迪有什么区别?   乌鸿也是这么觉得。   这世上, 复生一法本来就是无稽之谈, 乌鸿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可以成功。   他本来抱着跟人出来散心的姿态来到这大招山,还想着等到这次大典结束之后跟人商量商量两个人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一个炉鼎,更没有想到这姬无妄竟然真的复活了。   当那日他站在风中, 看到那个站在高台上一袭黑衣风光无限的人之后,他就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这么多年,乌鸿心中其实一直都清楚。   昌和心中始终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不是他。   后来,大招山上昌和失踪了。   乌鸿见势不好,也在那日趁着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偷溜下山回了摩罗部。   这几天,乌鸿一直窝在家里,对外的全部事务都交给了他爹处理。   这于吉就是草包,自己拿不定主意从大朝会回去之后就将会上发生的一切告知了乌鸿。   “现如今新王下落不明,儿啊,要我说,我们摩罗部不如趁早归顺旧主。”   “我看这人呐,不好惹.......”   于吉的话还没说完,本是打坐修炼的乌鸿就翻身而起翻箱倒柜的开始收拾东西。   于吉不明所以的追上前,问出声:“你这是做什么?”   乌鸿:“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别废话赶紧让人收拾东西。”   于吉:“现在?”   乌鸿:“现在。”   于吉‘哦’了一声赶紧转身出去召集了人收拾东西,这吩咐也吩咐完了,于吉突然想到了这么,一头又扎了回去,“等等,我们走了岂不是什么东西都没了?这......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业,怎么能说走就走!”   乌鸿:“你是舍不下你那一屋子的美人吧。”   于吉:“.......”   乌鸿头也不回的继续收拾着行李,于吉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皱紧了眉宇走上前去,一把拽过乌鸿手里的行李丢在了床上:“你不能走。”   乌鸿:“你说什么?”   面对乌鸿面上的厉色,于吉软了声音好声劝阻出声:“儿啊,我觉得吧,现在的王也没什么不好。你说这跟谁不是跟?你要是真怕王怪罪你跟三王殿下的事情,你不如去宫里给人认个错,你就当年是三王勾引的你,你被逼无奈。”   乌鸿:“你当姬无妄是傻子吗?”   于吉:“反正......反正现在这人也失踪了不是?这又没有人证明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是不会背叛他的。”乌鸿弯腰从地上将包裹捡起背在肩上,拉开门朝着外面走。   于吉赶忙追上前,一把将人拽住:“你干什么去?”   乌鸿:“我要去找他。”   于吉:“你疯了吗?”   乌鸿一把将于吉的手甩开,向前逼近了一步:“这么多年,摩罗部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经营的,你若是想要,现在我把这些都还给你。”   于吉一听这话,当即面上一喜:“你说的这都是真的?”   乌鸿:“真的。”   于吉伸手:“东西拿来。”   乌鸿将印信从兜里翻出丢给了于吉,头也不回的走了。   “成王败寇,不就是个男人,找谁不好非要找他,这孩子可真是糊涂!”于吉像是个宝贝似的摸着手里的印信,望着乌鸿走掉的背影十分不理解的嗤了一声。他将头抽了回来,低头亲了亲手中印信,“哎呦这才是我的宝贝,有了这东西摩罗部以后都可以听我的了,我......”   于吉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寒光而过一把长剑就抵在了咽喉处。   他整个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就正对上了一张冷峻的脸:“陆实?你.....你不是在沧州吗?”   此时站在于吉面前的的确是陆实,他握着手中剑柄朝着四周望了一圈:“乌鸿在哪?”   于吉:“乌鸿?”   陆实:“不知道?”   于吉:“知道......知道......他刚走......真的是刚走。”   陆实朝着身后跟来的人挥了挥手,让人追去了,而他则是将视线抽了回来,从于吉的手里将印信勾到手里:“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于吉:“不......不知道。”   陆实将印信揣进怀里,冲着人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十年前,摩罗部涉嫌私通叛党,罪同谋逆.......”   于吉:“不不不,我什么都没干。”   于吉:“你们如果不信今天大朝会上王能为我做主......”   陆实从手中将人丢开,于吉就被陆实带来的人给扣在了原地。   “把人带回去,等王上发落。”   “是!”   人被拉走了。   陆实站在夜空之下,抬起头看向了广场上那面属于摩罗部的旗帜。他走上前抬手挥剑,那屹立在中央独属于摩罗部的旗帜轰然倒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玄色王旗。   下一刻,一束光从摩罗部冲天而起,没隔多久,便又有一束光在相隔不远之地再次亮起,而随着火光亮起的同时,是悬挂而上的同样一面玄色王旗。那晚,整个苍狼域内随着光束越来越多,那面玄色的王旗也越来越多。   那是独属于姬无妄的王旗。   迎风招展,星火不灭。   *   金麟台内,姬无妄站在玄天楼之上望着远处的光束,抬手散去了陆实的传信。   这苍狼域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沉疴救病,是该整一整了。   今夜的光,让姬无妄不禁想到了百年前。   那年他将苍狼域最后一地收复的那日,那璀璨的光也如今日这般耀眼。   百年是太久了,久到......   一群人现在都敢在他的头上撒野了。   不过没关系,等过了今夜,所有人都该知道是他回来了。   姬无妄十分满意的将视线抽回,转身往楼里走。   今夜,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   算算时间,应该是要来了。   “这小子跑的可真是快啊,让老夫逮了半天才将人抓到。”   厉荣人未至,声音倒是先传到了姬无妄的耳朵里。   姬无妄的脚步缓缓停下,隔着围栏向下看,就看见厉荣像是拎小鸡仔似的拎着一人进了门。   “在哪抓的人?”   姬无妄缓步从楼上走下,就见厉荣将手里的人丢在地上,抬手擦了擦了额头的汗。   “金伶院。”   “金伶院。”姬无妄口中琢磨了一番这个地名,弯唇笑了笑,“木大公子,吾的人跟了你几天。你不如给吾解释解释你这几天去那儿都做什么了?”   刚刚被厉荣丢在地上的人的确就是木修,姬无妄将脚步停在对方身前的时候,木修整个人还向后瑟缩了一下。   “去......去青楼能做什么,还不是玩?”   姬无妄:“玩啊。”   姬无妄微微俯身:“那点了什么人,不如都给吾讲讲?”   木然张了张嘴刚想出声,姬无妄突然打断出声:“最好想好了再说,尤其是好好想想有没有见过一个身上熏着苏合香的美人。”   木修低下头:“没......”   姬无妄抱着手臂直起腰:“不老实啊。”   木修:“我......我真的没有见过!”   木修:“您说的那什么身上熏着苏合香的美人我更是没听说过。”   姬无妄:“是吗?”   木修:“是。”   姬无妄唇角微微弯起:“那吾换一个简单易懂的问题。”   “什么......”   “你去见昌和都说了什么?”   一句话,楼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姬无妄的指尖在臂弯处轻轻敲了两下,转过身径直坐在了屋内的坐榻上。   楼中的光色明亮,映的姬无妄的双瞳之中的色泽夺目,只不过在他微微倾身向前之时,那垂落的眸色当中却染上了几分冷意。   “你有听说过回溯吗?”   木修:“听过......”   姬无妄:“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不久前在大招山上,司天狱的掌事曾使过回溯。”   姬无妄:“吾同他可是关系匪浅,你如果不说,吾就召他来让他看看你过去都干了什么好事,如何?”   木修:“........”   “怎么?不信?”   姬无妄见人半晌没动,啧了一声。   也是。   这么多年,整个大荒到处传的都是两个人不对付到了极点,就连前段时间大招山上一事,这群人传出去都是他恩将仇报的将人掳走公报私仇。   明明是沈孤舟那个混蛋欺负他!   姬无妄懒洋洋的靠在榻上,哼了一声,伸手将怀里的心愧勾了出来,弹了弹对方的眉心:“沈孤舟?”   沈孤舟:“嗯,怎么了?”   姬无妄朝着跪在下面的木修淡淡地一撇:“吾这边有个人不是怎么听话,不知道掌事......”   “我说,我说!”   “这就对了吗。”姬无妄十分满意的抬手将心愧的传音给掐了。   “那就说说看吧,你们木家这些年把木偶傀儡卖给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此时,远隔万里被利用完就丢的沈孤舟,瞧着桌子上那只原本蹦跶似猴的心愧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软了下去。   “……” 第121章 无声默许   “王, 不好了。”   玄天楼内,本是躺靠在坐榻上的姬无妄,在暗阁的影子成员从楼外快步踱入的同时, 撑着手臂缓缓起身。   “怎么了?”   此时,已至深夜。   木修口中的故事正在接近尾声。   两侧烛台上的火光随风轻晃, 珠帘垂落, 整个玄天楼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姬无妄的声音在玄天楼内响起的同时,来人绕过此时跪在楼中的木修, 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掩了手附在姬无妄的耳边低语:“您之前让我一直盯着的木家, 出事了。”   姬无妄霍然抬首。   几天前, 他带着沈孤舟去了一趟木家。   那座伫立在仓平山镇的山庄宅子,寂静荒凉, 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古怪的氛围。   消失的木钮, 遮遮掩掩的木修。   这里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在向他昭示着木家之中存在着的蹊跷。   那天, 在木修神色慌张的离开之后, 姬无妄就派了暗阁后来这批重新组建的影子成员,暗中将木家内的两个人盯着。他本来以为昌和藏的深还需要点时间,哪知这才过了几天, 木家却先出了事情。   这木修在他这里,那此时依旧还留在木家的人岂不是就只有.......   姬无妄站起身,墨色的宽袍从地面上拂过。   周围明亮的烛火投映, 却也照不亮此刻这张脸上的凝重之色。   姬无妄脚下的步子未停, 在从木修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抬手冲着此时依旧在楼中候着的厉荣老头吩咐出声:“把人带上,跟吾去木家。”   姬无妄到达仓平镇的时候, 天上下着暴雨。   雨水声色嘈杂,从屋檐的瓦片上砸落之时,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浅滩。   晚间的风裹挟着雨丝,呼啸的吹着木家门前垂挂着的两个艳红色的灯笼,灯笼摇曳,像是世间那无凭无依之人,在风中飘摇,颤动不止。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伞上的阴影笼下来的同时,姬无妄似有所觉的抬头。然而,那个从身后走来的人却并不是那个每夜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厉荣:“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   姬无妄:“没什么表情。”   厉荣:“不对,你刚刚以为是谁?”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涌上的那抹亮色,将目光抽回继续向前走:“你看错了,没谁。”   厉荣不信。   “最近我怎么没见过齐家那小子?那人是走了?还是始乱终弃?”   “还有,您怎么还跟司天狱那位有联系?”   姬无妄:“............”   这次回来,计拂不在。   姬无妄反倒是觉得厉荣这老头开始变得有些老妈子了。   姬无妄没想着回厉荣口中那几个糟心的问题,他回头撇了一眼影子手里揪着的木修,抬手将面前那扇紧闭着的门一把推开。   大雨中,门开了。   门扉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像是一个行将朽木的老者吱呀的响着。   姬无妄不等厉荣那老头将伞上的水抖完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上一次,他和沈孤舟一块来的时候,院中还一直缭绕着未散的白雾。然而这一次,在这次暴雨的洗礼当中,雾彻底的散开了,与此一同显露出来的还有木家那雕梁画栋,朱漆斑驳的庭院。   黑暗,仿佛正在吞噬着眼前的一切虚幻。   雨水顺着那无人打扫,而落叶遍地的台阶蜿蜒的流下,猩红的血就这么混杂在其中,冲刷着那看上去似乎是早就已经被血浸染红的青砖。   这雨不知道下了多久,湿冷的空气当中那股子腐败的气味逐渐消散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弥漫在雨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缭绕不绝,经久未散。   厉荣:“这......谁死了?”   姬无妄扬眉:“看看不就知道了。”   姬无妄带着人一路穿过回廊,当他刚要走下台阶的时候,却是一脚踩进了那满地猩红的血水里。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停下脚步,隔着眼前的雨幕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跪坐在雨水当中一动不动的人。   浑身湿透,一身狼狈。   厉荣一脸警惕的朝着腰间摸去,姬无妄却是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这人吾认识。”   “谁?”   姬无妄微微侧目:“他就是云州仓平木家次子木然。”   “报应!”   “都是报应!”   木修的声音突然在雨中响起,那笑声散在四周凄厉又带着一股子苍凉与悲哀。   那本是跪坐在雨中一动未动的人,因木修的话肩膀轻轻的颤动了两下,像是折翼的蝶,脆弱而又无助。   “我去吧。”   姬无妄接过厉荣递来的伞,绕过院中那些散乱丢着的木偶傀儡,最后停在了木然身前。   “木然?”   “您来了。”   木然沙哑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温吞,却也显得过于的安静。   自从那日在大招山下遇见这人,姬无妄就觉得这位木家的二公子像是一只鸟,嘴里叽叽喳喳的就没有闲着。可他认识这人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这般安静过,安静就像是失去了浑身上下全部的力气,强撑着一口气再跟他讲话。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再次追问出声:“你在看什么?”   木然:“人。”   姬无妄:“人?什么人?”   木然抬手给人指了指面前的木偶傀儡。   这些木偶上次他们来的时候见过,被人杂乱无章的摆放在院子里。   可是现在,它们全部都被从院子里搬了出来,被人砸烂了身体,堆在四周。   血就是从那些木偶的缺口处流出来的。   姬无妄将手中的伞柄微抬,借着头顶映照下来的微光,就看见那些被藏在木偶当中的——一个又个早已经死掉的人。   ……   昌和第一次找上木家是在十三年前,那时候姬无妄还没去天烛峰,昌和也还是苍狼域地位尊崇的三王殿下。   那天,他找木家做了一笔生意,一笔足以让木家飞黄腾达的生意。   木家家主木明远拒绝了。   “这件事,我势在必得。”   “你们木家当真要拒绝我?”   烟气缭绕的室内,那着了一身红衣的昌和捏着手中的烟杆子整个人慵懒的靠在一侧墙壁上,那吐出来的声音当中带着几分笑但那笑却并不达眼底,却平白让人心生了几分畏惧。   那本是打算拉开门就走的木明远停了下来,转过身解释出声:“不是我们木家不帮这个忙,实在是三王殿下的做法过于冒险。”   昌和捏着手中小木偶,幽幽地笑了一声道:“木家主怕什么,木偶又不是人?”   木明远:“木偶虽非人,但若往其中放置魔晶,必会酿成大祸!”   昌和:“你们木家只需要帮我,至于后果,不需要你们承担。”   木明远:“三王殿下这般做,王知道吗?”   昌和捏着手中烟杆子的手一顿,半晌,他低笑了一声,转过身来,用烟杆的尾端抵着对方的肩膀再次开口:“怎么?木家主是在质疑我?你可知荒城内魔晶一事王已经头疼了许多日子,现在不过就是用这些东西制作成小玩意,给大家发下去修炼用,这有何不可?”   木明远向后退了一步,冲着昌和拱手:“这件事恕木家不能答应。”   木明远拉开门走了。   这人一走,昌和站在原地收起了面上的笑,微微侧目:“你这父亲太过古板。”   一直躲在屏风后的木修走了出来,他笑着冲着昌和劝慰道:“殿下您消气,父亲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是他认准的理,从来都不允许任何人反驳,这件事等我回去以后一定再好好劝劝。”   昌和懒洋洋地微微抬眸:“本殿听说,木家大公子傀儡一术惊人,他不同意,那就你来咯?”   木修:“我......”   昌和:“怎么?木家大公子莫非当真是个草包?”   木修的脸色有些难看。   从小他的修为虽然精进但是他们木家传下来的傀儡一术却始终都不得法门,反倒是那个贱人生的儿子,修为不高却是对傀儡一术颇为精通。后来,他的母亲就心生一计,让他顶了木然的名头。   反正,他那个弟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外人只知木家有个嫡出的公子却不知道还有个妾生的儿子。他那个弟弟也是傻的可以,整天只知道摆弄着手里的那些个玩意儿,对于他拿着对方的东西做什么从不过问。   以至于这么多年他在外招摇过市,从来都没有出过任何的问题,这位怎么会......   昌和笑了一声:“猜本殿是怎么知道的?这云州城内的所有事情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木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殿下,我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实在是......”   昌和捏着手中的烟杆子走上前,微微俯身:“本殿不管你们木家到底是谁能力过人,本殿要的是东西。你父亲做不了就换你,你做不了就换你那个弟弟,听明白了吗?”   木修:“听明白听明白了。”   木修:“只要......只要是殿下想要的,我一定竭尽所能给您搞出来。”   木修回去之后就连哄带骗的将需求告诉了木然,他本以为这次会像之前那般顺利,可没想到木然做了几个木偶出来之后,突然告诉他不做了。可东西他都给三王殿下看过了,这个时候撂挑子,让他怎么交差?   木修气急败坏的回去找人理论,却不曾想木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木明远。   那天,他爹发了好大一场火,若不是他母亲拉着,他非得被人打死。   木修不明白。   明明这是一件让整个木家上下飞黄腾达的机会,明明就是做一批木偶傀儡而已,为什么两个人会如此排斥?   那天之后,事情黄了。   木修硬着头皮去见了昌和,并将这一切告诉了对方。   珠帘之后,昌和赤着脚慵懒的侧躺在榻子上,叹了一口气:“这么说的话,你们木家是不打算接这个活了?”   木修:“殿下,不是我们木家不想接,实在是......”   木修:“我爹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他们不愿意做,我那天真的是劝了很久,还差点被人给打死......殿下,我看不如还是您亲自上门,再劝劝,说不定我爹就会回心转意。”   昌和单手撑着手臂,缓缓起身:“你真的想要我上门?”   木修:“真的真的。”   昌和笑了。   那拢在殿内昏暗光色当中的唇殷红若血。   那天,木修兴高采烈地将人迎上了门,却不知是亲手引来了一个魔鬼。   一个将木家推入地狱的魔鬼。 第122章 如隔三秋   那天, 昌和去往木家的时候,天也下着雨。   仓平镇内,轻云薄雾, 细雨霏微。   木家层楼叠榭的院中,树木在雨中郁郁葱茏。   幽寂的院子里, 当那细碎的金铃声在雨中响起的同时, 随风轻摇的叶片上忽得溅上了几滴猩红而又滚烫的血珠。   叶片不堪重负的窝折,血珠从中滑落, 溅在了廊亭中央的荷花池中。池中湖中泛起了点点涟漪,一圈又一圈的, 惹得池中莲花的枝轻颤出一抹比血还艳丽的娇色。   昌和赤着脚就踩在那浸染了血色的雨水中, 足裸上悬挂着的金铃晃动,声声催着人命。魔气在院中氤氲, 随着那金铃每一次的晃动便有一个人死不瞑目的倒在身前泥泞的水中。   木修仓皇地奔走而来的同时, 见到的就是眼前尸横遍野的一幕。   他的双腿, 在这一刻仿若被灌了铅一般的, 寸步难行。   “爹!”   “不要!”   大雨顺着昌和指尖握着的艳红色伞骨轻落而下, 透明的水幕倒映着那道潋滟的身影,他缓缓转过身,木家家主木明远的尸体就这么从他那满是猩红的手中滑落, 跌在了脚边的地上。大雨冲刷着尸体身上流淌而出的血,染红了脚下的水。   金铃声声清脆,此时却重若擂鼓一般的敲在木修那闷痛的心脏上。   他撑着手臂, 跑上前, 脚下却是因为湿滑踉跄地跌在水中,指尖颤抖着抚上身前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爹......”   “娘......”   明明一刻钟之前还是鲜活的生命,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毫无生气的死人。   木修压着胸腹之中涌动而出的怒火, 红着一双眼睛,仰头质问着眼前的红衣人。   “我只是......我只是让您来劝说他们......"   “您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昌和的手在身侧垂落,滚烫猩红的血顺着指尖淌在地上,他眸色渐冷的看着眼前这个瘫软在地上的人,有些不明所以的问出声来:“你现在,是在质问本殿吗?”   “我爹很好说话的......”木修一身狼狈的跪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昂贵的衣衫早就已经被雨水淋湿。他双手撑在地上,指尖一点点的握起,吐出的嗓音当中带着沉闷的哽咽,“您为什么不能再稍微多说两句,就两句,他不会不同意的......”   昌和:“与其多费口舌,何不一劳永逸?”   昌和不懂木修为什么会如此。   从他出生起的那一刻,他就从未感受过那所谓的亲情。   他的母亲把他当交易,在那个充斥着肮脏的地下城,他的法则,便是适者生存。   很久的一段时间,他的世界里总是昏暗一片。   他机械的活着,无悲无喜。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的体温可以是热的,手掌可以是暖的,而不是那流淌在掌心当中的血以及尸体之上冰冷的体温。   昌和的指尖摩挲了两下伞柄,微微弯下腰,伸手挑起了木修那张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染湿的脸。   “开工没有回头箭,难道你还回得了头吗?”   一句话,回荡在四周空旷而又寂静的院落内,到最后就连昌和都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他说给木修的还是说给自己的。从他选择违背那人的叮嘱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昌和缓缓的直起腰,抬手将那个始终躲在一旁偷听的木然从远处拽了过来。   “别......”   “别杀他。”   木修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伸手扯住了对方的手臂,挣扎着出声:“您不是想做木偶傀儡吗?他可以。我这个弟弟,他是整个木家最出色的傀儡师,您需要什么,他都可以做给您,我只求,只求您可以放了他。”   “哥,我不做......”   “你闭嘴!”   木修低着头,跪在地上骂出声来。   “从小.......什么事情不是爹由着你!”   “你说你不想被打扰,专心研究你那些破玩意儿,爹就给你单独辟了一个院子;你不想修炼,好,爹就不让你学。你也是木家的人!现在,也该是你为木家,出一份力的时候了!”   木修逐渐收拢了那放在地上的手指,等到他再次抬起头之时,掌心聚拢的魔气便径直袭向了木然的灵台。   木然的灵台突然受到冲击,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昌和松开了手指,任由人跌在了地上:“你这是做什么?”   “我洗了他这段的记忆,等到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记得,只会好好的为殿下效劳。”木修撑着手臂踉跄的站起身,他微微抬起头,看向那满地的尸体,声色平静的再次开口道,“还有,木家今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您没有来过木家,父亲也只是病了。”   木修转过身重新跪在昌和的身前,冲着人叩首一拜:“从今往后,木家由我做主,我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   “哥,我都想起了。”   木然跪坐在地上,手指从面前的木偶身上一点点的拂过,自嘲的笑了一声,“这些东西我说怎么会如此眼熟,原来都是我亲手做出来的。那天,是我亲手将爹和姨娘的尸体放了进去,可我转头却把这些忘的一干二净。这么多年,也是我,为你们做了那些害人的木偶傀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   木然转过身,双手伏在地上冲着姬无妄叩首一拜。   姬无妄握着手中的伞站在原地,一语未发,只是那张拢在昏暗光色当中的一张脸愈发的沉冷若霜。   “王,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是我,一切都是我......”   木修挣脱了影子的束缚跑上前,他亦如十三年前那般跪在大雨中,伸手无助的扯上了姬无妄的衣服袖子。只不过这一次,他低着头,却是忏悔着自己的罪责。   “那些年,木家在云州各部族当中并不出众。”   “我眼睁睁的看着我那些发小飞黄腾达,一个二个的压我一头,而我依旧碌碌无为。那时候就在我想着怎么才能让木家在人群当中崭露头角的时候,三王殿下向我递来了橄榄枝。”   “我信了......”   木修攥紧了手,吐出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颤抖:“是我提出的建议,也是我亲手将他领了进来......”   姬无妄:“你知错吗?”   木修松开手,重重的倒地一拜。   “我知错。”   “我是木家的家主,木家的一切的罪责我愿一力承担,只求王可以放过我弟弟。”   木然霍然抬首:“哥......!”   姬无妄闭上眼抬了抬手,影子走上前将木修带了回去。他握着手中的伞,向前走了两步,抬手将木然身体内依旧还残留着的魔气勾出:“木然,吾念你对此事确实不知情以及之前在大招山上帮过吾的份上,功过相抵。”   木然:“那我哥......”   姬无妄指尖摩挲了两下那看上去有些熟悉的魔气,在木然的声音在身前响起的同时,将魔气碾碎在掌心:“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这么多年,他明明可以有另外一种方式去选择,可他却偏偏选了另外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   “至于那个造成木家一切的凶手。”   姬无妄声音一顿,将手中的伞柄微抬,“那人,是吾多年前,犯的错......”   雨水拍打在伞面,重若擂鼓一般的打在心上。   姬无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握着伞转身离开。   “厉荣。”   “木家一门英烈.....厚葬了吧。”   *   金麟台内有一眼引自地下的温泉,这水自然形成,汇聚成一潭,被姬无妄无意中发现圈在了寝宫。   此时温泉内,雾气缭绕,泉水之内,一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姬无妄闭着双眼,仰面靠在温泉池璧之上,喃喃自语的道:“如果十三年前,我有察觉这其中的异常,是不是就可以......”   “人非圣贤。”   微冷声音散在雾气缭绕的暖风里,像是一池春水融化了坚冰,只余下了那股子令人舒适的余温,一点点的在耳畔荡开。姬无妄睁开双眼,双臂趴在岸边,伸出了那湿漉漉的手戳了戳此时坐在岸上那个老神在在的心愧小人:“欸,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不丁的吓我一跳。”   对面突然没了声音。   姬无妄气笑了。   “说话。”   沈孤舟:“说了,你不高兴。”   姬无妄:“你就不会说一点我爱听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等了半晌,也没见人憋出个屁来,他气急败坏的撩起温泉池子里面的水兜头将人浇了透湿:“我看蠢死你算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   罢了。   好不容易腾出空来跟人聊天,不跟人计较。   姬无妄抱着手臂转回身来,重新靠在身后的温泉池子上:“经过这次的事情看来可以证实,昌和当年的确是在木家这里订购了一批木偶,而这批木偶应该是分成了两批,一批是我们在郑途身上见到的那个,另外一批应该就是我们在西夷幻境中见到的那种大的,懂得攻击的。”   沈孤舟的心愧抖了抖身上的水,爬到了姬无妄的肩膀上:“十三年前,你察觉到的异常是什么?”   姬无妄:“是荒城的魔晶晶丛。”   姬无妄:“这东西出自荒城的摩迦石窟,也就是造成良村罪魁祸首的那个东西的诞生之地。因为石窟的魔晶蕴含中着大量的致幻成分,所以一直是被禁止开采的。那年我的人在市面上发现这东西之后就立刻报给了我,现如今看来当初那批被禁掉的魔晶应该都被昌和用在了木偶里。这批被木偶蛊惑的信徒应该都被作为了养料,献祭给了息归。”   沈孤舟‘嗯’了一声,再次开口:“看来,他还有后手。”   “仙门百家的那群人,前几天跑来给我道了歉,一群人灰溜溜的就跑了,简直是什么忙也帮不上。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昌和,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息归。”姬无妄整个人一滩烂泥似的摊在岸边,长叹了一口气,“刚刚我让影子按照木修的描述找了过去了,你猜结果怎么样?人去楼空,人早就跑了。”   沈孤舟:“很失望?”   姬无妄微微侧目,曲指捏了捏心愧的小脸蛋:“沈孤舟,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酸溜溜的?”   沈孤舟:“你什么时候跟他解除婚约?”   姬无妄:“当初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我根本就没答应好吧。”   远在万里的沈孤舟弯了弯唇,抬起指尖有些眷恋的在姬无妄的心愧小人的脸上碰了碰,哑着声音道:“还有一周。”   温泉池畔,这落在耳边的轻语,像是这散在耳边的风。   姬无妄偏过头,曲指戳了戳小人的脸。   “沈孤舟。”   “嗯。”   “我想你了。” 第123章 残梦未醒   姬无妄的声音若这温泉之中缭绕飘渺的烟, 轻柔温软之中带着心底在这一刻涌动而起的情欲。   寝宫内,艳红的轻纱随着夜晚的微风轻扬而起。池中温热的水在周身浮动,熏红了那一直泡在池子里白皙的肌肤。那抹红顺着脖颈攀爬而上, 逐渐地漫上了那水珠停落的眼尾,映出一抹如海棠一般的红。   四周静了一瞬, 随着长睫之上的水珠颤落的同时, 沈孤舟哑着嗓子的一声轻‘嗯’就从耳畔拂过。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   姬无妄慵懒的语调散在四周潺潺的水声中带着几分诱哄,使得对面突然静默了片刻。在他以为沈孤舟这个闷葫芦不会再回答的时候, 那人的声音却宛若催情的毒一般的响起。   “我也......”   “想你了。”   晚间的沉闷复杂的心绪因这一声散了个干净,姬无妄弯了弯唇, 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天在深红的床帐之内, 那人附在耳边的低语,想到了那人染着薄凉的指尖顺着脊骨滑落一点点的没入到深处......   姬无妄整个后背贴在池壁之上, 因涌上来的情欲而微微扬起了脖颈, 谓叹了一声, “难得啊。”   他认识这人这么多年, 还从未听过对方如此直白的坦露过自己的心绪。   看来调教调教, 也不是不能听到这人说一些他爱听的话。   “舒服了?”   “怎么?听到了?”   姬无妄赤着脚踩在温泉池畔的暖玉之上,水珠顺着白皙的双腿滑落在地面,洇出一片泛着光色的水渍。他将擦手的巾帕丢在一旁的石台上, 伸手勾起了一旁放着的外袍披在了身上:“尊上有时候也蛮好用。”   沈孤舟:“下次见面的时候表演给我看。”   姬无妄:“........”   这个老色批!   姬无妄一想到在这人身前表演自......   寝宫内的灯烛明亮,那踩在水中的脚趾都因羞愤而逐渐漫上了一层粉色。   “不去了。”   “你自己呆着吧你。”   姬无妄撂下这句话就气急败坏地将那本是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心愧给一把挥进了池子里,他迈步刚要离开, 却是在手抽回来的同时, 体内的魔气突然一阵剧烈地激荡。疼痛让他踉跄的向前走了两步,整个人靠在了寝宫内白玉的柱子上,将手缓缓地抬起。   只见, 右手的掌心之内突然逸散出了一股并不属于他的魔气,那魔气侵蚀的速度就像毒虫一般顺着右手手臂蔓延而上。   姬无妄眯起了一双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调动了体内的灵力将那股魔气给遏制。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姬无妄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的冷汗,他喘着气靠在身后冰凉的玉柱上,重新将右手抬起。   这魔气......   姬无妄突然想到了晚间,他在木家从木然体内抽出来的那股。   这魔气不属于昌和,而是属于息归。   当年,他从雾陵姬府逃了出来最后就是因为体内这股魔气差点死在荒城。   原来,局早就已经设好。   当年就算他发现了木家的事情帮着木然抽离出体内的魔气,这股子魔气依旧会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到他的体内。只不过现在跟那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灵魔双修。   看来,需要尽快用灵力将体内这股魔气驱逐出去了。   姬无妄沉着一张脸往寝宫走,寝宫外突然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   候在宫内的近侍恭敬的走上前冲着姬无妄躬身行了一礼回话道:“回王的话,是二王殿下在跟鬼医大人争吵。”   姬无妄:“吵什么?”   近侍:“二王殿下说鬼医大人是......叛徒。”   姬无妄头疼地揉了揉眉宇,挥手:“去让两个人给吾滚进来。”   姬无妄坐在寝宫的外厅调养生息,近侍就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王,人带来了。”   “你先出去吧。”   姬无妄睁开双眼,就撑着手臂从座椅上起身。   “这人竟然还有脸回来,我看就该跟那群叛党一样关牢里听候发落。”   厉荣的声音在厅堂内响起后,姬无妄看向叶轻欢,微微扬了扬下巴:“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自己跟他说。”   叶轻欢摇着手中的扇子颇为无奈的道:“我怎么没跟他说,我都跟他说了我是卧底,他不信。”   厉荣冷哼了一声:“牢里那些,现在哪个不说自己无辜?”   “我们的交情能跟那些人比吗?”叶轻欢将手中的扇子一合,握着扇柄指了指姬无妄,“当年这个人突然出了事,你去救人去了。我收到消息的时候,金麟台已经被人给占了。计拂不知所踪,那条鱼又常年不在云州,我还能怎么办?若不是我灵机一动想出这一招,现如今我们这群人的底裤怕不是都要输没了。”   厉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帮乌鸿干的那些腌臜事,老夫的沛州都还在你手里!”   “做戏做全套嘛,至于......”叶轻欢声音一顿,将目光重新落在姬无妄身上,声色略沉的道,“至于这些年我做的那些错事,等一切事毕,王大可以找我清算。”   姬无妄:“好。”   厉荣:“您就这么答应了?他万一.......”   姬无妄:“他不会。”   这些话,如果换个人去说,他可能还会去思付一番事情的真假。   可这件事从眼前这人的口中说出,他不会怀疑。   毕竟许多年前,叶轻欢救过他。   他为他抛弃了仙门世家大族继承人的身份,千里迢迢的跑到荒城。   他若是想害他不用等到今日,更无需受昌和的辖制......   姬无妄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微微抬眸:“这么晚了来找吾,可是人找到了?”   叶轻欢:“不错。”   叶轻欢:“我找到计拂了。”   厉荣猛地转身:“人在哪呢?”   叶轻欢沉声道:“人还没醒,我就暂时先把人安置在了我那儿,那条鱼正在给人疗伤呢。”   “去看看。”   姬无妄前脚刚要跟着叶轻欢走,后脚就被厉荣给一把拉住,“又怎么了?”   厉荣朝着寝宫里面瞄了一眼,偷偷摸摸地问出声:“人真送走了吧。”   姬无妄:“送走了。”   厉荣:“没诳我?”   姬无妄:“.........”   *   “计拂当年总管着整个金麟台内外的事务,昌和应该是想从他嘴里知道点什么,所以并没有将人杀了而是把人关了起来。不过,昌和应该是没问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要不然也不至于事情筹谋了这么久。”   “那小子竟然连我都瞒着,我旁敲侧击都没问出来,还是元卜一个月前在云州发现端倪这才把人找到。”   姬无妄站在床边一边听着叶轻欢的絮叨,一边看向了正在施展海族秘术的元卜。   “怎么样?”   元卜收了势,站起身:“身上的大小损伤都已经修复,只不过人太虚了,还需要静养。”   姬无妄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在床榻上面色依旧苍白的人身上。   在姬无妄的记忆当中,眼前的这个人明明两个月前还拿着账本追在他的屁股后面唉声叹气,可转头再见之时,那张记忆当中年轻鲜活的面容却变得苍老而又疲惫。   十年,过客匆匆,物是人非。   唯有他,记忆停留在过去,好似从未离开过。   姬无妄转头冲着叶轻欢出声道:“你跟我出来一趟。”   院中夜凉如水,姬无妄走到唯一的那棵榕树下,方才再次开口:“人暂时就先留在你这里,有你在这边看着吾也能放心。”   叶轻欢轻摇着手中的扇子走上前来:“您有心事?”   姬无妄:“不算心事。”   姬无妄:“只是有一个困扰了吾许多的问题,今天想寻一个答案。”   叶轻欢:“什么问题?”   姬无妄听着那脚步声停在了身后,他方才转过身来,问出声:“一百年前,你为什么会从叶家去荒城?”   叶轻欢笑着摇着手中的扇子:“还能是什么?救您啊。”   姬无妄:“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荒城?”   叶轻欢:“当年雾陵姬府出事之后我就一直让人留意着你的动静,后来你说巧不巧,你出事的时候,我刚好拿到消息......”   “司天狱的消息吗?”   “什么?”   晚间的微风轻轻吹拂着脸颊一侧的碎发,眼前这人站在身前虽然在笑但那一瞬间而变的脸色,还是落进了姬无妄的眼里。他走上前一步,自嘲的笑了一声,方才抬起头再次问出声来:“看来我猜对了,你当年的确是受人之托。”   “整个大荒,能够如此迅速且精准知道我消息的就只有司天狱。”   “是他把消息给了你对吗?”   叶轻欢收起了面上的笑,将手中摇着的扇子合了上去:“他以为他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面去,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姬无妄眸色微动。   “司天狱不能随便插手大荒诸事。”   “那时候雾陵姬府刚刚出事,事情又都交由他来决断,所以关于你一切的动向都是他在秘密的跟着。”   “苍狼域那时候哪有现在太平,你的灵力被制衡,护送你逃出来的老管家又死了,他不放心你。”叶轻欢声音一顿,握着手中的伞垂眸笑了一声,“当年在你出事之前,是他连夜找上了我。”   叶轻欢:“那年,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姬无妄:“他怎么说?”   叶轻欢:“他说,虽然你们之间的情谊已断,但他作为你的师父,对你尚有护佑之责。”   姬无妄收紧了那垂落在身侧的手指。   “我其实很讨厌他那副模样,当年,他明知道你的心意却还是选择去了司天狱,是他选择放弃了你现在却又跑来假惺惺地关心。”叶轻欢嗤了一声,十分不甘心的道,“可惜,当年我虽然也在查探你的消息,但到底是不如他知道的详细,所以在知道你出事了之后,就从叶家赶去了荒城。”   姬无妄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点,霍然抬起头:“等等,你是说他在出事之前就已经找到了你?”   叶轻欢:“对。”   叶轻欢:“要不然那年我怎么会赶去的如此巧?你可是再晚一点就要死在那里了。”   姬无妄蹙起了眉头:“他怎么会提前知道?”   叶轻欢毫不意外的道:“他们司天狱不是号称算无遗策,我想应该是提前算到了吧。”   姬无妄:“所以,那些年他其实......”   “阿妄。”   “他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第124章 念念不忘   自那年花灯节上惊鸿一撇, 叶轻欢就喜欢上了那个从桥畔飞奔向他的人。   那一刻,周遭花灯绚烂夺目耀眼,却始终不及那人映在光中艳丽生情的眉眼。   那日, 明明是他一时兴起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去江畔看歌姬跳舞。   不曾想,冥冥之中却是在那拥挤的人群中......   一眼生情。   一眼误了终生。   人群攒动, 花灯如昼。   他忍不住地伸手拉住面前的人, 忍不住的出言追问。可是那双握着他手臂的手,却是在远处的一声呼唤中, 松开了。   “欸,你别走啊。”   “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   叶轻欢急急地摘下面具伸手想要将人拉住, 可那伸出去的指尖却只是从那人发尾飘飞的艳红色发带上滑过, 抓了个空去。他隔着人群,踮起脚尖焦急地张望, 却是看着那人拨开人群奔向了远方, 奔向了桥的另外一端, 白衣男人地怀里。   从那日起, 叶轻欢便知道他喜欢的人, 心里惦念的从来都不是他。   后来,在雾陵姬府当中再遇,他知他是府中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想要再争上一争的时候,可是一切都来的太晚了。他一直以来都以为他能给对方的从来都不比沈孤舟少,直到雾陵姬府出事之后, 沈孤舟星夜登门拜访的那日起, 他才知道他输了,输的彻底。   枝叶繁盛的榕树下,微风轻轻的吹拂着。   叶轻欢将手中摹着金边的扇子打开, 将思绪从遥远的过去之中抽离了出来:“其实,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在苍狼域这么多年,你身边出现了太多的人,可我知道你心里始终放不下的那个人始终都是他。”   姬无妄:“如果,再让你选一次......”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一样的结果。”胸膛之中似有闷痛,叶轻欢却是看着眼前的人,握着扇子垂眸轻轻地叹笑了一声,“怪就怪,认识你太晚了。”   在他爱意正浓的时候,他喜欢的人眼里却已经有了别人。   叶轻欢:“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已经看开了。”   叶轻欢:“毕竟,做不了恋人,我还能做你的下属,我们还能做朋友,不是吗?他喜欢你又怎么样,能像我这样每天都能见到你吗?”   姬无妄的鼻尖似有酸涩,他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嗯’了一声,哑着嗓子道:“他可是小气的很。你这话可千万不要被他听到,到时候他找你算账,我可不会帮忙。”   叶轻欢笑出声来。   “有你这么当君上的吗?见色忘义的事情你也干的出来?”   “我说你好歹是我们苍狼域的王欸,竟然就这么被人拿捏的死死的?不行,回头你们大婚那天,我们哥几个怎么也得刁难刁难他......”   榕树下,两个人相互打趣地笑声散在四周微凉的风中,随风尘嚣而上。   “对了,倒是有一件正事。”姬无妄收起了跟人开玩笑的心,将息归留在木然身上魔气一事跟叶轻欢简单讲了一遍。   叶轻欢:“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姬无妄老老实实的将袖子撩了起来,再次开口:“当年息归肉身尽毁,他现在应该是急需一具可以容纳魔气的身体。息归的修为不俗,寻常的躯体应该不管用,所以我想,昌和在大招山举行招魂仪式应该就是为了此。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计划就这么失败了。”   叶轻欢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当年,他控制你也是为了你这具身体能够为他所用。”   姬无妄:“那么,他留在木然身上的魔气应该就是后手,他想向当初那样用魔气控制我。”   “我检查了一番,你这的确是魔气入体。”叶轻欢将手松开,皱紧了眉头有些担忧的道,“这股魔气跟当年的如出一辙并且与你的身体有斥。现在当务之急是需要尽快将其引出来,我这就去叫元卜给你.......”   “等等。”姬无妄反手将人拉住,再次开口,“其实我在想,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叶轻欢:“你是想?”   姬无妄:“现在我们在明敌在暗,若是我任由魔气入体......”   叶轻欢:“不行,风险太大。”   “我们可以等,可是百姓等不了了。现如今,各地因为木偶傀儡被影响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些被选中的人都是息归复生而献祭的养料。时间拖得越久,死的人就会越多。”姬无妄将手背在身后,仰头看向头顶那轮愈发猩红的月,“你有没有想过,昌和要的人是我。只要我入局,破了现如今的僵局,他不会不现身。”   叶轻欢的眉头蹙的更紧:“可是......”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我不会出事。”姬无妄伸手拍了拍叶轻欢的肩膀,安抚出声,“更何况,这一次我也并非是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这不是还有你们......”   叶轻欢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所以,你已经有了计划?”   姬无妄走到叶轻欢的身侧,凑到对方的耳畔低语了一阵。   “你们两个臭小子在外面嘀嘀咕咕什么呢?”   “计拂醒了。”   厉荣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两个人还在咬耳朵。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姬无妄闻言起身,将手按在了叶轻欢的肩膀上,“沧州那边我会安排陆实把之前抓到的沧州州主翁然给放了,到时候他就会带着我的消息去找昌和,你按照计划把剩下的事情安排下去就行。”   叶轻欢:“我记住了。”   姬无妄:“你去吧,我进去看看人。”   叶轻欢:“好。”   姬无妄迈步走了回去,临走到厉荣那老头身前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冲着人开口道:“老头,吾想找你去做件危险的事情,你去不去?”   厉荣:“你小子什么时候跟老夫这么客气?”   厉荣:“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姬无妄笑了一声,走上前将事情同人讲了。   “那地方危险,所以,你如果拒绝......”   “老夫这一辈子征战沙场,什么时候当过懦夫!更何况君有令,将就没有退缩的可能!”厉荣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捶放在胸口,一脸郑重地低下头低呵出声,“此去,厉荣定不负王所托!”   姬无妄抬手将人扶起,仔细叮嘱出声:“老头,这次我回来,不希望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所以.......”   厉荣:“磨磨唧唧。”   厉荣:“你等着老夫回来给你选王后!”   