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他删号重开了[重生]》作者:惗肆   简介:   【双重生 虐渣打脸 相互救赎 甜爽文】   景瞬童星出道,成年后的第一部电影就斩获了国际大奖,星途大好的他却因为一场威亚高坠意外沦为残疾。   多年好友的迟盛趁机开启了猛烈追求,在宴会上当众告白,信誓旦旦地说着要照顾他一辈子,可是不到五年,对方就左拥右抱着无数小明星、小网红,甚至在酒后大放厥词:   “这辈子都只能坐轮椅的废物,还是个男的,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我看见景瞬那双软绵无力的双腿就觉得恶心想吐,压根碰都没碰过。”   “我啊,就喜欢躲在监控后面看他不小心摔倒后、狼狈在地上爬的样子,可有趣了。”   一夜之间,景瞬再度沦为了整个海市的笑柄。   原以为的好友变真爱,到头来只是豪门大少爷豢养的一只金丝雀,恶趣味逗着玩而已。   …   一朝醒来,景瞬重生回到了五年前宴会,同样是那场聚集了大半个海市名流的宴会,同样是迟盛伪装出来的“深情款款”的大场面告白。   只是这一次,景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目光转而看向了宴厅门口的男人——   传闻中成年后才被认回迟家,不出五年就凭借一己之力掌控整个家族的迟氏家主,迟归。   他还是迟盛名义上的小舅舅,迟盛见了他就像是猫见了老鼠。   满心悲愤的景瞬操控着轮椅靠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看不上迟盛那废物,反倒觉得你很不错,要不我们俩试试?”   “……”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取其辱的景瞬被狠狠拒绝。   不曾想,迟归只应了一个字,“好。”   …   从那天起,海市上层开始纷纷开始了猜测:景瞬什么时候会被迟归厌烦、赶出迟家。   就连当事人景瞬都做好了随时要离开迟家、自力更生的准备,但只有重生的迟归知道——   曾经五年以来的每一个深夜,他有多少次懊悔自己在剧组事发后的晚来一步,有多少次只敢在暗中打探心上人的消息,又有多少次嫉妒自己那没用的废物外甥。   更没有人知道,宴会上的那声“好”字,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镇定。   【扫雷须知】:   ①迟归(攻)x景瞬(受),主受视角,攻视角辅助,官配不拆不逆!双重生1v1互宠,打脸虐渣小甜饼,包的!   ②受因为双腿导致心理上有些自卑阴郁,偶尔点亮疯批属性,重生后身心都会被治愈!攻虽是高位者但暗恋值拉满,前期克制内敛,中后期超强掌控欲,别问,他超爱!   ③受有一点儿团宠属性!文中会有极少量综艺元素/拍摄戏中戏描写!   ④渣男和受没发生过实质性关系!有多重原因,文内会铺开解释(划重点!)   ⑤作者非医学专业,受的治疗只会简略写,问也可以当成是晋江医学奇迹,谢谢啦~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娱乐圈 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视角:景瞬 迟归   一句话简介:残疾金丝雀被豪门大佬独宠后   立意:永远不要屈服于命运带来的苦难    第1章   海市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冷。   屋外的雨夹杂着雪粒子,在窗上敲打出惹人心烦的噪音,冷清的平层大套房里,只有左边卧室里散出了微弱的光。   一位身形清癯的青年静坐在轮椅上,台灯橘黄色的灯光衬出他病恹恹的脸色。   他的右手正紧握着手机不放,整个人如同僵硬的木偶一动不动,任由手机视频里的嘲讽声传入耳朵——   “景瞬就是个这辈子都只能坐轮椅的废物,还是个男的,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我看见他那双软绵无力的腿就觉得恶心想吐,压根碰都没有碰过,哪里提得起兴趣?”   “实话和你们说了吧,我啊,这几年就喜欢躲在监控后面看他不小心摔倒后、在地上拖着双腿狼狈爬行的样子,可有趣了。”   “……”   视频里羞辱意味的嘲弄还在继续。   而被一群红男绿女围在中间、口无遮拦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和景瞬相识了十五年的好友兼名义上的恋人,迟盛。   五年前,星途正好的景瞬因为剧组的一场威亚意外,高坠导致腰椎神经受损、双腿瘫痪,尝试了无数治疗办法还是无法摆脱轮椅。   在他人生跌落谷底的时候,出生名门世家的迟盛却对他展开了铺天盖地的追求,甚至当众和他告白、许诺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那时的景瞬遭受着身心的双重打击,仿佛是深渊里骤然投射的一道光,他在巨大的错愕和感动下还是同意了。   消息一出,整个海市豪门圈哗然。   原以为两人是竹马变真爱,结果在五年后的今天却成了赤裸裸的笑话——   什么真爱?哪里来的情深不渝?   他景瞬不过是豪门迟少豢养一只断了翼的金丝雀,无聊时就恶趣味地逗着玩儿!   “……”   长段视频还在继续。   大概是不知道斜对角有人在偷拍,包厢里的迟盛没了平日里的伪装。   他左拥右抱着穿着暴露的大网红和小明星,还时不时低头索取香吻一枚,周围还掺杂着其他人的起哄叫好声。   迟盛不可一世的浪荡神情浸在包厢迷离的灯光下,显得陌生的同时又令人作呕。   情绪上的恶心刺激了胃里的翻涌,景瞬一时间没忍住,急忙着操控着轮椅移动到浴室,大吐特吐。   卧室以及卫生间里的布局,是前些年按照轮椅高度特意改过的。   景瞬顾不上寒冬里的冷水刺骨,颤抖着打开水龙头,漱口、洗脸,他喘息着抬起头,望着镜子里那张病态又苍白的脸——   这五年间,他受伤的腰椎和瘫痪的双腿一直在慢性恶化,所带来的并发症阻挡了他的健康,也间接影响了他睡眠和食欲。   脸颊是干瘦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感。   往日算得上漂亮精致的五官此刻蒙上了一层阴蒙蒙的灰,即便如此,他看似绝望的瞳孔深处还在叫嚣着不甘和挣扎。   哪怕再落魄,他都不愿意成为旁人可以随意折辱取乐的对象!   景瞬抽起一旁的纸巾,一点一点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水珠,微微上扬的眼尾有了水光的浸润,不由红了些,透着后天形成的冷漠疏离。   他想起视频里的内容,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   既然如此,断了就好!   雨彻底成了雪,越落越大。   家里的暖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中断了,景瞬冷着一双手收拾完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许久没有动静的家门突然传来了电子解锁声。   ——滋滋,开锁成功。   景瞬听见这声机械音,攥着行李袋的手背上冒起淡淡的青筋。   不出三秒,迟盛推门而入。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迟盛佯装出来的焦急有了一瞬间的凝固。   很快地,他在景瞬的无声注视下快步上前,弯下腰,“阿景,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收什么行李?”   景瞬操控着轮椅迅速后撤,空留迟盛在原地摆出一个极其尴尬的关切姿势。   “……”   “没想到你这么晚了会来。”   景瞬的开场白很淡,没有惊叹,而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那场声势浩大的告白后,两人虽然成了外人口中的“情侣”,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同居过。   刚“在一起”的时候,迟盛还会天天来陪他,然后就成了隔三差五来一趟,再然后是十天半个月。   之后的三年里,对方借着公司事务忙碌的理由,和他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短信交流也越来越少。   哪怕行动不便的景瞬主动去找他,对方都会用各种理由推脱,久而久之,两人不像是经年相爱的恋人,甚至比不上告白前的朋友关系。   景瞬知道他们的关系出了问题,也料想过有一天会分开,只是他的精力都用在了双腿治疗上,无暇经营这段“感动”而发展的感情。   时间一长,反倒找不到合适的谈话契机,一拖再拖,最终让自己沦落为了整个豪门的笑料。   迟盛察觉到眼前人变化的神色,还想狡辩,“阿景,你、你看见那个视频了?你听我解释……”   离得近了,他西装上的那股酒味就浓了起来,不知道又是从哪个鬼混的酒局里跑过来的。   这不提还好,一想到迟盛在视频里的所作所为,景瞬就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胃再度翻涌,他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失态!   恶心!   实在是太恶心了!   景瞬极力压住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生硬抗拒,“迟盛,别演了。”   “……”   迟盛的脸色一僵。   “我不知道你是有多不成熟、多恶俗、多低龄,才会拿我的伤痛和感情开玩笑,更不知道你这些年在我面前的伪装到底图什么,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景瞬定定抬眸,眼尾因为难受而造成的那抹红晕有些浓,反倒衬得他耀眼了几分。   恍惚间,迟盛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景瞬——   漂亮的,夺目的,像个小太阳能吸引众人的目光,轻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迟盛,无论我们之前发展成了什么关系,但从这一刻都正式结束。”   景瞬说出这句话,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和纠结,而是有种早该如此的畅快。   迟盛不爱他,他又何尝喜欢迟盛呢?   是他当年一时被打击弄懵了头,答应了这段本就不该开始的关系,现在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这几年里,景瞬已经学会了适应孤独、接受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伤痛,靠着自己努力活下去,有些人存不存在,于他而言已毫无意义。   “阿景!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的,我真的爱你,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迟盛凑上前来,想要强行拥抱景瞬求和好,“我昨晚喝酒了,喝糊涂了,是他们……”   景瞬用力拍开他的手臂,可笑质问,“是他们写好了台词,然后命令迟少你一字不差地念出来、拍出那段视频的?”   “迟盛,现在的你真叫我倒胃!”   迟盛呼吸沉了沉,“你、你说什么?!”   “我说,从今以后,麻烦你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   景瞬不愿意浪费时间听迟盛虚假的掰扯,他调转轮椅方向绕过了眼前人,打算带着行李离开。   殊不知,在他背对的那一刻,迟盛眼里虚假的焦急就被真实的怒意取代。   “景瞬,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迟盛大跨步上前拽住景瞬的轮椅把手,用力往右后方一扯。   景瞬猝不及防地失去了重心,眨眼间,他连人带着轮椅重重摔在了地上。   ——哐!   倾斜的轮椅猛然砸在腰腹,激起五脏六腑强烈的、不正常的疼意,景瞬脸上零星的那点血色都跟着褪去,颤抖着看向罪魁祸首。   “……”   迟盛愣了愣,但接连被拂了好几次面子的他怒意直冲,没有半点愧疚,“你不是最有能耐了吗?这么看我做什么?有本事爬起来质问我啊?”   “差点忘了,你哪里还站得起来?”   “……”   景瞬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心脏的抽搐更是一阵赛过一阵,“终于……不装了?”   迟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就像在看一件破败不堪的垃圾,没有任何施以援手的打算。   “我本来觉得,只要你不计较这个视频,我还能委屈自己多陪你一阵子,没想到你这么不识趣,非得矫情和我断了?”   “放眼整个海市,除了我谁还会要你这么一个残废?”   快五年了,他已经装够了!   既然景瞬执意要撕破脸,那他就不客气了!   “这些年你是仗着我的身份和地位,才能在别人眼中留下点体面,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现在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脸色?”   迟盛拿出手机,对着地上的景瞬按下视频录制键,以往的温情面具再也不复存在,“实话说了吧,我愿意单纯就是为了报复……”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强烈的恨意,“你是真残疾,我可不是眼瞎,怎么会对你不离不弃?”   说完,迟盛就收起手机,带着酒气夺门而出。   ——哐!   关门声砸得震天响。   景瞬还被压倒在轮椅下方,心跳紊乱,只进不出的呼吸让他的胸腔渐渐有了窒息的逼仄感。   濒临死亡的求生欲爆发。   景瞬枯瘦的双手在地毯上用力攀爬,勉强够到了被甩掉的手机,他点开了置顶的一个微信头像,胡乱地按下了视频通话请求。   ——滋滋滋。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被拉得极其漫长,景瞬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充血的双眼逐渐模糊失焦。   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了手机那头震惊而焦急的声音:“景瞬?!”   *   “景先生?景先生你没事吧?”   景瞬感受到有人正在推搡着他的肩膀,力道不大但很紧张。   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前一秒还充斥在身体里的痛感全部消失,反而涌现出一种久违的充盈感。   “……”   走廊的琉璃灯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疼。   景瞬花了一些时间适应,谨慎地环视着周围走廊的布局,“我、我这是在哪里?”   蹲在跟前的人穿着酒店的侍者服装,看上去有些眼熟。   侍者见他总算有了反应,虽然疑惑但还是如实告知,“景先生,这里是海市宝徕丽酒店,你今天是受邀来参加迟氏宴会的,我是迟少安排过来、负责接待您的服务生。”   说着,他还不自觉地往景瞬的轮椅上瞥了一眼——   听说景先生在两个多月前遭遇了意外,导致了双腿行动不便,刚才他正带领景瞬前往宴会主厅,没料到对方在上楼梯滑坡时栽了跟头、摔下了轮椅。   好在,现在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三言两语间,景瞬已经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垂眸看向自己膝盖上的毛毯,毯下的一双腿不是麻木的、无知的、萎靡的,而是还存着鲜活的感知!   景瞬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毛毯,在脑海中急速消化着本该不可能的事实——   他这是意外重生回到了五年前?   既然如此,这是不是代表他还能重头开始接受治疗?重新拥有一丝能够站起来的机会?   侍者瞧见景瞬发红的双眼,越发迟疑,“景先生,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先改送你到休息室?再请医生来看看?”   上头可是特意嘱咐过的:今晚的宴会,迟大少爷特意为景先生安排了一场告白惊喜仪式,后者腿脚不便,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景瞬在侍者的询问下回过神,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当初,迟盛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和他高调告白的!   临死前的画面还在景瞬的脑海中消散不去,令他的瞳孔深处蒙上一层浅浅的阴霾。   “景先生?我带你去休息室吧?”   “不了。”   景瞬挺起身子,双手松开盖在腿上的毛毯,一点一点地将上面的褶皱抚平,“麻烦直接带我去宴会厅吧。”   他倒想看看,迟盛今晚还会不会上演令人作呕的深情戏码?   既然上帝给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势必要当众揭穿对方虚伪的真面目!    第2章   宴会的举办地点在酒店顶层。   侍者带着景瞬进入电梯厅,还没等他去按VIP专属的高层电梯,酒店总经理就及时赶来。   “小郑,稍等,你带着景先生坐右边的高层客梯吧,也快下来了。”   “……”   侍者小郑愣了愣,看向景瞬的眼色有些为难。   右边客梯是普客专用。   今天这场宴会的东道主是迟家和迟盛,后者特意交代过,景瞬可以乘坐最左边的专属VIP电梯直达顶楼的。   总经理瞧出了小郑在犯难,主动弯下腰来和景瞬说明情况,“景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这边临时接到通知,迟归先生马上要到了。”   这左梯必须提前空出来,停在负二层等待。   “……”   迟归?   景瞬听见这个过分耳熟的名字,“你是说,迟氏集团现任的董事长?他今晚要来?”   总经理点头,“是的。”   宝徕丽酒店是迟氏集团旗下的顶奢酒店之一,高层专属的VIP电梯只留给迟家人使用,一般不对外开放权限。   虽然迟盛的大少爷身份够尊贵,但比起更有实权和能力的迟归,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说话间,普通高层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打开。   总经理主动抵住电梯按键,温声细语地恳请景瞬进入,“景先生,还请见谅。”   “没事。”   景瞬不在意这点“区别对待”,操控轮椅进了电梯。   侍者小郑见此,连忙跟上。   电梯门缓缓合上。   景瞬看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思绪却因为刚才的短暂对话有所偏移——   总经理口中的“迟董事长”迟归,他曾经不止一次听见迟盛提起过。   听说,迟归是迟家流落在外的孩子,二十出头那会儿才被迟氏本家找回认亲,他和迟盛的母亲迟婷,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   换句话说,迟归是迟盛的小舅舅,不过两人才相差四五岁。   迟氏家族庞大、人口众多,景瞬一介外人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恩怨纠葛,他只知道——   迟归在一众人中雷厉风行地杀出重围,不到五年,他就从迟老先生的手中接管了集团和家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迟氏掌权人。   那些企图和他敌对的旁支分系,最终都闹得凄惨收场。   身在本家的迟盛因为这些事,对迟归似乎是又惧又恨,可明面上完全不敢招惹。   每每在景瞬面前提及这号人物,迟盛总显得不那么愉快,如同对方是个心思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人。   不过,景瞬却不这么认为——   其实,他早些年在另外一场宴会上和迟归有过短暂交际,是很偶然的巧遇。   迟归长相出众、谈吐得体且令人舒服,因此给景瞬的初印象很不错。   何况,迟归没有从小就接受正规的继承人训练,却能凭借一己之力在本家和旁支中独占鳌头,何尝不是能力逆天的一种表现?   不过,上一世的迟归好像没有出席这场宴会?怎么今晚突然来了?   ——叮咚!   电梯幸运地没有在其他楼梯停留,直达顶层。   “景先生,请。”侍者适时出声,打断了景瞬的思绪。   景瞬从电梯厅一出来,光鲜亮丽的宴会场所映入眼帘。   价值上千万的巴卡拉枝形吊灯就挂在厅中央上方,由上到下、由小到大串联散开,数以万计的水晶体流光溢彩,华丽异常。   宴厅内觥筹交错,今晚受邀参加的宾客大多数是海市豪门圈的年轻一辈。   哪怕算不上名利场金字塔的顶端人物,那也是金字塔上三层的未来接班人,不容小觑。   或许是没了老一辈们的制约和管束,同龄人的宴会显然更放得开一些,随着现场乐队的演奏,气氛热烈。   不过,景瞬的出现还是小小地凝固了厅内气氛。   一时间,无数道似审视、似打量、似疑惑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脸上——   “这谁啊?居然还坐着轮椅来的?”   “应该是迟少宴请的朋友吧?看着还挺面熟的?”   “是个演员吧?叫什么来着?”   “这不就是景瞬吗?不是我们这个圈的,他和迟盛关系好着呢,童星出道来着,前阵子拍戏伤了双腿,还上过微博热搜。”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迟盛这阵子正猛地追求他呢,一天少说要跑三回医院,今晚还要告白呢,患难见真情哦。”   “迟少最近追人传闻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你们太子党几个人打赌输了开玩笑呢。”   “是不是玩笑,你们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   在场的宾客都是学过社交基本礼仪的少爷千金,不至于盯着景瞬大声的评头论足,有过几句轻微的好奇讨论就停下了。   景瞬和这个圈子里的人向来没有多大接触,上一世是因为迟盛再三请求、想要他来散心解郁。   当然,今天景瞬的目的不一样,他控着轮椅,独自移动到一旁的酒水休息区。   侍者贴身陪同,“景先生,要喝点什么酒吗?我去给你拿。”   景瞬现在的身体还不适合饮酒,他刚准备拒绝,却被边上一道熟悉的声音抢了先,“我给阿景单独准好了一支好酒,让人放在偏厅醒着了,你去拿吧。”   景瞬和侍者一前一后地回过视线——   迟盛穿着一件高定的白色西服,风度翩翩地靠近。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景瞬的身上,眼里的愉悦和深情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   景瞬看着快步朝着自己靠近的身影,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濒死前的画面——   迟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双眼里充斥着无情,厌恶得像是在看垃圾。   明明长着同样一张脸,前后却判若两人。   不过也对。   迟盛亲口承认过,所有的深情和爱意都是他装出来的,可死前的嘲讽是真的、见死不救才是真的!   “阿景,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下楼亲自接你。”迟盛差走了侍者,蹲在他的身前,“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说着,他伸手去抚摸景瞬的脸颊。   景瞬偏头躲过,“没有。”   恍惚间,他的内心在恶心之余还生出一种本能的恐惧,恐惧自己曾经识人不清。   迟盛停了一秒,收回手。   他瞥见周围人投来的视线后,又自我合理化了,“阿景,你怕别人看见、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啊?”   “……”   “没事,今天你和我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我邀其他人过来,就是想让大家为我们做个见证。”   他搭上了轮椅后背的把手,将景瞬带到了宴厅中央。   众人的目光聚在两人的身上,有和迟盛玩得好的知情者甚至提前发出了起哄声。   不出半分钟,迟盛接过侍者递来的一束鲜花,紧张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   景瞬抬眸,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终于,迟盛单膝跪在他的面前,说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告白台词,“阿景,从我们十四岁认识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   “直到你这次出事,我才意识到你在我心里有着旁人无法撼动的份量,我喜欢你,这份喜欢是我对别人都没有过的!”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深受打击,但我愿意陪着你复健、陪着你面对一切,无论未来怎么样,我想要以恋人的身份守在你的身边,你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现场众人听见迟盛这段深情告白,有感动,有惊讶,也有一丝玩味掺杂其中。   迟盛背后的迟氏不容小觑,越是有根基的家族越讲究两姓联姻、强强联手,而现在迟盛居然对着景瞬当众告白?   对方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坐轮椅的残废?真是够傻、够痴情的!   眼前玫瑰带着艳丽而刺目的红,浓郁的香气在这一刻催发了身心的强烈不适,激得景瞬的眼眶泛红。   这落在迟盛和旁人的眼中,成了感动的表现。   “阿景,接受我好吗?”   迟盛重复着紧张的请求,眼底却是势在必得的光,不像是追求者,而像是胜券在握的捕猎者。   “……”   接受?   接受自己成为一个笑话吗?   景瞬涌起无限的悲凉和愤恨,下一秒,他用尽全力将花束狠狠砸了过去,“迟盛,凭你也配?!”   哐!   花束砸在迟盛的脸上,又坠在地面,玫瑰花瓣被甩了出来,再精致的包装都显得不堪一击。   迟盛的脑袋被砸得嗡嗡作响,现场众人更是看傻了眼——   这是什么情况?   不接受告白也就算了,怎么还打人呢!   迟盛不可置信地看向景瞬,思绪难得卡壳, “阿景,你……你这是……”   “在我之前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人?迟大少爷原来那么洁身自好啊?”景瞬轻轻抚掉膝盖上的残留花瓣,口吻微妙,“我看未必吧。”   迟盛哽住,下意识地狡辩,“阿景,你在说什么?我身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交往对象,我只喜欢你!”   景瞬不再给他机会,“明珠华尔道酒店2103房间,这些年你带了过多少人进去睡过?还记得清吗?需要一块去查酒店监控吗?”   “……”   “从十六岁开始,你就用别人的身份信息常年包下了那家酒店套房,每个月带着各路小网红、名媛乃至小明星过夜,有时候不止一天,有时候更不止一对一,我没说错吧?”   并不露骨的话语,揭露了最淫/乱的行为。   平时有良好教养的千金和少爷们听见这话,或多或少都露出了震惊神色。   “……”   隐藏至深的秘密被陡然揭穿,迟盛呼吸紧绷,脸上的痛感也跟着明显了起来,他咬紧后槽牙才没乱了阵脚,和边上的两位死党迅速互换了眼神:   他们三个对于性/事早熟并且开放。   但在豪门圈子里乱搞男女关系,早晚是瞒不住的,还容易牵扯到家族利益以及声誉,于是他们一开始就将目标定在了别的圈子。   毕竟,真正的豪门圈和小网红圈、假名媛圈还是有着分明的泾渭,后两者一般只是图钱,只要给够了钱就闹不出大风波!   这些年,他们玩过的花样不少,确实算不上干净!可知道这事的人一只手都数得上来,怎么会传到景瞬的耳朵里?   “……”   在场都是明白人,看见迟盛的反应就猜到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虽然他们嘴上都把着门、没有妄加非议,但眼中的鄙夷开始显现:   迟盛表面上装得风光霁月、一派深情,背地里居然是这种人?而且还未成年就玩这种情/色交易?   这也太恶心掉价了!   “阿景,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但你不能这么质疑我的真心。”   迟盛做出伤心的模样,只能咬定这些都是假的,“你告诉我,是谁和你说了这些胡话、恶意编排我?这根本就是挑拨离间!”   景瞬懒得解释,眉眼的冷意更明——   上一世伴随着那段视频一起传来的,还有这么一段不堪入目的文字真相。   匿名发送的人不知道是迟盛的哪位炮/友,还格外贴心地附带了各种证据。   大概觉得景瞬是迟盛公开名义上的另一半,想要用这种方式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从而上位。   “迟盛,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景瞬拉开轮椅撤开距离,“你的身体很脏,你的喜欢廉价,你的靠近,只会让我想吐!”   “……”   迟盛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嘲讽?   哪怕他对景瞬的喜欢是伪装的,他都不允许对方这么折了自己的面子!内心的怒火终于腾烧,就快燃掉他在人前的纸面具。   边上和迟盛玩得好的方家少爷看不下去了,出口教训,“景瞬,你以为你是谁啊?”   “不过是个下半辈子都要依靠轮椅的残废!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呢?”   “放眼整个海市圈,你上哪里找比迟盛更优秀、更有家世的对象!你在这儿装清高给谁看?”   “……”   景瞬不着痕迹地握紧了轮椅把手,圆润的指尖隐隐缺了血色。   忽然间,他的余光瞥见了站在宴厅门口的身影,偏头看去——   来人的个头很高,黑色大衣衬得身形挺括,这会儿隐晦幽深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脸上。   景瞬认出来人,心头一震。   其他宾客跟随他的视线,也惊了。   “迟先生怎么来了?”   “不知道啊,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完全没发现!今晚这宴会还能惊动迟董事长啊?”   要知道,迟归接手迟氏集团后,在圈内宴会露面的次数不算多。   偶尔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不是拿下海外上百亿的项目,就是代表海市出席什么国际商界密会,传得神乎其神。   无论哪种说法,都注定了迟归是待在海市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重磅人物突然到来,作为东道主的迟盛被打得措手不及。   虽然两人是名义上的舅舅和外甥,但关系一直不亲近,前两年还明争暗斗过家权利益,闹得不算愉快。   “……”   景瞬望着不远处的迟归,是逞强也是冲动。   他操控轮椅抢先上前,目标明确地停下在迟归的身前,“迟先生,刚才的热闹,你应该看见了吧?”   迟归垂下眸,等待着他的后续。   景瞬深呼一口气,石破天惊,“我看不上迟盛那废物,反倒觉得你很不错,要不我们俩试试?”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迟盛疾步冲了上来,“阿景!你在瞎说什么?别胡闹了!”   他觉得今晚的景瞬疯得判若两人,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烦,“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别在这丢人现眼!”   没等景瞬反驳,迟归先睨了过去,“他问你了吗?”   “……”   不容置疑的口吻,空气中笼罩的威压如有实质,惊得迟盛顷刻噤声。   他犹疑的视线两人身上来回移动,脸色难看。   迟归重新看回景瞬,突然提出要求,“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   此刻的宴会厅就像被一箱被点燃的哑炮烟花,表面看着钻不出一声响,内里实际早已经烧成一团乱,偶尔才会钻出一丝灼烧动静。   有宾客实在忍不住了,和身边人嘀咕,“我不是幻听了吧?景瞬还敢说第二遍?”   “得了吧,再说一遍?那和自取其辱有什么区别?”方少爷听见了,口无遮拦,“我看他不仅腿摔断了,连脑子也摔没了!”   迟归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眼,迅速记下这声聒噪来源,又看回轮椅上的人。   “……”   景瞬拿捏不准眼前人的态度,但他知道身后还有很多人等着看他的好戏。   事态发展到现在,除了寻求迟归的帮忙,景瞬暂时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   “我说,我实在看不上迟盛这废物,反倒觉得你很不错,要不我们俩试试?”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因为等待而被拉得无限漫长。   “……”   迟归凝视着景瞬浅褐色的眸心,从对方的不亢不卑表象中抓出了一点温软的哀求。   他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动了动,应下,“好。”    第3章   “……”   好?   迟归居然应下了这称得上荒唐的请求,帮忙圆了场面?   景瞬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幻听,但身后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替他验证了真实性。   迟归淡淡扫视了一圈后方的好事宾客,落在迟盛脸上的眸色冷了些,“我来这儿办点事,听说你以迟家的名义办了这场宴会?”   迟盛如芒在背,“小舅舅,我……”   “谁给你的权利?”迟归打断他的解释,不容置疑,“迟家的宴会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来的?”   要知道,真正由迟氏名义操办的宴会,光是一张邀请函就引得多少名流豪门趋之若鹜,有时候挤破头都不一定进得来。   言下之意,是嫌迟盛举办的这场宴会太掉价了!   迟盛无法反驳,硬着头皮接话,“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迟归没理会他不走心的道歉,改口问,“景先生,你是要继续留下来?还是要走?”   景瞬早就不想待了,“要走的。”   迟归微不可查地应了声,像是在喊他,“那走吧。”   说完,他就率先转身往外走,从头到尾就没有要进场的打算。   景瞬无视了身后宾客们还在震惊八卦的眼神,正打算跟上,结果就听见迟盛不甘心的质问——   “阿景!你真的一点儿情面都不给我?”   “不然呢?”   景瞬反问,看他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迟盛,你现在靠近我,我都能闻到你光鲜亮丽的西装下散发出的恶臭!”   “有时间在这儿‘控诉’我,还不如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小心得病。”   难得尖锐的话语如同一把重锤,霎时砸散了景瞬内心的阴霾,也狠狠敲打了迟盛的脸面。   现场的宾客开始窃窃私语,聚集而来的目光仿佛能将迟盛的后背扎出一个洞。   迟盛如鲠在喉,只觉得自己觉得颜面尽失。   这下好了,他真成笑话了!   景瞬不再理他,快速出了宴厅。   他原以为迟归已经走得没影了,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站在专属VIP电梯前,没有第一时间坐电梯下楼。   “……”   是在等他吗?   景瞬不敢确认。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两人的视线短暂交错。   酒店总经理正陪同在迟归的身边,他瞧见跟着出来的景瞬,眼底掠过短暂的讶异,这才按下了电梯开门键,“迟董,请。”   迟归率先迈入。   酒店总经理又邀请,“景先生,您也请进。”   景瞬微微点头,保持着沉默跟了进去。   电梯门合上,完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景瞬不好在电梯里面调整轮椅方向,被迫地和迟归正对着,从他现在的轮椅高度,只能看见对方过于优越的腰腿比例。   景瞬垂下眼,隐隐有些羡慕。   坐轮椅的日子久了,他内心对正常的、健全有力的双腿有了说不上来的渴求。   专属电梯下降的速度,比普梯也要快上一些。   ——叮咚!   电梯抵达负二层的停车场。   景瞬的位置正“堵”着门,他只好先背对着离开电梯间,等他调转方向后才看见,一辆全黑的劳斯莱斯幻影就停在了厅门口。   不用多想,就知道在等迟归。   忽然间,迟归喊他,“景先生,地址。”   景瞬抬眼看他,“什么?”   迟归说,“不介意的话,我让人送你回去?”   “……”   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死要面子的强撑,有人愿意送他回家,确实能省不少功夫。   景瞬没有拒绝这突如其来的好意,他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个久违的老小区名字,“那就麻烦迟先生了。”   景瞬腿脚不便,上车比较麻烦。   不过酒店总经理很有眼力劲了,他招呼着司机师傅一块帮忙,帮着景瞬从轮椅离开、安坐在了车后排。   车门合上,缓缓驶离停车场。   景瞬看向坐在左侧的迟归,想了想还是开口,“迟先生,刚才在宴会厅是我唐突打扰你了,谢谢你愿意替我解围。”   解围?   迟归晦暗的眉眼被车外的路灯晃了一瞬,答非所问,“景先生的脸色看着很差,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到了喊你。”   “……”   今晚的身体确实不舒服。   从重生转醒的那一刻,景瞬的太阳穴就始终堵住一股无法消弭的钝痛,又在宴会厅里耗费了不少精力。   景瞬没有多话,重复了一句“谢谢”就侧身看向了窗外。   车窗外的香樟掠过一棵又一棵,斑驳的树影笼罩着景瞬单薄的身影,他合上眼,抓紧时间理清自己今时的处境以及未来的路——   父母早已离婚、并且各自组成了新家庭,这会儿没有人肯再管他,而作为童星出道的景瞬,其实成年后的存款并不多。   上一世,迟盛说着一定会为他约到顶尖的医学团队、让他不要发愁后续的治疗费用。   不过,景瞬的自尊和骄傲犹在,他不肯成为迟盛的累赘和负担,会在治疗之外的时间想尽办法赚钱、从未向对方张口要钱。   可到了最后——   迟盛借故一拖再拖,所有的承诺都成了空头支票。景瞬为了治腿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却依旧挽回不了双腿日渐萎靡的劣势。   “……”   上辈子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景瞬的眼眶酸涩。   因为意外而导致残疾的双腿,成了他心底积年累月的一块烂疮,或许只有重新站起,他才能剔除这痛不可遏的心病。   好在离事故发生还不到三个月,如今一切都尚有转机!   景瞬自然是要想尽办法一切复健,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着重新站起,能够回到自己最爱的银幕前,但上一世的经验和教训告诉他:   在治疗双腿这件事上,不仅需要最顶尖、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同时还需要足够的经济支撑!   仅靠他自己还远远不够,但眼下,又有谁能帮他?   ——刹!   骤然的刹车惊到了闭眼思考中的景瞬,他颤了一下睁眼。   迟归察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小表情,问话的语气有些冷,“怎么回事?”   “抱、抱歉迟董。”   司机看向后视镜,小心翼翼解释,“这小区两侧停满了车,视野不太好,刚还突然窜出一只野猫,我才点了一下急刹。”   景瞬往窗外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到地方了。   景氏夫妇离婚后,唯一留给他的财产就是老破小的套房,十八岁之后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后来的那套大平层是迟盛要求他入住的,说是不放心他住在设施老旧的小区里,如今想来,对方应该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塑造“深情爱他”的手段之一。   “不好意思,我家这边确实不方便开车、停车。”   景瞬略有歉意地解释了一句,看向迟归,“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我家就在前面,没几步路就到了。”   他解开安全带,慢半拍地为难请求,“就是得麻烦……司机师傅再帮我一下。”   迟归出声要求司机,“老张,你去拿轮椅。”   说完,他顺手解开安全带,自行下车绕到了景瞬这侧。   车门从外面打开,一股清冽的寒风灌了进来。   景瞬忍着冷意,“迟先生?”   “这里应该不能长时间停车。”迟归没什么表情,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抱你下去,快点。”   景瞬第一反应想要拒绝,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迟归这样身份和地位的人会帮他下车,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迟归就站在门前,一声不吭地望着他,近乎一米九的身形足以替他挡下刺骨的寒风。   “……”   时间很短,景瞬容不得多想,“那就麻烦迟先生了。”   迟归淡淡地应了一声,果断靠近,他单手绕到景瞬的身后,搂住了腰,隔着衣服外套,确实没什么令人尴尬的冒犯感。   受了伤的双腿无力垂落,找不准任何支撑。   景瞬呼吸一紧,刚觉得自己无用得有些难堪,结果迟归就迅速发了力,将他抱出了车、稳稳当当地送到了司机备好的轮椅上。   真正接触的时间,左右不过五秒。   但景瞬还是察觉到了,刚才在寒风里嗅到的那股浅淡茶香是迟归衣服上的,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还挺好闻的。   “谢谢迟先生,麻烦你了。”   “不客气。”   简短交流后,两人的视线又有了片刻的静默交汇。   或许是常年纵横名利场的缘故,迟归的眉眼间透着一股锐利凶悍的上位者感,但他今晚的表现并没显得高人一等,反倒前后两次对他伸出援手。   恍惚间,景瞬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外人口中位高权重、杀伐决断的迟氏掌权人,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人勿进。   几乎是灵光一闪,景瞬在车上苦想的那个问题有了最明确的答案。   是了。   放眼整个海市,又有谁能比迟归更有人脉?又有谁比迟归更有资本?   沉默的时间超过了五秒。   “没什么其他事的话……”   “迟先生,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迟归眉梢微动,用眼神示意他先说。   景瞬指尖微微捏紧,又松开,再出口的话里真心掺杂着试探,“今晚多谢了迟先生的帮忙,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请您上去坐坐、喝一杯茶?”   随着这道邀请抛出的,是景瞬渴望的一线生机。当然,他已经做好了迟归会拒绝的准备。   毕竟两人的身份实在相差太悬殊了,老破小的居民房恐怕更入不了对方的眼。   路灯昏黄,寒夜又飘起了小雪。   有晶莹剔透的雪花点在了景瞬的鼻尖,消融,荡出一片绯红。   迟归的回答来得比景瞬想象中更快一些,“也好,是有点渴了。”    第4章   景瞬住在第三单元,和小区正门离得不远。   他领着迟归往家的方向走,离得近了,才瞧见小区保安拿着手电筒在楼外晃悠。   电灯往两人的脸上一照,又移开。   保安走近,先看了看迟归这张生面孔,然后对着景瞬打招呼,“小景先生,你回来啦?”   景瞬看向漆黑的三单元居民楼,“嗯,这是又停电了?”   老小区的电路设备没能跟上,每年一到夏冬两季,空调用电量大了,这幢楼就会时不时断电。   保安解释,“哦,刚接到302在小区群里的消息,应该是又跳闸了,小景先生,麻烦你稍微等等,我现在就去总电箱那边看看情况。”   他看向景瞬身下的轮椅,特别负责任地加快了去维修的脚步。   单栋居民楼一共六层,原先是只有楼梯上下,早两年,每幢的业主们自行投票决定,按需安装上了外置升降电梯。   景瞬当初顺手投了赞成票、乖乖交了钱,没想到这外置电梯真成了他现在的刚需。   一直没出声的迟归看着离开的保安,“你住几楼?”   “六楼。”   景瞬如实回答,心里有些无奈。   他原本想着邀请迟归上去坐坐、再看情况顺势提及自己的请求,没想到到了家楼下,却被“停电”绊住了脚步。   这连人带着轮椅的,肯定不会让迟归送他上去,太逾越了。但让对方陪着他在寒风里面等来电?又不合适。   景瞬迟疑,“迟先生,要不……”   迟归对上他眸底的犹豫,“等等吧,只是电箱跳闸的话,很快就能恢复供电。”   景瞬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雪落得更大,也更密了。   有雪花狡猾地钻进了景瞬的后衣领,寒风吹着,冻得他不受控地一哆嗦。   “很冷?”迟归捕捉到他的身体反应,判定,“你穿太少了。”   景瞬拢了拢膝盖上单薄的毛毯,唇色很淡,“还好。”   下一秒,迟归默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很有分寸地递到了景瞬的眼前,意思显而易见。   “……”   景瞬怔住了。   今晚的迟归有种超越想象的平易近人,和往日迟盛口中的形象大相径庭,让他不禁怀疑,重生变了性情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对方?   迟归见他没有动作,开了口,“先披上吧,感冒了麻烦。”   冷风吹得头疼越来越明显,景瞬不做无畏的挣扎,“谢谢。”   他接过带着温度的大衣,轻轻覆盖在了身前,那股浅淡的茶香这会儿闻得更清楚了,隐隐缓解了堵塞钝痛的太阳穴。   砰!   随着声响,电梯显示屏上恢复了亮度。   景瞬霎时松了一口气,邀请,“迟先生,我们上去吧。”   “嗯。”   …   白炽灯照亮了面积不算大的套房。   记忆中的小窝再次出现在眼前,景瞬有了一瞬感慨,很快被他压下了去,“迟先生,不用脱鞋,你请随意,我去厨房烧点水泡茶。”   说着,他就将身前的大衣妥善搁置在沙发上,操控着轮椅进了厨房。   直到这时,迟归才有心思打量起来——   客厅的面积装修挺陈调的,家具都是十几年前的老式风格,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整体很干净,所有物品都摆放得很整齐。   迟归注意到了角落的展示柜上,走近,共四层高度的柜子里摆满了物品,从下往上看——   第一层是五花八门的剧组拍摄小道具,第二层是码放整齐的影视剧本,第三层是和各位演员老师的合照,照片上的小孩是各个年龄层的景瞬。   身后传来景瞬的声音,“我很小就开始进组拍戏了,这柜子里是从小到大留下来的纪念。”   “……”   迟归转身,像是随口问,“你一个人住?家人呢?”   景瞬想起什么,眸光微晃,“嗯,现在一个人住,我爸以前是剧组摄像,我妈还是一名演员,演过不少电视剧的配角,他们是在剧组里认识的。”   于是,景瞬一出生就背负着父母的期颐,从小就被他们带着往各大剧组跑,四岁开始就接演了不少影视作品。   自打有记忆以来,表演就已经成为了景瞬生活中的一部分、成为了他的热爱。   不过,景瞬的影视合约包括片酬一直由父母监管,而“家庭作坊”在娱乐圈里向来很难站住脚。   后来因为年龄和学业的双重限制,景瞬能接到了影视邀约逐渐变少,父母间由此展开的争执逐渐变多。   直到十八岁生日前夕,景瞬才得知了真相——   父母在五年前就已经协议离婚了,只是一直瞒着他实情,哄着他去接更多的拍摄工作。   景瞬从小到大赚到的片酬,不但养活了日渐贪心的父母,甚至还成了他们各自新家庭的收入来源之一。   “……”   景瞬不愿意多提及这些痛苦往事,只挑简单地说,“我爸妈离婚已经好些年了,我成年后不常和他们联系,大学毕业前除了学习,偶尔会跑剧组试镜。”   不过,娱乐圈是个更新迭代很快的地方,景瞬成年后的影视资源一直跟不上,但他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大学毕业前,他孤注一掷筹备并且出演了一部文艺电影。   电影上映后,在国内的票房水花很惨淡,却意外斩获了国际电影节的奖项。   消息传回国内后,景瞬这才在圈内重获了些许热度,还收到了一部电影男主的邀约,他满心欢喜地接下,以为自己的事业会慢慢上升。   结果事与愿违,这部电影在拍摄尾声出了意外。   景瞬陷在回忆里,沉默的时间太久了。   迟归出声,“在想什么?”   景瞬回过神,冲他抱歉一笑,“迟先生应该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吧?在今天之前,应该也不太认识我?”   迟归说,“倒也不是。”   景瞬疑问,“什么?”   迟归侧身看向展示柜最上方一层,“你主演的电影《写给安禾》,我之前……意外看过,这个奖实至名归。”   柜子最顶层放置的,是景瞬迄今为止斩获的唯二奖牌——   威灵国际电影节,最佳电影新人奖,《写给安禾》最佳剧情片。   “……”   景瞬不可置信,“你看过?”   文艺片《写给安禾》是他参与编写的剧本,当初好不容易才拉到幕后投资、筹备拍摄完成的,但国内很少有人看过这部电影。   “影片立意不错,你饰演的男主陈加也很出彩。”迟归投向他的视线很稳,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我印象深刻。”   简单一句话,让景瞬今晚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释——   迟归之所以会在宴会厅上出手帮忙,还愿意送他回家,是因为看过他的电影、还留有印象?   虽然听上去有些意外,但很合理。   厨房里传来电水壶烧开的声音。   景瞬脸上溢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好心情,“迟先生,茉莉花茶可以吗?我家只有这个,之前按照我自己的口味买的。”   很便宜的茶包,对方应该不会喝,但他的待客之道要到位。   迟归颔首,“随意。”   不到一分钟,景瞬就从厨房回了客厅,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搁在了小茶几上,“还有点烫,得等一会儿。”   装在纱包里的茉莉花渐渐展开,随着热气在杯中蕴出茶色。   迟归不急着喝茶,看向他,“既然特意请我上来,有事要说?”   和聪明人讲话,是不需要拐弯抹角的。   景瞬深刻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开门见山,“迟先生,今晚宴会上的那句请求,我并不是一时冲动玩笑。”   “……”   迟归没急着接话,却用眼神默许他继续。   “我两个多月前在剧组出了意外,腰椎神经损伤,导致双腿无力行走。”   景瞬简单说明了自己的身体情况,深呼一口气,“现在的我必须得请专业的医学团队尽快介入手术,不能耽误,还需要垫付一大笔的治疗费用。”   “我想要恳请迟先生帮帮我,我、我不想在轮椅上困一辈子。”   说到后半句话,景瞬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低头掩饰自己无助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恳切而真诚,“如果未来能医好,我会尽可能地留在娱乐圈继续发展,哪怕治不好了……”   “我还可以写剧本、做后期或者其他工作,这套房子也可以卖掉!”   “无论是签合约还是打欠条,我将来赚到的钱都用来还你,总之一定会想尽办法补上这笔治疗费!”   景瞬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筹码摆上,将决定权递到了迟归的手中,“迟先生,可以吗?”   迟归没像前两次那么畅快接话,又沉又静的瞳孔带着景瞬看不懂的复杂。   “……”   看来是没戏了?   景瞬提到嗓子眼的心渐渐坠了下来。   也是。   迟归掌管着整个迟氏集团和家族,日常动动手就是上千万的项目、拿捏着一群人的生活和命运,在他看来事关重大的请求,在对方眼里估计是不值得浪费时间的小事。   忽然间,迟归答非所问地开了口,“景先生,我今晚在宴厅门口的回答,同样不是在开玩笑。”   “……”   什么?   景瞬睫毛颤了颤,生怕自己理解有误。   迟归看出他脸上的疑问,明牌,“我对外需要一位名义上的恋人,替我挡住那些不必要的烂桃花,偶尔需要出面帮我‘杀杀’那些痴心妄想的人。”   “景先生,你有你的需求,我有我的考量。”   “你是个聪明人,又是个演员,很符合我预设的人选条件,要是你愿意待在我的身边,必要时配合我演演戏,那么后续的治疗和费用都不需要操心。”   只是演戏?   听上去似乎是个只赚不赔的合作?   对于现阶段的景瞬来说,这样的附加条件没有拒绝的必要。   迟归单刀直入,“能接受吗?”   景瞬答应下来,“可以。”   话音刚落,迟归的手机响起了振动提示。   他看了一眼来电,干脆挂断,“既然如此,我会让人尽快给你安排身体检查,过几天再联系你,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一锤敲定了这突如其来的协议合作,完全不给人喘息反悔的时间。   景瞬点头,想起放在沙发上的大衣,“那外套,我先送去干洗店,下次带给你?”   “不用。”   迟归主动弯腰将衣服拿了起来,路过茶几时,他看着热气逐渐散去的茉莉花茶,步伐一顿。   景瞬有所察觉,藏着一丝不好意思,“……不用勉强的,确实不是什么好茶。”   迟归端起那杯温热的花茶,反问他,“谁说我要勉强了?”   “嗯?”   景瞬坐在轮椅上,从他这个角度往上看——   迟归冷峻的神色里忽地闪过一丝朦朦胧胧的笑意,短促地像是灯光下的错觉,偏偏又清晰地投入他的眸潭,涟漪浅泛。   景瞬的反应慢了半拍,说不上话。   迟归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将那杯茉莉花茶饮尽,“挺好喝的,谢谢款待。”    第5章   迟归刚出了电梯,一道等候的身影就迎了上来,“先生。”   来人是他的生活助理,陈易铭,刚才在楼上接到的那通电话就是对方打来的。   陈易铭撑着一把黑伞挡雪,将伞往迟归身上倾斜,“私人机场那边一直没等到你出现,我打电话问了老张,才知道你在这里。”   因为离得不远,他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迟归这才想起原先定在明早的珠市会议,“通知韦迪,明天的项目会议他替我出席,我远程线上出席。”   韦迪是他的行政助理之一。   陈易铭应下,“好的。”   迟归没急着走,微微仰头看着还亮着灯的六楼,“找两个人过来暗中守着,别打扰,有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陈易铭顺势瞥了一眼六楼的方向,眼明心亮,“明白。”   他看着迟归搭在手臂上的大衣,“先生,要不穿上外套?”   “不用,挺热的。”   “那我替你拿着?”   “没事。”   迟归不自觉地将大衣收紧了些,指腹摩挲了一下衣料,“易铭,你明早飞一趟港市,抓紧时间请……”   他一边交代着身旁的助理,一边往小区外走。   陈易铭跟着他上了车,“好的,先生,我记下了。”   司机老张看了一眼后座,确认迟归没有其他吩咐后,才发动车子离开小区。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绕出狭小的社区道,上了公路开始疾驰。   迟归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像是随口提问,“今晚迟盛举办的宴会有没有宾客名单?”   “有的,酒店经理刚发给我了。”   陈易铭跟在迟归身边已经满四年了,还算能揣摩自家老板的想法。   他从司机老张口中得知迟归今晚临时变动的行程后,第一时间就预想到了这点。   很快地,附有全部宾客名单的电子表格交到了迟归的手中,平板散发出的光亮衬得他的眉眼幽深而锐利。   霎时,如鹰眼般找准了对象,“方家?”   陈易铭掂量着自己老板的语气,做出猜测,“我记得,方家的公子哥方昱和迟盛少爷的关系不错,上回听韦迪提起过,方家搭着大房的梯子,往吉盛的项目里掺了一杯羹。”   迟归眉峰一挑,缄默不言的审视更显压迫感。   陈易铭试探性地接话,“方家那种级别的企业,不是吉盛项目的最优选。”   迟归关闭平板,波澜不惊,“那就换掉。”   四个字的背后,斩断得是方家每年上千万的利益链。   “……”   看来今晚的方家公子哥,真是撞枪口上了?   陈易铭回过味,认准命令,“好的,我稍后就联系韦迪。”   ……   窗沿上已经开始有了积雪,但房间里开着空调,很暖和。   洗漱完的景瞬从抽屉里找出药袋,按照医嘱分批次拿出了一大堆药粒,就着凉水吞了进去。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喉间,景瞬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从前是很讨厌吃药,可上辈子近五年的日复一日,成了习以为常。   毕竟药再苦,也不如复健无望的心苦。   景瞬筋疲力尽地躺倒在了床上,这一晚上,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不仅认清了迟盛的真面目,斩断了和对方之间的“孽缘”,而且还意料之外地和迟归搭上了关系,达成了合作?   “……”   迟归。   景瞬默念着这个名字,思绪偏移。   在今晚之前,他和对方还有过一次见面——   当初,迟老先生给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孙子迟归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宴会,那天受邀参加的宾客有上百号人,皆是海市乃至全国的名流和豪门。   原本的景瞬是没资格入场的,但架不住迟盛给他塞了一张邀请函,请他来看热闹。   那会儿的景瞬意外得知父母早已离婚的事实,大受打击,他本想借着这场大宴会散散心,结果去了才发现自己根本融入不了这种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于是,落单的景瞬向侍者要了一瓶洋酒,独自溜到了无人在意的室外角落,却碰巧遇上了同样出来透气的迟归。   景瞬成年后第一次喝酒,没有分寸,加上心中苦闷难消,他实在没忍住和迟归提了两句:   什么父母瞒着他早就离婚了,什么自己从今往后要一个人生活了,什么十八岁生日却没人真心陪着他一起过。   景瞬原以为迟归会不耐烦听一个陌生宾客的诉苦,但没想到,对方居然替他拿来了一块小蛋糕,还送上了一句:   “生日快乐。”   最简单不过的祝福,却让景瞬记忆犹新,直到现在。   “……”   景瞬从回忆里挣脱,将被子往上拢了拢。   他今晚提到“父母”和“独居”的话题,除了是在回答迟归的提问,更是想要探一探对方的反应。   