姬无妄:“........”   “去荒城吗?”   元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同时,姬无妄看着厉荣那老头子骂骂咧咧的背影,转过身回答出声:“是荒城。”   元卜:“荒城在我族海域之畔,我会让人护送他过去。”   姬无妄:“多谢。”   海族自诞生之日起就向来不屑与人共事,可元卜这位海族之王却是在面对姬无妄的时候,心总是软的。或许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让他总是不想看到面前这个人失落。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取出一枚自己的鳞片,碾成粉末将消息送去了海族。   做完这一切,面前这位高傲的海族首领这才将手放下,抬手指了指屋子。   “人醒了,你进去看看吧。”   姬无妄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走进了屋,看向了那个坐靠在床上,瘦骨嶙峋的人。   明明屋内的灯烛明亮,暖黄色光却怎么也盖不住计拂面上的苍白之色。   他走上前,绕过屋内的屏风,亦如许多年在兰台与人初遇时那般,隔着一道屏风,看着那书生模样的一个人握着手里的书,站在人群当中与人争得面红耳赤。   那样的意气风发。   那样的神采奕奕。   “看愣了?”   “我那金麟台是不是还缺个帐房先生?”姬无妄站在屏风后,转身看向跟着他一同前来的叶轻欢,冲着人抬了抬下巴,“我看,不如就他了。”   那年,他的一句话。   计拂就跟了他。   这一算日子,这人差不多也跟了他近百年。   明明那年他只是想让人来给他做个帐房先生的,可后来这一百年里,金麟台内的大小事务都是计拂一个人在管着。   任劳任怨,从未抱怨过。   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眼见计拂倒头就要拜,他快走了两步上前,单手将人捞起:“都这样了,还管那些虚礼做什么?老实躺着。”   计拂掩唇咳嗽了两声,面上难掩喜色:“您还活着,我还以为您......咳咳.....没事,您没事就好。”   姬无妄:“如果你说的是十年前,事情的确发生过。只不过,现在我回来了。”   计拂眉头蹙的更紧:“您是说您十年前,的确已经......”   姬无妄‘嗯’了一声,一掀了衣袍坐在榻上:“不瞒你说,我的记忆其实还停留在天柱峰上,我甚至还记得我临走那日,你拿着账本追在我屁股后面,哪知道,我这再一睁眼就已经是十年后了。”   姬无妄:“计拂,让你久等了。”   计拂红了眼眶:“......不久,您没事就好。”   “你的身体我已经问过他们两个了,只要醒了就没什么大事。不过你的修为被废,再修炼恐怕不易。”姬无妄翻掌向上,将一枚药丸推到计拂跟前,“把这个吃了,我可保你再延长一段寿元。”   计拂却是掩唇咳嗽了两声,将姬无妄伸到跟前的手推开,“不必了。”   姬无妄:“计拂。”   计拂:“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命数。”   计拂:“我本就不擅修炼,当年也不过是逆天而行,强求得来的这百年。经此这一遭,往后的日子我其实想做一次普普通通的百姓。”   姬无妄提醒出声:“普通的百姓一生寿数短暂,你可想好了?”   计拂点了点头,叹笑了一声:“就算是吃了这颗丹也不过是晚死两天罢了,既然都要走上这一遭又何必浪费东西?而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四王殿下都同我讲了,您看,您离了我,一样做的不错。”   计拂:“您啊,之前就是太依赖我了,可是帝王之路,是需要自己趟出来的。所以,王啊,我这个帐房先生也到了该隐退的时候了。”   姬无妄:“有遗憾吗?”   计拂:“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要比你们先走一步了。”   这一次,姬无妄沉默了良久方才再次开口:“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计拂:“我之前一直想要周游大荒,可一直没有机会,这回我想出去走走。”   屋内的声音静了一瞬,半晌,姬无妄坐在床榻一侧释然地点了头:“好。”   他该放人走的。   这么多年,他的确将人困了太久。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也是该出去走走了。   姬无妄:“最近大荒不太平,等这件事情了结,我让人送你出去。”   “说到这件事,当年倒是有一件比较要紧的事情需要同您讲。”计拂掩唇了咳嗽了两声,方才再次出声,“当年,天烛峰事发之前,也就是在您走了没多久,三王殿下就派人控制了整个金麟台。那晚,他来找我要过一个东西。”   姬无妄:“什么东西?”   计拂:“引魂曲的曲谱。”   引魂曲?   那不是他在即位大典上所奏的那个曲子吗?   那天,即位大典之上,他的那一曲引魂平渡三千亡魂,熄灭了苍狼域那场长达百年的纷争。   昌和想要引魂莫非是因为......   姬无妄:“他只管你要了这个?”   计拂:“他还问了我一件事。”   姬无妄蹙眉:“什么事情?”   计拂:“您到底去了哪。”   姬无妄沉默了。   他走的那晚,两个人吵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架。   他并没有告诉昌和他要去哪儿,也没有告诉对方他要去做什么。   他低估了昌和对他的占有欲。   现如今想来,那个从小生活在荒城中的人,并不是习惯了孤独,而是害怕被抛弃。   他无有归期的离开,像是在同他诉说着一场诀别。   姬无妄将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抽了回来,喃喃出声:“那天,我想他应该就在天烛峰。”   计拂:“他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您......"   计拂:“当年若不是您将他领回来,他怕不是早就已经死在了荒城的那场霍乱之中。”   姬无妄抬眸:“如果我说荒城的那场霍乱是他做的呢?”   计拂:“什么?”   “我在见到他的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子浓烈的死气。他并非无法自保,而是豺狼在你面前收起了利爪伪装成了一个无辜而又可怜的人类。”姬无妄声音顿了一下,抬眸看向眼前的这个人,“你呢?计拂,你又是什么?”   计拂浑身一僵。   姬无妄:“那年,苍狼域百废待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出现在了兰台。”   姬无妄:“计拂,兰台的初遇,真的是巧合吗?”   “世人皆传,苍狼域的王只是一个暴虐滥杀的草包,可现如今看来,您才是真正大智若愚的那一个。”计拂垂眸笑了一声,再次开口,“也是,我早该想到的。毕竟,您是尊上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又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是沈孤舟那个混账东西。   姬无妄嗤了一声。   计拂坐起身,将手放在胸前,冲着人微微颔首,重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在下司天狱第六代长老,前任青玉垣计拂见过王。”   “他倒是舍得,竟然派了司天狱的一个长老来我这儿屈尊降贵。”姬无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吧,他还瞒了我什么?”   “其实,还有一样东西。”计拂伸手摘下了他脖子里一直挂着的吊坠,从吊坠里面抠出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珠子,“此物名为赤华,是一颗留影珠。”   姬无妄:“这东西就是赤华?”   计拂将珠子放在掌中,递上前:“尊上说有朝一日,若您将我认出来了,他让我将这颗珠子拿给您。”   兜兜转转,沈孤舟一直让他找的东西原来在这里。   姬无妄伸手将那颗珠子举起,放在眼前看了一番。   屋内的烛光盈盈,透明的水晶珠子之内被烛光映照出了流光溢彩的色泽。   姬无妄:“这东西现在能看吗?”   计拂:“不能。”   姬无妄将珠子握在手里:“那他还说了什么?”   计拂:“尊上说......”   计拂:“他若与您约定了时间,就请您,务必去见他。” 第125章 同眠之地(增修600+)   “你当年为什么执意要来这儿?”   “你知不知道你走后, 阿宴他......”   司天狱院中的梅树开了,点点朱红垂挂在枝头,在凌寒萧瑟的风中轻颤, 飘下一抹艳丽的红。   桌上熏香袅袅,姬云逸坐在梅树下的桌案一侧, 握紧了手里那杯早就已经凉透的茶, 将那一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沉默的寂静在院中逐渐蔓延,清透的天光从天际映照而下, 拢在了那张看上去愈发苍白地脸上。   沈孤舟掩唇低低的咳嗽了一会儿,方才拢紧了身上厚实的雪色大氅, 淡淡地开口道:“你可知, 沈家当年为何仅凭二女便可在仙门百家之中屹立不倒?”   沈家?   那不是......   姬云逸皱着眉头,沉声道:“当年, 我听父亲说, 沈家一对姐妹智勇双全, 能力出众。后来, 沈家长女沈灵月与叶家结了姻亲, 成了叶家家主叶兴文的夫人。这叶家作为仙门四大世家之首,地位尊崇,那些小门小户就算是看在叶家的面子上也会给沈家几分薄面。至于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倒是鲜少有人知晓......”   沈孤舟微微抬眸:“那你可知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又是出自何族?”   姬云逸:“何族?”   沈孤舟握拳又咳嗽了两声,难掩虚弱地靠在一旁的椅子扶手上, 缓缓地开口:“息归就是出自我的母族。”   姬云逸:“什么?”   沈孤舟:“我母族那一支, 天生比旁人更容易修炼。《旧神书》中记载,那是一支最靠近神明的族群。这支族群独群而生,求卜问神, 可窥天命。息归当年就是靠着这个能力,一举登临大荒。”   姬云逸:“所以,现如今司天狱引以为傲的窥命一术,其实并非后天习得而是代代相传。”   沈孤舟:“不错。”   姬云逸追问出声:“可我记得在你之前,司天狱的前几代掌事都并未出自沈家。”   沈孤舟:“的确如此。”   沈孤舟:“息归当年与穆宁旁氏女生下一子,便是司天狱后来的第二代掌事舜休。可舜休之后沈家再未出现过任何的通神者。司天狱的传承不能灭,所以后来为了保全名声,司天狱的长老与沈家商议了一番就对外隐瞒了这件事。再后来,他们开始每年从仙门百家当中遴选出最有能力者,成为司天狱下一任的掌事。”   姬云逸:“可是你会。”   沈孤舟握着茶杯淡淡地‘嗯’了一声。   风卷起了院中的积雪,吹散了雪上坠落的红梅。   姬云逸看着面前坐靠在座椅上的沈孤舟,看着这人一身白衣仿若与这天地之间的风雪融为一体。   四周风雪坠空,他端坐在其中,看上去若神一般无悲无喜,清冷而又淡然。   姬云逸惊叹于沈孤舟竟然毫无保留的将司天狱的秘辛告知于他,却也惊叹于这人竟然会选在这个时候于他和盘托出了这一切。   现如今想想,上一次见到沈孤舟的时候好像还是十年前。   那日,隔着眼前深重的雨幕,他远远的看见这人一袭白衣,执长剑,破杀阵,从天烛峰之上将他那个弟弟的尸体给带了回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涌上了心头,姬云逸突然觉得这一次再见,眼前之人好似变得和以前任何时候都有些不一样,好似......   姬云逸压下了心头那点狐疑,冲着人再次问出声来:“那当年沈家二女的死可跟此事有关?”   “有关。”沈孤舟的指尖摩挲着杯壁,在身后落花被风吹起之时,再次开口,“我的母亲就是沈家寻找了多年的通神者。”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姬云逸终于知晓当年他的父亲在谈论起沈家的时候为何的那般的欲言又止。   姬云逸:“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沈孤舟:“后来,沈家就以保护的名义将人看管了起来。那些人口中说着保护,实际对于我的母亲而言,她的人生一直都在他人的掌控和监视之下。可对于沈家而言,我母亲的存在却是他们沈家下一个飞黄腾达的机遇。”   沈孤舟:“我的母亲不想让我也过这样的人生,所以在发现我也有着与她相同的能力之后就将此事压了下来。”   姬云逸:“所以,那些年沈家其实并不知晓你有此能力,你小时候是装的哑巴?”   沈孤舟:“言多必失。”   姬云逸:“那司天狱......”   “司天狱是我主动去的,因为那一年,我算到了阿宴的劫。”沈孤舟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将面前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册子推到姬云逸的面前,“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整理的一些东西,你可以看看。”   姬云逸将面前的册子翻开,面色越来越凝重。   沈孤舟:“他最早行迹的出现是在那年姬家家主去往良村。”   沈孤舟:“姬夫人有孕在身,他便借着胎儿顺利的从良村的困缚之中脱逃了出来。”   姬云逸:“所以,那些年他一直在阿宴的体内休养生息?”   “不错。沈家二女的死,包括后来雾陵姬府下令弃掉良村,这一切种种都跟他有关。”沈孤舟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方才再次开口,“而当年,如果想要继续调查下去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接手司天狱。只有这里,才有着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姬云逸将手中的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这一页密密麻麻的记载着这些年沈孤舟所有的推演结果。他的手指从上面一一拂过,最后停在一处,喃喃出声:“所以,你早在接任司天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东西在阿宴的身体里?”   沈孤舟:“不错。”   姬云逸的手指顺着推演向后移动:“结果是......失败?”   沈孤舟:“是。”   沈孤舟:“那些年无论我怎么推算,我发现重要的节点根本不会发生改变,一切的结局似是早已注定。”   沈孤舟这般说,可姬云逸却发现册子上的推演结果根本就没有结束,而是一直延续至今。   姬云逸的手指顺着那些分叉的路口一点点的看了过去,看到最后那戛然而止的一笔,看着其上氤氲而出的血色朱红,霍然抬首。   “你......”   “这是……”   沈孤舟抬手轻勾,姬云逸手中的册子就重新回到了手中。他将册子重新放在手边,淡淡地开口道:“今日,我让你看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他现在的目标依旧是阿宴。他想要复生,阿宴的身体便是最佳的选择。”   姬云逸:“他已经知道阿宴活了过来?”   沈孤舟:“不错。只不过阿宴此次复生,让事情出现了一线转机。我要你去帮他,而不是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这里......”   姬云逸却是在此时出言打断。   “你可知,阿宴的心意?”   沈孤舟没有说话。   这一刻,那贴靠在胸口放着的心愧有些发烫,他的脑海之中似是听见了姬无妄在那晚附在他耳边诉说的那些情话。   姬云逸撑着手臂微微起身,用手指敲了敲沈孤舟面前的桌子,厉声道:“沈孤舟,你算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了一切,那你可有想过阿宴?你知不知道阿宴那天从司天狱离开,在外面等了你一夜?”   院中的梅树艳丽夺目,放在身侧的伞上描摹的三角梅如初。   沈孤舟:“我知道。”   姬云逸:“你知道你还……你就不怕,他倘若知道了这一切......”   沈孤舟闭上双眼,回答出声。   “结局已定。”   “现在,他就算知道也已经晚了。”   从十年前,那具鲜活的身体在他的怀里一点点的冷掉的那日起,他就知道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沈孤舟睁开双眼,看见姬云逸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重新坐了回去:“最后一个问题,阿宴体内的修为是不是你的?你之后是打算拿回去,还是……”   沈孤舟:“我已经把我全部的修为都留给他了。”   姬云逸:“你……”   姬云逸:“还剩多久?”   沈孤舟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低咳着,撑着手臂起身,淡淡的开口,“这几天,你就先留在司天狱吧。若是......若是三天后他来了这儿,你就同他一起走,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   沈孤舟从院中离开,手扶着门框吐了一口血。   他抬手挥散了那些欲上前的人,拖着那愈发无力的身子独自一人去了镜湖。   镜湖建在整个司天狱的中心,湖上是整个大荒最高处明光台的所在,而湖水之下则是镇压着邪魔的牢狱。   可没有人知晓,此处再往下却还有一间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冰室,而冰室之中至今还停放着一口冰棺。   那是十年前,沈孤舟将姬无妄的尸体带回来而安置的所在。   可是现在这里,对于修为尽散的沈孤舟来说却是太冷了。   五感逐渐丧失的这段日子,他好似已经逐渐习惯了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过活,好似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摸索着前行。   沈孤舟低咳着,扶着墙壁拾阶而下,重新站在了那口冰棺前。   这口冰棺,是双人的。   当年,若是计划未成,这里便是他选的与那人同眠之地。   可是现在,冰棺原本的主人已经不再需要它了。   沈孤舟的手指从宽大的袖袍之中伸出,指尖一点点从上面拂过。   他的触感在最后一次的双修之后也正在逐渐的衰退,此时指尖下隐隐约约冰冷的触感亦如那些年姬无妄身上的体温,冰冷而又毫无生气。   那十年,司天狱的寝宫空置,堂堂司天狱的掌事便是夜夜睡在此处。   在夜深人静的午夜,他方才敢大着胆子地抱着他,吻着他,可那个见了面从来不让他碰的人却是任由他反复摆弄也再没有推开他……   世人皆以为,窥命一术,算无遗策。   可他唯一一次算漏之事便是十年前的天烛峰。   那夜,他因为给苍狼域送了一封信,此后关于这条线上的一切,他便再也没有算出结果。   他没想到,姬无妄却会因为他送出的那封信,而死在天烛峰上。   就在这时,怀中放着的心愧突然从胸口爬了出来,跳到了冰棺的棺沿上。   沈孤舟刚将思绪抽了出来,就听见姬无妄气急败坏地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孤舟你这个混账!”   “你给我说清楚,当年计拂是不是你搞的鬼!”   沈孤舟转过身,半倚在冰棺一侧笑道:“你既然能找来问我,想必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姬无妄叉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了两圈,抬手指着面前那个老神在在的小人:“沈孤舟,你.....你给我等着......我过几天就去找你算账!”   沈孤舟:“好,我等着。”   姬无妄:“.......”   生气!   这人怕不是连他发现了去找他算账这事都算到了。   姬无妄:“我告诉你,我也就是看在计拂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否则我……”   沈孤舟一声轻笑落在耳边,让姬无妄的耳廓有些发红,那一腔本是想找人理论的火气顷刻间都消了。他松开了那叉着腰的手臂,抱着手臂靠在一侧的桌案上,别别扭扭地问出声:“欸,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沈孤舟轻轻地嗯了一声。   “苍狼域内部乱了许多年,各大势力盘踞,如果想要在短时间快速的让这群人俯首称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如果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当年在王的策论课应该并不及格。”   姬无妄:“沈孤舟!!!”   沈孤舟握拳清了清嗓子,改口道:“计拂在司天狱执掌青玉垣多年,由他助你事半功倍。”   姬无妄:“你就是因为这个把你们司天狱的长老都送给我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你……”   沈孤舟:“我只是做不到,也见不得那些人欺负你。”   他是雾陵姬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却因一夕变故沦落到了苍狼域。   他天生就该站在高处,受万人敬仰,享万世俯首,而不该身染尘埃,落入泥地里。   姬无妄别开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面前的小人:“欸,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诓骗我这件事。为了表达你的歉意,你是不是怎么也得再赔我五坛……哦不十坛雪梅酒。”   沈孤舟:“好。”   姬无妄:“嘶,今个儿你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怎么答应的这么爽快?”   沈孤舟微微低头看向那个坐在冰棺上不老实的小人,垂眸笑了一声,再次开口:“阿宴,雪梅酒就埋在院中的梅树下……”   “好好好,我记住了。”姬无妄嘴里应承着,指尖却是碾着那颗今天才得到的珠子再次问道,“我倒是还没问你,你早就知道赤华在计拂手里,你还让我去找?所以说,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沈孤舟,你就非要看我出丑是吧。”   沈孤舟:“机会难得。”   姬无妄:“……你自己呆着吧你。”   沈孤舟:“……” 第126章 兵不厌诈   大朝会之后, 当所有人都以为石家家主石明砚的死是姬无妄在虚张声势的时候,各州却在姬无妄的手中快速进行了一番清洗。   屹立在苍狼域多年的摩罗部倒台了,当玄色的王旗升空之时, 属于旧王的时代再次来临。   晚间的时候,金麟台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顺着琉璃瓦滑落, 淅淅沥沥的溅在了殿外铺就的青石板上。   大殿的窗户未关, 冷风裹挟着雨水从殿外吹了进来,吹动着殿中垂坠的艳红色的轻纱随风而起。月照中天, 更深露重。冷白色的闪电在此时从天际滑落,光色忽明忽暗映入殿内, 映出了一道正在朝着殿中缓步而行的身影。   他冒雨前来, 湿漉漉的脚踩在殿中名贵的地毯上,足裸上垂挂着的金铃随着步伐的移动而晃动出细碎的声响。他缓步走上前, 像是小心而又谨慎的去拆一件珍藏了已久的礼物一般, 抬手一点点的撩开了面前垂坠的轻纱。   那一双拢在黑暗当中的双眼望向前方, 大刺地落在了此刻睡在床榻的人身上。   此时, 床榻上熟睡的姬无妄, 似乎是睡得并不安稳。   魔气在周身萦绕,他侧着身子,蜷缩的躺着, 身上盖着的薄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滑落,露出了那莹润白皙的肩头。薄薄地一层衾被之下盖着的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再往下看则是那修长白皙的双腿以及未着鞋袜的双脚。   闪电在殿外闪烁, 冷白色的光忽明忽暗的亮着, 映出了一张陷在床褥内逐渐泛起绯色的脸。这张往日里看上去稍显锋锐的面容,只有在此刻才会向外人毫无防备的展露出他最虚弱的一面。   艳红色的袍角从台阶上拂过,昌和缓缓地走上前, 坐在了床榻的边缘。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方才将手抬起,把人被冷汗打湿的发轻轻地拨到了一侧,柔和而又轻缓地一笑道:“我的王啊,可真是许久不见。”   “你说你这是何苦,非要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昌和单手支着下颌侧躺在姬无妄身侧,抬手化出了一把团扇,捏在手中轻轻地给人摇着,“木家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木家那个小子就这么值得您去救吗?”   昌和叹了一口气,捏着手中的团扇垂眸一笑道:“不过也是,您如果不救,当年又怎么会救我呢?”   “您的心,明明最是软的了。”   殿外大雨滂沱,昌和染了笑意的嗓音散在空寂地殿中,吴侬软语像是在人的耳边诉说着情话。半晌,他俯身越过姬无妄周身缭绕的魔气,凑得离人近了些。他将下巴枕在对方的肩头,贪恋地呼吸着对方身上那令人舒适而又朝思暮想的气息。   “我的王,您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气息似毒,昌和的呼吸落在颈侧越来越重。在殿外滚滚的雷声之中,他攀着姬无妄的肩头将一个极浅的吻落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寒光突至,紧接着昌和的面色一变,捏着手中的扇子旋身而起,赤着脚踩在了地毯上。   细碎的金铃声散在殿中,姬无妄单手撑着手臂,屈膝坐在床榻上。他右手抬起掌心的魔气缭绕,而被魔气控制的赤云剑的剑尖就停在了昌和脖颈的寸许之地。   “您在装睡。”   “兵不厌诈啊,昌和。”   殿外的雷声轰隆隆作响,闪电刺破黑夜映照在昌和那张脸上,映的对方眼底的泪痣灼灼。姬无妄隔着面前飘飞而起的帐帘望过去,似是一百年前,他站在荒城的废墟之上隔着面前的烽烟,看向不远处那个一身是血的少年。   只不过,这一次,他再没有向那个看上去狼狈不堪的孩子伸出手。   姬无妄:“收手吧。”   昌和像是没看见那把抵在脖颈的长剑似的,他整个人向前走了一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姬无妄额上猩红的魔纹印,看向对方身上缭绕的魔气,低低地笑了一声:“我的王啊,您不惜选择用这种自毁的方式见我,我该说是荣幸还是残忍?”   姬无妄:“我如果不这么做,你又怎么会出来见吾?”   昌和:“以已相诱,我的确不会不来。”   昌和:“可我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引动整个大荒争抢的炉鼎竟然也是您。难怪当初蒙图会输,也难怪赤云剑会认主......我原以为大招山之上我步步算计,终可达成我多年的夙愿。可我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在您的谋算之中。”   昌和看着姬无妄,脚下的步子未停:“只不过,我的王啊,您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你再往前走,我不会收手!”姬无妄的低呵在殿中响起的那一刻,昌和终是缓步停下了向前的脚步。赤云剑锋利的剑尖就这么在对方的脖子上刺破出伤口。血从伤口当中溢出,顺着剑身滴落,没入到脚下厚重的地毯上。   昌和站在原地苍凉而又悲凄地笑了一声:“您真的想杀我?”   “你跟了吾这么久,当知道吾最讨厌什么。”姬无妄拢了衣衫,撑着手臂从床榻上起身,缓缓走上前,“十年前,从你选择与息归合谋的那一天起,就当知道,我若回来,你我必会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雷声在此时轰然在头顶炸响,冷风剧烈的拍打着轩窗,裹挟着雨丝吹进了殿中。   昌和听着姬无妄的话,低下头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敛了眸中的笑意,再次开口:“您不在的这些年,我其实一直都在想,如果那年您没有来荒城的话,一切又会是怎么样一副场景。我想我从荒城出来,可能会在战场上见到您,仰望您,像那些人一样。”   “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冷白色的闪电从昌和的面上滑过,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的人,“我的王啊,我自始至终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年您若父亲一般的教导,若兄长一般的关怀,我想要的是您。”   “我想要的,是您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可这些都是我的奢望。”昌和仰头,苍凉地笑了一声,“您知道吗?我这一世,从出生起就一直被人抛弃,我以为您会跟他们不一样。您会爱护我,疼惜我,可我没想到您竟然也把我抛弃了。当初,我就算是没有接纳息归的建议,没有让那些人在天烛峰动手的话,您从婺城回来之后也不会答应嫁给我。”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为何还让那些人对外散步你我即将大婚的消息?”   “我不甘心呐。”   昌和握着颈侧的长剑,笑着向着姬无妄走去:“我明知您不会心甘情愿,明知道您喜欢的不是我,明知道我想要的王后之位,您永远都不会给我,可我就是不甘心。所以,哪怕是流言蜚语,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要你的名字与我永远的绑在一起。”   “我要让整个大荒的人都知道,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你我也必会合寝而眠。”   “你......”姬无妄的话还没说完,周身的魔气突然一盛。   殿中风声呼啸,那双拢在昏暗光色当中黝黑深邃的瞳色顷刻间被眼底的魔气侵占,昌和走上前,染着血的手指从姬无妄额上猩红色的魔纹上一点点的拂过。他将人扣在怀里,抬手捏起了对方下颌,俯身凑到对方的耳边低语:“我的王啊,你看看镜子自己现在的样子。”   “明明,我们才是一类人。”   怀中的人挣了挣,昌和的指尖改为扣着对方的脖颈,他将人拉到近前,低头看着那双被魔气侵蚀,毫无神智的双瞳,手下温柔的抚开了对方脸颊一侧被冷汗打湿的发,安抚出声:“您乖一些,一会儿就好,我不会让他伤害您的。”   昌和将人拥在怀中,将下巴枕在对方的肩头,喃喃自语的再次出声,“等到这一切结束,我会给您重塑一具身体,到那时,您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赤云剑在一侧翁鸣不休,昌和被吵得心烦意乱。他转过头伸手抓住长剑的剑柄,却是在这时,赤云剑的剑气突然将他的掌心划破,他吃痛的松开了那扣住姬无妄的脖颈,胸前就被人猛地拍了一掌。   昌和整个人向后退了数步,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他低头笑了一声,抬起手一点点的抹去了唇边的血:“阿妄,别白费力气了。您是挣脱不开他的魔气的,把身体给他吧。”   姬无妄将神智拉回来一些,他将长剑抵在地上,捂着胸口喘了一口气:“你们休想......”   “你莫不是忘了一百年前在摩迦石窟当中的事情了?强硬驱逐,只会两败俱伤。”昌和直起腰,冲着人伸出手,“阿妄,到我这里来。你好不容易复生,又何必再让自己魂飞魄散呢?”   姬无妄:“昌和......为了自己的执念虚妄,值得吗?”   昌和:“值得。”   姬无妄笑了一声,吸了吸那略微有些酸涩的鼻子:“我这人一辈子洒脱随性,自认为从没做过什么事情让自己后悔。可我现在却后悔......后悔曾经在荒城救了你。”   昌和向前的脚步倏然顿住。   “您说什么?”   “你以为你们的计划万无一失了吗?”   姬无妄说完这句话便将赤云剑收了回去,任由着那些魔气侵蚀着他的身体。庞大的魔气在周身缭绕,顷刻间将人包裹在其中。金麟台上空的云层因这魔气被引动,浓墨色的流云盘踞成巨大的漩涡,漩涡里雷声轰鸣,闪电不休。   这份磅礴的威压让昌和有些喘不过气来......   殿外大雨滂沱,湿冷的气息在殿中蔓延,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无妄于这浓郁的魔气当中缓缓地睁开双眼。   闪电划破黑夜冷白色的光映入殿中,照亮了那一双猩红色的双瞳。   半晌,他缓步走上前,磅礴的魔气自脚下氤氲而生,所过之处,若熔岩腐蚀,一切生灵尽灭。   这不是息归......   就在刚刚,息归残留下来的那些魔气都被眼前这人给吞噬了。   这是.......   眼前之人带来的威压,让昌和皱紧了眉头。实力的极高差距让他有些恐惧的想要向后退去,然而,双腿却犹如千斤之重,让他挪动不了分毫,就在这时,到那双猩红而未有丝毫感情的双瞳,居高临下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百年前,息归只告诉你他曾被驱逐,那他可曾告诉过你......”   “自摩迦石窟之中诞生的吾,也是他。” 第127章 荒城旧梦   雾陵姬府覆灭的那天晚上, 大火在眼前弥漫。   姬无妄跪坐在满是流苏花的地面上,手足无措的抱着阿娘的尸体。   头顶冷月当空,尸体的温度在他的怀中一点点的冷却。   他仰头张望, 无声的呐喊,可放眼望去四周空无一人, 只剩下漫天的大火和满地的尸体。鲜红的血顺着青石板流到身下, 濡湿了衣衫。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空气中浓郁的魔气在鼻息之间弥漫,整个雾陵姬府之中静的只剩下大火烧灼木炭而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响动声。   这些天, 他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   不曾想一觉醒来,眼前的一切成了火海, 而他跪坐在其中, 满身魔气,双手染满了鲜血, 像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他.....   时至今日连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在仙门百家的修士喊着‘诛邪佞’的口号冲进庭院的那一刻, 府中侥幸逃过一劫的老管家冲了进来, 将他给带离了现场。   从那天起, 辉煌一时的雾陵姬府没了。   他这个曾经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也成了弑父杀母的凶手。   “二公子,我们去叶家吧。”   “现在仙门百家的人到处都在搜捕,贸然出去恐会被抓, 到时候移交到司天狱的话,怕是再多几张嘴也说不清了。这叶家早些年跟雾陵还算有点交情,叶家老爷子也并非是无能之辈, 想必一定会为二公子做主的......”   “你怕我吗?”   “什么?”   远处是雾陵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姬无妄于阴暗逼仄的街角转过身,问着眼前这个将他带出府的老管家。   这些天,他能明显的感觉到, 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伯叔在怕他。   “老奴......老奴怎么会怕。”   “伯叔,你别骗我了。”   现在的他,一身魔气。   每天晚上,哪怕是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会在看见脸上的魔纹后而心生恐惧,又更遑论是旁人......   姬无妄思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将头顶带着的兜帽压低。   “我们去苍狼域。”   伯叔大惊失色。   “苍狼域?”   “那地方去不得啊......”   一百年前,苍狼域还是一个混乱,无序的地界。   黄沙遍野,魔气肆虐,到处都是厮杀。   可是......   雾陵姬府的覆灭或许只是一个开始,他体内的魔始终是一个隐患。与其就这么呆在仙门百家之中提心吊胆的等着司天狱的审判,倒是不如他自己去寻一个出路,寻一个答案。仙门百家容不下他,他便去苍狼域,他要杀掉这个造成雾陵姬府覆灭的罪魁祸首,也要找到那个失踪的阿兄......   可姬无妄到底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从两个人踏入苍狼域的地界开始,他们就被盯上了。   在雾陵姬府的那些年,姬无妄从未杀过人,可在苍狼域他却是不得不拿起了手中的剑,斩凶兽,杀恶徒,拼尽了自己全部的气力去与之搏命。可随着杀的魔修增多,体内的魔气也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失控......   直到有一天,他握着手中的长剑杀掉了那个一直跟随着他的伯叔,也是在那一天,他听到了心底里的那个声音......   -你看这人的嘴脸,多讨厌。   -他恐你,惧你,迟早会将你的事情给捅出去。这样毫无修为的拖油瓶迟早是你的拖累,你不该留,你就该像这样把他们杀了,都杀了!   “你是谁?”   姬无妄颤抖地握着手中的长剑,脸色煞白的盯着面前死不瞑目的伯叔。   这一刻,眼前的一幕让他像是想到了先前的雾陵姬府。   那日,他也是像今日这般双手染满鲜血的醒来。   -我就是你。   姬无妄蹙紧了眉头,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两下:“......你胡说。”   -你在害怕吗?   -你怕雾陵姬府的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你怕你的爹娘都是被你自己给害死的......   “你闭嘴。”   “我爹娘不是我杀的!”   姬无妄催动灵力,想要将体内的魔给逼出去。   可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体内的灵力枯竭,已经根本没有多少灵力与之相抗衡了。他跪坐在黄沙遍地的焦土之上,只能任由身上的魔气一点点的蚕食着他的意识,一点点的摧毁着心中的信念。   当黑暗再次笼罩而来的同时,模模糊糊当中他像是再次听到了耳边的蛊惑......   -别白费力气了。   -依照你现在的修为是杀不死我的。   -听话,把你的身体交给我。   -我可以帮你,帮你得到你想要的无上的权力与地位,我可以让那些曾经欺辱你的人全部臣服于你的脚下。   这是姬无妄第一次与体内那个盘踞了多年的魔对话,这也是息归第一次想要在姬无妄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候占据这具身体。   可是,息归失败了。   当那股黑暗即将将姬无妄吞噬的那一刹那,他的鼻息之间似是嗅到了一股子清冽的雪。   风沙吹着他的干裂的唇,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于脖颈。   他喘着气,握着手中的剑在手掌上快速的划下一道血痕。   当身上滚烫的血顺着手臂滑落的那一刹那,疼痛让他的意识瞬间回笼。   他握着手中的剑,整个身子踉跄的跌在了漫漫黄沙里。   他不能输。   他要找到一个彻底杀死对方的办法。   姬无妄一路向西,在苍狼域找寻办法的那段日子里,他听说了一个地方。   极西之地有一城,名荒。   城中以北有一石窟,石窟中孕育着大量的魔晶晶丛,是苍狼域的魔修想要修炼而必得之物。可正是因为此,荒城常年魔气缭绕,万分危险。这些年,苍狼域冒险前去采摘魔晶的魔修一个都没有回来。   姬无妄却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年,他冒险闯进了荒城,把自己关在了魔气充裕的摩迦石窟当中。   他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修习的仙术,转修了魔。   在这里,魔气的修炼与一直被压制的灵力相比,事半功倍。   可随着他体内魔气的增长,他体内的魔也随之被增长,以至于那段时间,他每日要做的事情便是与体内的魔抗衡,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占据大半天的身体,直到晚上的时候他才能把身体要回来。   姬无妄就这么与之对抗了许多年,在息归终于厌倦了这场拉锯战,想要彻底的吞噬掉他意识的同时,他释放了自己全部的魔气。   直到这一刻,息归才察觉到姬无妄这些年竟然一直在藏拙。   不知道什么时候,姬无妄竟然吸纳了这摩迦石窟当中全部的魔气将其压制在了体内,而这些魔气在被人全部释放而出之后,磅礴的魔气几乎是顷刻间就将息归那道尚不完整的神识给从体内驱逐了出去。   此时摩迦石窟之中被大量的魔气填满,息归的神识没了可以依附的身体变得极度虚弱,他望着眼前被魔气包裹着的姬无妄冷笑出声。   -为了驱逐我,你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在昌和的怒斥当中,姬无妄站在被魔气包裹的中心,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正在被一股子强大的力量一点点的碾碎。难以言说的疼痛几乎是在顷刻间席卷而来,他却是站在浓郁的魔气当中,笑了笑。   “这还是你教我的。”   “只有让自己修为强大,才能杀掉你!”   -你是杀不了我的。   -我劝你,趁现在一切还不晚,乖乖把身体交给我,我可以帮你.......   “你只是想利用我......”姬无妄半撑着身体站着,他喘着气,冲着息归再次开口,“多年前,你操纵我,杀了我爹娘......你让仙门百家的人视我为仇敌.....你一直在逼我,你想让我走投无路,只能向你求援,你想要我这具身体。”   姬无妄:“现在,我这具身体就在这里......你若有本事大可来拿。”   摩迦石窟当中的魔气庞大而又辽远,远不是现如今的他能够驾驭的,息归遭了算计,心有不甘的冲着人低呵出声。   -凡人之躯,竟然还妄图控制这么多的魔气吗?   -它们只会吞噬你,诞生出新的魔!   姬无妄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解决了你,那就是我和它的事情了......至于你,没了我身体的支撑,你的神识还能撑多久?”   早在那年,姬无妄把自己关到摩迦石窟的时候,他便用他这辈子记得为数不多的阵法将此处化为了死地。   他抱着必死之志,要在这里与人同归于尽。   息归逃不出去了。   他也要让他尝尝当年雾陵姬府所经历的一切,他要让他为当年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姬无妄用着自己仅剩的意识,将息归那缕神识给捏了个粉碎。   当那缕神识的光在掌心消散的同时,姬无妄的手指快速在胸前结印,用着先前沈孤舟教给他的法印,强行将这个因他而诞生出的魔给硬生生的压进了右眼里。   姬无妄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失去了魔气支撑的身体摇摇欲坠。   那一刻,在这个阴冷潮湿的石窟之中,他似是看见了雾陵姬府四季常开的三角梅,看见了爹娘站在远处含笑着再冲着他招手,甚至是在他意识逐渐消散的那一瞬间看见了那一抹如霜雪一般的素白。   “沈孤舟......”   姬无妄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束光,可当他的手指伸出去的同时整个人却是朝着下方直直的栽了下去。与此同时,远处的那抹白踏雪而来,拦腰接住了那个向下而落的身影。 第128章 大雪尽落   金麟台的大殿内, 昌和与当年的息归一样选择了断尾求生。   当神识的灵辉在眼前消散的同时,隐藏在金麟台四周的影子动了,他们追逐着那道消散的神识而去, 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暴雨在殿外侵袭,夜晚湿冷的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 吹进了魔气依旧肆虐的大殿里。   殿中的帐帘翻飞, 站在漩涡中央的魔,近乎贪婪的舔舐着指尖刚刚沾染的血。   口中猩涩的甜味像是久未造访的甘霖。   一时间, 他想要血,更多的血......   金麟台内有宫人听到动静, 好奇的跑过来偷看, 却是在对上姬无妄那双显得愈发猩红的双瞳后,吓得跌坐在地。   一直守在殿外的叶轻欢找准时机, 握着手中的扇子闪身而入。他将扇柄的顶端快速的点在了姬无妄周身大穴之上, 眼前本是肆虐的魔气在他的动作之下, 顷刻间就朝着姬无妄的右眼之中收束。   随着殿中的魔气消散, 一切终是趋于平静。   叶轻欢一步上前, 伸手一把扶住了姬无妄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王?”   “昌和跑不远......帮我......找到他。”   此时,姬无妄身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叶轻欢的身上,他揽着对方的肩膀, 眉头皱的愈发的紧:“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操心他,他今晚可是想至你于死地!你知不知道贸然释放出这么多魔气, 依你现在的身体压根就……”   “我没事......咳咳。”姬无妄压下了胸腹涌上的腥甜掩唇咳嗽了两声, 出言打断。   “什么没事。”   “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元卜。”   叶轻欢拉着人就朝殿外走,姬无妄却是望着殿外天际微明的天色,一把握住了对方扯过他的手臂:“等等, 现在......咳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叶轻欢不明所以的回答出声:“刚过卯时,还要一会儿天才亮......”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今天是他和沈孤舟约定的日子。   如果他不去,那个小气鬼怕不是要折腾的他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这里就先交给你,我先去一趟......”   姬无妄的手刚拨开叶轻欢的手臂,胸腹之中突然涌上来的腥甜却是让他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耳朵有一瞬间的嗡鸣,在叶轻欢的惊呼之中,他缓缓直起了身子,双眼模糊的看着眼前这个暴雨滂沱的夜。雨依旧在下,他脚下踉跄的走在雨幕之中,胸腹中的血腥味却是从嗓子一直呛到了鼻腔。   他咳嗽着,耳畔的喘息声在这一瞬间似是重若擂鼓。   他还不能倒下......   他要去找沈孤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遭的声音似乎是离他越来越远,全身的骨骼都似是被打碎了在叫嚣着疼痛。   姬无妄站在原地喘了两口气,眼前阵阵的眩晕袭来让他直直的向前栽去。   “王!”   “阿妄?!”   叶轻欢快走了两步,一把接住了那个差点倒在雨幕之中的人。   头顶大雨倾盆,雨水顺着贴合着脸颊的发梢流淌而下。   叶轻欢看着怀中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人,脑海之中不禁想起了多年前,他在荒城摩迦石窟之中见到人时的那一幕。   自从雾陵姬府的教学结束,各府的人都从雾陵姬府返家。   那一年,是他离开雾陵姬府的第五年。   回到叶家的那些日子里,他除了时常会听到一些关于雾陵的传闻,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当那日叶轻欢在昏暗的摩迦石窟之中找到那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时,那股子他以为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淡去的情谊却若海浪一般的汹涌而出。胸膛之中跳跃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给紧紧的攥住,他奋力推开眼前阻挡着的巨石,整个人踉跄的跑上前去将那人从那冰冷潮湿的水中抱起。   他不要命似的将体内的灵力朝着对方的身体之中输送,然而,魔灵本就相冲,在姬无妄转修了魔之后,他向对方身体里输送而去的灵力并非是良药,而成了穿肠的剧毒。   那时候,叶轻欢突然察觉,曾经这个在雾陵意气风发的小公子,也并非无所不能。   他会受伤,甚至也会死亡.......   若是那日沈孤舟不曾前来,眼前这人怕不是会悄无声息的死在这个他为自己早已经划定好的死地。   那日,叶轻欢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救他,不管耗费多少的时间,付出多大的代价。   金麟台的大殿之外,叶轻欢在暴雨之中自嘲的一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在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办法。”   “早知如此,我那日就不该答应你的计划......”   叶轻欢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粒丹药护住对方的心脉,带着人离开。等到两个人身形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金麟台外元卜的院子里。早已经候在院中的元卜大袖轻挥,海浪便温柔的从叶轻欢的手中将姬无妄给卷了过去。   叶轻欢握着手中的扇子刚准备跟着进去,房门却是在眼前无情的关上了。   “你这条鱼,怎么这么小气?”   “好歹人还是我送来的......”   叶轻欢气不打一处来的站在门外来回踱步,直到天际鱼肚泛白,眼前那道紧闭着的门才再次被人打开。他握着扇子踱步而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人。   “怎么样?”   “还有救吗?”   元卜:“没救,你会往我这儿送?”   叶轻欢:“那他怎么还没醒?”   元卜抱着手臂靠在一侧,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方才再次开口:“他体内原本有我族鲛珠相护,但是经过天烛峰的事情之后,我的鲛珠碎了。我本以为他此次复生之后会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气,但好在有另外一股灵力在护着他。现在这道灵力正在帮他恢复,但是需要时间。”   叶轻欢诧异地上前:“另外一股灵力?”   元卜:“冰系的灵力。”   “冰系?”叶轻欢坐在床榻边缘给人一边把脉一边不敢置信的仰头,“这是......是沈孤舟?”   元卜面色微沉的嗯了一声:“他的复生与司天狱有关。”   叶轻欢:“可这世间本无复生之法。”   叶轻欢:“这司天狱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将人从那鬼门关之中给拉了回来?”   *   与此同时,大荒极北之地的雪原之上下了雪。   院中,熏香袅袅,沈孤舟披着一件厚重的雪色大氅坐在院中的梅树下,正握着笔细细的描摹着一幅小像。然而,平素里不消半日便可画好的东西,今日在落笔之时却有迟疑。   炉上烧着的水壶咕咕的开着,一直跪候在院中的一众长老却未有一人敢动。   直到......   青玉垣的木薐从院外踱步而入,方才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尊上,三月之期已至,那些人都在等着您的决断。”   “他还没来是吗?”   “没有。”   院中,死一般的寂静。   木薐握着手中的拐杖,给人找补:“那位王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您不如......”   “我联系不到他。”   “那......”   喉间突然袭来的痒意让沈孤舟掩唇低咳了两声,手里握着的笔从那稍显无力的指尖跌下,在纸上晕染出一层深重的墨色。当血色若落梅一般的在纸上晕染开的同时,院中连带着木薐在内,所有的人都跪伏在了地上。   沈孤舟止了咳,方才靠在一侧的扶手上,将桌案上早已经备下的册子递了出去。   “按照这上面的方式办吧。”   “可是.....”   沈孤舟冲着众人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   “尊上......”   木薐欲言又止,但是在看见沈孤舟面上的坚持,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带着人躬身从院中离去。   院中的雪依旧还在下,沈孤舟的指尖从桌上放着的雪梅酒上一寸寸拂过,抬眼间便看见姬云逸被云娘推着,从不远处的廊厅之中进来。   “可是都安排好了?”   “如果有需要,汐云府也可......”   沈孤舟:“不必了。”   沈孤舟:“剩下的事,木薐能处理好。”   姬云逸本欲离开,但是在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血色,身形单薄的拢在宽大衣袍当中的人,到底是没忍住,问出声来:“若是......若是今日他不来,你还等吗?”   “等。”   沈孤舟将手重新拢在袖中,抬头望着头顶纷纷扬扬下着的雪,微微一笑。   “我想见他。”   “所以,多久都等。”   哪知这一日,司天狱的雪下了一整天。   梅树下放在桌上的是他早已经给人备好的雪梅酒,沈孤舟坐在清冷孤寂的院中,从清晨的光色微明,等到了夜晚的辰星渐浓,也没有把人等来。   月上中天,弦月垂挂在一角廊檐。   院中的梅树,尤似那年姬无妄离开那日一般的娇艳。   那年,姬无妄在司天狱外等了一宿。   殊不知,沈孤舟却也在那溢满酒香的庭院之中枯坐了一夜.....   当很早之前,那人冒着雨将那把描摹着三角梅的伞打在头顶,便是像一双手将他从那晦暗泥泞的深处拉了出来。从那日起,那人就像是一束光,萦绕在心头,让他想要为人不顾一切。   可惜,他好像等不到他了......   罢了。   就这样也挺好的......   院中,忽有一阵冷风,从一侧的廊厅之外袭来,吹的树上朱红色的花瓣散了满地,吹的那一袭雪色的衣袍莹润若雪。   桌上的壶水咕咕的烧着,描摹着三角梅的伞静静的放在身侧,唯有那本是放在桌上的杯盏骤然坠落....... 第129章 孤影照路   姬无妄这一觉睡得有些长, 长到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那一年北境大雪的时候。   那一年,他十五岁。   雾陵北山之中出了一只鬿雀, 据说若食其丹可使得人声量如钟。   哑巴那时候还不会说话,府中那些前来求学的世家子弟总是有的没得在背地里嘲笑他, 说他是沈家父不详的小哑巴。   沈家的哑巴又怎么样。   那也是他这个雾陵姬府的二公子, 认定了日后要娶回家的人。   姬无妄见不得这群人欺负他的人,他打算去北山捉住这只鬿雀给人治治嗓子。   这种一拍脑子的事情, 姬无妄最是在行。   在哑巴生辰的头一天,他偷拿了他兄长放在书房内的影月弓就一个人偷溜去了北山。   雾陵姬府建在北境的章山以东, 受章山山脉影响, 北境雪原之上的风雪一年到头只有年末的几个月才会越过高大的章山山脉吹进雾陵来。而雾陵受两侧温冷空气的影响,倒是常年起雾。那金黄色的三角梅开在云雾缭绕的晨光里, 雾色翻涌, 浮光跃金, 煞是好看。   姬无妄此次要去的北山不在雾陵, 需要越过章山到山的那头去。   章山北面海拔地势较高, 又因靠近极海雪原,以至于北山常年被风雪包裹,景色远不如雾陵宜人。   那一年, 是姬无妄第一次来北山。   小时候他常听兄长在提及他爹风流韵事的时候,提起北山。   据说,他爹早年间在追阿娘的时候, 总喜欢寒冬腊月的一个人往北山跑。那时候, 阿娘还一度以为他爹是不是在北山之上又养了一个小老婆。直到后来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之后,阿娘才知道对方是每年跑过去给她取她喜欢吃的冰椹子。   有人说,姬家总是出大情种。   姬无妄那时候十分认同, 一度也觉得自己日后若是将哑巴娶回家了,他也能这么宠着对方。他想这次,他如果能从北山将猎到的鬿雀内丹拿回去,他想哑巴一定不会再拒绝他,更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再拿个冰花敷衍他。   姬无妄这么想着,就一路向北,信心满满的赶去了北山。   那日,他还算比较幸运,在天黑之前看见了那只站在棘木之上的鬿雀。   姬无妄怕惊扰到这只鬿雀,就找了个山坳趴了下去。   这走了一路,那拢在衣衫之中的手早已经在风雪中被冻得通红,他用力搓了搓,待到双手恢复了知觉,他方才挽弓搭箭,朝着那只鬿雀射了过去。   这只鬿雀,比较难缠。   姬无妄那时候术法修习的一塌糊涂,愣是凭着一身蛮力跟这只鸟在雪地里缠斗了半晌,才成功将其猎杀。   姬无妄捂着那被鸟抓的鲜血淋漓的手臂,将内丹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他本是打算今日直接原路返回,可不曾想,在姬无妄拎着弓往回返的路上,北山之上却是迎来了一场少有的暴风雪。   头顶的天越来越暗,温度也越来越低,探路蝶的微光很快就湮灭在了风雪之中。   姬无妄身上的灵力在刚刚跟鬿雀打斗的过程中耗了个干净,以至于他现在想靠着灵力在风雪之中御寒变得有些困难。胳膊上粗略包裹着的伤口也在冷风中逐渐皲裂,血濡湿了衣衫却又在极低的温度之下快速凝固。伤口在风中两相撕扯,每走一步,疼痛都让姬无妄两眼黑了又黑。   这场暴风雪来的很急,山上的雪没过一会儿就下的很深。   姬无妄顶着风雪艰难的前行,未知的前路让他有些害怕的攥紧了那挂在腰间玉带之上的冰花,那巴掌大的莲,在冷风之中晃动出了叮叮当当的脆响来。   不知过了多久,姬无妄脚下一个踉跄的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眼前风雪笼罩的前路之上似是多了一抹光亮,他抬起手臂,隔着眼前的风雪朝着前方光亮来处张望,那一瞬间他似是看见一容色清绝的白衣人,伫立在远处。   是谁?   站在那里?   姬无妄撑着手臂起身,在雪地里追逐着那人而去,然而等他到达了那人刚刚所站的地方,那道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眼前的风雪和那看不见的前路,直到他有些撑不住的倒在地上,意识模糊地同时他听到了有人磕磕绊绊的在叫他的名字。   “宴......”   “阿宴?”   沈孤舟。   是沈孤舟。   他找到他了。   姬无妄整个人如溺水一般的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剧烈地动作让他的头有一瞬间的发昏。屋中烛光摇曳,他抬起指尖按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余光里似是看见身侧有人影晃动,紧接着几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这下醒了我这两天一直怦怦跳的心啊,总算是可以落下去了。”   “元卜!咦,那条死鱼去哪了?没事,让我来给您看看,别躺了几天落下什么后遗症。”   姬无妄嘴角扯了扯:“你少说两句,我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逻辑清楚,看来应该不傻。”叶轻欢摇着手中的扇子,笑着将手放在姬无妄的腕子上给人把了把脉,“你这次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你体内那一直没有被吸收的魔气这下直接收归己有。往后灵魔双修你这登临那息归都达不到的神位,指日可待。”   姬无妄蹙紧眉头:“我先前也就只是能暂时将他压制,怎么短短两天就能控制了?”   叶轻欢握着扇子点了点姬无妄的身体:“那就要问你体内这灵力了。”   灵力?   姬无妄盘腿坐在床榻之上,闭眼调息了片刻,随后一手将魔气召出,一手将灵力召出。随着额间那道看上去与炉鼎一般无二的猩红额纹消退,那独属于沈孤舟浩瀚而又磅礴的冰系灵力便充斥在掌心之中.......   “沈孤舟......”   姬无妄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脑海之中在这一瞬间似是又想起了他刚刚做的梦,想到了梦中那一瞬而出的身影。心在一刻,没来由的有些慌。他敛了掌心当中的灵力,整个人撑着手臂翻身而起,却是在起身的之际,那一直被他好好戴在手上的冰花突然从半空坠落,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醒了?”   “厉荣刚好来信,那边已经成功进入荒城,接下来你打算......”   姬无妄不等元卜将手中的信递到跟前,便抬起头冲着两个人问出声:“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叶轻欢摇着扇子起身,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冰花,十分可惜的出声,“这是用灵力凝结的东西吧,怎么这个时候碎了?不像是个好兆头......”   姬无妄盯着地上那独属于沈孤舟的灵力逐渐消散,不等人把话说完,他便皱了眉头捏了诀就从屋中离开了。等到姬无妄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地苍茫之下,风雪侵袭,司天狱朱红色的大门就伫立在眼前。   三个月前,各大势力为了争夺一人聚集在此数月。   现如今,三月之期已至,司天狱外引得大荒无数修士慕名而来,只为等司天狱给一个答案。然而,姬无妄到的时候,司天狱外吵吵嚷嚷,似乎依旧还没有个结果。   “你们司天狱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好了三个月,怎么现在还不把人交出来?”   “沈孤舟呢?让他出来给个准话,老子到底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是啊,你们不把人放出来,我们大家伙怎么知道那个酷似魔头的美人到底是如何的天香国色?我们还怎么把人娶回家?”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最近苍狼域动荡,十年前那个死在天烛峰的魔头已然复生。   他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这么多天,可不就是忌惮魔头的实力不敢公然在对方面前开黄腔,而这个据说长得跟魔头有几分相似的白九就成了一个完美的替代品,如果有幸能够得到如此美人,岂不是......   “怎么?”   “一个二个都觊觎到吾的头上了?”   姬无妄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的那一瞬间,司天狱外本是热火朝天的局面一瞬间鸦雀无声。   那些原本守在外面的护卫在见到姬无妄的第一眼都是下意识的拿起手里的武器,却是在赶来传信的童子与他们递了消息之后一个二个都收敛了身上的杀气,毕恭毕敬的给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姬无妄走上前,人群里刚刚还说话的几个刺头,当即嬉皮笑脸的再次开口。   “哪能呢?”   “您老日理万机,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刚刚......刚刚您就是听错了,我们说的不是您,不是您。”   姬无妄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微微挑眉:“白九是吧。”   “这人,您也听说了?”   “他啊,就是一个名不经传的炉鼎,我们就是……”   “吾就是白九。”   姬无妄的话,惹得众人一愣。   “不可能。”   “白九之前不是一直待在汐云府,怎么会是......”   “等等,如果我记得不错的情况下,汐云府的主君好像是当年雾陵姬府的长公子,那岂不就是魔头的......"   姬无妄听着四周的议论将那枚属于白九的名牌抛到了面前之人的手里,直到这时,众人才察觉出此时那个立于司天狱朱红色的大门前,一袭玄金色衣袍,姿容盛绝的魔头就是先前那个遭一众人哄抢的美人。   姬无妄:“来啊,让吾看看到底是谁敢来娶爹?”   众人:“........”   等等.......   如果这魔头就是白九的话,这人之前不是在司天狱吗?   不是说好的两个人水火不容的吗?   这魔头到底是怎么从沈孤舟的手里脱逃而出的????   然而,一群人还没等到答案,便眼睁睁的看着那魔头一脚踹开了司天狱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那扇伫立在雪原之上长达一千多年的朱门,在姬无妄那满含怒火的一脚中。   寿终正寝了。   嗯.......   他们如果还留在这里的话,一会儿能看见所谓的世纪大战吗?   姬无妄现在懒得管外面那群上蹿下跳的猹表演,他现在一心只想见到沈孤舟,然而他孤身一人闯进司天狱,哪怕是将他的神识外放,却始终都没有察觉到沈孤舟的气息。   “我问你,沈孤舟人呢?”   姬无妄忍无可忍的停了下来,从路上随手拽来一个门前负责洒扫的小厮,然而这小厮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回话,到最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姬无妄才察觉出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他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仰头看着那个伫立在眼前的明光台。   “沈孤舟他......”   “阿宴。”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眼前响起,姬无妄顶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看了过去,便是瞧见姬云逸就坐在高处的台阶上,静静地等着他。他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手指用力的抓握住对方手臂,哑着声音问道:“哥?你怎么在这儿?沈孤舟呢?他到底在哪?”   姬云逸:“沈孤舟他......”   姬无妄:“哥?”   “那天,他本来想着见你最后一面,可他等了你一天,到底是没把你等来。”姬云逸微微抬眸,方才叹了一口气,再次开口,“阿宴,沈孤舟他......他已经死了。” 第130章 以命为偿   “蹊跷, 真是太蹊跷了。”   “要我说,也不用查了,现在就封棺, 就这么一直耽搁下去终究也不是个办法。”   “是啊,那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万一到时候再......”   此时, 聚集在后院里的几个长老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这话说到一半, 木薐突然握着手里的拐杖悄悄戳了戳人。为首烟渚渡的秋溟长老摸着胡子刚准备发火,却是在看见那个从院外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之后, 赶忙握拳清了两下嗓子来掩饰尴尬。   “咳咳......”   “这什么风把苍狼域的王给吹来了?”   姬无妄上一次来司天狱, 还是一百年前。   时隔这么久,当他再度踏入沈孤舟所居的小院, 却见院子里栽种的梅树一夜之间凋了干净。繁花尽落, 那些艳丽的红悄无声息的埋在雪地里, 像是珠玉蒙了尘, 将冬日的冷寂衬得愈发深沉。   大片的梅树下, 那个惯爱坐在那儿的身影不在,只剩下空无一人的矮桌以及桌子旁那个被摔的粉碎的杯盏。   姬无妄三步并作两步的跃上台阶,伸手将桌子上放着的雪梅酒拿起, 放在眼前端看了一番。   烟渚渡的秋溟长老赶忙上前,劝阻出声。   “王,这个碰不得。”   “这是我们尊上拿来送人的酒。”   姬无妄拎着酒壶的脸色当即就是一冷:“送人?他还打算送谁?”   “送您的, 送您的, 我们尊上说了,这些都是送您的。除了这些还有......”木薐赶忙从怀里将那份早已经备好的册子翻找出来,边走边展开来给人读着上面所列的清单, “哦,在这里,还有.....一些新酿的桂花甜酒,还有我们尊上之前在北部搜集的一些新学话本,南洋的琥珀珠,达木州的妖兽丹.......”   这清单上所有列出来的名目都是姬无妄之前喜欢的玩意儿,为此他先前还没少跟人在秘境里面抢。   没想到这人竟然还留着.......   庭院中有风,姬无妄的唇一时间抿的有些紧。   “谁要他这些破玩意儿。”   胸腹之中像是有一双手抓握住了心脏,让他在说这话的时候鼻子中升起了一股酸涩,那一双眼睛在明晃晃的日光里显得有些红。姬无妄吸了吸鼻子,有些生气的将跟在他身边的白胡子老头一把推开,“他人是不是在里面?”   木薐将手中握着的册子合上,冲着人微微垂首:“您可以先在外面稍等片刻,待我们封棺之后......”   封棺。   封个屁的棺。   沈孤舟不可能死,他也不能死。   姬无妄绕过眼前这群人,单手扣着一侧的围栏,一跃而下。   “欸欸欸,您去哪?”   秋溟长老扒着围栏冲着下方大喊出声。   “拦下他。”   “还不快给我拦下他!”   姬无妄拎着手里的酒,一个折身避开了从头顶袭来的剑。他伸手欲推门,余光在看见两侧袭来的寒光之后,停下了向前的步子,挥袖将司天狱这群欲将他拦下的护卫给一把挥开。   魔气在周身逸散,姬无妄转过身,负手而立。   那站在廊檐下的玄金色衣袍轻扬而起,衬得那张拢在暗光当中的脸色若霜雪一般的冷。   “都给我滚。”   随着姬无妄这一声像是耗尽全部耐心的低呵响起,本是守在寝居内外的侍者纷纷退了出去。   “这小子......”   烟渚渡的秋溟长老吹胡子瞪眼的打算召了法器上前,被木薐手中那把横过来拐杖给拦住了去路。   “你拦我做什么?”   “我看这小子是反了天了,他当这里是他苍狼域吗?今天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司天狱颜面何存?!”   木薐撇了一眼身后那扇紧闭上的房门,将拐杖杵在身前。   “我问你,尊上一直想见的人是这位不是?”   “是啊。”   “那你拦个什么劲啊。”   “.......”   木薐:“走了,走了,打叶子牌去。”   寝居内,姬无妄将眼前垂挂着帐帘拨开,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躺在床榻上的人。   “沈孤舟?”   “我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窗外廊檐上的风铃被风轻轻吹着,有光从轩窗映照入内,能瞧见尘埃在半空中漂浮。书案之上熏香袅袅,那张被镇纸压着的一张精巧的小像被风吹起一角。往日里,总是会含笑着应答他话的人,直到姬无妄绕过书案,走到床畔,那个躺在床榻上人,还依旧像是一尊静美的玉雕一般闭着双眼一动未动。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你是在怪我来晚了吗?”   姬无妄站在床畔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可他的话散在风里,却始终无人应答。他收紧了那握着酒壶的手,吸了吸那愈发酸涩的鼻间。他仰起头,在眼泪从眼眶之中滑落之际,拔了酒塞倒头就灌了一口。   辛辣醇香的酒液混杂着眼泪流入口中,苦涩在喉间一寸寸的蔓延。   “沈孤舟......”   “你就是个骗子!”   姬无妄将酒壶重重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低呵出声。   瓶底裂了纹,酒液溅的满桌都是。   那酒壶的瓶身更是随着他的指尖用力,有冰自他的指尖蔓延而上,将壶中的酒冻了彻底。   “什么双修。”   “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我对不对?”   姬无妄低着头,手指紧紧的攥着瓶口:“三个月。沈孤舟,你明明......你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你才会与我约定这所谓的三月之期,所以你才会让我务必要来见你。”   “什么舍命陪君子,什么奉陪到底都是狗屁。”   “我若知晓,那每一次的双修与你而言,都是以命为偿,我.......”   直到这一刻,姬无妄才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从初遇起沈孤舟的那双手臂就迟迟不见好;为什么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沈孤舟的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差;为什么那日在树林之中他明明大声的叫了他,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向前走......   原来这一切都是换命的代价。   “阿宴,这世间本就没有复生之法。”   兄长的话虽然是事实,但姬无妄不信。   他不信沈孤舟就这么心甘情愿的把他丢下了,他也不信这个小气鬼会把他拱手让给别人。   这件事,一定有蹊跷。   姬无妄抬手将眼泪抹去,转身走到沈孤舟的床榻前,双手合十,指尖捏了一个他并不怎么熟悉的法诀,将沈孤舟全身上下探了一遍。大量的灵力在屋中逸散,半晌,姬无妄将灵力从沈孤舟身上抽回,他转身,扶着一侧的床柱吐了一口血,方才有些不敢置信的将人看着。   “你的元神呢?”   “明明身形未灭,你的元神为什么不在这里?”   姬无妄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脑海之中突然想到了那日在回溯之中见到的那道身影。   难道.......   “沈孤舟,回溯的结局能改吗?”   “不能。”   那日在回溯的阵法之中,他站在那人的身旁笑着打趣出声:“你就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我?”   那人再次回答的答案是会死。   等到他在追问对方可曾试过之时,沈孤舟却并未再回答他的话。   可倘若,他不仅试过,还亲手改过呢?   所以那年,沈孤舟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接任了司天狱之职;所以那年,明明所有的人都对良村之中的秘密不甚清楚,沈孤舟却能在刚刚接任司天狱之后就向他的父亲递了一封信......   姬无妄拧紧了眉头,从怀里将那颗藏在赤华之中留影珠子翻找了出来。   他运转灵力催动,可这颗留影珠却依旧纹丝未动。   时机。   到底在等什么时机?   姬无妄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就攥着手中的留影珠出门去找了那群老头。   “这局可又是老夫赢了啊。”   “哎呦,这几天忙的连头转,手都生了,来来再搓两局。这回我们羡霜驿一定不会输给你们烟渚渡。”   “想让秋溟输你得让木薐给他抽叶子牌,就木薐那臭手一准能抽到烂牌。”   院子里的几个老头还没把牌摸上,牌桌就让人给一把掀了。   “哪来的......”   秋溟长老这攥着手里的叶子牌一抬眼,就正对上姬无妄那一张臭脸,“怎么又是你这臭小子!我......”   木薐眼看着秋溟又要同人打到一处,赶忙走上前将人拦住。   “您.....您刚不是在屋子里陪尊上的吗?”   “这是来让我们封棺的吗?”   姬无妄懒得跟人废话,他抬手将木薐那老头从几个人之中揪了出来,拎着对方的胡须就直截了当的问出声来:“我问你们,你们这里面谁会用回溯?”   木薐:“回溯?”   木薐:“那不是尊上......哎呦,您轻点轻点.......”   姬无妄一脚踩在石头上,方才松了手上的劲:“继续说。”   木薐朝着身后那几个人看了一眼,方才摸了摸自己被揪疼的胡须冲着人开口道:“这回溯之法我们不会.....”   姬无妄:“你再说一遍?”   木薐:“我们真不会,这回溯阵法只有尊上才会!”   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那还有谁会?”   木薐沉吟了片刻回答出声:“这个应该......没人会......欸欸欸,别打!我知道十三引楼的藏书中有载它的使用办法!”   “你们青玉垣是打算造反了不成?”   “这可是我们司天狱的......”   秋溟长老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是正对上了姬无妄看过来的一双眼睛,随后他便是听得这人一字一句地道:“你们若是不想让人死的话,就告诉我,否则,人我带走,待我踏平了你们这司天狱......”   “出门右拐。”   “……” 第131章 家门不幸   “这里平日只有尊上一个人来, 所以您要找的那个回溯具体在什么地方,还得好好找找。”   “我记得,这最前面的几列里面的藏书是我们尊上之前从各地找来的一些地方志, 里面记载过当地的一些奇珍和凶兽,您要是回头有兴趣可以随手翻来看看。”   十三引楼之中的藏书都被放在了镜湖以上的五层之中, 而这上五层的建筑是一个塔的造型。   明晃晃的日光从头顶透明的穹顶倾泻而下, 尘埃如星般散落,往下看, 还能瞧见湖面反射的粼粼水光。   姬无妄走在其中,指尖从书架上几个熟悉的地名上一点点滑过, 最后将其中标有北山的一本从上面抽了出来。这书看上去并不新, 像是被其主人来回翻看了好几遍,以至于在姬无妄随手翻阅的时候, 还能看见书页上面被人用朱红色的笔做的一些批注。   “天谕365年, 冬月初九。”   “北山有鸟名曰鬿雀, 食其丹可使得人声量如钟。”   天谕365年?   这不是那年他去北山的日子吗?   姬无妄的指尖在书上被人用朱笔圈出来的时间上点了两下, 眉峰微蹙。   “王看什么呢?”   “没什么。”   姬无妄将手里的书合起重新插回书架, 方才朝着前方提灯而行的木薐走了过去:“东西,找到了吗?”   “还没。”   “前面那一排不是,后面这一排也不是, 这里这些......我记得应该是尊上之前找的一些功法秘籍。不过这些术法都比较低阶,您想找的回溯应该不在这里。我想想,那本到底被尊上放哪了......”   姬无妄从书架上又拿下来两本随手翻了两下, 他发现这些书里不同程度上都被人用朱笔做了批注, 里面批注的内容包括时间、地点甚至是一些事件。姬无妄沉思了片刻,视线突然被前方不远处的几个画本吸引:“这些是什么......”   “欸欸欸欸.......”   “王,这些看不得, 看不得......”   姬无妄这人一身反骨,木薐越是这么说,他的兴致越大。这下不等木薐把话说完,他便站在原地抬手勾了勾手指,那书架上放着的几个画本就从木薐的头上越过被他稳稳地拿到了手里。   姬无妄将手里的画本挨个翻了一遍,随后他便是在书上看见了各种姿势赤……身裸体的房中术.......   姬无妄老脸一红,啪的将手里的书合上。   “他.......”   “平日里就看这个?????”   木薐抬手捂脸,不敢作声。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   真是见了鬼的无情道。   他就说这人这次怎么一见面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个老色批!   姬无妄捏着手里的画本咬牙切齿的憋了半晌骂人的话,到最后将书一把拍在了老头的手里,“罢了,先找阵法图。等他回来了,我再找他算总账。”   家门不幸啊。   家门不幸.......   木薐低头将手里的画本看了一眼,没眼看的一个个又塞了回去。   两个人在藏书楼里扒了将近两个时辰愣是毛都没见到,姬无妄十分怀疑这个老头在坑他。就在他走过去揪着那老头的胡子,打算将人打一顿的时候,木薐突然举着拐杖大呼出声。   “王手下留情!”   “我......我知道书在哪了?"   姬无妄伸手将人丢开:“说,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   “那天四部去找他的时候,我好像见到了那张阵法图,那如果这么说的话,那阵法图应该......应该就在梅树下那个桌子上。”木薐这下确定的点了点头,结果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刚刚还站在身后的姬无妄早就不见了踪影。   “欸?人呢?”   后院的梅树下,姬无妄从虚空之中迈步而出。   日光下,冠上的珠玉在眼前摇曳,玄金色的衣袍从雪地上轻拂而过,他撩起那垂落而下的宽大袖子,弯下腰在桌子上翻找了一番,随后从中将一张薄纸抽出,拿起来展开看了一番。   “王,找到了吗?”   “就是这个。”   姬无妄将书合起,在木薐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同时一个闪身回了屋。   屋内,姬云逸就坐在床边。   姬无妄拿着阵法图走上前之时,他撩起面前的帐帘,推着轮椅上前来问:“我听说你刚刚去长老院大闹了一场?怎么样,可有伤着?”   姬无妄一脸诧异的走上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以为兄长会怪我莽撞。”   “你心中有惦念,方才会急。”姬云逸微微一笑,“你嫂嫂当年出事的时候,我也这般急切。”   姬无妄朝着床榻上躺着的沈孤舟瞧了一眼,方才抱着手臂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司天狱这几个老头,一个二个油嘴滑舌,再跟我打一会儿马虎眼儿,我今天非得掀了他们这个破地方。”   “王,使不得啊使不得。”   “追来的倒是快?”   木薐给姬云逸见了礼,赶忙握着拐杖走上前给姬无妄解释出声:“这不是害怕,王在这边有什么吩咐。更何况,此事事关尊上,我司天狱一直密不发丧,也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先前尊上虽有遗言,但老朽总觉得尊上好像提前知道什么。”   姬云逸坐在轮椅上沉思了片刻,微微抬眸:“阿宴,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哥,哑巴可能没死。”   “什么?”   姬无妄的指尖在手臂上轻轻敲了两下,再次开口:“按理来说,人死,身消而魂灭。可我探过他的灵台,他元神未散,只不过离了躯壳,不知道去哪了。”   木薐:“所以,依王所言,尊上的元神是去了其他地方?”   姬无妄:“不错。”   “难怪昨日我们几个老头子在给尊上检查身体的时候会觉得有些蹊跷,我们还当是以为尊上的元神有损,这才探不到什么,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木薐摸着胡须,十分不解的道,“可是,尊上的元神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去了其他地方?”   “因为回溯。”姬无妄将手里的阵法图展开,偏头看向了此时躺在床上的沈孤舟,“那日在回溯法阵之中,我原以为是我的错觉,可现如今想来,倘若,他当真去过过去呢?这样,很多东西似乎就都能解释通了。”   木薐握着手里的拐杖,瞪大了眼睛:“可老朽记得,尊上曾说过那回溯法阵之内的屏障绝不能碰。况且,过去之事本不可逆,从来就没有人尝试过......”   姬无妄:“他说的鬼话还少吗?”   木薐:“.......”   姬无妄:“更何况,大荒从未有所谓的复生之法,那么,我又是怎么复生的?所以我想,他一定是找到了一个办法,规避了这些问题,但有些事情不可逆,所以他料到了他的死,但这并非没有解。”   姬云逸沉吟了片刻:“你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元神不能离体太久,否则就是真的死了。”姬无妄转头看向姬云逸:“哥,我想去找他。”   姬云逸:“你要怎么找?”   姬无妄:“如果我料想的不错,他的元神应该就被困在回溯的阵法里。或许是在某段回忆中,又或许是再某段过去的事件里......我只要寻着他的轨迹找过去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姬云逸沉默了片刻:“嗯,阵法学会了吗?”   姬无妄:“......”   木薐拍马屁道:“王的修为通天,想必这阵法一看就会。”   姬无妄:“.......……”   不好意思,木薐这老头真高估他了。   他真没看会......   姬无妄一脸求助地看向他哥这个当年与沈孤舟齐名的阵法天才:“哥.......”   姬云逸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将一个册子掏出递上前去:“你先看看这个。”   姬无妄:“这是什么?”   姬云逸:“推演。”   姬无妄将册子拿到手里翻看了一番,眉头却是越皱越紧,随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指尖捏了个诀,抬手招了一本书过来,“哥,你看一下这上面的批注。”   姬云逸将手里的阵法图放到一边,伸手将姬无妄手里的《北山志》拿到跟前,他翻看了一番。   “把册子给我。”   姬无妄递上前。   姬云逸将三个东西放在一起,对照了一番,沉吟出声:“还有别的书吗?”   姬无妄点了点头,随后双指捏诀,直接将十三引楼当中的那些藏书给搬来了一部分。厚厚的一摞就摆放在姬云逸的身侧,姬无妄少有的耐心,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人把书上的批注挨个看完,方才开口问出声来:“哥,可是发现了什么?”   “书上的标注是锚点,也就所谓的不可改变的事件,比如,当年沈家姐妹之死,再比如当年你去北山所猎的那只鬿雀,但你看这些.......”姬云逸指着册子上所画的分支,再次出声道:“这些分叉,就是所谓的推衍后的可能性。”   姬无妄蹙眉:“还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姬云逸:“什么可能?”   姬无妄:“这些并非推衍,而是他真正改变后的事件呢?”   姬云逸:“什么?”   姬无妄在这一刻,脑海里突然想到那一夜他曾问他为什么会对一百年前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清楚的就像是亲身经历过无数遍。可那夜,沈孤舟染着喑哑的嗓音在耳边回答确是......   因为,他试过。   试过整整一百三十六遍。 第132章 月下美人   姬无妄叼着笔, 坐在沈孤舟床边的桌子上。   窗外的日光正好,微风裹挟着冬日的冷在外面呼呼的吹着,而室内, 一温炉火,炭火烧的正旺。姬无妄单手托腮, 嘴里叽里咕噜的背着纸上的阵法图, 这背着背着,视线就撇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一摞小像上。   这纸上所画之人, 额上的朱红之色夺目的艳。   画上之人虽然姿态各有不同,但所画的人每一张却都是他。   姬无妄一张张看了过去, 他看的很认真, 就像是那人当初一笔一笔将他细致的描摹一般。等手中的画纸被姬无妄翻阅到最后一张,他的视线从纸上越过朝着床榻上躺着的人看了过去。   雪色的帐帘之后, 沈孤舟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那儿, 像是刚刚睡着一般......   “阵法图背会了吗?”   头上冷不丁的被人锤了一拳, 姬无妄捂着脑袋转过身子, 却是正对上他哥那凶巴巴的眼神。他本想着反驳上两句, 可是一想到自己刚刚是在开小差的时候被抓,便弱弱的回道:“最后两句最后两句。”   姬云逸:“当年你在沈孤舟那儿也是这么学的?”   姬无妄:“哑巴哪有你凶......”   姬云逸将杯子重重的放在姬无妄眼前的桌子上,义正言辞的道:“所以, 你这阵法图到现在也没背会,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姬无妄:“当年你有我这样的学生,你也教不会。”   姬云逸:“........”   时间紧迫, 姬无妄到底没敢在他哥面前多贫嘴两句, 他赶忙将手里的图纸快速背了一遍就朝着姬云逸拍了过去:“都记住了,一字不差。”   姬云逸抽查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你随我出来。”   姬无妄:“哦。”   姬无妄乖乖地跟着姬云逸出了屋, 随后他便是看见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司天狱的四部长老已经按照姬云逸的指示,在院中的地面上画好了对应的阵法方位,而姬云逸顺着小路,走到中央摆放着的祭坛前,冲着他开口道:“一会儿我会同四部的长老一起,助你开阵,但你需要记住,你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你需要在这个时间里找到打开屏障的方法并且把人带出来。”   姬无妄蹙眉:“只有十二个时辰?”   姬云逸:“不错。”   姬云逸:“此术法需要大量的修为支撑,你的身体刚刚恢复,十二个时辰已是极限。况且,迄今为止整个大荒还没有人突破屏障进入到里面过,所以,我能带你进去,但是之后的路便是需要你自己走了。”   姬无妄:“哥,你的身体......”   姬云逸:“只是开阵的话无事。”   姬无妄点了点头。   “等等。”木薐小跑上前,将手里捏着的长生牌塞进了姬无妄的手里,“等等,此去凶险,此物是我司天狱的长生牌,王可将自己的一滴血滴上来,我们便可在外面时刻关注到王的命魂。您在那边若是遇到危险,也可通过命魂与我们示警。”   “这样总行了吧。”   姬无妄刚将指上的血珠抹去,垂落在一侧的胳膊却是被木薐再次握住。   “王,切记。”   “您在回溯阵法之中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过去既定的事实,因果循环有始有终,一定,切莫妄动。”   ……   这是姬无妄第二次经历回溯,只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次回溯阵法的开启并不如上一次顺利,在眼前黑了两黑之后,便是紧随其后的天旋地转。一向自诩身体比较好的姬无妄,被这么上下左右宛如搅拌机一般的一晃,也差点吐了。   姬无妄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缓缓地抬起头,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可与上次睁开所见的景致不同,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依旧不见一物。   就在姬无妄尝试了无数办法皆是一无所获之时,怀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在发烫。他伸手将那枚放在赤华之中的留影珠掏了出来,掌心当中的珠子在姬无妄的指尖碰触的那一刹那,就在黑暗之中散成了无数星光。   星光在眼前汇聚成蝶,成了此间唯一的亮色。   银白色的蝴蝶绕着姬无妄转了一圈,就朝着远处的黑暗当中而去。   “别走!”   姬无妄在黑暗当中向前追了两步,脚下的黑暗突然随着他脚下步子的轻移而一点一点的浮现出了些许青砖和一些草木。他低头看了两眼脚下的地面,又看了一眼身后无尽的黑暗,方才试探的又向前跑了两步。   景色在他的脚下接连绽放,他这才放下心来,追着那银蝶而去。   银蝶的光芒在黑暗之中宛如一柄破开黑暗的利刃,在银蝶的引领之下,两侧的风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拼接成原本的样貌。一条熟悉的走廊,就这么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   姬无妄停下了脚步。   一月前,沈孤舟撇下众人,拉着他走在这条回廊之上。   可短短一个月,再次踏上这条回廊的人,却只剩下他一个。   姬无妄站在原地,吸了吸微微有些发酸的鼻子,那只银蝶像是似有所觉似的飞了回来,凑到姬无妄的脸前蹭了蹭。   “好了好了,我没事......”   “你知道他在哪的对不对?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那银蝶像是听懂了姬无妄的话一般从他的掌心飞出,朝着不远处的回廊之上飞去,姬无妄抬手擦去了眼眶里坠落而出的泪珠子,追着那蝶,快步在廊道内穿行。   一百年,时间在这条走廊内被压缩成了一条平行线。   两侧四季变换,太阳东升西落,人这一生经历的无数事情,都在随着他脚下的步子的移动而快速的变幻着。   很快,银蝶在尽头处停了下来。   姬无妄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脚步一点点的慢了下来......   这是......   雾陵姬府?   姬无妄抬眸:“他在这里?”   银蝶并没有回答姬无妄的话,而是朝着前方继续飞去。姬无妄刚想出声阻止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蝶穿过屏障,朝着雾陵姬府的深处而行。他低咒了一声,纵身一跃,眼前这道明明在上次划破了他衣袍的屏障却像是一道玻璃似的,被撞了个粉碎。   姬无妄一脚踏入地面,等到他再回过头去的时候,身后的回廊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这是......   进来了?   姬无妄朝着周身上下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身上有什么损伤,他这才抬头去找那只飞入府中的蝶,可那只蝶刚刚飞的太快,等到他再次抬头去找的时候,银蝶已经不见了踪影。   姬无妄只好凭着记忆,朝着银蝶刚刚消失的方向而去。   月上柳梢,整座雾陵姬府空无一人。   姬无妄从小径当中穿行而过,却觉得这府上的布局与他记忆当中的家,好似又有哪里不一样。   这里的一切,熟悉却又陌生,像是一处从未造访过的地方,却又像是存在在一个人的记忆力。   姬无妄没走多久,就听见前方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他穿过一个回廊转过身,便是在一方宁静而又祥和的湖水之上看见一人。   月下,霜华渐落。   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就这么静静的坐在石头上,从宽大的袖袍之中抬起的指尖之上正坠着一只银蝶。   “哑巴.....”   姬无妄一眼将人认了出来,他像是害怕惊扰了这人似的,向前小心翼翼地又快走了两步,隔着眼前的廊柱他便是见得那人微微抬起的一张脸拢在月下,清冷若霜雪。   是他。   “哑巴!”   “沈孤舟!”   姬无妄冲着人喊了一声,在那人指尖的银蝶被惊得飞起之时,便是一个纵身从高处跃下。他双臂揽着沈孤舟的脖子扑进了对方的怀中,将头埋在了对方的颈窝之间,哑着嗓子道:“哑巴,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你是谁?”   “沈孤舟,你......你不认得我了吗?”   姬无妄红着一双眼睛仰起头,视线落在了对方额上金色的额纹之上。   是沈孤舟的元神不假。   难道是元神离体太久,失了本体所留的记忆?   他只有十二个时辰,如果眼下想要强行带他走的话,恐怕会令对方有所警觉,到时候若惊得元神消散就得不偿失了,这么看的话,他似乎还得想个办法.......   “你在走神吗?”   姬无妄的下巴突然被对方冰冷的指尖给挑起。   “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你,但我好像每次在看到你时,心就有些难过。”   “你叫什么?”   姬无妄眨了眨眼睛,顺着对方的话自报家门道:“阿宴,我是阿宴。”   “阿宴?”当对方那冰冷的指腹将他眼角坠落的眼泪给抹去之时,姬无妄望着对方那双温柔而又沉静的双瞳,听得沈孤舟那极轻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阿宴,你为什么看上去会如此的难过?”   姬无妄:“因为我把一个人弄丢了,他不要我了。”   沈孤舟:“那你找到他了吗?”   姬无妄:“他不跟我回去。”   沈孤舟将手收了回去,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湖畔,声色渺远的再次开口:“那你该走了。”   姬无妄:“我不走。”   沈孤舟微微侧目:“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冷月当空,水声潺潺。   月色之下姬无妄双手撑在沈孤舟的身侧,他盯着人看了良久,突然凑到对方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反冲着人追问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第133章 十年一梦   圆月垂挂在一侧的屋檐之上, 冷白的光色拂落,在地面映照出了一片霜华之色。   湖水在脚下缓缓流动,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就静静的坐在月下, 泛着微光的身影仿若融于这静谧的夜色之中。   姬无妄坐在那儿等了许久,就在他以为沈孤舟不会回答他的话的时候, 身侧的人却是垂了眉目, 回答出声:“我在等人。”   姬无妄:“等谁?”   沈孤舟:“不记得了。”   这一刻,姬无妄的心中隐隐已有猜测, 但却还是有些好奇的轻问出声:“你......你等了他多久?”   沈孤舟:“十年。”   沈孤舟:“我好像等了他十年了。”   姬无妄心头微微一震。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沈孤舟口中所说的不是之前与他约定的那三月之期, 而是他死后的十年。   那十年.......   他是不是时常一个人孤坐, 是不是一个人也寻了他许久?   冷月之下,姬无妄就这么偏着头看着他, 静静地看着。   四周空无一人,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 坐在身侧的人似是又恢复到了他先前没来之时的模样。微风轻轻拂过他垂落在身后的发, 他就这么望着前方不远处那座他以前住过的屋子, 一语未发。   这样的沈孤舟,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许多年前, 在雾陵姬府拜人为师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对于这人耍小心思将他留下拜师这事深恶痛绝,所以自打那日从墙头摔进了这人怀里之后, 他就没少给这人使绊子。   有一次, 生辰礼之上,他与人打赌。   可等他好不容易破了对方门前的阵法想着偷溜进去给人弄一个恶作剧的时候,他却是见到他这位年轻的师父, 独自一人坐在冷雨交错的凉亭之中,一身秋雨,满身孤寂。而一墙之隔的别院,灯火通明,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正凑在一起烤炙着昨夜在林间打的鹿。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等你。”   “喏,生辰礼。”   直到很久之后,姬无妄才知晓,那夜他的这位师父为了给他准备生辰礼物,闯入秘地受了伤。   这人平日里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做事从来都是打碎了牙往自己的肚子里吞,从来都不会再他的面前抱怨半句。   他原先以为是这人不在意,可直到现在他才知晓,这人在对他的所有事情上都耗费了无数的心思。   姬无妄直到现在还能记得那日在北山之上,哑巴第一次磕磕绊绊地开口说话,叫的是他的名字。   回忆若流水一般的从脑海之中逝去,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回来。   眼下,他只有十二个时辰。   无论是耗费多大的代价,这次,他都要将人从这里带出去。   “哑巴,如果你等不到,还打算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姬无妄晃动着那垂在石头下的双腿,有些好奇地问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乖乖地人。   那坐在石头上的美人,在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来。   “他不来也没关系的。”   “为什么?”   “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再见他一面。”   姬无妄撑着手臂突然凑到沈孤舟的跟前,望着他那一双澄明的双眼,笑道:“哑巴,你喜欢他吗?”   沈孤舟微微抬眸:“为什么这么问?”   姬无妄:“你看上去委屈地快哭了。”   沈孤舟:“.......”   姬无妄打趣地笑着,然而当他刚打算将身子抽回去的时候,双颊却是突然就被一双手给捏住。   “你为什么还不走?”   姬无妄鼓着腮帮子,理直气壮地冲着人反问出声:“我为什么要走?”   沈孤舟:“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姬无妄:“那我能来是不是证明你我有缘?”   沈孤舟:“.......”   姬无妄将对方的手从脸上拉下,再次开口:“再说,我万一就是你要等的人呢?你要是错过了岂不是亏了?”   沈孤舟蹙眉:“他没有你这么聒噪。”   姬无妄:“..........”   不是.......   他以前有那么不爱说话吗???   姬无妄十分不服气的想跟人反驳上两句,沈孤舟却是将手拽了出来,撑着手臂起身。   “欸......”   “你去哪?”   沈孤舟没有回他,而是头也不回的从他身侧走过。   雪色的衣袍若雪一般的从头顶拂过,姬无妄坐在石头上,红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仰起头:“哑巴,你真的想让我走吗?”   沈孤舟脚下的步子缓缓地停驻。   姬无妄向前挪了挪,用手指头尖轻轻勾了勾对方垂落在身侧的胳膊袖子,委屈地晃了晃:“我不闹你了,好不好?”   沈孤舟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垂落的双眼在看见姬无妄那双发红的眼眶的时候,唇抿的愈发的紧。   “一个人很无聊的?你要是......你要是不想让我走,我就留下陪你好不好?”姬无妄眨了眨眼睛,跪坐起身,试探的再次开口,“哑巴,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就当你是答应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揪着对方的袖子,猛地起身:“你这是......答应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的双眼在这一瞬间被月色映的亮晶晶地,沈孤舟盯着看了一会儿,抿紧了唇将视线移开,朝着前方的院落当中走去。   “欸!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   “哑巴,你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   湖中的石头湿滑难走,姬无妄怕对方走太快他跟不上,撑着手臂从石头上起身,拎着衣袍在石头上跳了两下。   沈孤舟走在前面,似有所觉的停了下来。   姬无妄弯了弯唇。   他脚下又跳了两步,踩在沈孤舟跟前的石头上,背着手微微倾身上前:“欸,你在等我吗?”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你明明就有......欸,你别不承认嘛,你说出来,我会很高兴的。”   沈孤舟:“.......”   姬无妄贫嘴的后果就是,收到了对方一个十分绝情的后背影。   这次沈孤舟没再等他,没一会儿就向前走了一大截。   这人真是脸皮薄,又小气。   姬无妄叉着腰站在原地,气笑了。   罢了。   他苍狼域的王从不趁人之危,先把人骗回去再说。   银色的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飞了回来,绕着姬无妄飞了一圈。月下,银色的光亮若星辉般散落,姬无妄向前快走了两步,在银蝶从肩膀上振翅而飞的同时,他快走了两步扑到了对方的后背上。   沈孤舟脚下的步子倏然停驻。   这一刻,脊背的温度的相触,呼吸毫无征兆的落在了颈侧的肌肤之上。微风轻轻扬起衣袂,黑与白交织在风中,仿佛形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那原本微凉的风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染上了温度,让人的心跟着漏掉了一拍。   沈孤舟叹了一口气:“下来。”   姬无妄:“不下。”   姬无妄:“你背我。”   沈孤舟:“.......”   姬无妄双手攀着对方的脖颈,将头埋在对方的颈窝之间,死皮赖脸的小声嘟囔出声:“我怕水嘛,你看这里水这么深,我害怕......”   沈孤舟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浅而清的池子:“.......”   姬无妄伏在对方的肩头,掩唇又咳嗽了两声:“你看我为了找来这里,跋山涉水,劳心费神,头还晕着......”   沈孤舟:“抓紧。”   姬无妄眉峰轻扬:“你要背我回去了吗?”   沈孤舟:“嗯。”   姬无妄:“真的?”   沈孤舟:“嗯。”   月下,潺潺水声落在耳畔。   这一刻,姬无妄攀着沈孤舟的肩头脑海之中想到了那一年在北山之上,在暴风雪的夜里,这人也如今日这般背着他迎着风雪而行。   姬无妄吸了吸那变得酸涩的鼻子,收紧了那揽着对方脖颈的手,将脑袋枕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闷闷地出声:“沈孤舟。”   沈孤舟:“嗯?”   姬无妄:“我真的想你了,很想很想。”   沈孤舟这一次并没有反驳,而是朝着那个趴在肩头的人看了一眼:“如果困的话,就睡一会儿。”   姬无妄指尖紧紧地揪着对方的衣襟:“不睡。”   沈孤舟低头看着自己那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襟,眉峰紧蹙:“为什么?”   姬无妄:“我怕。”   姬无妄:“我怕我再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沈孤舟背着人过了湖,朝着不远处的那座熟悉的院落走去:“我不会走。”   姬无妄:“真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那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沈孤舟:“你不找人了?”   “你放心,我喜欢的那个人大度的很。”姬无妄哼了哼,“你不知道,先前我都要结亲了,那个混蛋什么也没说。你要是跟我回去了,他保证不会管。”   沈孤舟蹙眉:“那你不要喜欢他了。”   姬无妄:“那我喜欢你好不好?”   沈孤舟向前的脚步再次停驻。   风从林间穿行而过,吹拂着姬无妄垂落在额前的碎发,他从沈孤舟的背上跳了下去,绕到对方眼前,晃了晃手:“怎么?高兴傻了?”   沈孤舟将姬无妄的手拉下:“这种事情不能开玩笑。”   姬无妄欺上前一步,神色却是认真的将人仔细的看着:“那如果我说,我不是在玩笑,你会答应吗?”   沈孤舟眉头蹙的更紧。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默认了。”   “那我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姬无妄垂眸笑了一声,伸手一把揽过对方的后颈,在对方的唇上轻琢了一下。呼吸交错缠绕,不知道是谁的心先乱了,在林中的幽静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姬无妄向后退了一步。   沈孤舟却是揽着姬无妄的腰,指尖捏起他的下颌,再次吻了上去。 第134章 花言巧语   林中, 星光绕身。   姬无妄喘着气,微微仰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既熟悉而又晦暗的双瞳。   “沈孤舟。”   “是我。”   姬无妄双眼泛红, 在沈孤舟话音刚落手指便扣住对方的脖颈,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 唇齿之间纠缠, 仿佛有千言万语在无声的传递。   随着沈孤舟的回应,姬无妄手指逐渐收紧了那攀着对方肩膀的手。近在咫尺的两个人, 呼吸逐渐交织在一处,就连四周的风在此时都似是染上了一股子的暖。星光在林中流转, 两个人站在盈盈光色之中, 彼此之间似是只剩下那重若擂鼓的心跳声回荡在耳畔。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苦涩的味道混杂在口中到最后只剩下回甘的甜。   “别哭。”沈孤舟微冷的指尖从姬无妄泛着薄红的眼尾拂过, 将那从眼眶之中滚落而下的泪珠给抹去, “是不是吓坏了?”   姬无妄喘着气, 将沈孤舟的手挥开, 别开脸来:“才没有。”   沈孤舟:“那就再来一个?”   姬无妄那染了几分红的脸被沈孤舟给拨了回来, 清冷的气息兜头压下来的同时,唇被人轻轻啄了一下:“我吓坏了。”   姬无妄微微抬眸:“你说什么?”   沈孤舟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姬无妄的脸颊,微微一笑:“我说, 直到现在我还在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轻而浅的呼吸落在颈侧, 温柔的语调像是四周微醺的风, 落进心里之时,显得十分的熨帖。姬无妄的目光一寸寸的将人的轮廓描摹,半晌, 他手指勾过对方的衣襟,将人一把拉到眼前:“真是没想到,堂堂司天狱号称算无遗策的掌事也有害怕的一天。”   沈孤舟:“只有你才可以。”   姬无妄:“花言巧语。”   沈孤舟:“王这是在生气吗?”   姬无妄脸臭的要死,抱着手臂冷哼了一声:“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沈孤舟垂眸将人瞧了半晌,突然笑着凑到姬无妄的耳边低语:“我听闻,苍狼域的王喜怒无常,唯有男色可哄。”   姬无妄:“你从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八卦?”   沈孤舟:“是真的还是八卦?”   “半斤八俩吧。”姬无妄支支吾吾的嘟囔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冲着沈孤舟勾了勾手指,“你再亲一个,吾可以暂时忘记你先前干的那档子混账事情。”   沈孤舟:“只是暂时?”   姬无妄:“谢绝讨价还价。”   沈孤舟神色愉悦地凑上前,在对方的额上落下一吻。   姬无妄长睫轻颤。   “哑巴。”   “从今往后别再等我了,我不会再走了。”   “好。”   林中起了一阵风,风将树叶吹的莎莎作响。   姬无妄刚想要反吻回去,却是身子一个踉跄地向前吻空了去。他猛地睁开双眼,便是看见沈孤舟的元神散做星光,环绕在周身。他伸手碰触的那一刹那,元神便汇聚成一束光化成了一块残缺的晶石挂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姬无妄将那块晶石拿起放在手中研究了一番,眉头紧紧蹙起。   “元神不全?”   “难道.....”   银蝶从林中再次飞了出来,那道本已经消失的回廊再次出现在眼前。   姬无妄握着手中的晶石环顾四周,他看着周围这个熟悉的建筑,突然觉察出这里应该并非是现实当中的雾陵姬府,而是沈孤舟记忆深处的执念之地。   如果这么说的话,这里很可能是沈孤舟在回溯的阵法之中寻得的一处时间间隙。   晶石残缺不全,其余的元神残片很可能早在很久之前便被他散在了其他的时间里。   那么,沈孤舟应该不止一次的使用回溯。   姬无妄握紧了手中的晶石,快步上前。   “我们走。”   “去下一个时间。”   银色的蝶像是听懂了姬无妄的话一般,在他重新踏上那道狭长而看不到的尽头的走廊里时,它便是是振动翅膀,冲破了黑暗,引着姬无妄在时间的长廊之中穿梭。   很快,姬无妄便跟着那蝶,跃过了第二道屏障。   屏障之后,兜头吹来的是突然而至的暴风雪,姬无妄抬手遮挡,隔着眼前袭来的风他看见了雪中那道艰难而行的身影。他抬手凝诀,风雪在身前而落之时,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也在他的眼前一点点的清晰。   这不是.......   当年在北山的自己吗?   这一刻,姬无妄的脑海当中突然想起了那年在他倒在雪地之时,见到的那道雪色的身影。   踽踽独行,茕茕子立。   姬无妄将思绪从深思之中抽出之时,那道走在雪中的人已经倒在了雪地之中。然而,姬无妄朝着四周张望,却并未见到那道他想见的人,也没有听到哑巴那磕磕绊绊的呼喊。   沈孤舟呢?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朝着四周走了两步,可风雪在周身吹着,那一道雪色的身影却始终不见踪影。   这到底怎么回事?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站在原地等了半晌,他没有等来他一直想要见的人,反倒是见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息归。   一直藏在他体内的魔在他濒死之际从身体之中冒了出来,成功占据了他的身体。   随后,姬无妄看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结局。   一个尸山火海的结局。   姬无妄站在枯草遍野的雾陵姬府,胸口那枚晶石在一寸寸的发烫。他伸手将那块晶石握住,在银蝶的引领之中,他终于看见了那个他一直想要见的人。头顶大雨滂沱,那人就站在一望无际的废墟之上,一身白衣,独立于世。   “沈孤舟......”   姬无妄迈步上前,那立于雨中的人,握着手中那把描摹着三角梅的白伞,似有所觉的转过身。   隔着将近一百年的时光,姬无妄感觉那人似是真的看到了他。   只不过,同样是沈孤舟那张清冷冠绝的面容,望着他的眼神之中却带着一股子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与青涩。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废墟之下所画的猩红纹路。他手中捏了一个法诀升至半空,循着这些纹路看了过去,随后他突然意识到这些纹路应该是一个大阵,大阵蔓延的非常的广,广到覆盖了整个雾陵姬府,甚至......   覆盖了整个大荒。   这是......   回溯大阵?   沈孤舟在做什么?   他莫不是......想带着整个大荒回溯?   姬无妄还没来得及想更多,他眼前便是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又是那日北山之上的风雪,只不过这一次,在他倒在那厚重的雪地里时,他看见了那个在黑暗的夜里,提着一盏灯在风雪之中独行之人。   那人手里的灯就像是引路的光,直到现如今姬无妄依旧能记得那日他在见到那人身影时的感觉。只是,那时候的他一直以为那是他濒死之时的幻觉,直到今日他亲眼得见他才知,那天那人就站在他身前不远之地,一个人为他掌着灯。   那天,他没死。   哑巴救了他,背着他下了山。   姬无妄站在原地一直等到那两个人的身影离去,他方才将视线再次落到了那个默默的站在远处的身影之上。   那孤零零的一人,像是个荒野之中的幽魂。   只为站在这处,守着那个既定的人出现。   “哑巴。”   姬无妄站在风雪之中,忍不住叫了对方一声。   沈孤舟提着灯,闻声转过头来。   姬无妄红着一双眼,笑着冲着远处那人招了招手。   “还傻站在那儿做什么?”   “跟我回家。”   随着姬无妄这一声落,远处的那一人化成了点点星光,朝着姬无妄而来。风雪之中,星光盈了满身,姬无妄笑着站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手指伸出戳了戳那散在半空中的光,那些光像是受惊了似的化成一束光汇聚到了晶石之中。   姬无妄掰着那晶石又看了一眼,发现晶石修复了一角,看现如今的程度,应该再有个两三片应该就能完整了。   时间紧迫,姬无妄没有停歇,直接去往了下一个时间。   这一次,依旧还是雾陵姬府,只不过,眼前出现的院落并非是他住的地方,而是他父亲所在的书房。姬无妄想起来这应该就是之前在第一次回溯之中他问沈孤舟给他爹送信的那次。   只不过当初他一直以为是沈孤舟提早算出了息归之事,在有了之前的经历之后,他突然意识到现如今出现在院中给他爹送信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通过回溯阵法回去的那个人。   而这个人……   姬无妄整个人蹲在房顶上,开始守株待兔。   没等多久,他便是看见他要等的那人出现在了视线里。   此时书房没人,那裹着一身黑斗篷的男人放下信,转身而出。   “司天狱的掌事,也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吗?”   姬无妄的声音一出,迎面袭来的便是一道锋利的冰锥。他低咒了一声,撑着手臂侧身躲开,那冰锥便是擦着他的身子直直的刺入了他刚刚所在的屋檐上。姬无妄危险的眯起了一双眼,抬脚踢碎了脚下的瓦片,还了对方几个冰砖。   沈孤舟指尖轻勾了两下伞柄,将那些冰砖尽数敛在了伞外。   姬无妄饶有兴致的翘着二郎腿,坐在屋顶上挑衅地冲着对方扬了扬眉。   下一刻,霜雪自头顶降落。   领域全开。   姬无妄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被笼在了沈孤舟灵力所在的领域之下,他坐在屋檐上轻挑了眉宇,并没有动。越来越冷的风将他身上的玄金色衣袍吹起,在他的指尖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了两下之后,原本站在院中的人便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四周的温度骤降,姬无妄看着眼前那全部冲着他袭来的冰霜,指尖凝诀。紧接着那原本坐在屋檐上的身影不在,下一刻,姬无妄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沈孤舟的身前。   在对方那双冰冷逐渐转为错愕的双眼之中,姬无妄轻笑了一声,欺身上前,单手扣着对方的后颈吻了上去。 第135章 入幕之宾   月下一吻。   院中的一切, 像是顷刻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夜色深处,灯色辉煌。   在沈孤舟灵力笼罩的绝对领域之下,袭来的坚冰一瞬间化作柔软的雪。大雪纷扬, 自两个人头顶坠落而下,在四周霜雪尽落之时, 一切的危险都恍若春雨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只剩下唇齿之间纠缠的余温。   银色的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了回来,盘旋在两个人周身。   姬无妄闭着双眼, 便是听见沈孤舟那染着喑哑的声音颤抖的在耳畔响起:“你还在,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姬无妄轻轻喘着气, 将手放在对方的脊背之上轻轻拍着:“别担心。”   沈孤舟:“别走......”   姬无妄:“不走。”   姬无妄:“永远都不走了。”   沈孤舟举着那把十二股的伞, 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那拢在袖中冰冷的指尖从姬无妄的脸颊上一寸寸拂过,最后视线上移停落在姬无妄额间猩红的魔纹之上, 反复的摩挲了两下。   “这是......?”   “苍狼域, 原来是这样。”   在沈孤舟的轻声呢喃之中, 姬无妄突然从沈孤舟的双眼之中看见了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异样情绪。这一刻, 有什么东西从姬无妄的脑海之中快速滑过, 等他想要抓住的时候,沈孤舟却是突然在他的额头之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姬无妄闭上双眼,长睫轻轻的颤动了两下:“哑巴, 跟我回......”   一句话还没说完,姬无妄却是听见沈孤舟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   “阿宴,等我。”   不是等等。   等什么?   姬无妄脑子里的想法还没转完, 在这星辰散落的夜空之中, 身前的人突然化作了一道星光离去。身体的支撑冷不丁没了,姬无妄的身子向前踉跄了一下,直接抓了个空去。   随着四周沈孤舟的领域消散, 姬无妄整个人悬在半空之中,愣住了。   怎么回事?   这人着急忙慌的走了这是去干什么?   姬无妄看着不远处那因沈孤舟的离去再次出现的回廊,来不及多想挥袖而落,提步就追上前去。然而就在这时,姬无妄的余光之中却是突然被两道身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银蝶在眼前飞动,姬无妄转过身,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提灯而来的两个人身上。   “渊哥,我听隔壁的孙家娘子说最近婺城那边不是很太平?”   “前段时间,我的确是收到了南玉那边发出的示警,离得最近的齐家人派人去看,说是良村那边遭受魔气发病人数比较高,但具体的原因还没有查到,情况倒是与那年的良村有些相像。”   “良村?靠近苍狼域的那个?”   “你说会不会是那边真有什么魔跑出来了?”   两个人这么说着就从不远处的走廊内出来,堂堂魔头竟然第一次怕被人看见,甚至是因为慌张捏了几次隐身的术法才成功隐去了身形。   “当年良村的事情就没什么结果,希望这次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渊哥,齐家那边靠谱吗?我听说就是一个刚起来的小户。”   “南玉那边说是有派人过去,不过此事我总觉得不踏实,所以几日前我已经让云逸去了一趟司天狱。”   “那边会管吗?”   姬无妄就站在书房前的石头小路上,两个人提灯迎面而来,离他越来越近。   这是,既上一次回溯之后,他第二次见到他们。   只不过这一次,离得这般近,近到近在咫尺,只要触手便可......   姬无妄抬起手,却是指尖蜷曲,将手重新拢在了袖中。   半晌,他垂下眸子,在两个人走到跟前的那一刻,默默的让出了一条路。   风在此时从眼前吹过,熟悉的气息落入鼻间像是那些年做的梦。   姬无妄猛地抬起双眼看着两个人眼前而过,看着他们相携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向前走了两步,到底是停了下来。   “走。”   “离开这里。”   姬无妄顶着那双泛起红的双眼头也不回从两个人相反的方向而行,而远处,着了一盏灯的书房里,姬家主君在桌上发现了那封送来的信。他与自己的夫人对视了一眼,将手中的信拆开。   那晚,雾陵姬府收到了来自司天狱的预言,而这则预言的对象便是一年之后的雾陵姬府。   姬无妄的脚再次踏上回廊的那刻,顿住了。   “哑巴不对劲。”   姬无妄摸了摸头顶的魔纹,喃喃自语的一句便抬头看向回廊四周流动的时间景象,便是抬起头冲着头顶飞舞着的银蝶出声道:“如果这里的时间是乱的,那么我见到的他是不是也是乱的?如果,他不止一次开启过回溯,那么在这个时间段我最有可能见到的那个人就应该是......”   “他刚刚看上去像是并不知道苍狼域的事情,那就唯有......”   “雾陵姬府出事的那天或者......荒城?”   坏了。   姬无妄想到此,便皱紧了眉头在回廊之中快速奔走。   “我忘了,这里是过去。”   “他因为未来的事情回到过去,而在这个时间里他又看见了我,那么他就会理所当然的以为我就是过去改变之后的结果......”   蝴蝶煽动翅膀而引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兜兜转转没想到之后的一切事情竟然有一半是因为他自己的功劳……   姬无妄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果不其然,姬无妄便在雾陵姬府的那场大火之中见到了那着了一一袭白衣的沈孤舟,他还没还得及追上前去,这人便又消失在原地。这一次,姬无妄再没耽搁,掉头就追着人而去。   时间流转。   姬无妄再次将人追上,是在清溪的叶家。   姬无妄跃过屏障之后,整个人气喘吁吁的扶着一旁的柱子大喘了一大口气。   时间的跃迁,身体的疲惫几乎是成倍在增长。就这么折腾了几次,饶是姬无妄的额头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就连胸腹之中也似是再次尝到了一丝腥甜。他整个人靠在柱子上,将口中的腥甜压下,抬手指着眼前飞着的银蝶,叨叨出声:“我跟你讲......这辈子敢让我追成这样的人,他也是头一个。这笔帐......这笔帐我都给他记着。等我.....等我将他找回来了......看我怎么......”   “谁在那儿?”   叶轻欢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的同时,冷光在从眼前拂过。姬无妄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转过身,才发现叶轻欢手里举起的扇子此时指着的不是他而是将头顶兜帽摘下的沈孤舟。   “怎么是你?”   “掌事不在司天狱呆着,来叶家做什么?”   沈孤舟:“他出事了。”   叶轻欢:“谁?”   沈孤舟:“阿宴。”   叶轻欢将手中的扇子合起,一步上前一把抓过沈孤舟的胳膊:“你知道他在哪?”   月下,沈孤舟微微抬起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瞳色,略显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在荒城。”   叶轻欢:“荒城?那不是苍狼域?他怎么会去荒城?”   沈孤舟:“来不及解释。”   沈孤舟:“我的时间不多。”   叶轻欢从沈孤舟的手中接过一张阵法图,他将手中的图纸展开看了一眼,便抬眼上上下下将沈孤舟打量着看了一眼,方才蹙紧了眉头:“元神,你竟然分了元神出来找我?”   沈孤舟:“去找他。”   叶轻欢笑了一声:“沈孤舟,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答应你?”   院中的风有些冷,沈孤舟站在原地微微抬眸:“你若去,我可以拿出司天狱的圣物碧霄灯救你弟弟。”   叶轻欢:“你为了阿宴,真的愿意连司天狱的圣物都舍得......”   沈孤舟:“舍得。”   沈孤舟的声音散在风里,站在院落一侧的姬无妄却是收紧了那放在廊柱上的手。   “沈孤舟,就算你不拿出这东西我也会去救他,不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不过,这碧霄灯若真的可以救小叶子,就当是我叶家欠你的。”叶轻欢摩挲着手里的阵法图,沉声道,“我在荒城找到他之后呢?现在整个仙门百家的人都在找他,我若是将他带回叶家......”   “他在摩迦石窟,找到他之后带他去伽蓝海域,他身上的伤只有海族可救。”沈孤舟抬手,将一方被冰包裹着的盒子递上前去,“这里面是海族的信物,海族的王若是为难,你就将此物交给他,他知道怎么做。”   叶轻欢接过盒子,手指在盒子上摩挲了两下,便见沈孤舟转身就走。   “那之后呢?!”   沈孤舟向前的脚步缓缓停住,他听着身后叶轻欢的声音,微微侧目,方才再次开口道:“那之后,他若愿意留在苍狼域,便永远别回来了。”   叶轻欢走了。   沈孤舟扣上兜帽,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永远都别回?”   “沈孤舟,所以那些年,你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就打算跟我撇得清清楚楚的是吗?”   沈孤舟:“........”   姬无妄翘着二郎腿,抱着手臂坐在石凳上摸了摸下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吾本来给你留的王后之位我看要不就算了。吾那金麟台莺莺燕燕无数,哪个嘴巴不比你甜?我看随便挑个.......”   姬无妄一句话还没说完,下巴就被一双冰冷的指尖给抬起。   “无数?”   “是啊,一把抓不过来。”   沈孤舟垂眸看着眼前这张看上去笑得恣意的人,收紧了指尖的手。   阴影从头顶映照而下,姬无妄在沈孤舟的双眸之中看到了一股子隐忍与克制,他唇角噙了一股子笑,将手臂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怎么?掌事莫非也想做吾的入幕之宾?” 第136章 装乖撒娇(二合一)   月下的光色灼灼, 将姬无妄的一双眼睛映的亮晶晶的,比此时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沈孤舟盯着这双眼睛看了许久,看着姬无妄的眼底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一时间竟然想要长长久久。   这个想法突然从脑海当中迸发出来的那一刻,沈孤舟那本是捏住对方下颌的手指轻颤了两下。在姬无妄的注视中, 他像是被人窥探到了心思。在心脏被生长出来的坚冰戳破的同时, 他近乎是有些胆怯的将手松开,一语未发的向后退了一步, 转身离开。   “去哪?”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姬无妄靠在身后的廊柱上, 也没阻拦, 就这么笑着看着沈孤舟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回廊内。   他知道这一次,沈孤舟要去的地方应该就是不远万里之外的荒城。   那天, 在他将体内孕生而出的心魔压进右眼, 在他体力不支的倒下去的那一刻, 是沈孤舟接住了他。   “嘴里明明说着不关心, 背地里却是明目张胆的对我搂搂抱抱。”姬无妄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 微微仰着头指着头顶飞来飞去的银蝶控诉出声,“你说说他这个人,一见面就跑, 一聊这事就怂。我是真的纳了闷了,他后来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想着要跟我上床?难不成是......开窍了?不能吧........”   姬无妄啧了一声, 拖着下巴思索了一番。   在这一刻, 他的脑子里突然想起那一晚在司天狱的牢房里,沈孤舟那双恨不得将他吃拆入腹的眼神。   侵略性的,又充斥着浓郁的占有欲。   银蝶在姬无妄的眼前飞了飞, 姬无妄的指尖摩挲着下巴嘶了一声。   “你说.....这些事情到底哪个在前?”   “如果说第一次回溯是在北山之后大荒覆灭,那么重来一次的他又因为什么想要再次回溯?莫非是在十年前.....?”   姬无妄点了点下巴,转过身。   “也不对。”   “之前他去给我爹送信那晚明显是知道婺陵姬府覆灭的,但是他不知道我去过苍狼域修了魔,而婺陵姬府覆灭那晚他也在,今天又来找了叶轻欢送消息,所以这片神魂知晓雾陵姬府的事情,知晓荒城那日的事情,但不知晓十年前的事情。”   姬无妄点了点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叹了一口气。   沈孤舟这人,就是藏得太好。   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扛着,以至于他这两次竟然都没从对方的口中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但根据之前两次将神魂收回来的经验来看,沈孤舟分出的神魂多数是为了通过回溯大阵去做现实的自己做不了的事情。   只有神魂完成了相应的任务,使命才算结束,他才能将神魂收回去。   可到底哪些是该做的,哪些事情才是结局呢?   姬无妄想到这儿,一个翻身掸了掸袖子起身:“走,去荒城找人去。”   荒城的摩迦石窟,终年不见天日。   唯有一侧有一眼泉水,淅淅沥沥的流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流。   姬无妄到的时候,眼前阵阵的黑。   他抚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晕乎乎的听见前方似有水声。   常年布满晶丛的洞穴之中,尚有残留的魔气未消,姬无妄还能嗅见洞窟之中的遗留下来的一些难闻的气味。他皱着眉头眯着眼看了过去,模模糊糊的视线里他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而这人站在远处,手中似是还打横抱着一个人。   银蝶在身侧飞着,灵力形成的点点星光将洞窟之内映照得亮晶晶的。   “当着我的面,抱别人,也就是我不生气。”姬无妄喘着气,身子有些踉跄地扶着一旁湿润的石壁,嗤了一声,“你说说他这人,这事情明明发生过,却搞得跟我是个旁观者似的。这么想想,沈孤舟这事做的......可真不地道。”   姬无妄将人骂了一圈,闭着眼睛平复了一番体内有些躁动的魔气。   这几个时辰连续不停的在回溯阵法之中穿梭,身体的确越发的疲惫,摇摇欲坠的身体向前栽去的同时突然被一双手给接住。姬无妄有些诧异地睁开双眼,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登徒子敢来摸他的时候,视线的正前方却是正对上沈孤舟那双垂落而下的漆黑眸子。   “不是让你回去吗?”   “你怎么还在这里?”   姬无妄挑眉:“刚刚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给我答案呢。”   沈孤舟:“什么?”   姬无妄:“吾的王后只有一个,你到底想不想做?”   沈孤舟微微一怔。   想吗?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虽然不清楚改变之后的未来到底都会发生什么,但他这辈子最想要留住的一段时光还是曾经在雾陵姬府的时候。那时候一切的因果牵扯尚未开始,一切都还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下去。   可死亡的结点无法改变......   眼前的人如此的鲜活,他若是想要日后还能长长久久的见到这样的他,有些事情就还需要继续的做下去。   “回去吧。”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将人松开,哪知姬无妄却是扶着额头伸手揪住他的衣服袖子,软着嗓子的晃了晃:“别松手,我头晕,还恶心.....”   沈孤舟:“.......”   姬无妄偷偷撇了人一眼,得寸进尺的伸手搂住沈孤舟的脖子:“刚刚我可是看见了你抱别人了,哑巴,我也要你抱我。”   沈孤舟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道:“那个也是你。”   姬无妄:“偷偷摸摸的不算。”   姬无妄:“哑巴~”   在姬无妄希冀的眼神之下,沈孤舟到底是受不了这人这种半撒娇的语调,叹了一口气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别人有这么抱过你吗?”   姬无妄:“什么别人?”   沈孤舟:“你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   姬无妄:“.......”   沈孤舟见人不语,脚步倏然停住:“这么说是......抱过?”   姬无妄扬眉:“你这是在吃醋吗?”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弯了弯唇,伸手将沈孤舟那张臭的要死的脸拨了过来:“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上一个人,你会生气吗?”   沈孤舟:“不会。”   姬无妄:“我跟他上过床。”   沈孤舟的眸色深了深,到底是没忍住问出声来:“你跟他什么关系?”   姬无妄伏在沈孤舟的肩膀上咯咯的笑了一声:“上床能是什么关系,嗯?”   沈孤舟:“那你真的喜欢他吗?”   姬无妄:“那还有假?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沈孤舟抱着人继续向前走,那双拢在暗光当中的眼睛却是乌沉沉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姬无妄瞧着这人愈发阴沉的脸色,掰着指头还当真认真算了算:“也不久,刚刚三个月。”   沈孤舟:“三个月你就敢跟人谈婚论嫁?”   姬无妄:“我跟他......一见如故。”   沈孤舟低头将人看了一眼,淡淡的问出声:“那你跟他是什么时候上的床?”   姬无妄:“第一天。”   沈孤舟:“谁主动的?”   姬无妄:“他啊。”   沈孤舟:“你没拒绝?”   姬无妄想着那晚的事情,结结巴巴地道:“是啊,我为什么要拒绝?反正是我草的他又不是他草的我。”   洞窟之内的水声流动着,在寂静的环境当中显得十分的清晰。   沈孤舟闻言,又低头将人看了一眼。   “你们在哪认识的?”   姬无妄:“牢里。”   沈孤舟:“嗯?”   姬无妄嗯了一会儿,有些心虚的同人解释了一句:“我把他抓了,误会一场。”   沈孤舟:“你为什么抓他?”   姬无妄:“还能是什么?平时见不到,想制造一场相遇。”   沈孤舟冷哼了一声:“看来还是蓄谋已久?”   姬无妄:“是啊,他长得好看,我盯了很久了。”   沈孤舟的唇抿的很紧,半晌,他方才再次问出声:“那他要是不同意呢?”   姬无妄:“这好办。”   姬无妄:“草一次不行草两次,等草熟了,不同意也得同意。”   沈孤舟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哪家的公子?”   姬无妄:“......齐家。”   沈孤舟:“哦。”   不是。   等等.......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姬无妄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人是不是在套他话????   姬无妄思及此,勾着对方的脖子,将沈孤舟的脸掰过来瞧了瞧:“我问你,天谕372年,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沈孤舟突然捕捉到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发生了什么?”   姬无妄:“哦没什么。”   看来。   沈孤舟这片元神的确不知道十年前的事情。   那.......   三个月前的事情应该不在对方的算计里。   姬无妄放心大胆起来。   “沈孤舟,你这人真的很闷。”   “你说说你,但凡主动一点,我们也不至于多绕这么多路。”   沈孤舟走到不远处的石台前,将人慢慢放下:“你喜欢他那样的?”   姬无妄:“是啊。”   沈孤舟:“嗯。”   姬无妄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肩膀:“你想了半天,就回我个这个?”   “回去吧。”   “你又赶我走?”   沈孤舟走到石台上,看着面前躺在石床上的人,沉声道:“你可知,回溯大阵之中所耗损的是元神?你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元神的损耗便越是严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这儿,但你追了我这么久,修为的耗损已经抵得上普通人一辈子的修行了。”   姬无妄:“那你呢?”   姬无妄:“这么多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又来了这里几次?”   沈孤舟抿唇未语。   “哑巴,跟我回去吧。”   姬无妄的声音回荡在洞窟内,沈孤舟站在石台前帮人稳固好右眼之内的封印,他方才转过身,看向身后之人。   “你来这里找我他不会生气吗?”   “啊?”   姬无妄看着沈孤舟向前走了一步,走到他身前近在咫尺之地。   “还是说,你刚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真的。”姬无妄不退反进,伸手勾着沈孤舟的衣服领子,反问出声,“反倒是你,一直问我,你是不是想要套我话?还是说,你压根就不信我说的?”   沈孤舟:“我信。”   姬无妄:“那你跟我回去。”   沈孤舟:“好。”   姬无妄挑眉,伸手将人松开:“这回这么爽快?你要做的事情做完了?”   沈孤舟:“嗯。”   他明明从未算出过他的命,可那一天,他却在司天狱算出了今天的相逢。   在时间的漫漫长河之中,他见到他了。   姬无妄算了算时间,冲着人伸出手:“叶轻欢应该要来了,走了,跟我回家。”   沈孤舟将手伸到姬无妄掌心当中的那一刻,元神便化成了无数星光。   星光汇聚成一点,最终流向了姬无妄脖颈当中带着的晶石里。   在石头的另外一段传来声音的同时,姬无妄握着手中的晶石,跟着银蝶跃入了重新出现在眼前的回廊里。   “还差最后一处。”   姬无妄走在回廊内,将脖子里带着的晶石举起观察了一番,“最后一处,应该就是十年前了,我记得,他去过天烛峰......”   就在这时,脚下所踩着的地面突然开始龟裂,姬无妄向后退了一步,那裂缝越开越大,逐渐开裂到远处。回廊两侧的景象也在地缝裂开的同时,像是镜子一般开始一点点的碎裂。   “坏了。”   “回溯大阵要撑不住了。”   与此同时,回溯大阵之外,摆放在供台之上的香即将燃尽。   “怎么回事?”   “王怎么还没回来?”   秋溟长老捏着手中的法诀,一张老脸憋得有些紫:“我说什么来着,这回溯阵法乃是上古大阵,其中阵法奥妙轻易开不得!这回头.....尊上要是没救回来,还搭进去......”   木薐替人遮掩的咳嗽了一声。   “乌鸦嘴。”   “这汐云府的主君还在,万不会有事。更何况,整个大荒,唯有这苍狼域的王修为可与尊上匹配,若连他都将人救不回来,那可就再没人能救了。”   秋溟看了一眼那即将燃尽的香:“可这香.....”   “他会回来。”   “我的弟弟,我知道他可以。”   而此时回溯大阵之内,银蝶在面前振翅飞着。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在回廊彻底坍塌之前,他双手在胸前凝诀,指尖在面前的虚空之上快速书写下一道符箓。随后他挥袖轻压,金色的符箓坠地的同时,灵力朝着四周涤荡开来。   走廊内大阵的崩塌开始与姬无妄的灵力形成一股拉力,使得周围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平衡。   然而,这个以姬无妄灵力为支撑的平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姬无妄的虎口在这股拉力之下崩裂,他咬紧牙关,奋力一搏的低呵出声。   “这个人,我今天救定了!”   “你们谁也不能阻止我!”   强大的魔气混杂着灵力自体内迸发而出,周遭正在崩塌的空间,被这股突然释放而出的强大力量给支撑。回廊内,本是断裂的朱红色廊柱开始一点点的复原,最终整个空间趋于平静。   姬无妄身子一个踉跄的扶住一旁的廊柱,抬手擦掉了额头上溢出的冷汗。   “这里应该撑不了多久。”   “走,去十年前。”   十年前,天烛峰之上。   那夜,大雨倾盆。   姬无妄冒着雨爬上山头的时候,那场大战已经结束了,寸草不生的天柱峰内,尸横遍野。满地的狼藉之上,些许尚还存活着的修士正在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上前去查看一下他的尸体。   姬无妄向前走了两步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听着下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议论声。   “欸,你们谁敢上去看看人到底死没死?”   “这要是人死了,他手里拿着的那把剑.......我们是不是能带走?”   “那剑我听说好像是三四十年前秘境里面的一把上品法器呢。”   “谁去?”   一群人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齐家那位被魔头砍断了手臂的公子,自告奋勇地上前。   姬无妄抱着手臂就倚靠在不远处光秃秃的树干上,饶有兴致的看看齐修远这个怂货像是个乌龟爬似的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头顶似有霜雪而落。   姬无妄伸手接住一片从头顶坠落而下的雪花,余光之中却是看见那道熟悉的雪色身影自半空之中坠落。   他撑着伞,就站在他的尸体之前。   大雪自伞骨之上悄然而落,而那个拢在伞下阴影当中的一张脸,清冷绝尘。   是.......   “沈孤舟?”   “这不是司天狱的掌事沈孤舟?”   在四周不断而起的议论声中,姬无妄站直了身体。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雨幕,停落在不远处的人身上。他看见沈孤舟一语未发的收了伞,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转过身弯腰从地上将他的尸体抱起。   他看见他身上的血染脏了对方的白衣,看见沈孤舟冰冷的指尖将他脸颊一侧被雨水打湿的发拨开。   “阿宴。”   “我来带你回家。”   沈孤舟抱着怀中一点点冷却的尸体迈步向前,在雨幕之中,眼前的无数修士冲着他举起了长剑。   “沈孤舟!把魔头放下!”   “你要把魔头带去哪?”   大风扬起了他雪色的袍子,沈孤舟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未停。   那出言相喝的修士见人不听劝阻,握着剑便冲着人袭了过去,然而当那寒冷的剑光照亮了沈孤舟那双染着冷意的眉眼之时,那把本是插在地面之上的赤云剑被人抬手招了出来。   长剑呼啸而过,耳骨束灵环的光芒在昏暗的天幕之下熠熠生辉。   当赤云剑被沈孤舟重新握在掌中之时,鲜血顺着剑身滑落。   “你......”   “你竟然......”   四周围拢的修士议论声越来越大,到最后为首的几家说得上话的家主纷纷不满地站了出来。   “沈孤舟,司天狱一惯不过问这大荒诸事,今日你来此可知是坏了规矩?”   沈孤舟微微抬眸:“规矩是我定的,尔等越过司天狱审判问责,难道不是坏了规矩?”   “这魔头罪大恶极!”   “是啊,我们此番不过是替天行道!”   “沈孤舟倒是你,你可知你此番私下司天狱究竟是何罪责,你竟然还妄图徒增杀业!”   天柱峰上,一片死气。   沈孤舟将人单手抱在怀里,右手则是握着赤云剑,踏在那满是枯骨的泥泞里。   “今日,我必将人带走。”   “尔等若阻,我便送谁去陪他。” 第137章 咫尺之间   天烛峰上暴雨倾盆, 尚未消散的魔气缭绕在焦黑的泥土之上,久久未散。   魔头难杀。   今日这一局,耗费无数时日, 是多方谋算的结果。   哪知这前脚刚刚送走了一个灾星,现在却又迎来了一个瘟神。   仙门百家剩下的这群死里逃生的修士握着手里的长剑, 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个一步一步向前走来的人, 看着沈孤舟手中握着的长剑向下滴落着猩红的血水,胆怯地一步步向后退着。   山上的冷风将沈孤舟的一袭白衣吹起, 映得那双拢在暗光之中的眉目疏冷。   “不能让人把魔头带走!”   “拦住他!”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紧接着无数的寒光便透过雨水映照在了沈孤舟那张清贵疏冷的脸上。耳骨之上的束灵环在长剑举起的那一刻灿然生辉, 伴随着一道轻微的碎裂之声, 冰霜一寸寸的覆盖了赤云剑上不安的魔气。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像是雪上盛开的红梅却又似是染上了几分杀伐之气。   在雨中, 凛然而生畏。   这是, 姬无妄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孤舟。   在他的记忆当中, 眼前这人若云端的仙, 执酒杯, 坐春风,不染纤尘。   可今日,在这样的大雨之下。   沈孤舟却手执了他的剑, 替他破前路,斩鬼神。   明明是隔了十年的光景,姬无妄的指尖一点点的摩挲着腕上带着的赤云剑, 却似是依旧能感受到那剑柄之上被人握着的余温。直到这一刻, 他才恍然的意识到,那晚沈孤舟伏在他的肩头,说着不想他受欺负之时的隐忍和疼惜究竟是什么意思。   “真是个傻子。”   “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明明司天狱置身事外可不牵扯他这摊子腌臜事情, 明明他可以对此事不管不问,可沈孤舟却依旧因为他下了山,牵入到了这场早就蓄谋已久的一场阴谋当中。   那日在回溯的阵法当中,他口中说的后悔,原来是真的后悔。   他后悔当初选择了司天狱,后悔当那日亲自往金麟台送的那封信,后悔他没有早一点,再早一点......   姬无妄嗤了一声,鼻间的酸涩让他仰起头,吸了吸鼻子。   “沈孤舟!把魔头放下!”   “我仙门百家今日虽然势单力薄,但束灵环在身,灵力受限的你又能撑多久?”   银蝶在眼前飞舞,姬无妄站在原地,却是曲指轻弹。   “去帮他。”   随着银蝶在姬无妄的拨动之中,四周的景象若湖水一般在眼前泛起了点点涟漪。   正如这世间的一切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   姬无妄今天就算是踏碎这因果,却也同样见不得这群人欺负他的人。   回溯阵法受此牵连,再次开始崩塌。   姬无妄双手凝诀,稳固着四周即将崩塌的世界,而他的双眼却是隔着眼前的雨幕看着那只银蝶飞入人群当中,停落在赤云剑的剑身之上。那一刹那,风霜侵寒,头顶坠落而下的雨顷刻间若冰霜繁花一般盛开。   