可惜,迟归听到后的神色很淡,应该是不记得那次见面了。   景瞬没有继续深想,身心都已经超了负荷,他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梦中的一切都是碎片式的。   景瞬梦到自己小时候在剧组拍戏,梦到威亚猝不及防的高坠意外,梦到自己瘫痪后无数次的跌倒,也梦到自己熬夜写本、剪辑赚钱。   更意外的是,他梦到自己临死前拨通的那个视频电话,屏幕那头的面容模糊,却急切地喊了他一遍又一遍——   “景瞬?”   “景瞬!”   直到最后,他看见迟归站定在他的面前,“景先生。”   “——啊!”   景瞬猛地从床上惊醒,无声缓了好几秒才喘出一口气,热汗浸湿了额头,身体更是泛着一种高烧后才有的酸痛感。   景瞬的手撑着床板,费力爬坐起来,直到将床头柜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梦里残存的那种心悸才有所缓解。   一看手机,已经下午三点了。   景瞬有些意外,虽然是发烧的缘故,但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长时间的一觉了。   如今还没被并发症折磨的身体,就连骨子里都泛着一种轻快。   真好。   景瞬原以为迟归口头上的承诺再怎么也要一两周才能兑现,却没想到第三天中午,对方的助理就已经找上了门。   “景先生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迟先生的助理,陈易铭。”   陈易铭递上自己的名片,落在景瞬身上的目光很有礼貌,“因为没有您的联系方式,所以只好先上门了,还请不要见怪。”   景瞬接过名片,将轮椅微微后撤,“陈助,请进,是迟先生让你来的?”   陈易铭点头,说明来意,“景先生,宋春晖教授的医疗团队已经抵达海市了,如果你下午方便的话,我带你去他们那边做个检查?”   景瞬一惊,“宋老教授?”   宋春晖是华国骨科及脊椎外科的当代泰斗,行业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所带领的医疗团队只攻略“疑难杂症”,持刀操作过的手术无一不是高难度的,成功帮助过很多瘫痪、半瘫痪的患者获得新生。   只是宋老教授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这几年更偏向于医学研究,很多患者想要找他看诊,基本都是求助无门。   曾经的景瞬对迟盛所求不多,但这算得上一件,不过对方口头答应找人脉帮忙,最后却没了下文。   陈易铭复述了一遍,“是的,宋春晖老教授。”   他想起了自家老板的交代,给足了时间,“如果景先生今天不方便,改约明后天也行。”   “不用,我方便的!”   景瞬眉眼间的阴郁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淡不少,“现在、现在就可以去。”   机不可失。   作为病患,可没有让名医等他的道理。   黑色的保姆车已经小区门口等着了。   景瞬本以为自己还得麻烦别人帮忙上车,可没想到,这辆车后排居然有改良过的升降梯,而且车内还拆出了一个空位。   他只需要稍稍借力,连人带椅就能上车。   应该是迟归知道他行动不便,特意安排的。   陈易铭跟着上车,替他固定了轮椅卡扣和安全措施,“景先生,没问题的话,我就让司机出发了?”   景瞬压下心里的那点感动,点了点头。   …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幢独栋建筑的门口。   景瞬跟着陈易铭进去,才发现内部空间很大,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刚装修过的气味。   一楼被整齐划分出了六个房间,像是个小型的私人医院。   所有的医疗器械按规摆放,设备看上去很新,有些甚至连封层外膜都还没撕开。   吱啦。   最里侧的房间门打开。   穿着白大褂的宋老教授走了出来,他低头看着轮椅上的景瞬,笑眯眯地,一点儿也不严肃,“这位就是患者了吧?”   景瞬紧张地挺直了后背,“宋教授,您好。”   “迟董已经托人将你的情况转告给我了,别担心,先让我的助手带你去做个检查、拍点片子,我们等各项具体数值出来再说。”   景瞬应下,“好。”   这里的检测仪器都是最先进的一批,很多公立医院都不见得有这么先进齐全,景瞬不懂,但配合着医护人员做完了全部的检查。   等再靠近会诊室,屋内传出了交谈声。   景瞬透过半开的屋门,意外看见了迟归的身影——   对方今天换了一件深棕色的大衣,鼻梁上还架了一副暗金色框架的眼镜,像是精心搭配过的色调,整个人显得沉稳内敛的同时,又缓冲了冷硬的气场。   下一秒,迟归就看了过来,如鹰准确无误地捕获猎物。   “……”   景瞬莫名升出一种被“抓包”的尴尬,但没等他想好开场白,边上的护士就已经抢先一步替他开了门。   “宋教授,患者已经检查完了,所有数据都同步传到了你的电脑上。”   “嗯,进来再说。”   景瞬被护士推了进去,只好和迟归礼貌示意,“迟先生。”   迟归微微颔首,算是应答。   景瞬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将注意力落到了宋老教授的脸上,“宋教授,我……我的腿还有治愈的可能吗?”   眼下这是他最关心、也最紧张的问题。   宋老教授看了一眼坐在桌对面的迟归,又看向他,“你这属于高坠导致的腰椎神经损伤,但目前片子和各项显示出来的数值,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景瞬眼底泛起一丝期翼,“我的情况没、没那么差吗?”   宋老教授如实告知,“通过手术介入减压、修复部分受损神经,重新建立脊柱稳定性,治愈的可能性少说80%。”(*)   “……”   景瞬听见这个概率,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百分之八十?”   宋老教授听见他的语气,笑问,“怎么?你不相信我的判断?”   “不,不是。”   景瞬只觉得内心快要泯灭的火苗嗖得一下蹿了起来,虽然激动,但也有些迷茫。   “我之前做过检查,还询问过其他医生专家,他们都说我的损伤情况很不好,哪怕手术介入,撑死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   而且手术无法排除二次受损的可能性,干预的结果有可能会更差。   “百分之二十?哪个不学无术的后生唬你的?”   宋老教授蹙了蹙眉,很讶异有这种说法。   “最怕就是你们这些患者病急乱投医,你这情况只要及时干预,哪有那么糟糕?除非是恶意拖着不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景瞬呼吸微窒,突然想起了什么——   当初,是迟盛主动出面替他查询、费劲千辛万苦才预约到的国外专家号。   难不成,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有猫腻?是迟盛联合所谓的“专家名医”欺骗他、硬生生地耽误了他的治疗?   一想到还存在这种可能性,景瞬浑身就止不住的恶寒,那种反胃的恶心感卷土重来。   宋老教授继续表态,“既然迟先生邀请我出面,那我和我的团队就会竭尽所能地帮你治疗,不过,有些话得提前告诉你——”   “手术治疗和后续复健的过程注定漫长而磨人,还会很痛苦,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起效的,很多患者在心理上也需要接受极大的考验。”   身心一体。   如果心态崩了,身体恢复自然就不会顺畅。   景瞬回过神,坚定表态,“宋教授,我明白,只要有治好的一丁点儿可能,过程再苦再累,我都能坚持!”   “那就好。”   具体的手术方案还需要再议。   景瞬和宋老教授简单确认了几句,终于将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出了独栋别墅,空气里的冷意又扑了过来。   景瞬深呼吸了一口气,延迟对边上的人表示感谢,“迟先生,谢谢,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请到宋老教授。”   迟归用眼神示意陈易铭去联系司机,这才对着景瞬说,“迟氏给他的医疗科研项目拨了款,前提是他出面替你医治。”   景瞬明白这句简单的含金量,有些接不上话。   以他现在的经济能力,确实没办法偿还这份重于泰山的人情。   迟归见他沉默,主动掌控话语权,“景先生,我答应你的事情算是做到了一半,你答应我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开个头了?”   景瞬疑问,“怎么……开个头?”   迟归推了一下装饰用的眼镜,“你大前天在宴会上那么一闹,免不了有人想着打探后续,既然你答应了要演戏,那就得演得真一些。”   景瞬睫毛微闪,默许他继续往下说。   迟归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不是商量,而是要求:   “从今天起,搬来跟我一起住。”    第6章   迟氏在海市颇负盛名,居住的私人宅院同样是数一数二的豪华——   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的老宅历经了三次的翻修、扩建,价值过亿。   不仅保留了最初的灰瓦红墙、绿树庭院,而且后方还融合了欧式复古建筑、花园洋房,占地面积惊人。   助理陈易铭推着景瞬走了一路,主动充当起介绍员,“景先生,这一片的四合宅院是老爷子前居住的,自从他老人家去世后就空置了。”   按理来说,主宅是豪门家族的身份象征,谁成了家主,谁就该搬进去住。   空置着?   那迟归现在住在哪里?   景瞬脸上闪过疑问,也问出了口。   “景先生,我带你过去。”   陈易铭带着他绕过老宅,后方还有七八栋独立式的花园洋房,因为占地面积够大,彼此都隔了不少距离。   他指着说,“北边最后面那幢独立的花园洋房,先生住那里。”   景瞬看了过去,诧异未减。   最末的那幢花园洋房,虽然在外观上和其他洋房没什么差异,但看得出来占地面积是这七八幢别墅里面最小的。   以迟归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实在犯不着这么“拘”着自己?   陈易铭察觉出景瞬的困惑,很有分寸地试探,“景先生之前应该听说过,关于先生的身世传闻?”   迟归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才被迟老爷子认领回来的,听说是大房遗留在外的私生子?   当然,这些传闻真真假假,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听说过一点,但不了解。”景瞬不爱做无意义的猜测,开门见山,“陈助,你能简单和我说说迟氏现在的人际关系吗?”   陈易铭想起迟归的交代,点头,“已经去世的迟老爷子是迟氏本家家主,膝下有一儿两女。”   迟老爷子的长子迟仁聘,就是迟归的亲生父亲。   作为老爷子膝下唯一的儿子,迟仁聘从小就是公开认定的迟氏集团继承人,他年纪轻轻就和第一任妻子家族联姻,生下了大女儿迟婷。   景瞬听见这个相对耳熟的名字,眉梢微挑。   迟婷,是迟盛的母亲,也是迟归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当年,迟仁聘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女儿迟婷后伤了身子,再难怀孕,迟仁聘口头说着不介意,但这段婚姻持续了十六年后还是破裂了。   那时的迟仁聘才刚过四十,加上“迟氏集团继承人”这么一个响当当的头衔,上赶着攀附的豪门自然不计其数。   和第一任妻子离婚不到三年,迟仁聘就公开娶了第二任妻子,还在同年生下了一个儿子。   景瞬听到这儿,又问,“是迟归?”   陈易铭摇了摇头,“不是,非要算的话,是迟归先生的弟弟,叫迟源。”   “……”   景瞬沉默着,继续听陈易铭说。   按理来说,迟源会是下一任集团继承人,可惜这人打小就是个混不吝,整天好的不学、一副纨绔做派。   二十一岁那年,对方在海外非法飙车出了事故,真就把自己“玩”死了。   这消息传回国内,迟仁聘夫妇如遭电击!痛不可遏!   眼瞅着长子迟仁聘不成器,长孙迟源又死于非命,已经高龄的迟老爷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要知道,旁系那群人明面上表示哀悼,背地里却各个虎视眈眈,谁都巴不得本家尽快倒台,好一起瓜分集团这块大肉。   就是在这个时候,迟仁聘才硬着头皮透露了一桩往事——   他在和第二任妻子结婚前,曾在工作交际中邂逅过一位女孩子,还和对方短暂发展过一段恋爱关系。   迟仁聘明确知道两人不可能走入婚姻,一开始就只想着玩玩儿。   不到一年,女方意外怀孕,而他却借机提出了分手。   女方看透迟仁聘的凉薄做派,硬着骨气说要生下这个孩子自己抚养,连所谓的“分手费”都没有拿,提着行李一走了之。   迟仁聘自觉摆脱了麻烦,于是将这件事丢之脑后。   景瞬心中了然,“那女士,是迟归的妈妈?”   陈易铭点头,也不添油加醋。   听说,迟老爷子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了迟归、确认了他的身份,然后动用了一些手段把他带回了迟氏。   迟归刚被认回家那会儿,除了迟老爷子,迟家其他人都看不上他。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风凉话,迟仁聘的第二任妻子心里窝火,故意将迟归安排到了最后排、也最偏僻的一幢洋房。   “大概是住久了就习惯了,所以先生在夺权成为家主后,一直没提过要换居所。”   景瞬又问,“那家里其他人呢?”   陈易铭说,“自从先生主事后,其他旁支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全部已经识趣搬离了,现在家里人口不多。”   迟仁聘前两年已经从集团职位退下了,这会儿和妻子单独住在了西边洋房,夫妻两人还有一个女儿,一直在国外生活。   迟婷和她入赘的丈夫也单独住了一幢洋房,至于他们的儿子迟盛,在外面买了房子,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和父母聚一次。   一番交代后,陈易铭和景瞬也走近了最末的那幢洋房,管家和佣人提前一步得知了消息,全都跑出来迎接。   “景先生好,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管家,你喊我林叔就行。”   管家林叔迅速瞥了一眼景瞬的双腿,神色自然,“平常由我和这四位佣人负责家中的饮食起居,你往后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和我们说。”   景瞬微微点头,“我的房间,还有我的东西……”   见完宋老教授后,他犹豫再三还是应下了迟归的同住提议,结果对方却说“择日不如撞日”,直接让助理带他来到了迟宅。   这不,景瞬甚至没来得及回家一趟。   林叔一脸和气地抢答,“景先生,你的房间在二楼南侧,基本物品都已经备齐了,有电梯可以直接上去。”   “至于你原先家里的东西,明早会有人去统一整理、搬来安置。”   “……”   周到得无可挑剔。   景瞬在陈易铭的陪同下进了二楼南卧。   套间面积不小,内浴、衣帽间、书房一应俱全,墙上的合适高度全安装了辅具工具,方便景瞬的日常行动。   有钱人的办事效率,远比想象得还要高。   不仅如此,房间开窗就是后院花园以及远处的人工湖泊,视野很好。   比起景瞬现住的那间老破小,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人不想奔着好日子去过,景瞬也一样,哪怕这样的好日子伴随着一场交易,并不稳定,也有随时结束的可能。   他确认了自己接下来要居住的地方,看向陈易铭,“……迟先生的卧室在哪里?”   这个套间看上去是全新的,平常应该没人居住。   “三楼,整层都是。”   陈易铭指了指天花板,“你卧室的正上方,就对应着先生的卧室。”   景瞬往上瞥了一眼,又垂下,“好的,知道了。”   陈易铭提及正事,“对了,景先生,我这边有一份协议文件,需要你过目并且签署一下。”   说完,他就从随身提包里拿出了一份早已经打印好的协议文件,递了过去。   景瞬意有所动,打开查看。   果不其然,那晚他和迟归的口头协议已经转成了更详细的文字,条条罗列在白纸黑字的文件上。   协议的条件不苛刻,简单概括一下——   即日起,甲方迟归负责乙方景瞬的生活开支以及全部的医疗费用。   乙方景瞬负责在必要时刻扮演好甲方“恋人”身份、任何外出事项必须向甲方迟归报备、获得允许才能行动。   合约有效期一年半,截止明年八月底。   因为医疗费用暂时没办法确定数额,所以在该协议到期后,乙方景瞬需要就实际情况,以总额的30%—50%的比例归还甲方医疗款,还款日期不限。   “景先生,有问题吗?”   “没有。”   这份协议对他的约束力很低,但实际受益却不小,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本来就不可能出远门。   哪怕最后写明了按需还款医疗费用,那也是景瞬自己提出来的,而且标明的归还比例已经大大减轻了他的负担。   景瞬靠近书桌,拿起一支黑笔,填完了必要的身份信息,签下了自己的署名,“替我谢谢迟先生。”   陈易铭笑笑,只提醒,“景先生,日期也填了吧。”   景瞬怔了怔,“日期?”   他拿起手机查看具体日期,看见那串数字后微微讶异,却也飞速将它填上了协议。   一切尘埃落定。   陈易铭收起协议文件,“景先生,那我先不打扰你休息了,等晚餐时间再来喊你。”   “好。”   房门关上,景瞬这才彻底卸下一口气。   他调转轮椅靠近窗边,望着将暗未暗的天幕,灰蒙已久的心却隐隐透出光亮。   原本最坏的结果是治不好这双腿,可今天见过宋老教授后,景瞬已经枯死的期盼终于复燃了。   说起来,这一切好的开始还得感谢——   “迟归。”   景瞬独自坐在轮椅上,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眸底晃过一丝微光。   时间还早,景瞬也不累。   他没上/床休息,而是在脑内复盘了一遍上辈子致残后的遭遇,还将个别重要的时间节点和对应事件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以便将来的不时之需。   直到外面的楼道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像是走了好几遭。   景瞬从记忆里挣脱,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控着轮椅靠近紧闭的房门——   开门的那一瞬刹那,正对迟归要上楼的身影。   “……”   “……”   两人四目相对,迟归顿住步伐。   这次,景瞬先开了口,“迟先生,你忙完了?”   迟归的日常事务好像很繁忙,下午和他见了一面后又匆匆离开了。   “嗯。”   迟归应了声,表情仍是淡淡的,“房间满意吗?”   景瞬还没找到和他相处的正确方式,只好保持最生疏的分寸感,“挺好的,平常轮椅滑动多少有点声音,但我会尽量保持安静,不打扰到你在楼上休息。”   迟归盯着他,却说,“吵不到我,你随意就好,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陈易铭直接讲,也……可以直接和我说。”   景瞬慢了半拍,这回是真的笑了,“好的。”   周身积攒的阴郁被笑容一瞬间冲淡,连带着那双桃花眼都亮了些。   迟归晃了晃神,“笑什么?”   景瞬收起嘴角的弧度,实话实说,“就是觉得迟先生,比我想象中的好接触多了。”   “……”   迟归沉默了几秒,极低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这才上了楼。   三楼是属于迟归的生活区和工作区。   陈易铭早就站在书房门口等待,“先生。”   迟归走进书房,张口就问,“协议签好了?”   陈易铭将桌上的文件夹递近,报告情况,“嗯,景先生没有任何异议,签得很利落。”   迟归只瞥了一眼文件夹,没拿,“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好的。”   书房门关上,迟归第一时间翻开了文件夹,他懒得去看协议条约内容,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   签署日期是2.14。   乙方那一栏上,写着“景瞬”两字,是很秀气的字体。   迟归眉眼里的冷锐渐淡,指腹状似不经意地拂过纸上的名字。   再然后,他拿起黑笔,在上一栏里稳稳当当签下了自己另一个名字。    第7章   在新家的第一个晚上,景瞬睡得不算踏实。   梦境被一层浓浓的黑雾包裹,他毫无征兆地从高空的威亚摔下,腰椎连着双腿泛着剧烈的疼痛,疼得让他全身冒冷汗。   景瞬慌乱地去摸自己的双腿,却触到一片虚无。   渐渐地,他的周围就出现了很多人,散不开的黑雾笼罩着他们的面容,却挡不住他们诛心的言论——   “这不是景瞬吗?眼看着事业才回温,这腿怎么摔没了?可惜哦。”   “都残疾了还怎么回娱乐圈混啊?”   “就是,我要是变成他这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各种各样的嘲讽钻入耳朵,诛杀心脏,景瞬无法忍受,只能拼命往外爬,想要逃出这个令他窒息的空间。   终于,黑雾中散出了一点儿光亮。   混乱的片场眨眼变成了那个熟悉而冰冷的家,景瞬还瘫在地上,整个身子都被冻麻了。   脚步声响起,左拥右抱的迟盛从里面走了出来,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充斥着轻蔑:   “阿景,爬啊,爬得再快点,我最喜欢看你挣扎不放弃的样子了,特别招人喜欢。”   “对了,你这双腿本来是有希望恢复的,是我让医生团队故意拖着你,我就想要看着你慢慢枯萎……”   “阿景,你看连你爸妈都不管你了,除了我,还有谁在意你?这辈子你就只能烂在这里!烂透了!”   ——不!   ——不是这样的!   景瞬猛然睁眼,心跳猛烈得几乎要从胸口炸出来,冷热汗交替流不止,整个身子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潮感。   滋滋滋。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震动。   景瞬艰难爬坐起来,看清屏幕来电的那一刹那,内心正浓的阴霾顷刻裹挟了他的理智。   是迟盛!   对方在宴会结束后就没了动静,这会儿居然又想起给他打电话了!   一想到梦里那张嘴脸,景瞬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了起来。   他颤抖着将迟盛打来的电话挂断,加入黑名单,又将关于对方的社交方式全部删除!   “哐!”   手机失手掉在地上,砸出沉闷声响。   景瞬紧绷的心弦跟着挣断,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放任还在失控的呼吸声,昨天宋老教授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他的腿分明是有机会好转痊愈的!难道上辈子真的是迟盛在背后捣鬼、耽误了他的病情?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临死前,迟盛说的“报复”又是指什么呢?   “叩叩。”   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断了景瞬的思绪。   管家林叔在屋外问,“小景先生?我听见里面有动静,是醒了吗?”   “嗯。”   景瞬压制住自己蔓延的痛苦情绪,应了声,“醒了。”   林叔说,“小景先生,你家中的物品都已经差人运过来了,待会儿就能搬进去。你要是休息好了,可以下楼吃早餐。”   “谢谢林叔,我待会儿就下去。”   景瞬拉来一旁的轮椅,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上去,有了轮椅的助力,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了自己,下了楼。   电梯门一开,餐厅里的香气就扑了过来。   迟归穿戴整齐坐在主位上,管家站在他的边上,除此之外,助理陈易铭和另外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坐在侧边。   因为听见了动静,餐桌上的四人纷纷看了过来。   林叔最先招呼,“小景先生,你坐这边,要吃点什么?”   景瞬靠近,“有粥吗?我早餐吃得不多。”   其实不是吃得不多,而是一日三餐都不怎么按时吃。   林叔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瘦肉粥可以吗?厨房有的。”   景瞬点了点头,攥着水杯没有动弹,而是先看了一眼主位上的迟归。   对方正低头喝着咖啡,神色静默,举止从容,似乎没有要和他对视打招呼的打算。   “……”   景瞬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打扰,而是看向了侧边的另外两人。   陈易铭对上他的目光,笑道,“景先生,早上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韦迪,是先生在集团的行政助理之一,和我一起共事。”   除了他们,迟归在集团还有三位秘书,有各自要负责的板块。   韦迪长得比较酷,对着景瞬点了点头,“小景先生,初次见面,早上好。”   景瞬保持礼貌,微微一笑,“两位早上好。”   余音未落,迟归就将咖啡搁在了桌上,动静不大,但很有存在感。   “今早谁煮的咖啡?味不对。”   轻飘飘的一句话,轻易引起了餐桌上其余三人的注意力。   陈易铭第一时间起身,“先生,我给你重新做一杯?”   “算了。”迟归的关注点压根没在这上面,他问向景瞬,“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   还是很差吗?   景瞬没想到自己极力掩饰,却被迟归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林叔正好端着皮蛋粥走了回来,“小景先生,是感冒不舒服吗?”   景瞬向来能藏事,摇头,“没事,我就是有点认床,待会儿稍微补一下觉就行。”   与其说是感冒,还不如说是心理负荷过重才引发的不适。   昨晚不是他第一次做类似的噩梦,受困轮椅的那五年里,景瞬有无数次被惊醒的时刻,醒来后,他总是一个人面对是漆黑而空洞的房间。   再后来,景瞬宁愿孤零零地醒上一夜,也不愿意坠进周而复始的噩梦里。   迟盛作为名义上的“恋人”,永远是推脱着不来陪他的。   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景瞬不敢面对这样无能又懦弱的自己,他拘着自己不愿外出社交,也拒绝朋友们的关心。   渐渐地,他的性格里染上了阴郁而孤僻的底色。   曾经有人给过景瞬建议:让他有空去看看心理医生,不应该把自己束缚在一小半天地,更不能永远困在那场事故里。   景瞬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负面情况,却始终迈不出自救的那一步,他觉得自己早晚会被黑暗吞噬。   反正哪哪儿都是医不好的,这残存的身体和麻痹的心,总有一个要先死。   ——滋滋。   有手机响起了震动。   韦迪拿起来看了两眼,立刻凑到了迟归的耳边交代着什么。   “……”   景瞬舀着粥,默默望了过去。   迟归垂眸不语,周遭的气场却渐渐逼人。   直到助理交代完毕,他才似笑非笑地丢出一句,“在我眼皮子底下庆祝?”   “大房最近的气焰挺嚣张。”韦迪低声请示,“先生,我看也到了该给他们灭火的时候了。”   迟归眉梢微动,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景先生。”   他抬眼,精准无误地对上了景瞬的视线。   被抓包的景瞬没闪躲,“嗯?”   迟归开门见山,“明晚大房举办了一场私人晚宴,你跟我去看看?”   “……”   大房?   是迟盛他们家吗?   景瞬心脏微不可查地一紧,心头还未解除的疑云再次浮现,“什么性质的晚宴?需要我提前准备什么吗?”   “不用准备。”   迟归看出他一闪而过的迟疑,着重表示,“你明晚待在我身边就行。”   景瞬想到和迟归之间的协议关系,没有拒绝,“好。”   …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晚上。   景瞬本来以为大房的晚宴定在外面的星级酒店,没想到,宴会的举办地点就在迟宅里面。   直到陈易铭带着他来到大房所住的南楼洋房,景瞬才后知后觉记起,自己上辈子就来过这场宴会!   那时,他和迟盛才成为“恋人”没几天,对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带他见父母。   景瞬对这事有点抗拒,总觉得不应该这么随便,但迟盛趁着他行动不方便,说着是要出门约会,实则先斩后奏地把他“拐”了过来。   于是景瞬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进场。   记忆中,这场晚宴似乎是在庆祝大房拿下了什么商业项目,还有不少豪门宾客参与其中,根本不是“见父母”的恰当场合。   回想起来也奇怪——   面对坐轮椅到场的景瞬,迟婷的态度始终很冷淡,看得出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不喜欢,但也没有要拆散他们的意思。   那时的景瞬以为是迟盛在暗中转圜调劝说,如今知道了后者的真实态度,才觉得其中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   景瞬不着痕迹地探向了自己大衣口袋,指尖刚触及了一点冰冷,头顶上方就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想什么?”   景瞬停顿,慢半拍地抬头——   迟归是从外面回宅的,没穿正儿八经的西装,而是一身黑色大衣,很低调,唯有两侧领口上绣着暗银色的老鹰图样。   不过,他左手大拇指上戴了一个板指,正面瞧着同样是一只老鹰,鹰眼是用黑色钻石镶嵌的,看得出做工精致且不菲。   景瞬收回自己的视线,答非所问,“迟先生,我们会不会来迟了?宴会好像已经开始了。”   迟归昨天说不用特意准备,所以他就没换宴会场所该穿的西装,而是穿了一件寻常的米色大衣。   不过夜晚风凉,这才出门一小会儿,他就有点冷了。   迟归瞥见景瞬隐隐冻红的耳垂,眉心微蹙。   他从韦迪的手中取来自己不久前才摘下的黑色围巾,俯身将其圈在景瞬的脖子上。   迟归的手很规矩,根本没有触碰到皮肤半分,但景瞬还是意外地轻吸了一口气,“迟先生?”   微微裸/露的颈侧传来暖意,似乎是围巾上残存的温度,还带着一点儿熟悉的茶香。   迟归对上他那双潮润的桃花眼,“让你不用准备得那么正式,不是让你来这儿感冒的。”   景瞬闷声辩解,“我穿挺厚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小半张脸都藏了围巾里,接受了这份温暖的好意,“谢谢~”   “……”   迟归没由来地顿了两秒,然后才直起身看向了灯火通明的洋房,回答了他的上一个问题:   “现在人齐,进去刚刚好。”    第8章   四层的豪华洋房此刻灯火璀璨,一层连带着外厅的草坪和泳池,组成了半露天的宴会场所。   身为东道主的迟婷穿着一袭深绿色的高定缎面裙,披着同色系的羊绒披肩,哪怕年近五十,依旧光彩动人。   有宾客举着酒杯在她身边吹捧,“婷总,恭喜啊,吉盛那个项目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下的,还得是您有本事。”   又有人凑上前来,“来,婷总,我也敬一杯,我们方家这次能在吉盛项目里分一杯羹,还得多谢您的抬举。”   迟婷笑了笑,面子工程做得很好,“两位老总客气了,同喜。”   她环视了一圈宴会场地,干脆挽住一旁丈夫的胳膊,“御风,你好好招待一下,我进屋一趟。”   林御风是入赘进了迟家。   这些年,他对内是迟婷的贴心好丈夫,对外是迟婷事业上的左膀右臂。   一听见妻子的吩咐,林御风立刻应下。   迟婷趁机得了空,踩着高跟鞋快步走进室内,她将酒杯搁在佣人的托盘里,客套的笑意尽退,“小盛呢?”   佣人如实说,“少爷刚喝了醒酒汤,这会儿正在屋内换衣服。”   迟婷蹙眉,“……没个分寸。”   迟盛的房间在三楼,迟婷推门而入,就瞧见他还在慢吞吞地系着领带,脸上的醉意还没消退干净。   母子两人对上目光。   迟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妈,你怎么上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知道今晚是什么场合吗?”   迟婷瞥见迟盛肩头的吻痕,越发来气,“你不提前回来帮衬就算了,昨晚居然还跑出去鬼混?”   只是她嘴上教训,却还是走近替自家儿子系领带。   迟盛微微仰头,“我今晚不下去行不行?喝多了头疼。”   离那场颜面尽失的宴会还不到一周,他实在不想应付这样的场合,就怕有宾客对他投来戏谑嘲讽的眼神。   迟婷恨铁不成钢,“那个景瞬当着其他少爷小姐们的面编排你几句,你就没脸见人了?难不成,你真对那个瘸子动了心思?”   “妈!”   迟盛及时制止,磨了磨后槽牙,“我对他能有什么狗屁心思?我又不喜欢男的。”   之所以从小结交景瞬,不过是看重了他那张脸和演员身份,外出称一句“朋友”显得有面。   告白一事确实存了私心算计,可他没想到景瞬摔断了腿、还摔坏了脑袋,居然不顾这些年的交情,当众否了他的脸面!   迟婷将领带摆正,“行了,收起你那点没用的小算计,我告诉你——”   “今晚请来的宾客都是商圈有头有脸的人物,待会儿我会当众宣布吉盛项目由你接手负责,这个圈子看重的是利益,手握项目权力才有脸面,你那点情啊爱啊的谈资,不出半个月就不算事了。”   迟盛被酒意浸染的脑袋清明了些,深吸一口气,“妈,你故意将宴会往家里摆,就不怕北楼那位知道?”   迟氏从上三辈就流传下来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一家之主,或是得到了一家之主的允许,才能在宅内举办宴会。   换句话说,只有迟氏掌权人才有这个资格。   迟婷眼中的恨意显露,“那个野种知道了又怎么样?吉盛项目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阿盛,只要你争气,爸妈会帮你把属于我们大房的东西一点点挣回来!”   母子同心。   迟盛露出是在必得的一抹笑,“妈,你放心,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迟归滚下那个不属于他的位置。”   …   母子两人刚回到一楼,林御风就迎了上来,“宾客都到齐了,直接上去发言?”   迟婷颔首,重新挽起丈夫的手上了台。   迟盛瞧见父母恩爱的背影,得意挑眉,他招来侍者端起一杯威士忌,也跟了上去。   “各位宾客晚上好,首先感谢大家的到来,接下来,还请容我简单说两句。”   迟婷从容开场,吸引了全场宾客的目光,“今晚举办这场宴会的原因有二——”   “一是为了庆祝我们迟氏润光科技顺利拿下了吉盛生物项目,不日将会和有关部门签订长达十年的科研和产投。”   “二是为了宣布犬子迟盛将会全面接手、并且负责吉盛这一项目,日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这段话一出,全场无一不露出了惊羡的目光。   曾经有行内人估算过,吉盛项目的年产值至少在十五个亿往上!   如果一签就是十年,那作为主公司的润光科技可不就赚翻了!连带着总负责人的迟盛和大房一家的身价都会跟着水涨船高!   只是庆贺的掌声还未响起,人群后方就响起了一阵骚动——   “迟董来了!”   “迟先生怎么来了?”   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宾客们甚至自发退开了一条道路。   迟归稳步走了进来,带着睥睨一切的冷硬姿态,身形挺阔的他瞬间成为了整个宴场的焦点。   与他同行的,除了平日经常露面的助理,竟然还有一位坐着轮椅的年轻男人!   对方的小半张脸都被裹进黑色围巾里,但还是能看得出面容白皙而柔和,尤其是那双眉眼,生得格外精致。   迟归并没有走得很急,反倒隐约在配合轮椅的前进速度。   有人发出疑问,“跟在迟先生边上的年轻人是谁啊?没见过啊。”   “能和迟先生并着走,来头恐怕不小吧。”   “等等,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一下子想不起名字了。”   景瞬无视了全场暗中的议论,视线直直对准了台上的迟盛。   “……”   “……”   迟盛霎时捏紧了手中的酒杯,而大房夫妇更是没料到这些不速之客,对视了一眼。   稳住心神的迟婷走下台面,对上迟归,“你怎么来了?”   虽然两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但向来没什么亲缘感情可言。   迟归没有直接回答,而不咸不淡地环视了一圈的宾客,那双幽深漆黑的眼宛如巡视领地的鹰,“大姐这儿挺热闹。”   人群里的方总突然被他锁定,顷刻紧张起来。他勉强壮着胆说,“迟先生,婷总拿下了吉盛那个项目,请我们来庆祝庆祝。”   “庆祝?”   跟在后方的韦迪抓准时机,“婷总,您这半场开香槟,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迟婷隐隐不快,“什么意思?”   韦迪将手提包里的红章文件拿了出来,“先生提前得到的内部消息,和你们润光合作的方氏智能长年存在违规操作、篡改企业数据,经过有关部门的多方考量,润光已经失去合作资格了。”   “不过多亏先生出面力挽狂澜,从下周开始,迟氏集团将会接手这个项目核心,今天下午就已经签完合约了,婷总,您还不知道吗?”   一番话,炸起轩然大波。   “这不可能!”迟婷夺过韦迪手中的文件,一目十行地确认了上面的内容。   听见自家被点名的方总也慌了神,他连忙凑上前去看了两眼,“婷、婷总,你听我解释啊,这数据都在标准范围内,本来不、不会有大影响的!”   他到底哪里得罪了迟归?对方想要这项目,怎么就拿他们方家开刀了呢!   要是背上了搞砸项目的锅,以后他们家在圈子里还要怎么混!   迟婷将这份文件砸在方总的手里,怒目对准迟归,“你的手笔?!”   方氏在整个项目上的占比不到百分之二,所谓的数据违规不至于构成大问题,哪怕被揪出来,稍微花点钱就能通融翻篇,怎么可能不打一声招呼就易了主!   除非是迟归一开始就布好了局,就等着他们露出破绽、前功尽弃!   迟归面不改色,“集团临时顶上接手,还能看在自家人的面子上润光分一杯羹,要是换了别家公司接手,那你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在场宾客都是明眼人,哪里能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只是他们作为外人不好发声。   迟盛窝火,“小舅舅,这么说起来,我们一家还得谢谢你?”   迟归瞥了他一眼,“用不着谢,你在我这儿想当项目总负责人还不够格。”   轻描淡写一句审判,噎得迟盛说不出话。   景瞬默默听着双方的言论,嘴角并不明显地翘了翘,作为局外人,他并不知晓这项目的重要性,更不在意这项目花落谁家。   但景瞬看得出来,迟归明显是设局之后半路截胡、偏要装出临时力挽狂澜的姿态,简直能把大房气得七窍升天。   难怪迟盛以往对他那么憎恶,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见到迟盛当众吃瘪,景瞬悠悠添了把火,“大少爷的心思一向用在男欢女爱上,确实不够格。”   迟盛脸色一僵,“阿景!”   迟婷抢先,“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造谣我儿子?”   她心头的无名火正盛,不好对着迟归起正面冲突,这才将矛头指向景瞬。   “……”   迟归眯了眯眼,周遭的气场瞬间沉了些。   “你该问问你儿子算什么东西。”景瞬没有被迟婷的质问唬住,而是当众点破,“我记得迟盛和方家少爷方昱玩得不错?狐朋狗友的。”   “是他牵线搭桥让方家参与了这个项目吧?好有眼光啊。”   一句轻飘飘的推论直击迟婷的命门,也让迟盛陷入更深的难堪。   要不是迟盛自以为是地将方家拉入项目,要是没有方家这点数据造假和破绽,说不定吉盛项目没那么容易黄!   迟婷深知这点,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   迟归垂眸看向轮椅上的景瞬,没想到对方身在局外、脑瓜子却转得挺快。   他溢出一声短促的、近乎不可觉察的笑音,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了轮椅后把手上。   众人瞧见这一幕,越发震惊:   这叫景瞬的年轻人,和迟归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这看上去不像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吧!   很快地,就有宾客反应过来,“等等!我想起来了!”   “我女儿前几天回家说了,迟大少爷在这追求景瞬、还包了宴会厅告白,结果他不但严词拒绝了,还跟着迟董跑了!”   “还有这种事?”   “外甥和舅舅抢上同一个人?这不能够吧?”   “……”   陈易铭听见边上的嚼舌根,适时打断,“诸位老总,我们先生命人在主宅重新备了暖宴,门口的接驳车都已经到位了,欢迎各位随时移步。”   宾客们面面相觑,却都有些蠢蠢欲动——   迟家大房再厉害,哪能比上真正掌权的迟归?谁不想要和后者攀上一点儿关系?   只不过迟归平时为人低调,才让他们找不到巴结的门路,今晚这机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又怎么能错过呢!   终究有势利的宾客按耐不住了,他们虚情假意地和大房夫妇说了几句场面话,率先结对往外走了。   剩下的人见此,纷纷效仿。   没一会儿,这场宴会的宾客就走了大半。   哪有庆功宴才开场就闹成这副模样的?要是传出去,大房的脸面往哪搁!   迟婷忍无可忍,“迟归!你别欺人太甚!”   迟归转动着象征家主权利的扳指,睨了过去,“大姐,你最近的胃口实在太大了,就不怕撑坏?”   这是暗示,更是明晃晃的警告。   林御风暗中制止了妻子,“阿婷,别冲动。”   毕竟迟归是现任家主、集团董事长,公然和他作对没有什么好下场,以往那些旁支亲戚的落败就是最好的例子!   “好你个窝囊废!”   迟婷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林御风对着迟盛尴尬笑笑,连忙追了上去。   迟归无所谓他们夫妻之间的争执,他轻敲了一下景瞬的轮椅靠背,“走吧。”   大部分的宾客都顺着他的面子往主宅走了,今晚横竖是得应付一下。   景瞬点头,调转轮椅方向。   台上的迟盛看着景瞬的背影,下意识地喊,“阿景!”   “……”   景瞬像是没有听见,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迟盛刚打算下台去追,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迟归发沉的视线,他的脚步骤然停顿,再不敢往前一步。   …   五分钟后,接驳车在主宅门口停下。   庄严而华丽的主宅已经提前布置妥善,放眼望去,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宴会规格看上去比大房还要气派。   景瞬看在眼里,没忍住暗忖:   人人都说娱乐圈演员来钱快、生活光鲜亮丽,可比起真正的豪门世家,那还是差得远了。   这一通宴席下来,恐怕能抵上一部小成本电影的投资了。   “现在应该有不少宾客在猜测你的身份,要是待会儿不想被打扰,可以全程跟在我的身边,没人敢随便找你事。”   走在前面的迟归突然转回了身,景瞬一个没注意,连人带椅差点撞上去。   他抬起头,有些意外,“不用和大家明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些宾客都是人精,该猜到的,自然会猜到。”迟归昏暗中的眉眼掠过一丝微光,反问,“你如果觉得有必要,我也可以当众提一提。”   景瞬一时答不上来,“你是甲方,你说了算。”   迟归移开眼,心如明镜,“很多时候,脑补和猜测远比实话实说来得更有传播效果,而且……”   他顿了顿,眼里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意,“将来你要是后悔了这份协议,就还能有退路。”   后半句话传入耳中,惹得景瞬心头一震。   忽然间,有心急的宾客组团迎了上来。   “迟董,你可算来了。”   “迟先生,没想到今晚还能有这个荣幸……”   说话间,一行人就将迟归团团围住,恨不得立刻就抱上这尊财神爷、以求利益。   景瞬坐着轮椅,本来就比旁人要矮上一些,这一会儿差点就要被淹没,他连忙转动着轮椅后撤,没打算参与这场虚与委蛇的交谈。   滋滋。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阿景……”   景瞬看了个开头,立刻把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他将手机收回口袋,指尖又触到了那抹冰凉,凉上心尖。   修长的睫毛遮盖住了景瞬渐沉的眼色,他问陈易铭,“陈助,洗手间在哪里?我想去一趟。”   陈易铭指了一个方向,“小景先生,我带你去?”   “不用了,你留在这里陪迟先生吧。”景瞬瞥了一眼还被围在人群中的迟归,给出恰当理由,“我找个侍者带路,去去就回来。”   身后宴会的喧闹渐渐降低,确认隔开众人的视线后,景瞬就将随手招来的侍者遣退了。   他没有往陈易铭所指的方向走,而是拐进一方回廊。   老宅平日里无人居住,不在宴会范围内的灯光很幽暗,不过每隔一段路就会有个夜光监控摄像头,看起来很安全。   轮椅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滑动出声,除此之外,后方还跟着逐渐明显的脚步声。   景瞬早有预料地停下,神色漠然,“迟盛,你有完没完?”    第9章   “……”   藏不住的迟盛绕到了景瞬的面前,有些惊喜,“阿景!你、你愿意理我了?”   他身上的酒味传来了过来,景瞬不喜蹙眉,“别这么叫我,迟少,我们不熟。”   “不熟?”   迟盛听见这一说辞,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什么叫做不熟?我们认识快十年了!阿景,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才让你突然这么对我!”   在出事之前,景瞬向来都是很依着他的。   虽然因为拍戏和学业,两人算不上常常见面,但从来没闹过明面上的矛盾,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僵持!   那晚宴会结束后,迟盛堵着少有的憋屈无处发泄,他存心不去联系景瞬,就想着等对方主动上门道歉求和。   但他没想到,景瞬比想象得还要决绝——   不仅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搬了家,删除并且拉黑了他所有的社交方式!简直就是性情大变!   凭什么!从小到大,只有别人上赶着和他攀关系,他就没有被任何人这么无情“甩”过!   迟盛心里不服,面上却装出一副委曲求全的姿态,“阿景,你要是对我有误会,我们可以好好聊开,好吗?”   景瞬听见迟盛的控诉,不怒反笑,“聊聊?行啊,那我问你——”   “你说我们是朋友,这些年,你有真正了解过我吗?”   “你说我出事后才意识到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呢?问个最简单的,你知道我喜欢喝什么吗?”   迟盛哽了哽,回答不上来。   他在外装得风光霁月、温文儒雅,实则甚少把人放在眼里,向来只有“朋友”了解他、讨好他的份,哪里去真正了解过景瞬的喜好和需求?   “迟盛,你不知道,你也不喜欢我。”   景瞬直视着迟盛的眼眸,说出早已看明白的事实。   “你只是看中我的‘演员’身份,看得上我这张还算对你胃口的脸,对外称一声朋友,不至于让你丢面子。”   迟盛目光微闪,接不上话。   景瞬控着轮椅上前,仰头审视着眼前人,“其实我一直在想,我这双腿的后续治疗会很漫长,如果我接受你的告白、和你在一起,你会有耐心陪着我看病吗?”   “会!我当然会!”   迟盛还以为是景瞬有所松动,连忙凑到他的身前,“我会给你预约最好的医疗团队,一定想办法替你请宋春晖教授出山,你信我!”   “阿景,在我眼里,现在没什么比你的双腿更重要!我其实还给你找好了外国的医疗团队!”   “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带你出国去找他们!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   与上辈子近乎一致的深情言论传入耳朵。   但景瞬脑海中浮现的,是无数个孤独无依的黑暗日子,以及那个他不愿意再回忆的寒夜。   景瞬眼眶泛出红意,不是感动,而是日益加剧的猜忌和恶心,“外国的医疗团队?”   “对!”   “你是想请他们治好我的双腿?”景瞬看着眼前的迟盛,一字一句地逼问,“还是想请他们拖延我的治疗、耽误我的病情,好让我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轰隆!   质问在迟盛的脑子里骤然砸下,震得他僵在原地:   不可能!   景瞬怎么会猜到他的真实意图?这不可能!   酒意拖延了思绪和反应,迟盛来不及遮掩脸上的错愕,眼中的慌乱和闪躲就成了最佳佐证。   景瞬瞧见他的反应,颤抖地溢出一声苦笑,“所以,你真是这么想的!”   看来,他上辈子真是有机会能好起来的?是迟盛利用了他的信任,借着“恋人”的身份给他设局编造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前两年的嘘寒问暖是假的,关心呵护是假的,想要塑造深情人设是真的,怕他察觉出端倪才是真的!   之后说着“公司忙”、“事业忙”,不过是确认了他的双腿再也没了治愈的可能,慢慢减少了伪装。   景瞬双手紧攥着轮椅把手,哪怕早对迟盛的真实品行有所预料,但此刻的他还是感受到了灭顶的痛苦和阴暗。   他忽然觉得脖子上的围巾缠得很紧,偏偏胸腔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地往外挤出,窒息感渐渐逼了上来。   迟盛凑上前来,还想要狡辩,“阿景,不是这样的,你别瞎想……”   “滚!”   景瞬的思绪处在失控的边缘,用尽全力将他推开,“你滚开!别碰我!”   他连人带椅后撤,“迟盛,我再没见过你比更恶心下作的人!”   迟盛没稳住重心,摔在了青石地砖上,手腹蹭破了皮,陡然冒出的痛意和上头的酒意交织,让他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景瞬!一而再再而三,我已经够给你脸了!我恶心下作?你呢?你又算什么?!”   今晚景瞬和迟归共同出现在了宴会现场,将他们大房的庆功宴搅得乱七八糟,言行举止间就差把他们见不得人的关系摆在众人眼前了!   迟盛看在眼里,同样有了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滋味!   “我看你早就背着我爬上迟归的床了吧!你一直就知道我和他关系不好,只能二选一,才会用这种极端方式把我甩掉!”   迟盛从地上爬了起来,原形毕露,“怎么?我小舅舅把你艹得够爽吗?没想到他迟归还是个恋/残/癖!”   景瞬听见这番荒唐的言论,眸底弥漫上了从未有过的厌恶和恨意。   他短促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监控,朝回廊内侧偏过轮椅,“迟盛,你用不着这里发癫,现在在我眼里,你哪哪儿都比不上迟归!”   “……”   哪哪儿都比不上?   名为不甘和嫉妒的情绪急速攀升,昏暗的廊灯下,迟盛的面容近乎扭曲。   他大跨步上前抓住了景瞬的手臂,充斥着醉意的眸底开始浮动恶意,“景瞬!你有什么资格来点评我?”   “你放开我!”   “我偏不放!”   迟盛用蛮力将景瞬从轮椅上拽了起来,还一脚踹翻了他身后的轮椅,“你以为和迟归在一起就万事大吉了?”   哐当!   轮椅砸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   失了支撑的景瞬往下一栽,而迟盛更为野蛮地踹开了一侧厢房的门,将他重重推了进去。   景瞬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后背连着腰椎泛起了不正常的钻心的钝痛,呼吸凝固。   恍惚间,景瞬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雪夜。   他看着迟盛将厢房木门上了锁,一步步地靠近他、弯下腰,“景瞬,虽然我只玩女人,但我今天可以为你破一次例!”   迟盛扯掉景瞬的黑色围巾,强行跪压在他的身上,“你以为迟归有多爱你?你以为他能忍受你和我发生关系?”   “迟盛!你疯了吗!滚开!”   “我这不是疯给你看吗?”迟盛的脸上浮动恶意,指尖触碰到了景瞬滑腻的颈侧,“阿景,我对你倒也不是不可以。”   “……”   景瞬只感觉胃里翻涌得厉害,咬紧了牙齿才忍住呕吐,他趁乱探入自己的大衣口袋,在迟盛俯身贴身的瞬间,迅速将手中的物品抵了上去。   滋滋滋!   强劲的电流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流遍全身,迟盛毫无防备中招,抽搐着倒在一侧!   景瞬爬出他的控制,又一次用力地将手电棒抵了上去,沉着脸色直接调到了最大档。   “啊——”   迟盛被电到发出近乎破碎的音节,瘫软在地上抽搐。   景瞬打开电棒的另外一头,露出一节小小的刀刃,冷光掠过他猩红的眼尾,映照出那近乎疯狂的、阴鸷的杀意。   “迟盛,这是你自找的!”   利刃刺破西装面料,温热的液体溅在了手上。   迟盛感受到大腿传来的剧痛,原本被电麻的大脑又被激得清醒起来,他不可置信地抽气,企图逃离的景瞬,“你……你……”   黑暗中,景瞬的神色像是变了一个人,“我让你动了吗!”   手起刀落,迟盛的右腿也被扎出一个血洞。   在双重痛苦的加持下,迟盛脸色顷刻惨白,可刀刃还刺在腿上,唬得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景瞬紧攥着电击刀不放,沾上血迹的手背泛起淡色青筋,他盯着满脸恐惧的迟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对方伤害他的画面——   “景瞬就是个这辈子只能坐轮椅的废物,还是个男的,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我看见他那双软绵无力的腿就觉得恶心想吐,压根碰都没有碰过,哪里提得起兴趣?”   “实话和你们说了吧,我啊,这几年就喜欢躲在监控后面看他不小心摔倒后、在地上拖着双腿狼狈爬行的样子,可有趣了。”   “……”   景瞬盯着痛苦到扭曲的迟盛,满心荒凉。   曾几何时,他是真的信任过眼前人,也真将对方那点虚假的“关爱”当成活下去的一丝希望!   哪怕不是出于恋人,那也是出于多年友情的信任和依赖。   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呢?   是被刻意拖延、失去了站起来的机会,是被当成逗趣玩物一样羞辱,是被故意推倒在冷冰冰的地上,更是迟盛的见死不救、无情离去!   如果不是侥幸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他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也许是察觉到景瞬的失神,恢复了一点儿力气的迟盛伸手就想要将他推开。   景瞬眼疾手快,狠狠将刀刃往下一划。   “啊!”   迟盛疼得大叫,“景瞬,我要杀了你!”   但是再抬眼,沾了血的刀刃就已经抵在了他的眼前。   啪嗒。   凝聚在刀尖的血砸了下来。   持刀的景瞬浑身都在发抖,眼里充斥着痛苦和疯狂,“……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什么都不怕,你要不要试试?”   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真实和虚幻交织着带来痛苦。   他只知道自己再也装不下积年累月的负面情绪,内心全面爆发的黑暗正在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灵魂!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眼前人一块下地狱!   ——轰!   下一秒,上了栓的木门被人从外轰然踹开。    第10章   屋外的光亮划破了这片黑暗,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   迟归站在门口,借着身后的廊灯光亮看清了情况:   昏暗而阴冷的厢房内,景瞬就这么瘫坐在地上,一手用力撑着地面,一手持着电刀扎进了迟盛的大腿。   血液弥漫,沾染了景瞬本该白皙的手指。   他的内衬领口被扯得凌乱,呼吸急促,单薄的身躯更是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剧烈颤抖,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   “……”   大概是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景瞬麻木地抬了头,那双天生漂亮的桃花眼被阴暗和死志占满,看不见半点光亮。   迟归呼吸蓦然发沉,迅速走近。   他蹲在景瞬的身边,第一时间拢住那持刀的手,“景瞬,先把刀放下,别伤了自己。”   景瞬大脑意识混沌,想要抽手却没成功,他摇摇欲坠,对眼前的一切都带着强烈的不信任,“不,我不放……”   “景瞬!冷静点!你看清楚,是我!”   “……”   景瞬的眼波晃了一秒。   “没事了,没人能再伤害你,也别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害自己。”迟归缓慢掰开他泛白的指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哄道,“听话,好吗?”   ——哐当。   电刀伴随着千斤重的恨意一并丢在了地上,景瞬急促地喘了两下,骤然失了力气往后倒。   迟归顺势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眉心紧缩,“景瞬?”   怀中人没说话,意识隐约有些溃散。   迟归看着掉在不远处的黑色围巾,当机立断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裹在了景瞬的身上,这才抱紧起身。   迟盛的身子还麻着,腿疼得仿佛失了心智,居然向迟归求救起来,“救……救我……”   迟归闻声垂眸,戾气尽露,蓄力往他的腿上又踹了一脚。   “啊!”   迟盛当即疼得昏死了过去,再也没了挣扎。   景瞬听见了这声短促的惨叫,不受控地绷紧了身子,迟归察觉到他的状态,立即收敛了狠厉情绪。   “别怕,没事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门口响起动静。   从别处寻来的陈易铭看清屋内的情况,只震惊了几秒就做出反应,“先生,你带着景先生先回去?剩下的我来处理。”   迟归将抱紧怀中人,不放心地示意,“对外锁住这混账受伤的消息,盯紧大房那边,要是敢闹起来,让他们有本事直接来找我!”   “是。”   …   迟宅有常年聘用的、正规的医生团队,平日就住在附近,因此在一通电话后来得很快。   赶来的医护进屋时,迟归刚将景瞬被血染污的外套换下。   惊厥中的景瞬紧闭着双眼,血色尽失的唇哽咽着,听不清在说什么,似乎是陷入了某种难以排解的痛苦情绪中。   “先生,应该是情绪应激导致的躯体化反应,目前情况很严重,得先打镇定剂来缓解。”   陈医生初步判定,连忙递给医助一道眼神,“快!”   好在平日里他们用正规资质、正规渠道,一直有备用药物。   