法印之下,一朵巨大的冰莲就此应蕴,莲花绽开的那一霎那,天烛峰上下土地尽数冰封。   沈孤舟耳骨之上的束灵环亮了又熄,他立于万籁俱寂的百里冰原之上,似有所觉的朝着姬无妄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但他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将视线一点点的移开。   那一直握在手中的赤云剑坠地,斜斜的插入地面,而沈孤舟抬袖轻挥,周遭的冰霜尽消。   他双手抱着怀里的人,一步一步的向前离去。   暴雨重新落下,那些被冰冻住的人像做了一场梦似的,晕乎乎的摸着脑子下了山去。   姬无妄抬手将术法收回,他向前走了两步刚想追着那人离开,哪知一双手臂却是突然从身后将他拥住。当那清冷若雪一般的气息兜头笼罩而下的同时,姬无妄脚下的步子倏然的顿住。   四周的景象没了姬无妄术法的维持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崩塌,世界很快就陷入到了一场永昼的黑暗当中。可这次,在这片黑暗当中,星光却自身后一点点的照亮。   姬无妄红着一双眼睛,转过身,吻上了对方的唇。   星光在这一刻,若一刹那绽开的烟花缭绕于身。   姬无妄感受着那放在腰间的手逐渐的收紧,他伸手揽过对方的脖子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银色的蝶不知道从何时飞了回来,它在姬无妄的肩膀上停落了片刻,最后振翅而飞,撞入了沈孤舟的身体里。银色的光在眼前照亮,姬无妄将人放开,便见面前人的身体化作无数星光,最后全部被收回了到了晶石当中。   姬无妄握着手中完整的晶石,挥袖而出。   *   “王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姬无妄从回溯大阵出来之时,眼前一黑,摇摇欲坠的身体当即被一双稳健有力的手臂给扶住。   他睁开双眼,便是正对上姬云逸那双满含担忧的眼神。   “哥,我没事。”   几个长老握着手里的拐杖,好奇地凑上前来。   “尊上呢?”   “王可是将尊上带回来了?”   “快给我们看看。”   姬无妄摊开掌心,在几个老头子打算凑近去看的时候,他突然将手掌一合。   “欸!没看到。”   “我也没看到!”   姬无妄:“才不给你们看。”   “……”   “这小子!别跑!”   姬无妄却是伸手将几个人推开,着急忙慌的跑下台阶,推开了那扇紧闭着的门。而在姬无妄走之后,姬云逸推着轮椅上前,抬手拦住了几个想要跟着上去的长老。   “几位就别跟着去了。”   “剩下的时间,就交给他们吧。”   木薐见秋溟长老正准备反驳出声,走上前打断出声:“欸欸,我觉得主君说的在理,你说说我们这群老头子去了能帮什么忙,不过就是元神归位的事情,交给王自己处理就行。”   秋溟冷哼了一声:“你们青玉垣可真是好大的心!”   木薐凑上前去。   “主君在汐云府可玩过叶子牌?”   “这里就让秋溟守着,正好三缺一,您跟我去摸两圈?”   秋溟:“.......”   而另外一头,姬无妄跑进屋,看着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方才将掌心张开。   屋内,雪色的帐帘翻飞,晶石在姬无妄的掌心摊开的那一瞬间便化成了点点星光一点点的没入到了沈孤舟的身体内。   姬无妄双手凝诀,调动身体内全部灵力流过对方周身。   原本破碎的元神随着姬无妄的灵力引导,在沈孤舟的身体内完全的融合。   屋内声色静谧,不知过了多久,檐角垂挂着的金铃随风晃动了一下,姬无妄方才收手合掌。胸腹之中突然气血翻涌而上,他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血在地面氤氲,他缓缓直起腰,抬手将那血抹去,视线却是落在了床榻上躺着的人身上。   他撑着手臂坐到床侧,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俯身凑到沈孤舟的面前吻了吻对方的唇。   “是热的。”姬无妄撑着手臂微微起身,弯唇笑了笑,“你这条命,总算是被我救回来了。”   明明回溯大阵之中,不过只是短短的十二时辰。   可姬无妄却觉得自己像是跟着沈孤舟的脚步,走过山川湖海,走过一遍遍的春夏秋冬,走过一生。   姬无妄垂眸盯着人看了良久,一时间有些贪恋对方唇上的温度。   他扬了眉,又凑到沈孤舟的跟前,轻啄了一口,又啄了一口。   然而,姬无妄似是并不满足这样的浅尝辄止,半晌,他将手臂换到对方的另外一侧,用舌尖顶开了沈孤舟的唇齿。就在他的指尖伸手勾开对方紧束领口的同时,手臂却是被人突然握住。   姬无妄猛地睁开双眼的同时,整个人就被人给推倒在床上。   “一会儿都等不了?嗯?”   姬无妄撑着手臂微微起身,扬了眉看着面前的人:“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   沈孤舟弯唇笑了一声:“怎么,王不陪你那些莺莺燕燕了?”   姬无妄:“?”   不是,等等。   这人怎么还记得这些?   姬无妄张嘴就要辩驳,然而沈孤舟却是抬手将姬无妄的下颌捏起,俯身堵住了对方的唇。姬无妄迎合着对方的吻,慢慢地有些支撑不住的松开了那撑着身体的手臂,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脖颈,将沈孤舟朝着自己拉了拉。   檐外的铃铛声,随风叮叮当当的晃动着。   屋内雪色的帐帘垂落,帐帘之内隐隐地映出了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操,沈孤舟,你轻点......”   姬无妄额头上青筋蹦了蹦,他攥着床单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追问出声:“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些......乱七八糟折腾人法子是不是从......书上学的?”   沈孤舟:“沧州的春意楼那地方不错。”   姬无妄:“?”   沈孤舟:“之前看王经常常去,路过的时候,就同里面的花娘要了几本,想着以后应是有用。”   姬无妄愣了一下,随即突然反应过来。   “沈孤舟!”   “你果然去过那地方!”   他就说之前去沧州的时候,这人怎么如此的轻车熟路,原来早就去过!   这人竟然还骗他是第一次去!   这个老色批!   姬无妄刚想骂出声,突然而来的冲刺却是让他眼前黑了又黑,他收紧了那攥住床单的手,模模糊糊当中却是听见对方附在耳边的低语:“因果循环,自有定数,回溯之中的王的话,我一字不差的都记得。”   “王许我的王后之位,现在还算数吗?” 第138章 不醉不归   那晚, 将魔头折腾很惨的后果就是沈孤舟并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问就是没有。   再问就是看他心情。   这小院子里静的很,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孤舟后来又特意交代了什么。这边等姬无妄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月朗星疏, 耳朵里全然没了屋外的那些嘈杂的吵闹声,仅仅只能听见檐角垂挂的铃铛随风晃动出悦耳动听的清脆声响。   姬无妄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翻了个身, 懒洋洋地支着头看向窗外。   隔着眼前轻扬而起的雪色帐帘,他突然发现窗外那原本已经凋零的梅树,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又重新焕发了生机。风拂过枝头,那梅树被风一吹, 艳丽的花瓣四散而起, 红的愈发的浓烈醉人。   姬无妄瞧着好看,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然而, 月下光色清透, 他的视线很快便被那坐在梅树下的人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那人一袭白衣与身后满树的红梅相映,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喧嚣到了这里都归于沉寂。微风拂过, 他就坐在那儿手执了一根朱笔, 正细细的重新描摹着那伞上的梅。   姬无妄抬手勾过衣架上的衣服,随意地披在身上,起身去了院外。   屋外寒意袭人, 冷风这么一吹,姬无妄吸了吸鼻子伸手裹紧了身上的衣袍,方才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怎么又想起来画这个?”   哑的厉害的声音散在风里, 姬无妄干脆让自己闭了嘴, 只不过那拢在暗光当中的耳廓却是慢慢爬上了一抹红。他伸出手将领子向上拨了拨,试图掩盖住自己那稍显有些不自在的脸。   沈孤舟就在这时,停下了手中的笔, 微微抬眸。   “冷?”   “你这个破地方什么时候不冷?”   姬无妄一句话骂完,整个人就打了个喷嚏,他用手嘬了两下鼻子,眼前就拢下了一道阴影。他微微将头抬起,沈孤舟那双深邃的眸色便映入眼底,与此同时,一件厚实的雪色大氅便披在了他的身上。   “我还没这么娇气。”   姬无妄刚要抬手推掉,沈孤舟那略显冰凉的指尖却是在此时曲指碰了碰他有些发红的鼻尖。姬无妄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那双拢在月光下的眸子直勾勾的将人望着,便是听见沈孤舟再次开口。   “披着吧。”   “陪我在外面坐坐。”   姬无妄攀着对方的肩膀,探着头朝着不远处的桌子上撇了一眼:“有酒吗?”   沈孤舟:“有。”   姬无妄扬眉:“那晚上,不醉不归?”   沈孤舟:“好。”   一听有酒,姬无妄便快走了两步到桌前,将那看上去早就准备好的酒壶拎起,拨开塞子闻了闻:“甜酒?你怕我醉?”   “甜酒也能醉。”   姬无妄坐在桌沿,伸手拎起桌子上放着的另外一坛朝着沈孤舟递了出去:“我记得,你可是一杯倒。”   沈孤舟伸手将酒壶接到手里,指尖摩挲着酒壁,弯了弯唇:“这个的话,不会。”   姬无妄仰头喝了一口,冷哼出声:“吹牛。”   这人哪次喝完,不是他给抬回去的?   沈孤舟笑了笑没说话,而是握着手中的酒壶俯身,吻去了姬无妄唇角沾染的酒液:“不信?”   姬无妄坐在桌沿,拎着酒壶撑着微微向后。   微风自两个人身前拂过,唇上这浅尝辄止的一吻虽短,却缱绻而又温柔。   “信你才有鬼。”   姬无妄十分不服气的将手中的酒壶放下,就看见这人起身坐在了他身侧的桌案旁。他折过身去,追问出声:“欸,你还没告诉我,你画这个做什么?”   沈孤舟将最后那笔勾勒,方才抬起头回答出声:“褪色了。”   姬无妄:“这不跟之前一样?”   沈孤舟:“不一样。”   姬无妄拎着手里的酒壶又喝了一口,便见沈孤舟将拿伞举起,撑开转了一圈。   月下光色醉人,新描摹的花色看上去比原先的色泽更艳。   “当年那把是你送我的,我一直不舍得扔,后来就把这伞炼化成了法器,一直用到了现在。可经此一遭,我却发现有些事情,应该向前看。”沈孤舟微微抬眸,问出声,“你觉得呢?”   沈孤舟说的不错。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执着着过去,却是忽略了眼前最重要的人。   旧画新描。   正如眼前这枯木又逢春。   姬无妄:“一切都会好的。”   伞在眼前转动,细碎的斑驳光影投影在雪上,反射出盈盈光色。正如那年在雾陵姬府,他们坐在那扇朱门后的台阶上,依偎在一起,沐浴在光里。   沈孤舟伸手举起酒壶与他碰了一杯。   姬无妄仰头喝了一口酒,微微侧目问出声:“我还有一件事没弄明白。”   沈孤舟:“什么事?”   姬无妄:“白九。”   沈孤舟将手中的酒壶缓缓放下,淡淡的一笑:“你想知道什么?”   姬无妄:“既然我这个身体并未更换,那么那个白九又是怎么回事?”   沈孤舟:“他的确是当年我为你准备的身份。”   姬无妄:“你知道苍狼域有内鬼?”   沈孤舟:“嗯。”   沈孤舟:“当时你若想要拿回苍狼域,换个身份比硬碰硬更为稳妥。”   姬无妄拎着酒壶转身坐到对方对面的桌子上,一脸正色的追问出声:“所以,白九从头到尾害怕躲避的人是你?”   提起这事,沈孤舟的眉目之上染上了一抹冷意。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冲着姬无妄回答出声:“是他违背约定在先。”   姬无妄蹙眉:“违背约定?”   沈孤舟:“嗯。”   沈孤舟:“他是婺城人,十年前婺城靠近边境的村子跟那年的良村一般被吞噬,而他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这件事本就不太寻常,后来我发现,他的身体竟是百年难遇的承载元神的绝佳容器,而当时息归也在找他。”   “完美的替代品。”姬无妄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当时,因为你把我的尸体带走,所以天烛峰一事结束之后息归的元神无处安放。他原本的计划落空了,所以转头盯上了白九?”   沈孤舟:“嗯。”   姬无妄:“你救了白九。”   沈孤舟:“当时他命数将尽,与其说是救,倒是不如说是我与他做了一笔交易。”   姬无妄:“交易?”   沈孤舟嗯了一声,再次开口:“我许诺他,我可以为他续命十年,但十年后,我需要他把他的身体给我。”   姬无妄:“你把你的灵力给了他?”   沈孤舟:“嗯。”   难怪,当初在汐云府的时候白九的修为会是最高的,也难怪在仙门百家的这群人,会疯狂的觊觎。   沈孤舟的灵力,又岂会是一般修士可比的?   “难怪云娘说那个白九自从成为了他们汐云府的头牌,便像是换了个人。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恐惧,他怕是知道自己活到头了,想试试给自己谋个出路。”姬无妄屈膝坐着,闻言举起手中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笑道,“可惜,命不怎么好。”   “他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早已经入局之人又岂会是这么轻易便可摆脱的呢?”   姬无妄坐在原地,举着手中的酒壶,笑着冲着沈孤舟打趣出声:“哑巴,你真是什么都敢赌。”   姬无妄的声音散在风里,沈孤舟却是坐在一侧,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时对于我来说......”   “我没得选。”   姬无妄握着酒壶的指尖倏然收紧,微微侧目。   “我想见到你。”   “所以哪怕是付出代价,我也愿意试上一试。”   这世间并无复生之法,而灵魂栖息是息归追求多年,最为稳妥的复生之法。   十年前,在沈孤舟万般无措之时,他唯有赌。   正如十年后,他亦如反顾的一般。   姬无妄将手中的酒壶放在桌子上,俯身凑到沈孤舟跟前伸手将人唇角向上扯了扯。   “少板着脸,来,给我笑一个,欸你.....”   姬无妄的手臂突然被沈孤舟一把握住,他一个没注意就被人给拉到跟前。他单手撑着桌子,俯身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长睫轻颤了两下。   “你呢?”   “十年前,在天柱峰上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你怕吗?”   姬无妄笑道:“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会帮我欺负回来。”   院中起了一阵风,头顶艳红的梅花坠落,自身上拂落,无声的坠落于雪地之中。   沈孤舟捏着姬无妄下颌吻了吻。   “嗯。”   “我会。”   这一刻,姬无妄脑海当中想到的便是回溯阵法当中,沈孤舟那一身白衣执剑而行的模样。   四周的风凛然刺骨,可眼前的人的却仿佛带着无边暖意。   他笑着伸手搂着沈孤舟的脖颈,在沈孤舟打算将他放开的同时,再次吻了上去。   呼吸胶着在一起,四周的风像是都染了几分醉人的酒香。   月下,红梅轻落。   沈孤舟伸手将桌案的书扫落,一把揽过姬无妄的腰将人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欸欸欸,你书乱了......”   沈孤舟:“晚些在整。”   压抑地喘息声落在耳畔,在头顶的阴影压下来的同时,姬无妄皱着眉头伸手将人推开了少许。   “等等......”   “这是外面......”   姬无妄的话还没说完,便是看见沈孤舟双臂撑在身侧,倾身上前:“试试。”   “......”   姬无妄刚想反驳出声,沈孤舟却是将他剩余的话全部堵在了口中。   明明两个人都没有喝多少的酒,可在这一刻,唇齿间熏染的酒香,却是让两个人都有点醉了。 第139章 痴心妄想   “现在沈孤舟已死, 司天狱想必瞒不了多久。”   与此同时,一望无际的极海雪原之上,昌和着了一袭红衣站在凛然萧瑟的风中。   宏伟的建筑屹立在远处, 他站在原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儿,用两只手卷成筒放在眼上, 望向司天狱那扇正在紧急修砌的红门。   这扇门在两天前众目睽睽之下, 被苍狼域那个突然而来的魔头给砸了个稀巴烂。   当日聚集在外面的一众修士本想着留下来看好戏,结果除了刚开始从司天狱内传出来的那几声巨响之外, 一连两日什么动静都没从里面传出来。   一群人纷纷猜测,那魔头是不是死了亦或者是被司天狱的人给扣下了, 甚至还有人觉得是魔头攻占了司天狱, 这天要变了。一时间众说纷纭,倒是比前几天蹲在这里守着那个炉鼎的去留有意思的多。   现下, 眼看着围在司天狱外的人越来越多, 这魔头至今还没从里面给出来。   “进去有段时间了, 我的这位王啊, 可真是让人灼心。”昌和喃喃自语了一会儿, 便将手放下,冲着一侧悬在半空当中的一团黑气再次开口,“沈孤舟死的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 想必还能给现在的局势加一把火。下面的那群人啊,现在巴不得出什么乱子,这样也不枉他们千里迢迢的跑一趟。”   黑气:“让你查的消息查了吗?”   昌和笑了笑:“放心, 我已经派人帮你打听了, 那个白九的确已经死了。”   黑气:“死了?”   昌和:“那人本就寿数将尽,当年又是沈孤舟给续的命,现在沈孤舟一死, 他可不就也跟着死了?”   这可是这段时间之内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黑气:“那身体呢?”   “你想要的身体,就在司天狱里。”昌和那慵懒若烟一般的调子散在风中,海棠般艳丽的脸上笑意未减,“现在没了沈孤舟,下面的人怕不是吵吵着会让司天狱给个说法,这里面正乱,外面又起,那几个老头想要在短时间内从仙门百家那群草包废物当中再遴选一位继承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昌和:“这碍事的东西没了,那尸体还不是随我们取用?”   “虽说都是天生的融灵之体,那具身体到底是个残次品,还是需要尽快收集怨气。”黑气浮在半空中,有些嫌弃且不满地冷哼了一声,“那天,若不是你这个废物,金麟台内我们又怎么会失手?”   昌和的笑一瞬间僵在了脸上,面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怎么自在。   “我失手?”昌和紧蹙起眉头,抬手指了指自己,方才掩唇笑了一声,揽着手臂开口道,“息归,那晚王就在我怀里。这人我已经帮你控制住了,该我做的部分我也已经帮你做了,到底是谁最后功亏一篑?又到底是谁害得我失去了近半数的修为?”   魔气悬在半空中,绕着昌和转了一圈。他笑了一声,蛊惑地声音在昌和的耳边再次响起:“醒醒吧,你为他做这么多,他压根就不喜欢你。他防着你,惧着你,若不是他的心不向着我们,我们又怎么会被对方给耍了?”   “那是他被沈孤舟给蒙蔽了!”   “现在沈孤舟死了,他会选择我,也只能选择我,明明我们才是一类人。”   昌和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此时有些纷乱的情绪。就在这时,放在怀里的晶石突然亮了起来,他朝着下方逐渐混乱的人群瞧了一眼,冷声道:“有人闯了荒城,你留在这里,我去那边瞧瞧。”   昌和的身影在极海雪原之上消失,等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然是在万里之外西境荒城的喧闹街市之中。他站在长街之上,周遭灯色辉煌,而月色从头顶映照而下,映的那一身红如火一般灼灼。   昌和握着晶石从人群之中穿行而过,吆喝声,叫卖声不绝如缕,而他却是面无表情的拨开人群,找寻着那个闯入在这里的不速之客。   “真是个养不熟的贱蹄子。”   “客人不过就是想让你叫唤两声,脱几件衣服而已,你竟然敢咬人。”   伴随着一道细碎的金铃声,一个几乎是衣不蔽体的少年就撞在了他的身上。昌和受了惊,整个人掩了唇,一脸嫌弃的向后退了一步,那被人丢出来的少年失去了支撑摔在了面前的地面之上。   原本在长街之上行走的百姓纷纷停下脚步,循着热闹凑上前来。   “这不是映红楼前段时间收的人吗?”   “听说还是个早些年被西罗部发卖的罪奴,性子烈的很,原先伺候的那家就是不要了才将人赶出府的。”   “我记得他身边不是还跟着一个女人?”   “他母亲就是嫌弃他是个赔钱货,这才将他送到这里卖屁股的。你们别说,这贵族生出来的小子长得就是不一样,还有这身子,白的让我都想摸摸了。”   昌和本是打算推开人群离开,哪知却是在听见周遭的议论声之后,那原先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皱紧了眉头,重新低头看向面前这个倒在身前的少年。   只见少年唇角染着血,明明看上去稚气未脱,但望向四周人群的眸子里却染着始终未散的凶光。   “敢咬客人,看我今天不撕烂你这张嘴!”   映红楼的妈妈撸了袖子上前,一巴掌扇了过来。   少年撑着手臂向后躲开却是被妈妈掐着脖子一巴掌又扇了过来。这下少年被打的偏过头,人若破布一般的被丢在地上。身上原本披着的衣服向下滑落,露出了那白皙莹润的肩头和身上被那些大人们掐揉的痕迹。   昌和皱紧了眉头,整个人向后又退了一步。   周遭围观的群众不仅没有制止,反而是凑到一起,将人上上下下的品头论足了一番。周遭异样的目光让少年伏在地上,伸手扯了扯那滑落的衣袍。   “他还害羞了。”   “这出来卖不就是脱给人看的吗?”   “是啊,脱啊。”   在周遭的吆喝声中,还有人吹着口哨朝着中央丢着晶石。   满地的晶石被月光映照得亮晶晶的,在外人看来这些抛掷的钱财可以买他一笑,可在少年的眼中这些却是这些人用来羞辱的东西。   映红楼的妈妈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当即招呼着人上前捡钱,而她则是走上前,笑着招呼着众人。   昌和看着对方从他面前走过,听着周遭的声音,脸上原本的笑意收了起来,垂落在身侧的手一点点的攥起。   少年挣扎着想要从人群当中离去,可周遭的包围却像是一个牢笼将人困在其中。   困兽犹斗。   变故便是在此时发生的,就在妈妈见人不服管教,从一旁的打手手里抽了一根棍子上前,就在那根木棍因力道断裂在身上的同时,少年突然反手将那木棍抢到手里,将木棍断裂的尖刺直直的刺入到了映红楼妈妈的胸膛之中。   滚烫的血当即溅在脸上,衬得那张迤逦生情的面容若从地狱当中爬出来的修罗。   四周本是吵闹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   在少年握着那被血浸染的木头起身之时,纷纷惊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变故来的太快,直到映红楼的妈妈倒在地上,楼中的打手方才反应过来。他们当即抬手,用魔气缠绕上少年手中的木棍,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得手的同时,一道更为强劲的魔气从少年的身上迸发了出来。   魔气萦绕在少年的周身,死亡的恐惧顷刻间弥漫在所有人的心头。   在少年伸手接连掰折了那几个打手的脖子之后,惊叫在四周蔓延,人群轰的一下散开,朝着外面奔逃。   而此时,站在原地始终一动未动的只有昌和。   长街上明灯如昼,那染着魔气的少年回过头,似是隔着那遥远的时间与人对视。   昌和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回来了。   若不是今日再次见到眼前这一幕,他都要忘记那些曾经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那年,若不是在荒城的废墟之上遇见那个人,若不是对方将他带回去的话,他或许永远也学不会去试着收敛起那份早已经深埋在骨子里的戾气。   昌和垂眸笑了一声,笑声回荡在四周愈发沉寂的长街之上,空荡沉寂,无有回响。   他笑了半晌,大袖轻挥。   只见眼前喧闹的长街,通明的灯火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雾笼罩之下的废墟。昌和收敛了面上的全部笑意,走在四周弥漫的大雾之中,低呵出声:“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一面?”   在昌和的声音里,一道长长的闪着雷光的锁链直袭而来。   昌和侧身避开的同时,便是瞧见厉荣的身影自大雾之中一点点的显露出来。   “昌和,你果然在这里。”   昌和笑了一声:“真是个不怕死的老东西,竟然还敢来这里。”   厉荣冷笑了一声。   “看来王猜的不错,这些年这荒城之景全是假的。”   “这里早在许多年前,便早已经如良村一般被魔给吞噬,而你能这么快赶回来,也就证实了这里的确放着重要的东西。”   昌和:“我看你真是找死。”   厉荣很快便与昌和缠斗在了一处,然而荒城之中,外来者的灵力魔气皆是受限,厉荣的修为眼下只剩下一成。再去看昌和,反倒是在此处如鱼得水,魔气很快便将厉荣给压制。   大雾之下,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天。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身影从半空之中坠落于地,眼前模糊地视线里很快便映出了一抹红,红色渐行渐远,随之消失不见。   厉荣撑着手臂想要起身,被掏空了修为的身体却使得眼前阵阵的黑,他整个身子半跪在地上,将手放在唇边吹了个哨子。清越的声音散在雾里,很快一只白头鹰便穿越大雾,飞到了厉荣眼前。   “去找人.......”   “把这里的消息送过去,越快越好......” 第140章 一时放纵   “这次多亏您救了尊上, 否则我们司天狱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是啊,现在外面围着的那群人也不知道是从哪得来的消息,说是尊上......”   “王此番实在是......深明大义, 救司天狱于水火。”   “您这是在为整个大荒谋福祉啊!”   羡霜驿和凌波筑的两位长老一大清早跑了过来,绞尽脑汁对着姬无妄溜须拍了一圈的马屁。   然而, 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唯有桌子上炭火烧灼的水壶汩汩的冒着热气,而被夸的对象此时正坐在梅树下的桌子上, 低着头正摸着手里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白头鹰。   昨夜大雪落了满园,远处的明光台在清冷的日光下被衬的肃穆庄严, 宛若那九天之上的琼楼。   往日里处处都井然有序的司天狱, 唯有此时的院子看上去有些随性。尤其是沈孤舟面前那张总是被整理的一丝不苟的桌子,各种各样名贵的书籍散落在雪地里, 桌子上堆叠的杂物和一些污渍更是让一切都显得有些凌乱不堪。   不用想都知道这到底是谁的杰作。   然而, 此时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   姬无妄身后, 沈孤舟正老老实实的坐在桌子边上, 默默地用帕子擦着桌面上残留的白浊, 做完这一切,他方才又将自己平日里喝茶的杯子从这一堆杂物里扒出来,在面前摆放好。   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 院子里的气氛,几乎是冷到了极致。   姬无妄现在反正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怕一说话就露馅。   毕竟......   魔头觉得自己多少还是要点脸的, 尤其是在大清早差点被人撞见那档子事之后,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脸都还烧的慌.......   这一切,都归功于沈孤舟昨晚说的那句试试。   这一放纵,就有些过头了。   姬无妄现在坐着, 双腿还在打颤,他有些不怎么自在的松了松自己那束的有些紧的领口,又清了清自己那过于难受的嗓子。   两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干脆握着手里的拐杖将此时站在最前方的木薐给推了出去。木薐一个踉跄向前,整个人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方才将几个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礼盒送上前。   “那个王......”   “这里面放着的是我们司天狱特意为您准备的一点心意,还请您笑纳。”   姬无妄撩起眼皮子,抬起手指将举到面前的盒子勾开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盒子里放着的竟然是一枚司天狱的赤雪令,而这东西好像是可以随意支取司天狱的任何钱财。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当初刚复生,沈孤舟好像就给过他一块。   只不过那时候他没要。   司天狱的钱财随取随用,这样的大好事换给谁怕不是都会觉得是天上掉馅饼。   姬无妄原先其实也挺看得上这东西的,可是现在......   一文不值。   姬无妄将盒子合上,抱着手里的白头鹰没说话。   木薐:“您......您不满意?”   沈孤舟微微抬眸,替人回答出声:“三个月前,赤雪令我已经送过了。”   木薐:“收了?”   沈孤舟:“没收。”   木薐:“.......”   沈孤舟抬手将旁侧烧开的水壶提起,垂下眸子,淡淡的开口道:“换个送。”   换个送......   要知道这赤雪令都是他们几个长老合计了半天才纠结出来的东西,别的......   木薐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能送的出手的东西,最后只好一脸为难的看向姬无妄:“这样吧,您看您想要什么,只要是我司天狱有的,王尽管拿走便是。”   木薐这么一说,姬无妄倒是来了兴致。   他着急忙慌的冲着身后勾了勾手指,便从沈孤舟的手里接过一杯刚刚沏好的茶水。他喝了一口润了润那略显干涩的嗓子,便捏着手中的杯子冲着人追问出声:“木薐长老说的可是真的?只要我要的,你们都愿意给?”   木薐:“不错。”   姬无妄:“什么都可以?”   木薐:“都可以。”   姬无妄扬了眉:“你们这大清早的马屁拍完,现在再把东西一送,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把我赶走?”   木薐的笑当即僵在了脸上,在姬无妄的注视之下,赶忙干笑了两声:“王多虑,我们怎么会......”   “我们这司天狱向来不留外人。”秋溟长老冷哼了一声,出言打断,“这两天能留王在此已经是仁至义尽,眼下还请您速速离开,莫要坏了规矩。”   “秋溟长老说的对,正巧我那司天狱还有要事要办。“姬无妄抱着手里的白头鹰,点了点头,“不过走之前,我是不是可以把我要的东西带走。”   秋溟:“王要什么?”   姬无妄:“别紧张,我要的也不多,把你们尊上给我就行。”   秋溟:“可以......”   姬无妄扬眉,秋溟一句话说完才突然反应过来,姬无妄刚刚到底都说了什么。   “你这小子......”   秋溟吹胡子瞪眼的挥袖上前就要给人一个教训,却是被赶上前的其他三个长老给一把拦下。姬无妄怕殃及池鱼,安抚的摸了摸手中的白头鹰,身子向后撤了撤。   秋溟更气了。   木薐这个和事佬赶忙安抚出声:“消气消气。”   秋溟抬手指着姬无妄,低呵出声:“你看他说的那是什么混账话!他要什么?他竟然敢要我们司天狱的......”   姬无妄皱着眉抬手掏了掏耳朵,反驳出声:“打住,什么叫混账话?刚刚明明是你们说什么都给我的,我现在不过就是跟你们提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就开始跟我急眼。这话要是传出去,你们司天狱的脸还要不要?”   秋溟:“你.......!”   姬无妄:“怎么?当着你们尊上的面,你们司天狱这是打算耍赖吗?”   秋溟:“尊上!”   四周喧闹不休,沈孤舟坐在桌子旁默默的喝了一杯茶。   秋溟:“.......”   木薐眼看着这气氛又要僵下来,他当即走上前,语重心长的再次劝道:“怪我,怪我说的不清。您看,这救人一命的确恩比天大,更何况王与尊上还是旧识。我认为,此事都别争了,是去是留,还是交由尊上亲自定夺比较稳妥。”   院子里重新归于沉寂,沈孤舟这才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微微抬眸:“司天狱一向重诺守信,既然是王提出来的要求,司天狱自是满足。”   秋溟不是很赞同的皱眉:“尊上,此事......”   “荒城刚刚传来的消息说了什么?”沈孤舟却是出言打断,偏头看向姬无妄,“可是息归与那只幻魔有关?”   姬无妄:“不错。”   姬无妄:“我之前一直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所以再来之前就安排厉荣去了一趟荒城,他在那边的确有些发现。”   沈孤舟‘嗯’了一声,沉声道:“当年息归辟世,那只幻魔便是随着苍狼域而出的伴生魔物。这东西,食怨气,造幻境,而良村,荒城便是例子。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留意着这种情况,发现除了这两处还有其他地方遭到吞噬。”   沈孤舟:“我认为此事若是放任下去,迟早整个大荒都会被吞噬殆尽。”   “的确如此。”木薐站在一旁附和出声,“这件事其实一直是由烟诸渡的秋溟长老在暗中调查。”   秋溟长老见谈了正事,便敛了神色,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不情不愿地递上前。   “这上面画着的便是这些年已经确定出事的地方。”秋溟长老随后便将烟诸渡多年调查的结果和盘托出,“这只幻魔应是有所进阶,所以这些幻境十分不易察觉,从外表看跟寻常的村落,城镇没有丝毫的分别,如果误入其中想要出来,需要找到其中的幻境之眼方可破除。”   姬无妄站在一旁伸手接过秋溟递来的地图,他地图打开,却是看见地图上面竟是密密麻麻的画着大量的X。   姬无妄:“这么多?”   秋溟:“不错。”   “当年息归的计划失败,导致自己的肉身尽毁。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找适合自己的肉身,这一次,恐怕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他应该是想借着这只吞噬了大量怨气的幻魔,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姬无妄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如果我猜的不错的情况下,荒城应该就是那只幻魔所在之地,不过在除掉这只幻魔之前,我们还需要先找到息归的本体到底在哪。”   四周很快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沈孤舟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方才再次开口道:“息归一事本就与我司天狱有关......”   “尊上理应跟随。”   “事关大荒,司天狱也的确应当出面。”   “嗯,没有问题,也不坏规矩。”   姬无妄:“........”   木薐:“王意下如何?”   姬无妄:“没问题。”   事情总算是皆大欢喜,众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临走的时候木薐朝着姬无妄身后坐着的人撇了一眼,实在是有些没忍住的冲着姬无妄问出声来:“王......这嗓子怎么了?”   姬无妄:“......冻着了。”   木薐:“您昨晚开窗了?”   姬无妄:“没,看星星。”   姬无妄:“看了一夜......”   木薐:“.......” 第141章 恼羞成怒   “哥, 你们回汐云府去吧。”   司天狱的中庭,姬无妄推着姬云逸缓缓的走在回廊内。   夕阳的余晖将庭中的一切都映成了暖橘色,日光就这么斜斜的映照在两个人身上, 暖意一点点的攀爬向上,似是将拢在身上黑暗推开, 驱散了身上经久未散的寒意。   姬无妄边走, 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或者,你们不想回去的话, 也可以去其他地方逛逛。”   “你这腿,我已经问过沈孤舟了, 他说血芝没什么问题, 就是你这不动不行。你们这回去之后还是需要多出去走走,这样才能好得更快一些。”   姬云逸坐在轮椅上沉默了许久, 方才出言打断:“荒城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回廊内, 静了一瞬。   微风轻拂, 夕阳透过一侧的卷帘斜照在姬无妄的脸上, 光影明暗交错, 姬无妄脸上的表情从凝重转成了笑,他方才开口道:“害,没多大的事。”   姬云逸:“没多大事, 你刚刚着急忙慌地派人去荒城?”   “我那是......”姬无妄本以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编出一套说辞来,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在最亲的人面前, 根本什么谎话都说不出口, 索性坦白道,“一个老头,在荒城出了点事, 我怕人死了,就找人去捞。”   姬云逸:“厉荣?”   姬无妄:“你知道?”   姬云逸叹了一口气,望着前方幽静曲折的回廊声色温和的再次开口道:“爹娘走得早,我是你的兄长,也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的事情我不操心,你还指望谁操心?”   姬云逸:“所以往后这些事情,不必瞒我。”   姬无妄抿紧了唇,推着人在中庭的回廊中拐了个弯,别别扭扭地开口道:“这件事,我原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姬云逸轻笑了一声:“这种事情上面,你倒是不如沈孤舟看得通透。”   姬无妄:“你到底是谁的哥?”   姬云逸:“等你们两个成亲我是你哥也是他哥。”   姬无妄:“.......”   姬云逸听着身后突然没了声音,他有些狐疑的回头将人看了一眼:“怎么?这个时候知道害羞了?”   姬无妄别开脸:“八字还没一撇......”   姬云逸:“昨晚......”   姬无妄猛地转过头,伸手捂住了他哥的嘴:“什么昨晚?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我昨晚就是.....就是在外面跟人看了一晚上星星。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你要是听见了什么动静,那.....那只可能是......猫,对是猫,猫叫的。”   姬云逸将姬无妄的手拉下,笑道:“我本来是想问你昨晚怎么没回来睡觉。”   姬无妄:“.......”   姬云逸:“现在看来我的确应该尽快回去。”   姬云逸:“我想想,我应该给你准备聘礼还是嫁妆?”   姬无妄本是推着轮椅的手猛地松开,他板着一张脸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指了指大门:“走,现在就给走。”   身后半晌没声音,姬云逸将轮椅转了过来,结果就看见姬无妄恼羞成怒离开的背影。他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冲着从旁侧走来的云娘笑道:“这小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掐住尾巴就跳脚,说多了就生气。”   云娘笑着走上前。   【那我们还跟人去苍狼域吗?】   姬云逸:“不去了。”   姬云逸:“我看两个人好事将近,咱们还是回去准备准备。”   *   姬无妄骂骂咧咧的往回走,路上他突然看见司天狱内的护卫竟然全都动了。他将脚向后退回来几步,探着头朝着那些人去往的方向瞅了一眼。   这些护卫去的方向好像是......   十三引楼?   动静这么大,总不能是关押在下面的东西跑出来了吧。   姬无妄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挥袖从原地离开。   片刻之后,十三引楼所在的镜湖跟前,当姬无妄的身形再次显现的时候,一眼便是看见了那个站在楼前的人。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飘飞着从后院袭来的梅。   沈孤舟一袭白衣负手而立,在漫天艳丽的红中格外的亮眼。   姬无妄扬了扬眉,一个纵身从镜湖之上飞掠而过,停落在沈孤舟的身侧:“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孤舟转过身冲着姬无妄回答出声:“尸体丢了。”   姬无妄:“尸体?谁的?”   沈孤舟:“白九。”   姬无妄背着手,歪着头将沈孤舟面上的表情观察了一番:“尸体丢了,你看上去好像丝毫不意外?”   “嗯。”沈孤舟沉吟了片刻,解释出声,“现在息归的元神不稳,又急需一具身体寄居。整个大荒除了你,就只剩下白九。”   姬无妄:“白九死了?”   沈孤舟:“嗯。”   姬无妄稍微一琢磨,就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听着四周颇大的动静,抬手指了指身后那些来来回回走动的护卫:“所以......你这是......做给人看的?”   沈孤舟:“嗯。”   姬无妄刚想再说什么,垂落在身侧的手臂突然被沈孤舟给一把握住。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便是瞧见沈孤舟拉着他朝外走。   “欸?你干什么去?”   “这里事情不管了?”   沈孤舟:“又不要我了?”   姬无妄:“?”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问出声:“所以,王刚刚说要带我走都是假的?”   “真的!”   “比金子还真!”   沈孤舟的话无疑是当即取悦了魔头。   这回不等沈孤舟拒绝,姬无妄快走了两步,反手握住了沈孤舟那微凉的指尖,带着人就回了苍狼域。   *   苍狼域那些正在门前洒扫的宫人,已经一连几天都没有看见他们的那位王了。一群人正握着扫帚凑在门前交头接耳,余光之中却是突然看见他们王好像是回来了,然后不仅回来了好像还带着一个人。   等到众人再想看清的时候,寝宫的门却是从里面给合上了。   “王上次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带了一个人?”   “好像是。”   “这个是上次那个吗?”   “太快了,没看清,不过应该不是吧,咱们王有这么长情吗......?”   几个宫人唏嘘了一番,一致觉得这坊间的传闻准的很。   他们这位王,不仅好男色,还换的频繁。   姬无妄这还没回来两天,八卦几乎是长了腿,传的飞快。等到姬无妄给明玉发消息让仙门百家的人来苍狼域议事的时候,关于他又带了个美人回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云州的大街小巷。   坊间甚至是还单独给人开了赌局,纷纷开始猜测他们苍狼域的王后到底花落谁家。   姬无妄这几天跟沈孤舟躲在寝宫里厮混,对外界的这些消息一概不知,以至于当明玉带着仙门百家的人来金麟台议事的当天,一群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昏聩的暴君。   如果他跟这些人说这几天他在寝宫里,是在跟沈孤舟研究荒城那档子糟心事,这群人会信吗?   “依照王的说法,若息归的计划达成,就连我们仙门百家所在之地也不能幸免?”   姬无妄支着头坐靠在上首的椅子上,冠上垂坠的金珠在眼前晃动,衬得那张拢在暗光当中的脸比往日少了几分随性倒是多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他闻声,微微抬眸回答出声:“想必诸位家主所管辖之地近日应当都出现了一些百姓去信奉所谓的神明之事吧。你们若留心,应该会注意到他们手中都拿着一只木偶傀儡,而这傀儡便是息归收集怨气的源头。”   姬无妄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再次缓缓地出声道:“此事若是任由其发展,这些百姓到最后都会死,等到息归将那只幻魔喂养长大,等个大荒都得完蛋。”   姬无妄的话一出,阶下的众人响起了议论之声。   此时,钧天阙的大殿之内,左边站着的是以南玉少昌为首的仙门百家的人,而右手边则是站着苍狼域的人。这苍狼域再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被姬无妄大清洗了一遍。   现在钧天阙内站着的都是他的人,这放眼望去,简直是眉清目秀顺眼的很。   现如今,最难搞的就是仙门百家这群人。   这群人跟苍狼域不对付很久了,想要拉着他们一起做事几乎是不太可能。   这几天,姬无妄跟沈孤舟商议了一番这件事,他一度觉得,这种关系到整个大荒的事情,不能只他一个人当冤大头。姬无妄这人一惯的宗旨就是,这有粥一起喝,要死一起死。这要是想要拉着他垫背,他也得拉着这群人跟他一起死。   两天前,仙门百家这群人在接到苍狼域的消息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件事。   这如果没有当年天烛峰的事件的话,他们可能还会觉得眼前这位王不过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软柿子,可现在,这人就是疯子一个,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此次南玉少昌氏除了明玉,还同时委派了慕源长老当话事人。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便走上前一步,有些担忧的同人问出声:“若我们仙门百家愿意同苍狼域合作的话,王如何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姬无妄:“不好意思,保证不了。”   慕源一脸为难:“那我们若帮,到时候岂不是......”   “大难当头,吾亦身先士卒,尔等却如此瞻前顾后,”姬无妄撑着手臂起身,掀开面前的珠帘缓缓的走下台阶:“这样吧,吾给你们两个选择。”   慕源:“什么选择?”   姬无妄:“你们退出,等着息归找上门。”   慕源:“......还有一个呢?”   姬无妄:“在息归找上门之前,吾先带兵把你们收了。”   众人:“..........” 第142章 雨后升温   “仙门百家的这些人, 近些年安逸惯了。”   “王就得用这样的威慑力,才能让他们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朝会散了之后,外面下了雨。   明玉走在姬无妄身侧, 将手中的伞举到对方头顶,他边说边追着人下了台阶, 仰头看了看头顶灰蒙蒙的天。   “我们那儿清溪的雨, 一到这个季节就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我原以为苍狼域平日里并不怎么下雨,可实在是没想到这雨来竟然来的这般急, 甚至是没什么兆头,泼一般的便下来了。”   姬无妄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 在荷花池畔的碧波亭内停下。   他站在亭子的边缘处, 将宽大的袖子撩起,将手伸到亭外接了几滴沁冷的雨水, 方才甩了甩手, 掏出帕子擦了擦, 这才往亭内走去:“苍狼域内的确少雨, 但只要下便会如今日这般, 下的大一些。”   明玉:“那会下多久?”   姬无妄:“最多一夜。”   明玉快走了两步,收了伞进亭。   他将伞支在一旁的廊柱上,抬手掸了掸袖子上沾染上的水:“我看书上记载说, 这云州在一百年前还是一片荒芜之地。”   姬无妄将被水沾湿的帕子放在亭中的桌子上,掀袍坐了下来:“书上倒是没说错,这金麟台的确是我后建的。当时, 你眼前这一片还什么都没有, 这些荷花都还是我后来在秘境之中找到的一些古莲花的种子。”   姬无妄:“现如今看来,长势倒的确不错,早知道当年就应该全部薅走。”   明玉:“......”   姬无妄抬手:“坐。”   明玉吓得赶忙同人摆了摆手:“不了不了, 我可不敢。”   姬无妄扬眉:“现在才知道怕我?”   明玉有些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在映魔台的时候,我原以为您是事出紧急才想着要冒充,没想到竟是真的。”   姬无妄:“当初不知道真假还敢帮我?”   “当时,您是为了整个大荒考虑,也是为了身处在映魔台上的诸多修士考虑。更何况......”明玉沉默了片刻,大着胆子道:“更何况,当时,我们不是朋友吗?”   姬无妄唇角的笑意更深:“当时是朋友,现在不是?”   明玉:“现在,我应该叫您前辈。”   “别,老了。”姬无妄抬手从桌子上拿起水壶倒了一杯茶,一脸嫌弃地冷哼了一声,“别把吾跟那群糟老头子算在一处,吾有那么老吗?”   明玉:“不......不老。”   姬无妄这才满意的扬眉:“说吧,你们最近那边到底在忙什么?吾先前给他们送的信,竟然时隔两日才回给我。”   明玉抬手擦了擦汗,方才回道:“四大世家前段时间不是折了两个,现在下面的家族挤破头了想往上爬。您前几天把信送来的时候,正是争的最厉害的时候。”   “折了两个?”姬无妄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微微抬眸,“除了先前被汐云府吞掉的郑家还有哪家?”   明玉:“桐荣齐家。”   姬无妄:“哪家?”   明玉:“齐家......”   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熟悉,熟悉到姬无妄的心头没来由的一跳。他将手中原本握着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有些不确定的同人问出声来:“这齐家是因为什么?”   明玉挠了挠头:“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之前我听同门的师兄弟聊起,好像是说齐家这些年私下里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事情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司天狱给知道了,就......就前段时间,应该就是映魔台的事情之后,这齐家全家都被问责了。”   姬无妄蹙眉:“那齐修远现在在哪呢?”   明玉:“齐家一家现在应该都被扣在司天狱,只等那边文书公布定罪呢。”   明玉:“这件事您不知道吗?”   姬无妄:“不知道......”   明玉沉吟了片刻,再次开口:“我知道您担心齐公子,但是这人现在在司天狱,硬闯恐是不妥。您不如派人打听打听,探探司天狱那边口风,看这人什么时候能给放出来。”   姬无妄:“......我不担心。”   明玉:“我懂,避嫌嘛。”   姬无妄:“.......”   沈孤舟那个混蛋之前装谁不好,非得装齐修远。   他现在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齐家背后手脚的确不干净,但是就这么点的破事,他都懒得管,根本犯不上让沈孤舟亲手处理。这事情能惊得动这人,必是一件让人惦记了蛮久的事情......   这让姬无妄不得不想到了他复生那天,沈孤舟冷不丁问他的事情。   那天,他第一次听见齐修远的名字还是从这人的嘴里听说的。   那时候他以为这人平白无故的醋是因为白九同齐修远那档子事情,可是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   等等......   总不能……真的是他在回溯之中……顺嘴被沈孤舟那厮套出来的那些话吧……   若当真如此,那可真是妥妥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姬无妄头疼的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地太阳穴,干脆同人换了个话题:“这次的事情,我打算兵分两路。荒城之事,我已经差人去办了,但现下,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仙门的人去做。”   明玉微微躬身:“您尽管吩咐。”   姬无妄将手放下,将他誊抄的一份地图推上前去:“这是一张大荒的地图,这地图上面所标记的地方是司天狱的烟诸渡已经确认的被幻魔吞噬的城镇。我如果猜的不错的情况下,这些幻境应该就是息归给幻魔提供怨气养料的地方。”   明玉:“您是想釜底抽薪?”   “不错。”姬无妄抬手给人指了指图中圈出的地方,再次开口,“这只幻魔已经升过一阶,若是再让他升一阶,高阶的幻魔能够造出来的幻境足以以假乱真。”   姬无妄:“息归和昌和这边我来解决,但幻境这边因为涉及的范围过大,就需要你们仙门的人从旁协助。”   明玉点了点头:“那王可知这幻境要怎么破?”   姬无妄:“找到幻境之眼。”   明玉:“幻境之眼?”   姬无妄:“息归现在已经从司天狱那里盗走了白九的身体,而魂灵相融需要等到七天之后的月圆之夜,所以你们需要在这之前,将仙门境内所属的幻境全部破除。”   明玉将桌子上的地图收好,冲着姬无妄拱手一礼:“王之托,是重任,明玉定不负所托!”   姬无妄目送着明玉从院中离开,他坐在碧波亭内支着脑袋,喝了一口放在一旁的热茶。   大雨倾盆,如珠的水从屋檐之上坠落,周遭的一切被映的生机盎然的。   姬无妄坐在石凳上听了一会儿雨声,突然想到了此时身在荒城的影。   他先前将影留在沧州帮陆实,现如今各地的权势已收,从沧州赶回金麟台的人在半道上突然又收到了他的信。这又从半路赶去了荒城,也不知道这人现在怎么样了。   姬无妄想到此,抬手给此时身在荒城的影递了个消息,询问厉荣的情况。   消息回来的很快,拆开上面只有两个字。   平安。   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让姬无妄这两天一直悬的心彻底的放心下来。这人一旦放松,整个人便是有些困倦,他支着脑袋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杯中的茶水。   候在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冲着姬无妄询问出声:“王,可要回去了?”   姬无妄眼见着宫人欲吩咐下人去取伞,他抬手挥了挥:“都下去吧。”   宫人:“那您......”   姬无妄:“我等人。”   宫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而是弓着身子从亭中退了出去。   姬无妄在亭中又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待手中杯子里的茶水彻底空掉的时候,他的余光之中便是看见那着了一袭白衣之人手执了一把十二骨的伞,从光色熹微的尽头处缓缓走来。   这一幕,让他不禁想起了十年前,沈孤舟来跟他送信的那日。   同样是金麟台的雨天,同样是有些湿冷的空气,可这一次却同哪次都不一样。   这一次。   沈孤舟是来接他回去的。   姬无妄支着头,笑看着那抹雪色的身影从远处青黛碧色的景色中逐渐的映入眼帘。不等沈孤舟走入碧波亭将手中的伞合起,姬无妄便起身,快走了两步,撞进了对方的怀里。   沈孤舟握着伞的身子一颤,伸出手臂揽过姬无妄的腰,微微一笑:“王这是等急了?”   姬无妄:“想见你了。”   沈孤舟扬眉:“怎么?在钧天阙上受欺负了?”   姬无妄抱着沈孤舟的腰,将头埋在沈孤舟的颈窝间,委屈巴巴的控诉出声:“你不知道,刚刚那群人看我孤立无援,手无缚鸡之力,就欺负我。”   沈孤舟:“.......”   姬无妄红着一双眼睛仰起头:“你是不是不信我说的话?”   沈孤舟:“......信。”   姬无妄扬眉:“那你哄哄我。”   四周声色静寂,沈孤舟垂眸看着眼前这张楚楚可怜的脸,揽着姬无妄的腰,在对方的唇上吻了吻。   姬无妄的计划得逞笑着凑了上去,加深了这个吻。   沈孤舟由着对方的力道向后退了几步,就被姬无妄给按在了碧波亭一侧的亭柱上。   亭外雨水顺着廊檐滑落,在湖水之上溅起了点滴的涟漪。姬无妄此时的心跳若擂鼓,他微微起身之时耳边似是还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还想在外面?   “那做吗?” 第143章 暧昧不清   雾陵姬府, 位于大荒北境。   那里四季分明,气候干燥,一年到头三角梅常开, 却很少下雨。这每年,倒是唯有夏日最为炎热的那几天才会连着下上那么两天, 以至于姬无妄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喜欢下雨, 一到下雨,这心情便急转直下。   这苍狼域的天, 倒是像极了雾陵。   这雨来的又急又猛的,雨水接连打在院中繁盛茂密的树冠上, 水珠从叶片上滑落, 溅在青石板上,带起的猩潮气在空气中弥漫。雨水哗哗的下着, 有风夹杂着些许雨丝从旁侧吹来, 吹的碧波亭内垂挂的卷帘剧烈地晃动着, 带动着四周始终挥之不去的闷热温度。   这雨天湿热的温度让人有人喘不上气, 随着亭中的气温逐渐攀升, 汗水顺着姬无妄的脖颈一点点的淌下,水珠顺着光洁的脊背逐渐没入到深处,被风一吹让姬无妄身上倒是起了一层的战栗。   姬无妄那本是因为朝会穿的繁杂富丽的外袍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身上仅剩的那件红色的里衣此刻也被汗水浸的透湿,汗渍在昏暗的光色中蜿蜒勾勒出曲线优美的体型。   姬无妄明明最讨厌下雨天,可今日却难得在兴头上。   尤其是在这雨声逐渐压过唇齿间纠缠而出的水……声, 压过那从口中溢出的破碎语调。放纵与欢愉在此刻共舞, 碧波亭在此时似是做了一方温床。   不知过了多久,姬无妄微微有些汗湿的手指有些颤抖的抵在廊柱上,他皱着眉头低头看向对方的手, 咬牙切齿的问出声来,“......你这手就不酸吗?”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我总是要让王满意。”   姬无妄额头上青筋蹦了蹦:“.....够了。”   沈孤舟:“真的不要了?”   姬无妄难得从刚刚一直沉浸地情绪之中脱逃出来,他轻喘了一口气脸色绯红的握住沈孤舟的手臂,同人央求出声:“......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难得软了嗓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混杂在雨中的调子格外的熨帖。   沈孤舟难得没有反驳,就这么应了姬无妄的请求。   姬无妄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本是浑身紧绷的身子就这么放松了下来。   亭外的雨依旧在下,湿热的感觉依旧未消,空气中那股子猩涩的气味仿佛越来越重了,他舔了舔那微微有些干涩的唇,浑身上下的那股子有些粘腻的感觉,像是在盛夏时节去太阳底下跑了一圈的步。   姬无妄累的浑身发软的伏在沈孤舟的肩头,低头便是看见沈孤舟掏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它盯着那帕子上沾染的污浊看了半晌,到底是红着一张脸将目光别开,换了个话题同人问出声:“你早上去哪了?”   沈孤舟:“想着应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便去跟你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打声招呼。”   姬无妄:“醋性真大。”   “那王许诺我的东西打算什么时候兑现?”沈孤舟直起了那靠在柱子上身体,握着手里的帕子向前逼近了一步。在姬无妄支支吾吾,下意识想要向后躲闪之前,他笑着伸手揽过对方的腰,将人朝着怀里压了压,“王这是打算耍赖?还是之前当着外人的面同人说的鬼话?”   沈孤舟那略显低沉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姬无妄扬了眉,伸出手指在沈孤舟的肩膀上点了点:“什么鬼话?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我有说不给你吗?没有吧。你啊,不要想那么多,你只要把我哄好,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沈孤舟沉吟了片刻,追问出声:“那如果哄不好呢?”   “哄不好,哪远滚哪去......”姬无妄冷了一张脸,刚想将人推开,那本是已经逐渐舒展的眉峰却是突然蹙起。他刚想从沈孤舟的身上起来去看看身后的异样,哪知那伸出去的手却是被沈孤舟给一把握住。   姬无妄嘴里一句脏话还没骂出来,沈孤舟就单手将人抱着坐到了亭中的石桌上。   有什么东西被压在了身后。   异样更明显了......   姬无妄有些不舒服的扭了扭腰,他双手撑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向俯身向前的沈孤舟。   “你.......”   “刚刚手里的帕子呢?”   沈孤舟并没有回答姬无妄的话,而是捏着他的下颌,俯身吻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姬无妄拧紧了眉头伸手将人推了两下没有推开,便是在沈孤舟逐渐的深吻当中将手臂搭在对方肩头任由着这人攻城略地。   石桌上的杯盏被拂开,纤细的脚裸就这么被人抓握在了手中。   “有人......”姬无妄仰面躺在桌子上,余光里突然便是看见不远处,有三四个宫人正撑着雨伞朝着这边而来。那黄色的油纸伞在一片绿意盎然的春色里显得格外的扎眼,也足以让姬无妄浑身紧绷。就连那被人握在掌中的脚趾都因害怕而蜷缩而起。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王这就怕了吗?”   姬无妄顶着那双红若海棠般的脸,冷哼了一声:“我怎么.....我怎么会怕?我明明是......明明是害怕毁了你的名声。你这种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若是被人发现在吾的庭院中做此等放浪之事,传出去,你就别想回你的司天狱了。”   沈孤舟:“这么看来,王是担心我?”   “我.....才没有。”姬无妄别开脸,视线里却是看见远处的宫人已经迈步上了莲花池畔的九曲回廊。他撑着手臂微微起身,一把抓住了沈孤舟想要继续的手,“沈孤舟,他们马上就过来了......”   沈孤舟:“有结界。”   姬无妄闻言身体放松了一些,他刚要凑上前去吻沈孤舟的唇,却是突然发现沈孤舟这结界竟是透明的。   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却能看见外面。   魔头的脸皮子薄的很,当他看着那离他越来越近的宫人,那股子羞耻的心再次冒了出来。本是放松下来的身体就这么再次收紧,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刚要伸手将这个结界换掉,手却是被沈孤舟给一把握住。   姬无妄太阳穴突突突的跳了跳:“沈孤舟......!”   沈孤舟:“今天这玩法可是王自己选的。”   姬无妄:“你......”   沈孤舟不容辩驳的堵住了对方的唇。   亭外的雨声似是更大了一些,伴随着雨声而来的还有宫人行走间越来越清晰的议论声。姬无妄半坐在亭内,意志沉沦之间,那揪着沈孤舟衣袍的手因害怕而逐渐的收紧。   然而,很快他就无暇他顾了。   随着东西被推到了更远的位置,姬无妄将思绪全部抽了回来,全力应对这眼前的危机。然而,沈孤舟却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在有了他先前的话之后,小姬无妄也被沈孤舟给握住。   无法宣泄的不适让姬无妄蹙紧了眉头。   “沈孤舟......”   “明天你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沈孤舟轻笑了一声:“你真想让我走?”   “那还有假?我......”姬无妄后半句话到底没说出口,因为他看见那群宫人撑着伞刚好从碧波亭前走过,那股子羞耻心伴随着一股子快感从心底一点点的涌出,就在这时,封堵的口子突然被打开,随着突然而来的爽感,姬无妄感觉自己再次攀上了顶峰。   ……   金麟台晚间的宫灯次第掌起,沈孤舟屏退了宫人抱着人回了寝宫。   不知道是不是宫内温度事宜还是气氛刚刚合适,姬无妄醒了过来。两个人又在温泉里又腻歪了一会儿,方才收拾妥当躺在床上打算熄灯。   哪知这灯还没有灭,那本是紧闭着的大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姬无妄搂着沈孤舟的腰,皱着眉头朝着对方怀里拱了拱。   没理。   然而,外面那人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在一声没有人应声之后,便是又抬手敲响了第二声。   ‘咚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的恼人。   姬无妄翻了个身,忍无可忍的抬脚将沈孤舟给踹下了床。   “你去把人给我轰出去。”   沈孤舟站在床下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拿起一旁挂在架子上衣服穿好,俯身在姬无妄的额头印下一吻,安抚的出声道:“睡吧,我出去看看。”   沈孤舟从内宫而出,挥袖燃了外宫的灯火,便喊了外面的侍者将人迎进来。   “王,大事不好了。”   “我们的人在青阳坡撞见了昌和,双方交战了之后,我们才得知,那息归竟是要......”   匆匆而来的人是南玉少昌氏的慕源长老,他跟着侍者匆匆进殿,话说了一半他抬起眼,在瞧见眼前那着了一身白衣的沈孤舟之后话戛然而止。   “尊上?”   “您怎么在这里?”   慕源长老一脸震惊的抬手看了看沈孤舟,又语无伦次的朝着内宫看了一眼,随后他便是在那昏暗的光色里瞧见了那艳红色的帐帘之后,伸出的一节玉臂以及.......   这......   “眼睛往哪看呢?” 第144章 耳鬓厮磨   晚间的时候, 金麟台的雨停了。   道路两侧的宫灯渐次亮起,昏黄的烛光洒在殿外尚未干涸的水面上,映出了一片朦胧的光影。几个宫人垂目敛首的站在殿外, 四周声色静寂,静的仿佛是能听见水珠从屋檐上坠落而下的声音。   沈孤舟走在外宫略显空旷的大殿之内, 声音被衬的清冷而又邈远。   慕源心头一惊, 赶忙将视线从内宫中抽了出来,快步跟上前去:“几日前, 这苍狼域的王给我等递了一封书信。信中寥寥数语,除了澄清了他和那三王昌和的关系还说了这司天狱初代掌事息归的事情。”   “此事事关大荒, 干系重大, 我等不敢擅专,便派人去司天狱寻您。没想到这消息还没回来, 尊上竟是已经在这里了。”慕源有些不确定地, 小心翼翼地追问出声, “这么晚了, 您莫非也是来找人商议此事的?”   沈孤舟:“不是。”   慕源摸着胡子, 笑了两声:“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前几天这位好像闹去过您那儿。老朽听闻这动静, 闹的还挺大的。您此番来此,是因为这个?”   沈孤舟:“不是。”   慕源:“.......”   这大晚上,除了像他这样急匆匆来谈事情的, 还能是因为什么??   总不能是来这睡觉吧。   开什么玩笑。   这慕源老头站在原地研究了大半天, 也没掰扯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殿中烛台上的火光被风吹的剧烈的晃动了两下,火光将熄。   沈孤舟走上前去,抬手从一旁的架子上将挑灯的金拨子拿起, 他微微躬身,将那宽大的袖子撩起,亲自动手拨了拨其中的灯芯,方才淡淡的开口道:“刚刚慕老的一番话,是在质疑那份信的真假吗?”   火光跳跃,明亮的灯火将眼前这张清冷的面容映照的有些模糊不清。   这慕源心头一跳,一时间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人的心思。   慕源朝着内宫之中躺着的人小心翼翼地撇了一眼,追着人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您知道的,这魔头一向是诡计多端的很。几十年前,他迷上去秘境寻宝贝的那段时间,可是把我等给忽悠的团团转。”   慕源抬手指了指外面的建筑,再次开口:“您不知道,今个儿在那钧天阙的大殿内,那魔头见我等孤立无援,上来便是是一通的威胁。还说什么,今个儿要是我们不应,他明日就踏平了我们仙门。”   “您说说,这......这像什么话!”   沈孤舟想着下午的时候,姬无妄在亭中同他撒娇装可怜的那番说辞,握着手中的金拨子,弯唇笑了笑:“嗯,这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慕源:“啊??”   沈孤舟:“他还骂了你们什么?再说两句来听听。”   慕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慕源老头竟是从沈孤舟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一丝揶揄的意思。   等等。   这位掌事刚刚是在帮这魔头说话......吗?   装潢富丽的外宫内,沈孤舟一袭白衣胜雪,像是那站在琼宫之中的仙。   慕源这老头大着胆子的将眼前这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又探头朝着内宫瞧了一眼。   近些天,这金麟台内有消息传出,说是这位王时常与一人同进同出。   所有人都不知道是谁,整个云州的赌场甚至都开始猜测两个人是不是好事将近。   仙门百家一行人路过茶肆听人谈起这事的时候,这慕源老头甚至还骂了魔头一句风流。   可现如今当脑海当中的那个想法成型,当那个最不可能的猜测成了答案,慕源不得不想起,十年前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天柱峰上。就是眼前这位手执赤云剑,从层层的重围之中破局而出,将魔头的尸体给带了出去。   当整个大荒的人都在以为这两个人水火不融的时候,殊不知......   这两个人早已经,暗通款曲,狼狈为奸。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他们敢说一个不字吗?   外宫的大殿内一时间无人说话,只剩下面前烛火烧灼所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声响。   沈孤舟抬手将面前的烛火挑的更亮了一些,方才将手中的金拨子放下,转身往回走:“怎么?哑巴了?”   慕源咽了一口唾沫,垂眸低语:“王......后来没说什么了。”   沈孤舟:“真没了?”   慕源抬手擦了擦头顶溢出的冷汗:“真没了。”   沈孤舟听着慕源那老头突然胆怯的调子,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笑着走到外宫的窗户跟前,望向头顶那轮一年四季猩红的月:“那封信上所言,句句属实,此事若真要算的话,最早其实是雾陵姬府先发现的。”   慕源跟上前来:“雾陵姬府?您是说之前在回溯阵法当中看到的那些?”   沈孤舟:“不错。”   沈孤舟:“雾陵姬府当年就是因为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那人才会选择在那时动手。后来,果不其然,一场大火,烧尽了雾陵姬府曾经辉煌的一切,而那件事也随之湮灭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慕源:“那后来,这件事又是如何发现的?”   沈孤舟:“当年雾陵姬府虽然覆灭,但是息归的计划却并未停止。”   沈孤舟:“近些年,大荒之中出现的所有异常便是因为此事。”   慕源想起了之前明玉回去手里拿到的那只木偶傀儡,追问出声:“所以最近这两年,各地出现的那些傀儡,都是因为此?”   沈孤舟:“不错。”   慕源沉吟了片刻,回答出声:“那看来王口中所说的幻境,应该都与当年的良村相似。”   沈孤舟微微侧目:“慕老知道良村?”   慕源嗯了一声,沉声道:“当年良村出现异常的时候,雾陵姬府曾修书一封给我。可那时派出去的人无论怎么查,都没有人查到任何的异常,后来我们便将人全部撤了出来,现如今看来我们当时所入竟都是幻境。”   慕源:“我听闻这只幻魔已经升过一阶,那若是我等按照王的办法将这些幻境破除,可能将其杀死?”   “幻魔会随着能力的提升,控制其幻境的范围,想要将其杀死,除了要断其源头,还需要找到幻魔本体所在。”沈孤舟声音一顿,抬手轻勾,便将慕源此次一并携带而来的图纸勾了出来,“这那张图上所标记之地便是幻魔已经吞噬的地方,而他本体应在就在其中。”   本体......   慕源将此事在心里琢磨了一番,突然想到了此番他星夜来此地目的:“看老朽这记性,今夜我来此便是要同王商议此事。”   沈孤舟微微侧目:“出了什么事?”   “我们今日在青阳坡撞见了昌和。”慕源咽了一口唾沫,再次开口,“我们从他的嘴里得知,这息归怕是等不了七日了,他要三日之后,也就是后日,合魂。”   “大晚上的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姬无妄那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那一刻,这慕源长老被吓得一个激灵,还没等他说什么,沈孤舟便已经走上前去,轻问出声:“吵醒了?”   姬无妄赤着脚踩在有些冰凉的地板上,神色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不是让你把人赶走,怎么聊了这么久?大晚上的你想让我独守空房是不是?”   沈孤舟蹙眉:“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姬无妄还当真又认真思索了一番,回答出声:“那是孤枕难眠,辗转反侧,无依无靠?”   沈孤舟:“......”   这些都是他可以听的吗?   慕源这老头现在恨不得自己聋了。   他心惊胆战的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心中一合计,便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向外挪着步子。   而另一侧,姬无妄抱着手臂冲着沈孤舟追问出声:“说吧,他到底干什么来了?”   沈孤舟:“来告状的。”   慕源:“老朽明明是来说正事的!”   姬无妄挑眉,抱着手臂看向身前那个打算溜的老头:“怎么?你这是心虚了要跑?”   慕源当即僵在了原地,转过身来:“王说笑了。”   姬无妄:“那你们南玉少昌是对吾有意见?”   慕源:“不敢不敢......”   姬无妄扬眉:“还不滚。”   人一走,寝宫内再次陷入到了安静。   宫外的潮湿之气未退,水珠顺着屋檐坠落成珠帘。   姬无妄屏退了那些守在门外的宫人,他刚将视线从外面抽了回来,整个人就被沈孤舟给打横抱起。他惊呼了一声伸手搂住对方的脖子,伏在沈孤舟的肩膀上低低地笑了一声:“怎么?这个时候知道献殷勤了?”   沈孤舟:“漫漫长夜让王一个人独守空闺,的确是我不对。”   沈孤舟:“我赔。”   姬无妄扬眉,心情十分愉悦的追问:“那你说说看,打算怎么赔我?”   寝宫内的灯火随着两个人的移动而在身后熄灭,沈孤舟步伐轻缓的抱着人回了内宫,将人放在了大床上。内宫仅有的独灯亮着,光影明灭之间让姬无妄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瞧见那张近在咫尺的双瞳若那化不开的墨。   姬无妄撑着手臂向后缩了缩,脚裸就被对方沁冷的指尖给握住。   在头顶的阴影压下来的同时,姬无妄便是听见沈孤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自是......”   “耳鬓厮磨,同床共枕。”   姬无妄:“........” 第145章 狼狈为奸   “这么久他都等了, 最后这几天竟然都等不了。”姬无妄站在寝宫内的菱花窗前,歪着头看向身后正在帮他整理繁重朝服的沈孤舟,“你说, 他是不是因为上一次在这里伤的不轻,元神不稳, 所以才这么急着找身体寄居?”   苍狼域终年无有日光, 唯有一轮猩红的血月垂挂在云端。   寝宫内点了灯,沈孤舟微微抬眸, 便是瞧见姬无妄那张脸映在耀眼的光色里。他有些动容的凑上吻了吻姬无妄的唇,方才退后一步, 回答出声, “这件事,他等不了, 白九的身体自然也等不了。”   “白九的寿数已尽, 没了你的续命之法, 身体会像花一样的快速的枯萎......”姬无妄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 他刚想凑过去再亲上一口, 哪知沈孤舟却是十分无情地将他的那扭来扭去的脑袋给掰了过去。   姬无妄十分不满地探出手指,揪着沈孤舟的袖子,晃了晃, “哑巴,我也想......”   沈孤舟面无表情的拍了拍他垂落在两侧的胳膊:“抬手。”   “哦。”   姬无妄乖巧老实的将双臂抬起,便见沈孤舟从一旁的配饰当中勾起一条三指宽的腰带, 站到了他的眼前。   突然凑近的人, 呼吸都混杂在一处。   姬无妄耳廓微红的别开脸,下一刻,他便是感受到有一双手臂环抱住他的腰身, 那手指明明隔着厚重的朝服,却仿佛是依旧能感受到指尖在腰身上游移的滚烫温度。   “王最近似乎是敏感了不少。”   沈孤舟说话的时候指尖就这么停在了姬无妄腰窝靠下的位置,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是让他的呼吸一窒。一股子酥麻的感觉毫无征兆的顺着脊背一点点的攀爬向上,像是有一把火就这么烧灼了上去,胀得他小腹有些难受。   姬无妄有些心虚的抬头望天:“有吗......?”   沈孤舟的手顺着那松散的衣襟探了进去。   “唔!”   姬无妄站不稳的扶住了沈孤舟的肩膀,咬牙切齿的出声:“沈孤舟,腰带有你这么束的吗......?”   沈孤舟:“我只是想试试王有没有在撒谎。”   “我一会儿就去司天狱把你那什么小黄书全给你撕......唔!”姬无妄一句话没说完,双眼便是一黑,他皱紧了眉头,手指扣紧了沈孤舟的肩膀,抖着嗓子道:“.......滚出去。”   沈孤舟:“你吃得下。”   姬无妄:“沈孤舟......”   沈孤舟没回答。   姬无妄现在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仰头盯着这人近在咫尺冷峻的眉眼,随后一咬牙揪过对方衣服领子吻了上去。   闷哼被压在破碎的语调子里,薄汗很快浸透了里衣。   从未感受过的极致欢愉在清晨的寝宫中逐渐攀到了顶峰。   屋檐上的金铃晃动,不知过了多久,沈孤舟将手抽了出来,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方才又将帕子塞回了原处。   沈孤舟:“有些松,别掉了。”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赞同的开口:“别闹,我还要去见那群倒霉玩意儿呢。”   沈孤舟刚想说什么,紧闭的殿门却是被人在外面敲响。   “王,人都在钧天阙候着了。”   “您好了吗?”   沈孤舟不等姬无妄拒绝,便是帮他将衣襟拢好,又将刚刚挑好的腰带给人束紧。当那精致的环佩坠于腰间,沉重的冕旒垂坠,无人知晓在那厚重繁复的衣袍之下身体的异样。   “都等着呢,去吧。”   “你跟我一起去。”   姬无妄一把握住了沈孤舟的手腕,拉着人就朝外面走。   *   “徐老,你们涪岭那边解决几处了?”   “从昨天到现在紧赶慢赶才解决了三处,你们林家家大势大想必进展顺利?”   “我们也才五处,比你们好不了多少。”   “这些幻境还在扩大.....还有三日的时间,这怎么办的到......”   “可是息归一旦与那白九的身体融合,他就一定会去打那只幻魔的主意,到时候大荒不保啊!”   “这可如何是好。”   仙门的一群人一大清早就聚集在这里焦头烂额,反倒是候在钧天阙内的一众魔修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还在讨论中午吃什么这等闲事。   叶轻欢此时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百无聊赖的握着手中的扇子,压低了声音冲着身侧冷着一张脸站着的元卜道:“这早些年吧,朝会上能说话的人至少还有个三五个。你再看现在,走的走散的散,剩个你吧,你还不跟我说话。”   元卜微微垂眸:“吵。”   叶轻欢:“......”   叶轻欢抱着手臂刚准备再说点什么,候在钧天阙外的宫人突然高呼出声。   “苍狼域的王到!”   “司天狱的掌事到!”   殿内,正在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界的人纷纷站回了原位,垂首而迎。   厚重的大门在众人面前打开,当殿外有些猩红的光泄了进来,那着了一袭玄金色朝服的姬无妄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而与他一同入殿的便是那司天狱的掌事沈孤舟。   这些年在大荒之中,两个人的关系被传的沸沸扬扬的。   尤其是几天前,听说这位苍狼域的魔头还踹了司天狱的大门,在里面大闹了一场。   当日,所有的人都在猜这魔头是不是被司天狱绳之以法的时候,司天狱掌事身亡的消息却从里面传了出来。那些候在司天狱外的修士又开始等着司天狱易主。结果又过了一日,风向大改,这沈孤舟不仅没死,还让这魔头完好无损的回了苍狼域。   一时间,众人纷纷惊掉了下巴。   可现如今当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一同从殿外走进来的同时,众人突然开始有些怀疑这些年那些传闻到底是真是假。而此刻,知道此事真相并被两个人从寝宫里轰出来的慕源长老低下头,不敢吱声。   姬无妄径直走向了高台,候在陛阶之上的宫人赶忙走上前去,打算将珠帘撩起,姬无妄却是脚步停下,冲着身侧的宫人吩咐出声:“帘子不必打了,还不去给掌事寻个坐。”   宫人垂首离开,姬无妄这才走到座椅上,撑着手臂缓缓坐下。   那东西似乎是......   更深了。   姬无妄蹙了蹙眉头,让自己调整了一番姿势。   明明是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布料的摩擦却是让他拢在暗光当中的耳廓愈发的红。   姬无妄没敢再动,而是平复了一番那逐渐滋长的情欲,一双眼睛隔着那垂落在眼前的珠帘看向了下方坐在椅子上的人。那白衣胜雪的人此时人模狗样的坐在那儿,正老神在在的喝着茶。   姬无妄现在恨不得当着这群人的面扒了沈孤舟身上这层虚伪的皮,让人好好看看,他们往日里敬重的人私下里到底是什么狗样子。   “王?”   “王您有在听吗?”   姬无妄在对上沈孤舟看过来的视线之后,他将目光移开,声色平和的冲着下方出声的慕源长老开口道:“有屁就说。”   这位王今日的心情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美丽。   看来两个人关系的确不怎么好。   众人意料之中的长舒了一口气。   知道一切的慕源老头却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他们仙门百家目前的进展重新汇报了上去,并将他们此前的一些担忧同样说了出来:“事情大概就是现如今这样的情况,这幻境还在向外扩展,按照我们目前进展的推算,三日,似乎有点来不及。”   姬无妄笑了一声:“你们仙门的人是安逸太久了吗?”   “王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妥。”   “是啊,短短三日偌大的仙门之中那么多的幻境怎么可能全部清除!”   “你们苍狼域又解决了多少!”   “说完了吗?”沉重的冕旒在眼前晃动,姬无妄的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再钧天阙内的声音重新安静了下来,他冲着叶轻欢挥了挥手,“苍狼域这边如何?”   叶轻欢将手中握着的扇子揣进怀里,从手中抖出一张卷轴当着众人的面抖开,一脸淡定的回答出声:“苍狼域这边的幻境数量共计三百一十六处,差不多比仙门百家这边多了一百三十六处。从昨日到现在,南域和北域境内一百六十九处的幻境已经全部清除。”   叶轻欢将手中的卷轴合起,将扇子展开摇了摇,笑道:“按照我的推算,应该明天早上这个时候就能全部解决了。”   “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解决了一百六十九处幻境?”   “这......这怎么可能。”   叶轻欢:“我们王说的不假,你们仙门的人是不是安逸太久了?难道连最基础的法术都忘了?用不用我们派人教教你们到底该怎么将这个东西解决?”   “你......”   “叶轻欢!你好歹还是清溪叶家的人,竟然帮着魔头说话!”   叶轻欢:“打住。”   叶轻欢:“不才,一百年前就已经从叶家叛出,现在,上面这位才是我主,我不帮着我的王说话,我难不成还要帮着你们这群废物?”   眼看着钧天阙内两界的人就要打起来,沈孤舟将手中本是握着的茶杯放下,皱着眉头出声道:“行了,都下去吧。”   沈孤舟的声音一出,仙门百家的人瞬间老实了,倒是苍狼域的人不认司天狱,只认姬无妄。   姬无妄支着头饶有兴致地看向沈孤舟,冲着人问道:“即然掌事说话了,那依掌事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第146章 大殿之上   钧天阙内, 灯火灼灼。   当姬无妄那慵懒地调子从高处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沈孤舟的指尖在杯盏上细致地摩挲了两下,方才缓缓地开口道:“我以为, 现下大荒之中的幻境需要尽快破除。”   “一来涉及幻境之中被傀儡牵制的百姓,二来是需要尽快找出那魔物的本体并将其杀掉。所以, 先发制人, 方有胜算。”沈孤舟微微抬眸,望向了高处珠帘掩映之下的身影, “王觉得呢?”   “看来掌事与吾的想法不谋而合。”姬无妄单手支着脑袋,唇角轻勾, “那掌事觉得这幻魔的本体现如今应当会在何处?”   “在良村。”沈孤舟大袖轻挥, 随后一张良村的地图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他站起身,一身雪色的衣袍拂落若霜雪, 他缓步走上前, 抬手指着地图内所示良村内的娘娘庙再次开口道:“当年, 息归为成神选择与魔共生, 上一代魔主便是在此地将其封印。”   慕源摸了摸胡子有点不确定的小声问道:“这.......苍狼域上一任的魔主是个姑娘?”   叶轻欢摇着手中的扇子笑道:“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慕源:“.......”   姬无妄听着下方的议论, 脑海当中便想起了娘娘庙内那座雌雄莫辨的神像。   沧海桑田,当年真相早已不辨。   当地的百姓或许只能凭借那些模糊的记忆将当年那个身处火海当中的人描摹。他们将人奉为神明,祈求神明能够一直护佑他们。可是多年后,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当中,良村的百姓不再信奉于他,也再没有到访过那座娘娘庙。   后来, 娘娘庙荒废, 新的神明出现。神明帮他们达成所愿,百姓纷纷转投拜新神。殊不知,这一切浮华的表象之下, 却是一双将众人推入深渊的手。   “掌事所言,的确在理,这幻魔的本体的确可能还被封在良村。”姬无妄将思绪抽了出来,冲着阶下仙门那群倒霉玩意儿道,“掌事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   “那将幻境解决之后应该怎么做还用吾教你们吗?”   “不用不用。”   姬无妄对自己的调教十分的满意,他刚打算让这群人滚蛋,下方却是突然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隔着眼前晃动的珠帘,姬无妄的视线便是同沈孤舟撞在了一处。   大殿内声色嘈杂如雨,纷乱如麻。   唯有那人一袭白衣胜雪,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静静地看向他。   周遭的一切声音在这一刻似是渐渐的远去,四周静的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姬无妄从沈孤舟那双黝黑深邃的瞳色之中看见一抹化不开的深色,像是那极深的夜,充斥着对上位者的掠夺与侵占。   姬无妄垂眸将人望着,一股子隐秘的欲望悄悄从心底弥漫了出来。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马上就将沈孤舟给拽到跟前来,撕开那人身上的衣服,吻上那张薄凉的唇。   体内有什么东西随着欲望而膨胀,清晰的变化让姬无妄不得不把注意力从沈孤舟身上抽了回来,集中精神应对。然而,清晨本就未消的欲望,随着身体的变化彻底的被勾了出来。   在这渐起的欲望之下,布料在皮肤之上的摩擦让他变得愈发的敏感。   姬无妄现在非常想将那磨人的东西给弄出来,然而在这肃穆威严的大殿内,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纵然有珠帘遮挡,姬无妄也不敢大动,只能握着椅子的扶手,有些不安的在椅子上小幅度挪了挪。   衣服好像湿了......   繁重的朝服之下那隐秘的印记虽然看不见,但却足以让姬无妄耳廓红的滴血。   他收紧了那扣着扶手的指尖,刚想出声让下面站着的这群人全部都给他滚出去,然而,那站在最前面的慕源却是突然走上前,冲着沈孤舟问出声:“吾听闻尊上在阵法一道极为精通,那尊上可知在这幻境之中若不用蛮力,可有其他破局之法?”   沈孤舟本是可以将此事甩出去,然而在姬无妄满含期冀的眼神当中,他却是转过身冲着慕源笑着回答出声:“有。这幻魔生出的幻境其实本质上的确是阵法.......”   沈孤舟清贵疏冷的语调不含一点的温度的在大殿内响起,姬无妄磨了磨牙。   这个混账东西就是故意的!   姬无妄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体内的欲望平息,然而那股子饱胀感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退,反倒是愈演愈烈,他闭上眼,等了好半晌,沈孤舟方才结束了他那冗长的讲解。   姬无妄撑着手臂刚站起身,叶轻欢却是摇着手中的扇子朝着他招了招手。   “我们正在商讨此次沙盘的作战计划,王可要下来看看?”   这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没看出来他很急吗!   姬无妄额头上的青筋蹦了蹦,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却是在东西逐渐滑落之前,他向后退了一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嗯......这件事你们自己决定,吾只要结果。”   有了姬无妄这句话,众人便放下心来。   这次,他们只要赶在昌和和息归动手之前将幻境和那只幻魔都除了,那么后续就算是息归的元神寄居在新的肉身当中,能供他驱使之物也没了。   届时,他的计划就全完了。   大殿内一群人就此议论了起来,而高台上的姬无妄坐在椅子上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更深了......   他靠在椅子上喘了一口气,突然听见沈孤舟染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需要我帮王将这些人赶走吗?”   姬无妄:“......不需要。”   沈孤舟:“那王还能忍得住吗?”   姬无妄:“要你管。”   沈孤舟坐在下方的椅子上,慢条斯理的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如果实在是忍不住了,王可以招我上去帮忙或者您自己想办法。”   魔头还要脸。   不过这群人也确实该滚了。   姬无妄靠在椅子上,抬袖将桌子上放着的杯盏给拂落在地。   随着杯子‘劈里啪啦’的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大殿内正凑在一起说话的一群人声音戛然而止。   “吾的钧天阙是议事厅不是菜市场,吵吵嚷嚷的,都给吾滚出去。”   姬无妄染着怒火的声音自高台上响起,两域的人不敢再说什么默默的退了出去。沈孤舟就是在这时站起了身,紧接着正在退出大殿的一众人便是听见那位喜怒无常的王开了金口。   “沈孤舟留下。”   “其余人滚。”   殿门被宫人从外面给关了上去,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两个人。   沈孤舟这才一步一步的走上那道无人敢走的台阶,掀开了那道遮挡了一切秘密的珠帘。半晌,他走到姬无妄的身前,刚要出声,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却是被姬无妄给一把握住,拽到了跟前。   一个略显急促的吻落在了唇上,沈孤舟双臂撑在椅子上,微微俯下身子。   姬无妄抬手勾过对方脖颈将人拉的更低,在逐渐加深的深吻当中,那如火一般的烧灼的欲望非但没有缓解,还在这人的不断碰触之中一点点的加深。   沈孤舟抬手将桌面上残留的东西拂落,在一阵劈里啪啦的响动之后,他揽着姬无妄的腰,便将人放在了上面。早上才系好的腰带再次被解开,被繁重的朝服包裹下闷熟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一层淡淡的粉,若那艳丽的海棠浸润了春色,透着一股子艳。   “王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姬无妄:“......闭嘴。”   沈孤舟:“趴好。”   姬无妄:“.......”   当那浸润了水色的帕子被丢在了地上,姬无妄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抬脚朝着人就踹了过去。沈孤舟一把握住了那朝他袭来的脚踝,刚要抬起,姬无妄的招式便招呼了过去。   沈孤舟不得不将手松开,侧身避开,而姬无妄的掌风擦着沈孤舟的身体而过,径直掀翻了殿中的烛台。   又是一阵的叮叮咣咣之后.....   殿外那群本是早已经离开的人凑在那紧闭的大门外,正听着里面的动静。   “好像烛台又倒了......”   “什么烛台,我明明听着像是桌子,啧啧啧,战况激烈啊。”   “我刚就是看着王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好,这一把人留下,我就说完蛋了,只不定得打,你们看怎么样,真打了吧。”   “果然两个人关系好都是错觉,错觉。”   “咳咳咳......”   伴随着一道剧烈的咳嗽声,众人就看见慕源长老站在不远处,脸憋的通红。   “您这是怎么了?”   “用用给您叫个大夫?”   守在殿外看热闹的叶轻欢一听这事来劲了,他摇着扇子自告奋勇的上前,刚要伸手给人把脉,慕源长老止了咳嗽,哀叹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道:“打什么架!他们那明明是.......”   叶轻欢摇着手中的扇子笑道:“明明是什么?”   慕源:“明明是那种关系!”   众人:“什么关系?”   慕源:“那种关系!!”   很快,众人就知道慕源口中的这两个人到底哪样的关系了。   因为他们站在那扇紧闭的殿门外听见了那从大殿内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暧昧的喘息声。   众人:“.................” 第147章 先发制人   “报仙门南境境内一百三十六处幻境已经尽数解决。”   “报北境境内十二处幻境也已经解决。”   “报——”   一整天, 钧天阙内的宫人进进出出的递着消息,送来的纸卷从苍狼域各司的官员手中递上前来,最后落进事务官的手中。事务官小心的捧着那纸快走上前, 由宫人再按照纸卷上所记的地名,一一将沙盘之中所标记的旗帜拔去。   距离最后的日子只剩下一天。   沙盘之中插着的旗帜变得越来越少, 这幻境的数量也在迅速的削减。   昨日还焦头烂额的一群人, 此时围在沙盘四周长舒了一口气,纷纷互相奉承出声。   “好啊, 好啊。”   “照这样的势头下去,三天, 完全来得及。”   “昨日这也多亏了诸君给支的招啊。”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 客气客气。”   此时,在声色嘈杂的钧天阙内, 唯有站在最前方的姬无妄双手撑在沙盘的边缘, 一直沉默未语。殿内的烛火摇曳, 微暗的光色穿过人群拢在姬无妄的那张脸上, 让人一时间有些窥探不出情绪。   “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顺了。”   阴影突然自一侧笼罩而来, 姬无妄方才将视线从面前的沙盘上移开。他撑着手臂微微起身,便是瞧见沈孤舟缓步上前,将手中刚刚沏好的茶朝着他递了过来。   明明是在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 在此时肃穆凛然的大殿中却显得有些暧昧。   周遭的声音跟着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就这么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姬无妄有些不怎么自在的蹙紧了眉头,在他盯着杯子瞧了半晌之后, 突然抬头朝着周围扫了一眼。四周那些本是吃瓜看热闹的人群, 在姬无妄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纷纷将视线移开。他们当作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装模作样的开始跟自己眼前的人聊天。   这群人当他傻还是瞎?   姬无妄扯了两下嘴角,冷着一张脸从沈孤舟手中将那茶夺了过来喝了一口。   “欸, 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嗯。”   姬无妄咬着茶杯的边缘,脑子里想着两个人昨日在大殿内弄出来的动静,一张老脸便是愈发的有些挂不住。   “都是你昨天干的好事。”   姬无妄将手里杯子塞进了沈孤舟的手里,瞪了人一眼,“.......今晚你给我睡外面去。”   沈孤舟:“这回不孤枕难眠,夜不能寐了?”   姬无妄:“你不许说成语!”   “那今晚是今晚的事情,现在不如先解决眼前的事情?”沈孤舟笑着将姬无妄捞了回来,放在沙盘前,将手中一张字条递到姬无妄的面前,“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刚刚收到的消息。”   姬无妄神色狐疑的将手中的那张纸条展开,随后他便是在纸条上看见了一条消息,而这条消息与他一直在担忧之事不谋而合。他握着纸条沉思了片刻,便将手重新撑在沙盘的边缘,抬了抬下巴。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两天我们的人能快速的将各地的幻境破除,一来是因为出其不意打了息归一个措手不及,二来也是因为那些地方其实并非他们所密切关注之地,所以防守不严,我们才可趁虚而入。”   姬无妄的声音在钧天阙内响起的那一刻,无论是苍狼域还是仙门百家的人都朝着沙盘聚拢了过来。姬无妄站在沙盘的最前方,大袖轻挥,随后地面巨大的沙盘之上便亮起了数个红点。   慕源长老有些不解的问出声来:“王,这是......?”   “这是昌和的人。”姬无妄将手中的纸条递了出去,随后再次出声道:“吾死后,昌和在苍狼域经营数年,手下培养了一批魔修供他驱使。自上次映魔台上失踪之后昌和便带着他的这些心腹去找了息归,现在在替他办事。”   