医助很快就拿着注射器走了回来。   陈医生接过,“先生,得肌肉注射,打右手上肢。”   迟归将景瞬扶进自己的怀中,替对方右边衣袖,“来。”   针孔接触皮肤的瞬间,半昏半醒的景瞬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挣扎起来,“我不要!你们滚开!滚、滚开!”   迟归连忙按住他,“景瞬!”   景瞬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躲,整个人痉挛得更加厉害,“疼,没用的……我不要……”   怎么打都没用的!他已经打过无数次针了,没有效果的,从来都没有!   他的腿好不了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是迟盛,是迟盛骗了他!   陈医生观察着迟归的眼色,不敢硬来,“先生,这情况必须得打针,长时间惊厥抽搐很危险。”   “我知道。”迟归不得不强行扣住景瞬的腰、箍住他的手臂,“你快点!”   一针镇定剂稳准狠地推了进去。   药效起得比想象中得还要快,不到二十分钟,景瞬就彻底陷入了沉睡中。   在边上观察的陈医生暗松了一口气,不忘提醒,“先生,躯体化反应大都是因为心理问题,镇定剂治标不治本。”   迟归神色很沉,“我心里有数。”   他接过管家手里的热毛巾,擦拭着景瞬还沾着肮脏血迹的手,“你们都先出去吧,今晚就待在这里休息,暂时别走了,免得后半夜有情况。”   “好的,先生。”   卧室里恢复了安静,窗外的夜色浓郁。   也不知过了多久,卧室外才响起陈易铭的声音,“先生。”   迟归目光微转,“进。”   陈易铭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刻意压低了声音,“先生,今晚是我的过失,没能及时注意到景先生的动态。”   他先是认了错,再说,“我让人调出了回廊两边的监控记录,你看看?”   迟归接过助理递来的平板,看了起来。   前后监控的两个画面,如实记录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迟归紧紧盯着画面内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忽然间,他还在某处前后拉扯了一下进度条。   陈易铭察觉了他的微妙举动,“先生,怎么了?”   迟归沉默着,微微摇头。   没几秒,他就看见监控里的迟盛野蛮地拽起景瞬、用力将他推进了厢房内。   迟归关掉平板,床头灯映出他晦暗难辨的神色。   陈易铭主动禀明情况,“迟少那边直接暗中送医了,我和韦迪也打点好了宾客和佣人,保证不会走漏消息。”   “盯梢的人说,大房夫妇才得知了情况赶了过去,估计之后有得闹。”   “……”   闹?他们也配?   迟归看回床上的景瞬,即便是在睡梦中,对方的神色也没那么安稳。   “让人继续盯紧了,我有分寸。”   “好的。”   …   这一觉,景瞬睡得又沉又重。   再次醒来时,他浑身弥漫着熟悉的酸痛感,嗓子更是干得冒烟。   有人在耳畔轻声呼唤,“小景先生,你醒了?”   景瞬模糊的视野渐渐恢复清晰,“……林叔?”   “欸,是我。”林叔察觉到他嗓子的不舒适,拿起一旁的温水,“小景先生,你感觉怎么样?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景瞬在林叔的帮助下艰难坐起,忍着晕眩喝水润嗓。   他环视着四周的环境,脑海中的记忆还有些凌乱,“林叔,昨天是你在照顾我吗?”   “小景先生,昨晚是……”   话还没说完,卧室门就被人打开了。   迟归和陈医生一并从屋外走了进来,后者的手上还拿着刚刚配置好的吊瓶。   陈医生瞧见转醒的景瞬,先一步走近,“景先生,你还有些烧,我再给你打一针?”   景瞬往医生的后方瞥了一眼,和迟归短暂对视又挪回,“嗯。”   细长的针刺破手背、扎入静脉,景瞬全程垂眸一声不吭,更没露出任何抗拒的细微神色。   陈医生想起昨晚打针的情形,是试探也是关切,“景先生,不疼吧?”   景瞬还很虚弱,“不疼。”   迟归见他顺利输液,吩咐管家,“林叔,你下楼给景瞬弄点吃的。”   “好的,先生。”   林叔应声,很有眼力劲地示意陈医生跟着自己一块离开。   房门合上,还留在屋内的两人自然而然地对上了视线。   迟归率先掌控话语权,“我们聊聊?”   景瞬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一时还没做好接话的准备,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   迟归不在意他的沉默,“景瞬。”   不再是前几日那般客套的“景先生”,而是直呼了完整姓名。   “你还记不记得,在宴会前我和你说过什么?那份协议上又写了什么?”   迟归的语气不算强势,却也容不得人闪躲。   景瞬无处可逃,只能看他,“记得。”   迟归说过,宴会场合要跟在他的身边,协议写着,如果需要外出行动也得和他报备。   迟归追问,“那你昨晚做什么了?”   “……”   景瞬迟疑了几秒,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我只是想要去上洗手间,是迟盛跟踪我、纠缠不清的,我后来出手是出于正当防卫。”   迟归洞察了他的犹豫,“撒谎。”   简单两个字,震出景瞬压在深处的慌张。   迟归看破一切,“你早在口袋里备好了电刀,故意远离宴会和宾客,给了他跟踪你的机会,和他当面对峙后,你又刻意在言语上激怒他。”   而且,迟归在查看昨晚的监控视频时,注意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小细节:   两人发生言语冲突后,景瞬没有第一时间往外撤离,而是特意瞄完了监控的位置,一反常态往厢房门口靠近。   “景瞬,你在赌——”   “赌醉了酒的迟盛会被激怒上头,失控行事,厢房里面没有监控,反而方便你对他下手,是吗?”   “……”   景瞬欲言又止,沉默足以说明真相。   是。   从决定参加宴会的那一刻起,景瞬就决意要给自己的“上辈子”一个交代!   那把电刀是他出事后购入防身的,一直没用过,昨晚装进口袋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没想过真能派上用场。   景瞬原本只想从迟盛的口中敲出真相,可他终究高看了对方的品行为人,也低估了自己心里累积的痛苦和阴霾。   迟盛扑上来的那一瞬间,景瞬不受控的恨意盖过了理智。   监控可以记录下迟盛对他的野蛮行为,而厢房正好能替他掩护真实意图,事后还能狡辩一句是在正当防卫。   可这样的掩饰和借口,被迟归轻易看穿了。   景瞬此刻恢复了该有的理智,内心却止不住的忐忑:   昨晚宴会上来了那么多宾客,他不顾迟归的面子单独行动,还出手伤了迟家大少爷。   迟归身为家主,哪怕和大房一家关系再不好,大概也不会选择保他。   沉默悄然蔓延。   迟归的目光锁定着景瞬,有意再次提醒,“景瞬,你违约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   果然,是要秋后算账了。   景瞬知道自己昨晚言行上的过激,找不到任何可以辩解的借口,“抱歉,昨晚是我的问题,给你添麻烦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也会尽快搬出去。”   这句话,景瞬说得很干脆,也很漠然,他早就习惯了孤苦无依的生活,从未奢求能有人给自己真正的庇护。   “……”   迟归沉默注视着景瞬的神色,企图找出一丝伪装逞强的痕迹,可惜搜寻无果。   “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的协议作废?你也不需要宋春晖教授给你治疗了是吗?”   他眉心凝起,再出口的语气更是涌上一丝微妙的起伏,“也对,你昨晚还想着和迟盛同归于尽,连死都不怕了,还在意自己的双腿?”   景瞬如梦初醒,被压制过深的不安终于移到了脸上,“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攥紧了盖在腿上的被子,看向迟归的视线里多了一丝小心翼翼,“迟先生,我……”   迟归对上他憔悴的脸色,抢先表态,“景瞬,我没有要赶你走,更没打算结束我们之间的协议。”   “我从不在乎迟盛的死活,我在意的是,你根本就没有把你自己的身体安危放在第一位。”   景瞬怔然。   发烧引起的晕眩还在继续,他生怕自己误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迟归反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昨天不是我及时赶到,可能会出现什么后果?”   “万一迟盛逃了出去呼救,或者被参加宴会的宾客发现、报了警,一传十、十传百地闹大了事情?再或者,迟盛发狠伤了你呢?”   说到最后一种假设,语气明显严肃起来。   “景瞬,从签订协议的那一天起,我们就算得上是利益共同体了,不要瞒着我擅自行动,给任何外人留下把柄,给他们伤害你、威胁我的机会。”   景瞬听见这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迟归能走到如今的地位,绝非易事,背地里肯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能出错,他身边人都不能出错!   景瞬抿了抿唇,“对不起。”   虽然他不后悔对迟盛的反击,但他并不愿拖累到其他人。   迟归叹了口气,“不需要和我道歉,迟盛和大房那边我会处理,但昨晚的事情下不为例,能做到吗?”   云淡风轻的一段话,就将景瞬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也将昨晚的事情翻了篇。   “嗯。”   景瞬闷闷应了一声,透着点犯错后的乖。   迟归眉眼松动了一下,话锋一转,“协议不会终止,但你昨晚不听话。”   “……”   “既然犯错了就要接受惩罚,同意吗?”   景瞬不敢不同意,“什么惩罚?”   “先欠着,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好吧。”   敲门声响起。   管家林叔端着一碗温热的小米粥走了进来,“先生,小景先生刚醒,先喝点粥吧?”   迟归微微点头,景瞬也没拒绝。   温热的流食入口,一路回暖,驱赶了体内最后的寒意。   景瞬想起自己不曾间断的梦魇,想起内心积攒的无处发泄的痛苦,那种感觉实际上很糟糕,稍有不慎就会毁了自己,就像昨晚那样的不受控。   既然有机会重活一世,他不能、也不应该将自己永远困在过往!   景瞬心有所动,看向迟归主动报备,“迟先生,我过两天想要外出,我、我想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听见这话,迟归的眉头彻底松动了。   “嗯,可以。”    第11章   海市康雅私人医院。   配套设施极好的顶级病房里,迟盛躺在床上,时不时发出痛苦压抑的抽气声,“疼死了!就不能再打一针止疼吗?”   麻醉药的药性已经过去了,缝了针的伤口上了药,这会儿泛起令他难以忍受的疼痛。   迟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还没等她开口,紧闭的病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林御风带着年近七十的迟仁聘走了进来,他迅速和妻子交换了一道眼神,“爸,你慢点。”   迟婷出声,“爸,你可算来了,你看看你宝贝孙子遭罪成什么样了!”   迟仁聘走到病床边,看着迟盛疼到毫无血色的脸,“情况怎么样了?严重吗?”   “能不严重吗?两边大腿都被扎出血窟窿了。”   迟婷提及自家儿子的伤势,气不打一处来,“特别是左腿,划了将近十厘米的伤口,整整缝了十二针啊!”   林御风补充,“爸,医生说了,这伤口要是再深上、长上一两公分,只怕以后走路都会有影响。”   迟盛半真半假地露出痛苦神色,“爷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迟仁聘活到这把岁数,子孙缘却薄弱,眼下就迟盛这么一个宝贝孙子。   如今听见这情况,他眉头直皱,“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在自家的宴会上发生这种事?到底谁干的!”   迟婷将迟仁聘扶到沙发上坐下,先发制人,“爸,还能有谁?”   迟仁聘听出她的话外音,神色微变,“迟归?你们又怎么惹到这煞神了?”   迟婷反驳,“我们可不敢惹,是他故意找我们的麻烦!”   “我们大房辛辛苦苦忙活了快一年的项目,迟归倒好,借着集团的优势说抢走就抢走!昨晚当着那么多海市豪商的面,直接把我们大房的面子踩在脚底下!”   “这些就算了,但小盛做错了什么?迟归那没良心的,居然让人故意将他伤成这个样子!”   话音刚落,虚掩的病房门忽地发出“轰——”的一声打开了,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病房内的人纷纷侧目。   迟归不请自来,冷沉的目光盯着病床上的人。   “我要是想下手,他这双腿就该彻底废了!”   “……”   随着他的靠近,周遭的空气立刻逼仄起来。   迟盛脸上浮现本能的心虚和恐惧,不敢与之对视。   迟归根本不给他躲避的机会,将手中的平板砸在了他缠着纱布的腿上,又重又狠。   这一下子,刚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裂开渗出了血。   迟盛疼得一哆嗦,硬生生将痛苦压了下去。   迟婷爱子心切,“迟归!你什么意思!真以为我们大房不敢报警处理?”   迟归站在床尾,无动于衷,“行啊,让警方也来瞧瞧这个货色。”   平板上的监控视频开启了新一轮的播放,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实公布在了众人的眼前——   迟盛不仅跟踪骚扰了行动不便的景瞬,而且还用蛮力将他拽起、推进了无人的厢房!   接下来是想做什么龌龊行径?答案不言而喻。   “……”   迟婷面露错愕,反应过来的她迅速瞪向自家儿子:不是说了不喜欢男人吗?这又是在闹什么!   迟盛有口难言,“妈,不是你想得那样,我……”   迟仁聘没想到迟盛受伤的背后会牵扯出这么一段事儿,只觉得荒唐!   他看向迟婷,“我怎么觉得监控里的年轻人有些眼熟?还不说句实话!”   林御风见形势不对,出面圆场,“爸,这人是迟盛的少时朋友,以前来过一次家中宴会,昨晚估计是他们小年轻之间闹矛盾了,有些误会……”   “不是误会。”迟归强硬打断,复述,“是迟盛喝醉酒跟踪景瞬、骚扰他、甚至精/虫上脑、意图不轨!”   “他在我的酒宴上没了分寸,我才动手给了他一点教训。”   迟归暗含警告的视线扫了大房一圈,定定落在迟仁聘的脸上,“大姐不是想要报警吗?等警方到了,正好我和迟盛一块儿对线。”   “你……”   迟仁聘欲言又止。   迟归是现任的集团董事长,要因为这种事情被警方带走问询,一旦走漏风声,只怕旁支亲戚、各路股东立刻会开启新一轮的探听和作妖。   更严重的,还会影响到集团市值。   迟仁聘再怎么心疼小辈,但第一思想还是以家族利益为上,“好了,一点儿小事误会而已,报什么警?找什么警察?”   迟婷不甘心,“爸!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冷笑着意有所指,“真少见啊,你这回倒是宁愿自己揽错,也要护着那个景瞬?你们俩什么关系?”   “咱们迟氏家大业大,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可得少做,我看你这年纪也是时候结婚了,咱爸还等着抱孙子呢。”   迟仁聘听出一丝微妙,但他的思绪立刻就被迟归打断了,“迟婷,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私事!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直呼其名,连句装装客套样子的“大姐”都不叫了。   迟婷冷哼。   韦迪适时拿回平板,反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婷总,润光科技近两年对集团总部上交的公示报表涉嫌利润造假,您要不看看?”   “……”   “既然你们大房这么爱报警,那顺带把这些文件证据也交给警方,另外立案处理吧。”   这下子,迟婷终于变了脸色,向来淡定的林御风也露出些许慌张——   所谓的“财务造假”,只是大房利用集团的渠道便利拿低价、做高价,瞒着集团和对接方将中间“多余”出来的利润放进了自己的腰包。   只不过,他们近两年拿着这些钱涉及了海外的灰色产业地带。   要是警方彻查起来,只怕会麻烦不断!处理稍有不慎,可能就要面临牢狱之灾!   “够了!”   迟仁聘喊停了这场不断扩大的闹剧,似乎是有意在为大房遮掩,“一家人闹什么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迟归瞥了迟仁聘一眼,没有多少敬重,“爸,现在的迟氏是我说了算,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接过助理手中的文件,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地甩在了大房夫妇的面前。   “这件事该怎么做,你们自己知道,月末要是补不上这笔窟窿,我一定亲手把你们送进去!”   迟婷看着砸在脚边的文件,嚣张气焰尽收,就连向来体面的林御风也面露尴尬。   迟归不再理会这对夫妻,而是看向迟盛,“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别再骚扰他。”   冷厉的目光如同利剑出鞘,一招抵喉。   迟盛憋屈至极,“不、不会了。”   迟归转身就走,连迟仁聘也没放在眼里。   迟仁聘盯着他无情冷硬的背影,气得心脏直突突,“反了他!当初就不应该把这逆子带回来!”   自从掌管了家主之位,越发不将他们这些至亲当做一回事儿了!   病房内的声音逐渐远离,直到电梯门彻底隔绝了这一切。   韦迪才问,“先生,就这么把证据‘送’到了他们的手上,会不会太便宜大房了?”   在事实确凿的情况下,只要迟归的手段够强硬,完全大房送进去吃几年牢房。   迟归不觉得可惜,“我要是动得狠了,老头子那边少不了节外生枝的麻烦。”   集团底下牵扯的分公司和股东实在太多了,不到万不得已,还不能下手太绝。   不过,这次的警告敲打足够大房掉肉长教训了,免得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景瞬麻烦。   迟归想起景瞬,眉眼间的冷厉缓了些,“心理医生找好了吗?”   “嗯,易铭已经联系好了,听说明天下午就去。”   “好。”   …   次日下午。   景瞬坐在车后排,看着手上刚拿到的医生信息,“温不言?”   对方是很权威的心理医生兼咨询师,早些年是华医心理健康科的科室主任,她提早退休后,创办了这家私人诊疗室。   光是单次的咨询诊疗费用就高达四位数,哪怕是这样,前来找她的心理患者也不在少数。   景瞬有所耳闻,“……她的问诊费好像很贵。”   他原本只想就近找家医院,挂个心理咨询的号,自己也能出得起这笔费用。   陈易铭笑笑,“小景先生,先生已经预支过费用了。他的意思是,你在这方面不需要有任何压力和负担,既然我们能请得起好医生,就没必要退而求其次。”   景瞬想了想,“好吧,替我谢谢迟先生。”   双方之间的协议已成,他又决定要剔除心病,自然是怎么好怎么来。   半小时后,两人准时抵达私人诊疗室。   年过五十的温医生站在门口,面相看上去很有亲和力,“两位好。”   她没有对轮椅上的景瞬露出任何异样神色,而是温柔开口,“景先生,首先很感谢你的信任——”   “其次,这边需要你先配合我的助手做几个心理方面的检查,等初步评估你的心理健康程度后,我再为你开启一对一的单独诊疗时间。”   景瞬点头,“好的。”   一个小时后,所有的检查数据出炉。   布置温馨的单独诊疗室内,温医生将测试结果告知,“景先生,重度焦虑,重度抑郁,还伴随着轻微厌食,以及一定程度上的躯体化症状。”   “……”   景瞬并不意外,他捏了捏自己的指腹,“嗯,要怎么办呢?”   温医生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主动将桌子上一个毛茸茸的小狗玩偶递了过去,“抱着玩玩?”   景瞬诧异接过,但摸上去的手感意外不错。   温医生这才开口,“景先生,你愿意主动接受心理诊疗,就代表现在的你有本能的自救意识,这是好事。”   “我接下来会问你一些问题,可能会涉及隐私,但我希望你能如实告知。当然,也请你相信我的专业性。”   景瞬捏了捏玩偶,犹豫了两秒后,还是选择了配合。   “好。”   …   两个小时的问诊一晃而过。   景瞬刚从诊疗室出来,陈易铭就迎了上来,“小景先生,结束了?”   温医生跟了上来,“医助已经配好药物,按时吃,我会定期上门进行心理辅导,期间有任何情况,欢迎随时和我沟通。”   景瞬的状态还算不错,“谢谢温医生。”   “不客气。”   温医生垂眸,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景先生很喜欢这个小狗玩偶?”   景瞬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玩偶,连忙将其递了回去,“不好意思。”   温医生没接,反过来提议,“景先生,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养只小狗,小猫也行。”   很多时候,饲养宠物能对心理疾病的患者带来显著的积极作用。   “……”   小狗吗?   景瞬眸光亮了一瞬,却没有直接应下。   温医生说,“这只玩偶就送给你吧,我这儿还有,下次再见。”   景瞬握着毛茸茸的玩偶,没再拒绝,“好,下次见。”   两人刚走出电梯门,陈易铭就提醒,“小景先生,这边。”   景瞬循声望去,才发现侧边停了一辆黑色豪车,不是他们来时的那辆。   后排车窗适时移下,露出迟归的面容。   景瞬有些意外,靠近,“迟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迟归解释,“在附近办了点事,易铭说你这边差不多要结束了,正好顺路带你们回去。”   景瞬没有怀疑,“等很久了吗?”   迟归一脸平静,“刚来,上车吧。”   站在后方的陈易铭和充当司机的韦迪对了一道眼神,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帮着景瞬上车坐稳。   一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出口的缴费处。   电子机械音一本正经地响了起来:“尊敬的车主,您好,您的海A11999已超过免费停车时长,请及时缴费,谢谢配合!”   “……”   “……”   景瞬愣住,不自觉地看向迟归。   边上的迟归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一言不发地盯着手机上的财务报表,看上去很忙。   身为特助的韦迪和陈易铭最会察言观色,极快做出各自该有的反应。   一人负责缴费,“马上!”   一人负责打马虎眼,“这儿停车场挺坑的啊,才停了……停了十来分钟吧?怎么就要缴费了?”    第12章   韦迪迅速缴完停车费,默不作声地将车子驶入了正常路面。   景瞬没将这小小插曲往深处想,他放空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指腹不停地揉着怀中的玩偶。   忽然间,边上传来声音,“哪来的玩偶?”   景瞬看了一眼提问的迟归,难得露出点笑容,“温医生送我的,很软呢。”   他拿起新得的小礼物展示,圆润的指尖透着点粉。   迟归的视线多停了两秒,问,“检查结果出来了?感觉怎么样?”   “嗯,是有点心理方面的问题。”景瞬没有隐瞒这既定的事实,“温医生挺专业的,我们今天聊了很多。”   其实景瞬一开始还有所顾忌、不愿意袒露太多,温医生察觉了他的心里戒备,没逼着回答,而是用极其专业又柔软的方式使他一点点放松下来。   “……”   迟归知道这样的问诊大都涉及个人隐私,没有刨根究底下去。   坐在前排的陈易铭惯会察言观色,主动提起新一轮话题,“小景先生,你很喜欢小狗吗?我们临走前,温医生建议你可以养一只试试。”   迟归捕捉关键,眼色微顿,“养狗?”   景瞬拢紧手中的小狗玩偶,口是心非,“……还好,我没想养。”   其实,他小时候养过一只白色的土松犬,是六岁那会儿在剧组遇上的拍摄犬,拍着拍着就有了感情。   景瞬杀青后舍不得,不但抱着小狗哭了好一阵儿,景观海见儿子实在喜欢,才出面交涉买下。   景瞬给那只土松犬延用了剧里的名字,叫奶球,这一养就是十二年。   十八岁那一年,景瞬不但遭受了父母早就离婚、重组家庭的打击,同时还失去了朝夕相伴的小狗朋友。   曾经的景瞬设想过,要是自己生活和收入稳定了,可以再养一只小狗作陪。   可惜命运的打击来得猝不及防,之后的几年里,景瞬忙着奔波治疗双腿,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   毕竟他连自己都养不好,哪里还能养得起小狗?   景瞬浅吸了一口气,反问,“迟先生呢?你喜欢小狗吗?”   迟归眸色微变,留了点余地,“还好,没什么感觉。”   与其说是“还好”,不如说是“不喜欢”。   他小时候被乡下发了狂的恶犬咬伤过,现在左肩还留着一条消不掉的旧疤。   虽然迟归已经忘记了被撕咬时的疼痛感,疤痕也不会影响到如今正常的生活,但童年记忆深处的那点阴影犹存,导致他对犬类的印象都不太好。   “哦。”   景瞬应了声,心尖弥漫上一点儿不着调的失落。   看来短期内,他得彻底收起养狗的那点念头,毕竟寄人篱下,不给人家添麻烦就已经很好了。   迟归捕捉到了景瞬那一秒下沉的语气,刚准备再说些什么,结果对方的手机忽地响起了震动。   景瞬挪回注意力,拿出手机查看微信消息。   没几秒,他有些迟疑地看向了迟归,“迟先生,我明天下午可以再出门一趟吗?”   “谁找你?”   迟归脱口而出,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越了界,于是补充,“没出什么事吧?”   景瞬想起两人协议内容,说明原因,“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位经纪人,叫喻修竹,本来我和喻哥谈定了意向的经纪合约,打算等上部电影结束后正式签约。”   没想到,临时杀青却出了意外。   “出事后,喻哥一直挺关心我的,之前还来医院探望过我,但我那会儿状态不好,没顾得上和他细聊。”   上辈子,景瞬因为自身病态的消极心理,慢慢就和喻修竹在内的一众朋友淡了联系,如今,他想要从头改变这一切。   “喻哥现在给我发消息,问我这两天有没有空,想要见个面。”   景瞬如实说完,安静等待了四五秒。   他见迟归没出声,嘟囔催促,“……我报备完了,能出门了吗?”   迟归听见最后的闷闷哼哼,眉梢轻轻往上一挑,“嗯,知道了,没说不让你去,不过明天让易铭他们跟着,你一个人外出不方便。”   景瞬捏了捏小狗玩偶的耳朵,没反对,“嗯,好吧。”   …   折腾了一个下午,景瞬的精力实在是耗尽了,一到家就回房间休息了。   陈易铭看着已经坐电梯上楼的景瞬,才延迟发问,“先生,需要我提前查查那个经纪人的身份背景吗?”   迟归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尽快。”   背调可以不涉及隐私,至少得知道那位名叫“喻修竹”的经纪人到底靠不靠谱。   陈易铭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效的。   晚上不到九点,关于“喻修竹”的资料就已经送到了迟归的面前。   “先生,喻修竹今年31岁,是帝京人,明面上确实是执证经纪人,他的父亲是知名导演喻川,母亲方可茴也是圈内著名制片人。”   家中还有其他长辈从艺、从商,甚至从政。   这些都是公开的背景资料,可以说,喻修竹是个名副其实的京圈公子哥,家世很好。   大概是受了双亲的影响,喻修竹大学毕业后就和友人创办了鼎星工作室,专门对接圈内艺人的经纪业务,而他本人手底下同样带过好几位艺人。   “其中最有名的是谢从矜,这两年已经算是圈内顶流了。”   迟归又翻了一页电子资料,忽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洗/钱?”   “哦,是的。”   陈易铭着重提及,“两年前,鼎星工作室被爆利用影视投资非法洗/钱,同时段,还解约了谢从矜在内的一众演员艺人。”   “后面经过警方调查,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和喻修竹无关,是工作室其他两位合伙人出了问题。”   不过受到影响,喻修竹本人在圈内还是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直到去年年初,他才在海市重新成立了新的工作室,竹林经纪。   陈易铭说着,又想起了一事,“去年十月份那会儿,小景先生确实和他在横城见过面,不过没多久,剧组就出了事故。”   “我知道了。”   迟归将平板递了回去,“明天他们俩见面,你远远看着就行,不用凑近打扰,保证安全就行。”   陈易铭点头,“明白。”   迟归眸光微泛,又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对了,你让林叔上来一趟,我正好也有事要交代他去办。”   “好的。”   ……   次日下午,竹林经纪。   这家工作室才成立一年,但内在的装修风格完全贴合工作室名称,就连休息室里都布置了不少“竹”的元素,风雅十足。   “小瞬,来——”   喻修竹将一杯泡好的果茶递到了景瞬的面前,“知道你不爱喝咖啡,所以给你泡的果茶,酸甜口的,你试试。”   人如其名,喻修竹的君子气度是由内而外散发的,平日里对人待物总是温柔体贴、细致入微,一双笑眼轻易就能博得任何人的好感。   景瞬扬唇,捧着果茶暖手,“谢谢喻哥。”   喻修竹在他的对面坐下,“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两人其实很早就认识了——   景瞬当初参演过喻川导演的电影,虽然只是出场很短暂的小小配角,但意外结识了来剧组探班的喻修竹。   两人相差了八九岁,可是聊得投缘,这些年一直保持联系。   “小瞬,我看你的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   听说剧组出事后,喻修竹就第一时间去医院探望过景瞬,也会隔三差五在微信上发去关切。   景瞬也不藏着掖着,“有人替我请了宋老教授的团队出山,我上周已经找他诊断过了,这双腿还有希望能好。”   医疗团队那边正在根据他的具体情况,商讨并且制定手术方案。   景瞬今天上午才去做了二次检查,“要是进展快的话,下月中旬就可以进行第一轮手术。”   “真的?那太好了!”   喻修竹听见这一消息,真心实意地替他感到开心,“后续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景瞬笑着,“谢谢喻哥。”   喻修竹喝了一口咖啡,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么顾虑。   景瞬看出他的迟疑,“喻哥,你有话就直接问吧,你今天找我来,应该不是为了简单闲聊的吧?”   喻修竹笑了一下,“确实有事情想问你。”   “嗯,你说?”   “小瞬,你和迟氏董事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听别人说,你们俩……”   喻修竹人脉交际广,本身又是豪门阔少,隐约间就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不过,这些消息的传播范围不算广,可能是因为迟归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讨论他的私事。   景瞬愣了愣,一时没接话。   喻修竹见他沉默,“抱歉,我并不是故意想要探听你的隐私。”   “喻哥,我是和迟归住在一起了,但现在不方便透露过多,不过你放心,我始终清楚得知道自己要什么、在做什么。”   “对我来说,没什么比重新站起来更重要的事。”   景瞬点到为止。   喻修竹心里有了分寸,转移话题,“嗯,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意外事故,景瞬现在就该是他工作室旗下的签约艺人,由他亲自带领着在圈内拍戏打拼。   喻修竹从小跟在名导父亲的身边,耳濡目染了不少——   很显然,景瞬在表演方面是有天赋的。   即便从小到大接拍了那么多影视作品、遇到的剧本质量参差不齐,但景瞬的灵气从未被磨灭,而是越发扎实了基本功、磨砺了演技!   两人视线相对,景瞬看穿了对方眼里的惋惜,“喻哥,我是不会放弃演戏的。”   他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电影梦想,他热爱表演,十几年如一日,“如果还有机会,我要一直活在镜头前、去完成每一个属于我自己的角色。”   当然,景瞬也知道,在自己的双腿彻底好转之前,这样的工作机会很少很少。   喻修竹听见他的表态,暗松一口气,“只要你想,我的工作室永远会对你抛出橄榄枝,那份意向合约依旧有效。”   景瞬心尖一暖,鼓起勇气询问,“喻哥,我确实想要请你帮帮忙,你手头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   “你想找工作?”   “嗯!”   景瞬应得恳切,“哪怕不是在镜头前,只是待在幕后也可以,我可以后期剪辑、写脚本分镜,还有字幕翻译什么的……”   虽然有了迟归的协议帮助,他暂时不需要为了治疗费和生活费发愁,但协议始终有到期的一天。   景瞬早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有了前车之鉴,他再也不想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他明白自己早晚要离开迟家,到时候,不仅得还钱给迟归,还得面对各式各样的花销问题。   既然活着,就要长远打算。   “喻哥,我想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攒点钱。”景瞬抿了一口果茶,试图压住那点不自信,“如果、如果还能和娱乐圈挂钩的话,那是最好的。”   “小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作为一个演员,的确不能长期缺乏曝光和话题。”喻修竹真心将景瞬当成弟弟看待,自然想着帮忙。   他在脑海里努力搜刮了一圈,灵光乍现,“你别说,我还真想到了一档节目!”    第13章   景瞬没想到喻修竹当下就有了想法,眸色一喜,“节目?”   喻修竹放下咖啡杯起身,“你等我一下。”   “好。”   景瞬目送着喻修竹离开休息室、朝着不远处的办公室走去,没过三分钟,对方就带着薄薄几页A4纸走了回来。   “小景,你看看?”   喻修竹将刚刚打印的纸质策划递了过去,“是一档观察类的职场真人秀。”   景瞬听见这档节目类型,眉心微蹙,但他没有急着发问,而是认真看起了这份策划案——   这档综艺的全名叫做《这!就是真职场!》,从名字就不难看出录制的核心内容。   节目将聚焦当下最热门的职场话题,选取帝京、海市的标杆企业公司作为职场背景,通过“新人”加上“老手”的一带一模式,揭秘不同行业内的真实职场环境。   预设一共八期正片,加两集节目番外。   喻修竹见景瞬还在翻看策划案,主动说起自己已知的情况,“这档节目采用职场真人秀+嘉宾观察室,双部分组成。”   这是当下最常见的演播模式。   “职场部分已经录制得差不多了,节目正片剪了一大半,这个月中将会开始第一轮的嘉宾观察录制。”   “听说原定的一位艺人突然档期不合适,没办法来了,节目组这边又挺着急的,所以想让我帮忙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后补人选。”   景瞬看向喻修竹,“喻哥,你想让我去当观察室嘉宾?”   喻修竹没有否认,“观察室部分的录制相对简单,比较适合你现在的情况。”   坐在演播室里看真人秀正片,发表自己的观点,然后再和其他嘉宾一起进行有效的讨论。   通常来说,不太需要运动量。   景瞬明白喻修竹的弦外之音,只是他这些年一心想着演戏,从来没有参加过类似真人秀的录制。   见眼前人还有些踌躇,喻修竹干脆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盘托出:   “小景,这档节目不止是网播,还是海市卫视出品的上星综艺,S+级别,听说职场部分的嘉宾颜值和能力都很优秀。”   电视台那边就是冲着开年爆款去的,播出后肯定少不了大肆宣传。   哪怕观察室嘉宾不是主体,那也肯定不缺曝光和话题度。   从客观层面来说,景瞬目前的身体情况很难遇到合适的剧本、回到镜头前。   如果能参与这档综艺的录制,既能确保他在一定程度上的公开露面,又能相对稳妥地拿到通告费用,确实是当下最优的选择。   景瞬摩挲着还留有打印余温的纸张,心尖微微发烫,“喻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现在这种身体条件,节目组会愿意让我去当观察嘉宾吗?”   喻修竹确认了他的想法,笑开,“你不是说了这腿能好吗?以往圈内也不是没有明显骨折受伤、坐着轮椅参加节目的,你这不算个例。”   话里话外,他都没有将景瞬故意区分开来、特殊对待。   景瞬心尖一暖,试图抓住这个机会,“我想试试,就怕节目组看不上我。”   喻修竹说,“不怕你知道,这节目制片人之一是我的小姑,所以才会找我推荐合适的艺人嘉宾。”   “要是你有这个想法,我就去和节目组谈谈,选上的几率总归比一般人多些。”   “不过,我确实不能打包票,具体情况到时候再联系你?”   景瞬就没想着一定能拿下这份通告,他当即将自己的期待值降到了最低,“嗯,那就麻烦喻哥了。”   “和我客气什么?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经纪人了。”   “嗯。”   …   见完喻修竹后,景瞬就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节奏——   虽然宋老教授诊断他双腿恢复的可能性很大,但手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难度系数不小,团队需要制定严谨的开刀方案。   身为病患的景瞬配合着一切的术前检查和准备。   不过,温医生开的药也起了作用。   接连一周,景瞬的睡眠质量得到了显著提升,每每一觉沉睡到自然醒,很少再受到了噩梦的侵扰了。   转眼又是一个大晴天。   景瞬闲来无事,特意在午后挑了两部经典的系列电影来看。   身为演员,景瞬其实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影片摄入,以往还会定期深扒每部影片的节奏、甚至还会找已公开的剧本段落来分析。   当初上大学时,他就想着哪怕自己未来不做演员,也可以转行尝试当一名电影编剧。   后来,也算是“一语成谶”——   上辈子受困在轮椅上的那几年,景瞬确实没了拍戏的可能、做不了演员了,于是他尝试着编写过一部原创的电影剧本。   只是剧本结尾,他怎么改都不满意。   “……”   景瞬想起那本“临死前”都没完成的电影剧本,脸上浮动出一丝遗憾,还没等他深入去想,窗外的后院就响起了一阵奶呼呼的狗叫。   “唔嗷~”   “……”   景瞬还以为是幻听,不确定地偏头看向窗外,很快地,隐隐约约又是一声,“汪!”   可惜因为轮椅高度有限,景瞬没办法看清楼下的情况,好在电影已经播放到了尾声,于是他操控轮椅出了屋。   一楼后院,宽敞又整洁的草坪上,管家林叔和几位佣人正围成一团,脸上带着或多或少的笑意。   管家最先发现了景瞬的身影,侧身让出点空间,“小景先生,你来了正好,快来看看。”   直到这时,景瞬才发现管家的脚边还跟着小小一团的幼犬,小狗全身都是奶白色的,唯有一对耳朵尖尖是淡黄色的毛发。   大概听见了轮椅转动的声音,这只幼犬不但不害怕,反而还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它在景瞬脚边站定,仰起脑袋,“呜汪!”   喔~   超凶!   景瞬的注意力瞬间找准了对象,捏着它的后脖颈提了起来,“林叔,哪来的小狗?”   虽然迟宅占地面积很大,但处处都有人修理维护,外面的流浪狗不像能随意跑进来产崽。   突然被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幼崽立刻变脸,奶声奶气地哼哼唧唧,乖乖趴在了景瞬的膝盖上。   管家走近,说起这只小狗的由来,“亲戚家养的,才两个多月,说是家里的母犬一下子生了好几只,实在是养不动了,这几天都在松江农贸市场的门口叫卖呢。”   “这不,非得说要送我一只,让我要是养不了,就找能养的人免费送了。”   有佣人凑上前来说,“哎哟,这种土狗可护主、可聪明了。”   说话间,怀中的幼犬使劲蹭了蹭景瞬,毛茸茸的脑袋毛蹭过手背,激起一阵熟悉的、令人怀念的酥痒。   景瞬揉着小狗蓬松的毛发,眼里的喜欢自然而然地溢出了出来,“是土松犬,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和这只差不多。”   管家了然,“小景先生,你喜欢?”   有佣人接话,“那不正好?小景先生要是喜欢的话,就直接养了吧!免得再给这狗找新主人了。”   另外一位佣人也搭腔,“是啊,我们是迟先生雇佣进家里做事的,平日里不好养小猫小狗的。”   “……”   景瞬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有直接应下。   他还记得前几天在车里和迟归聊起养狗时,对方的神色很淡,想来应该是不喜欢的。   景瞬看着怀中的幼犬,“这事我做不了主的,得迟先生同意才行。”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一道询问,“什么要我同意才行?”   景瞬侧过身,对上了迟归靠近的高大身影。   管家和佣人们不约而同地收敛了笑容,对来人多出一份尊敬,“先生,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跟在迟归身边的陈易铭代替接话,“有个会议临时改期了,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他的视线往景瞬怀里一落,“哟,小景先生,哪里来的小狗啊?”   “林叔亲戚家的,想要让他帮忙找人收养。”景瞬解释着,不由看向迟归,“我看着挺可爱的,抱着玩玩。”   话虽如此,可他始终没舍得将小狗交还给林叔,反正横竖是养不了的,这会儿能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   迟归明知故问,“你想养吗?”   景瞬捏着小狗软乎乎的肉爪,带着一丝外露的遗憾,“还是算了,我的身体情况不方便养狗。”   “嗷呜~”   怀中的幼犬像是听明白了,努力扒拉在景瞬的身前,还试图用鼻尖和小舌头去挽留他。   景瞬不嫌脏,而是用指尖点了点它的鼻尖,“乖。”   怀中的小狗确实很聪明,当下就乖乖不闹了。   迟归看见这一幕,“你想养就养着吧。”   景瞬意外,“嗯?”   管家是懂察言观色的,“家里那么多人呢,一只小狗而已,平常我们有空帮忙遛遛不是什么难事。”   有佣人搭话,“就是啊,小景先生,我看这狗和你挺投缘的。”   景瞬听见这些劝词,眉眼间忍不住多出一丝神采,“我真的可以养吗?”   迟归对上他明亮的眼色,本来就没拒绝的心,“可以,你需要什么宠物用品就和易铭说,让他去买。”   陈易铭想起车子后备箱里早早买好的一堆宠物用品,看破不说破,“没问题。”   景瞬扬唇,“嗯!那我待会儿仔细想想,再写个清单。”   好在他以前就养过小狗,有经验。   林叔看着明显情绪上升的景瞬,又看向迟归请示,“那我在院里给小狗搭窝?”   迟归颔首,“嗯。”   他始终没那么喜欢犬类,让景瞬接受心理医生的建议在院里养狗,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   景瞬听见主仆两人的简短问答,揉着小狗的动作停了停,他重新看向迟归,带着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得寸进尺。   “迟先生,我可以把它养在我的房间吗?”   “……”   迟归沉默,回答不上来。   景瞬解释,“现在天气还太冷了,幼犬待在室外容易生病,我保证会教会它定点上厕所,不会让它在家里乱来的!”   他将肉墩墩的小狗调转方向,举在迟归的面前晃了晃,“你看看,它看着就很乖!”   “呜~”   幼崽仰头,奶呼呼地嗷了一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   迟归望着莫名有些相似的一人一狗,心里的底线一退再退,“行吧,你自己看着来。”    第14章   景瞬在取名这块向来没什么天赋。   以前在剧组收养的狗狗沿用了剧内的名字,如今又一次喜提“狗爸”的头衔,他在短短两天筛选了无数个小狗名称,愣是没找出一个满意的。   于是,只能暂时“狗宝”、“宝宝”地喊着。   好在土松犬一向聪明、懂人话,才两天时间,狗宝就学会了定点上厕所、握手、坐下等一系列常规操作。   景瞬这会儿闲着没事,坐在房间外厅逗狗,“狗宝!坐下!”   狗宝啪叽坐稳,仰头呼应,“嗷呜!”   景瞬被萌得一激灵,“嗯~谁是全世界最乖的小狗!”   狗宝积极响应,“汪!”   “……”   迟归才靠近房间,就听见了正在跨物种交流的一人一狗,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景瞬发觉了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迟先生?”   狗宝也跟着转身,警惕地望着将近一米九的迟归,明明才那么丁点大的身形,就敢护在景瞬的面前,冲上前去。   “——汪!”   超凶!   但没什么威慑力。   站在门口的迟归垂眸,和它隔着点距离。   狗宝见这招震慑不到突然出现的敌人,扬长脑袋发动连击叫唤,结果因为喊得用力过猛,反倒把自己摔了四脚朝天。   “……”   迟归轻挑了一下眉头。   景瞬被狗宝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可爱到了,忍不住笑,“好了,过来。”   狗宝意识到自己打不过眼前的庞然大物,委屈巴巴地跑回景瞬身边,扒拉着他的腿哼唧叫唤。   景瞬将它搂到膝盖上安抚,“不吵了,待会儿用羊奶粉给你泡狗粮,好不好?”   狗宝蹭了蹭他的手心,顿时安静趴下。   迟归瞧见这一幕,“这狗很听你的话。”   景瞬的眸底沾了点小小的骄傲,“嗯,挺乖的,很好教呢。”   他想起狗宝刚才冲着迟归的一通乱叫,解释,“迟先生,幼犬小时候就比较调皮的,刚刚和你闹着玩呢,你别介意。”   迟归盯着钻进景瞬怀里的小狗,慢半拍地移眼,“……我还不至于和一只小狗计较,能进去吗?”   景瞬见他还站在门口,连忙点头,“当然。”   迟归走近,直接将大衣口袋里的黑盒拿了出来,“给你的,打开看看。”   “给我的?”   景瞬接过沉甸甸的盒子,有些迟疑地打开——   手感很好的黑绒盒子里,装着一块黑蓝配色的腕表,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牌子款式。   景瞬愣了愣,“手表?”   迟归说,“我让人从海外加急定制的监测腕表。”   这只腕表是研发团队专供私人服务,结合了目前市面上全方位的身体实时监测功能,精确到以分为秒的数据分析。   当然,还带着定位最基本的功能。   只要使用者愿意开放权限,就能够全天候地实时监控,定时生成数据传送到监护人的手机里,遇到突发危机情况时,还能自动报警定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隐藏的功能权限,有需要的话也可以一一开启,就比如在侧面的旋钮上还有一个隐形摄像头,可以暗中进行画面录制。   迟归将手表的作用简单告知景瞬,“从今天起,你得时刻戴着这只腕表,这就是上次我说过的惩罚。”   之前景瞬背着迟归私自行动,还在宴会角落将迟盛刺伤,两人事后提过“违约惩罚”一事。   “……”   景瞬记得这事,但没有立刻表态。   他望着盒子里的腕表,脑海中联想到的却是上辈子的遭遇——   那时的迟盛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在家里各处都安装了监控,说是为了方便随时掌握他的情况,免得他独自在家出现危险。   结果,监控实时记录下了景瞬每一次的狼狈,到头来成了迟盛嘲笑他的工具。   沉默的时间长了些。   迟归看穿了景瞬眸底的纠结和抗拒,话到嘴边却没了强硬,“景瞬,迟氏内部关系复杂,小争小斗就没停过,现在你和我同住一个屋檐下,免不了以后有人会找你麻烦。”   “既然双方签订了协议,我就应该为你的健康和安全负责。”   “还有,你上回瞒着我和外人对峙那样的事情,我私心不希望存在第二遍。”   “……”   景瞬的沉默还在继续。   迟归眉心溢出一丝无奈,“算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   “好的。”   景瞬抢在对方收回这些话之前,应了下来,“我听你的。”   两人间存在合约,他又是在扮演迟归的“另一半”,自然得配合对方能随时能够找到他。   景瞬主动将腕表佩戴在了左手,“嗯,这样就可以了吗?”   迟归走近,“要设置一下权限,得你本人同意才行。”   “哦。”   景瞬照做,突然觉得也没想象中的不自在。   说好的“惩罚”,但出发点不算坏,而且各项操作都得遵循他本人的意愿。   最要紧的是,眼前人是迟归,又不是曾经的迟盛。   因为回忆而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景瞬摩挲了一下表盘,“那我的身体数据是会实时传输到你那边?定位也是?”   “嗯,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有事可以找我。”   “好。”   景瞬研究一下,点下授权。   机械音响起:已识别本机人脸,已开启实时监测,数据将发送至监护人“S”手机。   监护人?   景瞬听见这个微妙的词汇,怔了怔。   自从十八岁成年、得知父母离婚后,他就没了所谓的“监护人”。   哪怕双腿不便,景瞬也没有要求任何人来监护自己的健康安全,这会儿虽然只是定制手表上的说辞,但还是让他有了瞬间的联想——   如果以后再出了事,至少迟归会知道?   景瞬心尖一凝,下意识地喊了眼前人的全名,“迟归,我……”   滋滋滋。   手机突然响起来电震动,打断了下文。   景瞬立马回过神,礼貌改口,“迟先生,你的手机响了。”   “……”   迟归沉住呼吸,接通电话,“喂?”   手机那头的陈易铭察觉到自己老板隐隐不悦的语气,犹豫了两秒才说明情况,“先生,宅门口有人找小景先生。”   两人的距离挨得近,景瞬听见了这声传话,“找我的?谁啊?”   迟归打散那点不着调的烦躁,重复发问,“谁找他?”   电话那头的陈易铭如实汇报,“喻修竹。”   景瞬惊讶,“喻哥?”   他是将自己现在的住址告诉了喻修竹,但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找上了门。   迟宅的门禁很严格,一般外人是进不了的。   不请自来的喻修竹正在大宅门口犯难,结果刚好遇上了办完事回来的陈易铭,这才有了当下的这通电话。   十分钟后,喻修竹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景瞬率先喊了一句,“喻哥。”   “嗯。”   喻修竹应声。   他认出外厅里的迟归,带着该有的礼数,“迟董,初次见面,我打小景电话一直没人接,这才冒昧上门,实在抱歉。”   迟归微微颔首,“来者是客,喻先生请坐吧。”   “喻哥,我手机在静音充电,没注意到你的来电。” 景瞬简单解释,又猜测,“是不是节目那边有结果了?”   喻修竹点头,不确定地瞥了一眼边上的迟归。   景瞬明白他的暗示,也不藏着掖着,“喻哥,我现在外出都是要和迟先生报备的,你有话就直说吧。”   迟归捕捉关键词,“什么节目?”   “……”   报备?   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喻修竹心有疑惑,但他知道眼下不好多问,只好先说正事,“小景,我已经和节目组谈过了,他们非常欢迎你去参与录制。”   他将自己随身带来的草拟合同递给了景瞬,“你看看?通告费什么的,节目组给得很合理。”   景瞬惊喜,“真同意了?”   迟归借机弯下腰,“方便给我也看看吗?”   “……”   两人间的距离突然拉近。   景瞬觉得自己稍稍偏头就能触及到迟归的肩膀,对方衣服上熟悉的茶香味缓缓萦绕、包裹,一点点侵占所谓的安全界限。   景瞬无意识地捏紧了合同边缘,往边上递了递,“嗯。”   喻修竹没料到迟归会关心这些,想了想,递去备份合同,“我这儿有备份的。”   迟归眼也没抬,“不用。”   “……”   喻修竹吃瘪,只能自顾自说明情况,“观察室嘉宾一共需要进行四次大录制,每次都要观看两集正片。”   整季节目一共八集正片。   景瞬想起自己即将到来的手术,“喻哥,录制时间确定了吗?”   “第一、二轮的录制就在下周,录完后会有半个月的休息期,我确认过了,不会和你的手术撞档。”   喻修竹轻易打消了景瞬的顾虑,“我知道你术后需要时间恢复,所以和节目组特意商量过了——”   “你可以缺席第三轮的录制,至于第四轮录制时间还没正式确定,到时候再看。”   景瞬听见通告上的安排,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样既不耽误他的手术治疗,还能满足他的赚钱需求。   迟归将草拟的合同看了一遍,直起身,“这节目有点耳熟?”   陈易铭早就瞥见了备用合同上的节目名字,“先生,我们迟氏旗下的投行分公司有职员参与录制,之前分公司的越总在季度会议上提及过这事,您批准了的。”   景瞬讶异,“节目组还找了迟氏?”   喻修竹看过节目完整策划,“我听说海视这次找了迟氏金融、小麦科技、百川影视、娱果传媒四大公司的员工进行录制。”   真人秀的录制分散在各地的公司总部,但观察室嘉宾的录制部分是在海市本地。   喻修竹也不拖泥带水,“小景,节目组那边比较急,他们下周就要全平台官宣,我们今天必须要有答复。”   这正是他直接动身来找景瞬的原因。   “喻哥,节目组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当然是想要参与录制的。”   景瞬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的态度,目光却转向了迟归,“迟先生,我……”   迟归对上他暗含询问的视线,反问,“你确定你能吃得消节目录制?”   景瞬早就考虑过类似问题,“嗯,我确定,我也想去做。”   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哪怕只是节目录制、不是演戏,但这是景瞬上辈子梦寐以求的机会了。   迟归听见这话,没拒绝,“嗯,知道了。”   松口得太过容易,景瞬有些不确信,“你不反对?”   “你正常的工作社交,我不会反对。”   迟归从来没有想着要限制景瞬的自由,将他困在这一片宅院牢笼里,他们只是签订了协议,不是卖身契。   喻修竹听见两人的沟通,干脆趁热打铁,“小景,节目官宣需要嘉宾提供个人海报,今天时间还早,要不你待会儿就跟我去拍了?”   景瞬没想到来得这么匆忙,但还是应了下来,“好的。”   …   事情谈妥,喻修竹先下了楼。   景瞬简单收拾了一番,没等出外厅,就受到了狗宝的阻拦。   “嗷呜嗷呜!”   狗宝在地上来回蹦跳,似乎是在提醒什么,“呜~汪!”   景瞬看见它空空如也的狗碗,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将羊奶粉泡开,又倒入了适量的狗粮。   狗宝眼巴巴望着他,尾巴转成小螺旋桨。   景瞬心软得不像话,抱起小鼻嘎狗宝,“宝宝乖,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你在家吃饱了睡觉,别闹腾。”   “嗷~”   狗宝舔了舔他的下巴。   刹那间,迟归的声音传来,“景瞬,喻先生在车里等你了。”   景瞬一愣,才发现迟归还坐在外厅没有离开。   他赶紧将狗宝放下,顺势将泡软的狗粮放在地上,“宝宝,吃吧,在家乖乖的!”   狗宝埋头苦干,“嗯嗯嗯~”   景瞬安顿完自家崽子,操控着轮椅出屋,“迟先生,那我先走了,晚餐可能不回来吃了。”   迟归瞥见他佩戴好的腕表,“嗯,知道了。”   很快地,景瞬乘坐电梯下了楼。   迟归没急着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走近看着正在干饭的幼犬,狗宝听见身后的动静,警惕转身嗅了嗅来人的裤脚——   这气味,不好惹!   狗宝打不过,于是装乖摇了摇尾巴。   迟归垂眸盯着这只小不点,想起景瞬临走前对它又蹭又抱,“他叫你……宝宝?”   狗宝听见自己的名字,积极讨好,“嗷!”   “……”   这取得什么名?喊谁宝宝呢?   迟归蹙眉,用鞋尖轻轻踹了一下狗碗,“不好听。”   狗宝眼见着自己的饭碗被踹,不装了,超凶地喊,“汪!”   宝好!   人坏!!   人超坏!!!    第15章   景瞬和节目组签完合同,正式接到了第一轮录制的明确时间。   录制地点就在海市本地,路程上挺方便的,即便如此,景瞬还是提前到达了海市卫视的壹号演播棚。   喻修竹是他的挂名经纪人,陪着一块来。   两人刚进入演播大厅,一声熟稔的招呼就传了过来,“修竹,你们这就到了?”   “……”   景瞬和喻修竹不约而同地朝着声源看去。   来人看着才四十岁出头,黑色棉服将他的身形压得敦实,颇有肉感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笑眯眯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景瞬不认识这张陌生面孔,但喻修竹回应了这声招呼,“孟制片,你好。”   他对上景瞬暗含询问的目光,充当起双方的介绍人,“小景,这位是节目组的制片人之一,孟志德。”   “孟制片,这位就是我之前提过的景瞬,也是我们竹林经纪的签约艺人。”   “哦~”   孟志德轻推了一下眼镜,藏在镜片下的目光在他的双腿上微微停留。   景瞬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扬起一抹礼貌的微笑,“孟老师好,初次见面,我是景瞬,很感谢你和节目组能给我这次录制机会。”   孟志德看清他的样貌,兴致更浓,“客气了。”   娱乐圈里的童星不少,但很多都是昙花一现——   灵气再足的小演员,随着生长和发育都有可能“长歪长残”,从而彻底退出公众视线。   如今以童星身份出道、还在继续活跃在圈内的演员艺人屈指可数。   孟志德阅人无数,景瞬的骨相和皮相都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了,“我看过你小时候的影视作品,真是越长越精致漂亮了啊,不错。”   “……”   面对孟志德突如其来的夸赞,景瞬一时接不上话。   喻修竹帮忙接应,“孟制片,我们小景第一次参加这档节目,还请您多多关照,后期多给他留些镜头。”   “好说好说。”   孟志德笑笑,示意他们一块往里走,“你们来得太早了,其他嘉宾团队还在路上没到呢,要不先到我休息室坐坐?聊聊天?”   景瞬和喻修竹对视了一眼,碍于孟志德的身份不好拒绝。   “行,那就麻烦孟制片了。”   …   “老师们,请慢用。”   助理将买来的咖啡递到了茶几前,识趣地退了出去。   孟志德率先端了一杯,开启话题,“其实这次得亏有景瞬临时顶上了空缺的嘉宾位置。修竹,你们算是帮了节目组的大忙了!”   “改日有机会,我还得单独请你们喝一顿才行。”   “孟制片,你这就客气了。”喻修竹见惯了娱乐圈里的话术,替景瞬应对得游刃有余,“小景刚在来的路上还说,觉得是自己捡漏了呢。”   景瞬也懂礼数,“孟老师,要请也得是我感谢你们才是。”   孟志德笑开,显然对他们的话很受用。   铛~铛铛~   喻修竹的手机响起了来电提醒,打断了这场聊天。   他看见了屏幕上的联系人名,略带歉意地起身,“孟制片,是银姐打来的电话,我去外面接一下。”   他口中的“银姐”正是这档节目另外一位制片人,喻银河。   孟志德颔首,“嗯,你忙你的,正好我和小景随便聊聊。”   “嗯,小景,你先坐一会儿。”   喻修竹拍了拍景瞬的肩膀,快步走到了门外,接通电话。   休息室的门虚掩关上。   景瞬望着不远处的孟志德,眸底沾染上一丝小小的尴尬和无措。   他从小就待在剧组人堆里,以往最不畏惧和陌生人交际,遇上谁都能外向地攀谈上几句,可今时不同往日——   前世遭遇事故后的那几年里,他因为致残的双腿,暗中排斥并且拒绝了一切正常社交,渐渐变得不爱和外人交流。   这会儿,突然和圈内制片人对坐着,说不拘束是假的。   孟志德看出景瞬眉间遮掩的情绪,端起一杯未开封的咖啡,起身坐得离他近了些,“是不是有点紧张?喝点?”   景瞬不爱喝咖啡,但出于礼貌还是接过,“谢谢孟老师。”   孟志德表露关切,“我之前在微博上看到过剧组事故的热搜,实在是替你惋惜,听修竹说你下月要动手术了?治愈的几率大吗?”   提及这一话题,景瞬的眸光黯淡了些。   哪怕宋老教授说过手术痊愈的几率很大,但上辈子的阴影还在,他不敢对自己的未来打包票。   景瞬不方便对外人倾诉过多,只简单回答,“嗯,是要手术,暂时不知道术后会恢复成什么样。”   要是恢复得好,他的未来尚有希望。   要是恢复得一般,或许……   “这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公开露脸的工作机会了。”   景瞬回过神,将话题绕回到节目上,“孟老师,虽然我行动不如其他人方便,但我会尽量不给节目组添麻烦的。”   “欸,什么麻不麻烦的?”   孟志德推了一下眼镜,出声安慰,“人这一辈子那么长,谁还没个病痛?有人愿意帮忙拉一把不就好了?”   他说着,猝不及防地拍了拍景瞬的大腿,“哪怕痊愈不了也没事,以后我这边有合适的通告,照样可以帮你引荐。”   掌心摩挲的力度隔着裤料传来,景瞬顷刻钻上一丝不适应。   只是没等他出声,孟志德就已经收回了手,老神在在地靠在沙发背上,“你这张脸啊,不混娱乐圈那就可惜咯。”   “……”   景瞬思绪微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休息室的门就重新打开了。   喻修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长相冷艳的女士,是喻银河。   喻银河对上孟志德在沙发上闲坐的身影,开口就是一段干净利落的交代,“老孟,到点了,今天录制前会议由你负责,别忘了。”   “其他艺人和妆造团队差不多都要到了,我先带着修竹和景瞬一块儿上楼。”   虽然同为节目制片人,但喻银河在节目组的权利要更大一些。   孟志德拿她没办法,只好起身,“嗯,知道了,这就去。”   喻修竹走到景瞬的边上,轻拍了一下轮椅背,“小景,该做妆造了,我们也走吧。”   景瞬如释重负,“好。”   …   海市卫视壹号演播厅的面积不小,上下一共有六层,节目组的专属接待厅在五楼。   趁着等电梯的功夫,喻银河主动和景瞬攀谈起来,“景瞬,你在节目录制过程有任何不便都可以直接提。”   “照顾每一位嘉宾本来就是节目组应该做的,你不要怕麻烦我们。”   “还有,节目正片播出后,我会派人实时监控着网络舆论,不会恶意去拿你的身体情况、当做营销热点,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仅用三言两语,就解决了景瞬残存的顾虑。   他没了刚才应对孟志德时的局促,真诚道谢,“谢谢喻制片。”   “不用那么客气。”喻银河看了一眼边上的喻修竹,少了些对外的冷酷,“修竹把你当成弟弟看待,那我照顾自家人是应该的。”   喻修竹听见这话,跟着笑,“那我先谢谢小姑了。”   “欸,打住,在外都要喊我‘银姐’。”喻银河挑眉,“别小姑、小姑的,听着我都老了。”   话里,电梯门就打开了。   喻银河率先迈了进去,“进来吧,我带你们上五楼。”   “嗯。”   喻修竹推着景瞬的轮椅进去。   景瞬看着缓缓上升的电梯,忍不住问,“银姐,今天参与录制的嘉宾都有谁啊?”   节目组今晚才会正式官宣观察室的嘉宾团,景瞬是临时加入的,关于其他嘉宾的消息知道得并不全面,他只知道观察团的主持人是严韬。   对方是海市电视台的当家主持人,主持过大大小小近上百档的综艺节目。   喻银河见他好奇,干脆明说,“参与节目录制的四家企业,会派代表来充当飞行嘉宾,常驻观察室嘉宾请了歌手春蕙,还有雅米,她是我们台去年选秀出道的年轻爱豆。”   电视台的节目资源流向自家旗下的艺人,很合理。   喻修竹想起一事,“对了,傅长汀那边确定了吗?会来吗?”   “……”   景瞬听见这个名字,心里一惊。   如果说,前两位常驻嘉宾是歌手、是爱豆,还是他不太熟悉的领域,那么傅长汀这号人物,他算是耳熟能详了。   傅长汀是眼下娱乐圈里风头正盛的实力派演员,更是手握三金的视帝!   当年,对方凭借着仙侠剧《神梦》里的男主一炮而红,而后的十年时间里,傅长汀仿佛成了收视率的保障,由他参演的影视作品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火爆。   景瞬之所以对傅长汀这么了解,是因为两人曾经先后有过两次合作——   十年前,傅长汀在《神梦》里饰演成年男主,而剧中少时男主的扮演者是景瞬。   后来,相差了九岁的两人还在另外一部电视剧里扮演了两兄弟,当然,身为配角弟弟的景瞬戏份不多,只出现在男主的回忆里。   喻银河点头,“嗯,好不容易才磨下来的,傅长汀即将开拍的一部电视剧,我们海视参与了投资合作,他来参加我们节目,算是暗中的资源置换了。”   叮咚。   电梯门抵达了五楼。   景瞬主动操控着轮椅往外走,正巧听见了隔壁电梯的开门动静,他偏头看去,就看见另外一行人从左边的电梯间里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位戴墨镜的高个男人,薄唇微抿,气场逼人。   景瞬一晃眼,就听见边上的喻银河笑道,“巧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16章   为首的高个男人投来视线,顺手摘下了墨镜,“银姐,又见面了。”   喻银河主动和他握手,“长汀,欢迎你来参加我们节目。”   “能参加银姐监制的节目,是我的很荣幸。”   傅长汀微笑着回应,目光却落向了她身旁的景瞬。   喻银河顺着他的视线,开始充当起了双方的介绍人,“长汀,我来和你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景瞬,也是这次观察团的嘉宾之一。还有,这位他的经纪人喻修竹。”   傅长汀看清对方身下那无法忽视的轮椅,眸中掠过一丝复杂,“嗯。”   景瞬早就察觉到了傅长汀投来的视线,他考虑到对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礼貌而规矩地招呼,“傅老师好,我是景瞬,很荣幸能和你一块录制节目。”   “……”   傅长汀沉默了几秒,回应却不生疏,“才几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以前在剧组不是喊我哥哥吗?”   此话一出,周围人或多或少露出了惊讶的眼色。   景瞬同样没料到傅长汀会主动和他叙旧,卡了壳。   喻银河好奇追问,“你们俩认识?”   喻修竹对景瞬的演艺经历还算了解,“好像是合作过?演过兄弟吧?”   “是,合作过两部戏,要说起来——”傅长汀刻意模仿景瞬刚才的称谓,“小景老师出道比我早,是我的前辈才对。”   景瞬耳根子发烫,连忙否认,“傅老师说笑了,我哪里算得上?”   喻银河笑着看了一眼时间,“要不,大家都先进厅准备吧?上了这节目,以后多得是时间聊天叙旧。”   “嗯。”   “行。”   偌大的接待厅被划开了好几个化妆小隔间,不过门上没有贴对应的嘉宾名牌,看起来是可以随便选。   景瞬知道自己的咖位在同场嘉宾里不够看,识趣地寻了一个角落的化妆小间,他行动不太方便,所以提前在家换好了出镜服。   喻修竹递上一杯已经泡好的果茶,“来,刚给你泡的,喝点暖暖身子,妆造师马上就来。”   “好,谢谢喻哥。”   喻修竹扯来边上的椅子坐下,“小景,你和傅长汀关系怎么样?熟吗?”   景瞬想起在电梯前的偶遇,微抿了一口热茶,“以前是在剧组合作过,但这些年没见过面,不算熟。”   当年两人合拍的戏份很少,前后两个剧组加在一块的相处时间也很短。   不过那会儿组里的同龄人少,景瞬是很喜欢傅长汀这位比他年长了几岁的演员哥哥,加上受到剧中角色的影响——   在戏外,他也确实一口一个“哥哥”地喊着。   “我那个时候没有自己的微信,微博账号还是由我爸妈代为监管,所以我个人没和他加过联系方式。”   娱乐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十年过去,傅长汀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实力派演员,而景瞬却遭遇多重压力和打击,直到现在都已经成了娱乐圈边缘人物。   他知道两人地位差距悬殊,所以才会中规中矩地打招呼,根本没想将这段交际拿出来说,免得被旁人误以为攀关系。   喻修竹听见景瞬的考虑,赞同他的理智考虑。   “不过,既然这次能一起录制节目,找机会重新熟络起来也不是没可能,傅长汀这些年在圈内风评挺好的,人脉资源也广。”   如果景瞬想要待着娱乐圈长久发展,势必要认识更多圈中人、幕后人。   当然,这些人脉要够干净,不能沾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潜规则。   景瞬明白喻修竹话里的意思,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   趁着周围还没外人,他问,“喻哥,刚才那位孟制片,在圈内风评怎么样?”   景瞬之前不怎么接触综艺节目,对孟志德一点儿都不了解。   喻修竹回答,“孟志德在海市卫视待了将近十七年了吧?这些年做了不少节目,手中积攒的人脉应该也不少,他逢人都是笑眯眯的好脸色,还挺……”   话说到一半,他敏锐察觉出了不对劲,“小景,我刚才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孟志德对你做什么了吗?”   景瞬听见喻修竹的说法,摇了摇头,“没,我就是随口问问。”   可能是他长期心理问题导致的敏感,对孟志德突然间的接触有些偏激了?   喻修竹面色严肃,再三确认,“真没事?”   景瞬点头,“嗯。”   “没事就好。”   喻修竹松了口气,着重交代,“孟志德这制片人的位置是混出来不假,但确实没听过他在圈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行为。”   “不过,这节目还是银姐说了算,以后你别和他单独对接,有事让我出面就行了。”   “嗯。”   景瞬内心有自己的一杆秤。   他不会轻易对别人越界,也不会随便让旁人僭越自己的底线。何况一切没有实锤,现在节目还没开始录制,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   毕竟是上星综艺,景瞬的妆造耗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完成。   喻修竹刚才就出屋对接节目流程了,景瞬独自坐在轮椅上,手里还捧着剩了大半杯的果茶。   不是不爱喝,而是不敢喝太多。   时隔多年又要面对镜头,景瞬心里泛着止不住的紧张,而且他始终不如其他人走动方便,得尽量减少在外上洗手间的可能。   叩叩。   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   景瞬原以为是喻修竹回来了,却没想到推开门的人是傅长汀,对方换了一套简单的黑白毛衣,原本生人勿进的气场消散了大半。   景瞬惊讶,“傅老师,你怎么来了?”   傅长汀解释,“工作人员说你的化妆室在这里,看你这样子应该是结束妆造了吧?介意我进来聊聊天吗?”   这堂堂视帝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景瞬挺起身板,邀请,“当然不介意,请坐。”   傅长汀走近坐下,用并不冒犯的视线将景瞬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刚才人多,不方便问,你腿怎么样?情况还好吗?”   景瞬下意识地扯了一下毛毯,“还好。”   傅长汀怕他误解,“我只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景瞬从不爱向外人展示自己的苦难,“已经找好医生、准备动手术了,应该还是有治愈几率的。”   傅长汀听见这话,真心笑了声,“那就好,其实我当初看见热搜后,第一时间联系阿姨询问了你的情况。”   景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我妈?”   “嗯。”   傅长汀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你忘了?当年在剧组那会儿,你让阿姨来加我的微信,逢年过节的送祝福,偶尔还会找我聊聊天、问问我忙不忙。”   “我记得,你还有一次找我诉苦,说没试上镜,不然还能和我第三次合作。”   提及这些往事,景瞬重新涌上一分对傅长汀的熟悉感,“那会儿还不太懂事呢,是不是挺打扰你的?”   “不打扰。”   那会儿的傅长汀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各种通告忙得不行,同样见识到了娱乐圈里的人心险恶、复杂算计。   但景瞬每次给他的祝福和关心是真的,不掺杂任何杂质。   “三个月前听说了你的事,我就想着尽量帮帮忙,但发给阿姨的消息一直没回复。”   傅长汀那会儿正忙着在国外拍摄电视剧,托旁人也问不出个情况。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景瞬的母亲才给他回了消息,只是双方还没聊上两句,对方就趁机提出了有些难办的要求。   傅长汀隐去一些不算愉快的交流,没多提及。   景瞬解释,“我爸妈离婚很多年了,现在各自都有新的家庭,我也不怎么和他们联系了。”   他顿了顿,紧接了一句道歉,“不好意思啊傅老师,我不知道你那会儿还发过询问消息。”   “一口一个傅老师的,真的太生分了。”傅长汀无奈制止,“就算没法和小时候那样喊‘哥哥’,至少和旁人一样喊我‘汀哥’?”   景瞬迟疑了两秒,改口,“汀哥。”   “这样才对。”   傅长汀满意点头,又问,“待会儿就要上节目了,会紧张吗?”   景瞬还拢着保温杯没松开,掩住真实情绪,“还好。”   话音刚落,喻修竹就推开了化妆室虚掩的门,“小景,你……”   他看见傅长汀略微一顿,立马接着说,“傅老师也在啊?那边要试录制了,正好一块过去?”   “行。”   傅长汀率先起身,对着景瞬说,“待会儿下了节目,我们有时间再聊。”   “……”   景瞬一想到节目马上就要录制,霎时心跳如鼓,甚至忘了回应傅长汀。   他没忍住喝了一大口果茶,润了润因为紧张而发紧的嗓子,强装镇定,“好,走吧。”   …   观察室的录制内容并不复杂。   在嘉宾们开场的自我介绍后,就是一起观看真人秀的正片内容,然后在某些特定的话题上进行探讨。   作为其中咖位最大的演员,傅长汀自然坐在了C位,其他嘉宾都按着节目组的位置入座,相互客套地打着招呼。   景瞬坐在右数第二位,边上是本次的企业飞行嘉宾——   小麦科技的宣传总监,方伦。   参与真人秀录制的四家企业都派了代表,各自会抽空来录两期飞行嘉宾。   长达五个小时的节目录制,确实称得上漫长,但在场的嘉宾们都保持着极高的职业素养,聊起话题时彼此有趣接梗,整场节目反倒比想象中得更顺利。   首轮节目录制终于赶在晚上八点前宣告了结束。   景瞬回到化妆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整个大脑都跟着泛空了。   他看着身边的喻修竹,真诚道谢,“喻哥,今天也辛苦你了。”   像这种时长的节目录制,别说是经纪人了,就连助理都可以躲在后台开小差。   但喻修竹怕景瞬久违地上节目不适应、更怕他的身体吃不消,全程待在摄影机前看着,直到结束。   “我们之间不说这些客套话,而且我哪有你辛苦?”喻修竹又给他递上保温杯,“这下可以多喝点了,你要卸妆吗?”   “不了,回去再卸吧。”   大概是录制节目的时候太过紧张,景瞬这会儿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很累。   “那你休息一下,我再去和银姐她们确认一遍,没其他事的话就送你回去。”   “好。”   喻修竹前一秒刚走,景瞬后一秒就感受到了腕表的震动。   他连忙掀开衣袖,查看情况。   四四方方的腕表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消息提醒:“节目录完了?”   景瞬顷刻反应过来是谁的消息,腕表打字不方便,他直接语音回复:   “迟先生,你怎么知道的?我这边刚结束,马上就回去了。”   迟归的回复来得很快:“你心跳频率这会儿才恢复正常值,我猜应该是下了节目不紧张了。”   “……”   自己明明在众人面前隐藏得那么好,结果却被不在现场的迟归察觉出了端倪?   景瞬心里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转念又觉得奇怪:   迟归这么忙的人,怎么还有功夫去看他的心跳频率呢?   居然还第一时间推断出他已经下节目了,总不可能是一直盯着吧?   思绪游离间,迟归又发来了消息:“负一层B20车位,你迟点收拾完了下来就行,不着急,慢慢来。”   景瞬反问:“你让司机来接我了?”   迟归的回复来得很简略,却重重敲在了景瞬的心上:   “是我在等你。”    第17章   电梯在负一层停下。   喻修竹按着电梯的开门键,不放心地追问,“小景,真不用我送你回去?”   “喻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景瞬看着执意陪同下楼的喻修竹,无奈劝道,“你直接坐电梯上去吧,喻制片不是还等着和你一块去吃饭吗?就别送了。”   他的目光往外搜寻了一圈,“迟归那边已经来接了。”   “……”   喻修竹不动声色,心底晃过一丝考量。   负一层停车场是海市卫视专属,为了避免粉丝等群体的潜入打扰,必须持有对应车牌的通行件才能入内。   也不知道迟归哪里来的手段?说进来就进来了。   景瞬率先出了电梯,“喻哥,那我就先走了?”   喻修竹应话,“行吧,你明天好好休息,等后天我再去接你录节目?”   “嗯。”   两人简单告别,景瞬按照指示牌往B区的方向走去,没多久,身后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景瞬?”   “……”   景瞬不得不调转轮椅方向,他认出了戴着口罩的傅长汀,“汀哥。”   对方已经换下了演出服,身边跟着三名工作人员,看样子是也收工准备回去了。   傅长汀示意助理们先去停车位,这才快步摘下口罩走到景瞬的边上,“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经纪人呢?”   景瞬没有透露喻修竹和喻银河的亲戚关系,只说,“喻哥上去拿东西了。”   傅长汀不疑有他,反过来夸,“今天录制表现不错啊,我一开始还怕你紧张不爱说话呢。”   景瞬想起不久前的节目录制,眼里存了一丝了然,“汀哥,你是怕我镜头少吧?好几次都把话题往我这边引。”   傅长汀没有否认,“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做得很隐秘。”   娱乐圈是一个很讲究“人气”、“实绩”和“咖位”的地方,虽然景瞬捡漏参加了节目,但不代表后期的镜头量就会多。   傅长汀清楚娱乐圈里的规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带着他。   景瞬心存感激,“谢谢汀哥。”   “不客气。”   傅长汀拿出自己的手机,趁机提议,“开拍前在化妆室来不及说,方便的话加个微信?你的微信。”   景瞬听见着重发音的四个字,浅浅笑开,“嗯。”   滋。   微信号顺利加上。   傅长汀又问,“你现在住哪里?要不坐我的车子送你回去?”   这一邀约刚出口,身后的经纪人就走了上来,“长汀,外面还有不少粉丝在等着呢,大家在寒风里守挺久了。”   “待会儿出了停车场,你得开窗打声招呼。”   他迅速打量着景瞬,尽量委婉地提醒,“万一被人拍到你们俩坐一辆车,可能影响不太好。”   傅长汀和原公司解约后,才和现任经纪人陈江签署了经纪合约。   陈江对两人以往的交际一无所知,他只是站在经纪人的角度判断情况、给出实际建议——   现在这个娱乐圈比以往开放多了。   即便是两个男人走在一起,指不定也能闹出什么同性绯闻。再说了,谁知道景瞬有没有抱着什么不好的心思?万一借机炒作呢?   “……”   傅长汀正准备反驳,景瞬却抢先开口,“汀哥,就不麻烦你了。”   他哪里听不出经纪人的弦外之音?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无论两人以前认识与否,他都应该在私下主动避嫌,不应该替自己、替对方招惹上任何舆论是非。   景瞬扯出一个合理说辞,婉拒好意,“其实我另一半来接我了,他不是圈内人,所以……不要方便露面。”   “另一半?”经纪人心里的顾虑打消了一大半,笑了笑,“没看出来啊,我还以为你单身呢。”   景瞬回以一笑,没多话。   虽然他和迟归的“恋人关系”只是协议合作,但在某些时候确实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推脱借口。   反正只要不是流量演员,谈恋爱就不是禁忌。   傅长汀听见这意料之外的消息,神色变了变,但他很有分寸地收回了话题,“行吧,那我就先走了,等后天节目录制再见?”   “嗯,汀哥再见。”   景瞬目送着傅长汀离开,直到对方坐车扬长而去,待在原地的他才暗松了一口气。   滴滴!   后方忽地响起喇叭声。   轮胎摩擦地面的动静紧跟着响起,景瞬以为自己挡了车辆道路,连忙往边上撤。   下一秒,熟悉的黑色豪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后排车门自动打开,露出了迟归的身影——   对方单穿了一件高领的黑色薄毛衣,车内昏黄的灯光浸润着他深邃又冷峻的眉眼,却有种意料之外的淡漠禁欲。   “……”   景瞬对上他的面容,没由来地晃了心神。   特意改造的升降设备落下。   迟归出声问他,“忙完了吧?”   “啊?”   景瞬眨了一下眼,主动上前,“嗯,忙完了。”   一回生二回熟。   现在他哪怕不借助别人的帮助,也能靠设备稳当上车、固定轮椅座位了。   三分钟后,在前排当司机的韦迪发动车子,离开负一层停车场。   傅长汀的白色保姆车就停在不远处,边上围了一群等待已久的粉丝。大冷天的,粉丝们的热情却没有减少。   景瞬注意到这一幕,回过视线反问,“迟先生,你们等很久了吗?”   “还好。”   迟归自然察觉到了景瞬的目光停留。   他不由按下一点儿车窗透气,特意指出,“看你和别人在聊天,是等了一会儿。”   “……”   景瞬反应过来,“你说汀哥啊?”   迟归听见这声算得上亲近的称呼,又把车窗往下降了降,“你们关系挺熟的?”   “……”   前排开车的韦迪暗戳戳地瞥了一眼后视镜,默默关上了前后排的车载隔板,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傅长汀,你有听说过他吗?”景瞬怕迟归不了解娱乐圈里的人事物,多介绍了两句,“汀哥是位很出色的演员,三十出头就已经是视帝了。”   “……我不爱看电视剧。”迟归语气毫无波澜,只是将车窗一开到底。   夜里的凉风灌了进来。   景瞬实话实说,“我小时候和他拍过几场戏,没想到这次又能待在一起录节目,刚才他们见我一个人,就上前问了一下需不需要送我回去。”   迟归偏头看向他,“那你怎么不答应?”   景瞬反问,“你不是发消息说在等我吗?”   “……”   迟归沉默了几秒才说,“你可以有你正常的人际交往,我不会干涉。”   “嗯,我知道。”   景瞬将自己的内心顾虑说出,“汀哥现在的地位和人气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所以……”   他想起了不久前用来拒绝的那个说辞,眉心晃过一丝迟来的不自在。   迟归察觉端倪,盯着他试探,“所以什么?”   景瞬被注视得无处遮掩,“所以为了婉拒他们的好意,我说我的另一半来接我了。”   “另一半?”迟归重复着这个说辞,眉梢微动,“我吗?”   “……”   景瞬心里没底,说话声轻了些,“我没透露你的身份,这样也不行吗?”   话落的刹那间,迟归短促地笑了一声,“没说不行。”   景瞬一顿,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羞意,“你笑什么?”   迟归否认,“没笑,你听错了。”   “……”   车窗外的风急速灌了进来,吹散了景瞬脸上微妙的热意,他定了定心神,转移话题,“你那边的车窗能不能开小点?我有点冷。”   “好。”   迟归将车窗关上,还将车内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调。   景瞬感受到热意回涌,放松下来,“迟先生,你今天怎么会来等我?”   迟归听见这声称呼,淡定解释,“傍晚去手底下的分公司视察,离海市卫视的录制棚挺近的,就来了。”   他不给景瞬深究这一理由的机会,明知故问,“景瞬,我们的协议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吧?”   景瞬不明所以,“嗯。”   迟归说,“既然你今天对外宣称我是你的另一半,那以后在外人面前,你是打算还喊我迟先生?不怕露馅?”   景瞬卡壳,“我……”   不喊迟先生那喊什么?直呼其名?以迟归的身份和地位,好像不太合适吧?   迟归看清他眸底显露的纠结,直接要求,“有这么为难吗?喊我名字就行。”   景瞬闷哼,“嗯。”   车子疾驰在浓郁的夜色里,四十分钟后,抵达了迟宅。   后排的两侧车门同时打开,迟归先一步下了车。   “到了,下车吧。”   “嗯。”   景瞬忍住渐渐席卷上来的疲惫,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和轮椅固定扣,小心却娴熟地平移到了升降位上。   他调转座椅的幅度不慎大了些,底下的滑轮往前一偏,顷刻间连人带椅偏了重心!   景瞬慌张闭眼,近乎本能地护住了脸和脑袋。   哐当!   轮椅砸在了地上的声音重重响起,但摔倒的疼痛没有出现。   “景瞬?没事吧?”   “……”   景瞬凝着呼吸睁眼,对上了迟归眼底未能散去的紧张。   男人的手稳稳落在腰间,几乎是将他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柔软的衣料散发着熟悉的茶香,随着隐隐的体温挥发出令人安定的气息。   “……”   景瞬习惯了摔倒时的狼狈,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接应的滋味,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无措。   迟归见他不说话,眉心蹙起,“景瞬,回答我,有没有事?”   景瞬慢了好几拍,轻喘了一口气,“没、没事。”   韦迪赶来,将轮椅重新搬起,“先生。”   迟归将景瞬抱回了轮椅上,再三确认,“需不需要喊医生?”   月底就要动手术了,现阶段可不能出差错。   “不需要,我还好。”   景瞬想起迟归及时的接应,心尖凝上一丝暖意,“谢谢迟先……”   他及时收回了那声客套称呼,“谢谢。”   “没事就好,那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   两人进了屋,乘坐电梯上楼。   电梯在二楼缓缓打开,听见动静的狗宝立刻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它瞧见景瞬熟悉的身影,摇着尾巴就冲了上来,四条小短腿跑得乱七八糟的,“嗷呜!呜~!”   景瞬弯腰将它抱在怀中,温声安抚,“宝宝乖,想我了是不是?”   狗宝一个劲地仰头往他怀里钻,“汪!”   “景瞬。”   迟归按住电梯开门键,出声叮嘱,“很快就要手术了,接下来除了节目录制,其余时间就好好待在家里,免得再出现今晚的意外情况。”   “嗯。”   迟归见好就收,按下关门键。   景瞬看着缓慢合拢的电梯门,下意识地喊,“迟归!”   迟归听见自己的名字,迅速改变了按键, “怎么?”   景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荡起的谢意,只好将怀中的狗宝调转了方向,浅笑着挥动肉乎乎的小狗爪,“看——”   “小狗对你说晚安。”   迟归迎上他的温软目光,心有所动,“嗯,收到了,你也好梦。”    第18章   节目前两轮的录制只隔了一天,景瞬配合完成了手头的工作通告,就开始全身心地投入了术前准备。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中旬。   独立而宽敞的病房内,宋春晖看向已经换上病服的景瞬,正式告知,“景先生,你身体的各项指标都符合手术标准,我们明天就能进行第一次手术了!”   景瞬眉心溢出一丝激动,“谢谢宋教授。”   “对了,按照相关规定,得签署一下这份手术同意书。”   宋春晖看向身后的医助,示意对方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递了过去,“景先生,明天手术室外谁陪着你?你父母来吗?”   “……”   父母?   景瞬听见这久违又略显陌生的字眼,眸色的光亮淡了下来。   他上辈子刚出事那会儿,正是最需要亲人好友陪伴的阶段,可已经离婚的景观海和徐佳每每接到医院的术前电话,总是来回踢皮球、推脱着不肯来。   就连手术结束后,双方也只是很敷衍地来过一两趟,话里话外都是不愿意承担他后续的费用和麻烦。   这样的父母,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早就不期待了。   景瞬强压下苦涩的失望,接过医助手里的手术同意书,“宋教授,我是病患本人,我自己签好就行了吧?”   宋春晖是个明白人,已然从景瞬的失神中看出了端倪。   他没有去戳对方的伤疤,而是点头,“也行,不过这事我得和迟董说一下,景先生,今晚要早点休息。”   医疗团队是迟归花钱请来的,对方自然有知情权。   “好。”   景瞬飞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丝毫犹豫。   …   夜色浓郁。   景瞬独自躺在病床上,毫无睡意。   他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暖黄灯光,听着远处归鸟时不时的叫唤,情绪有种说不出的低落和孤寂。   自从傍晚提到“父母”那个话题后,景瞬沉疴多年的心病又一次冒了出来,像是一块大石头堵得他喘不上气。   时间缓慢流动着。   在反复尝试了好几遍入睡无果后,景瞬认命般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扯来边上的轮椅、挪动着下了床,准备出屋透透气。   开门的那一刹那,景瞬却意外“撞”上了走廊外的迟归。   “……”   “……”   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了怔。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还没睡?”   问话默契响起,又停下。   迟归的视线由上往下扫过景瞬,瞥见他身上单薄的病服,穿着拖鞋,露出了一双脚踝,纤细的、孱弱的,皮肤白得近乎没有血色。   “才处理完工作,想着来看看,见病房灯关着,还以为你已经休息了。”   迟归很克制地收回了目光,“反倒是你,明天就要手术了,这么晚了不休息,只穿这么一点儿是打算去哪里?”   “……”   景瞬后知后觉地有些冷,光靠膝盖上的这点毛毯根本不保暖。   “冷了?”   迟归察觉出他的细微反应,蹙着眉劝,“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进屋吧,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等等!迟……迟归!”   景瞬望着深夜到访的眼前人,内心深处涌出了一丝破天荒的冲动,“你有空吗?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迟归没有急着应答,而是低头查了一眼手表,“现在?”   “不会耽误你很久的,我、我有点失眠,想要找人说说话。”景瞬尝试邀请,但因为不确定而垂了眼。   “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我……”   自我否认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迟归带着温度的厚实外套就披在了他的身上。   “手机显示夜里温度只有4℃,你穿这么一点儿会感冒。”   迟归俯身和他平视,仿佛连凌厉的气场都跟着低了头,“景瞬,我现在有空,你想聊什么?”   …   病房里的窗户敞开着,风里带着沁人心脾的凉。   景瞬深吸了一口气,冷意从鼻尖直冲到了肺里,浑噩的思绪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透过玻璃的反光看着迟归模糊的身影,终于主动开启了话题,“今天宋教授问我,明天手术需不需要通知父母。”   “我说不需要,然后自己签了手术同意书。”   “……”   迟归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倾听。   宋教授和他的医疗团队都是他花钱请来的,这种情况自然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迟归听得出景瞬藏在平静下的失落,“如果你希望叔叔阿姨来陪你,明天一早,我让人去请他们。”   “不用了,他们是不会来的。”   景瞬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答案,“我爸妈早就各自都有了新家庭,我也不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我爸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应该十二岁了,我妈再婚后生了一个女儿,七岁。”   “……”   迟归察觉出了这话里的蹊跷,落在景瞬背后的视线更深了些。   十二岁的弟弟?七岁的妹妹?   要是没记错,景瞬口中的父母是在他十八岁那年才离婚的?到现在顶多才五六年,景瞬怎么会有这个岁数的弟弟妹妹?   景瞬将心中搁浅的秘密推出,“十八岁那年的暑假,有朋友给我发了一段视频,还问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对方在商场里偶遇了景观海带着一个小男孩,两人“儿子”“爸爸”地相互喊着。   父子身边还跟着一个短发女人,并不是景瞬的亲生母亲徐佳。   景瞬当下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少年心性的他认定父亲背叛了母亲,于是回家就拿着这段视频质问起了景观海。   “我爸一开始还想要遮掩,但后来我妈话里话外添了几把火,他们两人就当着我的面争执了起来。”   景瞬回忆起那段争吵,仍然觉得可笑讽刺,“你能想象吗?他们看向对方的眼里只有厌恶,恨不得将彼此的面具彻底撕下,什么夫妻情分都不剩。”   也是从那一刻起,景瞬才得知了真相——   景观海和徐佳感情不睦、日常分居了好多年,夫妻关系早已经名存实亡,但两人谁都没提出要离婚!   “一般夫妻不离婚,可能是舍不得孩子、怕孩子伤心,可他们两人不愿离婚不是舍不得我。”   景瞬的眉心溢出自嘲,“毕竟我不重要,他们是舍不得我赚的钱。”   影视圈里的儿童演员不在少数,但比景瞬更能赚钱的,寥寥无几。   夫妻两人谁都不舍得放弃亲生儿子这颗摇钱树,利益促使了他们维持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   “我记得他们有过一次很激烈的争吵,严重到两人抓着我逼问:要是爸妈离了婚,你跟谁?”   那会儿的景瞬才熬夜拍完一场大戏,突然直面了父母之间歇斯底里的争吵,累得筋疲力尽的他红着眼眶丢下一句——   “我谁也不跟!你们要是离婚,我就再也不拍戏了!”   或许,正是这一句话掐中了夫妻两人的命门。   从那天起,景观海和徐佳明面上的争执几乎销声匿迹,在景瞬面前又“扮回”了嘘寒问暖的好父母,但私下里他们早就达成了协议,各过各的了。   景观海早就交往了新的女朋友,而徐佳在带着景瞬跑剧组拍戏的间隙,后也认识了一位离婚带着孩子的男老板。   双方的交往对象都知道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唯一被瞒在骨子里的人,只有他们的亲生儿子景瞬。   “迟归,我十八岁前赚的所有片酬不仅养着我的父母,甚至还成了这两家人的额外来源,你说可不可笑?”   时至今日,景瞬依旧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没人爱他!没人心疼他!   “是他们的错,可笑的也是他们。”   迟归望着景瞬落寞的背影,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从十八岁之后就选择独居,“你当时没想过走法律程序,尽可能将这些钱要回来?”   “询问过律师,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一来是因为所有的片酬都属于景瞬在未成年时所得,景观海和徐佳作为他的法定监护人,确实有一定的管理权和支配权。   别的不说,就连很多剧组合同都是他们代为签署的。   二来是因为景观海和徐佳,以及那会儿还在世的爷爷、外公、外婆分别来找他软磨硬泡、求情说好话,还将那套老破小的套房留给景瞬做补偿。   三来是因为景瞬的演员身份,那时又没个经纪公司,处理起来多少有些不方便。   就算景瞬从小泡在剧组里见多识广,社会经验比一般人的同龄人要多,但终究是个才满十八岁的孩子。   “我在看清事实后,是带了一点儿赌气的成分,没再和他们有过多往来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那点气性早已消散,而他最终认清了自己“没有父母”的事实。   夜风吹得景瞬眼眶发涩。   “……”   迟归明白景瞬当年的无助和难处,没再追问。   他上前关了窗户,替身边人挡了冷风,“你做得对。”   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   景瞬偏头看向景瞬,“我今晚失眠,一是因为又想起了他们当年对我的伤害,二是因为我也、也有点怕。”   上辈子,景瞬做过大大小小好几场手术。   一开始手术室的门口还有“演戏”的迟盛和真心陪同的朋友,再后来,迟盛演不下去了,而他的朋友由于家人生病出了国。   而只要是手术,就有失败的风险,甚至还会伴随着一定量的死亡率。   景瞬知道自己没有真正可以依赖的家人,习惯了将真实的恐惧一压再压,更接受了每次带着希望、再到希望落空的过程。   “宋教授在这方面是最权威的专家,如果这次手术结束,我还是没有好转,那该怎么办?”   景瞬瞳孔深处溢出细碎的担忧和紧张。   迟归迅速制止了他的坏联想,“别想那么多,会好的。”   景瞬不确定,“真的会好吗?”   迟归接住他的彷徨,“会,一次不成功,就来第二次、第三次,我会让人再去找其他治疗方案。”   景瞬呼吸微凝,“迟归,你为什么……”   迟归猜到了他的欲言又止,给出最合适的理由,“你当初找我帮忙,不就是为了能够重新站起来?”   “既然双方拟定了协议,那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就不会食言。”   迟归正对着看向眼前人,口吻平稳而坚定。   “景瞬,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   一切都来得及?   霎时,景瞬心脏连同灵魂都跟着震了一拍。   他毫无防备地跌进迟归的眼底,那里的墨色比夜还要浓稠,对视之间仿佛能吸尽他所有的不安、迷茫和忐忑。   然后,他听见对方说:   “景瞬,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陪你。”    第19章   次日下午,手术准时开始。   景瞬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是白茫茫的一片混沌,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都无力去想。   滴——滴——滴——   直到耳畔传来不算规律的滴答声,沉寂了许久的感知慢慢苏醒。景瞬抬起沉重的眼皮,又因为过分刺眼的光亮而蹙了眉。   “唔。”   “景瞬?”   有人喊他的名字,很轻。   景瞬失焦的目光慢慢凝聚在病床前,他对着迟归这张脸停滞了好一会儿,等到手术前的记忆恢复,才明白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   手术结束了?   迟归是一直在这里陪着吗?   景瞬鼻尖没由来的一酸,流露出的神色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他张了张嘴巴,才发现自己口鼻都被呼吸机给限制住了。   迟归将景瞬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低声安抚,“你先缓缓,别急着说话。”   说完,他第一时间按动了床头的传呼铃,“麻烦通知一下宋教授,景瞬醒了。”   “好的。”   整个医疗团队就是专程为景瞬服务的,听到消息后,宋春晖迅速带着医护人员赶了过来。   “景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春晖站在病床前,俯身详细观察着景瞬的状态,“告诉我,这是几?没力气说话可以眨眼。”   景瞬戴着呼吸机不太方便,但还是一一回答了所有问题,思绪逐渐清晰。   就这样问了许久,宋春晖才示意医护暂时摘下了景瞬的呼吸机。   他从白大褂里拿起一个医用小仪器,掀开了景瞬身上的被子,用巧劲敲击了他的腿部关节,“景先生,现在什么感觉?”   景瞬有些迟钝,“有点麻。”   宋春晖换了一个位置,重复步骤,“这呢?”   “好像差不多。”景瞬如实回答,“也有点麻。”   宋春晖加了一些力度,“那这样呢?”   余音刚落,景瞬就捕捉到了一丝短促的、轻微的痛意,痛得让他不可置信,“……疼?”   宋春晖笑而不语,只是又敲击了一下他的关节。   景瞬再次捕捉了这来之不易的痛感,脸上涌出了从未有过的惊喜,甚至连声线都在发抖,“疼,疼的!”   迟归目睹了两人间的问诊,眉间潜藏的那丝严肃消失了。   他代替景瞬发问,“宋教授,景瞬现在的情况算好还算坏?”   “这不明摆着吗?有感觉就是好事。”   宋春晖替景瞬将被子盖好,“放心吧,第一轮的手术比预计得还要顺利,至少修复了百分之七十的神经损伤。”   “景先生,好好休息,过阵子再做个全面检查,后续的治疗方案我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近一步调整。”   “……”   景瞬还陷在刚才久违的感知中,一时回不过神。   宋春晖明白景瞬此刻的心情,干脆交代迟归,“请护工了吧?”   “要仔细对着术后须知去做护理,暂时不能让病人乱翻身,晚点可以先吃一些流食,术后体力补充很重要。”   迟归心里有数,点头应下。   宋春晖带着医护人员离开,轻微的关门声传来。   景瞬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迟归,我、我不是在做梦,对吗?”   迟归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认真回应,“不是做梦,宋教授说了,你的手术很顺利。”   景瞬得到这声肯定,眼眶迅速弥漫起了久违的酸涩,他迅速偏头合上双眼,压下那声快要藏不住的哽咽。   “嗯,那就好。”   不是梦就好。   景瞬深呼一口气,重新看向了床侧的迟归。   迟归对上他的目光,“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景瞬摇头,却说,“谢谢。”   从两人认识到现在,迟归帮了他太多太多——   花钱请宋教授出面治疗,替他摆平了迟盛那样的无赖人渣。   及时察觉到他的心理问题、帮他找好了心理医生,会在手术前察觉他的不安和焦虑,甚至还会给予最直接的安慰和行动上的陪伴。   景瞬想到这儿,重复道谢,“迟归,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如果没有眼前人,或许他还会重蹈上辈子的老路,一点点地被黑暗吞没、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   迟归听见他的道谢,“不用客气。”   景瞬总觉得自己这样的表态还不够,“我欠了你好多人情,以后都不知道要怎么还。”   虽然两人之间存在了协议合作,迟归好似是按照约定帮助他,但景瞬看得分明——   自己是这场交易里的最大受益者,反倒迟归在这场协议里无利可获。   毕竟对方在协议里的“伴侣需求”是个很空泛的概念,哪怕没有他,多得是其他人可以扮演完成。   以后的他就算还得起医药费,也不一定还得起人情。   迟归看穿景瞬的那点顾虑,“人情先欠着,以后有机会一并还我,到时候,你全都得听我的。”   沉声如鼓,暗藏一丝不可拒绝的掌控欲。   景瞬心跳莫名跟着重了一拍,“嗯,知道了。”   可能是手术时的麻醉药效还没过,他总觉得晕乎乎的,还有点热。   很快地,敲门声响起。   林叔站在门口,“先生,是我。”   迟归拉开距离,“进。”   林叔带着护工走了进来,一眼就对上了正醒着的景瞬,“小景先生醒了?这位是陈护工,你住院的这段时间就由他负责照顾。”   陈护工冲着景瞬和迟归点头示意,也不说话,一来就开始确认床头柜上的术后须知,看上去还挺老实负责的。   迟归收回审视的目光,转头就看见了门口的韦迪。   “先生,到点了。”   韦迪迎着他的注视快步上前,提醒,“我们必须得出发了,海外行程不能再往后拖了。”   林叔在边上跟着劝,“先生,您和韦迪先去忙吧,小景先生这边有我和陈护工呢,出不了问题。”   迟归颔首起身,临走前不忘叮嘱床上的景瞬,“好好休息。”   “嗯。”   等到目送着迟归离开病房,景瞬才问管家,“林叔,迟归是要去哪里?”   林叔听见景瞬在称呼上的改变,心下立刻察觉到了什么,他带着过来人的判断,对着景瞬就是一通详细解释。   “听韦迪说,先生明晚要出席一个国际性质的商贸会议,是提前两个月就定下的行程,本来昨天下午就应该出发了,结果撞上了你的手术。”   迟归嘱咐韦迪推迟了出发时间,从昨天下午改到了今天早上,见景瞬迟迟不醒,又将出发时间改到了今天傍晚。   韦迪深知那场会议的重要性,暗中着急,但又不敢催促自己的顶头老板。   景瞬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迟归推迟了出发时间?他一直在医院等着我醒吗?”   管家笑着点了点头,多的不再说了。   景瞬忽地想起手术前的那一晚,记起迟归最后安慰他的那句话——   “景瞬,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陪你。”   “……”   景瞬习惯了迟盛那些屡屡失约的承诺,他原本以为迟归只是为了安慰他而说的空话,不敢有任何的过分要求。   但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默默陪了他一整天?   林叔问,“小景先生,想什么呢?”   景瞬心底泛起一丝涟漪,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我只是在想,迟归根本不是外界传言得那样,他很好。”   “是啊,先生很好。”管家替景瞬捻了捻被子,“小景先生,你再休息一会儿?”   “嗯。”   景瞬还需要住院观察。   一周过去,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盯着窗外透进来的春日暖阳。   忽然间,门口响起了一阵交错的脚步声。   景瞬抬眼一看,当下露出惊喜,“喻哥。”   喻修竹迎着景瞬的目光敲了敲门,旋即走了进来,“小景,看我带谁来了?”   喻银河跟着他的身后,手里还陪着一束开得正艳的鲜花,“景瞬,我这临时过来,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当然不会。”   景瞬示意护工将床靠摇起,“银姐,你怎么有空来?”   “代表节目组全体来看望一下你。”喻银河将花束递给了护工,在病床前站定,“听修竹说手术很顺利,恭喜。”   “谢谢。”   景瞬勾起一丝笑容,“就是可惜缺席了第五、六两期的录制。”   喻银河笑道,“没关系,最后两期等着你回来。”   喻修竹打开自己带来的保温袋,“你下周五出院?正好能赶上节目第一期播出。”   景瞬问,“这就定档了?”   “嗯,定档发布会在下周一。”喻银河说明上线时间,“第一周先导片预热,外加第一集正片更新。”   “对了,你到时候也得上微博,帮节目做一下宣传。”   “那是当然。”   三人聊了不到十分钟。   喻银河起身告辞,“景瞬,待会儿台里还有一个播前会议,等过段时间,我们录制棚再见。”   景瞬不好耽误喻银河的正事,“好。”   喻银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喻修竹盯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景瞬接话,“喻哥,你下午没事啊?”   “没事,所以来陪你聊聊天。”喻修竹将炖好的药膳递到他的跟前,“来,把这碗喝了,补气血的。”   景瞬闻见飘出来的中药材味,哼唧,“又来?”   手术当天,喻修竹临时家中有事来不了。   不过自从手术结束后,他隔天就要来上一趟。   每回都带着自己亲手煲的汤羹和药膳,临走前还得千叮咛万嘱咐的,有着操不完的心,叫声“男妈妈”都不为过。   喻修竹听见他这声嘟囔,笑了,“别磨蹭,趁热喝,这里面用的药材我都已经询问过医生了,放心吃。”   景瞬不敢浪费喻修竹的心意,喝了一口汤。   “怎么样?”   “好喝!”景瞬实话实说,“喻哥,想不到你还会这些。”   “……”   喻修竹沉默了两秒,才开口,“以前认识了一个小朋友,有胃病,比你还脆皮,我为了照顾他就学了一点儿。”   景瞬好奇,“谁啊?”   喻修竹隐去了眸中的真实情绪,“你不认识的。”   景瞬看得出他不想深聊,又喝着汤,“哦。”   喻修竹拿起一旁的苹果和水果刀,边削皮边转移话题,“对了,节目预付的通告费已经下来了,我让工作室财务直接全款打到你账户上。”   景瞬一顿,“全款?”   他和喻修竹分明签署了经纪合约,走账也是通过竹林经纪工作室。   喻修竹瞧见景瞬发愣的模样,笑道,“行了,我有权做主的,你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接下来不是还有第二轮的手术?”   喻修竹不清楚景瞬和迟归到底是什么关系,也尊重对方的隐私不去深问。   但他真心把景瞬当成弟弟对待,不希望对方为钱所困。   “小景,我知道你和家里人都不怎么联系了,现在你自己手里得多备点钱,以后有机会再和我‘算账’就好了。”   “谢谢喻哥。”   景瞬心头动容,同时越发感到悲凉——   有了上一世的教训,这辈子的他始终没有主动找过景观海和徐佳,而那两人同样没有给他发过一条短信、一通电话。   即便他们还存在着血缘牵扯,但早就算不上家人了。   “……”   家人?   景瞬默想着这个带着本该让他幸福、让他所有依赖的词汇,思绪没由来地一偏——   他现在住进了迟宅,那和迟归能算得上“家人”了吗?   这个念头冒出去的那一秒,景瞬就记起对方在海市的身价地位,于是连忙停止不切实际的联想。   算了。   还是狗宝好,狗宝可以当家人~    第20章   景瞬出院回到家,就收到了狗宝的热情迎接。   “嗷呜~旺!”   短短半个月的功夫,狗宝又长大了不少,扒拉在景瞬的膝盖边上求抱抱,“呜呜呜~”   景瞬抚摸着狗宝的脑袋,“宝宝,是不是想景爸了?嗯?”   狗宝听见他这温柔的语气,明明尾巴打成螺旋桨,却装得委屈哼哼唧唧。   想!   宝想!   宝最想!   “唉哟这狗,这会儿装上乖了?”   林叔笑着戳穿狗宝的真面目,“小景先生,你不在的时候一个劲地在家里撒野呢,头一日还对着先生吵架,胆子不小。”   狗宝耷拉下耳朵,是恶评,宝不听。   “现在和我撒娇呢。”   景瞬任由狗宝往自己的怀里钻,操控着电动轮椅往里屋走,“林叔,迟……迟先生还在海外忙?”   “巧了。”   林叔替他按下电梯开关,“先生今晚落地海市,也要回来了。”   景瞬听见这话,眸光不自觉地一亮。   林叔察觉他的神色变动,似有所感,“小景先生,你先上楼休息,迟点等先生回来,正好一块用晚餐?”   景瞬捏了捏狗宝软乎乎的耳朵,“嗯。”   狗宝昨天才被林叔带出去洗过澡,这会儿身上香喷喷的,很干净。   景瞬自个儿费力躺上床后,也没什么忌讳,任由它叼着个玩具拖鞋,在床尾吭哧吭哧地打滚闹腾。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久违地点开了微博。   景瞬很早就有自己的微博账号,童星时期的宣传营销大都是由他的母亲徐佳监管。   十八岁之后,他从对方的手里拿回了微博、换绑了手机号。   他的粉丝数停留在一百万出头,已经好几年没变动过了,上条微博动态还停留在半年前,但转发和评论破天荒地过了万。   不为别的,就为剧组出事后上过一波小小的热搜。   作为事故当事人,广大吃瓜网友对着景瞬表示了好一番的心疼。当然,这样的热度是持续不了几天的。   景瞬搜索并关注了《这!就是真职场!》的官方微博,顺势翻到了嘉宾团正式的官宣微博。   傅长汀在内的五位观察室嘉宾都已经转发宣传了,各家粉丝铆足了劲给正主做数据,这会儿总转发量居然已经过100万了。   “……”   景瞬想起喻修竹今早在微信上的文案交代,于是顺手转发了这条微博:   #这!就是真职场!# 大家好,我是演员景瞬,从今日起,跟我一起见识真职场的威力吧!   这条微博发出去没多久,评论区就有粉丝涌了进来:   ——啊啊啊啊宝宝!好久不见!   ——景宝!已经在看先导片啦!感觉你瘦了好多!但还是很好看![照片]   ——哎哟小半年了,可算出现了[哭],宝宝你好点了没有?麻麻好想你!   逃不开“童星出道”这层身份,景瞬的粉丝群体大多数以“妈粉”自称,平常对他也是“宝宝”“景宝”之类的喊着。   景瞬习以为常,认真地回复了几条关心的评论,却没过多透露自己的身体情况,免得粉丝们担心。   不过,评论区里很快多出了一些其他声音:   ——这嘉宾是谁啊,感觉有点眼熟?   ——感觉没什么名气?节目组硬塞进来的?   ——之前不是还传出事故了吗?现在是养好身体又出来工作了?   景瞬早有心理准备,他瞧见这些陌生网友的言论,情绪没什么多余的波动。   毕竟成年后没大爆的影视作品,加上上部电影的拍摄和事故,被迫沉寂了八九个月,在娱乐圈这种更迭换代迅速的地方,被人遗忘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对景瞬来说,能够有机会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并且靠着这档节目赚取通告费、以备未来所需,就已经足够了。   景瞬并不焦虑自己的人气和微博数据,关了手机就躺下休息。   狗宝叼着自己的小玩具,悄咪咪地趴到了他的手边,贴贴着一块睡觉。   …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快暗了,景瞬不愿在房间里窝着,又带着狗宝下了楼。   佣人们还在厨房里忙碌着,林叔听见动静,探出身子,“小景先生,你醒了啊,要喝点什么吗?”   景瞬往三楼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们还没回来吗?”   林叔回答,“刚接到易铭的电话,就快到家了,小景先生,你要不先吃点东西?”   “不用了。”景瞬随便找了个理由,“我先带小狗出去上个厕所。”   “好。”   北馆的边上就有一整片草坪,面积很大。   狗宝一出门就撒欢跑了出去,根本拦都拦不住,好在是自家的地,系不系绳子都无所谓。   景瞬坐在轮椅上、待在草坪的边缘,目光却不自觉地流连在另外一头的主路上,空荡荡的,暂时还没有车辆驶入的迹象。   “呜呜~”   狗宝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只玩具小球,特意放在了景瞬的膝盖上,“汪!”   回过神的景瞬察觉到它的意图,拿起玩具球,“宝宝准备好!”   狗宝激动,“汪!”   景瞬用尽全力将小球丢了出去,与此同时,狗宝看方向飞速蹿了出去,没几秒就捡到了小球,又摇着尾巴跑回来邀功。   “继续!”   “汪!”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了汽车声。   原本还在玩耍的狗宝飞奔了回来,第一时间护到了景瞬的身边,冲着不远处的黑车又是摇尾巴,又是叫唤。   景瞬瞄见熟悉的车牌,连忙安抚住狗宝,“乖,别吵。”   黑车没有像往常那样开进车库,而是就近停在了景瞬的面前。   车门打开,有人走了下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景瞬只能借着车前灯看清熟悉的身形轮廓,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到自己的跟前。   是迟归。   景瞬没由来地呼吸发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招呼。   夜色朦胧,但迟归察觉出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局促,“大晚上是在家门口等谁?”   “……”   景瞬捏紧手中的玩具球,否认,“没等谁,我带狗宝出来玩。”   迟归注视着他,“是吗?”   景瞬避开他的视线,正准备调动轮椅,“玩得差不多了,正要进去呢。”   “先等等。”   迟归返身从车里拿出一个烫金的黑色纸袋,然后重新走近,“给你的。”   景瞬看着递到眼前的纸袋子,“给我的?”   在迟归的视线默许下,他打开了这个袋子,里面装着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是三罐一系列的茉莉茶包。   迟归问,“我记得上回在你家,你说喜欢茉莉花茶?”   “……”   景瞬攥紧了纸袋,心尖凝上了说不清的感动和雀跃。   连他自己都要忘记的随口一提,迟归怎么反倒还记住了?   迟归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景瞬的身上,补充,“这次外出意外看到的茶品,带回来给你试试,如果喜欢这味道,之后让易铭再去多买些。”   边上狗宝探出好奇的小脑袋,耸动着狗鼻子一个劲地往袋子里面探,嘴里还呜呜叫唤,似乎是在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小礼物收。   景瞬笑着推开它的脑袋,心情很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外人送来的礼物,无关乎礼品价格,而是心意贵重。   “谢谢,我很喜欢。”   “不客气。”   迟归应了一声,出其不意地将话题又绕了回去,“真没有在等谁?”   景瞬霎时卡壳,有些脸热,“……真没。”   迟归没再为难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行,那进屋吧。”   “好。”   …   晚餐准备得很丰盛。   迟归坐在主位上,却不着急吃,而是不动声色地递给陈易铭一道眼神。   后者凭借多年眼力劲,成功破密,“小景先生,你上的那个综艺节目开播了吗?”   景瞬回答,“今天刚开播,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迟归顺理成章地出声,“你现在想看吗?”   景瞬迟疑,“现在?可以吗?”   迟归默许,看向从来都只是装饰品的餐厅投影电视。   韦迪起身去按,“小景先生,叫什么?我来搜搜。”   景瞬报出节目的名字。   事实上一打开智能电视的首页,就出现了《这!就是真职场》的推送,看得出海市卫视确实是铆足劲在宣传推广。   点进去之后,已经有了一集先导片,以及一集刚刚更新的正片内容。   先导片才半小时,是关于职场新人的介绍,和他们接下来各自在职的四大公司。   景瞬想了想,说,“看先导片吧?应该有关于迟氏金融分公司的内容。”   迟归却要求,“正片吧,你不是观察室嘉宾吗?看看你的部分。”   “……”   景瞬暗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明明已经拍了那么多影视作品,此刻的他居然还有种“公开处刑”的紧张感。   