姬无妄:“现在,我们的计划已经被息归知晓,昌和正在带领着他的这群魔修进行反扑。”   慕源:“所以,我们的人现在势必会同人撞上?”   姬无妄:“根据消息来看,昌和的人已经连下四处,现在打头的那一批正直奔鹿宁而去。”   “明玉现在就在鹿宁。”慕源长老摸着胡子,有些急切地出声道,“仙门百家的人现在兵分四路,由明玉全权统辖,看这红点所在的位置,像是冲着明玉去的,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能不能应付的了。”   姬无妄沉吟了片刻,指着沙盘上的路线,再次开口:“前往鹿宁的必经之地是清溪,若是安排人在此地将这些人截杀......”   “我去吧。”   叶轻欢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他摇着手里的扇子,冲着姬无妄笑道:“这清溪我熟,他们会躲在哪没人比我更清楚。”   姬无妄:“可清溪那边......”   叶轻欢:“王是在担心我会被阿爷打出去吗?害,当年那事都过去多久了?我阿爷虽然嘴上说着跟我决裂,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更何况,这么多年没回家我也是该回去看看了,顺便再上柱香。”   清溪,是叶家的本家。   这里的确再没人比叶轻欢更合适的了。   姬无妄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那此事便交由你去做,务必赶在他们到达鹿宁之前将人截杀。”   叶轻欢:“是。”   叶轻欢此次前去鹿宁,带走了苍狼域仅剩的所有人马。   如果事情能办成便能解决掉昌和手下的大部分魔修,但这远远不够。   昌和已经将手下的人全部散了出去,其余的地方依旧还会同这些人撞上,战局几乎是一触即发。   先发制人。   虽驳回来一些时间,但现如今两域现如今能用的人已经全部用上了,若是硬碰硬,怕是一场硬仗。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消息中,各地破除幻境的速度变慢了许多,甚至开始出现了人员伤亡的情况。   晚间,苍狼域的风有些冷。   钧天阙内的人陆陆续续都散了,而殿中烛火灼燃,唯有姬无妄一个人双手撑在沙盘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上面的变化。就在这时,沈孤舟掀开珠帘从高处的陛阶上走下来,将手中刚刚写好的纸,递上前来。   “这是司部分布的据点位置。”   “这是印信。”   姬无妄将沈孤舟手中的纸和印信接到手中,展开来看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司天狱的司部遍布甚广,有了司部的协助,此事定会事半功倍。昌和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便也可以将他的人就地截杀。”   沈孤舟:“我已经通知了司天狱,接下来缺的人手,我来补。”   姬无妄:“多谢。”   沈孤舟轻轻一笑,曲指碰了碰对方的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王跟我还说谢谢?”   姬无妄挑眉:“亲兄弟还明算账更何况是我们?”   沈孤舟:“嗯。”   沈孤舟:“说的在理。”   姬无妄:“我也觉得。”   沈孤舟:“那我算算王最近到底跟我空口承诺了几件事......”   姬无妄眼皮一跳,他快走上前一步,一脸心虚地伸手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算什么,之前的事情咱俩扯平了。这往后的事情,咱们两个再算。”   沈孤舟:“王说的?”   姬无妄:“我说的,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沈孤舟:“那看来,我今晚也可以不用睡外面了?”   姬无妄:“.........”   他就知道!   沈孤舟这个.......   罢了。   看在这人今天帮他的份上,睡屋里就睡屋里,反正他也不是很想自己睡......   姬无妄这算盘珠子打得飞快,就在这时他肩膀上突然一沉。姬无妄微微侧目,便看见沈孤舟将一件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   “晚间冷,小心着凉。”   “我着什么凉?”   姬无妄一脸狐疑的将身上披着的衣袍拽下,转过身来看向沈孤舟:“等等,你是不是冷了?”   沈孤舟:“没有。”   “束灵环碎了,无情道也破了,你还把剩下的全部灵力都给了我。”姬无妄伸手一把握住对方冰凉的指尖,将人朝着自己拉了拉:“沈孤舟,你现在的修为可是还不如一个刚刚入门的修士,你还跟我说没有?”   姬无妄抬起手指戳了戳对方肩膀,哼了一声:“我可告诉你,送出去的东西就是泼出去的水,你这修为我可没打算还给你。”   沈孤舟:“嗯。”   姬无妄:“还有上次你出事,还把之前送我的冰花给弄碎了,你说吧,这个你打算怎么赔我?”   沈孤舟捏着姬无妄的手腕看了看:“给你换个新的。”   “那你修为你打算怎么办?”姬无妄心里还惦记着之前沈孤舟当他师父这事,他将人拽到跟前借此机会诱哄道:“这次,要不换成我教你......”   沈孤舟沉吟了片刻:“不用,我们可以双修。”   姬无妄:“.......”   姬无妄:“????”   不是,这说到底这人不还是折腾他?   这人......   突然不努力了他怎么还有点不习惯?   姬无妄正在愣神,沈孤舟垂眸在他的唇上吻了吻:“王不同意?”   姬无妄扬眉:“我不同意你就不做了吗?”   沈孤舟伸出手指一点点的将姬无妄唇上沾染的水色抹去,笑道:“我记得王之前在荒城说过一句话......”   “荒城?”   “什么话?”   姬无妄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   等等。   不会是那句——   就在这时,沈孤舟附在他的耳边低语。   “草一次不行就草两次,等草熟了,不同意也得同意。”   姬无妄:“………………” 第148章 游子归家   “我让你进来了吗?”   “滚。”   叶轻欢前脚刚到清溪, 后脚家门都没踩进去,就被一个趿拉着草鞋,手里拿着大蒲扇的老头给轰了出去。老头头发花白, 身上穿着一件灰布衫,这不修边幅的模样不像是一家之主到像是个刚刚从灶台里钻出来的烧火先生。   “阿爷......”   叶轻欢被推的一个踉跄, 他稳住身形转回身来, 一脸无奈的冲着那个转身就走的老头喊了一声。叶轻欢见人没理,赶忙将手中的扇子别在腰间, 快走上前两步,将那个马上就关上的门给掰住, “阿爷, 阿爷,别关门, 您看我来都来了, 您就让我进去吧。”   叶家现任家主叶元正皱着眉头, 握着手里的大蒲扇, 将人朝着外面推了推。   “谁是你阿爷?”   “别叫我。”   眼看着大门就要在眼前重新合上, 叶轻欢伸手一把叶元正手里的大蒲扇给拽住。   隔着一道门,两个人在门缝里扯了两下。   叶元正:“你这混小子,死皮赖脸讹上我了是吧。”   叶轻欢:“您今个儿不让我进去, 我就不走了。”   叶元正:“.......”   叶轻欢见人不说话,趁着这个机会,赶忙跟人解释出声:“当年事出紧急, 我这才走的匆忙。您看, 我现在这不是回来了吗。而且,我这次回来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做......”   叶元正冷哼了一声:“哦,有要紧事知道回来了?”   “没要紧事我也不敢回......”   叶轻欢小声嘀咕了一句, 被人听了个正着。   叶元正一把将叶轻欢手里的大蒲扇给夺了回来,抬手冲着人指了指,气不打一处来的骂道:“你这个见色起意的混账玩意儿,滚滚滚。”   出师不利。   叶轻欢眼见着这路在他阿爷那走不通,冲着那躲在叶元正身后的小叶子使了个眼色。   小叶子深深地将叶轻欢看了一眼,到底是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拽了拽叶元正的袖子:“阿爷,他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   叶元正握着扇子低下头,温声道:“你是在为他求情吗?”   清溪的风总是暖的,当那略微有些燥热的温度扑面而来,小叶子想到了之前在苍狼域,他坐在那下着雨的台阶上,那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大哥哥同他说的话。   四周的声色很静,风将周遭的树叶吹的莎莎作响。   小叶子将思绪抽了回来,仰起头,冲着叶元正点了点头。   叶元正握着手里的大蒲扇扇了扇,冷哼了一声:“这小子就是命好,有你这么个弟弟给他求情。”   小叶子:“那阿爷这是答应了吗?”   叶元正伸手摸了摸小叶子的脑袋:“去开门吧。”   小叶子面上一喜,转身跑过去,将那扇半掩着的门给彻底的打开。   “哥!”   “阿爷允了!”   苍狼域终年一轮血月,光照不进,而此时门内却有一束光从内映照在了身上,像是在迎接着久居在外的游子归家。   叶轻欢面上扬起了一抹不敢置信的笑,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眼前的光,将那双一直未敢迈上去的脚抬起,越过了那道拦了他多年的门槛。   一百年。   他终于回来了。   叶轻欢快步上前,冲着那个背对着身子站着的老头,拱手行了一礼。   “阿爷。”   叶元正握着手里的大蒲扇扇了扇,冷哼了一声:“我告诉你,让你进来不是我忘了当年的事情,你......”   叶轻欢:“当年,我救的又不是别人,是姬家的那位小少爷。”   叶元正:“哪个姬家?”   叶轻欢:“雾陵姬府那个姬家,您当年还指着人家说好看来着!”   叶元正一脸狐疑地转过身来:“有这事儿吗?”   “怎么没有?”叶轻欢将腰间别着的扇子逃出来,打开给人扇了扇,“再说,您前段时间在汐云府,不是也帮了他吗?”   叶元正:“汐云府?”   叶元正:“炉鼎?”   叶轻欢欸了一声,他刚准备说下一句,脑袋就被叶元正握着大蒲扇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欸什么欸。”   “那小子有主了你不知道?”   叶轻欢:“我这不是想搏一搏......”   “造孽啊造孽,我们叶家怎么竟是出大情种。你爹一个,你一个。”叶元正握着手中的扇子,在院中踱了两圈步,抬手指向小叶子:“你......”   小叶子:“您别看我,我还小。”   叶轻欢:“您也别看我,我现在光棍一个。”   叶元正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手里的蒲扇拍了拍脑门:“行,你说你有理,你说吧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一提到正事,叶轻欢便敛了面上的笑意,将事情同人说了一遍。   “去往鹿宁的路的确要经过清溪,若是带人在此地截杀,可保鹿宁太平,这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办法。”叶元正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嗯了一声,“打算什么时候走?”   叶轻欢:“现在就走。”   叶元正向前的脚步猛地停下,他转头回来将人看了一眼,沉声道:“那就,上柱香再走吧。”   上一次叶轻欢站在叶家祠堂里还是一百年前。   那一夜,他也同今日这般燃香三柱,却是跪在蒲团之上久久未起。   爹娘去了。   叶家的兴旺唯有他能担起重任。   可当年,沈孤舟之托,是重诺。   他深知他只要决定去,便是叛出叶家,叛出仙门,永不在归。   可......   放任那人不管,他做不到,更何况沈孤舟那儿还有救小叶子的方法。   现如今想来,他不悔,却唯独觉得愧对爹娘。   而今,此一行,关乎整个大荒。   他虽然将苍狼域剩余的兵力全部带了回来,但对上昌和这些年训练出来的魔兵他没有把握。   他唯有,殊死一搏。   “哥,带我去吧。”   小叶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同时,叶轻欢直起腰,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记忆中那个年岁的不大的孩童,此时就站在祠堂内微量的光中,转眼间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   叶轻欢撑着手臂起身,冲着人交代出声:“你留下来。”   “我可以。”小叶子皱紧了眉头上前,仰着头十分郑重的开口,“这些年,你不在,我赢了大比,过了叶家的试炼。前些日子,我还跟着明玉哥下山历练,学会了不少东西。哥,我不想明玉哥出事,我也想出一份力。”   叶轻欢:“你还小。”   小叶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帮你。”   “你就带他去吧。”   兄弟两个僵持不下的时候,叶轻欢就听见祠堂外来了这么一句。他闻声走了出来,就看见叶元正躺在躺椅上,摇了摇手中的大蒲扇。   “正好啊,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也让老头我清净清净。”   “哎呦,你不知道,这些年这小子天天在我耳边聒噪死,要不是他,我能躲去汐云府讨个清净吗?哎,还是我那半个徒弟让我省心。”   小叶子拽着叶轻欢的袖子,可怜兮兮的晃了晃:“哥,阿爷不要我了......”   叶轻欢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带你去。”   叶轻欢带着兵在清溪入境口的眉渡河上将人截住的同时,大荒境内多处幻境接连遭受到魔兵侵袭。   战局一触即发。   金麟台内,姬无妄在寝宫内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起来了,他披着衣服从内宫走出,便看见沈孤舟正在外宫帮他处理着军务。   姬无妄打了个哈欠,走上前询问出声:“各地现在情况如何?”   “一切尚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沈孤舟抬手将面前的人挥退,抬手捏起桌上放置着的密信迎着人走上前去,“刚刚收到的消息,叶轻欢已经带着人将昌和的那支先头兵截杀在了眉渡河上。”   姬无妄将密信展开:“人怎么样?”   沈孤舟:“受了伤,送回叶家了。”   “清溪叶家医术了得,有那老头坐镇,我便放心了。”姬无妄将手中的密信递还给沈孤舟,伸手从架子上将外袍拿起披在身上,“现如今昌和大部分的兵力都死在眉渡河上,其余地方的残兵也已经被司部全部驱回苍狼域,那只幻魔没了力量的供给,倒是可以着手安排人去良村了。”   沈孤舟将手中的密信放在一旁的烛台上点燃,闻言微微抬眸:“可有人选?”   姬无妄:“有。”   沈孤舟:“谁?”   姬无妄:“明玉。”   沈孤舟看着眼前纸张灼燃而出的火光,笑了笑:“单是仙门那边出一人恐是会惹来非议。”   姬无妄扬眉:“所以,苍狼域这边我想让木然去。”   沈孤舟:“为何想选这二人?”   姬无妄:“明玉作为仙门的大弟子术法确是这年轻一辈的翘楚,而且之前在郑途以及后续追查傀儡一案上面能力有目共睹。至于木然......”   姬无妄:“你没有发现吗?”   姬无妄:“昌和之前像木家索要的那么多傀儡我们现在可是一个都没撞见。”   沈孤舟扬眉:“你是觉得在良村?”   “幻魔的本体毕竟是要紧之物,息归既然想利用幻魔,便不会不做任何的措施。”姬无妄抱着手臂靠在桌案旁,手指在臂弯处轻轻敲了两下,“而人若去守,目标太大。”   时间不多,两个人合计了一番,刚准备安排明玉和木然去良村。   寝宫内,姬无妄却是猛地直起身。   “等等不对。”   “昌和在哪?”   姬无妄:“打了这么久是不是压根就没有人见过昌和?”   沈孤舟走到桌案前,将桌子上放置着地图展开,手指从上面一一滑过,抬手点了点上面的地点,开口道:“按照目前汇报而来的消息来看。临川,眉渡河等地皆未出现。”   姬无妄走到沈孤舟的身边,将手指停在良村的位置:“我们能想到良村,昌和和息归不可能想不到。我之前一直觉得昌和派兵而出是为了反扑,但若是混淆视听呢?”   “这些兵本就是弃子。”   姬无妄微微抬眸:“而且我们还忽略了一个人。”   沈孤舟:“乌鸿。”   姬无妄:“不错。”   姬无妄:“乌鸿擅谋算,这些年也是他在打理摩罗部,此前陆实去摩罗部的时候,让人给跑了。如果乌鸿在帮他们的话,此事恐怕会有变故,而在这个混乱的局面之下,最有利的做法便是将幻魔的本体彻底的转移出去。”   沈孤舟偏头:“王最近的政务处理得不错。”   姬无妄单手撑在桌案上,轻轻一笑:“师父,教的好。”   两个人此时离得很近,沈孤舟伸手揽着姬无妄的腰将人捞到了怀里。姬无妄顺势凑上前去,吻了吻对方的唇,微微仰起头:“只不过我还在想,他们这能把这幻魔的本体藏在哪?”   沈孤舟单手抱着人,微微侧目看向两个人手边的地图:“只有一个地方。”   姬无妄顺着沈孤舟的视线看了过去。   “荒城。” 第149章 海的庇护(二合一)   “什么?王要亲自去荒城?”   “我听说这幻魔的本体不在良村而是在荒城, 王此次前去应该就是为了去处理这件事的。”   “这幻魔竟是如此难杀。”   “你们看见那些被收缴上来的木偶傀儡了吗?这些木偶傀儡就是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整个大荒的幻境听说都是因为这个东西而起,好在现在在王的带领下这些幻境已经被处理的差不多了,否则啊, 后果不堪设想。”   钧天阙的大殿内,两域负责前来议事的人都接到了消息, 此刻正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议论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而在他们面前堆叠成山的东西,便是此次在破除幻境的过程中从各地的百姓手中收缴上来的木偶傀儡。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 一个瘦高的公子正蹲在旁边,一边翻看着, 一边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那个人是谁?”   “我之前好像也没见过?”   “他就是云州木家的二公子木然, 之前被木家藏起来的私生子。”   “你们看这木家前段时间多风光这到最后不还是出事了,这木修被抓之后, 我听说这些东西其实都是这位做的, 那大荒第一傀儡师的名头其实也是这个人的。”   “那这木修岂不是冒名顶替?”   “那这木然王没问罪吗?”   “人家多聪明, 听说在王的面前耍了一通说不知道, 不清楚。这王还能怎么办, 到最后只能放了呗。你们都学学人家在官场混的这一套,回头学会了说不定也能做王跟前的红人。”   几个人一番唏嘘。   那本是蹲在地上的木然闻言,身子一僵, 他停下手中的笔,回头将这群人看了一眼。   “欸欸,他看过来看过来了。”   “都别说了。”   几个人没敢再议论, 当即互相推搡着朝着旁边走了走, 而木然站在原地刚要说什么,便是听见身旁站着的宫人,小声询问道:“木公子, 您这是在看什么?”   正事要紧。   木然握着笔转过身,冲着宫人笑道:“没什么,我们继续数吧。”   而另一边,几个人换了个位置,凑到一起又换了个新话题。   “此次王入荒城,势必会与那三王殿下撞上。”   “你们说这三王殿下,当初怎么就想不开要谋害王呢?现在好了,好好的一桩婚事倒是平白无故要让给了司天狱。那司天狱的掌事听说跟咱们王压根就不对付,就算是联姻,王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我看可未必,前日这殿里的动静想必几位也听见了,我倒是觉得两个人打的火热。”   这一堆人里面其中不乏有苍狼域司典的官员,几个人闻言有些不确定的问出声。   “那你们说,我们这司典署是不是该给王准备大婚了?”   “可我怎么听说这司天狱的掌事都常年修习无情道,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结亲的先例?”   “那我们这婚典到底是备着还是不备?”   几个人凑在一起互相纠结了一番。   “先别准备了吧。”   “王此次去荒城若是撞见三王殿下,两个人旧情复燃,那岂不是.....”   “我可是听说司天狱的那位也会跟着一起去呢。”   “那这是什么,新欢打旧爱?”   就在这时,钧天阙那扇紧闭着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来,紧接着门外便是传来了一道冷哼。   “你们这是还嫌自己最近在赌坊赔的不够多吗?”   众人:“.......”   谁人不知,最近整个大荒最热门,最时兴的赌局便是去赌这位王的枕边人。   可结果一出,哪个不是赔了个精光?   众人纷纷低下了头,再不敢去说些什么。   姬无妄冷哼了一声,从钧天阙的大门外踱步而入。他穿过人群,抬手从事务官的手中将刚刚呈上来的册子翻了两眼,随后微微抬眸,看向了那个落后几步,缓步走到跟前的沈孤舟:“掌事,你说这可怎么办。”   沈孤舟看了一眼又在他面前演戏的姬无妄:“出了何事?”   姬无妄:“你都听到了吧,他们说咱们两个不配,那我之前许诺给你的王后之位你看要不就......”   沈孤舟:“我刚刚怎么听着像是王要打算旧情复燃?”   “谁旧情复燃?”姬无妄冷冷地扫向众人,“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说的?”   “没有没有。”   “您一定是听错了。”   “我们......我们刚刚其实说的是你们二位......”   “良缘天配,佳偶天成。”   “几位的口才真不错。”姬无妄挑眉,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一旁的事务官,迈步上前,“刚刚这成语用的是真的挺妙,掌事你觉得呢?”   沈孤舟:“.......”   姬无妄难得在这上面难得扳回来一城,方才十分满意地冲着面前的几个人问出声。   “你们几个哪的人?”   “仙门。”   “什么官?”   “使官。”   姬无妄若有所思:“哦,仙门派你们专门来当说客的啊,难怪口才了得。”   “.......”   姬无妄拖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再次开口道:“你们刚刚不是在讨论如何成为吾身边的红人吗?这正好,吾这里呢,刚好有一件顶顶要紧的大事想让几位去做。你们这要是做的好呢,别说是做吾身边的红人就是掌事这里,也不在话下。”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什么事?”   “别紧张就是一件非常非常简单的事情。”姬无妄抬手冲着身边的事务官挥了挥,便让事务官将手中刚刚新鲜出炉的折子给几个人递了过去,“吾今日呢,要跟掌事去趟荒城,这件事情来不及处理。你们呢,在吾从荒城回来之前,就帮吾把这几个老东西的嘴给堵住,顺便啊,去议仪亲,促进促进两域和平。”   几个人赶忙将手里的册子翻开,就发现册子上司天狱那几个老头洋洋洒洒骂了魔头整整一篇,其中不乏还列举了包括不限于,坑蒙拐骗,擅作主张,毁人道行等一系列罪状。   神特么和平。   这哪是去议亲,这是去送死还差不多。   几个人捏着手中的册子哆哆嗦嗦道:“那......倘若这件事不成?”   姬无妄:“这人呢,吾反正不会还回去,这事呢,如果不成,你们应该也回不来。”   姬无妄:“掌事觉得呢?”   沈孤舟:“嗯。”   众人:“.......”   “王饶命啊!”   “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我们不该在背后嚼人舌根,我们给......我们给木公子道歉,道歉。”   姬无妄等着这几个人从地上爬起来给木然道了歉,他方才抱着手臂,指尖在臂弯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再次开口道:“怎么?这么怕死啊?几位是觉得吾和掌事这婚事成不了?”   “没......”   “那你们是觉得依靠你们的三寸不烂之舌劝不动司天狱那几个老头?”   “.......”   钧天阙内鸦雀无声,一时间这话谁也不敢接。   大殿内烛火灼燃,昏黄的烛光映在在地面上晃动出斑驳而又狰狞的人影。   “为使臣,不分青红皂白,不辨真假是非。”   “我看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拖下去,按罪论处。”   当沈孤舟清冷的嗓音在钧天阙响起的那一刻,姬无妄拖着下巴扬了扬眉:“我觉得掌事说的在理,那就......”   “去去去去。”   “我们现在就去!保证让王与掌事,在回来的时候能够百年好合,佳偶天成,永结同心!”   这回不等姬无妄再说什么,几个人爬起来就跑了。   棘手的事情交给别人处理了。   姬无妄很是满意。   只不过,仙门这边的人有些不怎么赞同姬无妄的做法,但也都因为理亏没敢再说什么。   姬无妄心情颇好的转头看向木然,弯腰从地上那堆积如山的木偶中拿起来一只。手里这巴掌大的木偶看起来有些陈旧,上面的棱角都因为常年把玩而被磨损的有些发白,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那木偶上面染着些许灰褐色的血迹。   姬无妄垂眸看了一会儿,询问出声:“各地收缴上来的木偶傀儡的数量对吗?”   木然握着手中的纸笔走上前,同姬无妄拱手一礼:“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只不过还差一个。”   姬无妄抬眸:“还差一个?”   木然:“是。”   木然:“当年我就是害怕不好分辨,所以特意在这些木偶身上都做了标记和数字,但是我刚刚查了一圈却发现少了一个。”   “四十八号。”姬无妄用手指抠了抠木然口中所说的数字,随后握着手中的木偶冲着负责此事的官员询问了一番,随后得到的结果却是从两域各地收缴的木偶都在这里了。   沈孤舟走上前,询问出声:“差的是哪一个?”   木然:“第一个。”   姬无妄:“第一个?”   这个数字......   果不其然,姬无妄拖着下巴沉吟了片刻,便见沈孤舟将木然手中书写的册子接到手中翻看了一眼,追问道:“这个傀儡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木然:“我没有把心抠掉。”   姬无妄与沈孤舟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眸之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当下时间紧迫,姬无妄思付了片刻,便是冲着木然招了招手:“你跟吾去趟荒城。”   木然:“现在?”   姬无妄:“现在。”   木然将两个人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道:“你们确定我.....我也去?”   姬无妄:“有问题?”   木然一脸为难:“这是不是不太好,毕竟你们二人......”   姬无妄朝着沈孤舟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脸上有些不自在的握拳咳嗽了一声:“正事。”   木然:“哦.....”   木然:“那我回去收拾收拾。”   姬无妄伸手一把将木然拎了回来:“时间来不及了,元卜刚刚回消息说他在珈蓝海域附近发现了乌鸿的踪迹,我们现在就走。”   “欸,王,请留步!”   姬无妄闻声看了过去,便见慕源长老风尘仆仆而来。   “明玉......明玉刚刚同老夫传信,他说他同叶公子已经从鹿宁前往了珈蓝海域,想必这会儿应该也快到了。”慕源长老说完向后退了一步,冲着三个人拱手一拜,“老夫代表仙门众人,感谢王此番出手相助,老夫在此,祝诸位凯旋而归。”   “祝诸位凯旋。”   钧天阙内,众人跪了一地。   姬无妄将殿中之人深深地看了一眼,伸手拽着木然,拂袖离去。   *   云州以西,荒城以北是一望无际的珈蓝海域。   珈蓝海域之下住着强大的海族,海族性凶,多年以来从不与人类交涉,唯有的一次便是一百年前,一个人类造访了这里,救了他们的王。   姬无妄到的时候,珈蓝海域之上电闪雷鸣。   他拎着木然悬浮于半空之中,脚下便是终年被魔气肆虐的风暴海。   “早些年,我曾在书中听闻,云州之西有一海域,海域之上飞鸟不过,船只不停。现如今看来,这么大的风暴,什么船只进来也得翻,这下面生活的海族常年住在这样的海里,它们不晕吗?”   姬无妄抬手掏了掏那差点被木然振聋的耳朵,将人丢给了沈孤舟,双手在胸前结印,传了个消息出去:“你想知道的话,一会儿自个儿问他去。”   木然:“啊?问谁?”   沈孤舟:“这片海的主人。”   木然在姬无妄那儿还敢逼逼两句,现如今被沈孤舟拎到手里,安静的就像是一只鹌鹑。他本想再同人问上两句,但却看着沈孤舟那张清贵疏冷的侧颜,到口的话也让他给咽了回去。   不大一会儿,海上起了一道漩涡。   姬无妄收手退回到沈孤舟的身侧,便是看见珈蓝海域的王御水而立,冰蓝色的漂亮鱼尾正拍打着水面。头顶血月当空,闪电穿透云层,划破黑暗,冷白的光色之下笼罩着的是一张瑰丽而又俊美的脸。   这一幕,让姬无妄不禁想到了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候的情景。   那年,他于摩迦石窟之中重伤昏迷,叶轻欢将他带到这里的时候他模模糊糊的醒了过来。在当日那片风暴之下,这位海族之主也于今日这般御水而立,只不过那双望着他的目光却充斥着凶残与警惕。   海族不喜人类。   姬无妄觉得是真的。   后来,姬无妄从回溯大阵回来的时候曾问过沈孤舟关于那枚鳞片的事情。   红烛帐暖的大殿内,沈孤舟握着姬无妄纤细的脚裸将人拽到跟前,高高举起。他俯身吻着对方的唇,声色喑哑的解释出声:“海族暴虐,司天狱当年恐生变故便于几百年前将其主囚于深海......”   沈孤舟放在腰上的手指滚烫,姬无妄被烫的双眼泛了水色,他收紧了那攥着单子的手,皱紧了眉头冲着人问出声:“那......那你给叶轻欢的那枚鳞片呢?沈孤舟,你轻点......嘶......”   沈孤舟:“王非要在我们做正事的时候说这个?”   姬无妄额头上青筋蹦了蹦:“......这也是正事。”   沈孤舟:“王打算先解决哪个?”   姬无妄皱紧了眉头,微微起身:“你就不能两个都做吗?”   沈孤舟:“人不能一心二用,我的王。”   “.......”   后半夜,姬无妄模模糊糊之间,方才听见那人抱着他在耳边低语。   沈孤舟:“那枚鳞片是信物。”   沈孤舟:“也是赦免。”   姬无妄半梦半醒之间,累的连根手指头都懒得抬,他朝着沈孤舟的怀里拱了拱,淡淡的‘哦’了一声,喃喃出声:“那你为了我,把这条鱼给放了......你就不怕回头司天狱怪罪你吗?”   沈孤舟俯身,在姬无妄的额间印下一吻。   “睡吧。”   “明天还有朝会。”   那晚,沈孤舟喑哑的声色仿佛就落在耳边,姬无妄到底是没有听到对方的答案,他将思绪抽了出来,挥袖冲着那条鱼迎上前去。   “人可是都到了?”   “他们比你们先来一步。”元卜朝着姬无妄身后的两个人看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沈孤舟身上,方才再次开口,“你们随我来吧。”   海族生活的地方名叫海城。   海城位于珈蓝海域的深海之下,在这里没有终年被魔气肆虐的风暴海,只有宁静而又祥和的蔚蓝色海水。   姬无妄一行从水中穿行而过,能看见一些海族会因好奇而停驻下来,他们嬉笑着躲在一侧的海藻之中,只等他们离开方才悄悄的从中跑出来,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他们真的从来都没见过人类吗?”   姬无妄掰着手指头同木然算了算:“你应该是他们见到的第三波人类。”   木然:“第三波?”   木然:“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姬无妄:“一百年前。”   元卜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海皇宫,穿过那恢弘的琉璃殿,早一步到达的叶轻欢和明玉便迎上前来。   “刚叶叔还在念叨王,没想到这一眨眼的功夫您便到了。”   “等等。”   “小叶子管你叫哥,你叫我叔?”   姬无妄将两个人拉开,抬手拍了拍叶轻欢的肩膀:“其实按照辈分,你的确是跟慕源那老头是一辈。适应适应,说不定哪天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叶轻欢握着手中的扇子将姬无妄的手指给推开:“您要是这么算的话就不厚道了,在这里的,除了这两个小辈,我们几个里面,你和沈孤舟都得管我叫哥。”   姬无妄抱着手臂靠在沈孤舟的身上,笑道:“他连我都不叫。”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出声道:“你如果想听,也可以。”   姬无妄:“!”   叶轻欢:“那我呢?”   沈孤舟微微抬眸:“按照你我母族的关系,你应该叫我表哥。”   叶轻欢:“........”   姬无妄笑作一团。   半晌,他掩唇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对了,你们两个怎么一块来了?”   明玉这才拱手冲着两个人行了一礼,方才解释出声:“我本在鹿宁督导最后的收尾工作,没想到今日叶叔.....叶公子处理完眉渡河上的事情之后就带着小叶子来找了我。”   姬无妄:“伤也不养了?”   “有我阿爷的妙手回春,我第二天整个人都是生龙活虎......嘶......”叶轻欢将抬起的胳膊赶忙放下,捂着缓了两缓:“我自己就是个大夫我知道没什么大碍。”   姬无妄点了点头,转头冲着元卜问道:“你刚刚来信说是在珈蓝海域之上看见了乌鸿的身影?”   “荒城的幻境正在向外蔓延。”   元卜抬手一招,几个人的眼前便出现了一方水镜,而水镜之中浮现而出便是那片靠近荒城的海域。只见那片原本是蔚蓝色的海域此刻的水却是墨色的,在风暴席卷之下,海水裹挟着浓郁的魔气,卷起的滔天巨浪正打在了一道筑起的屏障上。   伴随着滔天的巨浪,乌鸿带领着的魔兵就在其中,乌压压的聚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像是一群看不见的臭虫。   “这道屏障撑不了多久。”   “只要乌鸿带着昌和的残兵打破它,珈蓝海域的防线便会失守,荒城内的魔气便会向外席卷。到时候不止海族会受到牵连,连带着整个大荒都会被此吞噬。”   姬无妄:“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姬无妄:“收拾一下,准备迎敌。” 第150章 倾囊相授   “报——”   “我方已将敌军逼退至岭沙岛附近, 双方还在交战!”   幽深而又寂静的深海之中,游鱼在红藻珊瑚旁浅眠。随着海兵来来回回的奔走汇报,鱼群惊得从珊瑚中逃离, 带起的水波在水晶雕花的窗棂外荡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姬无妄坐在海皇宫内,将手中的黑棋向前推进了一步。   “这南玉少昌氏虽说是当年的后起之秀, 但胜在家风清正。这明玉的修为虽在当年你我那一辈不算什么, 但在现如今这年轻的一辈当中到的确是翘楚。你看,这才短短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将乌鸿逼退至岭沙岛。”   奢华而精致的海皇宫内, 轻薄的鲛绡在身侧浮动,沈孤舟一袭白衣坐在对面, 修长白皙的指尖在白子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方才沉声道:“乌鸿虽擅谋略,但不是明玉的对手。”   “明玉这些年一直在大荒之中历练, 而这乌鸿早些年不过是摩罗部老族长膝下众多儿子当中的一个, 能力并不出众。当年他也是借着叶轻欢的关系, 才搭上的昌和这条线。”   姬无妄向前微微倾身, 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沈孤舟, “我本以为两个人上次在映魔台上闹得那么一出能让乌鸿对人死心,没想到他却如此冥顽不灵甚至不惜跑来这里帮他。”   沈孤舟落下一子,微微抬眸:“他若不帮, 便是生路尽断,而今倒是可以搏上一搏。”   “你这么说到的确如此。”姬无妄捏着手中的黑子突然问出声来,“你刚刚在明玉走的时候是不是还偷偷教了点什么?”   沈孤舟:“我只是说了一些经验之谈。”   “你这经验可比慕源那老头教了十几年的术法有用多了。”姬无妄拖着下巴, 指尖在脸颊一侧轻轻敲了两下, 笑着央求道:“你这都教了别人,什么时候你这个师父也能教教我?”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回答出声:“当年, 我已倾囊相授。”   姬无妄:“我怎么不记得?”   沈孤舟:“因为你在睡觉。”   姬无妄:“......”   殿中一时间有些静,静的让姬无妄不禁想起了曾经在雾陵姬府当中不学无术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一觉醒来,一室空寂,而那个原本坐在上首的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唯有那身上披着的雪色衣袍彰显着那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至于学了什么......   姬无妄不知道。   那时候,他只记得那衣袍萦绕在周身久久未能散去的清冷气息以及那人清朗端秀的模样。   沈孤舟撩起袖子又下了一字:“想什么呢?”   姬无妄:“想你好看。”   沈孤舟捏着棋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微微弯唇道:“王若想学,我倒是可以教点别的。”   姬无妄挑眉:“你要教我什么?”   沈孤舟:“你现在想听?”   姬无妄:“你跟我还藏着掖着?”   沈孤舟:“那附耳过来。”   姬无妄凑上前听了一耳朵,紧接着那拢在暗光里的耳朵就红了:“狗东西,我看你是......”   “报——”   “此战我方略胜一筹,双方已于岭沙岛附近暂时休战,叶公子也去了。”   在探子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的同时,姬无妄慌里慌张的坐了回去,握拳咳嗽了两声:“还是不见昌和?”   探子:“不曾见到。”   姬无妄:“知道了,下去再探。”   直到探子从殿内离开,姬无妄脸上晕出的红才退下去,他抬手扇了扇风,冲着沈孤舟道:“你说叶轻欢身上的伤还没好,去凑什么热闹?要我说,谈什么谈,直接让明玉把人打回老家算了。”   沈孤舟:“此战目前虽利好于我方,但若想要赢,却也不易。”   姬无妄:“为何?”   “这里便是此前元卜所说的屏障所在,但王忽略了一处,便是幻境。”沈孤舟抬手将桌子上的棋盘拂去,随后将一张珈蓝海域的图纸在姬无妄眼前展开,“先前双方交战之时,地点位于屏障边界所在之处幻境对其影响并不大,但你看岭沙岛......”   “腾个坐。”   沈孤舟朝着里面挪了挪,姬无妄顺势挪了个位儿。   这下两个人凑在了一处又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姬无妄整个身子几乎是贴在了对方身上,沈孤舟唇角微弯,伸出手臂将人揽在了怀里。   沈孤舟:“看出什么了吗?”   姬无妄:“此处靠近荒城,若是幻境已经蔓延而出的话......”   就在这时,一道传讯自在半空中浮现,姬无妄伸手将传讯接了,便是听见影的声音在其中响起,他将对方的传讯听完,伸手在面前的图纸上点了点。   “影和厉荣在长洲。”   “长洲在珈蓝海域的以西,离这里很近。”   姬无妄想到此,抬手给在外面督战的元卜传了个消息出去。   -先跟人谈,乌鸿若不撤兵,便让我们的人从右翼包抄,绕绥河过长洲与厉荣的所带的人马汇合。”   -此处为回荒城的必经之路,务必要将人截杀在海上。”   *   而此时,珈蓝海域之上,风暴肆虐。   大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落了下来,雨水被狂风裹挟着倾泻而下,混杂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之中。   叶轻欢到的时候,双方恰好休战。   现场的气氛剑拔弩张,像是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能断掉一般。   叶轻欢看着四周飘起的大雾,他走上前拍了拍明玉的肩膀:“海上好像起雾了,你先去后面休息一会儿,这里先交给我。”   明玉:“可是,你还有伤......”   叶轻欢:“无妨。”   叶轻欢:“不过就是老朋友叙会儿旧。”   “叶轻欢,你竟然背叛了王!”   乌鸿可不认叶轻欢这个老朋友,他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的时候,叶轻欢打着手里的伞颇为不赞同的转过身来。   “欸?此言差矣,我一直效忠王从未变过心。”   “只不过,你口中所说的王是昌和,而我说的王则是姬无妄。”   乌鸿悬于海上,握着手中的长剑,气的手指发抖:“叶轻欢,你当初跟殿下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我是真没想到,这几年在背后动手脚的人竟然是你!”   乌鸿从身后的魔兵之中上前来,冷笑了一声:“难怪我跟殿下找了许久的内奸也没有找到,难怪那些州的州主明明头一天答应的好好的,却转头跟我翻脸不认账。我当初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年我就不该让殿下留下你!”   “你搞错了先后。”叶轻欢的指尖在伞柄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垂眸低笑了一声,“当年若不是我在你的那群兄弟当中选中了你,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接近昌和吗?昌和若是知道当初是你处心积虑的想要接近他,你觉得他还会将你留在身边吗?”   叶轻欢:“乌鸿,你应当知道你的那位殿下,最讨厌什么。”   昌和最讨厌背叛和利用。   或许是因为当年在荒城之中的境遇让他不再轻易去相信别人,也不再去相信那些被包装之后的花言巧语。   他变得多疑,变得偏执。   电闪雷鸣的光色之下,乌鸿咬紧了唇,将手中的长剑举起:“你没机会告诉他了。”   叶轻欢:“乌鸿,收手吧。”   叶轻欢:“你喜欢的人,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今日又何必为他搭上性命?”   “因为.....”   闪电冷白的光色穿破黑暗,映照在乌鸿略显苍白的脸上,他收紧了那握着剑柄的手,再次开口,“因为我喜欢他。”   叶轻欢一愣。   “最初我的确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可后来我却发现我和他其实是同样的人。”   乌鸿握着长剑自嘲的一笑,眉眼之中逐渐浮现出了一抹厉色:“姬无妄根本就不懂他!他将他从荒城带回苍狼域却对人不管不顾,他根本不知道殿下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乌鸿:“可我知道。”   乌鸿:“姬无妄给不了的东西我能给他,他想要的一切我也能给他,我只是想让他多看我一眼,这有错吗?” 第151章 万象归心   “冥顽不灵。”   大雨溅落在伞上, 汹涌的海浪在脚下翻滚着,声若擂鼓一般的将乌鸿歇斯底里的声音淹没。叶轻欢就站在浓黑的云层之下,那双拢在暗光当中的瞳色里逐渐漫起了一抹复杂深色。   就在这时, 明玉急匆匆从后方上前来。   “王刚刚来消息。”   “他说,乌鸿若是不退兵, 便让我等速战速决。”   该说的事情已经说了, 叶轻欢不再多言,他将目光从乌鸿的身上移开, 握着手中的伞柄转过身去:“他不会退兵。”   明玉:“那我们?”   叶轻欢:“动手吧。”   “叶轻欢!”   “你就没有哪怕一刻的,后悔过吗?”   后悔吗?   海风将叶轻欢身上艳色的衣袍吹起, 那本是已经向前的身影在乌鸿的声音中慢慢地停驻。   片刻的沉默之后, 他垂眸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伞柄微微抬起。   “我不后悔。”   在那夜灯火辉煌的灯会之上, 在人群之中看见那人身影的那一刻, 他便知道他们没有结果。   因而这些年, 他从未奢望, 亦不渴求, 那人能够选他,同他长相守。   叶轻欢不再多说什么,握着手中伞向前。   海兵列队, 蓄势待发。   在叶轻欢与明玉错身而过之时,脚下海面之上氤氲而起的雾越来越大,这雾来的蹊跷,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将周围的一切吞噬, 将他们二人与不远处的海兵分割开来。   “糟了。”   “乌鸿刚刚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事态未明,明玉不敢贸然行动,他将手中的长剑拔出向后退到了叶轻欢身侧, 沉声道:“叶叔,此处有变,您恐怕短时间内是出不去了。”   叶轻欢当即给元卜递了个消息。   这消息却是石沉大海,并未传出去。   “坏了,消息被隔开了。”   “这雾应是将此处隔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明玉回过头来,“不过四王殿下在接到王的消息之后便带兵绕绥河去长洲与二王殿下的兵汇合去了。他们稍后会从右翼包抄,只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在此处将人拖上一拖。”   叶轻欢抬眸:“能做到吗?”   明玉:“可以一试。”   叶轻欢:“你倒是胆大。”   大雾之中,风起云涌。   明玉敛了神色握着手中的长剑上前,将那突然袭来的魔兵斩杀。然而,冷白色的剑光从眼前拂过,长剑带起的灵力穿过浓郁的雾气却是突然挥了个空去。   明玉蹙紧了眉头,再次挥剑而出。   手中的长剑并未落到实处,反倒是手臂被那不知道从何处袭来的风刃给划了一刀。   魔气在伤口处翻涌。   明玉捂着胳膊向后猛地退了一步。   “小心。”   当危险再度袭来之际,叶轻欢一步上前,眼疾手快的将明玉一把拉了回来,   他一个侧身躲开了四周突然袭来的风刃,将腰间别着的扇子挥出。只见那摹金的扇子在两个人周身绕了一圈,伴随着几道惨叫声,几个隐藏在周围的魔兵便倒在了地上,化作一道魔气,散了个干净。   叶轻欢一把将人拉起:“有事吗?”   明玉稳住身体,喘了一口气:“没事。”   叶轻欢:“是幻境。”   明玉:“真假虚实在这里做不得数,需要小心。”   叶轻欢抬手将扇子重新招到手里,从怀里将一个紫色的小瓶子丢到了明玉的手中:“小叶子做的,拿去。”   “您这次不带他来,他定是又要闹脾气。”明玉将瓶口的塞子拔开,将药撒在被魔气侵蚀的伤口上。就在这时,面前一阵杀气袭来,明玉向后退了一步,叶轻欢一步上前,握着扇柄便将那欲偷袭的魔兵斩杀在眼前。   扇子在掌中转了一圈,被叶轻欢稳稳的握在手中,他一个纵身而起,将另一侧冲着二人袭来的魔兵抬脚踢了出去。   “乌鸿的人朝着这边聚集过来了。”叶轻欢落地,声色微沉的开口,“我们的人现下应该都被困在这幻境里,长此以往恐生变数,你可有什么办法将眼前这幻境破除?”   明玉:“王说幻境亦是阵法。”   叶轻欢急道:“我对阵法一窍不通。”   明玉:“我试试。”   叶轻欢看不出来这小辈到底能不能,但现如今眼下这情况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要多久?”   “给我一盏茶。”   “那我帮你去杀这群黏人的臭虫。”   明玉将手从那伤口上移开,他站在原地朝着四周这仿若混沌一般的空间扫了一眼,脑海之中便是想起了临走之时,那位司天狱的掌事向他交代的话。   那位在阵法一途是大才。   此处的幻境或许有他尚未参透而出的玄妙。   四周的声音似是逐渐远去,明玉从怀中将罗盘掏出辨别了一翻方位,双手在胸前凝诀。   伴随着金色的灵力自指尖溢出,本命长剑悬于眼前。   有风自脚下而起,吹动着衣袍猎猎。   明玉闭上双眼默念了一番法诀,一道巨大的金色法纹便在脚下展开,其上密语繁复,似是蕴藏着无上大智慧。他双手在眼前交错环绕了一圈,在双目自这片混沌之中重新睁开之时,金光灿然而起。   “找到了。”   明玉一把握住了那悬停于胸前的长剑,他一个纵身而起,在半空之中将灵力凝聚与剑身之上,长剑在掌中挽了个剑花,被明玉双手握住,直刺而下。   混沌自中央被人捅出了洞。   浓郁的雾若爆炸一般的自中央而起,裹挟着海水向外翻滚。   姬无妄站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用手遮着朝着战局中央望了望:“这动静可不小。”   沈孤舟:“南玉少昌氏剑术的最高境界万象归心。”   姬无妄:“万象归心。”   姬无妄:“名字倒是不错。”   沈孤舟微微侧目,看向身侧因看热闹而跑出来的人:“你父亲起的。”   姬无妄回头:“我爹?”   沈孤舟:“当年雾陵姬府于剑法一道无人能出其右,南玉少昌氏第一代家主少昌正阳便是你父亲的徒弟。当年开山立派之时,少昌正阳邀了你父亲前去,你父亲便为此术取名为万象归心。”   沈孤舟:“执一剑,破万象,守本心。”   风将姬无妄额前的发吹起,他探着身子望着前方那自幻境当中显露出来的两个人,笑道:“看来,这世间万事,缘起缘来,终有定数。”   沈孤舟:“还看吗?”   姬无妄伸手打了个哈欠,直起腰来。   “不看了。”   “本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需要我们出手的地方,现在看来倒是吾多虑了。”   姬无妄迎着风,笑着朝着沈孤舟伸出手:“抱抱。”   沈孤舟:“这会儿不怕被人看见了?”   姬无妄:“不想走了嘛~”   沈孤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拦腰将人一把抱起:“睡吧,我送你回去。”   *   海上,幻境破除。   两个人于半空之中翩然落下,脚悬在那波涛汹涌的海浪之上,衣袍猎猎。   “一个不留。”   明玉一声令下,剑指前方,身后的海兵倾巢而出与乌鸿仅剩的魔兵缠斗在了一起。   海上作战不比陆地。   这些魔兵虽然是昌和这些年训练出的以一敌百的精锐,但在海上的作战能力却是直接打了个对折。乌鸿见势不好,带兵撤退,哪知他调换头却发现身后,在那回城的必经之地那位珈蓝海域的王带着兵将他彻底的围堵。   “乌鸿小儿,还不束手就擒!”   厉荣挥着手中的雷公链袭来的同时,乌鸿一个侧身避开,伸手拽了身侧的两个魔兵挡枪。