正片一上来就是观察室嘉宾的部分,在嘉宾主持人勇哥的带领下,众人根据座位左右依次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演员傅长汀,很高兴能……”   迟归听见这个名字,淡淡瞥了一眼。   也就长那样。   得出结论的他低了头,若无其事地喝汤。   景瞬只当他对这节目不感兴趣,心弦微松。   没一会儿,节目内容播到了景瞬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演员景瞬……”   林叔像是看自家人那般惊喜,“哎哟,小景先生这一打扮水灵灵的,真好看。”   陈易铭第一次对“景瞬是演员这件事”有了实感,跟着夸奖,“是啊,小景先生很上镜。”   景瞬听着他们两人的夸奖,暗戳戳地瞥了一眼迟归,这才发现——   原本低头吃饭的男人不知何时又抬头看向了电视机屏幕,而且看得很专注。   景瞬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晃了一圈,突然没话找话,“现在的节目都会给嘉宾磨皮美颜上滤镜,大家上镜都好看。”   迟归不以为然。   他倒觉得景瞬不上镜,播出画面虽然好看,但远不及真人。   节目内容又换成了另外一位嘉宾,“大家好,我是本期的飞行嘉宾,来自小麦科技的方伦。”   “你们认识这位方总吗?”   景瞬喝了一口汤,带着点好奇,“我听说四家公司都有高层去当飞行嘉宾,迟氏金融打算找谁去啊?”   韦迪说,“应该是分公司的事,没上报到集团总部。”   陈易铭盯着电视屏幕看,“这小方总是科技新贵,不到三十岁,长得不错,在社交平台上还有不少粉丝呢,这回上节目怕不是冲着吸粉去的?”   “要我说,这小方总的五官就一般,不耐看呢。”林叔带着过来人的审美,评价,“我觉得他不如先生,小景先生,你觉得呢?”   “……”   景瞬没料到这个话题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不由将视线投向了主位,“啊?我觉得啊?”   迟归拿筷子的手一顿,没看他,只对着管家提醒,“林叔,用不着做比较。”   林叔还算明白他的性情,笑着解释,“先生,这桌上只有小景先生见过真人,我就随便问问,你别介意。”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景瞬对迟归早已经没了最开始的距离感,他难得多出一丝玩闹的心思,认真观察起了迟归的样貌。   “等等,我看看啊——”   “……”   迟归的筷子在碗里虚空夹了夹,没了吃饭的心思。   旋即,他就听见景瞬带着笑意说,“嗯,那还是迟归比较好看。”   直白的夸奖毫无防备地砸了下来。   两位助理顿时连饭都不吃了,相互对视一眼,默默等待着自家老板的反应。   迟归强装镇定地放下筷子,借着喝水来掩饰自己的真实嘴角。   好几秒后,他才口是心非地改了话题,“我又不上节目,没什么好比的,林叔,再去添点汤。”   林叔看破不说破,笑眯眯地应下,“欸,这就去。”   景瞬见迟归没露出自己想要的反应,还以为他是不信,“我说真的。”   迟归对上他的眼,“景瞬。”   “嗯?”   “好好吃饭。”    第21章   将近两个小时的综艺节目,一顿饭的时间看不完,景瞬没勉强众人陪同自己追完综艺,饭后反到先寻了理由上了楼。   时间尚早,他看着一并带上楼的茉莉花茶,干脆拆出一罐打算尝尝鲜。   二楼走廊右侧有专门的水吧台。   景瞬刚给自己泡好了一杯花茶,边上的楼梯就传来了脚步声,偏头看去,是迟归和陈易铭上了楼。   迟归敏锐捕捉到了景瞬的身影,步伐停在了二楼廊口。   景瞬主动询问,“你们这是还要忙吗?”   “嗯。”   迟归看见景瞬杯中冒起的热气,明知故问,“在泡什么?”   “你送的茉莉花茶。”景瞬捧着水杯暖手,看向送礼物的人,“你要试试吗?”   迟归如愿听见他的邀请,顷刻藏起眉心的疲倦,“行,我尝尝。”   景瞬见他走近,刚准备放下手中花茶再泡一杯。   迟归却问,“你手上这杯喝过了吗?”   “没呢,刚泡好的。”景瞬以为对方着急上楼处理工作,礼貌性地问,“要不你先喝这杯?反正不是专属的杯子,我再泡就行了。”   迟归根本不拒绝,伸手就要,“也好。”   “……”   啊?   真拿啊?   景瞬没想到迟归拿得如此顺手,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只好又给自己泡了一杯,还不忘询问后方的陈易铭。   “陈助,你也要来一杯吗?”   迟归抚开杯上的热气,像是很了解自家助理,“他爱喝咖啡,喝不惯茶。”   陈易铭听见自家老板发话,连忙回绝,“小景先生,不用麻烦了,我确实喝不惯。”   景瞬试图安利,“茉莉花茶很好喝的。”   迟归暗笑,“你喜欢就留着给自己喝,不用管他。”   杯中热气四溢,花茶慢慢浸染出金黄色的茶汤,芳香扑鼻。   景瞬怕烫,小饮了一口。   迟归的指腹摩挲着杯壁,视线追着他,“怎么样?”   景瞬惊喜,“好喝!特别鲜灵的香气!你尝尝?”   迟归嘴角又有了上扬的迹象,“那就好,看来我挑得还不错。”   “……”   站在廊口等着的陈易铭听见两人的对话,暗暗作想:   这茶能不好吗?   市面公价都要七万一斤呢!   这回出差结束,先生特意挤出一天时间飞去闽市,亲自寻了今年的茉莉茶王。   不仅如此,他生怕小景先生知道真实价格后会有心理负担,特意买了中规中矩的茶罐装着,只当个普通礼物送出。   景瞬确实不知道这花茶的价格,只是注意这时间,“那我先回房间了,不耽误你们处理工作。”   迟归微微颔首,“早点休息,晚安。”   “嗯。”   直到进了三楼书房,迟归才对着助理低声交代,“景瞬那综艺已经上了,你尽快找个靠谱的公关团队,长期盯着和他相关的网络舆论。”   “但凡有拿着我和他的‘关系’做文章的,暗中迅速处理掉。”   豪门世家的人看在迟归的身份上,不敢正面嚼舌根,但保不齐有人背后有小动作。   无论景瞬将来会不会正式复出拍戏,有些事情还是防患于未然才好。   陈易铭听懂迟归的想法,“好的,先生,我明早就去联系。”   …   景瞬自认不是《这!就是真职场!》的主要角色,想着只要配合节目录制、拿到通告费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于是,他抱着平常心抽空看完了正片,压根没想着再去瞧网友们的反馈。   直到周日晚上,他突然收到了喻修竹发来的消息。   “小景,你上热搜了!快看看!”   “……”   热搜?   景瞬盯着屏幕里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诧异地打开了微博。   他这才发现,后台居然多出了数以万计的消息红点,就连许久没有过动静的粉丝数都在两天内上涨了五六万!   而在文娱相关的微博热搜里,他的大名话题#景瞬#一跃飙到了第八位,已经超越了很多艺人,甚至还挤上了热搜总榜!   “……”   不是?   这破天的富贵怎么就砸下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景瞬有些怀疑地点开自己的话题,查看起网友们在话题里的实时评论——   “谁懂在某音上刷到了节目切片,帅得我眼前一亮,还以为内娱进新货了!结果是许久不见的熟面孔啊!”   “难得有童星没长歪,感觉景瞬长开了更好看,那双桃花眼看着水润润的啊啊啊!”   “我记得景瞬去年拍电影不是出事了吗?还有小道消息传他双腿截肢了呢!”   “求求别误传假消息了,没截肢!就是行动没那么方便了!既然能重新录节目,说不定已经好了。”   “那谁说得准?节目里全程坐在观察室的沙发上呢!之前那电影剧组也装死,到现在没出一个正儿八经的情况通知。”   在众多夸赞的评论里,时不时地冒出关于景瞬双腿的讨论,好的,坏的,说什么的都有。   景瞬没什么情绪起伏,只默默地浏览着。   很快地,手机界面就刷出了网友的一条热门微博:“朋友们速看这个剪辑!以前自己年纪还小,不知道景瞬小时候的演技居然这么牛逼!”   “链接:《后来,内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童星!》第一弹!”   底下的转发、评论都已经过千,点赞更是高达了一万。   景瞬带着好奇心点进了这条链接,页面转跳到了对应的视频里。   这是一位影视区的up主剪辑的视频,随着高燃的、相衬的BGM,对方将景瞬以往演出过的角色和高能片段逐一展示出来——   有他扮演的光头小和尚,灵动装乖、天真耍宝。   也有他扮演的少年侠客,一招一式挽着流利剑花。   有他扮演的破落小乞丐,在风雪夜临死的那一滴眼泪。   更有他扮演的遗孤小侯爷,为了给族人洗清冤屈,在皇宫长阶一步一叩、字字泣血。   …   所有的片段内容显然是up精心筛选过的。   随着景瞬在戏外的年纪上升,他在戏中的演技却逐渐精湛细腻!   闻风而来的网友们看完了这个视频,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地,纷纷在评论区留言。   ——我敢打包票,景瞬小时候绝对是内娱童星里的第一阶梯!有灵气也有实力!   ——谁懂我,我到现在都想要生一个无念小沙弥,宝宝,你是全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和尚!   ——妈呀,最后长阶泣血那个片段,太牛了!景瞬那会儿才十五岁吧?   ——原谅我以前年纪小,不懂得欣赏,景瞬现在还在演戏吗?就这演技不得秒杀内娱一片男208w?   ——作为多年老粉来科普一下:景宝最后一部电视剧作品就是《夜长安》里的萧恩小侯爷,从那之后他的资源就断档了[哭]成年后主演过一部文艺电影《写给安禾》,国内水花不大,但拿过国际奖项,他在里面演得很好,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孩子去年拍摄新电影受伤了,目前没有影视存货了,现在出演了海视综艺,很乖很帅!   ——综艺冲着颜值很喜欢,所以来b站考古,结果看完这个视频秒入坑!   ——楼上的等等我,考古入坑+1,要去刷他的影视片段了。   景瞬看着最新评论区的“入坑”言论,只觉得不可思议,全然没想到网友们会因为这种情况再次认可了他的演技。   “滋滋。”   手机响起提醒,喻修竹的微信又发了过来:“小景,有看到微博热搜了吗?”   景瞬回过神,干脆给喻修竹打去了语音电话。   手机那头接通得很快,“喂,小景。”   “喻哥,我刚上微博看过了。”   景瞬虽然很开心网友们对他的关注和认可,但内心难免顾虑,“不过这热搜来得太突然了,节目组那边会不会有异议?”   毕竟节目主打的是职场真人秀,而他作为临时补位又是镶边的观察室嘉宾,播出的镜头不算多。   这会儿借着节目切片和视频剪辑有了热度,单日讨论度还超过了其他嘉宾和素人,是不是有点喧宾夺主了?   喻修竹明白他的想法,宽慰,“放心吧,网友们自发堆积的搜索热度,是实打实的数据,不是我们刻意买水军、造势营销,不碍事的。”   近些年随着视频社交软件的发展,很多时候的热度就是突然“砸”下的。   比起傅长汀他们常年在娱乐圈行走,有作品曝光,景瞬已经很久没有正式出现在公众面前了,所以才会导致网友们对他的探知欲更强,是人之常情。   当然,这样的热度来得快,也容易去得快。   “银姐说了,节目组播出后的整体热度都不低,真人秀那部分的反馈也很好。”   喻修竹是位很合格的经纪人,早就和节目组沟通过了。   “再说了,你作为嘉宾有了热度,反而能吸引更多路人网友去看综艺,节目组开心还来不及呢,不会觉得你在抢风头,我们这边正常配合宣传就行。”   景瞬听了这话才安心,“那就好,喻哥,麻烦你们了。”   喻修竹的回应很温柔,也很明确重点,“小景,你的身体最重要,这波热度无论能持续多久,我和公司都会给你最大的自主选择权。”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强迫景瞬去接任何通告,全部以他的意愿为主。   景瞬感动,“谢谢喻哥。”   喻修竹叮嘱,“你最近刚动完手术,在家好好修养就行,有任何事情我这边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不要瞎操心。”   “好。”   喻修竹说得没错,海市电视台是老牌卫视了,做起综艺节目很有一手——   电视和网播两大端口同步播出,线下线下推广用时启动,加上节目里的职场嘉宾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帅哥美女,吸引了众多网友自发收看。   因为剪辑节奏给力,话题讨论有梗,连带着观察团嘉宾的话题讨论度都跟着一升再升。   随着第二期正片的播出,节目热度更是水涨船高,显然是冲着热门综艺去了!   …   转眼就到了复查日。   景瞬收拾整齐,坐着轮椅下了楼。   迟归正坐在餐桌前,瞧见他下来,“今天什么时候去见宋教授?上午?还是下午?”   “嗯,约好了,待会儿出门。”   景瞬没说明确,他藏了点小心思,没将自己今天的安排全部告知。   实际上,景瞬已经查好了附近的高级商圈地址,打算在早餐后寻个理由去逛逛,想亲自给迟归挑个礼物。   迟归不知道景瞬的真实计划,提议,“那待会儿和我一块出门,正好顺路。”   “……”   景瞬瞥了一眼他已经空掉的餐盘,试图推脱,“我还没吃早餐,得要点时间。”   迟归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不急,我等你。”   景瞬卡壳。   莫名有了种迟归很黏人的错觉。   恰时,边上的手机响起来电震动,是喻修竹打来的电话。   景瞬接通,“喂,喻哥?”   喻修竹向来平静温和的口吻带上了一丝急切,“小景,你今早看见网上消息了吗?”   “还没。”   景瞬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地将不安的目光投向了迟归。   迟归放下咖啡杯,几乎是和他同时出声,“发生什么事了?”    第22章   作为国内最大的匿名娱乐论坛, “娱情”从创建开始就吸引了各家粉丝群体的关注,还有不少圈内工作人员混迹其中,每年所产生的圈内爆料不计其数。   周三晚上, 一条匿名帖子出现在了论坛首页:   “浅浅爆个料, 最近靠着海视综艺有了热度的某位嘉宾,其实是走后门抢了其他艺人的位置, Ta背后的资本来头不小,节目播出后的热度都是提早规划好的水军营销, 打算走国民知名度的大路线,目前看起来是挺成功的。”   没有指名道姓的爆料,却还是引起了无聊网友们的吃瓜:   “前排!海视综艺《真职》吗?说得是职场嘉宾还是观察团嘉宾啊?”   “抢了其他艺人的位置?那肯定是观察室嘉宾呗,都有谁啊?”   “抱走傅长汀,三金视帝不背这锅了哈~”   “也抱走我们家雅米, 人家本来就是海视台选秀出来的爱豆, 上同台综艺很正常!”   “感觉明码了,JS啊?”   “景瞬+1,查了其他嘉宾之前官方发布的行程单, 都有同天的节目录制行程,只有景瞬啥也查不到。”   “临时被抢了位置的艺人是谁啊?好惨!遇上走后门的资源咖了。”   这条爆料贴的初始热度不算高,直到三个小时后,才有网友顺藤摸瓜地进行了解密——   “景瞬抢了董其皓的位置吧?后者工作室之前出的行程单写明了‘综艺录制’,而且标注的录制地点日期和傅长汀几家都对得上欸?”   这条跟帖发出去没多久,匿名爆料的贴主就点了赞,显然是挑明确认了。   有潜伏在论坛的营销号立刻伺机而动,他们将这条爆料直接搬上了微博,直接带着董其皓和景瞬的大名,近一步扩大了这件事的传播范围。   周四凌晨, 又有八卦营销号趁机爆料:   “我朋友之前在电影剧组工作,她说景瞬在组内就很爱耍大牌,之前传他拍电影高坠受伤,其实压根就没有这么一回事!根本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他就是和剧组闹了矛盾,不想拍了,刻意演了这么一出戏,连热搜都是有预谋的卖惨作秀,为了博取大众的同情心!”   “大家真的没必要因为他是童星出道就有滤镜!景瞬私下玩得可花了,近两年和好一些投资方、制片人都有那种关系,已经忘记初心、变成玩票性质了!”   “董其皓好歹近期有热播剧,这孩子没什么资本,是勤勤恳恳的娱乐圈打工人,景瞬这两年有什么?靠着影视切片剪辑营销吃老本,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只能说这个娱乐圈还是资本当道!”   这一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煽动性极强,仿佛亲眼见识了景瞬私底下的真实人品。   双腿根本没事?是自导自演赚热度博同情?   上节目是因为傍上了投资方金主?还恶意顶替了无辜艺人?   无数吃瓜网友震惊,早就按捺不住的董粉更是冲爆了景瞬的微博:   ——资源咖滚!   ——童年滤镜碎了一地[跪下]   ——我服了,祝出门直接被车撞吧!   ——真情实感替你心疼过,现在想想,我还是心疼心疼我自己吧!   ——@海市卫视 @这!就是真职场!@喻银河,你们最好也出来解释解释!凭什么为了这种失德艺人换掉我们小董!   ——果然是童星出道的娱乐圈前辈,演技派,都演到现实生活中来了?牛的。   ——见过很多不要脸的,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双腿残疾?亏你装得出来,一辈子躺床上别下来算了,还录什么综艺节目啊?   一夜之间,骂声遍地。   哪怕有粉丝替景瞬评论解释,也很快会被吞没。   “……”   景瞬看着满屏近乎恶毒的诅咒评论,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再次溺进了那些循环往复的噩梦中,连同呼吸起伏的频率都急促了起来。   忽然间,攥在掌心的手机被人抽了出去,“别看了。”   “嗯?”   景瞬慢半拍地看了过去,眸色有些黯淡。   迟归蹙眉,直截了当地替他退出微博界面、关掉手机屏幕,这才交还到了他的手中,“网友们的话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到了。”   他们在餐桌上接到了喻修竹的电话,得知事情的起因经过后,驱车赶往了竹林经纪。   此刻,车子就停在公司大门口。   景瞬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压下乱如麻的心绪,“那我去找喻哥商量对策了,你们先去忙吧。”   “集团今天没什么要紧事要处理。”迟归打开了自己这侧的车门,径直下车绕到了景瞬的车门边,“我陪你一块进去。”   景瞬一怔。   迟归也不催促,只是定定地告诉他,“景瞬,你没做错,所以不用怕。”   “……”   是啊。   他没做错。   有什么好担心的?   景瞬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没由来地定住了心神,“嗯,我知道。”   …   十分钟后,喻修竹带着公关组全体进入了会议室,后勤人员将咖啡送到,这才迅速退出、关上了门。   景瞬看着冒着香气的咖啡,没有品尝的心思。   迟归就坐在他的边上,开门见山地问,“董其皓是谁?”   公关组组长隐约猜到迟归的来头不小,不太确定地看向了喻修竹,在对方的眼神默许下,她才如实介绍起来:   “董其皓原本是男团出道,所在的组合一直在海外活动,虽然团体成绩在业内不算顶尖,但他本人有好几次颜值出圈,有相对稳定的粉丝基础。”   去年董其皓和原公司解约单飞,回国另外签了经纪公司。   他在国内没有继续从事舞台,而是将重心转移到了影视方面。   “两个月前,董其皓出演的《芙蓉传》播出,这剧的投资出品方是湘江台,各项成绩算是开年小爆品了,身为男二的他跟着吸了不少剧粉。”   眼下剧播刚刚结束,正是董其皓粉圈最活跃的时期,所以他的粉丝才会对着景瞬表现出那么强的攻击力。   景瞬想起最初的那段爆料内容,找喻修竹求证,“喻哥,那观察室嘉宾的位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原定的艺人嘉宾来不了,节目组才需要找人顶上的吗?”   怎么就成了他去抢董其皓的嘉宾位置了?   喻修竹就猜到景瞬会有这一问,“小景,你听我说——”   早在得知爆料的第一时间,他就和喻银河再三求证过了。   “那董其皓确实是原定的嘉宾之一,是孟志德那边介绍来的。”   “……”   景瞬脑海中浮现了那日和孟志德短暂却不舒服的交际,眉心微蹙。   “银姐说,董其皓和他经纪公司一开始的合作态度还算友好配合,坏就坏在,节目正式录制前,正好撞上了《芙蓉传》播出。”   董其皓团队吃了一波剧播的红利,合作态度一下子就发生了转变,又是借着档期相撞的名义卡着不签约,又是变着法地想要更换综艺资源。   说白了,对方是觉得节目核心主打的是职场内容,观察室嘉宾的出镜量太少了,看不上。   “银姐对董其皓那边的态度很不满意,眼见合作是没什么戏了,所以才找上了我、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小景,哪怕当时我没推荐你,节目组也会再找别的艺人。”喻修竹斩钉截铁,“我们和节目组的合约是合法合规的,决不存在任何违规行为。”   景瞬暗松一口气,“那就好。”   迟归听明白了事情原委,沉声猜测,“有没有可能,那条爆料帖子是董其皓的手笔?”   默默旁听的陈易铭不解,“小景先生和那位董其皓不认识吧?如果往日没什么过节瓜葛,对方为什么非要针对小景先生?”   公关组组长深知娱乐圈里的各种手段,也这样猜,“不是没可能,凌晨那一波舆论节奏明显是有团队在暗中引导。”   有组员补充,“董其皓才吸了一批剧粉,正是需要虐粉转化、固粉的阶段,而且他这周日有个新的准一线杂志要上。”   适当的卖惨会让粉丝们心疼,更愿意为他冲锋陷阵。   “我猜,他的团队应该就是看准了小景老师没有资本后台、没有活跃粉群。”   比起手握实绩的傅长汀、选秀C位出道的雅米、算得上实力歌手的春蕙等人,成年后没有大热作品、甚至还沉寂了许久的景瞬,就成了他们最好的垫脚石。   “只要董其皓那边不在明面上引导,那么今天的一切都可以归为饭圈争执,和他这位正主没有关联。”   “……”   作为圈外人的陈易铭在听完这一席话,无语,“这波简直是无妄之灾?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景瞬想起微博上那些过分的人身攻击,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双腿和身下的轮椅,修长的睫毛遮住了眼色的变幻。   这事如果发生在重生之前,他的心态或许会受到很强烈的冲击,还有可能被影响到一蹶不振。   但重生以后的一切都不同了——   他有了能治愈双腿的医学团队,签署了靠谱的经纪公司,有关心他的朋友,有一直等着他、支持着他的粉丝,更有和迟归的那一纸合约作为前进的靠山。   无论是他的双腿,还是他的人生,现在都有了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有人想要那他做垫脚石?企图踩着他向上走?做梦!   “喻哥。”   景瞬再出口的语气冷了些,“人家已经把脏水泼上来了,我们就没有站着任他们泼的道理。”   喻修竹瞧见他的状态,稍稍放心下来,“是,肯定是要澄清反击的。”   说着,他就给公关组组长递去了一道眼神,后者立刻接话分析,“目前网络舆论的主要讨论点有三。”   “第一是质疑小景老师走后门,恶意抢占了董其皓的综艺资源,第二是编排小景老师的双腿情况,造谣他作秀卖惨。”   “第三点,也是最没根据的一点——”   组长的眼神往迟归的脸上掠过一瞬,“造谣小景老师的私生活不检点。”   “……”   迟归面不改色地端起了咖啡,热气模糊了他眉心一闪而过的戾气。   景瞬开口,“那就一件件来。”   “抢占综艺位置这事好解决,直接开诚布公合同内容和时间就行。”喻修竹早就有了初步计划,“迟点我会和银姐那边再联系,尽量让节目组协助我们一起澄清。”   公共组组员说出自己的顾虑,“喻总,节目组那边万一选择明哲保身,不愿下场怎么办?”   娱乐圈向来是个捧高踩低、又要留三分情面的地方,如果节目组要下场帮景瞬澄清,就等于要公开董其皓先卡约、毁约的事。   “节目组能下场帮我澄清最好,如果不愿意也不强求。”   景瞬不想让喻银河难做,心中生出另外一计,“只许他在匿名区爆料我‘抢占顶替’了他的位置,就不允许我们在匿名区反攻他一手?”   “……”   以敌之伎,攻敌自身。   看来这会儿情绪是真的不受影响了。   迟归饮了一口咖啡,遮住了上扬的嘴角。   喻修竹跟着笑开,“行,就照你说的办。”   景瞬点了点头,继续提及第二件事,“关于我这双腿……”   迟归听出他话里的迟疑,“景瞬,不急,你自己要好好考虑清楚了。”   “我知道。”   景瞬偏头和他对视,彼此明白了对方所想——   将身体上的伤痛开诚布公地展露在公众面前?有时候不一定是好事,反倒会带来更多不必要的窥探欲和恶意言论。   景瞬向来不是爱卖惨的性子。   这么久了,他从来没有在媒体面前、社交平台上公开透露过自己的身体情况,对真正支持他的老粉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可惜过分压抑自己的痛苦,只会助长了有心人对他的伤害!   景瞬深吸一口气,做下决定,“我会公开说明的,有些人没事都能想尽办法卖惨,那我这个真正出了事、受了伤的人,更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迟归没有反驳他的决定,只吩咐,“易铭,联系宋教授那边,把景瞬的手术记录和各项检查的医学报告一并发来,到时候都可以用来作证。”   景瞬看了一眼沉稳又从容的迟归,跟着平静下来。   他想起那最子虚乌有的第三点造谣,“至于没有实锤的空口污蔑,我们用不着陷入自证。”   喻修竹也是这个意思,示意公关组,“实时截图备份所有造谣的营销号、影响力过大的私人号,追查他们的源头公司,到时候律师函同步跟上。”   组长接话,“已经在弄了,那我们先按照刚才说的那些着手准备?”   “嗯,有情况随时补充,我们尽量赶在七点前出第一份澄清声明。”   “好的。”   会议室的门重新打开,公关组鱼贯而出。   景瞬又一次坐在原地翻阅着微博评论区,只是情绪上没了最开始的忐忑,只是他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忽然间,他的目光又触及到了一条恶意评论,灵光乍现,“喻哥,我这儿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替我出面。”   “你说,什么事?”   ……   砰!   车门自动关上。   迟归开口吩咐司机,“老张,先送景瞬去宋教授那边。”   哪怕此刻网络上舆论滔天,也比不上他的身体重要。   景瞬盯着手机里临时创建的公关群,这会儿大家已经忙得热火朝天,都在竭尽全力替他奔走忙碌。   一想到眼下这舆论都是拜董其皓团队所赐,他心里就有股无名火在隐隐地烧着。   不够!   光是澄清了自身和谣言,远远还不够!   要是不能让踩着他上位的人得到应有的教训,那也太憋屈了。   景瞬看向了一旁的迟归,犹豫了两秒还是开了口,“迟归,我知道你人脉广,你能不能帮我暗中查查董其皓和他的经纪公司?”   迟归听出他的意图,“你是想要查出他们背后的资本?”   景瞬小幅度地点头,闷声坦白,“嗯,我就是直觉有人在贼喊捉贼,居然还造谣我的私生活……”   他想起网上那些无中生有的言论,没忍住低声吐槽,“我现在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不检点的私生活?”   迟归听见他的无语嘟囔,眸里藏着笑,“不过,网友们有句话说得没错。”   “什么话?”   “说你背后有资本。”   “……”   景瞬无法反驳,看向“资本”本人,“所以,迟董,你能不能帮我查查?”   迟归还是第一次听见景瞬对他用这种称呼,没有旁人的恭敬和奉承,而是带着一丝俏皮调侃。   他短促地笑了声,冲着前排的陈易铭吩咐,“听见了没?尽快查清楚。”   哪怕景瞬不主动提起,迟归也有要彻查的想法。   陈易铭清楚迟归强硬的手段和作风,当机立断地应下,“好的,先生,保证替小景先生查个水落石出。”   …   海市斑斓会所。   侍者将一杯香槟递到了孟志德的跟前,“先生,您请慢用。”   孟志德不语,伪装笑意看向了对面的两人——   这阵子风头正盛的董其皓,以及他的经纪人,孙岩。   孙岩对上他的目光,抬手邀请,“孟老师,这酒是我们家小董前两天才从海外带回来的,就等着邀你一块来来品品呢。”   十几万一瓶的洋酒,算是下血本了。   孟志德拿起香槟,话里有话,“哟,看来其皓这段时间发展挺不错啊,我说,在国内当演员,比在海外当那什么小爱豆赚钱多了吧?”   董其皓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眉心隐隐晃过一丝羞恼。   但他想起经纪人不久前的叮嘱,强逼着自己扯了扯嘴角,“小演员而已,孟老师说笑了。”   孙岩同样是个人精,一听就知道孟志德是在“敲打”什么。   他陪酒道, “孟哥,之前对节目组的失约是我们做得不对,实在是排不开档期,白费了你的好心邀约,这样,我先自罚一杯。”   “……”   孟志德将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眯了眯眼,“老岩,明白人不说糊涂话,这会儿网上闹起来的舆论是你们团队的手笔吧?”   “我就搞不懂了,之前我发出合作邀约,你们说口头答应得好好的,临时变卦就变卦,差点放整个节目组鸽子。”   就因为这事,害得他在喻银河那老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想想就还觉得窝火!   “现在景瞬顶替上了,眼见着节目播出有了热度,你们又不肯了?”   孟志德饮了一口香槟,反问,“怎么?还想要回来参加节目?知道求我了?”   董其皓听见他的质问,脸色当即挂了下来。   谁要回去录节目了?还去当镶边的观察团嘉宾?做梦!   那景瞬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小演员,好像还是个瘸子,只能捡他不要的垃圾!   如果真是他自己上了这综艺,热度肯定更高。   孙岩深知自家艺人“命比天高”的少爷脾性,藏在桌下的手暗中拍了他的大腿、示意噤声,然后顶着更软的态度说,“孟哥,没有的事。”   “这已经分到别人口中的饼,我们哪里还能拿回来呢?”   娱乐圈向来残酷,人气是一切的基石。   每家艺人在吸粉之后,不得想点手段虐粉、固粉?这样才好刺激饭圈进行氪金消费。   这次他们是利用了景瞬没错,谁让对方正好撞在了他们需要的节骨眼上呢?   不过,只要董其皓不在明面上发声,那就没人能抓住他们的把柄,要怪只能怪匿名爆料、饭圈争端。   孙岩隐去背后真实意图,笑着说,“我们今天邀请你来,一是为了道歉,二是为了谈新的合作。”   孟志德听见关键词,“新的合作?”   孙岩说,“我听说,海市的那档《梦游记》要开始筛选第四季嘉宾?而且节目团队还要大换血了?”   孟志德镜片底下的眼眸透出一丝精明,“你的消息还挺灵通。”   海市的《梦游记》一直是爆款综艺,第三季的热度更是达到了去年所有网播平台的最高位!   播出期间,常驻嘉宾的人气节节高升,甚至比一般的电视剧更能吸粉!   这档综艺的受众基础很强大,因此第四季还没开始,已经有无数艺人团队来打探消息了,妄图在之后能够分一杯羹!   前阵子,前三季的总导演生病请了长假。   听台里的意思,第四季要更换总导演继续拍摄,必须维持住一年一季的热度。   孟志德有心去争取这个职位,但就怕台里高层选了喻银河或是其他人。   孙岩和董其皓对了一道眼神,然后比出一个手势,“孟哥,我们自带这个数,麻烦你和台里好好谈谈?”   “到时候你当上了第四季的总负责人,就给我们小董留下一个常驻嘉宾位,怎么样?”   孟志德视线微顿,藏起惊讶,“你们真能拿得出这个数?让我去和台里谈?”   董其皓才回国不到一年,哪里来得那么多钱?   他背后的环华影视只是一家中规中矩的公司吧?会这么花钱捧着他吗?   董其皓看出孟志德的态度转变,出声要求,“孟老师,这你就不用问了,你当你的总导演,我当我的固定嘉宾,节目播出后保证我的镜头量那就行了。”   孟志德听见他傲然的口吻,心底不太愉快。   但看在这笔钱的面子上,他还是强忍了下来,“行,我再考虑考虑,过两天再给你们答复。”   孙岩举杯,“孟哥,来,我再敬你。”   “嗯。”   将近两个小时的畅谈后,孟志德这才带着酒意离开了会所包厢。   董其皓看着关上的门,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不过就是个见钱眼开的糊涂东西,装什么呢?”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了香烟和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上了一口。   孙岩早就见识过了他私下傲慢又无礼的脾性,起身避开烟味,“赶紧灭了,室内抽什么烟?”   “怕什么?窗帘关着呢。”   董其皓深吸了一口,还吞了一个烟圈,“还不是你非得请人喝酒谈合作,浪费了一个多小时,憋得我烟瘾都犯了。”   “孙哥,我就不明白了,这个海市卫视又不止孟志德一个节目编导监制,我手里自带这些投资,哪里还愁拿不到一个固定嘉宾的位置?”   “你懂什么?孟志德在海视摸爬滚打了多少年?老油条了。”   “虽然他的能力不怎么样,但迎合高层、给自己谋利那是一等一的厉害。”   谈合作,那就得有共同利益才好办事。   “行吧,你看着办。”   董其皓随手弹了烟灰,惦记另外一件事,“这周日杂志就要开预售了,你记得让团队下场再引导一下粉圈,借着这波舆论多卖卖惨催氪。”   都说杂志销量是一位演员的人气试金石,他不想丢人、被对家嘲讽!   孙岩晃了晃酒杯,“嗯,已经吩咐下去了。”   只能说景瞬自个儿倒霉,偏偏捡了他们不要的这个漏,眼下就只好成为他们上升的助力之一咯。   …   有了团队的暗中引导,董其皓的粉丝仿佛找到了“团建”场地——   她们不仅围攻了景瞬的微博评论区,更是在各大搬运的营销号底下前排控评,在指责景瞬引导吃瓜网友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家正主买一波惨、宣传一波即将开售的杂志。   经过一个白天的发酵,#董其皓 。 景瞬#相关的话题在文娱热搜上越爬越高。   就在吃瓜网友们都以为景瞬要被“打趴”下的时候,晚上六点,作为舆论当事人之一的景瞬终于发了微博。   @景瞬JS:首先感谢各位粉丝、网友以及媒体朋友们的关心。   本人于去年十一月底在剧组发生意外事故,高坠导致腰椎受损,这段时间以来确实需要依靠轮椅行动,目前正在配合医疗团队、进行手术治疗。   我从四岁起开始拍摄影视作品,这些年承蒙各位的喜爱和支持,希望有朝一日还能重新站在镜头前,真真正正地回馈大家的爱意,谢谢。   随着这片微博文字附带的,是十八宫格的照片——   所有的诊断报告隐去了个别的私人信息,按照时间排列展示在了众人的眼前,全都带着医院的公章、主治医生的签名。   除此之外,还有景瞬签署过的手术同意书。   景瞬从来没有想过拿自己的伤痛摆拍作秀,给出的都是实打实的证明,这条微博一经发出,粉丝网友们的评论就涌了进来。   ——天呐,终于还是公开说出来了,景宝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好起来!   ——病情鉴定报告写得清清楚楚,那些说他坐轮椅作秀的?还有没有心啊?   ——本来只是吃瓜的,这下是真的怜爱了,这是被逼到什么份上了,才会把自己的伤口和残缺公之于众啊?   ——怜爱+1,上条评论区骂得太难听了。   ——别转移话题了好吗?怎么不解释走后门抢别人资源的事?   ——谁知道这些诊断报告是不是作假啊?不是说在威亚上摔下来了吗?视频呢?   ——孩子藏了四五个月不肯公开说,对外向来报喜不报忧,老粉从剧组事故后整天提心吊胆的,有些人的粉丝造谣不要太过分!真当景瞬没有活粉吗!   有粉丝和网友心疼景瞬,就有董其皓的粉丝继续着恶意质疑。   在一片来回拉锯的混战中,竹林经纪的官方账号也有了动静:   “今日,我司艺人景瞬先生遭到部分网友的网络造谣、诽谤和言语中伤,已严重影响到艺人声誉以及身心状态,我司已经搜集全部证据,后续将会发布对应声明、一一追究法律责任!”   “其次,针对@电影《反杀》剧组造成的重大过错和侵害,景瞬先生已全权委托本司合作法律部进行后续处理!”   除了这则言简意赅的文字声明,竹林经纪官方还放出了一段事故当天的视频!   视频中,景瞬吊着威亚悬空在四五米的高层,为了配合电影剧情,他迈腿往对岸的建筑上奋力一跃,却没料到原本绷直的威亚突然急速松动!   毫无防备的景瞬身体失去了重心,先是砸在了建筑墙面,然后直直坠倒在地!   在剧组众人一片恐惧的惊呼声中,视频镜头摇晃了两秒,才被拍摄者慌乱按下了结束。   网友们确认完视频的真实性,再度炸开了锅。   ——卧槽!之前那次热搜是有一些模糊视频和照片,但公司放出来的这段全程远景也太吓人了!   ——这算是很严重的娱乐圈剧组事故了吧?为什么当时风声那么小啊!   ——用小号现身说法,当时景瞬高坠后当场失去知觉,脑袋上流了很多血,剧组生怕出人命,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还扼令在场工作人员删除相册里的视频、照片,后来确认没有性命危险后,声明是刻意往小了说的。   ——那个时候景瞬没有签公司?虽然是童星,但咖位不大,被电影投资方压着欺负了吧?   ——景瞬被送来抢救的时候,正好是我急救值班,事后还在ICU住了好几天,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说他拿这种事情作秀啊?   ——去年年底在医院偶遇,拍了一张发给朋友,还在感慨这么帅的小哥哥怎么坐着轮椅,现在才发现是景瞬?[照片]   越来越多的网友们站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提供了佐证。   眼瞅着舆论的天平有了反向倾斜的迹象,公关组组长暗松一口气,“得亏喻总出面,问原先的剧组拿到了事故视频,这一招出去,质疑造假的言论都不见了。”   有组员接话,“那当然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看着就要命!谁家作秀做到这个份上啊?”   这段视频,是景瞬拜托喻修竹以公司的名义去向剧组索取的!   近些年,在娱乐圈卖惨的艺人越来越多,运用各种手段激发粉丝们的心疼,哪怕只是一点儿皮肉伤,都得贴上“敬业”的标签。   这种招数用多了,寻常的路人网友根本不会多看一眼,还容易引发反感。   景瞬预料到如果自己只给出了医院的诊断记录,肯定会有人怀疑伪造作假,既然决定坦白病情、博取舆论上的同情优势,那就必须把料放足了!   不是说想要视频实锤吗?那就睁大眼睛看看清楚!   虽然景瞬近几年的影视作品不多,但胜在小时候演过不少深入人心的角色,他在大众眼里是有些童年滤镜的。   随着视频和声明的传播,不少网友们对他的怜爱更上一层楼:   “拜托,这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景瞬这张人畜无害的脸,看着是能抢别人资源的样子吗?别人抢他资源还差不多!”   “但凡多了解一点儿都知道景瞬这些年的资源血虐,上一部自导自演的文艺片,差点连投资都拉不到!”   “拜托,别再造谣孩子了行不行!本来就已经很可怜了!”   明明去年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直藏着不肯外露?直到面对滔天的恶意中伤,才肯放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不叫卖惨!   这叫懂事的孩子没人疼!   …   单独的休息室内,景瞬低头刷新着网友们的实时评价。   忽然间,一杯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递到了他的跟前,“先歇歇?”   景瞬抬眸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迟归,以及特意给他泡进保温杯里的茉莉花茶,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迟归在他的身边坐下,“刚来,你刷微博太专注了。”   景瞬接过保温杯,花茶的温度入口正合适,他笑开,“谢谢。”   那双桃花眼被水汽蕴得亮晶晶的,里面的阴郁和疲惫被冲淡了,衬得整个人的神色都明媚生动了几分。   迟归视线凝在了他的脸上,“景瞬……”   忽然间,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喻修竹进门,无意撞破了两人独处的空间。   迟归不可多见地晃过一丝懊恼,挪去视线。   喻修竹对上迟归隐约带着杀气的目光,卡了两秒,“迟董,你也在啊。”   迟归收敛面色,微微颔首。   景瞬还捧着保温杯,“喻哥,什么事啊?”   喻修竹回过神,“哦,傅长汀刚转发了你的微博,帮你说话了,你要不要适当回复一下?”   “啊?”   景瞬听见这话,连忙放下杯子、拿起手机,“我看看。”   这事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傅长汀出道这么些年,在各种娱乐圈风波中一向懂得明哲保身,从未有过这么明晃晃的“站队”支持。   喻修竹补充,“这下好了,傅长汀公然出面替你说话,他的粉丝群体也跟着一块支持你,现在舆论对我们完全有力。”   “……”   迟归听见“傅长汀”这个印象深刻的名字,当即生出一种微妙的不得劲。   他看向正在看手机的景瞬,脱口而出,“对了,你让我查的东西也有点眉目了。”   景瞬的注意力一瞬间挪了回来,“这么快?”   迟归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扬起下颚,“嗯,随时能配合你出手。”   喻修竹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景瞬没急着解释,而是先确认了一下手机时间。   晚上八点,正值流量高峰。   景瞬抓住这波时机,“喻哥,时间差不多了,让公关组开启下一步吧。”   有些艺人和团队躲在背后默默泼脏水,自以为不出面就可以万事大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想得倒美!   眼下,也到了把脏水还给他们的时候!    第23章   娱情论坛, 又一条新帖子飘上了首页:   “吃瓜!看到竹林经纪最新发的微博了吗?直接发了和《真职》节目的对接记录和合约,声明没有任何不恰当的竞争行为!感觉是事情要有反转了?[链接]”   景瞬这两天的热度不低,这条帖子的标题带上了他的大名, 没一会儿就吸引了大家的讨论。   ——等反转+1   ——刚被科普了景瞬这些年的遭遇, 感觉他确实不像是有资本撑腰的那种人[摊手]   ——之前那个爆料贴的真实性本来就存疑,里面一点儿实锤都没有, 这年头打个几行字就能装业内了?偏偏董家粉丝上赶着代入自己正主被抢资源,全跑去围攻景瞬了。   ——换个小号厚码一下, 真相是董那边突然爆剧有了人气,觉得自己咖位上去了,不愿意镶边出镜,才放了节目组的鸽子。   ——我怎么感觉楼上说得比较合理?之前男团时期,不就有队友粉爆过董其皓最爱甩大牌吗?   ——合理个屁!楼上少装理中客了!还造谣我们家小董甩大牌?有锤吗?   ——如果是董方临时变卦、违约在先, 怎么不见节目组出来澄清?只会装死。   ——有没有一种可能, 节目组联合景瞬一块炒作呢?故意贼喊捉贼?   ——我说有些人适可而止,不蹭就小董就没有热度是吧?吸血怪!   ——笑死了,董粉怎么还有脸在这个帖子里叫唤啊?节目组五分钟前刚发的官方微博, 实锤了好吧?第一次见官方出来锤艺人团队!   就在五分钟前,《这!就是真职场!》的官方微博账号发布了一则声明:   “感谢广大网友对节目和节目嘉宾的关注,由于近日接收到了大量的恶意造谣和举报,为了避免谣言扩大,特作出如下说明:”   “去年十二月份,节目组向艺人董其皓团队发出了录制邀约,双方顺利签署了初步合约,但临近录制,艺人团队再三以‘通告行程排满’、‘档期相撞’等理由拒绝正式录制,导致节目进程无法顺利推动。”   “基于上述情况, 节目组另邀艺人景瞬先生参与录制,截止目前为止,双方的对接均符合商业化的流程!”   “以上,还请各位观众注意甄别网络不实信息!节目组将始终保留追究造谣者的权利!”   除了这段文字声明以外,节目组居然还贴心附上了微信聊天的截图内容。   聊天记录中,董其皓团队从一开始答应合作,到后续渐渐推脱录制时间,再到最后以档期为由拒绝录制,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电视剧没爆前,想着上综艺捞曝光!眼看着电视剧爆了、人气升了,开始瞧不上这点综艺咖位了?   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节目组这条声明发出去没多久,海市卫视的微博官号居然也进行了转发!   与此同时,#董其皓临时拒绝录制#的话题空降了文娱热搜,这下子,网友们更加来了劲:   ——支持节目组!支持景瞬!有些艺人自己暗戳戳地拒绝了录制,粉丝怎么还好意思去骂节目组和补场嘉宾啊?   ——帮董粉验证过了,这些聊天记录不是p的,不用谢。   ——关注海视很多年了,第一次见到节目组和电视台双双下场锤艺人!董其皓这次怎么连海视都得罪了?   ——这题我知道!董粉组织自家粉丝一直在某瓣开分平台给《真职》打一星超低分,还跑去广电总局写投诉信,搁谁谁能忍啊?   ——这热搜和水军买得太明显了吧?双方没正式签约,团队赶在录制前提出档期不合,正主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任何人抢占资源,小董和团队做错什么了?   ——董粉在这儿喊什么冤呢?之前大张旗鼓去声讨节目组和景瞬的不是你们?   ——给路人们科普一下,双人话题热搜所产生的讨论数据,热度会全部算给名字在前的艺人,所以董粉引导吃瓜网友在#董其皓。景瞬#话题下进行讨论,实际是让大家免费帮自家正主做数据呢!打得一手好算盘!   眼看着这事的热度越升越高,又有营销号趁乱爆出一长串的瓜条投稿:   “一、董其皓之前在男团时期就挺有少爷脾气的,有一次团队拍摄广告,他和广告负责人在棚内发生争执,气得负责人回去之后就取消了他们团的站台活动。”   “二、在团期间私联粉丝,无缝衔接谈恋爱,恋爱时间线大量重合,这在老粉那边早就不是秘密了,一旦爆出来就打成梦女臆想处理。”   “三、不止一次在室内场合吸烟,海外夜店也是常客,有一次被路人粉认出来还推锅是队友要来玩的。”   “四、回国转型成演员,但在剧组迟到不止一次了吧?男女主还得在片场等他这个男二,离不离谱?”   “五、新剧上线后营销做得飞起,团队暗戳戳地拉踩男主,粉丝还好意思说景瞬是营销咖?”   各种时间段的照片、视频截图汇总在一块,严丝合缝得找不到纰漏,让人一看就目瞪口呆!   评论区前排,有不少粉丝现身说法:   ——早八百年退坑的老粉来说一句,他确实不值得大家喜欢哈!   ——本人是站姐,《芙蓉传》拍摄期间,这人确实经常性迟到,每天上班时间都和通告对不上,只是在粉丝面前嘴甜,每次都推脱剧组临时改拍摄时间。   ——前队友粉来了,连累掉代言那件事情是真的!本来站台物料都做好了,结果猝不及防被撤掉。   ——这个瓜条可能度太高了!别的不说,本人在工作中亲眼见证,确实很爱在室内场合吸烟!   ——他早该翻车了,大快人心!   无论是男团时期,还是演员时期,董其皓都得罪了不少人,他的饭圈日常更是少不了骂战硝烟。   各家粉丝总算逮到了眼下的这个机会,群起而攻之。一旦有董粉试图辩解控评,她们就会用更强硬的嘴炮、更实锤的证据反击。   夜已深,但这条微博的评论区成了新一片的瓜田、新一轮的战场,引得无数网友们翻阅观看,精彩得让人毫无睡意。   在团期间恋爱?这叫没有豆德!   公众场合吸烟?这叫没有素质!   临时违约录制?这叫没有契约精神!   混夜店拿队友挡抢?发脾气导致掉代言?剧组拍摄经常迟到?谁和董其皓做同事谁倒霉!   “……”   董其皓盯着后台实时涌进来的漫骂,眼中积攒的怒意似乎能将手机屏幕烫出个洞。   一夜过去了,不仅他的黑热搜排名居高不下,而且相关的负面话题也越来越多,个人超话和广场上更是涌现出很多脱粉言论。   董其皓面色僵硬,径直闯入边上的团队工作间,“到底怎么回事?这都过去多久了?为什么这些热搜话题还是压不下去!”   经纪人孙岩正忙得焦头烂额,一听见他又发作起少爷脾气,连忙蹙眉劝,“其皓,你别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   有工作人员硬着头皮解释,“皓哥,不是我们不肯压热搜,是还有人在暗中花钱抬热度。”   原本按照以往的公关手段,只要花钱压热搜位置、出动水军、组织粉丝洗话题广场,自然是可以降低热度的。   可问题就出在有团队在暗中和他们作对,而且更舍得花钱买高位。   董其皓问,“是景瞬那边的团队?竹林经纪不就是个才成立不到一年的小作坊吗?有这个实力?”   孙岩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不一定,有可能是其他对家。”   内娱流量的竞争手段,永远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每年能出头的流量预备役就那么几个,艺人之间势必会存在相互抢占资源的情况。   比起现在没有影视作品加持、还需要长期手术治疗的景瞬,目前正处在人气上升阶段的董其皓更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孙岩分析,“昨晚那一连串的瓜条总结,有图有视频,不像是临时起意整理的,说明很早有人盯着你了,就等着时机合适,暗中踩你一脚。”   董其皓又猜,“那就是梁永易那边?看我赶在他前头拿到了伊文杂志?不爽了?”   梁永易是《芙蓉传》的男主。   电视剧播出后,董其皓团队的营销一直没有断过,对家粉丝不止一次质疑他这是在喧宾夺主,因此两家饭圈的争端就没停过。   “无论是谁,现在想办法把热搜撤掉最要紧。”   孙岩才给公司打过电话,说明情况,“公司那边说这季度给我们拨的营销费已经超额了,这回公关费有心无力,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艹。”   董其皓骂了一句。   孙岩用眼神示意工作团队继续盯着舆论走向,这才将董其皓带回了隔壁休息室,单独沟通,“其皓,你要不给威总打个电话?”   “……”   董其皓眼底显露出一丝屈辱和不甘,“不打!”   对方口中的“威总”是他半年前在酒局上认识的金主,手里掌握着华国一流的家电集团,有钱,但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圈内投资商。   威总是个同性恋,偏偏就看上了他这张脸,两次三番地发出邀约,承诺上了/床会花钱给他买资源。   董启皓原本死活不愿意,但架不住利益当前,于是年初强忍着恶心,半推半就地和对方发生了几次关系。   孙岩拢住他的肩膀,劝道,“懂事些!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实在是控不住了,只能靠威总花钱想办法镇压了,你怎么不想眼前这一切都付之东流吧?”   这段时间,董其皓的人气看着一路飙升,除了得益于电视剧的走红,暗中也靠着威总的钱砸了不少资源、买了不少水军造势。   董启皓想起就快要失控的舆论情势,忍气吞声,“行,我现在就打电话。”   “嗯。”   孙岩催他,“快。”   董其皓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手机,酝酿情绪拨通了威总的号码。   没一会儿,屏幕那头就接通了,“喂?”   “哥,是我~”   董其皓强迫自己夹起烟嗓,示软,“我们俩好久没见了,正好我今天有空,你方便吗?我去找你吧?”   “小董啊,我挺忙的,你近期就别来了,等什么时候闲下来了,我再联系你。”   威总上来就是一连套的拒绝,打得董其皓措手不及。   他眉眼里的伪善立刻有了裂缝,语气也不夹了,“威总,你前天还给我发消息了呢,怎么说没空就没空了?”   电话那头的威总听出他的不爽,难得没有惯着他,“小董,你这会儿给我打电话,其实是想让我帮你摆平网上那些破事吧?”   “……”   董其皓听见自己的真实意图被戳穿,语塞。   威总继续呛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董其皓压根不乐意跟我上/床,但又舍不得我给你的甜头,这会儿又当又立的做给谁看呢?”   董其皓脸色涨红,恨不得把手机捏碎!   “我是愿意砸钱捧着你,喜欢看你不得不伺候我的样子,但前提是你别给我惹麻烦!结果你倒好——”   威总想起自己不久前接到的警告,气不打一处来,“连我都开罪不起的人,你和你的团队倒是上赶着找骂了?”   天知道,他今天一早接到迟归助理打来的电话,差点连心脏病都犯了!   他手里的资产再厉害,哪能比得过迟氏集团吗?   威总说,“不是我吓唬你,你这鸡蛋碰上了硬石头,别说是我了,放眼整个华国都没几个人能保得了你!”   在真正的世家资本面前,娱乐圈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玩票!   有谁会冒着得罪迟归的风险,去帮董其皓摆平这波舆论?这不是纯纯分不清大小王吗?   手机正开着外放。   威总这一连串的羞辱和质问砸下,惊得董其皓和孙岩双双变了神色。   董启皓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谁?我得罪谁了?”   威总不敢对外提及迟归的名字,却也懒得和董其皓废话,一点儿情面不留地将电话挂断了。   嘟——   忙音骤然响起,像是一道响亮的巴掌扇在了董其皓的脸上。   董其皓陷入巨大的茫然中,不可置信地看向孙岩,“是、是景瞬?你不是说他糊咖一个,身后根本没资本,我们拿他当垫脚石不会出事吗!”   怎么会这样?   景瞬看着就不像是有靠山的样子啊!   孙岩百思不得其解,“是、是啊!”   “是个屁!”   董其皓怼了一句,却因为莫名的惶恐和不安瘫坐在了沙发上。   这下好了,利用舆论虐粉造势过了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夕之间,全部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了!   …   转眼又到了节目录制日。   作为观察团嘉宾之一的景瞬没有受到网络风波的影响,按照原定的通告时间前往壹号录影棚。   喻修竹趁着等红灯的空隙,偏头看向自家艺人,揶揄,“还没看够呢?真应该把你这会儿的吃瓜样拍下来。”   景瞬今天穿了一件白蓝色系的衬衫,还没做造型的刘海自然垂落,整个人白净又秀气,让人移不开眼。   景瞬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看看,不会发言露馅的~”   为了方便吃瓜,他特意从工作人员那边拿了一个微博小号,这两天在家闲着没事干,一直在偷偷摸摸地在瓜田里蹿。   就在刚刚过去的周末,又有网友站出来实名爆料——   声称董其皓在爱豆期间就已经和她建立起了恋爱关系,指责对方近两年在和她恋爱交往的同时,还在不间断地和其他女孩子搞暧昧,近期甚至还有男金主的存在!   所有的时间线进行复盘汇总,堪称一句时间管理大师!   有关于董其皓的负面舆论越闹越大,就像是滚雪球引发的全面雪崩——   董其皓在两天内掉粉无数,准一线杂志的预售创下史上最低,就连代言的品牌方都宣布提前结束合作。   “我听说啊。”   喻修竹开车过了路口,将车子驶入壹号录影棚的地下停车场,“他原本拿到了邹世明导演的新剧男一,本来就差正式签合同了,投资方怕他这些事会影响到日后剧播,干脆不用了。”   “邹导的男一啊?”景瞬眸光微亮,有些可惜地念叨,“这么好的机会。”   喻修竹知道他是馋这拍戏机会,笑着安慰,“他那是自作自受,不可惜,行了,到地方了,你先等一下,我去后排给你拿轮椅。”   景瞬笑着点了点头,“嗯。”   没一会儿,喻修竹就推着轮椅走了过来。   他顺势将一个包装精致的名牌礼盒递了过去,“喏,你让我跑腿帮忙买的,差点忘记了。”   景瞬记起这件要紧事,将其小心安放在了轮椅侧边的收纳袋,“谢谢喻哥。”   两人从负一层进入电梯。   景瞬看着电梯墙面上“海市电视台”的logo字样,旋即想起一事,“喻哥,这次海视官方怎么会下场转发呢?银姐去沟通的?”   喻修竹也觉得奇怪,摇了摇头,“好像不是?银姐只说是台里高层的吩咐,具体的不清楚,可能真像网友说的,董粉恶意举报、惹到了海视领导吧。”   景瞬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是吗?”   喻修竹提醒他,“到五楼了。”   叮咚。   电梯门应声而开,五楼走廊上的动静就传了过来。   “迟董,这层是我们的室内演播厅,目前一共分成三个区域,分别是……”   “……”   景瞬听见熟悉的称谓,连忙出了电梯,挪去视线。   演播厅的外侧走廊上,迟归被一群人包围在了中央,但过分优越的身高还是让人一眼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边上的工作人员正在卖力地进行着介绍,但迟归的神色很淡,甚至有点冷,颔首的幅度微乎其微,是那种让人胆颤的冷漠。   有一瞬间,景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下一秒,迟归就偏头看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捕获了他的身影。   四目相对。   景瞬只觉得周遭骤然安静了下来。   喻修竹看向景瞬,低声询问里带着惊讶,“迟董怎么会在这里?”   景瞬摇了摇头,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迟归的目光停留太久了,他周围的一群人也都注意到了景瞬和喻修竹的存在。   人群中的喻银河察觉到迟归气场的细微变动,眼力劲十足,主动走出来介绍。   “迟董,严总,这位就是我们节目组的嘉宾之一,景瞬,以及他的经纪人喻修竹先生。”   众人原以为迟归还会像刚才那样沉默,却没料到他竟然主动应了话。   “嗯,我知道,我和小景老师认识。”   “……”   小景老师?   景瞬第一次听见迟归这样喊他,愣神。   严总是海市电视台的高层领导之一,对上周的网络舆论有所耳闻。   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什么,带着一丝不可明说的试探,“那真是巧了,迟董,要不,你和小景老师单独聊聊?”   “行。”   迟归走到景瞬的跟前,露出了背后众人无法窥探的一点笑意,“你休息室在哪里?我们叙叙旧。”   这句“叙叙旧”,明显是说给外人听的。   景瞬无奈,只好配合着他演戏,“嗯。”   “……”   喻修竹盯着两人的背影,没有跟上。   他反向靠近了喻银河,低声询问,“银姐,这什么情况?迟归……我说迟董怎么会在这里?”   喻银河说,“从去年起,台里就打算打造全球性的媒体综合平台,可惜上头资金一直拨不下来。”   “我一大早才接到的消息,说是投资方要来。”她暗中比划了一下手势,“喏,出手就是这个数。”   台长和高层领导们确定了迟氏的合作意图,差把迟归直接当财神爷供起来了。   喻修竹推了一下眼镜,感叹,“我算是反应过来了。”   景瞬也是个明白人。   休息室内,他得知迟归出现在这里的真实原因,心里最后的那丝疑问有了明确答案。   景瞬问,“海视官方下场转发节目组微博,是不是你的手笔?”   迟归不否认,“我只是让易铭提了一句。”   能在这个圈子混得风生水起的高层领导,哪个不是明白人?   景瞬暗吸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就是替我出面警告了董其皓背后的资本呢,怎么还和电视台扯上投资关系了?没、没必要啊。”   迟归听出他的心理压力,解释,“迟氏之前从未涉足过文娱产业,这两年本来就有心思要扩域。”   对于迟氏集团来说,一般的影视公司那都是小打小闹,吃不下他们这么大数额的投资,反之集团高层也看不上那点影视项目带来的三瓜两枣。   迟归实话实说,“之所以选择海视是经过多方面慎重考虑的,只是你的事情正好撞在了这个时间点上。”   景瞬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原来是这样。”   难怪迟氏分公司会参与《真职》的录制,也难怪迟归的车内能轻而易举进入电视台的专属停车场。   迟归瞧见他松一口气的模样,暗笑,“今天出门前,原本想问你要不要顺路一块儿,但怕你会有负担就没提。”   他停顿两秒,有些刻意地补充,“没想到,这么凑巧遇上了。”   景瞬哼唧,“幸亏没提,你现在可是海视的投资方,万一被其他人看见我和你坐同一辆车抵达,也太招摇了~”   迟归就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我们现在单独待在一块,就不算招摇了?”   “……”   景瞬耳根子莫名有些烫,假装清了清嗓子。   他突然想起了放在轮椅侧边的礼物,干脆拿了出来,“那个,谢谢你这段时间帮了我那么多,还送我茉莉花茶。”   “这是我给你挑的回礼,原本想要带回家、抽空再给你的。”   “给我的?”   迟归瞳孔深处荡起悦意,接过,“那我现在可以拆吗?”   景瞬说,“都送你了,你自己决定。”   迟归没有客套,手上动作很快,“好。”   不算复杂的包装拆开,露出里面的一节领带。   很沉稳的暗蓝色底,带着精致的黑色暗纹和知名的奢侈品logo,做工特别细节,但不是柜台上熟悉的、常见的花样款式。   景瞬已经很久没有给人送过礼物了,这会儿心跳震得厉害,“你觉得好看吗?”   因为从小在剧组拍戏,景瞬在吃穿用度上面很少操心,上辈子生病的那些年,他的消费物欲更是一降再降。   景瞬知道迟归肯定不缺任何名贵物品,思来想去,只好寻求了同为富家公子哥喻修竹的帮助。   这领带的款式是品牌的限量高定款,用的是喻修竹的黑卡资格,但这是景瞬亲自挑选的,无论是手感还是垂感都很好。   “好看。”   迟归将领带拿了出来,给予肯定,“你的眼光和审美很好,谢谢。”   景瞬得到他的认同,扬起的嘴角多了点自信,“我看你日常穿正装的次数比较多,所以才选了领带。”   迟归垂眸,意有所指,“嗯,看上去和我今天的西装颜色挺搭的。”   景瞬认真打量了两眼,给出建议,“你要现在试试吗?打成凯尔文结应该会好看。”   迟归摩挲着领带表层的暗纹,却说,“我没太研究过领带结法,你会吗?帮个忙。”   “我?”   景瞬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弄得一愣。   他下意识地打量着两人目前的身高差距,迟疑,“我现在可能不太方便帮忙,你太高了。”   “……”   是不太方便,不是不能帮忙。   迟归确认了眼前人的意愿,果断弯下身子,将两人身高上的差距迅速拉短。   大概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他的左手撑在了轮椅把手上,和景瞬挨得很近,形成了一种隐秘的、独占的姿态。   “这样呢?方便了吗?”   “……”   景瞬从未这么近距离地平视过迟归,一下子连话都不会说了。   迟归的眼眸很深邃,却不冷漠。   景瞬从中窥探出了一丝看不懂的虔诚和期待,如同蜻蜓点水,转瞬无痕。   直到对方将领带的一头递到他的手中,“景瞬,帮我系一下?”   景瞬攥紧,回答声有些乖,“那好吧。”    第24章   迟归原先的黑色领带被解下, 随手放在了一边。   大概是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景瞬只觉得,对方今天衣服上的茶香味又浓了些, 这会儿正强势地撩拨着他的神经。   他对上近在咫尺的面容, 不着痕迹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频率,这才将崭新的领带套在了迟归的衬衫领口。   “那、那我系系看?”   “嗯。”   迟归落下了视线。   景瞬的一双手生得很漂亮, 修长而白皙,指甲剪得干干净净的, 唯有圆润的指尖透着点淡粉色。   但细看时才会发现,他右手中指的侧边还长了一颗淡褐色的玲珑小痣,有点可爱。   大概是学成的时间太久了,景瞬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将领带拿在手里打转, 暗戳戳地琢磨着正确步骤。   迟归瞧见他这认真模样, 明知故问,“你跟谁学的?感觉你平时不怎么穿正装。”   “小时候跟着剧组去过一次红毯,跟着服装师学过几种打法。”景瞬感受着额头触及的似有若无的温热气息, 不敢看他,“你别问了,我分心会系不好的。”   迟归眸底暗藏一丝笑,“好。”   景瞬说着会系不好,但手上的动作不见生疏,反而很灵巧。   不到半分钟,他就系好了一个精致的、标准的凯尔文结,收回了手。   迟归追问,“这就好了?需不需要再调整一下?”   “我看看。”   景瞬细心打量着,又一次调整了领结下方的褶皱幅度, 他顺势翻下了衬衫领口。   刹那间,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地蹭过了迟归的喉咙,奇妙的酥麻感一闪而过。   “……”   “……”   明明是再偶尔不过的举动,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迟归霎时绷紧了后背,再出口的声线沉了些,“好了吗?”   景瞬还以为对方是讨厌这样意外的、类似于“挑逗”的接触,连忙收回手,“好了,你看看,合不合适?”   “嗯。”   迟归拉开距离,起身整理。   景瞬不着痕迹地捻了捻指尖,总觉得那里像是沾了一团无名火,怎么都灭不掉。   迟归调整好了情绪,回过身,“挺合适的,我就戴着了。”   景瞬将他换下的领带卷好,装进礼盒里,他想起外面还在等着迟归的一群人,“你要是不方便拿出去的话,我晚点给你带回家?”   “嗯,也行。”   迟归单手将西装外扣给拧上,“我迟点还有商会和晚宴要参加,没办法顺路来接你了,我让老张提早来等着?”   景瞬摇头,“今天要连录两期,还不确定下班时间呢,等结束我坐喻哥的车回去。”   经过这几次的接触,迟归对喻修竹这位经纪人还是放心的,“好,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录制。”   景瞬点头,目送着迟归大步离开。   等到休息室的门关上,他才第一时间打开了自己的腕表,翻看起刚才的身体数值记录:102pbm。   “……”   好险。   得亏系得快。   要不然再拖延两分钟,估计迟归那边就要收到提示警告了。   叩叩。   敲门声响起。   喻修竹带着妆造老师走了进来,“小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做妆造?”   景瞬关闭腕表界面,镇定点头,“好的。”   ……   迟归来海视电视台本来就是走个过场,除了主动提出要来录影棚看看,他对其他部门规划、场地都毫无兴趣。   在“偶遇”见过景瞬后,他就迅速收了兴致,找借口先行一步离开了。   造价过百万的黑车疾驰在路上。   迟归低头看着平板里的数据,一锤定音,“韦迪,让总部着手准备签约事宜,找个合适的时间可以和海视正式签约了。”   司机老张在开车,韦迪坐在副驾,“好的,先生。”   边上的陈易铭趁机将下午的行程又报备了一遍,“先生,三点到五点是企业家俱乐部的季度商会,五点半到八点半安排了晚宴。”   “嗯,知道了。”   迟归关闭平板,他瞥见了平板黑幕反光里的领带,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的商会和晚宴安排官摄了吗?”   陈易铭接话,“嗯,官方安排了,但我一早就和陈会长的秘书对接过,今天任何视频、照片都不会带到你。”   迟归不爱公开露面,更不爱出镜,这是圈内人尽皆知的事。   正是因为这层原因,他这两年的行踪和实绩才会被外界传得越来越神秘,毕竟看不着的大人物,那遐想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陈易铭掌握了自家上司的习惯,自认安排得很合理。   没料到,迟归一反常态地开口,“偶尔在会议和晚宴上拍上一两张也没事,公开发表前注意审核就是。”   “……”   陈易铭一愣,“要、要安排吗?”   坐在前排副驾的韦迪也抬了头,他强忍住好奇才没回头张望。   迟归没有复述第二遍,只是顺手摆正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陈易铭作为生活特助,眼力一绝,当下发现了端倪,“先生,你的领带怎么换了?”   今天出门前,系的不是黑灰斜纹吗?   迟归就是在等这一句话,一点儿都没有要显摆的意思,“嗯,景瞬送的。”   “……”   陈易铭秒解。   行。   那今晚是得好好拍上一波。   司机老张透过后视镜望了一眼,夸道,“小景先生的眼光真不错。”   迟归满意,“老张,听林叔说你儿子下周末结婚?”   老张回答,“是的先生,下周六。”   迟归嘱咐陈易铭,“你到时候备点贺礼送过去,给老张的工资也加点。”   老张顿时喜出望外,“哎哟,谢谢先生!”   “好的。”   陈易铭点头,仿佛跟着找到了给自己涨薪资的最佳捷径。   ……   景瞬的病例报告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任谁看了都多出几分不忍和心疼,趁着最后两期的正片录制,很多工作人员都跑来关心他、鼓励他。   景瞬感动的同时,也掺杂着一丝愧疚和不安——   要知道,一档节目的诞生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虽然这波关于他的网络舆论已经平息,但还是有不少网友被舆论带偏,“义愤填膺”地在某瓣打了很多一星差分,间接性地影响了节目的总评分。   在拍摄开始前,景瞬自掏腰包买了上百杯的咖啡、奶茶,委托喻修竹找人送到了录制现场,算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补偿。   录制进行到一半,总算有了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景瞬带着一袋咖啡,踌躇再三后敲响了傅长汀休息室的门。   “谁啊?”   里面很快就响起了动静,经纪人陈江开了门。   他看着轮椅上的景瞬,眼底没了之前的那点警惕,而是带着该有的客套,“景先生。”   正在补妆的傅长汀听见这话,转身看了过来,“是景瞬来了?快进来。”   景瞬提着手中的一袋咖啡,入内招呼,“汀哥,打扰了,我托人买了一些咖啡,你看看有你喜欢的口味吗?”   傅长汀见他主动,笑着接过,“谢谢,这两天通告连轴转,睡眠不足,正想着买咖啡提提神呢。”   说着,他就从里面拿出一杯燕麦拿铁,然后将其他的饮品递给了陈江和化妆师,“你们拿出去分吧,我和景瞬单独聊聊。”   陈江没阻止,示意工作人员都跟着自己一块出去。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算是给两人制造了单独谈话的空间。   景瞬顿时放松了很多,提及正事,“汀哥,谢谢你之前在微博上替我说话。”   傅长汀就猜到他是为了这事情而来,“不用客气,我平常不怎么关注微博上的动态,还是听我助理提起才知道了那些事。”   他看到了景瞬原先那微博底下的那些漫骂和质疑,只觉得肮脏。   傅长汀出口安慰,“这年头网友们的素质参差不齐,很容易就被水军带偏,有些难听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只是我的支持迟了些,不知道有没有帮得上你的地方?”   景瞬说,“汀哥,你的粉丝很好呢,我后台收到了不少他们安慰鼓励我的话。”   傅长汀笑着接话,“我也看到不少评论,还有人想看我们真真正正的三搭呢。”   他想起这事,干脆顺下去问,“小景,这节目录制要结束了,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以后还想不想回归拍戏?”   “我当然是想的,只可惜我现在这情况,短期内应该接不到剧本。”   景瞬认清现实,却不气馁,“我接下来还要进行二轮手术,如果顺利,后续可能就要开启复健了。”   总之,一步步来吧。   傅长汀赞同,“嗯,身体是本钱,你还年轻,往后日子长着呢。”   景瞬点头,很诚恳地说起心里话,“汀哥,这次参加节目能和你遇上,重新熟悉起来,我很开心,也祝你未来一切都好。”   傅长汀对上他真挚的眸光,思绪不自觉地飘回了十年前。   那会儿的他是刚出道的新人演员,演技还很青涩,新戏开拍的第一周,有一场戏,他连续NG了十七次,气得导演在片场拿着扩音器怒骂。   那是傅长汀新人时期挫败感最足的那一天,甚至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那时,是作为小演员的景瞬跑到了他的面前,像个小大人一样地鼓励他、安慰他。   一晃多年过去。   或许是经历了身体上的伤痛,眼前的景瞬少了点乐观小太阳的脾性,沉默收敛了很多,却一如既往地将真心的祝福送给了他。   傅长汀心绪晃荡,说不上来的庆幸和遗憾交织着。   他定了定心神,给出回应,“小景,你会好起来的,未来有机会,我们再一块拍戏。”   景瞬笑着接下这波期待,“好。”   ……   录制结束已经快九点了。   喻银河提早让工作人员备好的收工鲜花,“各位老师辛苦了!今天时间不合适,还有两位老师要赶飞机,等到正式的收官庆功宴,再请各位赏脸好好聚一波!”   这声邀约,自然得到了大家的应答。   景瞬和众人一一告别后,就跟着喻修竹回到了车内,他望着怀中开得正艳丽的花束,还有些舍不得。   “真快,一眨眼就结束了。”   这档综艺,是他时隔多年才得到的录制机会。   虽然中途出现了一点儿波折,但这是重新接触社会性工作的第一步,他很知足。   喻修竹发动车子,“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节目组的通告费估计这几天就能彻底结算,到时候我让人都打给你。”   娱乐圈中能得到的通告报酬,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很可观的。   景瞬想起这笔通告费,正儿八经地提议,“喻哥,要不你还是抽点分成进公司账吧?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何况我和公司签了艺人约。”   “你现在这样偏向我,以后要是被其他签约艺人知道,少不得会有异议。”   景瞬不想让喻修竹为难。   他和迟归的协议是在明年暑假到期,在此之前,他还能找其他工作途径、努力攒钱。   喻修竹听出景瞬语气里的认真和坚持,无奈应下,“行吧,之前的那笔就算了,接下来这笔尾款按照合约七三分,可以了?”   景瞬见他松开,笑开,“行!”   喻修竹想起不久前旁人那边听到的八卦消息,直接分享给了景瞬,“孟志德今天没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   “之前董其皓是他负责推荐邀约的艺人,听说这次舆论闹出来后,副台领导斥了他一通。”   “说他没有提前筛查艺人风险,还在例会上公开批评,今天录制没来,估计是觉得没面子。”   “……”   景瞬吃了这口瓜,眉梢微挑,“哦。”   喻修竹见他兴趣不大,提起另外一事,“对了,我近期会找时间和《反杀》剧组协商,争取早点要到你的事故赔偿款。”   景瞬有些意外,“他们会愿意协商?”   上辈子,景瞬没有签任何经纪公司,出事后更没有人替他出面和剧组据理力争。   是他自己一次次地强忍着伤痛,打电话联系、索要赔偿,可惜剧组投资方就看准了他孤立无援,各种推脱着不给解决。   无奈之下,景瞬只好一纸诉讼将剧组和投资方告上了法庭!   那一桩官司拖拖拉拉地打了近两年,最终只拿到了十二万的赔偿。   景瞬还以为剧组方这次也会难啃的硬骨头,怎么反倒松口得那么快?   喻修竹实话实说,“我爸和剧组投资方之一的赖总认识,我让他帮忙说了两嘴。”   喻川是业内公认的名导,在影视圈和投资圈都挺有话语权的,有些时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喻修竹说,“对方知道你最近的舆论优势大,应该是不想打官司,至于赔偿数额,他们那边还要先统一了,再找你协商。”   景瞬明白着其中的人情弯绕,心存感激,“让喻导跟着费心了。”   喻修竹笑着接应,“这自家人脉,不用白不用。”   “不过这事处理起来需要时间,我抽空找律师详细问问,看看你这情况应该要索赔多少才合适,到时候方便和对方碰面协商。”   “嗯。”   ……   四月中旬,空气里已经有了回升的暖意。   “汪!”   狗宝在草坪上追着飞盘放肆撒欢,偶尔收不住跑步的劲,还会摔个跟头。   景瞬被自家狗崽子逗笑了好几次,哪怕手机电量所剩无几,还是一个劲地拍照。   忽然间,喻修竹的电话打了进来。   景瞬接通,“喂?喻哥。”   “小景,和你说个事。”喻修竹没和他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我今天才知道剧组那边的事故赔偿款下来了。”   “这么快?”   “嗯,整整三十万,但上周五就已经被人代领了。”   “……”   景瞬没来得及惊讶这笔数额,就被后半句话冲得满头问号,“什么意思?被谁代领了?”   喻修竹向来是温润文雅的脾性,但这会儿隔着电话,他都快压不住语气里的愤懑。   “投资方那边的负责人说,景观海抢先一步拿着身份证和户口本,以你亲生父亲的名义取走了这笔钱!”    第25章   四十分钟后, 景瞬赶到“巨石影视”所在的大厦门口。   他借着辅助工具平稳下了车,“老秦,你先找个地方停车, 我忙完再联系你。”   司机应下, “好的,小景先生。”   景瞬目标明确地进入商厦的高层电梯, 直接按下了十九楼,电梯缓缓上升, 模糊的镜墙前面照出他眉眼间的郁色。   “景观海以你亲生父亲的名义取走了这笔钱!”   “……”   景瞬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在电话里听见的这句话,呼吸发沉。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作为亲生父亲的景观海会背着他做出这么荒唐又离谱的事!   电梯抵达十九楼,门一开,墙面上烫金色的“巨石影视”logo就映入眼帘。   这家影视公司是电影《反杀》的主投资方兼发行方, 而景瞬的事后赔偿也得找他们对接、处理。   “小景。”   边上响起脚步声。   景瞬回神靠近, “喻哥。”   “收到消息本来还想下楼接你的,没想到你已经上来了。”   喻修竹得知消息后,比他提前抵达了公司“我带你去找赖总, 双方碰面直接碰面把事情说清楚。”   景瞬强压下内心的复杂情绪,“好。”   贵宾接待室和办公区是分开的,互不打扰。   隔着数米远的距离,景瞬就听见了接待室里的怒火滔天。   “我问你怎么办事的?!这么一笔钱也不审核清楚,是能稀里糊涂给出去的吗!我告诉你!你这是严重的工作失职!等处理完这件事,你给我滚蛋走人!”   “……”   喻修竹和景瞬相互对了一道视线,走近推开了虚掩的门。   接待室的主位上,此刻坐着一位满脸怒容的中年男人,而站在听训的是一名年轻的男性职员。   后者面如死灰地低着头,像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喻修竹出声打断, “赖总。”   年过五十的赖于偏去视线。   他像是才注意到门口的人影,赶忙起身迎接,“来了啊?快请进!要喝点什么?我让助理去准备。”   喻修竹婉拒,“赖总,不用麻烦了,还是先解决正事吧。”   “也好,两位请坐。”   赖于邀请他们入座,然后对着景瞬招呼,“上回和小景老师见面,还是在剧组开机的那天。”   他收敛了刚才训员工的怒意,口吻里带上显而易见的歉意,“临近杀青发生那种意外,是剧组的失误,我作为总制片,实在是感到抱歉。”   “……”   面对这番迟来的口头歉意,景瞬却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因为在他看来,对方完全就是一只冷心无情的老狐狸。   上辈子的意外事故发生后,赖于和巨石影视始终没有要主动解决的态度。   景瞬每每询问赔偿款,对方都会让助理找各种借口推脱。   直到他忍无可忍选择了起诉,赖于干脆装也不装了,双方就官司一事闹得极其不愉快。   这辈子,要不是有了竹林经纪和喻川导演的介入,想必对方还会各种“装死”、“隐身”。   “赖总,我想比起自责,我们更应该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景瞬不愿意维持表面的温和客套,上来就问,“我听喻哥说,我父亲替我领走了剧组赔偿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赖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用右手重敲了两下桌面,将责任推给了边上的职员,“你,和小景老师好好解释一下,你办的什么糊涂事!”   那名僵站着的年轻职员跟着震了震,对着景瞬就是一鞠躬,“景先生,我是赖总的助理之一,小宋,主要负责处理这次赔偿款的对接。”   “对于我捅出的这么大的篓子,我先向你真心地道歉,对不起!”   小宋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赖于,对着景瞬紧张地解释起来。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你的父亲,也就是景观海先生,不止一次地以你的名义向公司索要赔偿。”   “……”   景瞬闻言,蹙起眉头。   喻修竹追问,“从去年十二月份开始?”   “是的,就是在事故发生的后一个月开始!”   小宋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将所有的聊天证据翻了出来,“这是我和他的聊天记录,您可以看看。”   喻修竹接过,递给景瞬一起看。   景瞬瞧见那个眼熟的微信头像,就已经偏信了三分。   聊天记录保存得很完整。   从去年十二月加上微信开始,景观海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催问进度,有两次甚至还发了长篇大论打起感情牌,看似在替景瞬心疼,但字里行间的重点仍然是那笔没有下文的赔偿款。   因为公司对于事故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解决通知,所以身为助理的小宋只能再三找借口拖延。   景瞬越看越觉得可笑。   他住院了这么久,连手术期间都没见到景观海的身影,结果对方倒好,一个劲地在外人面前扮演起了好父亲的人设?   “上周五,赖总吩咐我说,投资方对于景先生的赔偿款数额已经进行了统一,让我找时间和你们协商对接。”   “如果双方都觉得没问题的话,立刻就能去财务那边报账。”   说这话时,小宋又忍不住瞥了赖于一眼。   后者端起咖啡,默不作声低头掩住自己的神色。   景瞬察觉两人间的细微举动,但还是沉默着听小宋继续解释。   “正巧那个时候,景观海先生又发了微信询问,我就如实说了情况。”   没想到,景观海居然一个小时之内就赶到了巨石影视,速度快到小宋都来不及抽空去联系景瞬和竹林经纪。   “景先生,我以为你现在还和你父亲生活在一起,而且他带来的证件太充足了,也不反对签署赔偿合约。”   景观海还说,儿子景瞬最近正在养病,心理状态也不好,所以不方便亲自前来,总而言之是一大堆的理由。   小宋误信了他的话,觉得这笔钱交给家属也没问题,于是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联系财务打款,这会儿钱都已经在对方账户上了。   说着,又有员工走了进来,“赖总。”   赖于抬了抬下颚,“把东西交给他们确认一下。”   员工立马照做,“景先生,这是景观海先生领取赔偿款的监控画面,以及他签了名的赔偿同意协议。”   “……”   景瞬看清监控画面里那张久违的脸,以及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只觉得胸闷气短,难受得连带眼眶都隐隐发了红。   赖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故意等到现在才出声,“修竹,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员工出了纰漏,公司肯定会对他进行相应的处罚,但我说句实话——”   “这赔偿款,我们同意给了,这笔钱,我们更是按照合约打了过去,可是一分都没有少。”   “至于景家父子之间有什么矛盾问题,要怎么去分配这笔赔偿款,那就不是我和其他人能管的范畴了。”   赖于叹了口气,“电影临时杀青出了事,我一直就顶着很大的压力,你们理解理解,总不能叫我们再拿出一笔给你们吧?”   言下之意,就是巨石影视以及其他投资方,对景瞬的赔偿义务已经完成了。   推卸的意图太过明显,喻修竹不赞同地蹙了蹙眉,“赖总,你……”   赖于抬手打断,话里有话,“修竹,我这可都是看在喻导的面子上。”   “我劝你们啊,最好自己找时间和景观海见上一面,问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父子之间哪里有说不开的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后续真要涉及到钱财纷争、要打官司,我们公司一定出面替你们作证,行吗?”   这番话看似说得温和友善,实际上是在暗戳戳地赶客。   故意抬出了“喻川”做话引,也是为了让喻修竹看在两家的面子上,让他劝着景瞬见好就收。   “……”   景瞬明白赖于的真实为人,知道此刻再僵持下去没有意义,他收起复杂的情绪,赶在喻修竹出声前将轮椅往后稍稍一退。   “麻烦赖总了,不过之后应该少不了请你们出面作证。”   喻修竹蹙眉,“小景?”   景瞬又说,“喻哥,我们出去说吧,先不打扰赖总了。”   赖于见他们识趣,很满意地回答,“当然,但凡有需要,我们公司一定配合。”   …   电梯门重重合上。   景瞬看着开始下降的楼层,才对喻修竹说,“喻哥,赖总故意的,他和那位助理在演戏给我们看。”   喻修竹深呼一口气,“我知道。”   他上周才刚咨询过律师——   景瞬是主演,签过演艺合同,却在拍戏期间因为剧组操作不当而严重受伤,这种情况完全是剧方过失。   无论是双方协商赔偿,还是走法律途径起诉,但凡手段强硬些,所得到的赔偿远在三十万之上!   “三十万,是他们投资商量好的赔偿款,却不一定会是我们想要的。”景瞬握住轮椅把手,看得分明,“他们只想用这笔钱,买断我这双腿带来的麻烦。”   喻修竹是个聪明人,“是啊,这笔钱哪里够弥补你身心上的损伤?”   “赖于是知道你爸一直暗中以你的名义索要赔偿,故意交代助理将错就错?好将矛盾转移到了我们和景叔之间?”   景瞬看透了,“嗯,否则这么大一个公司,在明知道我有经纪公司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连一句确认都没有,就放下这种低级错误?”   叮咚。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   喻修竹将景瞬推出了电梯,不确定地问,“小景,我陪你去找景叔?”   景瞬想起监控画面里的景观海,隐隐有些喘不上气。   他没在喻修竹面前显露分毫,只说,“喻哥,这事我想自己解决,今天也不早了,司机还在等我,等我回去休整一下再联系你?”   “行,那你先回去。”   喻修竹难得没有坚持要送他上车,而是转身按下了电梯键,“我得再上去一趟。”   景瞬一惊,“喻哥?”   “小景,你签在了我们竹林经纪,我就该为你去争取应得的权益。”   喻修竹看上去温润好脾气,实际上有着自己做人做事的分明底线。   不该让的东西,他绝不会让!既然看透了赖于的算盘,就没有让自家艺人吃哑巴亏的道理!   喻修竹之所以陪着景瞬先下来,完全是考虑到对方的情绪,不愿意他被这种事情耗费心神。   电梯门重新打开。   喻修竹快速进入,不忘叮嘱,“小景,你待会儿到家给我报个平安,不用担心我这边的情况,赖于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景瞬知道对方是在为自己争取权益,鼻尖莫名一酸,“好。”   ……   天色尚早。   景瞬找到停车位时,司机老秦正在车位上用手机刷视频。   景瞬靠近,敲响车窗。   老秦看清他的身影,连忙下车去接,“小景先生,这就忙完啦?我还以为至少要两三个小时呢!我这就帮你上车?”   景瞬看见放下的升降设备,坐在轮椅上没动弹,“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他顿了顿,寻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和我经纪人还有点事情没忙完,今晚得迟点回去。”   司机听见这话,没敢直接应下,“小景先生,你忙你的,我在这儿等着,没关系的。”   景瞬坚持,“你先回,别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了,我迟点让我经纪人送。”   司机犹豫了两秒,“那您和迟先生说一声?要不然,我也不敢随意便离开啊。”   “……”   景瞬脑海中浮现迟归的身影,转瞬又想到了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纠结了两秒还是选择自己处理。   算了。   还是别让对方知道了。   景瞬垂眸撒了个小谎,“放心,我待会儿会和他说的,你回去就好。”   司机信以为真,“好的。”   三分钟后,车子驶离了视线。   景瞬坐着轮椅移动到反方向的路口,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在打车软件上输入了一个许久未去过的小区地址——   京都花园。   …   海市很大。   大到景瞬花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才抵达了记忆中的目的地。   这会儿正好碰上了晚饭点,家家户户都透出了饭菜香气,景瞬凭借记忆找到了一处门牌号,鼓足勇气按下了门铃。   叮咚!叮咚!   屋内很快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洋洋,帮妈妈开个门。”   小男孩的应答声响起。   没几秒,紧闭的屋门打开。   一位脸颊肉胖乎乎的男孩子探出脑袋,对着景瞬这张陌生的脸,“你找谁啊?”   他扭头就冲着厨房喊,“爸爸,妈妈,来了个坐轮椅的瘸子!我不认识!”   “……”   景瞬听见这句并不礼貌的嚷嚷,垂眸轻动了一下腕表。   女人从满是油烟的厨房里走了出来,有些烦躁地接话,“什么瘸子?哪来的瘸子?”   不过两三秒,她就看清了景瞬这张脸,“哟,稀客啊,大明星怎么来了?”   景瞬迎着她的阴阳怪气进了屋,“袁姨,他人呢?”   话音刚落,景观海就从卧室走了出来。   父子两人猛地对上视线,屋内的气氛骤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要说起来,景瞬和景观海的长相并不相似,他随自己的亲生母亲更多一些。   袁家丽将自己的围裙解下,倚在餐桌边上说,“这孩子还挺会挑时间的,赶着饭点来呢?那就坐下吃点吧。”   她将儿子景洋招呼到自己的身边,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肉,拐着弯地嘟囔,“洋洋,讨饭的来了,今晚你得少吃一口饭了喔~”   景瞬没有忍她,“讨饭?袁姨这词用得有趣,看来这些年在这方面过得很有心得了。”   袁家丽的脸色骤变,“你!”   “行了!”景观海及时制止,将提防的视线对准了景瞬,“你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景瞬也懒得演了,直切主题,“那三十万呢?”   景观海就猜到他是为了这事情而来,却不承认,“什么三十万?”   “我在剧组高坠受伤、摔断了腿,巨石影视赔偿我的三十万。”景瞬不介意表述得更清楚一些,“是我要用来做手术的三十万!还我!”   “……”   景观海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近乎陌生的大儿子,心底那点仅剩的父爱被这段话隐隐触动,“小景,我……”   “咳咳!”   袁家丽突兀地咳了两声,暗示意味很明显。   景观海回过神,于是开始编借口,“小景,你听爸说,这事是爸做得不对,的确不应该瞒着你就去领钱。”   “实在是我去年炒股亏了一大笔,现在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你弟下半年就要上初中了,好不容易花钱找关系上了国际预备班,哪哪儿都要花钱。”   景观海蹲在景瞬的面前,打起亲情牌,“你就当是爸借的,等我以后周转开了,一定慢慢还你,好吗?”   “缺钱啊?”   景瞬瞥见桌上过于丰盛的菜肴,一个字不信。   “那把这房子卖了,再置换一套小的,多出来的钱正好拿来填窟窿,我现在就替你找中介,怎么样?”   景观海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瞬间卡壳。   景瞬质问,“舍不得卖房子,却能做贼一样、舍得去昧亲生儿子的手术钱,你也不怕传出去丢人!”   “做贼”两个字一传入景观海的耳朵,顿时击中了他身为中年男人的自尊心!   “怎么说话的?景瞬,我好歹是你爸!”   景观海像是找到了发作的理由,起身对着景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反问,“我有什么可丢人的?”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经济上遇到困难了,我挪用一些自己儿子的钱怎么了?犯法吗?”   他哽了一口气,指着景瞬这双腿,“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和残废又有什么区别?”   “那这笔钱做手术就能好了?我将来老了还能指望得上你?这三十万,就当是你提前孝敬我的养老费!”   “……”   景瞬听见这一连串不假思索的真心话,眼光再也没了余温,心底深处关于父子之间的那点念想,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   袁家丽掩住唇角的得意,站出来当和事佬,“老景,消消气,孩子还年轻呢,偶尔说话冒失也是有的。”   “景瞬,你体谅体谅你爸爸,我们家这两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的确是很缺钱。”   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带出早就有过的精明算计,“要不这样吧,你要是急着用钱做手术,这笔钱就先还你一半?”   “当初你爸妈离婚的时候,不是还送了你一套房子?正好啊,你爸认识的一个朋友想要买那边的学区房资格,老点、小点都没关系。”   景瞬听见这个开头,立刻就猜到了袁家丽的算盘,“是吗?”   袁家丽像是真心为了她好,“你现在这情况住在老小区不方便,让你爸帮忙跑跑腿,卖了那套再给你置换成一楼的,要是有多出来的钱,也好留给你当积蓄。”   景瞬抬头盯着她,再不掩饰自己的讽刺,“袁姨,你这些年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靠着小/三上位的女人,还敢来惦记我的房子!”   袁家丽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羞辱,当即僵红了面色,“景观海!你看看他说了什么不像样的话!”   “怎么?我说错了吗?”   景瞬扭头逼视着景观海,先发制人地扯掉一切遮羞布。   “当年你和我妈还没离婚呢!你婚内出轨是事实!拿着我赚的钱在外养着小/三和私生子更是事实!就连你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那都是我拍戏赚来的!”   就算当年景观海和徐佳的感情不合,但他景瞬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让他来承担这一切!还要一直被瞒在鼓里!   “和我妈离婚后的这些年,你有对我尽过一分父亲的责任吗?还好意思以父亲的名义拿走我的赔偿款?打我房子的主意?”   算什么父亲!又算什么男人!   景瞬的质问掷地有声,让人根本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   景观海没料到记忆中懂事礼貌的大儿子,居然会毫不留情面地说出这番话,一时生气又错愕。   袁家丽同样气得不轻,连忙给自家儿子递了一道眼神。   景洋年纪虽然小,但坏心眼一教一个准。   他拿起桌上装有果汁的杯子,连泼带砸,“你才是野种!别想欺负我妈妈!”   ——咚!   杯子重重砸在了景瞬的胸口,然后掉在了他知觉微少的大腿上。   景洋还在扯着嗓子叫嚷,“你这个残废!快滚出我家!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白色的针织薄衣被打湿、弄脏了一片,微凉的果汁更是透过衣料,激得景瞬浑身发冷。   野种?瘸子?   景瞬冷脸捡起膝盖上的杯子,反手就将它砸回了袁家丽和景洋这对母子的脚下。   ——哐当!   易碎的玻璃水杯顿时四分五裂,还有几块玻璃碎渣跟着溅了起来。   景洋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他对上景瞬近乎吃人的发狠眼神,当即就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吓得嘴巴抽抽哭出声。   “景瞬,这里还容不得你胡闹!”   景观海只觉得颜面尽失,扬起手就想要扇巴掌!   景瞬不闪也不躲,用尽全力吼道,“景观海!你要是今天敢打我一下!我立刻拿刀拉着你们全家下地狱!”   “……”   景观海被他眼里的疯狂吓了一跳,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袁家丽连忙将儿子护住,“景瞬!你、你就不怕我们报警吗?”   景瞬冷冷地睨了回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行啊,你们应该没忘记我还是个公众人物吧?”   “这儿有个只会吸血的爹,小/三上位的后妈,网友们最爱看了这样的八卦了,到时候啊,我一定用尽毕生演技多卖惨卖惨,让你们好好跟着出名。”   袁家丽气结,“你……”   景瞬目光往下一划,拿捏住她的软肋,“袁家丽,你脸皮是厚得不像话,能承受得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你儿子景洋能吗?”   景观海再次开口,“景瞬!关你弟弟什么事?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但你是一个演员,这种事情闹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有意思。   这会儿倒是父爱爆发了?   景瞬只觉得可笑至极,轻描淡写地将刚刚的话还了回去,“你不是都说了?我这副模样看着也是好不了,既然如此,谁都不用留谁的情面了。”   “我倒想看看,是你当爸的更丢人,还是我当儿子的丢人?”   景观海胸口起伏得厉害,神色难堪,“你到底想干什么?”   景瞬操控着轮椅稍稍后撤,再出口的话是警告,更是威胁,“三天之内,必须把这笔钱打回到我的银行卡!”   他眼中的疯狂尽数褪去,只剩下燃烧过后的死寂和冰冷,“你们最好别给脸不要脸。”    第26章   离开小区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景瞬躲站在一处的商铺屋檐下,将早已没了电量的手机塞回到了口袋里。   下一秒,他就脸色惨白地干呕了起来。   对上景观海和袁家丽那两张脸开始, 情感上的厌恶就已经占据了一切理智、影响了全部感官。   已经许久没有发作过的抑郁症状, 在这一会儿全部冒了出来——   肠胃受到了情绪的波动,难受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跳乱得毫无章法,胸口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闷闷地喘不上气。   “……”   景瞬眼眶发红,弯下腰试图蜷缩着,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自我保护,企图从中寻找一点点微妙的安全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斜打在皮肤上、点出些许凉意。   终于缓过劲的景瞬才直起身子, 被果汁打湿的衣料这会儿已经半干了, 黏在身上越发凉得不舒服。   景瞬看着还算是能应对的雨势,打算先走到往小区外围的大路上,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回家的办法。   在路灯下, 景瞬操控着轮椅缓慢移动,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上辈子——   某些时间,他也会独自走在一条冷清的路上,分不清是要回家,还是要去流浪。   思绪凝滞间,一道清晰的呼唤破开层层阴霾传了过来。   “景瞬!”   “……”   景瞬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但回过神的那一刹那,那道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迟归就站在分叉路口,在细雨中, 用一种隐晦的、发紧的目光锁着他,路灯打下暖黄色的一轮结界,反将男人挺阔的身形衬得温情。   “……”   景瞬无声和他对视着,心底泛起一种模糊而潮湿的酸涩。   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开口,下一秒,陈易铭也跑进了他的视线范围内,“先生!你在……”   陈易铭撑着一把伞走近,看清迟归视线内的景瞬后,顷刻噤了声。   双人份的沉默被打破。   迟归快步朝着景瞬走了过去,离得近了,他才彻底看清青年这一会儿的状态——   眼眶隐隐发红,脸颊和唇上的血色却很淡,白色毛线衣上残留了一大批的果汁痕迹,连黑色裤子上都隐隐沾上了痕迹。   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回来的精气神好像跟着散了,整个人的身形在细雨中显得格外单薄。   “……”   迟归眉头紧蹙,想要发作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   景瞬察觉到了眼前人的目光审视,低头拢了拢膝盖上的毯子,试图掩饰自己的无措,“迟归,你、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迟归就迅速靠近,二话不说地将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骤然的失重感让景瞬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本能地攥住了眼前人的手臂,又在反应过来后视图挣扎。   “你干什么?”   “……”   迟归又一次感受到景瞬过瘦的体重,眉心蹙得更厉害了。   明明三餐都在照常吃,怎么会连一点儿肉都长不上去?   他圈在景瞬腰、背上的手又紧了些,难得加重了语气,“第二次了,景瞬,你现在最好听话点!”   景瞬感受到他隐隐压抑的情绪,卡壳。   迟归今天刚回到迟宅,就在门口遇上了司机老秦,对方和他毕恭毕敬地打了一声招呼,顺势就说明情况:   “先生,小景先生说和他经纪人还有要事,提前遣我回来了。”   “……”   迟归心生不对劲,让陈易铭联系了喻修竹。   接到电话的喻修竹同样诧异又慌张,他连忙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实转告,又尝试拨通景瞬的电话,结果却只得到了关机提示。   与此同时,迟归给景瞬监测腕表发出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好在他有权限可以查看对方的定位。   在确认了具体坐标后,迟归第一时间从家中出发、寻了过来,这一路上,他设想过无数种情况。   好的,坏的,幸亏一切都是有惊无险。   “……”   怀中人心虚得没了动弹,迟归干脆抱着他转身。   陈易铭上前,将唯一一把黑色递了过去,“先生,老张就在路口第二个停车位上等着。”   “嗯。”   迟归单手环紧景瞬,另一只手腾出空将伞接了过来,“景瞬,抱紧了。”   “……”   景瞬感受到姿势的轻微变动,不自觉地攥紧了迟归的臂膀,低着脑袋,装哑巴不说话。   迟归的步伐很稳,怀抱的力度透着一股强大的踏实感,偶尔落下的雨水激起了衣服上的茶香,竟然也给了人安定的滋味。   短短不到一百米的路,迟归走得很慢。   景瞬深呼了一口气,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对不起,我、我不该瞒着你擅自行动。”   迟归想起这一路上的不安,沉着呼吸,“你是该给我一个解释,我从来没有限制你外出,但你是不是忘了上次答应过我什么?”   景瞬瓮声回答,“没忘,出门要和你报备。”   迟归有意让他长记性,又说,“那就是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不是。”   景瞬的说话声闷闷的,“喻哥和我说,电影剧组的赔偿款上周五就下来了,这笔钱被我爸私下拿走,揣进了他自己的口袋里。”   迟归眸底显露出一丝荒唐,撑伞的手紧了紧,他出来得太着急,还没时间从喻修竹那边了解情况。   景瞬看向迟归的侧脸,有气无力地问,“是不是很可笑?”   亲生父亲不去关心因事故受伤的儿子,反倒早早惦记着儿子的赔偿款?   景瞬原以为自己记忆中的父亲就已经足够不爱他了,但现实比他想象得还要残酷。   “景观海他们一家就住在这里,我来就是为了讨回那笔钱。”   大概是上辈子养成的“坏习惯”,景瞬总是想着独自去应对、解决麻烦。   他很清楚,今天自己一旦踏进那个家门,肯定免不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言论争执,所以他不想让喻修竹陪着,私心更不愿意让迟归知道。   因为太丢人了,拥有这样的父亲,景瞬觉得自己都跟着成了笑话。   可他没料到,迟归居然会直接找了过来。   景瞬不自觉地歪了歪脑袋,似有若无地抵在了男人的肩头,“迟归,对不起,是我又一次违约了,让你们都跟着担心了。”   道歉声再次响起。   鼻音闷闷的,听着是有感冒的症状。   迟归察觉到这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熟悉的黑车就停在路口。   车门打开,迟归将景瞬放了下来,旋即绕到另外一边上了车。   “老张,你先下车等着。”   “欸,好的,先生。”   老张见识到了自己老板刚才一路上的低气压,连忙下车让出车内空间。   砰!   车门关上。   只有前排开了车灯,昏暗的光线将气氛晕染得更加安静。   景瞬自知理亏,低着头不说话。   迟归瞧见他身上被细雨打湿的毛衣料子,一言不发地调整了车载暖气,又从后排拿来一张备用的毛毯,摊开丢在了他的身上。   景瞬捏了捏柔软的毛毯,不确定地瞥向了边上人。   生气了?   但好像也没气得这么严重?   “……”   迟归对上他柔软的目光,再也发不出脾气,“裹好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景瞬摇了摇头,“没有。”   迟归又问,“身上的果汁是谁泼的?景观海?”   景瞬想起刚才在家里发生的争执,眸底晃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委屈,“不是,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泼的。”   “他还骂我是瘸子、是野种,让我滚出他们家。”   迟归听见这些词汇,瞳孔深处浮动一丝戾气。   兴许是车内的空间和身边的人给足了安全感,景瞬终于有了倾诉的欲望。   “迟归,你知道吗?那套房子是我当年拍戏、拍广告赚的钱。”   当初买房的时候,景观海还装模作样地带着景瞬去看过。   少时的景瞬原以为那是自己的新家,怎么都没料到多年后的今天,同父异母的弟弟会叫嚣着让他滚出去。   景瞬觉得自己早已经免疫了父母所带来的伤害,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界限。   这么多年过去了,景瞬心里始终有一道过不去的伤疤——   为什么明明从小就听话,顺着父母的心意去努力拍戏,在繁重的工作之余还要兼顾学习成绩。   可到头来,他却成为了谁都不要的那一个?   景瞬扯过毯子遮住自己的脸,将呼吸里的颤抖全部掩盖,“迟归,我哪里都不想去,我有点累了,你带我回去了吧,好不好?”   他想回“家”。   他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思绪斑驳间,景瞬感受到有掌心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是迟归的回应。   “没事了,睡一会儿,我带你回家。”   ……   车辆开回到迟宅时,景瞬已经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原本苍白的脸色这会儿反倒涌现了一点儿不正常的潮红。   迟归伸手简单一触,眉心就锁了起来,“景瞬?”   景瞬不太舒服地闷哼了两声,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皮,“嗯?”   迟归当机立断地将他抱了起来。   景瞬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臂膀,昏沉的意识渐渐转醒,“到了吗?”   “你人是不是不舒服?”   “……”   景瞬反应还有些慢,没接话。   迟归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带回了房间,放坐了床沿,“先把脏衣服换掉。”   内卧的智能控制全部打开,灯光亮起,驱赶困意。   景瞬后知后觉自己就这么被迟归抱了一路,体内的烫意更重,“我自己来就好,轮、轮椅呢?”   迟归看出他的不自在,“我让易铭给你拿上来,你自己先简单收拾一下。”   “好。”   景瞬是有些偏头疼。   他怕洗澡会加重身体上的不适感,所以只简单用热水擦拭了一下,换上了贴身的棉柔睡衣。   果汁残留的黏腻感终于消失,内卧空调的温度也正合适,景瞬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移动回了床上,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忽然间,门外响起了狗宝急切的扒拉声。   “呜呜呜~哼!汪!”   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景瞬,你好了吗?”   景瞬一愣,没想到迟归还在外厅等着,连忙说,“哦,好了。”   未上锁的卧室门被打开。   狗宝一个百米冲刺就扑到了床边,对着景瞬一边疯狂摇着尾巴,一边哼唧撒娇。   景瞬揉了揉它蓬松细腻的脑袋毛,一股浅淡的沐浴液香气就传了过来,很显然,下午家里已经有人带着它去洗过澡了。   “呜~”   “好啦,知道你是香喷喷的宝宝了,上来吧,今晚允许你和我一起睡。”   狗宝等得就是这句话,借力蹦跶上了床,还一个劲地往景瞬的怀里蹭,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嗷呜!汪~”   被小狗温软的身体紧紧依偎着,景瞬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跟着舒展了开来。   他忍不住低头和狗宝碰了碰小脑门,“好啦,乖,我最喜欢你了。”   “……”   站在门口的迟归没想到景瞬居然对小狗纵容到了这种程度,视线隐隐发深。   狗可以不打招呼就进门、上床,但他暂时还不行。   好在林叔很快将一碗熬好的姜汤带了过来,“先生。”   迟归这才走进内卧,第一时间将手中的电子测温计对准了景瞬,“别动。”   ——滴。   显示37.4℃,和腕表传来的数据差不多。   有些低烧,但不严重。   林叔顺势将冒着热气的姜汤递到了景瞬的跟前,“小景先生,喝点姜汤驱驱寒,身体发点热,这点小烧就能退下去了。”   景瞬对生姜的味道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小声商量,“能不能不喝?我不喜欢这气味。”   迟归没勉强他,对林叔说,“换成感冒冲剂吧。”   景瞬揉着狗宝软乎乎的肚皮,又想要拒绝,“……也不用吧?我没不舒服。”   迟归看穿他躲避吃药的意图,“是现在喝药预防,还是等你半夜烧起来了,再让医生来给你好好打针?你自己选。”   “……”   景瞬rua狗的动作一顿。   他有意不去看故意使坏的迟归,只对着管家扯了扯嘴角,“林叔,我还是吃药吧,麻烦你了。”   林叔见他难得的小孩子心性,忍不住笑开,“不麻烦,小景先生,我这就去给你泡。”   等到林叔离开房间。   迟归才扯来一旁的书桌椅坐下,“聊聊吧。”   景瞬一听就知道他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心虚,“不是都已经聊完了吗?我就是想去找他们要回那笔赔偿款。”   “所以呢,要回来了吗?”   “……”   景瞬沉默了两秒,如实回答,“哪有那么容易?他们夫妻恨不得把那三十万全部吞进肚子里。”   “我一进家门就和他们大吵了一架,景洋虽然泼了我果汁,但我反手也将杯子砸了回去,没吃亏。”   景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笔钱没那么轻易回到自己的手上,但他就是要趁机去上那么一遭,将自己多年来积压的怨恨都发泄了出来。   或许是从来没有看过景瞬如此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景观海是真的被唬住了。   直到景瞬离开前,他都没再说出过一个字。   景瞬揉了揉狗宝的小爪子,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迟归,我始终觉得自己拥有这样的父亲是很羞于出口的事情。”   “或许是三十万对你来说是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这笔钱能成为将来的保障之一,我不能不要。”   迟归眸底晃过一丝幽光,“景瞬,你不用把我想得太高。”   景瞬一愣,“什么?”   “三十万,与我而言,不是不值一提的金额。”   “对于普通家庭甚至贫困家庭来说,这笔钱足够用来生活好几年,甚至在危急关头能用来救命。”   迟归现在的身价是不低,但不代表他就会藐视金钱,“这笔钱是你的,你就应该要回来。”   “但要回这笔钱的方式有很多,你不应该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找上门,你就没想过,万一他们真对你动手,你有胜算吗?”   “还是说,你又和上次一样,抱着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心理?”   “……”   景瞬被猜中了深处的隐秘心思,闷咳了一声。   好在门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打断了这个话题的深入。   林叔端着泡好的感冒药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陈易铭和韦迪。   “小景先生,给。”   “谢谢林叔。”   景瞬接过水杯,确认温度正合适入口后,一鼓作气全部喝完了。   迟归示意陈易铭,“趁着今天,把之前查到的消息和景瞬说说。”   景瞬抿了抿唇上残留的药味,不明所以,“查了什么?”   陈易铭看了一眼迟归,给出一早就备好的说辞,“小景先生,先生在和你达成协议合作了,曾经对你的家庭关系做过简单的背调,还你请理解。”   景瞬听见这话,倒是没觉得有问题。   毕竟迟归的身份摆在那里,找“合作对象”自然是要将对方的家庭背景调查清楚的。   景瞬反问,“所以,查到什么了吗?”   说实话,景瞬对景观海这五六年里的生活、工作一无所知。   在他的记忆中,景观海最开始干的是剧组摄像,当年跟着当时的团队游走在各个剧组里。   后来,景瞬成了小有名气的童星,景观海就辞掉了稳定的剧组工作,日常只需要拍拍景瞬的影像物料,实际上就是靠着亲儿子开始躺平。   后来,景瞬和父母分开生活,基本上就不和他们的重组家庭再往来了。   听说景观海在和袁家丽结婚后,曾经试图将他的小儿子景洋包装培养起来、复刻景瞬的童星路。   不过景洋的外在条件在同龄孩子里不算出众,又被父母溺爱着、惯坏了脾气,童星这条路显然是没有成功,不了了之。   陈易铭开口,“五年前,景观海和他的第二任妻子曾经尝试过做餐饮生意,但不到两年,店面就经营不下去了。”   “后来,袁家丽干回了会计的老本行,现在都还任职在一家名为‘创米’的外贸公司。”   “至于景观海,不死心地在家里炒了两三年的股,期间还接触过世界杯赌球。”   混吃等死久了的人,是不会想着脚踏实地过好日子的。   “去年七月份,景观海突然将老家的一套安置房变卖折现,然后和旁人合资创办了一家电商器材工作室。”   说得通俗易懂些,就是收费帮人搭建直播平台。   “景观海的合伙人负责日常拉客户、维持运营,他负责设备买卖、搭建,目前工作室运营状态还不错。”   “……”   景瞬抱着狗宝,眸底流露出一丝深究:   以景观海的性格,都已经过惯了游手好闲的轻松日子,还会愿意出来工作赚钱?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陈易铭忽然犹豫了起来,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景瞬似乎明白了什么,“陈助,你直接说吧,我早就不把他当成父亲看待了,我的面子和他无关。”   迟归确认了景瞬的态度,微微颔首。   陈易铭说,“是意外发现的,景观海今年年初在外租了一间套房,但现在那套房子里住着一个女人,应该是他工作室里的同事。”   这番话,隐晦却又直白。   景瞬微不可查地讥笑了一声。   有些人,就是改不了偷腥的恶行!   迟归等到陈易铭说完,才将话题绕回到了最开始,“景瞬,你原本是打算怎么要回那三十万?”   景瞬这会儿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躯体上的难受症状也消散了。   他想起了自己最开始的计划,干脆伸出左手,对着迟归晃了晃手腕的检测表。   “你上次送我腕表的时候,不是说它的旋钮上有隐形摄像头?”   迟归想起是有这个功能,当即和他同步了想法,“所以,你都录下来了?”   景瞬点头,“我进门前就已经开始录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上门不可能直接要回那笔钱,无论是报警还是走法律途径,都少不了足够的证据作为支撑。   所以,景瞬之前在家中的那一番“威胁”并不是故意吓唬,而是就有了明确的打算——   如果对方不肯自动返还那笔钱,他不仅要报警、要起诉,更要将他们恶劣行径曝光在网上、宣扬在他们如今的工作单位里!   有影像的佐证,总好过文字举报。   好在这对夫妻果真没让他失望,冒出来的嘴脸和算盘都是一等一的恶心。   景瞬将腕表摘下,重新续上电、开机。   很快地,他就在相册里找到了那段长达视频。   拍摄角度不偏不倚,足以录清楚景观海和袁家丽的嘴脸,他们甚至亲口承认了,自己确实拿走了那三十万。   韦迪说,“哪怕是偷录的音频,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具备法律效力的。”   “我原本觉得自己今晚录到的视频已经够用了,但显然你们查到的东西更精彩、更有挖下去的必要。”   景瞬说着,心里有了更明确的计划。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床边的迟归,却正巧跌进了对方的注视里。   那一瞬间,两人的电波默契同步。   “迟归,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第27章   临近五一, 创米的外贸订单跟着回暖增多。   袁家丽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这好不容易挤出时间休了半天假,结果就得到了主管的通知, 要求立刻赶回公司。   袁家丽刚踏进公司电梯, 又接到了自家父亲拨来的电话。   “喂,爸?”   “阿丽啊。”   袁父喊了一声, 不放心地问,“观海那大儿子, 没再来找你们麻烦了吧?那、那钱可不能还给他啊,你弟好不容易找到个对象,就等着你们给钱买房子首付呢。”   “……”   袁家丽是家中长女,底下还有一个弟弟。   袁母去世得早,袁父一个人将他们姐弟两人拉扯长大。   不过袁家翔年轻时好吃懒做, 一直没有正经工作, 蹉跎到了今年年初,才勉强找个了女朋友、打算结婚了。   袁家丽却不接父亲的后半句话,只说, “爸,你放心吧,洋洋还得交国际班学费呢,那笔钱谁也别想要回去!”   别的不说,景观海是个实实在在的偏心眼——   景瞬要拿这笔钱做手术,他只觉得没用,但给自己小儿子读国际班,那是千百个愿意。   想到这儿,袁家丽就流露出了胜券在握的模样,“他那大儿子, 不过就是个装模作样的哑炮。”   那天景瞬上门“发疯”,还逼着他们归还那三十万,看上去还挺唬人的!   实际上呢?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对方也没再来索要过 第二回。   