然而,当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正打算转身奔逃之际,扇子裹挟的冷光从眼前拂过,紧接着乌鸿的视线当中便是看见了叶轻欢。   乌鸿捂着自己那被割破的脖子,瞪大了双眼:“你......”   叶轻欢抬手将挥出的扇子收回,居高临下的看向那个从眼前坠落而下的身影。   “永别了。”   *   “叶轻欢,你又抢老夫的功!”   “你信不信一会儿到王的跟前,老夫再参你一本!”   “二王殿下何必如此动怒,你我都是给王办事,一个小喽啰而已您想要,我让给您便是。”叶轻欢伸手揽着厉荣老头的脖子,一边往琉璃宫走,一边用扇子给人扇了扇凉,“听说您伤的不轻,你看王特意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给您好好看看。伤哪了?要不咱们下去先瞧瞧?”   “瞧什么瞧!”   “老夫的命还是影子大人给救的!你这个马后炮!”   叶轻欢被人推的一个踉跄整个人撞到了影子身上,影子抱着手里的剑默默的向着旁边让出去一步,这人没了支撑就朝着地上倒去,好在离得最近的明玉伸手扶了一把,才让叶轻欢站稳了身子。   “还是小明玉好。”   “一会儿在王那儿,我好好夸夸你。”   明玉面色恭谨的冲着叶轻欢拱手一礼:“多谢叶叔。”   厉荣:“这个年轻人的确不错。”   厉荣:“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苍狼域?”   明玉:“..........”   元卜从几个人身边走过,沉声提醒:“他还等着呢。”   几个人当即没敢在路上耽搁,跟着元卜回了海皇宫。   “王这是......?”   沈孤舟将被子给姬无妄掖好,将手放在唇上嘘了一声,随着厉荣去了外殿方才开口道:“这几天太累了,我让他睡一会儿。”   厉荣:“那我们小点声。”   沈孤舟‘嗯’了一声,走上前掀袍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事情处理的如何?”   “乌鸿已死。”   “消息被我封锁在了海上。”   元卜的声音自大殿内响起的同时,沈孤舟撩起袖子从一旁端起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淡淡地开口道:“乌鸿迟迟不归,消息早晚会知道,赢回来的这段时间倒是需要把握。”   明玉:“今日起阵之时,我找到了幻魔的本体。”   明玉:“就在荒城。”   沈孤舟的指尖轻轻在杯壁上敲击了两下:“可是还是未见昌和?”   “昌和现下应该同息归在一处。”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情况下,这人现如今应当就在荒城。”   叶轻欢将扇柄在掌心当中轻轻敲了两下,再次出声,“息归明日便会与白九的身体融合,那个时候便是其元神最为虚弱之时,我们可以兵分两路,找机会窥其真身,将其绞杀。”   厉荣抬手:“那这荒城,谁去?”   “我去。”   姬无妄的声音在帘幔之后响起的那一刻,殿中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众人抬眸,便见姬无妄披着外袍掀开珠帘从内宫之中走出。   “昌和于我终有一战。”   “因果的开始便在荒城,那就让一切终止在此吧。” 第152章 都是你的   在去荒城之前, 姬无妄同沈孤舟去了一趟海族的秘地。   秘地位于珈蓝海域的海沟附近,距离海皇宫约莫有三十海里。   阴森浓烈的魔气自海沟中弥漫而出,就连海水都被侵染成了深黑色, 而就在这片幽暗的深海之中,崖壁上却常年生长着一种名叫蓝星草的植物。   这种草类能够随着海水的流动而散发出星星点点的淡蓝色荧光。   乍一眼看过去, 恍若繁星坠落于深海, 奇幻而又瑰丽。   “《博物志》有载,蓝星草食魔气而生, 可净化海域。”   “今日一见到的确如此。”   沈孤舟轻缓的语调自身后响起同时,姬无妄浮在前方手指从大片的蓝星草上掠过。   一刹那, 蓝星草上的花朵骤然而起。   蓝色的光若萤虫一般的散落在海中, 汇聚成银河点点,悬挂在头顶。   姬无妄还是第一次见到海中如此美景, 他向后退了一步仰起头, 冲着沈孤舟伸手一指。   “沈孤舟。”   “你快看!”   沈孤舟宠溺地笑了笑了, 上前来伸手揽过姬无妄的腰。   海水在周身浮动, 银河灿灿。   天地之间在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孤舟望着头顶这难得一遇的花海,垂眸看向了怀中的姬无妄。只见往日里日理万机的王在此时眉眼弯弯,仿佛是曾经的少年。   沈孤舟眉眼微动, 忍不住,在姬无妄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这一吻,温软而又滚烫。   姬无妄长睫轻颤, 在沈孤舟抽身将要离开之时, 他一个侧身上前,抬手扣住对方的脖颈,吻上了沈孤舟的唇。   四周的蓝星草渐渐消散, 姬无妄方才舔了舔唇,意犹未尽的将人给拉开。   “走了,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蛋。”   “你的蛋?”   “是啊,元卜同我说那蛋总算是要破壳了,你刚好随我瞧瞧去。”   沈孤舟闻言一把将姬无妄拽住,沉声道:“你跟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水波在周身浮动,狭窄的海沟之中的光色在这一刻显得有些暗。   姬无妄缓缓地停了下来,有些疑惑不解地道:“不就是一百年前那次?”   沈孤舟攥着姬无妄那纤细的腕骨似是紧了些,他蹙紧了眉头,似是想了很久,半晌方才沉声道:“海族通灵,虽常年不喜与人群居,但其种族实力强大。若他,当真为你孕有一子的话,我......”   姬无妄一听就知道沈孤舟这只醋精又误会了,但难得看见这人如临大敌一般同他严肃认真的分析一件事,他将手背到身后,笑着凑到沈孤舟的跟前,问出声:“你当如何?”   沈孤舟目光沉沉的将姬无妄瞧着,在对方的注视之下,他攥紧了那纤细的腕骨将姬无妄一把拉到近前:“我可以不计较他与你牵绊至深,但你从今往后只能是我的,还有王许诺给我的王后之位......”   “都是你的。”   姬无妄不假思索的回答,让沈孤舟沉默了片刻,到底是忍不住问道:“你之后打算把人接到宫里?”   姬无妄:“鱼在陆地上会渴死。”   沈孤舟:“你打算多久来一次?”   姬无妄:“苍狼域那摊子事情我都管不完,我来这里做什么?闲着没事干,来找没趣是吗?我有这功夫,还不如司天狱讨两杯酒喝。”   沈孤舟再次沉默了。   姬无妄盯着人瞧了半晌,伸手戳了戳沈孤舟那张板着的脸,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沈孤舟:“假的。”   姬无妄:“英明神武的掌事大人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又不是鱼,我怎么会跟他......”   姬无妄一句话不等说完,沈孤舟便是捏着姬无妄的下颚惩罚似的吻了上去。   这吻,又急又燥的。   姬无妄微微仰着头只能被迫承受着。   冰冷的海水在两个人周身坏绕,在这一刻,似是做了屏障。   随着潮起潮落,每一个被大海眷顾的人,终将会被溺死在这份温柔里。   海沟深处,住着一只巨大的海蚌。   蓝星草环绕在周围,一颗蛋就被藏在蚌中。   “当年息归辟世,海族从无人侵扰的深海之中苏醒。”   “当年就是这里的地底开裂出一道大缝,魔气从中溢出,将海水侵染。海族的灵力开始衰弱,致使子嗣接连夭折。这颗蛋是集海族全族之力的灵力孕育而出的,是延续,也是希望。”   姬无妄说到此,将手放在了这颗蛋的头顶摸了摸。   蛋像是有所感应,在姬无妄的手中动了动。   “这小家伙儿看来还认得我。”   “哑巴,你来摸摸。”   沈孤舟走上前,将手放在了姬无妄旁边:“当年你来此地疗伤,他们想消除魔气对海族的影响,所以便找上了你。”   姬无妄:“当年,我与元卜商议了一番便将我的一滴血融入这枚蛋中,消除了它的血脉之力对于魔气的影响。”   姬无妄:“这蛋说到底也算有了我的骨血,我就厚着脸皮认了它做干儿子,现在你就是它干爹。”   沈孤舟沉思了片刻,将手从蛋上抬起。   他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印,随后喃喃自语了几句,将一道赐福注入其中。   姬无妄拍了拍蛋的脑袋:“这蛋有了你的赐福,一定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走吧,我们去荒城。”   姬无妄伸手握住了沈孤舟的递来的手,边走边朝着身后的大蚌看了一眼:“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这蛋能破壳。你不知道,我都等了它一百多年了。它再不破壳,我回来非砸了它看看里面到底孵了个什么鱼!”   姬无妄:“不过话说回来了,这要是长得不好,我能塞回去重孵吗?”   沈孤舟:“.......”   *   姬无妄与沈孤舟在海沟内耽搁了一个时辰,时间紧迫,两个人回来之后便立刻商议了一番决定兵分三路前往荒城。   元卜依旧盯着海上的动静,明玉则带兵从正面直入荒城。剩下的叶轻欢和影则是带着木然抄小路入城去寻幻魔的本体,至于阻止息归这件事便落在了姬无妄身上。   姬无妄与沈孤舟星夜到达荒城的时候,荒城内却是个黄昏。   夕阳的余晖从云层之中映照而下,在鳞次栉比的街道之上洒下了一地的灿金之色。   两个人站在道路的正中央,行人如织,摩肩接踵的从身侧走过。   许是个饭点,街道两旁的小贩忙碌不已,孩童嬉笑着从眼前跑过,撞在了姬无妄的身上。   是痛的。   姬无妄看着面前的孩童跑开,他站在道路的分岔口,朝着四周张望,微微一笑道:“这里或许就是息归想要的世界。”   安静祥和,像是个世外桃源。   沈孤舟:“假的就是假的。”   姬无妄:“可倘若这个世界当中有他在现实里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呢?”   姬无妄:“他的妻子死了,他在整个大荒之中想尽了无数的办法也无法达成,可在这里,她还活着。如果是你,你愿意为此留下来了吗?”   沈孤舟偏头看向姬无妄,声色微沉的问出声来:“当初在回溯之中,倘若失败了,你是不是就是这般打算的?”   姬无妄:“是啊。”   姬无妄:“反正你在哪我就在哪,哪怕是假的,我也甘愿沉溺其中。”   沈孤舟走上前,曲指碰了碰姬无妄那被日头照的有些微热的脸颊:“还好......”   姬无妄伸手将沈孤舟的手拉下,握在手中:“走了去找找看,这幻境怎么破。”   沈孤舟:“找幻境之眼。”   “我知道。”姬无妄将脚步停下,叉着腰转过身来,十分不满地道,“你说说要不是你这灵力还没恢复,我用得着这么麻烦吗?按道理说不应该啊,明明我们两个前几天不是一直在......”   “不够。”   沈孤舟不等姬无妄说完,反手拉了人就走:“想要破此幻术需要大量的灵力。”   姬无妄:“你是不是又在忽悠我?”   沈孤舟:“没有。”   姬无妄半信半疑的将人瞧了一眼,正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两个人走的巷子一侧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紧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管家将一个穿着灰布衫的女人和一个孩子从门内赶了出来。   那半大的孩童跌倒在姬无妄的脚边,他垂眸将人瞧了一眼,却是瞧见了那孩子眼角猩红灼灼的小痣。   是昌和。   准确来说,是一百年前的昌和。   “一个罪奴。”   “当初若不是我给主家求情,你们能进得了我何家的门?这小子竟然还敢把主家的公子给打了,我......”   女人蓬头垢面的伸手一把拉住了管事的袖子,哀求道:“是我管教不严,下次我一定......”   “还有下次?”   “你们知不知道就这一次,连我差点都要被你们连累的赶出这何家的大门!”   管家冲着两个人挥了挥手,冷哼了一声:“滚滚滚,赶紧给我滚。”   女人被推到在地上,她一个折身而回,拽着那管事的袖子便是再次道:“他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兔崽子,况且他做的事情您也不能算到我的头上。您看这样好不好,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能让我回去,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管事本是迈进去的脚又抽了回来,他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目露凶光的小孩儿身上。瘫坐在地上的少年虽然年岁不大,一身邋遢,但那张脸却依旧掩盖不住那卓然出尘的劲。   “真的什么要求都能提?”   “什么要求都行。”   管事一听这话乐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孩儿,勾了勾手指:“把他带过来给我瞧瞧。”   姬无妄便是看见那个女人立马三枪的从地上爬起,将少年从地上拽了过去,推到了管事的面前。那管事伸出手指将少年的脸掰了过去,仔细瞧了瞧。   “的确长得不错。”   “是个处不?”   女人:“是是是。”   管家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实话告诉你,我们家少爷最近就号这口,尤其是你家这个姿色上乘。你呢,要是愿意将这人抵出去给我家少爷玩呢,今天这事,就算了了,你说呢?” 第153章 放手一搏   “我愿意。”   “你说的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这一刻, 姬无妄在少年的脸上看见了一瞬间的震惊和失望。   落日的余晖渐渐西垂,夜色逐渐漫过屋檐,少年那双本是拢在夕阳之中尚有亮色的双瞳, 在女人的漠然当中也暗了下来。他忘却了此时被人攥痛的手臂,仰着头, 看着女人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阿娘.....”   “别叫我, 我可没你这么个赔钱货!”   “欸?什么赔钱货,这要是回头被我们家公子看上了, 你指不定还能跟着飞黄腾达。”管家腆着肚子,搓着那带着金戒指的手上前, “这人送出去之前, 得让我先验验这货.....”   少年挣扎着想要逃开,但随着管家的招手, 门内又跑出来几个小厮, 将人按在了小门外。少年的脸被抵在门扉之上, 当阴影逐渐遮盖住了他的双目, 而他视线所及的不远处, 女人却是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肥硕油腻的大手就从衣衫之下探了进去,少年就在此时突然奋起一口咬住了那管事的耳朵。伴随着掌事的一声惊声惨叫, 鲜血顺着少年的齿间溢出。   他向后退了一步,将口中的的腐肉吐出。   “来人啊。”   “给我抓住他!还有.....还有这个女人,一块......”   少年从身侧跑过, 带起的风扬起了袍子的一角, 姬无妄转过身,自那华灯初上的夜色之中瞧见了少年瞳色里充斥着的快感。   沈孤舟:“跟上去瞧瞧。”   姬无妄抬手揪过沈孤舟的衣服袖子,拉着人朝着反方向而行:“这边。”   沈孤舟:“为什么?”   姬无妄:“抄进路。”   沈孤舟:“......”   姬无妄拉着沈孤舟在荒城无人的小巷子里穿梭, 最后几个起跳,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前跑了两步,就一屁股坐在了那繁华富丽的映红楼楼顶。   风将沈孤舟身上的雪色衣袍吹起,他站在姬无妄的身侧,垂眸看向下方灯火辉煌的街道。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姬无妄将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指尖自然的垂落而下,轻轻点了点:“如果刚那个小孩儿就是昌和的话,那他从何府被赶出来之后,就又跟着那女人生活了一段时间。两个人在荒城之中东躲西藏,最后实在是穷困潦倒,无所饱腹,女人就又动了念头,将人卖到了这里。”   沈孤舟:“那女人是塔尔族组长的女儿?”   姬无妄:“是。”   姬无妄:“塔尔族当年是整个苍狼域最大的部族,而昌和的母亲也是当初最有可能继承塔尔族的人。你猜怎么着,好巧不巧,在争夺继承人的时候,女人突然被人陷害,随后生下了这个孩子。”   姬无妄:“当年这塔尔族继承者的位置也因为这件事落在了别人的身上,女人被赶了出来,从此也记恨上了这个孩子。”   沈孤舟沉默了片刻,追问出声:“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是啊。”姬无妄望着这荒城的满城灯火,感慨道,“真算起来,这孩子还是我养大的。那时候,我看他可怜,将他从这里带了回去养着,他很黏我,对我无话不说。这些,就是他那个时候告诉我的。”   沈孤舟:“你喜欢黏的?”   姬无妄:“被你爱答不理惯了,偶尔换换口味感觉也不错。”   沈孤舟抬起手指将姬无妄看向前方的脸拨了过来:“那王日后不如把公务都搬到我那儿处理如何?”   “别闹。”姬无妄将沈孤舟的手指十分无情的拨开,“我把东西都放你那儿,我怕不是从早上到晚上都看不了一眼,你那是正经处理公务吗?我能从桌子上下来吗?”   沈孤舟:“桌子下面也行。”   姬无妄:“?”   沈孤舟认真思索了片刻:“不喜欢?”   喜欢个......   屁。   搞半天不还是折腾他一个?   他大老远跑过去就是为了挨一顿操吗?   不划算,太不划算了。   姬无妄刚想再说什么下方就是一阵骚动,紧接着少年就被映红楼的妈妈丢在了人流如织的大街上。   四周人群围拢,嬉笑怒骂之声从下方逐渐传了上来。   “看来时间跳到了三年后。”   “荒城便是在这一年,消失的。”   夜晚的冷风吹拂着发,姬无妄坐在屋檐上,脑海之中不禁想到了那年在金麟台,他接到消息时的场景。那日,当他赶到这里的时候,满目疮痍,偌大的城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   沈孤舟:“是息归。”   姬无妄将思绪从深思之中抽出,便是看见映红楼的大门前,变故陡升。   俗话讲,兔子急了尚且咬人,这些人终是磨掉了少年所有的良知。   下方人群四散奔逃,乱作了一团,而那个身染魔气的少年,握着手中断裂的木头,正在大开杀戒。   “下去看看。”   姬无妄一个纵身从屋檐上翩然而下,那少年就在这时转过身来。   双目对视。   他似是隔着一百年的时光,看见了少年眼中的所有情绪。   熟悉的魔气就在四周蔓延。   息归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像是从未有一刻从他身上离开过。   “万象归一。”   “破!”   姬无妄双手在胸前凝诀,双手打开之时,灵力自周身扩散,眼前的一切仿若雾一般的被一双手给轻轻拨开了。拨云见月,他挥袖负手站在废墟之上。浓雾之后的荒城,破败,荒凉,他突然看见一百年前的自己,就站在不远处,冲着他伸出了手。   “别看。”   沈孤舟那如雪一般的气息突然萦绕在周身,紧接着姬无妄的双眼就被一双手给挡住。他长睫轻颤了两下,便是听见沈孤舟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便是幻境之眼。”   姬无妄:“幻境之眼?”   沈孤舟:“嗯。”   姬无妄:“为何是我?”   “因为你是此地幻境之主的执念。”   沈孤舟站在姬无妄的身侧,单手竖指在眼前。他闭上眼口中默念了两句法诀,四周风雪在眼前汇聚,逐渐形成一把冰剑,他睁开双眼的同时,指尖微微向前倾斜,冰剑便以极快的速度冲破了眼前尚未消散的大雾,直直的朝着前方袭了过去。   姬无妄的耳边像是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他将沈孤舟的手扒了下来,便是看见眼前的一切再次出现了变化。同样是那一望无际的废墟,但脚下所踩的石砖上确实生出了潮湿的青苔,砖色也变得愈发的陈旧。   他抬头看向身侧坍塌的建筑,那奢华的装潢只剩下被风沙吹的贫瘠的屋顶。染血的破布垂挂在那竖起的围栏上,随着海风招摇着。   如果姬无妄没记错的话,那破布上的花色应是那女人身上的衣服。   “你还是来了。”   “我的王。”   “你如果没有带他来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细碎的金铃声自身后传来的同时,姬无妄转过身来,便是瞧见那着了一袭红衣的昌和赤着脚踩着地面上的碎石而来。他的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却是在落在沈孤舟身上的时候多了一丝敌意。   姬无妄:“你在这里等我?”   昌和缓步走上前,轻笑了一声:“我的王啊,我等你很久了。”   姬无妄蹙眉:“很久?”   昌和:“是啊,久到我都快忘记自己到底是想来做什么,久到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想来求证什么。”   姬无妄皱着眉头,一语未发。   昌和却是未恼。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身上的红衣随着海风翩跹,那唇边依旧挂着一抹浓烈而又张扬的笑。   “想想我这一生,一路走来,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那些年我在你身边,我原本以为我只要呆的够久,你就能看见我,怜惜我,甚至可怜我,可我错了......我的王啊,你明明是把我从深渊之中拉出,却又把我推进了另外一个深渊。"   姬无妄眉目微凝:“昌和,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心想事成,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强求。”   昌和:“可我想强求。”   昌和:“从你把我带回苍狼域的那一刻,我便想要强求。”   四周的风有些冷,姬无妄额头的碎发被风吹起,他蹙紧了眉头,反问出声:“就因为当年我在这里救了你?若当年救你的换成的别人,你可是还会喜欢?”   “阿妄你是第一个肯对我好的人。”   “没有目的,是真心的想要对我好。”   昌和不敢靠姬无妄太近,他几乎是有些胆怯的将脚停在了对方身前不远处,再次开口,“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灵魂可以如此的干净,纯碎。那些年,我也有想过就这么跟你这么生活一辈子,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跟你只做君臣,做路人,我想放手一搏。”   “这世间的法则告诉我,我想要的东西是需要自己争取的,因为,往往那些摆在面前唾手可得的东西,前方等待着你的都是万丈深渊。”   头顶血月当空,昌和站在原地,冲着姬无妄伸出手。   “阿妄,杀了他。”   “跟我走。” 第154章 清理门户   “乌鸿死了, 你知道吗?”   夜幕之下,姬无妄并没有回答昌和的话,而是站在荒城杂乱无章的石堆之上, 问了对方另外一个问题。   昌和单手越过面前的残垣,撑着手臂坐在了一根木梁上, 脸上只是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但这丝迟疑却像是流星从夜空滑过,很快便被对方脸上惯有的笑意所取代, 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王提他做什么?”   “不过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昌和这话答的十分随意,像是再说一个不过是一面之缘的路人。   可乌鸿跟在他身边十年......   海风微凉, 吹动的残垣之上的破布无声的摇晃着, 姬无妄垂眸轻笑了一声。   “不相干吗?”   “他为了你抛弃了所有,为了你付出了生命, 而你却依旧在此着眼于自己压根就得不到的东西。昌和, 你想要的东西其实早就拥有了, 只不过你从未看过一眼。”   “可我不喜欢他。”   昌和单手撑着身子坐着, 面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那双从高处盯着姬无妄的眼睛就像是蛇盯着猎物的竖瞳,潮湿而又粘腻。   海风从两个人身前吹过,吹动着昌和那一袭红衣, 若烛火一般的飘摇不定。那垂落在下方的脚轻轻的晃动着,那回荡在四周空灵的金铃声似是随着他那若烟一般慵懒地调子而充斥着蛊惑。   “阿妄,我喜欢的人是你。”   “那年, 他处心积虑的接近我, 就像是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我后面,我想甩都甩不掉。可您知道的,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欺骗,背叛,令人作呕。”   “现在人死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姬无妄眉头蹙的更紧,而昌和却是坐直了身子,伸手指向了沈孤舟。   “还有你,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昌和稍微想了想,便突然明白过来,当初他明明安排人将谣言散播了出去,可事情为什么到最后却会不了了之。他原以为是手下的人办事不力,却不曾想是沈孤舟压根就没有死。   还有,当日他们如此顺利的将白九的尸体从司天狱中偷出来,怕不是一切都是对方做的局。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关系了。”昌和撑着手臂从木垣上跃了下来,“你们阻止不了他,他马上就要成功了。”   “当真是冥顽不灵。”   沈孤舟一步上前,眉眼之中拢了一抹如雪一般的冷意,姬无妄却是在他出手之前,先一步召出了腕上的赤云剑。   “这门户,我自己清理。”   姬无妄一把握上剑柄,一个纵身而起。   昌和没有想到姬无妄会对他出手,事发突然,他快退了两步,指尖轻弹将剑尖从眼前拨开。姬无妄未退,而是将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挥剑再次迎上。   昌和藏于袖中的匕首与姬无妄的赤云剑对上,刀刃擦出火花,在夜色之下的光色耀眼。   这是昌和第一次对姬无妄动手,用的是对方在他成年礼之上亲手赠与的武器。   那一年,是他住进金麟台的第三年。   在这三年里,姬无妄就像是长辈一般的将他带在身边,教他读书,教他识字,教他打架......   那时候,姬无妄除了处理金麟台的一应琐碎,将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他。明明凶名在外,可在他的眼中这人在他面前却总是笑着的。   那笑温暖若春风拂面,暖进了人的心里。   可这一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都变了。   血月当空,当两个人的距离再度拉开之际,姬无妄悬于半空再次挥剑而出。   昌和纵身避开,而脚下刚刚所踩之地却已在赤云剑的魔气之下,化为了齑粉。   四周烟尘四起,姬无妄单脚踩上一侧的石块,一个折腰而回,长剑便径直朝着昌河再次刺了过去。   昌和向后猛地掠去,双目之中染了一抹不敢置信的猩红之色。   “您当真要杀我?”   玄色的衣袍在半空之中被风吹起,姬无妄的一双眉目在血月之下被映得极冷。   “昌和,你可知木偶傀儡会吞噬人的心力?”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昌和挥袖停驻,伸手一把握住了那袭来的剑尖。   他双脚因劲力,向后猛地退了数步,他指尖夹着长剑刚想用力,却只见赤云剑的剑身之上突然凝了一层的冰,冰向上蔓延,使得他不得不将手松开。   姬无妄便是趁着这个当口,将剑抽回,横握在眼前。   荒城之外,海浪在翻滚。   一望无际的废墟之上,姬无妄站在夜幕之下,两根手指从剑身之上一寸寸的拂过。   随着指尖的拂动,剑上蕴藏的魔气被灵力给彻底的覆盖。   脚下在此时起了一阵风,冠上垂下来的珠玉在眼前摇曳。   那把横握在眼前的剑,其上泛起的冷光将姬无妄的眉眼给照亮。   姬无妄便是在这光亮当中,缓缓睁开双眼。   随着他的双手渐渐打开,赤云剑自掌中脱手而出,剑尖直直的冲着昌和的心口而去。   昌和眼见不好,站在原地凝了法诀相抵,然而,前段时间在金麟台受的重伤未好,让他根本无法抵御姬无妄这藏着杀意的一剑。   眼前的屏障碎了。   赤云剑穿透屏障,直直的没入到了心口之中。   胸腹之上气血翻涌,昌和单手握着那把长剑,唇角溢出了血,他微微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夜幕之下,那着了一袭黑衣之人,朝着他缓步走上前来。   “昌和,你可知,你一直以来以为的牢不可破的合作关系,其实到头来才是利用。”   “息归是在利用你。”   姬无妄走上前,挥袖轻勾,便从昌和的衣襟里勾出了一只手掌大小的木偶。   他握着手中的木偶低头去看,便见木偶的编号为一的确是木然丢失的那个,但奇怪的是,这个木偶却同那些被收缴上来的一般无二,同样没了心。   “我早就告诉过你,与虎谋皮,最终只会反噬其身。你明明不愿受人束缚,到头来却不过是他养在外面的一个傀儡。”   姬无妄握着手中的木偶,低呵出声。   “赤云,回来。”   那把被昌和紧握在手中的长剑,从温热的胸膛里拔了出来。   姬无妄迈步走上前,手指牵引着将那深埋在昌和心口的东西取了出来。染着血的木头块躺在掌中,恰好与手中木偶缺失的一块拼合。   “以真心换木心,这便是你们的交易?”   “值吗?”   姬无妄到底是没有听见昌和的回答,当那埋藏在体内的木块被取出的那一刹那,那个站在眼前的人,便在身前散了。   他终是死在了这个他一辈子也不愿意留下的地方。   夜色深处,姬无妄站在风中,将手抬起。   当那修长的指尖快要碰触到那散在风中的点点星光之时,他却是将手指蜷缩了回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沈孤舟就站在原地,等着他。   姬无妄将赤云剑收了回来,朝着人走了过去。   那踩在乱石之上原本稍显沉重的脚步却是越来越快,到最后他几乎是用跑的,扑进了沈孤舟张开手臂的怀抱里。   “后悔吗?”   姬无妄将头埋在沈孤舟的怀里,摇了摇头。   “我只是有点难受,他明明......”   “我知道。”   姬无妄闭上双眼,收紧了那抱着沈孤舟腰的手,哑着声音道:“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沈孤舟站在原地,手掌轻轻拍着姬无妄的后背,轻缓地语调落在耳畔。   “我是你的,你想抱多久都行。”   此处,声色很静。   姬无妄呼吸着鼻息当中清冽的冷香,耳边听着远处的海浪之声,心仿佛在此刻寻到了归处。   半晌,姬无妄从沈孤舟怀里退了出来,低头看向手中的木偶傀儡。   “这木偶本寻常,息归却是利用了人心中的贪婪和欲望。”   “昌和如此,木修如此,郑途亦如此。”   “当年,息归自摩迦石窟之中断尾求生,耗费了不少魔气。”沈孤舟垂眸看向地面之上被姬无妄用火烧掉的木偶,淡淡的开口,“映红楼事发那晚,息归便已经盯上了他。所以,与其说荒城当年是因为昌和而亡,不如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息归。”   姬无妄:“他的目标是我。”   沈孤舟:“不错。”   “那如果是这么说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幻魔第一次吞噬怨气的地方,也是息归一切力量的源头。”   姬无妄抬头望天,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道剧烈的爆破声,紧接着冲天的火光便映红了半边天。姬无妄辨别了一反方向,皱紧了眉头。   沈孤舟:“看方向,他们应该是跟息归对上了。”   姬无妄:“不好。”   姬无妄:“息归若是与白九的身体融合,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王!”   “不好了......”   当木然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的同时,姬无妄一个闪身上前,将那摇摇欲坠的人一把接住:“出了何事?”   木然喘了一口气,抬手指着身后道:“我们找到幻魔的本体了.....但是,幻魔的本体已经与息归合二为一了。”   这下麻烦了。   姬无妄与沈孤舟互相对视了一眼,当即朝着火光来处赶了过去。   *   一刻钟之前,摩迦石窟之外火光冲天,影单膝跪在那满是木头残肢的地上,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来不及了。”   “息归已经成功与白九的身体融合在一处了。”   木然刚刚经历了爆破,此刻灰头土脸的抬头看向不远处孤身一人与息归正在缠斗的叶轻欢,从火光里将影捞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王让我们来找那只幻魔的本体,可我们进来了这么久,除了撞上了这些木偶和那些讨人厌的幻境,压根没看见那东西的本体到底在哪,这现在要怎么办?”   “我看见了。”影挪了挪那受伤地身体,抬眸看向前方,“那只幻魔.....已经与息归融为了一体,现在都在那具身体里。”   木然急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叶轻欢不是他的对手。”影靠在身后的石壁上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现在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找到王.....”   木然:“我去。”   影:“这外面全是幻境,依你的修为.....”   “我可以。”木然一把握住影的手臂,郑重其事的道,“与其你让我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出事,倒是不如让我搏上一搏。”   木然:“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王,让他来救你们。” 第155章 此间终局(正文完结)   当年, 荒城覆灭之后不久,城中就被一道瘴气所笼罩。姬无妄虽然下令将此地列为禁地,但依旧会有修士想尽办法跨越海族统领的珈蓝海域而前往荒城之中去取存量稀少的魔晶。   在苍狼域这种地方, 秘地死的人越多就代表着这地方藏着的宝贝越好。久而久之这些冒险的人在私下里就形成了一个圈子,圈子里会分享经验, 而那道能够顺利通往荒城的小路便是一个名叫陆海的海商找到的。   这条小路从长洲而行, 绕珈蓝海域的南滩而上荒城。   一路之上可避开珈蓝海域的风暴海,也可以成功的避开荒城内的瘴气。   这片区域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荒城的一个偏门, 先前会有一些从山里而走下来的货郎从这里经过。后来,荒城成了一片废墟, 这偏门被一片杂草掩映, 若不仔细分辨的话,倒是让人很容易忽略这里其实有一条小路。   叶轻欢一百年前来过一次, 对此地的地形还算熟悉, 此次前往荒城便也由他带路。   天擦黑的时候, 三个人便从珈蓝海域的南域上岸由小路入城。一路上, 三人并未撞上城中的迷障, 也未撞上那些幻境,本是一切顺利,却是在进入摩迦石窟的地底之后, 出了麻烦。   这摩迦石窟的正门当年被姬无妄给毁了,这地底的通道狭窄幽深,三个人举着火把走了一段距离, 却是突然在前方不远的通道内看见了些许人影。   火把的光摇曳, 人影诡异的姿势被映在了石壁上。   影走在最前方抬手将身后的两个人给拦住,他将手放在唇上嘘了一声,握着长剑先一步上前。   “是人吗?”   “不是。”   影回了叶轻欢的话, 便将手中的火把举起:“是一些木偶。”   “快闪开!”   木然走在最后,待听见影的声音后,当即低呵出声。   影反应的动作也快,在那些木偶转动着僵硬的脖子齐齐地朝着他看过来的同时,他向后猛地退了几步,将手中的剑举起在三个人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   细如牛毛的针打了过来,那针上萃着毒。   绿色的汁液溅在魔气笼罩的屏障上,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将屏障腐蚀着。   叶轻欢蹙眉:“这毒是专门遏制魔气的,这样下去不行,需得想个办法。”   “我有办法。”木然跻身上前,抬手从怀里将当初设计的图纸翻找了出来,他借着四周火把映照的光飞快地看了一遍图纸,抬手指向了那些木偶肋下三寸之处,“我先前设计这些东西的时候,都设计了可以快速拆解的办法,肋下三寸,击打那里。”   叶轻欢:“我来。”   木然伸手将人一把拽住,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些木偶傀儡:“等等,这些木偶是配合阵法列阵的,叶叔可懂阵法?”   叶轻欢:“.......不懂。”   木然:“.......”   当年在雾陵姬府修学,只要课业差的,打眼一扫全是他们这帮跟着姬无妄混的。   为此阿爷当年还逮着他骂了一顿,说是被小姑娘勾走了魂。   什么小姑娘。   明明是个漂亮的小公子。   叶轻欢将思绪从深思之中抽了出来,将腰间别着的扇子抽出,甩了出去:“横竖现在现学是来不及了,直接暴力拆吧。”   扇子在眼前狭窄的通道内一来一回,若一柄锋利的刀,将通道内一应木偶砍了个细碎。等一切尘埃尽散,影方才收了眼前的屏障,抬手掸了掸身上沾染上的那些腐蚀性的毒液。   “早知道你这么能干,就该让你打头阵。”   叶轻欢听着影在耳边的调侃,将扇子收回放在眼前扇了扇:“听说王之前是第一个找到影大人的,看来影大人的能力王十分认可,想必这小小的荒城也不在话下。”   影将剑抱在手中,淡淡地将人撇了一眼:“叶公子在争宠这方面的确略逊一筹。”   叶轻欢:“.......”   木然握着手中的火把怯生生地问道:“那个......两位大人咱们要不先把事情解决再出去......”   影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   叶轻欢握着扇子掩着唇冲着木然小声道:“他当年就是嘴臭,才被王安排去的暗阁。”   这话木然不敢接。   好在两个人也就只把这些当成是个玩笑话。   三个人踩着地上的零碎继续向前走,路上又遇见了四五波的木偶傀儡。这些木偶傀儡的数量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多个,分别散在通道内的各个角落被息归拿来当守卫使。   有木然在,这些木偶傀儡解决起来倒是没那么麻烦,就是有点像踩死的臭虫似的,不仅难缠还沾染了一身的腥骚味。尤其是在踩错了一只之后,三个人还会莫名其妙的被困在一方幻境里,需要破除幻境才能出来。   这一来二去,时间全给耽搁在了这通道里,以至于在三个人精疲力尽出来的时候,息归的元神已经在石窟中与白九的身体融合。   “不好!”   “幻魔的本体被他吸进去了。”   这一路上,三个人也算是培养出了默契,这叶轻欢的声音一出,影当即挥剑而上,然而两厢融合,庞大的魔气在影袭上去的同时就将他掀了出去。   叶轻欢一个纵身,伸手将人一把接了回来。   “怎么样?”   “没事。”   叶轻欢将人放下,低头看向石窟内生长着的魔晶晶丛:“他正在吸收这里新长出来的魔晶晶丛,先把人引出来再说。”   影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蹙眉:“怎么引?”   “炸。”   木然的声音一出,两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木然有些尴尬地伸手指了指四周:“我的意思是说,他不是不出去吗?那我们何不把这里炸了?这样栖息之地没了,他岂不是不出去也得出去?”   叶轻欢:“好主意。”   影:“你来。”   叶轻欢:“.......”   到最后这个倒霉任务就交给了叶轻欢,而影则是在爆裂声在身后响起的同时,伸手捞过木然从石窟之中跃了出来。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两滚,身后便是冲天的火光而起,顷刻间便照亮了荒城的半边天。   木然于身后的火光之中回过头,有些焦急的问出声:“叶叔他......”   影抱着手中的长剑起身。   “他死不了。”   “当年王在这里凶险万分的时候,就是他将人带回的苍狼域。”   木然:“这么厉害?”   影:“如果没有出当年的事,他现在应是仙门四大世家之中叶家的掌权者。”   果不其然,在两个人交谈之际,便见一人从洞窟的火光之中而出。他握着扇子一边掸着身上被沾染上的火苗,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道:“一群没良心的......”   木然向前走了两步刚想迎上,目光所及之处却是突然看见叶轻欢身后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影子,他急走两步大喊出声:“叶叔!小心身后......”   影的动作比木然的话来得更快,他握着手中的长剑一个纵身上前,先叶轻欢一步挥剑与人对上。在浓郁的魔气自坍塌的洞穴之中弥漫而出的同时,叶轻欢握着手中的扇子折身而回。   三个人很快缠斗在了一处,然而影的修为比叶轻欢略逊一筹,在与息归对了数招之后先一步被掀了出来。他落地,脚下不稳的将长剑杵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木然一把接住了影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人从火光之中搬了出来,让人倚靠在了不远处的石壁上。   他向人许下承诺,便动身去找姬无妄去了。   “真是个傻子。   影的视线从那逐渐离去的身影之上抽回,看向了不远处依旧在战局当中强撑着的叶轻欢。   息归的元神强大,叶轻欢压根不是对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影强撑着手臂想要起身,浑身上下的疼痛却是让他手臂颤抖,再次跌坐了下去。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而下,他捂着胸口再次吐了一口血,整个人晕倒在了石壁上。   而另一端,叶轻欢的确是强弩之末。   “别白费力气了。”   “你们是阻止不了我的!”   “息归,你别高兴的太早!”叶轻欢将从半空之中飞回的扇子握在手中,与人拉开了距离,抬手抹去了唇上溢出的血,“各地的幻境已毁,你供养给幻魔的怨气已经没了。没了这些源源不断的补给,你的力量早晚会用完。”   “可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息归缓缓从坍塌的石窟之中走出,那张与姬无妄有三四分相似的脸,映在头顶的血月之中,他张开双臂大笑了一声,“不过,你们以为就这样就结束了吗?”   叶轻欢向后退了一步,胸腹之中翻涌着的猩涩的甜味,被他压下。等到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便是看见息归张开双臂,吸纳着那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魔气,而这些魔气是属于整个荒城的。   当年,息归辟世而出。   苍狼域自混沌魔气之中孕生,而荒城之下生长的魔晶晶丛便是整个苍狼域魔气的源头。   息归站在原地,握了握自己的手。   在感受到这具身体正在像是无底洞一般的将四周的魔气吸纳,他不禁有些欣喜若狂。   这样下去的话,他的修为很快就能回到当初的巅峰。   到时候只要拥有了更多的魔气他就可以成神,到那时他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回来。   息归将思绪从沉思之中抽了出来,他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叶轻欢身上,将手缓缓地抬起:“就拿你,来让我试试吧。”   当魔气自息归的掌心当中挥出,袭向叶轻欢的同时,叶轻欢向后掠出去一步,抬手召了结界挡在身前。他调动了浑身上下仅剩的修为去抵,血顺着唇角滴落在地。   然而,叶轻欢的修为根本无力与整座城的魔气的相抗衡,在强撑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面前的结界便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掉了。   叶轻欢握在手中的扇子碎掉了。   在魔气朝着他再次袭来的同时,他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一道更为强劲的魔气突然自头顶而过,那魔气掀动着的风将叶轻欢散落在胸前的发吹起,他睁开双眼,便是瞧见两道魔气撞在了一起,形成的余波若水中的涟漪一般的向外扩张。   他挥袖遮挡,在眼前掀起的尘沙之中,他看见那着了一身玄色衣袍的人,自半空之中翩然而落。   “王。”   姬无妄挥袖立在叶轻欢的身前,微冷的风吹拂着他的衣袍,将那一双眉眼衬的极冷。他望着前方站在石窟之中的息归,看着那朝着他再度席卷而来的魔气,双手凝诀于胸前。在魔气直达面门的同时,他将手张开,一道屏障便张开在眼前。   “没事吧。”   “死不了。”   叶轻欢捂着胸口咳嗽着起身:“息归正在吸纳荒城地底的魔晶......”   姬无妄:“我知道。”   姬无妄:“明玉带着的兵应该快到了,你带着影先走,木然在南边的海滩等着你们。”   叶轻欢微微仰头:“那你......”   姬无妄指尖法诀变换,唇角微勾:“我留下,永诀后患。”   “今天谁也别想走!”   息归张开双臂吸纳着四周更多的魔气,在叶轻欢离去的同时,他挥袖而阻。   本就疮痍的地面开裂,巨大的魔晶晶丛从地下冒了出来。   叶轻欢抬手将影从石壁上捞起,他回头去看,却是发现那些晶丛突然被冰给大面积的冻结。   与此同时,那着了一袭白衣的沈孤舟执着一把伞从另一侧缓步而来。   漫天风雪弥漫,随着他脚步的移动,有冰自他的脚下蔓延而出。   在坍塌的石窟前,雪自头顶簌簌而下,温度几乎是顷刻间就降了下来。   叶轻欢将视线抽了回来,这才心无旁骛的带着影从此处离去。   姬无妄挥袖将眼前的屏障收回。   一把伞便在此时打在了头顶,为他遮挡了这四周的一切风雪。   姬无妄单手背在身后,唇角轻勾:“息归,你还有什么本事便一道使出来吧。”   “姬无妄,沈孤舟!”   “又是你们!”   息归皱紧了眉头,双手便在胸前凝诀:“今日我欲成神,你们谁也阻止不了我!”   “这世间无神。”   “你所穷其一生所追求的大道,不过欲望痴念。”   风将姬无妄身上的衣衫吹起,那吐出来的声音就回荡在四周空旷的海风里,“息归,收手吧,你今日就算是捅破了这天,你的妻子,也想要的一切也不会实现。”   “我不信!”   “你们所有人都骗我,所有人都阻我,我偏要.......”   “成神!”   息归将口中的话吐出之时,他便再无所忌惮的敞开了怀抱,大量的吸纳着四周源源不断的供给而来的魔气。他双手合掌,调动着身上的全部的魔气用来以最快的方式提升自身的修为。   洞外风雪侵袭,两个人就站在风雪之中。   一阶.......   两阶.......   头顶风云涌动,血月被四周的浓云映衬得愈发的猩红。   息归面上的笑意更甚,在身体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之后,他双手张开打算再度升阶,可他却发现修为进阶却像是卡住了一般,怎么都无法突破。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升不上去了!我为什么升不上去了。”   “天地运行自由法则,而人的身体也需要遵循其运行的规律。”姬无妄等累了,抱着手臂靠在沈孤舟身上,此时他微微起身,冲着息归再次开口,“嗯,这些话是沈孤舟说的。简单来说呢,就是,你现在这具身体修为受限。”   息归:“这不可能。”   姬无妄:“一看你就是读书太少,但凡多读两本,这些你都会知道。”   姬无妄:“掌事觉得呢?”   沈孤舟:“嗯。”   息归:“........”   姬无妄:“息归你成不了神,放弃吧。”   “不,我一定能成功!既然如此.......”息归将目光落在了姬无妄的身上,而那双拢在暗光里的双目,赤红一片,“这具身体我不要了,把你的给我吧!”   息归一句话说完,元神便自白九的身体当中而出。   在与幻魔融合之后,息归的元神变的愈发强大,浓墨一般的庞大黑色影子就这么遮天蔽日的冲着姬无妄而去。   就在这时,沈孤舟将手中的伞柄轻压。   风雪自地面之上卷起,息归一头撞在了伞上。   “动他,问我了吗?”   沈孤舟举起了另外一只手,凝诀与唇边。   金色的灵力自脚下而起的同时,天地之间的温度顷刻间降至了冰点。   头顶坠落而下的雪停驻,周遭的一切除了姬无妄在外,就像是全部被封锁了一般。   绝对零度。   姬无妄在沈孤舟将伞抽起的同时,他抬手召了赤云剑纵身而起。   血月当空,黑色的庞大巨影就在眼前,当封锁的力量在眼前消退,那狰狞的黑影朝着面门便袭了过来。姬无妄调动了全身的魔气,凝住于长剑之上,在息归冲向他的同时,赤云剑便若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从黑影的身体中穿透。   刺耳的尖啸声响彻云霄。   巨大的魔气波动向外扩散。   姬无妄挥袖快退了几步,被沈孤舟拦腰给接住,他抬手挽过伞柄,将伞撑在了两个人的眼前。   风雪停了。   姬无妄稳住身形,便是瞧见脚下所踩着的冰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与此同时,一道橘色的暖阳映照其上,像是从天而降下的金鳞,熠熠生辉。   沈孤舟指尖轻压,将手中的伞微微抬起。   姬无妄便是瞧见苍狼域那本是终年被魔气笼罩的天,亮了。   地平线上西落的太阳从那逐渐消散的阴云之中探出头来,夕阳的暖光从云层上空倾斜而下,此刻暖洋洋的映照在两个人的身上。   “沈孤舟。”   “天亮了。”   沈孤舟将手中的伞化去,在这夕阳的盈盈光色之中,吻上了姬无妄的唇。   “王!”   “阿妄!”   明玉带着人从海上赶了过来。   叶轻欢扶着那刚刚苏醒的影就站在不远处的废墟之上。   姬无妄浑身僵直,他深吸了一口气,恋恋不舍的从沈孤舟的唇上移开,冲着远处那乌压压的一群人,低呵出声。   “一群没眼力劲的东西。”   “滚!”   众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