袁父彻底放心下来,又感叹,“那就好,不过,那孩子也挺可惜,要是一直当演员还能再赚不少钱吧?可惜了。”   袁家丽无所谓,“这人的命数都是定好的,有什么可惜的?”   以前还想着,景瞬如果一直能当演员,她这个继母还能装装样子,能让景观海往对方的身上多捞点钱。   但景瞬这些年在事业没什么进展,还不如小时候呢,和景观海的父子关系也断得差不多了,现在更是落下了残疾!   “景瞬现在身体这情况,我巴不得观海和他断得一干二净呢,免得以后还要招惹上麻烦。”   趁着电梯里没有第三人,袁家丽在自家父亲面前说得肆无忌惮。   袁父却没认真听,只是暗暗催促,“那你什么时候能把你弟房子首付的钱……”   “爸。”   袁家丽及时喊停,找借口,“我到公司了,晚些时候再打给你。”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这些年,袁家丽已经往那不成器的弟弟身上贴补了不少钱,如今这首付是爱莫能助了,找借口能拖一天是一天。   这笔钱必须要花在自家儿子的身上!   那圣罗国际初中的名额,是她好不容易花钱走后门拿下的,就等着下周一交那笔巨额学费呢!   电梯停在十五层。   袁家丽对着电梯门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笑盈盈地走了出去。   创洋外贸的规模中规中矩,分成了五个部门,有将近七八十号人。   袁家丽在外惯会做人,虽然日常工作在独立的财务部,但和其他部门的同事们相处得都不错,被人称上一句“丽姐”。   这会儿午休刚刚结束,办公大厅里却比往常还要热闹一些。   不少员工正在堆在一块交头接耳地讨论,八卦的表情藏也藏不住,不知道又是吃到什么新鲜瓜。   “大家下午好啊。”   袁家丽走近办公大厅,像往常那样打了声招呼。   众人目光纷纷投了过来,却破天荒地没有给出任何一句回应。   “……”   袁家丽对上一群人复杂的目光注视,有些莫名,“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大厅侧边的办公室门打开,财务主管一脸严肃地喊她。   “家丽,你过来一趟,有事要问你。”   “……”   袁家丽眉心微蹙,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好。”   除了主管外,办公室内居然还迎来了两位公司高层的光顾,这会儿,他们看向袁家丽的神色各有各的微妙。   袁家丽挽了一下头发,“两位老板,还有覃主管,我最近在工作上应该没什么失误吧?”   主管直言,“家丽,今天公司很多人都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里面附带了一段视频,是关于你、和你老公的,你先来看看。”   袁家丽诧异地接过平板,“什么?”   看见画面的第一秒,她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景瞬那天冲进家里的时候,居然录像了?   视频内容不长,景瞬的名字被消音、声音也经过特殊处理,除此之外,句句都是重点。   有景瞬指责景观海在婚姻期间出轨、袁家丽小三上位!也有他们卖惨承认拿走了对方手术的那三十万!   更有袁家丽打得一手好算盘,打算通过置换房子来为自己谋私利!   视频画面正好框下了袁家丽和景观海的一双身影,夫妻两人的嘴脸如出一辙,竟然显得有几分面目可憎!   最后的画面停在了景洋泼水的片段,明明是应该童真善良的年纪,却也随了父母的样子。   袁家丽大骇,连忙解释,“不是,这、这视频是经过剪辑的!有人刻意要损坏我的名声!”   主管代替两位老板发声,“家丽,关于你自身不恰当的行为,以及和拍摄者之间的纠纷,我们无权过问,但这视频确实在一定范围内造成了不良影响,公司必须进行处理。”   袁家丽看向两位老板,呼吸急促了些,“公司打算怎么处理?”   “先停职半个月,后续处理待定。”   “……”   袁家丽被这两句话砸得当头一棒,一下子连气血都涌了起来。   停职待处理?   这和延迟半个月再辞退有什么区别!   其中一位老板下了逐客令,“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先回去了。”   他没有明说的是,袁家丽的这种行为一旦传开,以后哪里还有公司敢要?   面对高层铁了心的冷漠眼神,袁家丽无力辩解,只能带着一肚子的憋屈和羞恼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大厅里,无数道看好戏的目光投了过来。   “喂,看丽姐那样子,是被停职了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日里真没看出来啊,她背地里居然是这种人?”   “脸皮可真够厚的!连她儿子都被教成了那副样子。”   “可不是嘛?就算有人发匿名邮件‘陷害’她,那还能逼她说出那么精明算计的话?还不是自找的。”   一句句,如同利刃刺了过来。   袁家丽露出从未有过的难堪面色,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躲回车内,她紧着的呼吸声才放了开来。   不用多想,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必然是景瞬!   袁家丽恨得牙痒痒,可惜没有对方任何的联系方式,气不过的她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找景观海兴师问罪!   ——滋!   恰时,屏幕上弹出了陌生号码的消息通知。   “……”   袁家丽鬼使神差地点开一看。   不过半分钟,她的刚压下去的羞恼再度涌了上来,彻底吞噬仅剩的那点理智克制。   好啊!   景观海,你个没良心的!   袁家丽沉着面色发动车子,直接一脚油门,朝景观海的工作室冲了过去!   …   与此同时,陈易铭收到了手下人的消息汇报。   他第一时间看向了边上的景瞬,“小景先生,那边盯梢的人说,袁家丽一收到消息就已经开车过来了,到这儿估计还要半个小时。”   景瞬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却还停留在车窗外。   大概又等了五分钟,不远处的大厦入口才有了新动静——   景观海搂着一名身材曼妙的长发女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关系看起来很亲密。   景瞬瞧见这一幕,微不可闻地讥笑了一声。   他的视线从车窗外挪了回来,再三确认,“东西都带齐了吧?”   “当然。”   陈易铭拿出一早就备好的合同和材料。   景瞬微微一笑,暗谋着接下来的发展,“陈助,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准备下去吧。”   “好。”   ——砰!   茶水间的门关上。   景观海搂在女人腰上的手越发大胆了起来。   下一秒,长发女人就躲开了,“哎呀,行啦,你就不怕万一有人闯进来看见啊?”   “怕什么?现在不是没人吗?”   景观海无所谓地挑逗了一下女人身前的工作牌,后勤接待,薛宝双。   薛宝双扯回自己的证件,压低声音,“你之前说的那单生意,谈妥了没有?”   “放心,谈妥了。”   景观海想起即将入手的钱款,志得意满。   半个月前,他们工作室接到了一位大客户的订单。   对方要求他们搭建二十间综合性的商业直播间,还说公司给出的预算在三百万,不够还可以再加一些。   作为负责设备采购、搭建的景观海霎时就看中了这块大肉。   他利用自己职务的便利,和对方公司负责采购的陈先生加了微信,两人甚至私下还商定了“合作”——   一边负责压低成本价格,一边负责虚高预算。   这样一单阴阳合同下来,他们至少能往自己的腰包里揽进一二十万。   薛宝双一听见这笔回扣款,顿时亮了眸色,“这么多啊?那你可得小心点,别被赵总发现了。”   对方口中的“赵总”,是景观海的合伙人赵峰,两人曾经是在剧组团队共事的摄像同事。   赵峰当年有过资金困难的时期,还找景观海借过钱,如今翻过身来了,但对景观海的信任有增无减。   景观海深知友人的性格,不怕会东窗事发,“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哪次出过意外?”   “我不说,对方陈先生不说。”他趁机捏了捏薛宝双的红唇,“你也不说,就没有第四人会知道。”   薛宝双连忙撒娇,“我肯定不说,这笔钱到手后,你总得奖励奖励我吧?不许给了你家里那位老巫婆。”   景观海想起家里越看越生厌的那位,搂住了眼前人的细腰暗示,“那就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嗯?”   “好啊。”   两人低语起来,将茶水间当成了调情的私密场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才响起了消息震动。   合伙人赵峰的消息就发了进来:   “你人呢?”   “陈先生他们已经到了,就等着找你确认合同细节呢!”   景观海才发现自己因为调情,差点错过了约定时间,连忙打字回复,“马上就来!”   …   一分钟后。   景观海急匆匆地赶到了接待室的门口。   他对着模糊的玻璃镜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和神态,隐隐有些激动,仿佛已经看见了这扇门后向他招手的金钱!   “陈先生,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   推门而入的刹那间,景观海的目光就凝在了一把轮椅上,坐在上面的背影轮廓太过熟悉,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口中的客套。   陈易铭对上景观海眼中的错愕,起身佯装迎接,“景老板,你可算来了,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我的顶头上司——”   景瞬默不作声地转过轮椅,看向景观海的目光里不见一丝温情光亮。   陈易铭着重介绍,“景瞬先生。”   身后的玻璃门自动回弹关上,发出的声响重重地落在景观海的心坎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轮椅上的景瞬,慢了好几秒才看向了合伙人赵峰,发现对方居然也铁青着一张脸。   “这、这是什么意思?”   景观海发出疑问,试图用父亲的身份来压制景瞬,“景瞬,你没事来我工作室做什么?”   景瞬听见他的口吻,只觉得可笑,“你慌什么?只允许你去我剧组的影视公司拿钱,就不允许我带人上门谈合作了?”   “你谈哪门子的合作?”   景观海意识到了自己入了圈套,先发制人,“你这几年真是翅膀硬了,连老子都敢耍了是吧!”   陈易铭谨记着迟归的吩咐,当机立断地护在了景瞬的身前,拦住了景观海。   “你想干什么?”   陈易铭身为迟归的总助,这四年经历过不少大场合,平日里看着笑眯眯的,一旦板起脸来,也能将自家老板的气场学个六七成。   景观海在个头上不及陈易铭,也被他的气势唬住了。   陈易铭盯紧了景观海,也不装了,“对了,我已经把我们私下的‘回扣合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总。”   景观海立刻否认,“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他连忙看向位置上的赵峰,狡辩,“老赵,你别听他们瞎扯,我和景瞬上阵子闹得不愉快,这混账东西故意来给我添堵呢!”   “我们双方连合约没签,款也还没打!”景观海喉结微滚,似乎是认定了这套说辞,“哪门子的回扣?纯他妈瞎扯!”   景瞬冷笑,“这笔合作款还没打?那之前合作货款的回扣,你又打算怎么解释?”   话音刚落,赵峰就起身将手里一大叠的货单证据甩了出来,“老景!枉费我念着以往的情分想要拉你一块做生意!”   “这大半年,我为了工作室的订单各种经营客户关系,你倒好,躲在背后坑我、净吃货款和回扣!”   “要不是小景今天带着证据找上我!我还要被你瞒在鼓里多久!”   半年时间,景观海往自己的腰包里揣了六位数!   景观海正面承受着好友的怒气,随手抓住了一张单子,才发现上面清楚标着他和以往合作过的一家电商的交易数据——   真实的设备价格、搭建价格,虚高的设备出价、甲方货款,全部标注得一清二楚!   “……”   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列得这么清楚!   景观海脑中警铃大作,打算再搜刮借口强行解释,“这、这些才都是假的!”   “老赵,我们工作室的财务走账又不归我管!每次进账多少钱,你都能看到的啊!”   “……”   景瞬冷漠地看着眼前人乱了分寸,没有任何表态。   半个月前,陈易铭从背调中提及了景观海现在蒸蒸日上的“事业”,出于对后者的了解,景瞬直觉这里面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猫腻。   于是,他请迟归帮忙,架空出了一家看上去很大规模的电商新公司,然后让陈易铭扮演这个公司的采购,“狮子大开口”地找了上来。   果不其然,景观海立刻上钩。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甚至私下还请了陈易铭吃饭。   陈易铭按照景瞬的要求假装答应了他的回扣合作,并且靠着吹捧套出了景观海以往合作过了甲方公司。   最后,迟归再让人一一调查了景观海口中的合作公司,于是,存在着交易猫腻的证据,轻而易举地就罗列在了纸上。   陈易铭帮忙“解释”,“景老板,你怕不是忘了和我说过什么?”   “你说,货款可以分成好几批次打进工作室,搭建技术费以‘尾款’的形式打给你,再由你私下克扣后转到公司账上。”   “反正你们是小工作室,你又是合伙人之一,财务那边只要设备金额对得上,就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来。”   “那次见面前,小景先生还交代我全程录音了,你要我现在放给赵总听听吗?”   “……”   景观海无话可说,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轮椅上的景瞬。   他没料到这一切居然都只是逼他露馅的圈套,甚至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在背后出谋划策!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接待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有职员站在门口说,“赵总,景总不好了!家丽、丽姐突然冲了进来,现在在茶水间和薛宝双打起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景观海呼吸一窒,硬着头皮跑了出去。   赵峰眉头紧缩,但他生怕景观海借机跑路,连忙追出去看情况。   景瞬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只垂眸瞥了一眼腕表——   两点三十五分。   时间卡得刚刚好。   陈易铭问,“小景先生,要出去看热闹吗?”   景瞬眼见着局势朝自己想要的发展,挂起了事不关己的笑容,“当然,好好看看。”   …   茶水间里,哭嚎声一片。   薛宝双缩在桌子边上护着脑袋,疯狂尖叫着,怒气值拉满的袁家丽在她的身上拳打脚踢,边上有员工想拦,却又无从下手。   景观海跑了过来,试图拉扯袁家丽,“阿丽,你这又是干什么呢!”   失控的袁家丽扭头一看是他,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袁家丽吼道,“你说我干什么!景观海,你背着我在外面给这个女人租房子、花钱,你还有良心吗你!”   我天!   真是原配来捉小三啊!   这下子,原本准备拉架的员工直接不敢动了,纷纷退到后面静观其变。   景观海的右脸顷刻冒起火辣辣的痛意。   他感受到门口聚集的员工目光,恼羞成怒地一把将袁家丽推倒在地,“你发什么疯!”   “啊!”   袁家丽撞在茶水柜角上,刺痛。   薛宝双自以为找到了靠山,才被打下去的气焰又冒了起来,“就是!你这女人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了!”   “明明你自己当年才是小/三上位!现在来我这里撒什么癔症呢!”   “我撕烂你这张嘴!”   袁家丽顾不得手肘上的疼痛,再次疯了一般地扑向这对狗男女。   一众员工看得目瞪口呆。   赵峰及时赶到,“看什么看!都散了!”   他挤进茶水间,看着满地洒落的茶包、咖啡粉,再看见扭打在一块的两个女人,正愁不知道怎么办。   忽然,他听见背后有员工出声,“警察怎么来了?是谁报警了啊?”   才进门的警方听见了吵闹的动静,相互对看了一眼,迅速开始拉架,“怎么回事!闹什么呢!警察!”   “……”   “……”   袁家丽涨红了一张脸,头发乱七八糟,不甘心地被拉起身。   而景观海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脸上的巴掌印已经肿起来了,颈侧不知道是被谁的指甲抓伤,也渗出了一点血,显得尤其狼狈。   赵峰连忙接应,“警察同志,我是这家工作室的老板,请问你们这是?”   他是想要报警处理景观海非法侵占公司利益的行为,但这还没来得及呢,警方怎么就找上门了?   “哦。”   警察拿出了自己的证件,“请问谁是景观海?袁家丽?”   赵峰听见这话,用眼神悄悄暗示。   为首的警察确认了目标,“我们接到报警消息,有人举报你们夫妻两人非法冒领赔偿款、涉嫌诈骗行为,请配合我们走一趟!”   另外两名警员立刻见机行事,一左一右地限制住了景观海和袁家丽。   “……”   景观海还没从上一波冲击中回过神,“不,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什么诈骗?”   袁家丽同样僵在原地,但她反应更快了一些,“那笔钱不是我领的!是我老公!我老公代领他大儿子的赔偿款!”   景观海吼道,“你这女人!那笔钱明明在你的卡上!”   袁家丽大喊,“那也是你给我的!都怪你!都怪你!”   这下怎么办?   她要是进去了!那洋洋该怎么办呢!   后悔和恐惧覆顶般地涌了上来,还没等袁家丽想好应对方案。   陈易铭伺机而动,上前主动交代,“警察同志,是我替我老板报的案,所有证据都已经提早一步交到你们警局。”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配合你们进行后续调查。”   “嗯。”   为首的警察对陈易铭这张报案的脸有印象,微微颔首,然后就示意边上的辅警将夫妻两人带了出去。   景观海被推搡着出了茶水间。   他的余光注意到了正在看好戏的景瞬,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景瞬!”   景观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当众吼道,“我是你爸!你居然这样联合外人算计我!你这个不孝子!”   警员连忙将他拉住,“干什么呢!安分点!”   景观海弯腰冲到景瞬的面前,却被警员死死拉拽着,做不了其他动作。   景瞬迎着景观海的怒目上前,细细地打量着这张和记忆中相似却又陌生的脸,抬手就揍了一圈。   轰!   突如其来的拳头人的在场众人皆是一愣,景观海的脑袋更是被打得嗡嗡作响,连怒意都凝住了。   警员提醒,“这位同志,请注意分寸!”   景瞬微微颔首,像是对着他们说:   “小时候,我爸会特别频繁地记录我的日常,他会让我窝在他的肩膀上睡觉,会找剧组买下我最爱的小狗,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会对我好。”   “他会说,小景,你是爸爸的骄傲。”   景观海神情晃动,没了话。   “……”   “可你是谁?你再没关心我的身体,只会背地里拿走我的赔偿款,你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儿子将果汁泼在我身上,听着我骂我是瘸子、是野种。”   “你甚至会对我说,我现在这样子和残疾有什么区别?”   “……”   景观海的肩膀彻底垮了下来。   他脑海中浮现出幼时的景瞬,心底升起迟来的悔恨和钝痛,“小景,我……”   景瞬打断,“你不是他,我没有你这样的爸,所以也不接受你任何形式的、虚伪的道歉和忏悔,那只会让我恶心!”   “你现在所有的悔恨,不过是知道自己要付出代价了,所以硬生生挤出来的!”   鳄鱼的眼泪,是最虚伪的。   “景观海,我永远都不会再认你这个父亲。”   景瞬的眸光里没有半点温情,只剩下看待陌生人的冷硬,“我给过你们机会的,是你们自己不当做一回事。”   既然如此,那就让警方和法律来教他们做人吧,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想和这对夫妻有任何瓜葛了!    第28章   十分钟后, 陈易铭将景瞬送上车。   “小景先生,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如果有什么变动或者通知, 我再联系你。”   景瞬紧绷已久的心弦终于松开, “陈助,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小景先生, 客气了。”陈易铭替他关上车门,嘱咐前排的司机老张, “老张,开慢点。”   “欸,晓得。”   老张发动车子,驶出这片园区。   景瞬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打开车窗将最后那点残余的阴霾散进。   腕表传来了消息震动, 是迟归发来的消息:   “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   景瞬一点儿都不意外这条消息的及时性, 上到陈易铭、韦迪,下到司机老张、管家林叔,哪哪儿都是迟归的“眼线”。   日常活在周围人的监督下, 要是换成其他人或许会觉得不自由,但景瞬接受良好——   在他看来,自己的行动不便,指不定哪天就会遇到棘手的麻烦?迟归让人时刻注意着他的动态和行踪,反而是一种隐形的保护。   景瞬打字回复:“嗯。”   迟归又回:“好,我等你。”   “……”   等?   不就是回家吗?这还要等什么?   景瞬不解,但也没细问,只是合上眼开始小憩。   …   四十分钟后,老张轻车熟路地将车子驶入了私人机场的规定停车道。   景瞬望着不远处的私人飞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等待许久的迟归就走了过来。   车门打开。   景瞬看了看迟归,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架无法忽视的飞机,“这是、要去哪里?”   “去澳市。”   迟归简洁明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景瞬眼睫微眨,“去澳市做什么?怎么这么突然?我、我都没准备。”   “该准备的东西都替你准备好了,你跟我一块去,免得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又不报备就悄悄跑没影。”   景瞬见他还记着半个月前的事,嘟囔辩解,“怎么还记着呢?我上次没想要跑。”   迟归听见他这句嘀咕,眸底多了点笑,“我已经问过宋教授了,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可以坐飞机,出一阵子的远门没问题。”   “澳市那边有一场私人性质的宴请,要坐游轮出海,大概三四天。”   “……”   澳市?游轮出海?   听上去好像是挺有意思的。   算上前世被困家中消磨的时间,景瞬已经有长时间没有出过海市了,如今乍一听这个目的地和宴请,隐隐有些心动。   迟归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兴致,继续引导,“景瞬,就当是跟着去散散心,而且,你也该履行我们之间的协议——”   “嗯?”   “要以我恋人的身份出场了。”   迟归说得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景瞬听得烫耳朵,下意识地避开了眼前人的目光,虽然两人是协议关系,但这个词未免说得也太暧昧了。   迟归追问,“景瞬?”   景瞬调整好了情绪,应了下来,“嗯,知道了,我也没说不去。”   话音落地的那一秒,迟归忽地俯身挨近。   景瞬心脏霎时漏了一拍,却无后路可退,“你干什么?”   迟归轻而易举出将他从椅子上捞了起来,稳稳抱紧,“带你上飞机。”   景瞬不敢去圈他的臂膀,“你放我下来,我有轮椅,我自己可以的。”   “私人飞机没有空桥,只有步行梯,你就算坐轮椅到了飞机底下,也得有人抱你上去。”   迟归没有理会他的请求,圈在腰上的力道更紧了,“再说了,你得提前适应。”   “什么?”   “得提前适应‘恋人’之间该有的亲密举动。”   迟归说得很轻巧,又像是故意提醒他,“澳港两市那群富商、财阀眼睛是最尖的,你想要把他们糊弄过去,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景瞬视线落在迟归的喉结上,没由来地轻吸了一口气,“我可是专业的演员。”   “哦?”迟归垂下眼光,“那从登机开始,你就得演给大家看。”   “……”   景瞬沉默了两三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趁着登机前,他迅速伸手勾住了迟归的臂膀,还小幅度地偏头往对方肩侧贴了贴。   迟归步伐一缓,“景瞬?”   “这样呢?够亲密了吗?”   景瞬瞥了一眼前来迎接的空姐,超小声地问,似乎在确定迟归能接受的尺度,“在空乘面前应该不需要演得太卖力吧?”   “……”   柔软的发丝似有若无地蹭过喉结、够弄颈侧,激起一片酥麻的、令人心悸的痒意,偏偏始作俑者还无知无觉。   迟归手臂绷紧,却还是低声鼓励,“嗯,还算过关。”   空乘迎了上来,努力压制住心里爆发的好奇心,“迟董。”   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为迟归提供航班服务了,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迟归这么亲密地带着另外一位年轻人上飞机。   这环抱的姿势!   明摆着关系非同一般吧!   离得近了,空乘就认出了景瞬的那张脸,霎时一惊,她本着对职业该有的操守,更是捧紧了自己高薪的铁饭碗,佯装没认出来。   “欢迎两位登机,祝旅途愉快。”   “……”   景瞬不吭声,将发烫的脸往迟归的胸前藏了藏,掩耳盗铃的本事一流。   …   私人航班也是要经过批准的,半小时后,飞机平稳冲上云霄。   景瞬上了飞机才知道,这次同行的人除了特助韦迪和出行保镖人员,还有一位迟氏的副总经理。   “港市那边有个国际货港的项目,一直迟迟卡着下不来。”韦迪代为解释,“这次邹副总跟着先生一块来,就是为了尽快推行这事。”   港、澳两市离得近,深水码头资源不少,面向国际的集装箱货运港口每年所带来的利润无数。   即将要开发的港市编号0202的深水地,成了很多人心中的肥肉。   虽然迟氏的本部在海市,但在港澳两地也有业务资源,迟归眼光很准、出手也早,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打通了关系。   只是临近开发,又生出了一点儿变故。   景瞬好奇追问,“什么变故?”   韦迪见迟归没有反对,于是将事情细化说给景瞬听,“小景先生,你知道澳港四大世家吗?”   景瞬摇了摇头,“李家算吗?”   他是不了解澳港那边的世家派系,只是上辈子在八卦新闻上看到过李家相关的消息——   李氏掌权者突遭疾病去世,导致四房妻儿争权,这场闹剧维持了整整一年才结束。   期间满天飞的媒体八卦,普通群众想不知道都难。   韦迪点头,“算,澳港四大世家里面,论起实力,李氏排第一。”   景瞬又问,“那剩下三家是?”   韦迪点头,开始逐一介绍,“做博/彩生意的秦家、做影视文娱生意的季家,还有就是张家,是靠码头货运生意发家的。”   这些年,张家靠着盘根错节的码头势力和国际生意逐渐壮大,哪里能够允许外来人分一杯羹?   哪怕迟氏要下这块地,纯粹是为了自家货运方便,但张家还是动了歪心眼子,非放话说也要争下这块地,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强龙最怕的就是地头蛇。   哪怕迟氏在海市再有资本和势力,不代表在外就不会吃上闷亏。   副总经理接话,“迟氏前期为了打通这块地背后的关系,已经往里填了不少钱,到了眼下这个关节点,不能放弃、必须一争到底。”   景瞬是不懂豪门之间的生意经,但也察觉出这件事的棘手,他不由看向迟归,发现对方的神色竟一如往常的镇定。   “……”   都这样了?   还能心情参加游轮出海宴请呢?   果然,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做的,这心态也太强大了。   景瞬正在暗自作想,却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迟归像是看出了他满腹的疑惑,“这次游轮宴请的主家是季家,港澳两市的豪门很多都在宴请名单上。”   景瞬反应过来,“所以,张家那边也会有人去?”   副总经理接话,“张家现如今的掌权人,张傲德。”   韦迪补充,“除了港澳两市,他们还对迟家、帝京的商家、谢家,还有圳市的陈家都发起了邀请,至于去不去就是各家自行的决定了。”   说白了,这种豪门世家的宴请就是利益场的代名词。   有些人,将其当成商业联姻的挑选场所。   也有些人,将其视为商业战场,看似祥和欢乐,实际上到处都有可能是看不见的硝烟。   景瞬眉心微蹙,“那还有得玩吗?”   迟归暗笑,“这些都不管你的事,游轮上的玩乐项目和表演还是挺多的,你到时候感兴趣都可以去看。”   至于那位处处给迟氏使绊子的张傲德,等见了面,自然就知道彼此几斤几两了。   ……   傍晚七点,飞机准时落地澳市私人机场。   季家的私人游轮在傍晚就已经出了海,迟归等人直接换乘了主家安排的直升机,抵达了已经离港航行的私人豪华游轮。   直升机门一打开,海风混着螺旋的风力就直冲了过来。   在迎接狂风的那一刹那,一件厚实的、带着温度的外套就覆在了景瞬的身上。   熟悉的气息已经表明了一切身份。   景瞬心尖飘然一动,侧眸和迟归对望,“谢谢。”   风声强劲,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温软。   迟归靠近他说,“我接你下去。”   景瞬望见直升机底下等待的服务人员,以为是进入了扮演环节,“好。”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习以为常了。   景瞬勾上迟归的臂膀,眨眼间,就被对方稳稳抱进了怀中。   等下了直升机,随行的保镖才将轮椅重新打开。   迟归将景瞬放了下来,“累了吗?饿不饿?”   “飞机上吃得挺好的,不饿。” 景瞬微微点头,诚实道,“就是有点累。”   这一个下午,先是处理了景观海的那些破问题,然后又是飞机、又是直升机的,说不消耗精力是假的。   话音刚落,负责接待的私人管家就迎了上来。   “迟先生,晚上好,等候各位多时,我是季少派来接待的游轮管家。”   对方口中的“季少”是澳市季氏二公子,季天衡,也是这次宴会的东道主。   “叫我杰米就好,从此刻开始,迟先生以及各位在游轮上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示意我。”   杰米是典型的混血长相,很年轻。   景瞬注意到他双眸碧绿的瞳色,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杰米对上了景瞬略带欣赏的视线,虽然是陌生面孔,但他还是回以微微一笑。   下一秒,迟归就侧身阻挡了两人的对视,沉声要求,“先去房间吧。”   “好的。”   “迟先生,请——”   季家这次宴请用的游轮算得上顶级豪华,上中下共分为六层船舱,还配有独立区域、提供独立服务。   和其他豪门家主一样,迟归的房间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完全独立的落地窗海景房,光是面积就达到了一百二十平方米,虽然是在海上游轮,但和地面的豪华平层也没什么区别。   什么都好。   就是只有一间主卧,并且只有一张大床。   “……”   景瞬站定在卧室门口,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杰米似乎瞧出了景瞬一闪而过的纠结,还以为自己安排得有问题,“迟先生,还有这位先生,恕我冒昧,请问是房间安排得不妥当吗?”   所有的出行名单和房间都是提早配好的。   迟归助理最终发来的确认名单上,并没有特意列出景瞬的名字,只备注了迟先生可能会带伴侣前来。   刚才,杰米在甲板上看着迟归将景瞬抱下了直升飞机,先入为主地默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将两人一并带进了顶级套房。   迟归接话,“没问题,你先下去吧。”   “好的。”   杰米暗松一口气,顺便送上一句祝福,“祝两位先生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   景瞬听懂暗喻,耳根子一热。   等到房间舱门合上,景瞬还卡在卧室门口犹豫,他不太确定地望向身边的男人,提醒:   “迟归,这里只有一张床。”   “我知道。”   迟归率先迈进卧室,像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幕,“但在游轮上的这几个晚上,我们不能有第二种选择。”   不是游轮上没有多余的房间位置,而是一旦分开住,落在旁人的眼中必定会露馅。   “好吧。”   景瞬想起之前的协议内容,接受了这个事实。   住一块就住一块吧,之前韦迪在飞机上也说了,这样的宴会可能还会成为各家联姻筹码的相看。   迟归应该是想要避免这个情况,才会特意让他以伴侣的身份出行。   景瞬觉得自己还算有契约精神,低声提醒,“但我一个人睡习惯了。”   迟归反问,“你不是每晚都和狗宝睡一张床?”   景瞬没想到他的落点在这件事上,愣了愣,“那不一样,宝宝多可爱啊,而且它还小,能知道什么?”   “……”   迟归不语,听他狡辩。   “我的意思是,我不确定我会不会说梦话、打呼噜、磨牙。”景瞬列举了几样睡觉的坏习惯,又否认,“不过,我觉得我应该不会。”   以前倒是喜欢卷着被子睡觉,有安全感。   不过现在翻身都不算方便,睡觉姿势也就被迫跟着老实了。   景瞬想到这儿,试图提议补充,“能不能一人一条被子?反正是在船舱套房内,我们俩应该不用太演戏了吧?”   要不然两人盖同一条被子,就算这床够大,也太亲密了一些。   迟归没打算一下子将景瞬逼得太狠,顺着他的意思,“嗯,如果你不习惯,我可以让人再拿备用被子。”   景瞬心弦微松,“好。”   迟归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了,真不饿?”   “不饿。”   景瞬的精力已经快告竭了,他只想要简单冲个热水澡,然后裹着被子好好休息。   想到这儿,景瞬往浴室的方向瞄了一眼,霎时又犯了难——   他洗澡要比一般人更麻烦、更耗时间,迟归要是一直待在房间里面等待,就算是有一门之隔,他怕自己也会觉得尴尬。   “景瞬。”   “嗯?”   “在想什么?”   “……我想先洗个澡。”   迟归听出了景瞬口吻里的犹豫,猜到了他的不方便,“我得去会会其他几位家主和老总,估计要一两个小时。”   迟归看着他说,“你自己留在房间收拾,可以吗?”   景瞬忙不迭地应下,“可以!”   上辈子,他多得是独居经验,何况,这次迟归只用出门一两个小时就能回来。   澳市的气温要高不少,哪怕出了海,游轮内的冷气也是二十四小时都开足的。   迟归简单换了一身行头,离开了船舱套房。   没了任何人的打扰,景瞬彻底放松下来。   他先靠近浴室观察了一下情况,没有辅助设施,稍微有点不方便房间内有的子是能用来借力,应该不算难办。   景瞬打定主意,开始了洗漱前的准备。   …   迟归出了门,迎面就遇上了赶来的韦迪。   韦迪没料到会在船舱门口碰到迟归,连忙靠近,“先生?是房间安排得不合适吗?”   “没事,景瞬在收拾。”   迟归简单开口,只往一旁的露天甲板走去,“来了多少人?”   韦迪跟在他的身边,低声说,“刚向侍者打听到的,李家那边没人出面,除此之外,秦、张两家都来了,张傲德这会儿就在上三层的赌/桌上呢。”   在澳市,博/彩是被允许的。   豪门富商将这视为一种娱乐,有时候兴致来了,在桌上就能挥掷千金。   “先生,这张傲德一把年纪了,瘾头倒是不小。”韦迪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听说他这一下午就没离开过那厅。”   迟归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深究。   韦迪问,“先生,要上去会会吗?”   迟归还惦记着独自留在房间的景瞬,没打算离开太久。   “不了,今天太晚了,等明天再说吧,张傲德那边,我们先不要有大动作,探探他的态度。”   有些时候,敌不动,我不动,才是最好的应对方针。   韦迪问,“那现在?”   迟归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出门五分钟,“去和东道主季二少打声招呼。”   “好。”   …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终于停下。   景瞬坐在淋浴区的椅子上,拿起一边早已经备好的浴巾擦拭干爽后,迅速换上了贴身衣物和浴袍。   浴室里的热气弥漫,只有虚掩着的门缝里透进十足的冷气。大概是待的时间太久了,景瞬隐隐觉得有些头晕乏力。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淋浴间边缘的椅子,打算像往常那样,用双手的力量将自己过渡到轮椅上。   可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挪动到轮椅边上的那一瞬间,细长的椅脚突然在光滑的浴室地面上打滑。   景瞬重心猛地一倾,软绵绵的双腿却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骤然间,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坠向地面。   边上的轮椅被他的身体勾带的倾斜,带着十足的份量再次砸下——   砰!   时间似乎被按下了延迟键。   景瞬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泛起忽大忽小的嗡嗡噪声,刻在身体深处的本能恐惧比理智更快地做出反应。   “景瞬,你怎么又摔了?”   “爬啊!快爬起来!”   “……”   “我最喜欢躲在监控后面,看你摔在地上的狼狈样子了,多有趣。”   “……”   记忆中的噩梦席卷而来。   景瞬呼吸急促,慌乱的视线朝着四周看去,生怕会从哪个角落冒出一个隐形监控。   他试图用手去支撑着爬起,但压在身上的轮椅实在是太重了。   一次比一次更像是无用功。   景瞬无力地坠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起来,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陷入失控的恐惧中。   怎么办?   为什么爬不起来?   为什么还是爬不起来?   “……”   耳鸣头眩得越来越厉害。   恍惚间,景瞬觉得自己像是坠进了一个无法呼救的冰窟里,麻木的四肢像是裹着千斤重担,拖着他急速下沉。   前世的那个风雪夜,好像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困住了他。   景瞬的意识渐渐模糊,他张了张口,发出一声近乎微末的念想,“……迟归。”    第29章   顶层甲板的包厢间, 迟归一进门,就收到了众人齐刷刷的注视。   作为东道主的季天衡第一时间起身迎接,“迟先生, 欢迎。”   迟归同他握了握手, “二少,好久不见。”   “是啊, 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快四年了吧?”季天衡用欣赏的眼神迟归浅浅打量了一番,笑道, “今非昔比了啊。”   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迟归还只是旁人口中的“迟三少”,他才进入迟氏集团没多久,处处受到集团各方势力的针对,吃力不讨好。   如今四年光景一晃而过。   迟归从人人不看好的迟家三少, 成为了如今人人畏惧的迟氏董事长、迟家家主。   这份本事和魄力, 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季天衡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这会儿亲眼见了迟归,只觉得他浑身的气场格外强大, 仿佛不止在董事长和家主的位置上历练了一两年。   奇了怪了。   季天衡双眸微眯,他向来奉行以和为贵,“迟先生,有机会的话,我们两家也合作合作?”   迟归微微一笑,“当然。”   包厢沙发上还坐着两名气度非凡的男子,其中一人出声,“二少,不给引荐引荐?”   “哪里的话?”   季天衡回过身,开始充当中间人介绍, “这位就是海市迟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迟归。迟先生,向你介绍一下——”   他指了指沙发上的黑衣男人,“这位是秦家家主,秦烨。”   迟归闻言,心中自然有数。   澳港四大世家的秦家,是做博/彩生意发家的。   如今的家主秦烨不到三十五,是家族第三任的掌权者,道上人称“秦爷”,十三年前,对方接替病逝的父亲接管了家族生意。   因为阅历尚浅,遭到的骂声和反对也不少,但秦烨靠着自身手段硬生生扭转了秦氏旗下生意场的败势,坐稳了高位。   更有小道消息称,这人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不少,不过近几年倒是彻底收了心,身边应该是有了很稳定的对象,只是对外藏得很严实。   “商家和陈家这次有事耽搁了,暂时来不了。”季天衡又提到,“不过这位,是帝京谢家的公子哥,谢从矜。”   “……”   谢从矜?   迟归盯着这张算得上年轻张扬的陌生面孔,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很快地,季天衡补充说明,“从矜年纪比我们都小些,这些年在娱乐圈里玩呢,混得还挺像样。”   “……”   迟归听见这话,总算回想了起来。   前段时间,他让陈易铭去做喻修竹的背调,对方简略提及过——   喻修竹在前公司出事前带过一些艺人,其中最有名的艺人就是谢从矜,是娱乐圈目前的顶流男演员之一。   季天衡说,“从矜他哥和我是旧相识了,正好我们季家接下来有一部大电影的投资,想要邀请从矜来出演男主,这回趁他有假期,就约过来一起玩玩。”   季家是做文娱影视相关的。   澳港娱乐圈最巅峰的那段时间,季氏在背后算得上是半壁江山。   迟归微微颔首,“初次见面,两位好。”   秦烨首先站了起来,示意边上的侍者倒酒,“来者是客,迟先生,要坐下来喝一杯吗?”   迟归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行。”   谢从矜对迟归也觉得陌生,不过还是跟着站起。   装着威士忌的酒杯轻轻一碰,酒液翻滚,如同此刻搅弄在一块的各方势力。   迟归刚喝了一口酒,西装内袋里的手机就响起了急促的震动提醒。   他眸光微凝,第一时间打开查看,专属的APP忽地弹出了从未有过的安全警报——   “检测到被监护人状态异常!”   迟归看着这行简略却不简单的文字,当下心弦一紧,他不由分说放下了酒杯。   “各位抱歉,我临时有点急事要处理,先走一步,等明后日有机会再详聊。”   季天衡瞧出他的急色,“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迟归没了客套的心思,略微向众人一点头就起身,“失陪。”   秦烨同样看出了迟归背影里的焦急,等他离开包厢后才出声,“还以为这位迟董事长是冷脸,不喜形于色呢。”   季天衡摇了摇头,同样费解。   他招来一旁的助理,俯身耳语,“跟去看看,如果是在游轮上有了什么意外情况,帮忙处理妥善,别丢了我们季家的脸面。”   “是,二少。”   秦烨又问,“你和迟归怎么认识的?”   “一开始在酒宴上认识的,不过交际很浅。”   “过了大概一年多吧?他又主动联系上了我,说是知道季家产业和影视圈挂钩,让我帮了个小忙。”   季天衡简单解释了两句,旋即想起了什么事,“听私人管家说,迟归这次带了男伴,不过对方好像腿脚不方便,需要坐轮椅。”   “轮椅?男的?”   “嗯。”   谢从矜眸光微晃,将剩余的威士忌一口饮入,“行了,人都走了就别聊了,喝酒吧。”   季天衡见他这猛劲,连忙劝,“喝慢点,万一又喝出个胃出血,你哥那边我不好交代。”   “少管。”   …   迟归几乎是跑着回了船舱套房。   房间里的中控冷气开得十足,卧室内没有景瞬的声音,偏偏浴室里没传出一点儿淋浴的动静。   “景瞬?”   迟归内心深处荡起强烈的不安,果断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看清了里面的光景——   景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摔在满是水汽的瓷砖地上,带着重量的轮椅砸在了他的身上,浴袍的一侧被勾起,露在袍外的双腿白得没有血色。   纤细而孱弱,仿佛是易碎的瓷娃娃。   眼前的场景和脑海中浮动的画面有了一丝重合。   顷刻间,迟归浑身的血液像是极降到了冰点,他哽住呼吸冲了进去,“景瞬?!”   “……”   景瞬睫毛颤了颤,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迟归。”   只一声。   浑身冻结的血液又开始了流动。   迟归连忙将景瞬环抱出了浴室,他扯来床上的被子将怀中人裹了严严实实,这才将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床上。   他蹲下身子喊,“景瞬?能听到我说话吗?”   景瞬混沌的意识重新涌入一阵清明,他缓缓垂下眼眸,带着潮湿。   “抱歉,我不小心摔了,爬、爬不起来。”   “……”   迟归紧着呼吸,不放心地检查着他的情况,“没让你道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急喊,“韦迪!”   韦迪就待在船舱门口,听见喊声第一时间进来,“先生。”   迟归语速很快,“让游轮上随行医生过来,再不行就联系直升机,我们回地面做检查!”   话音刚落,景瞬就伸出了手,轻轻往迟归的腕上一搭,“迟归。”   迟归心神微凝,“嗯?”   景瞬尽量止住自己生理上的发抖,“我没事,不、不用回去看。”   他记得迟归来这儿是有正经事的,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摔倒而耽误对方的正事。   迟归感受到他手心里的凉意,眉心蹙得很厉害,起身去调节房间冷气温度。   韦迪先行一步去找了随船医生。   很快地,迟归就端着一杯热水走了回来,“捧着暖暖手,不要瞒着,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手心的热意传了上来,水汽晕得眼角更红。   景瞬缓了一点儿过来,温声说,“我没摔得很严重,就是想起了以前一点儿不好的事,才僵着爬不起来了。”   这是心理上的症状,他很清楚。   有那么几秒钟,景瞬以往自己又会重蹈以往的覆辙——   摔倒后无力爬起,于是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无人发现、无人帮忙,更怕自己会想那个风雪夜一样,就这么一走了之。   好在迟归就出现,打破了这层恐惧结界。   景瞬轻吸一口气,“我以为,你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幸亏你戴着监测腕表,我那边能接收到。”迟归心底涌起一丝庆幸,但更多的是自责和懊恼,“摔哪里了?疼不疼?”   “……”   景瞬隔着晃晃荡荡的水汽望向迟归,在那双向来平静的眸里,他第一次彻底看清了那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景瞬沉默着确认,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敢置信。   “迟归?”   “嗯?”   “你为什么……”   涌上来的疑惑来不及问出口,韦迪就将随船医生请了过来。   “先生,这位是陈医生。”   “来。”   迟归起身,给医生让了位置,“医生,他刚才浴室摔了一跤。”   与此同时,他拿起手机翻找出了景瞬以往的病例和检查报告。   “他腰椎位置之前高坠受过伤,一个月前刚动完手术,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在这里,你帮忙看看。”   迟归的语气算不上强硬,甚至还点有求于人的温和。   陈医生心下一惊,态度也很好,“迟董稍等,我看看。”   景瞬也没料到迟归的手机里面居然有他的病例报告,心中翻涌起更为复杂的情绪。   前世,迟盛最会演戏的头一年,也没有为他做到这个份上过。   “景先生,你现在个人感觉怎么样?”   直到陈医生蹲下来询问情况,他才回过神,一五一十地回答,“是摔了一跤,但我双腿的痛感不是很明显。”   这倒是实话。   要是放在以前,哪怕摔得淤青带血,景瞬都不一定有明显痛感,这次手术过后,他对于疼痛的感知能力已经强上不少了。   几分钟后,陈医生才起了身,“应该是没伤到骨头,但近一步的神经检查还得到医院去,依靠仪器。”   游轮上是有小型的医疗设备,但不是针对这类伤情的。   “没事。”景瞬抢先回答,“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知道,没那么不耐摔。”   迟归蹙眉,似乎并不赞同他的说法。   “迟归。”   景瞬看着他,承诺,“等这次游轮宴请结束,我第一时间就去检查,好吗?如果这两天我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会及时说。”   他怕迟归还是不同意,语气更软了些,“我今天真的很累了,我不想再坐直升机来回折腾。”   韦迪低声提醒,“先生,我刚才去问过了,现在时间太晚了,海上风力大,确实没办法再回去。”   迟归只能作罢,“嗯,知道了。”   陈医生趁机说,“我去拿点消肿药膏和药水,如果发现磕碰处有淤青的地方,记得及时涂抹。”   景瞬应下,“嗯。”   ……   卧室内重新归于安静。   迟归将小型药箱拿了进来,“磕哪里了?”   景瞬已经从刚才的惊慌恐惧中挣脱了出来,他想起有可能伤到的后腰位置,不好意思当着迟归的面掀开浴袍。   他说,“给我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迟归不听他的,“我刚才出门的时候,你也说自己一个人可以,结果呢?”   “……”   景瞬卡壳。   迟归打开小药箱,将里面的药膏、跌打药水依次拿了出来,“掀开被子,看看脚上淤青了没?”   景瞬没照做,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我自己来就好,你还要出门吗?”   之前不是说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回来?是不是被他打乱了计划?   迟归哪里还有心思再出门,回答,“今晚不出去了。”   “哦。”   景瞬努力往被子里缩了缩,坚持,“我自己可以,你要不先去洗漱吧?”   迟归看出他的不自在,沉默两秒后做出退让,“好,要帮忙记得和我说。”   景瞬暗松一口气,“嗯。”   没多久,浴室里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景瞬手上抹着药膏,但思绪却还被刚才的事情所牵绊,“迟归……”   迟归。   他无意识地默念着这个早已经铭记于心的名字,心尖微妙的悸动变得越来越重。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体内静悄悄地流淌着。   直到浴室门重新打开,迟归穿着纯黑色的浴袍走了出来,微微敞开的衣领隐隐透出胸肌,不算夸张但暗藏着力量。   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头发这会儿重新洗过,还还有些湿,随意而凌乱地散在额间。   四目相对,景瞬的心跳不受控地加速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迟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掌权人,身份上的差距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迟归走近,手里还拿着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涂好了?”   景瞬点了点头,“差、差不多了。”   迟归将毛巾递了过去,“干净的,擦擦手,然后把药吃了。”   “好。”   景瞬每晚都要借住温医生开的药物入睡。   这次虽然临时出行,但管家已经替他将药物收拾好了。   迟归看着景瞬身上的被子,眸光微晃,还是从柜子里面拿出了备用的,“我睡左边,你就睡右侧,没问题吧?”   景瞬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点头。   之前的那杯暖手用的热水已经放温了,这会儿拿来吞药刚刚好。   景瞬吃完药,这才挪动身子躺了下来。   迟归干脆关掉了顶灯,只留下了一盏极暗的睡眠灯。   床确实够大。   大的哪怕睡了两个人、两床被子,空间也绰绰有余。   顶级船舱套房的一切用品都是最高标准的,柔软的床垫加上自带清香的床单,确实给人极易入睡的舒适感。   但景瞬的药效还没起,睡不着。   他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今晚在浴室里的画面,和前世无数次摔倒的画面交织在一块,耳畔萦绕的是嘲笑声。   有些情绪和记忆看似被压了下去,实际上,它们会在某个契机、某个时刻冷不防地重新涌起,纠缠着他挥之不去。   像阴影,像魔咒。   心理上的窒息感覆了上来,景瞬不自觉地张了张口。   忽然间,边上的迟归像是察觉了他溢出的那丝痛苦,传来询问。   “景瞬?怎么了?”   “……”   景瞬睁开眼,却不说话。   迟归微微侧身,回应了他目光里的脆弱,“在想什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对视间,无声的静谧蔓延了开来。   景瞬的目光隐隐有些失焦,又像是透过迟归在看其他人。   他轻吸了一口气,问得很轻,“迟归,这不是你们有钱人捉弄人的把戏,对吧?”   一开始总是佯装对他很好、特别好,当他交付信任后就慢慢抽离、变得冷漠,时间一长,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只是将他当成逗弄的玩具。   有些事情,景瞬不愿意再经历第二遍了。   迟归诧异,“什么?”   景瞬重新合上眼,内心深处仍然对上辈子发生的一切讳莫如深,“没什么。”   呼吸克制着绵延起伏。   景瞬轻吸了一口气,像是说给迟归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他已经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的滋味,他害怕自己对其他人产生不该有的依赖,更害怕这份依赖到头来成为刺伤他自己的利器。   他和迟归之间,只能是协议关系,又怎么能产生依赖呢?   景瞬试图给自己加固心理防线,却又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和忐忑。   他紧紧闭着双眼,喃喃重复,“别对我这么好。”   空气里的沉默缓慢流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景瞬才感受到了一丝熟悉气息的入侵。   迟归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后背,是保证,更像是承诺,“景瞬,没有要捉弄你,永远也不会捉弄你。”   “……”   “所以,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觉。”   “……”   心尖泛起缠绵的酸意,跟随着窗外的海面晃荡。   景瞬感受着后背的无声安抚,一下又一下地打散他纷扰的情绪、打消那些痛苦和阴霾。   他终究是舍不得拒绝这份短暂的安稳感,默许了对方哄睡。   直到药效泛起,一夜好眠。   一觉醒来。   海面在阳光底下泛着粼粼波光。   景瞬在香软的被子中沉溺了一会儿,直到卧室门口有了脚步动静,他才慢悠悠地抬了眼。   迟归已经收拾整齐,一身黑的禁欲打扮,不做表情时,又恢复了那份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场。   “……”   景瞬一晃神,总觉得昨晚临睡前看见的迟归,像是他自己摔太狠、摔出来的错觉。   迟归站定在卧室门口,没有特意靠近,“睡得好吗?快中午了,起来吃点东西。”   “嗯。”   景瞬花时间给自己洗漱了一下,再出卧室时,前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丰盛的餐盘,韦迪也已经到了。   “小景先生。”   韦迪向他问好,示以关心,“你好点了吗?”   景瞬在陌生床上睡了一觉,但精气神意外恢复得不错,“嗯,没事了,这次腰、腿上的淤青也不重。”   说着,他还往迟归那边看了一眼,暗戳戳地想要证明,“我就说了,我自己上药没问题。”   迟归饮了一口咖啡,垂眸没反对。   昨晚趁着景瞬睡熟后,他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对方的磕碰情况,还偷偷给上了一次药膏,以最温和的力道揉散红肿淤青。   景瞬靠着药效睡得很深,居然一点儿没察觉。   当然,睡相也是挺乖的。   景瞬先喝了小半杯温水,这才拿起自己感兴趣的三明治,“今天船上是有什么安排吗?”   “今天下午有个慈善拍卖会,晚上季二少准备了宴会餐。”   韦迪将早已经了然于心的行程报出,“至于晚间娱乐都是一样的,棋牌博/彩,射击,保龄球,这三样都开设了玩乐筹码。”   “宾客们可以自行决定筹码大小,只说是娱乐性质的输赢。”   景瞬反问,“如果有宾客玩上头了呢?筹码放大了呢?输了也要照样给出去?”   迟归接话,“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玩不起。”   景瞬哼哼一声。   他差点忘记了,豪门富商最要的是脸面,玩不起就会沦为笑话。   迟归问,“你对什么感兴趣?”   景瞬兴致缺缺,“都一般般,也没玩过。”   主要是他坐着轮椅,都不方便玩,要是非要选择其中之一的话,那还是射击吧。   景瞬十五岁的时候为了拍戏,去学过一点儿射箭,虽然射击是拿枪,但这两者应该是可以融会贯通的。   韦迪问,“先生,下午的慈善拍卖,我们要出席吗?”   迟归颔首,“去。”   这种场合虽说是面子工程,但只要慈善款能落到实处,就算是做好事了。   迟归说,“景瞬,你到时候跟我一块过去,这次不能再擅自行事,事不过三。”   “……”   还记着呢?   景瞬默默吐槽,嘴上学乖了,“好。”   慈善拍卖宴会的入场定在一点半,地点在四层大厅。   厅外设置了宾客签到处。   来船上服务的侍者们都是提前做过培训的。   接待人员认出了迟归这张脸,笑脸相迎,“迟先生,欢迎参与我们本次的慈善拍卖。”   “麻烦你们在这里签个字,谢谢。”   迟归干脆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将本子递给了陪同前来的景瞬。   景瞬接过。   还没等他落笔,边上就响起了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口吻称得上冒犯:   “这游轮宴怎么还有人坐轮椅来呢?”    第30章   “……”   景瞬签字的手微微一顿, 眸色微变。   他不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听到关于自己双腿的议论,但这道点评的音量实在太不克制,甚至是带着明晃晃的故意。   迟归的神色同样冷了下来, 他偏过身子, 第一时间看向了对面——   来人看着五十岁左右,略显稀疏的头发正用发胶打理得服帖油亮。   他穿着一身深褐色的定制西装, 却藏不住他略显发福的身材,袖扣和胸前别针分别镶着造价不菲的珠宝针扣, 手腕上露出的镶钻表盘在灯光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有钱,但显得夸张。   除此之外,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名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也打扮得珠光宝气。   韦迪迅速认了出来,凑近低声, “先生, 是张傲德。”   迟归早就认了出来,他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瞳孔深处的冷意只增不减。   景瞬听见了这个名字, 紧跟着反应过来:   张傲德?   那不就是放话要和迟氏抢项目的张家?   张傲德对上了迟归等人的目光,似乎是在身旁助理的提醒下才反应了过来。   他携着女伴上前,稀疏的眉梢微微上挑,再次看向迟归的视线里多了一丝傲慢的审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海市的迟三少啊,久闻大名。”   带着笑意的招呼传来,落在众人的耳中却是一种暗讽。   “……”   三少?   不是迟先生,更不是迟董。   摆明了就是在故意压低迟归的身份。   韦迪出声纠正,“张董,我们先生已经接任了迟氏集团。”   张傲德明知故问, “是吗?那我还真是不了解,迟先生,勿怪勿怪。”   迟归没有主动伸手,出口的回应不含客套,“张董这把年纪还要日理万机,海市和港澳又隔得远,您不了解迟氏的变动也正常。”   张傲德脸色微变,没料到迟归上来就拿他的年纪做文章。   “正好,我向张董介绍一下——”   迟归靠近景瞬所坐的轮椅,将手稳稳搭在了轮椅后把上,“这位是我的恋人,景瞬,还请张董放尊重点。”   最后一句话听似是请求,口吻却是强硬得不容置疑。   边上的侍者感受到迟归突然沉下来的气场,极有眼力劲地对视了一眼,连忙暗中通风报信。   “……”   景瞬没料到迟归居然会这么直接地出面维护他,动容。   对面的张傲德错愕地反应了两秒,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在港澳地区横行多年,谁见了他不得多给几分颜面?   尊重?   向来只有别人尊重他、捧着他的份!   张傲德拉下脸来,刚准备发作,身后就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张叔,迟先生,你们都在啊。”   作为东道主的季天衡快步走了上来。   昨晚在包厢碰过面的秦烨和谢从矜也来了,两人慢悠悠地跟上,各怀心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季天衡一来就看出迟归和张傲德之间的不对付,佯装不知情地打圆场,“张叔,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迟氏现任的董事长,迟归。”   “迟先生,这位就是福元海运的董事长,张董。”   季天衡微微偏身站在迟归的一侧,笑着补充,“迟先生可能不知道,张叔和我爸是旧友了,算是我的长辈。”   聪明人说话总是留足余地。   迟归听明白季天衡的言下之意,微微颔首,“我和我恋人在这里签到,正巧和张董撞在一块了。”   他不是在给张傲德面子,而是在给季天衡面子,毕竟这是季家的宴会场合,作为宾客要是拂了东道主的面子,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各位这是抢着早来做慈善,反倒是我偷懒来迟了。”   季天衡八面玲珑地笑着,给出台阶邀请,“我看其他宾客差不多也都到了,张叔,你是长辈,你先进?”   张傲德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只是他的目光触及到景瞬手中的签到本时,颐指气使,“季二,不是我说你,这还整得什么签到本啊?赶紧让人撤了。”   他话里有话,“在座宾客要是连彼此名字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白混了?”   “……”   景瞬捏着签到本的手微微用力。   张傲德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带着女伴嚣张入场。   季天衡瞧出了迟归再度发沉的面色,低声劝道,“迟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你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张董上了年纪,行事难免……”   观望了好一阵的谢从矜突然插话,“嘁,这老东西不就是在倚老卖老,季二,就你还卖他面子。”   说着,他径直走到了景瞬的身边,“喂,签好了没有?”   景瞬闻声抬眸,这才认出了谢从矜这张出现在大银幕上的演员脸,他将手中的签到板递了过去,“嗯。”   谢从矜接过,目光在“景瞬”这个名字上略作停留,飞速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紧接着,就将纸笔丢了一旁的秦烨,“喏。”   秦烨也没拒绝,干脆落字。   这签到本其实是为了事后方便统计慈善捐款名单,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流程,也不知道张傲德在计较什么。   秦烨将东西递回给了侍者,“昨晚酒喝多了,头晕,我先进去坐着了。”   谢从矜跟着进厅。   季天衡重新看向了景瞬,微笑道,“早就听说迟先生带了伴侣上船,总算见到了。”   景瞬不太认识季天衡,只是维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初次见面。”   “昨晚迟先生和我们刚碰面,就急匆匆地往回走,我让助理一打听才知道出了小麻烦。”   季天衡说话很留分寸,但做事很周道,“我已经让人加急安装新套房的设施了,如果景先生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我这边直升机随时待命。”   迟归的面色总算有所缓和,“劳二少费心了。”   “应该的。”季天衡知道迟归如今的身价和地位,不敢怠慢,“迟先生,景先生,两位请。”   拍卖内厅的面积很大,这会儿已经坐了不少人。   迟归环视一圈,问景瞬,“你想坐哪里?”   张傲德带着女伴坐在了左侧第一排的中间,仿佛是要彰显自己的地位与众不同。   景瞬记着迟归的身份,“右侧第二排可以吗?”   隔了一个过道,不至于和张傲德离得太近,而且第二排反倒更容易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迟归也是这么想的,笑了笑,“嗯。”   两人顺利入座。   大概是景瞬的轮椅太过醒目,周围有不少人投来的目光。   坐在头排的张傲德偏头看了一眼,招来助理吩咐,“赶紧去查查,迟归带来的那瘸子到底什么身份?”   居然就值得他宝贝成这副模样?   难道他不知道迟氏的码头港口项目想要顺利下去,那就还得依仗他们张氏吗?   助理应下,快速离场。   张傲德重新回正身子,略显粗厚的手指正摩挲着情人女伴的手。   面对周遭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景瞬视若无睹。   他往张傲德的方向瞥了一眼,隐隐带着点八卦心理追问,“那张傲德今年多大了?怎么带个女伴这么年轻?”   景瞬看着迟归,忍不住说出心里话,“看他这性格,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有管理大企业、大家族的本事。”   别的不说,就那暴发户的审美品位,他就不敢苟同。   迟归捕捉到他眼中流动的好奇和嫌弃,暗笑,用眼神示意韦迪。   韦迪早早就做过背调,一五一十地低声告知,“张傲德今年五十五了,比起他,他父亲张顺才是真正的风云人物。”   张顺年轻时还是一名普通的码头搬运工人,那时港澳的大环境还很乱,不少帮派为了地盘明争暗斗。   传闻,张顺在某次深夜加班出工时,意外救下了当时最大帮派的头领的性命,从此平步青云。   后来,他利用手中掌控的地盘做起了码头生意。   “张老爷子活到九十六岁,生前一直捏着集团权利没放,不过,张傲德是他膝下唯一的儿子,这继承权自然就落在他的手上。”   这些年,张傲德背后一直有张老爷子监督着,对集团的经营无功无过,自从老爷子去世后,隐约是有些坐吃山空的意味。   “比起张傲德,他的大女儿张雅之这两年的名气更盛。”迟归帮着补充,“不过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不合,这次没来。”   景瞬将好奇进行到底,“为什么不合?”   迟归趁机凑近他,耳语,“看见张傲德边上那年轻女人了吗?”   “嗯。”   “张傲德先后娶了两任妻子,他女儿张雅之是和第一任老婆生的。”   “第二任妻子又生了一双儿女。”   “他这前后两任老婆和儿女们,每年都要为了财产闹得不可开交,至于那年轻女人,是他第三任情人。”   “……”   怪不得。   景瞬恍然大悟——   父母离婚多年,每年争执不休。   父亲一把年纪了还花心,甚至在外头找了个小情人招摇过市,张雅之觉得丢人。   迟归拿起了椅背袋里的拍卖档案,递给了景瞬,“八卦完了,看看今天的拍卖品有没有喜欢的?”   虽然是在做慈善,但拍下的东西总归也要看得顺眼。   景瞬接过拍卖档案本,“我来选?不是你花钱吗?”   迟归朝着椅背上微微一靠,“你现在是我名义上的另一半,谁花钱不是花?”   “……”   无法反驳。   景瞬闷咳一声,“那还是一起看看吧。”   “也行。”   本次慈善的拍卖品一共有二十五件,大多是是艺术品和珠宝饰品。   景瞬粗略地翻了翻,忽然间有了目标,伸手轻轻一点,“迟归,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一对蓝宝石的袖口针。   一大一小,一深蓝一浅蓝。   景瞬的目光往迟归今天的穿着上一扫,“我觉得这个深蓝色的,很衬你。”   迟归反说,“我倒觉得浅蓝色的,很适合你。”   他盯着细看了两秒,带了点笑,“看底下简介,原来是情侣款。”   “……”   景瞬才注意到底下介绍的小字,顿时耳根子一烫,“我才没这个意思。”   迟归却一锤定音,“当众演戏,那就要真一些,就拍这个。”   拍卖在两点整准时开始。   因为是慈善性质的拍卖,所有宾客的给价都很大方,动辄上千万。   景瞬看着一轮高过一轮的叫价,这才真切地意识到——   豪门和豪门之间有壁,世家和世家之间也有等级,就当前这些人的出手阔绰的程度,娱乐圈里的影视作品演得还是太肤浅了。   终于,轮到了景瞬看中的那对珠宝袖扣。   竞价开始。   迟归示意韦迪举牌,上来就将起拍价翻了翻,“一千万。”   景瞬听得心脏一震,破天荒地嘀咕,“我天,真想和你们有钱人拼了。”   之前竞拍价再怎么热烈,那也是一百万、二百万地往上加,迟归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迟归听见他这声鲜活的嘟囔,带了点笑,“不是你说喜欢?”   景瞬刚准备开口,结果就听见斜前方响起一道娇滴滴的嗓音,“两千万。”   “……”   大厅众人的目光顺势转移。   韦迪说,“是张傲德的情人。”   景瞬想起什么,含糊道,“你们看张傲德今天西装上的佩饰打扮,他会看中这套袖扣,叫价也不意外。”   “那不一定。”   迟归回应,又给韦迪投去一道眼神。   韦迪竞价,“三千万。”   话音刚落,张傲德就用洪亮的声线跟了上去,“五千万。”   接连两声加价,引得整个拍卖厅都议论纷纷。   迟归眸光沉了沉,确定了,“比起喜欢,他就是故意在和我们争。”   景瞬无语。   多大年纪了?   还搁这里争强好胜呢?   张傲德偏过头,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不好意思了,迟先生,我张某看上的东西,就没有让出去的道理。”   一番话说得极其傲慢,但在场只有少数人听懂了。   秦烨坐在后排,一副事不关己的玩味姿态,“姓张说的哪里是这对袖扣,分明是编号0202的深水地码头项目。”   澳港地区的势力已经很久没有变动过了,如今突然加入了一个来势汹汹的迟氏,看来近期一定是有好戏可以看了。   “……”   作为项目竞争当事人之一的迟归,自然听出了张傲德的弦外之音。   近一步,争到底,可只是慈善拍卖,根本犯不着真砸进去那么多钱,但要是退了一步,仿佛就是他在当场认输了。   就在迟归暗中考虑的时候,景瞬却抓过了韦迪手里的标牌,“六千万!”   一句话,顿时惊倒了会场里的不少人。   韦愣是跟在迟归身边见惯了大场面的,这下子也变了面色,“小景先生。”   这场慈善拍卖,他们定下的最高界限是五千万。   “怕什么?”景瞬看向迟归,一反常态地露出点骄纵姿态,“不可以吗?我就是想要~”   迟归勾唇,没刻意压低自己的宠溺允许,“可以,你开心就好。”   “六千万。”   景瞬重复,挪向张傲德的视线里带了一丝势在必得的光。   “……”   张傲德没想到景瞬居然真的敢往上加价,但刚才的狠话已经放出来了,此刻就没有后退的道理。   于是大手一挥,“七千万。”   景瞬继续,“八千万。”   宴会厅里的惊呼声一轮盖过一轮。   “不是,迟氏董事长我是认识,可他边上那个加价的年轻人是什么身份啊?这太胡来了。”   “看着和迟先生挺亲密的,应该是伴侣吧?是不是宠过头了?”   “要是这么喜欢这对袖扣,还不如花钱再请设计师定制一套呢。”   现场确实都是有钱人,但不是没有脑子。   做慈善嘛,点到为止就差不多,哪里值得真往里面砸那么多钱?   张傲德没料到景瞬居然敢狮子大开口,和他杠到这种程度,面色微变。   台上的竞拍师正在哄抬气氛,“八千万一次!”   “八千万两次!”   “……”   迟归自己不出声,却能允许另一半乱来?还要不要跟价?   张傲德握着标牌的手略显犹豫。   忽然间,后方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催促,“张董,你刚都放话了,不至于让一个小年轻比过去吧?”   季天衡原本还打算出面圆场,没想到边上的谢从矜居然火上浇油,顿时无奈,“谢二,你凑什么热闹?”   谢从矜翘起二郎腿,“我就乐意看某些人被架上高台,下不来~”   前排的张傲德果然被激上了头,“八千五百万!”   说完,他在众人的惊呼中再次看向了景瞬。   景瞬沉默几秒,气势也没那么足了,“八千八百万。”   迟归察觉出了什么,眉梢微挑。   张傲德看清景瞬弱下去的骄纵气场,又听到了幅度变小的加价,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九千万。”   一秒,两秒,三秒,在众人的期待中——   景瞬忽然见好就收,反手对着张傲德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气焰尽收。   他将标牌递回给了韦迪,暗松一口气,不演了,“好险。”   韦迪听见这声低喃,难得有些回不过神,“小景先生?”   迟归早就看破了景瞬的意图,实在没忍住笑了笑,“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在替我激对方。”   景瞬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桃花眼里带了一丝狡黠,“谁让张傲德口出狂言?”   “慈善拍卖又不和那个项目挂钩,我们没必要和他置气就花冤枉钱。既然他那么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那就让他好好证明。”   反正景瞬刚刚那么一演——   在外人看来,顶多就是迟归的恋人不懂事,漫天加价闹着玩,哪怕是争不过,竞拍价也已经顶到了这个位置,不算丢人。   但张德傲不一样,他现在可是要实打实地花出这笔钱。   “……”   张傲德对上一脸轻松的迟归和景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人戏耍了。   这两人根本就没打算真要这对袖扣!   张傲德的脸色如同倒翻了颜料盘,青红交接,十分精彩,他硬生生地扣紧了自己的扳指才没当众反悔。   果不其然,拍卖价到了九千万,已经没有宾客敢凑热闹了。   “九千万,一次!”   “九千万,两次!!”   台上的主持人一锤定音,“九千万,三次!!!”   “各位,让我们以全场最热烈的掌声感谢张傲德、张董,对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   全场掌声雷动,真心掺着假意。   迟归和景瞬对视一眼,慢悠悠地鼓起了掌,气死人不偿命。   张傲德只觉得像是无数道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如坐针毡。   论起资本,他确实不缺这区区九千万,可一想到这笔钱花得不值,花得冤枉,花得被人算计,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很快地,专业人员就将慈善拍卖款的合同拿了过来,“张董,烦请确认合同签字。”   “……”   张傲德胸口起伏了一瞬。   他边上的情人觉得这笔钱花得冤大头,柔声问,“要、要不算了?少捐点。”   张傲德窝火无处发泄,瞪了她一眼,“开什么玩笑!”   他最要面子,断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诈捐!周围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现在后悔,那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景瞬确认了张傲德签了字,看向迟归,“一个名字九千万,真贵~”   迟归重新将那本拍卖档案递了过去,“还剩一半的拍卖品,你再看看?”   慈善款还是要捐的,拍卖品就是走个形式。   景瞬又翻了翻,最终和迟归商议着拍下了一幅现代艺术风的画作。   将近三个小时的拍卖,剩下的宾客或多或少都参与了。   后排的谢从矜拍了一个青花瓷小马,秦烨更是拍了一件造型奇特的陶艺品,抽象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景瞬不说,但在心中评价:   有钱人的审美品位,有时候也不是特别能理解。   …   慈善拍卖宴一结束,张傲德就怒气冲冲地站起了身。   他转身对上了同步起身的迟归,以及稳坐在轮椅上的景瞬,眼中的怒火近乎烧穿,“迟董,我真是小瞧你们了。”   迟归神色淡定,回他,“比不上张董出手阔气,迟某自愧不如。”   开始吹捧,实则暗讽。   张傲德知道周围的宾客还没完全散完,克制着还不算太失态。   他冷哼一声,暗中警告,“迟归,你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比起有些项目工程带来的盈利,这九千万确实洒洒水。”   景瞬懒得听这爹味十足的中年男人说教,漫不经心地迎合,“嗯嗯,感谢张董为慈善做出的九千万贡献。”   坑了别人还在这里卖乖?   也不怕把张傲德气晕。   迟归忍住不笑,目光却凝在景瞬的脸上移不开,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爱。   “……”   这对狗男男!   张傲德的暗骂哽在喉间,转身快步离去。    第31章   慈善拍卖宴结束后, 季天衡让人五层西甲板上备好了露天晚宴。   甲板上的乐队在现场演奏着曼妙的爵士乐,这一会儿已经有放得开的宾客,三三两两地围在中央跳着交际舞。   景瞬知道自己坐在轮椅不方便, 更不想招人眼球, 刻意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夕阳刚刚落下,蓝调时分的海面呈现出浓郁而深邃的色调, 海天之间的界限似粉似蓝的模糊。   景瞬眺望着远处的景致,发出一声喟叹, “好漂亮。”   在城市里住久了,突然看见这么旷阔无垠的景色,连内心深处的枷锁都跟着减轻了份量。   侍者倒上了提早醒好的葡萄酒,“两位先生,我们今晚采用的是自助形式, 也可以另行点单, 烦请二位看。”   以东道主季家的资本,哪怕是自助形式,餐品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说是晚宴, 却没有多少人是以吃饭为目的。   景瞬是个例外,他往远处斜对角的自助餐桌上看了看,“我想吃点海鲜。”   迟归自然而然地接话,“你坐着吧,我去看看。”   景瞬听见这话,视线往迟归的身后瞧了瞧,发现已经有些宾客投来了观察的目光,“你去?那还能回来吗?”   很多宾客就等着时机,想要和迟归这位年轻家主搭上话呢。   “……”   迟归深知众人参加这场晚宴安排的真实意图,却不在意。   无论是他, 还是背后的迟氏都有犯不着主动去结识所有的人脉,反倒是其他宾客可能想要借机巴结他。   “没什么事比填饱肚子更重要。”迟归起身,瞥了一眼景瞬面前的酒,“我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喝的,你别喝酒。”   他现在的身体还在调理,是要戒酒的。   景瞬感受到迟归藏在寻常口吻下的关心,唇侧微弯,“嗯。”   景瞬目送着迟归走远,这才收回了视线,他望着海平面上过分浓郁的色调,饶有兴致地拿起手机拍了起来。   另一半的迟归没有直接选择自助餐品,而是特意吩咐侍者新做了几样。   忽然间,一道陌生的声线闯入了他的耳中。   “迟先生?”   “……”   迟归侧身,映入眼帘的是两道陌生的面容。   一名穿着白色羽毛礼服的年轻女人,以及一名打扮奢侈的中年女人,两人的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像是一对母女。   迟归在脑海中搜刮了一圈,确认不认识后,沉默着。   年轻女人没想到迟归连一句应答和提问都没有,隐隐有些尴尬。   不过,她迅速扬起了更为动人的微笑,坦然又大方地自我介绍,“迟先生,你好,我叫莫蔓,这位是我的母亲,许勤女士。”   迟归听见眼前两位女士的姓名,脑海中冒上来了一丝联想。   出于礼节,他颔首以对,“你们好。”   许勤用欣赏的眼神将迟归打量了一遍,开口,“迟先生,早就听我丈夫说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现在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迟归心里已然有了猜测,“你丈夫?”   许勤就等着他的询问,刻意挽了挽肩上的披肩,“我丈夫是澳市财政司的莫骏,你们之前见过面。”   “……”   迟归了然。   果然如此,澳市报得上名号的“莫家”,就只有这么一家了。   迟氏想要拿下0202的深水港项目,相关手续就绕不开澳市财政司的审批以及政策支持。   很早之前,迟归来澳市和莫骏见过一面。   没想到,今天会在游轮上又遇到对方的妻女。   “……”   迟归眼底晃过一丝深究,但脸色始终很淡,完全没有许勤设想中该有的热络。   许勤笑容微僵,靠在后方的手隐秘地点了一下自家女儿。   莫蔓也算是领略了迟归的一丝冷漠本色,连忙接话,“迟先生,这么贸然上前和你打招呼,其实是我想要亲自来感谢你。”   迟归不明,“感谢?”   莫蔓微笑解释,“刚才你在慈善拍卖下来的那副现代艺术画,是我的作品,也是我第一次尝试慈善售卖,谢谢你的出价和赏识。”   三千万,虽然是以慈善为目的的拍卖,但这个价格一旦传出去,同样能打响她的名声。   莫蔓对上迟归这张算得上出众的脸,暗含期许,“等这次游轮宴结束后,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单独请迟先生吃顿饭?”   俊男美女站在一块,怎么看都很吸睛。   已经有不少宾客投来的目光,甚至还有人小声议论开来:   “莫小姐和许女士这是看上迟先生了吧?难得见他们母女这么主动?”   “可迟董不是已经带了伴侣上船?刚才拍卖场上坐轮椅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谁知道那是伴侣还是情人?现在世家名门哪个不讲究门当户对?”   “莫小姐长得漂亮,从小又是学艺术的,他父亲还官居要职,想着和他们家联姻、攀关系的人多了去了,没想到她们左挑右选,想法不在港澳本地啊。”   “迟氏在海市算得金字塔顶端了,你们没看见季二都对着迟先生客客气气的吗?”   “……”   诸如此类的议论蔓延开来。   莫蔓不自觉地抓紧手中的香槟杯,“迟先生?”   迟归直言,“抱歉,不方便。”   “……”   “……”   拒绝的话太过干脆且不加修饰,惹得母女两人都是一怔。   要知道,莫蔓在澳港地区也算是名流千金,追求者不在少数,但她眼界甚高,从来不主动邀约任何人。   没想到,首次出手就遭到了无情拒绝。   莫蔓压住眼底的难堪,“不、不方便吗?”   许勤自然是向着自家女儿的,同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她刚准备开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迟归。”   下一秒,迟归就收敛了眉眼间的冷酷,径直饶过她们母女走了过去。   莫蔓和许勤双双转身,目光跟随——   来人稳稳当当地坐在轮椅上,面容年轻而精致,那双桃花眼更是生得漂亮。   游轮上的消息是互通的。   短短半天,谁都知道迟归身边还跟着一位坐着轮椅的年轻人,好像还是伴侣关系。   莫蔓不死心,“迟先生,这位是?”   万一,万一只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呢?   但迟归的回答随即浇灭了她唯一的火苗,“这位我的恋人,景瞬。”   迟归看出母女两人的那点小心思,于是将手搭在景瞬的轮椅上,还有意换了一种叫法,“小瞬。”   景瞬心弦一动,下意识地应了,“嗯?”   迟归原封不动地复述介绍,不带多余感情,“这位是莫蔓小姐,以及他的母亲许勤女士,刚才拍下的那幅画就是出自莫小姐之手。”   景瞬和迟归对视一眼,心如明镜。“许女士好,莫小姐好,初次见面,下午展出的那副画作很漂亮,我和迟归都很喜欢。”   没有外人口中生疏客套的“迟先生”,而是直呼大名、关系更进一步的“迟归”。   莫蔓维持着体面,“谢谢。”   迟归没再这对母女身上停留过多的目光,而是将注意力挪回到了景瞬的身上,“不是让你等我吗?怎么过来了?”   景瞬是个聪明人,早就看穿了这场搭讪夹带的真实目的。   他想起自己和迟归之间的协议,半真半假地撒了娇,“谁让你一直不回来的?我太饿了~”   迟归唇侧泛起一抹弧度,语气里多了温柔,“好,我已经让人下厨了,那先简单拿点吃的?”   “好。”   景瞬点头,又代替迟归向母女两人作别,“不好意思,先失陪了。”   莫蔓瞧见迟归对内、对外判若两人的态度,攥紧了手中的酒杯。   “是我们打扰了,两位自便。”   莫蔓体面结束了这场交流,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场。   那么多宾客看着她被迟归拒绝,她更看着迟归和景瞬在眼前秀恩爱,向来心气甚高的她哪里还能再待得下去?   许勤猜到了女儿内心深处的羞恼,暗戳戳地瞪了迟归和景瞬一眼,连忙跟上。   直到远离了露天甲板,回到了游轮室内。   莫蔓才红了眼,流露出了被拒绝的羞恼,“太丢人了!”   她原地剁了两下鞋跟,脸颊泛红,“妈,都怪你怂恿的!这下好了,被那么多人看见了,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女女啊,别哭别哭,妆别花了。”   许勤连忙哄道,同样觉得气恼,“这次是妈妈失算了。”   她原本是想着搬出了丈夫的名字和官衔,当着众人的面,迟归多少会给自家女儿一点儿面子。   没想到事与愿违,那迟归简直是不近人情!   莫蔓轻吸一口气,“我都说了,那个叫景瞬的,就是他的另一半,你还不信。”   许勤拿出纸巾安抚她,低声道,“我这不是想要给你找个好的吗?之前确实没听说过迟归有对象啊。”   这些年,澳港地区的豪门世家,许勤都见识过、筛选过——   不是年纪不符合,就是长相不符合,不是有了家室,就是混不吝的纨绔子弟,像季天衡、秦烨这一类的,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绝不是轻易能招惹的。   “这迟家在海市的地位可不比李、季、张、秦四家要差,而且我都打听清楚了,迟归是前些年才被认回迟家的!”   ‘“短短几年就能坐得住家主位置,可见他的能力不一般,而且妈妈看得出来,你对他也挺有好感的,是不是?”   “……”   莫蔓脸颊微热,反驳,“长得再符合我的标准又有什么用?人家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许勤还算能拿捏自家小女儿的心思,也看中了迟归的家世和地位。   “女女,你听妈说——”   “华国有句俗语,叫做有志者事竟成。”   许勤眼中露出一丝精明,低声透露,“你忘了你爸做什么工作的?迟氏在澳市有项目,好像正在和张家竞争,赶明儿我让你爸拿捏一下迟归。”   “横竖得给你们制造再见面的机会。”   “我宝贝女儿长得这么好看?哪个男人不心动?”   “那叫景瞬的,指不定只是一时兴起的情人,再说了,哪家豪门会放任继承人找个男的对象?还是个行动不便的人。”   莫蔓犹豫不决,“这、这能行吗?”   许勤见女儿心动,又劝,“试试不就知道行不行了?”   莫蔓不再搭话,拉着她往自己的船舱走,“再说吧,妈,我们快走吧,我现在还觉得丢人呢!”   ……   冒着热气的精致餐点送了上来,就连葡萄酒也换成了气泡饮料。   “你的意思是,莫政司有权决定那个深水港的项目?”   景瞬从迟归那边了解到了莫蔓和许勤这对母女的家世背景,后知后觉地担心,“那刚才你就这么拒绝了莫蔓的私下邀请?会不会太不给面子了?”   迟归用叉子挑开龙虾壳,“不然呢?我要答应和她单独见面?”   “……”   景瞬卡壳。   说实话,他想象不出迟顾和莫蔓约会的样子。   他换了种说辞,“我的意思是,张傲德不是和迟氏在争夺这个项目吗?如果能够拉拢莫政司,迟氏不就多了一份助力?”   他顿了顿,补充,“当然啊,我不是让你和莫蔓去发展那种关系。”   迟归明知故问,“哪种关系?”   景瞬哼哼,不接话。   迟归轻笑,从容地和他说明情况,“放心吧,迟氏的项目从来不靠这种关系获得,靠的是硬实力。”   如果莫家因为这种事情就在背地里使绊子,那迟归只会照单全收,然后看准时机再丢回去。   “莫小姐毕竟是女孩子,我对她没有其他想法。”迟归看向景瞬,像是特意解释,“假意在人前答应邀约,只会增加日后不必要的误会,还不如果断拒绝她。”   迟归有自己的处事准则,不该有的念头,他绝对不会冒出来。   “不利用她的好感去获取我想要的资源,才是尊重。”   “……”   海风轻抚。   景瞬心跟着一动,“嗯,你说得也是。”   迟归将大块的龙虾肉切开,示意,“不是饿了吗?今天的澳龙挺不错的,你试试。”   景瞬垂眸塞了一口虾肉,满足地点了点头,“嗯哼。”   迟归问,“好吃?”   “嗯。”   夜幕渐渐笼了下来,月亮在海面高照,别有一番景致。   迟归看着已经吃得差不多的餐桌,问,“这下吃饱了吗?”   景瞬点头,“嗯。”   迟归看了一眼时间,“起风了,夜里海上温度会更低,早点回去?”   景瞬深知自己怕冷的体质,没拒绝,“也行,我对其他饭后娱乐也不感兴趣。”   话音刚落,他就注意到了甲板中央姗姗来迟的季天衡等人,提醒迟归,“季二少来了,你要过去吗?我自己先回船舱也可以的。”   “……”   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迟归不放心景瞬一个人待在船舱里,可上船这么久了,他还没和季天衡等人正经地洽谈过几句。   迟归略做思考,“那你坐这儿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去和季二简单聊聊就回来。”   景瞬这会儿感觉还好,不冷,“嗯,行。”   迟归不放心地要求,“别乱走动。”   景瞬就知道他还记着之前的事,闷哼,“知道了,事不过三,而且就这么点距离,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呢,能去哪里?”   迟归暗笑,端起酒起了身。   景瞬看着他走远,这才优哉游哉地拿起了手机。   微信界面里,喻修竹在半小时前发来了消息:   “小景,公司对于巨石影视的官司起诉已经在走流程了,律师说胜诉的几率很大。”   “澳市常年气候舒服,你这么怕冷,在那边多待一阵子也行,海市有我呢。”   景瞬连忙打字回复,“好的,喻哥,你办事,我放心。”   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一道突然的询问就砸了下来,“怎么就你一个人?”   “……”   景瞬抬头,甲板上的灯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谢从矜。   光影下,对方的骨相优势极为明显,是一张天生的、极度适合大银幕的年轻俊脸,眉眼张扬,气质矜贵,妥妥的世家公子哥。   景瞬没想到谢从矜会主动来找自己,沉默两秒才开口,“谢先生?”   谢从矜眉梢一挑,“看来我是不需要自我介绍了。”   景瞬说,“但凡关注内娱影视圈的,谁会不知道谢先生近两年的势头很猛。”   他看过谢从矜主演的电影,对方的演技在同年龄层里确实很突出。   谢从矜并没有顺势往下聊,他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提到另外一事,“小景先生,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一下?”   景瞬一愣,“什么?”   谢从矜有意提醒,“今天下午在拍卖会上,要不是我出言激了激张傲德,说不定,你就要花出六千万自行买单了。”   “……”   景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话是你说的?”   谢从矜又挑了挑眉,承认了。   景瞬倒也不遮掩,拿起气泡水示意,“谢谢。”   对方说得没错,得亏有那一句火上浇油的话,张傲德才会为了面子、直勾勾地上了头。   谢从矜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酒,明知故问,“我知道你也是演员,现在签在哪家公司?”   景瞬有些意外对方的关注点,但选择实话实说,“竹林经纪。”   余音落地,他就捕捉到了谢从矜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短促的,仿佛只是灯光掠过时的错觉。   景瞬试探,“谢先生,你有听说过吗?”   谢从矜嗤笑,言语突然犀利了起来,“什么小破公司?没听过。”   景瞬眉心微蹙,辩解,“竹林经纪确实是新成立不久的小公司,但公司老板,也就是我的经纪人喻修竹先生,他之前经手的鼎星工作室可不是小公司……”   “我知道。”   谢从矜递去一道制止的眼神,“我就是从鼎星出来的,我能不知道?”   “……”   经他一说,景瞬时隔许久的记忆才翻涌起来。   两年多以前,鼎星工作室突然被卷入洗/钱风波,还有不少艺人牵扯其中。   出事后没多久,就有很多营销号爆出,工作室里面有很多艺人早就和公司完成了解约、跳槽,和非法交易无任何牵扯。   其中就包括谢从矜。   景瞬不确定谢从矜对喻修竹的态度,但还是为后者说话,“谢先生,喻哥是当过你的经纪人吗?他当初是被无辜牵连的,官方和法院判决书都出了。”   谢从矜没接话,只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他看向景瞬,“喂,让迟归给你换个经纪公司吧,再不济,换个经纪人,别待在喻修竹的手底下。”   景瞬不为所动,“你对喻哥有偏见。”   “偏见?是又怎么样?”   谢从矜磨了磨后槽牙,冷笑,“别怪我没提醒你,喻修竹最会的就是打着’为你好‘的名义骗取信任。”   “……”   “到最后,再利用你的信任出卖你,把你’吃‘得渣都不剩。”   “……”   明明是贬低人的话语,怎么听着反倒有种不甘和委屈?   景瞬盯着谢从矜看了好一会儿,脑海中突然迸出了一种猜想。   他看着谢从矜自顾自地倒酒,故意试探,“谢先生,少喝点酒,小心犯胃病?”   面对他的突然提问,谢从矜一怔,“你怎么知道我有胃病?”   景瞬的猜想验证百分之五十,又绕回到原先的话题,“喻哥挺好的,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前阵子做完手术,他还给我做药膳了。”   “艹。”   谢从矜的脸色微变,咬着后槽牙都止不住酸味。   景瞬这下子百分百确认了,循着那一丝八卦气息追问,“谢先生,你和喻哥什么关系?是前任?还是他把你甩了?”   “……”   谢从矜概不承认,“关你什么事?”   “谢先生,明明是你七拐八绕来找我问话。”   景瞬透过现象看本质,没了最开始的生疏和客套,“我咖位是小,但所属经纪公司和经纪人网上一查就知道,你是特意来找我打听喻哥的吧?”   谢从矜脸上浮动一丝被人拆穿的尴尬,哼笑掩饰,“我打听他做什么?”   景瞬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很好奇,没有就算了。”   “……”   谢从矜语塞。   还没等他想好说什么,迟归就走了回来。   他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有些意外两人会坐在一块儿,“景瞬,谢先生,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走了。”   谢从矜起身走人,连头都不回。   迟归不明所以,又将视线转向景瞬,“你们认识?”   景瞬还沉浸在吃到新鲜瓜的微妙中,摇摇头,又点了点头,“迟归,我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第32章   迟归看了一眼走远的谢从矜, 问,“什么秘密?”   “以后能往外说的话,第一时间就告诉你, 现在还不行。”   景瞬眼里的兴味还没减少, 但他得尊重喻修竹的感情隐私,不能再没有和对方确认的情况下随意透露。   迟归确认自己成为了这个秘密的第一顺位分享人, 于是没有勉强他,“起风了, 回船舱吧。”   “好。”   景瞬滑动轮椅,和他并排往外走。   甲板上的音乐渐渐消失,景瞬确认四周无第三人后,才问,“张傲德不会是因为下午拍卖丢了脸, 不敢出面了吧?”   刚才在甲板晚宴上, 就没见对方出来过。   迟归回答他的疑问,“季二说,他从拍卖场里出来就一头钻进了二楼的娱乐厅, 这会儿还在牌桌上玩得停不下来。”   “……”   景瞬有些诧异,“他瘾头很重吗?”   迟归说,“听说张傲德年轻时那会儿很傲,什么东西都敢压成筹码,他曾经在牌桌上直接输掉了一个货运码头。”   “那时张老爷子正值壮年,得知这事后拉着他在祠堂上了家法,险些要了一条命,事后还给澳市各大牌场都放了话,绝对不准张傲德再次出入。”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张傲德才有所收敛。   景瞬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种陈年旧事,你怎么知道的?”   迟归说,“刚才见季二时,秦烨在边上说的,秦家做的就是博/彩生意,当年张傲德就是在秦氏旗下的牌场里输了一座码头。”   景瞬跟着猜测,“那现在张老爷子不在了,张傲德又本性毕露了?”   “估计是。”   “迟归,如果张傲德执意要插手争抢那个项目,迟氏拿下的概率还大吗?”   景瞬隐约能看得出来——   澳港两市离得近,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外来势力不是那么好扎根的。   “能拿下。”   “……”   景瞬原以为迟归会有所迟疑,但没想到对方的回应来得干脆,“百分百?”   迟归站在船舱套房的门前,偏下视线和他对望,“百分百。”   寥寥数语,景瞬却窥见了另外一面的迟归——   那是外人口中金字塔顶端的存在。   言行举止中带着有种与生俱来的掌控感,强大却不见一点儿张狂,仿佛手里早已经拿定了项目的生杀大权,只看他什么时候动手罢了。   套房门打开。   迟归示意他先进去,“项目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这次带你过来就是散心的,今晚可以早点休息,游轮上明早安排了海面追鲸,感兴趣吗?”   景瞬惊讶,“追鲸?真的能看到吗?”   “明早经过的那片海域是有的,运气好的话能看到。”   景瞬应下,“好。”   有了昨晚的意外情况,迟归这次没有再离开,而是选择坐在外厅处理工作。   景瞬重新进了浴室才发现,里面居然已经铺满了防滑软垫,就连一侧的墙壁上都已经安装了对应的辅助措施。   有钱人的世界里,办事速度永远高效且直观。   …   一个小时后。   景瞬洗漱完出来,迟归已经移回了室内的书桌办公。   两人的目光默契对视,迟归先开口。   “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你先睡觉?”   “好。”   景瞬熟练地挪动上床,卷着被子躺了下来。   内卧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下了一张昏暗的床头灯,窗帘没有完全合上,书桌正对着外面的幽暗大海。   黑夜中,潮声翻涌波动。   迟归独自正坐在桌前,翻阅着满是英文的项目材料,冷色调的屏幕灯照落在他的身上,弥漫着一种锐利而孤寂的界结。   景瞬安静地盯着迟归的背影,脑海中却浮动了很多没由来地联想——   迟归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在没有被认回迟氏以前,他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短短几年时间,管理着迟氏那么大一个集团,成为了无数人眼中不可撼动的存在,这条路应该走得也不轻松吧?   内心的求知欲突然地泛滥,景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冲动想去认识一个人了。   “迟归……”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被叫到名字的人转身回应,“怎么了?”   “……”   四目相对,景瞬却问不出来,他往被子里缩了缩,佯装很困地合上眼睛。   “晚安。”   “晚安,早点睡。”   “……”   过了几秒,景瞬才微微抬了眼。   迟归又转回了身,面对那些枯燥的文件,景瞬没再说话,药效渐起,坠入梦乡。   …   一觉睡醒,晨光大好。   景瞬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妥帖,连早餐都顾不得吃,就跑到了二层船头。   游轮上配备了专业的向导和解说,“两位先生,是来看鲸鱼的吗?”   景瞬期待,“能看见吗?”   专业向导将望远镜分发给他们,“这得看运气,不过最近鲸群在这片海域出没的次数不少,今天天气很好,几率很大。”   因为游轮体型太大,不能靠得过近,偶尔是需要借助望远设备。   “谢谢。”   景瞬接过,顺手给迟归递了一个,“喏,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运气。”   迟归不扫他的兴,“陪你等等看。”   追鲸只是游轮上附带的一个项目,能为此早起的宾客并不多。   景瞬和迟归被带到了最佳的观鲸位置,等待着平静海面浮动奇迹。   向导怕他们无聊,特意找话,“两位先生,鲸鱼是海洋之神,是智慧、强大和自由的象征,在当地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   “每当鲸鱼成群活动时,谁能第一个看见它们的身影,那就是海洋认定、赐予的好运,听说这样许愿很灵验。”   景瞬笑道,“这能准吗?”   迟归也说,“估计是拿来哄小朋友的。”   向导跟着笑,“以前渔民出海,算是一种希望的寄托吧。”   话音刚落,迟归就眼尖地发现了什么。   他没有着急去拿望远镜,而是第一时间提醒身边人,“景瞬,西南方向。”   “嗯?”   景瞬第一时间拿起了望远镜,摸寻一阵后顿时发出惊叹,“真有!看见了!”   向导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顺利,连忙拿起对讲机,走到一旁通知游**控室。   景瞬想起刚才向导说过的话,放下望远镜,特别诚心地拢住双手、合了眼。   半分钟后,他重新睁了眼。   迟归将他的举动收入眼中,问,“许了什么愿望?”   “……”   景瞬见自己的幼稚行为被抓包,微微红了脸,“也没什么。”   无非就是希望自己的双腿能好,能够重新自由地掌控每一步路。   其实景瞬早过了天真的年纪,他知道这样的许愿在现实面前显得幼稚且没用,可当下的他还是做出了小朋友的行径,将心底那一丝愿望寄托给了海洋。   “迟归。”   “嗯?”   “这是我第一次追鲸。”   “……”   心理医生曾经告诉景瞬,让他多和外界沟通、分享、交流。   景瞬自觉还算是听话的好学生,他愿意将自己封闭许久的心打开一道窗。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对迟归确实有着意料之外的分享欲。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小时候忙着读书和拍戏,寒暑假期几乎被通告排满了,我爸妈曾经答应带我去海洋馆,后面都因为各种意外不了了之。”   景瞬看似生活在一个不缺物质、不缺关注的成长环境里,可当他成年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童年遗憾太多了。   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景瞬没想到,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鲸鱼会是在今天,而且身边人陪伴着的人会是迟归。   游轮离得近了些。   哪怕不用望远镜,也能看清远处的一片庞大鲸群,忽然间,领头的那只鲸鱼在海面轻巧一跃。   “景瞬。”   迟归喊他,像是很认真地回应了他的童年,“你许的愿望,它们听到了。”   景瞬怔忪,许久之后才如释重负地笑了声,“嗯。”   …   早起幸运地见了鲸群,景瞬又回房间补了个觉。   午餐照例送进了船舱,吃得有些晚了,不过是很丰盛的港餐,各种摆盘精致又讲究。   景瞬填饱了肚子,还没等确认下午要做什么,季天衡身边的助理就亲自找上了门。   “迟董,二少亲自在二层大厅安排了牌桌,今天下午三点开始,还请迟董赏脸下去玩玩。”   “……”   澳市的牌桌游戏发达,豪门贵胄聚在一块儿,少不了上桌,这设立彩头更是家常便饭。   迟归眸光微晃,“告诉二少,我会准时过去的。”   “好的。”   助理礼貌地来,又礼貌地离开。   景瞬舀着一碗杏仁茶当餐后甜品,不太确定地问,“迟归,你会玩吗?”   “会点。”迟归反问他,“你呢?”   景瞬乖乖摇头,“不会,我上不了桌。”   他从小到大就没接触过牌桌游戏。   即便这一会儿吃透了规则,待会儿进了场也成不了牌神。   迟归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幽光,然后才对着景瞬说,“没事,我教你点简单的,待会儿你就陪我出席看看。”   “好的。”   …   季天衡亲自下场组的牌桌局,大家伙自然愿意给东道主面子。   迟归和景瞬到时,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宾客。   众人分散在各个牌桌前,面前或多或少都垒着一叠圆形筹码,各桌前的荷官们穿着得体,指尖花牌清洗、摊开、分发,一系列的动作水到渠成。   酒光摇曳间,蕴出真正的纸醉金迷。   生意讲究彩头。   哪怕是出了海,牌桌的摆放和座位都有一定的风水讲究,季天衡就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他左手侧坐着秦烨,两人似乎是已经玩上了。   看见迟归和景瞬,季天衡干脆将花牌往下一放,“迟先生,小景先生,你们来了。”   迟归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景瞬对上了季天衡扫来的目光,微笑以对,“二少好,我来凑个热闹。”   余音未落,一道不合时宜的讽刺就响了起来,“这牌场上的热闹,我看你未必凑得起。”   “……”   近乎讽刺的话语传了过来。   景瞬等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地一变,侧过视线——   张傲德带着女伴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揣着一杯威士忌,脸上还浮动着明显的酒意。   距离近了,他身上那股浓郁的酒气就传了过来。   坐在位置上的秦烨露出一丝嫌弃,他直接起身远离,“张董这是喝了多少?大白天的,见人说话那么不客气。”   言下之意,是觉得张傲德对景瞬太过冒犯了,哪怕是看在迟归的面子上,都要给他的身边人多留几分尊重。   张傲德不以为然,“客气?”   他已经让助理去调查过景瞬的身份了——   一个内地三线开外的小演员,也没什么代表作。   这种货色放在早些年代就是下九流的戏子,眼下就是傍上迟归这高枝了,真以为自己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昨天在拍卖场的失利,让张傲德心存不痛快。   这会儿他假意借着酒劲、肆意发泄自己的恶劣,“我对一个戏子用得着客气吗?”   迟归眸中浮动从未有过的暴戾,离得最近的季天衡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迟先生!迟归,全当给我一个面子!”   要是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人,这事情绝对收不了尾了。   “张叔!你喝醉了!我让侍者和郑女士带你回船舱休息吧。”   “醉什么醉?我还没玩够呢!”   “……”   景瞬也察觉出了身边人沉下去的气场,他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无数目光,轻轻地拽了一下对方的小拇指。   “迟归,我自己可以。”   不就是逞口舌之能吗?网上的黑评和漫骂,景瞬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张傲德这种程度的嘲讽,只能当众将他自己的素质和身价拉低。   景瞬递给迟归一道安定且从容的眼神,随意拿起了桌面上的一杯清水,滑动着轮椅靠近了张傲德。   他喊,“张董。”   张傲德瞥下视线,似乎是鼻孔里出气,就连黏在他身边的女伴都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慢。   下一秒,景瞬就将那杯清水泼了过去。   迟归碍于身份和地位,背后牵扯太多利益,有些事情不方便做,不代表他自己本人不能反击。   ——唰啦!   这杯清水准确无误地泼在了张傲德和他的情人中间,不是泼歪了,而是一种警告。   但倾斜而出的清水还是波及到了两人。   “哎呀!”   郑瑛第一时间就推开了张傲德,只关心自己被水渍波及弄湿的缎面晚礼服,“你、你这是做什么!”   “……”   张傲德一僵,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周围无数人都投来了震惊的目光,全然没料到景瞬居然敢对张傲德动手。   景瞬将空杯子重重地落回到牌桌上,“张董怕是醉得不轻,我来替你醒醒酒。”   郑瑛迟来地表现温柔,一边拿丝巾给张傲德擦脸,一边抢先指责,“这位先生,你简直太没有礼数!”   “礼数?张口闭口就称呼我为’戏子‘,将我视为没有人格的、旁人的附属品,这就是你们澳港世家该有的礼数?”   不止是张傲德,还有现场其他看好戏、暗中非议他的那些豪门——   明面上穿得冠冕堂皇,却遮不住内心的粗鄙和低俗!   有些人靠着与生俱来的家底,自以为高人一等地去审判、去妄议,实际上自己没有半点真能力,难道这就对了?   “我要是上不了台面的戏子,那张董算什么?赌/徒?”景瞬顿了顿,看向郑瑛,“你呢?又算什么?”   郑瑛是张傲德的情/妇,这在澳港两地算不上秘密了。   她平日里自视甚高,也从未对此感到羞耻,但景瞬突如其来的一句反问,却隐隐让她挂不住面子。   “……”   季天衡和秦烨暗中对视一眼,有些惊讶。   他们原以为景瞬是一只漂亮的金丝雀,需要被迟归带在身边精心呵护,却没料到对方居然会是这种不吃亏、敢反击的脾性。   景瞬刚才批判得没错,他们的想法也狭隘了。   张傲德一把抢过了情/人手中的丝巾,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水渍。   他下意识地对着景瞬扬手,“你居然敢拿水泼我?你……”   景瞬察觉到他的意图,眼疾手快地后撤。   与此同时,迟归默契赶了上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张傲德的手腕,冷脸往反方向一折,“张董,我说了——”   张傲德面色一疼,连酒意都跟着褪了点。   迟归甩开这脏手,“景瞬是我的恋人,你给我放尊重点!”   “啊!”   张傲德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郑瑛连忙去扶。   迟归根本不去看他们,而是俯身确认景瞬的情况,“还好吗?”   景瞬微微一笑,“没事。”   作为东道主的季天衡抓住时机,故意等到这时才出面,“误会误会,大家和气生财嘛。”   路过迟归时,两人快速交换了一道眼神。   季天衡快速走向了张傲德,将对方扶到了牌桌位置上,“张叔,我今天这局还是为了让你玩尽兴才组的,在场这么多人呢,你可得给我些面子,别当众拆我的台。”   他深知张傲德的脾性,示意侍者再倒酒。   季天衡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量,用本地话将张傲德抬高,“阿叔,我都听说了,你今天运气不错,彩头都翻了好几翻了,全场加起来都赢不过你。”   “大家和和气气坐下来,迎迎财神不好吗?生气容易散财啊。”   “……”   张傲德最迷信这些事,冷哼一声。   季天衡劝完,又看向对面的迟归,“迟先生,给我个面子坐下来,在我们这儿,牌桌上面是最能谈朋友的。”   迟归看向已经入座的张傲德,没有接话。   张傲德甩了甩还有些酸劲的手腕,心里还憋着一股气不出来。   他觉得就应该给迟归和景瞬一点儿教训,这俩海市来的,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在澳港的地盘上能扭得过他?   哪怕今天四大家之首的李家来了人,照样要得给他几分面子!   眼下那么多人看着,这动起手来有失风度,也确实不够给季家面子,传出去更不好听。   张傲德的目光往牌桌上稳稳一落,念头骤起。   “迟先生,我和你们玩上三局,怎么样?”   “……”   景瞬听见这话,眸光闪躲了一瞬。   张傲德是个人精,一眼就景瞬应该不擅长这些牌桌游戏,于是刁钻改口,“准确来说,让你的小情人来和我玩,你可以坐在边上辅助。”   景瞬看得出张傲德有意为难,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迟归。   张傲德自以为胜券在握,“怎么?刚才一张嘴不是还挺厉害的?现在就不敢了?这样吧,如果你们能赢,我就承认我刚才说错了话,当众道歉。”   迟归双眸微眯,应了张傲德的话,“张董,你想要怎么玩?”   张傲德以为对方上钩,越发老神在在,“简单,就玩三局21点,不分庄、闲,彩头自定,并且谁输了谁公开道歉,怎么样?”   21点,确实是最常见的牌桌游戏。   一副牌,除去大小王,2到10是普通数字牌。   J、Q、K是花牌,每张记数10,A牌可以记为1点或者11点,玩家自行决定。   每人初始两张牌,玩家可以自行决定要不要加牌,只要让自己的手牌点数尽可能地接近21点,谁更接近就算谁获胜。   反之,手牌点数如果相加超过21点,爆牌出局。   迟归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可以。”   景瞬却眼露难色,低喊,“迟归。”   迟归对上他的眼眸,“没关系,就当是凑热闹。”   说着,他就微微弯腰,当众将景瞬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景瞬呼吸一紧,再一晃神,迟归就抱着他落座在了另一头的座位上。   “你……”   “轮椅视线太矮了,你看不全牌桌,这椅子够宽,我们俩挤挤一块坐。”   迟归的右手从景瞬的背后绕过,以半包围的姿态将对方拥入自己的怀中,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密。   景瞬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喉结小幅度地滚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对面似乎很有把握的老手张傲德,还是有些为难,“……我不会。”   迟归虚拢在景瞬腰间的手动了动,说,“没关系,我教你。”   “……”   景瞬对上他眼底的那丝微光,心有所感。   沉默了两秒后,他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好吧。”   对面的张傲德眼见着鱼儿上了钩,哼笑,“迟董,上了牌桌就没有回头路了,你千万别后悔。”   迟归根本不在意,只是不着痕迹地贴紧了怀中人。   “这句话,我也送给张董。”    第33章   张傲德没有把迟归的话放在心上, “季二,找个荷官发牌。”   他饮了一口威士忌,张口就是要求, 仿佛季天衡不是季氏二少, 而是他可以呼来遣退的侍者。   季天衡表面仍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笑,目光准备搜寻周围的侍者。   突然, 向来只爱隔岸观火的秦烨出了声,“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 那这个荷官,我来做吧?”   话音刚落,围观的众人纷纷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澳市博/彩业发达,如果秦家要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作为秦氏现在的当家人, 秦烨可谓在牌山牌海里长出来的, 不仅玩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牌技,而且更有种一双锐利的鹰眼。   他若是想要公正,那就没人敢在他的手底下出老千。   同样, 他如果有意偏向哪一位,那么另外一位就有可能吃大亏。   景瞬眉心微蹙。   说实话,他并不清楚迟归和秦烨的关系好坏,如果对方存心偏颇张傲德,那接下来的局面就很难控制了。   景瞬藏在桌底下的手点了点迟归,抿着嘴唇含糊,“迟归?”   迟归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以同样的音量回答,“没事。”   坐在对面的张傲德似乎也考虑到了秦烨的身份,提醒, “这桌上的荷官不是那么好做的,公平两字,你晓得怎么写?”   “张董,你放心。”   秦烨走近,顺势从桌下拿出一副全新的扑克花牌,“你们两家和我都没有利益牵扯,谁赢谁输,与我而言都一样。”   他在中间位站定,拆开新的扑克,撇去大小王。   “迟董,景先生,你们要是也没意见的话,我就开始了?”   景瞬和迟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秦爷当发牌荷官,谁能信不过?”   秦烨勾唇,极其娴熟地将一组牌打乱混洗。   他的手速很快,花牌在他的手中近乎掠出了残影。   景瞬看得心生感叹。   术业有专攻,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夸张。   一副牌在规定时间内反复洗了三次,秦烨这才说,“双方可以添彩头了。”   张傲德让侍者摆上筹码,一次性全推了上去,“九千。”   九千,后面带的单位是万元。   “……”   迟归和景瞬同时反应过来。   对方根本就是想要讨回昨天被设计的那笔拍卖费!   张傲德刺激,“迟董是觉得太多了?”   “怎么会。”   迟归从容跟上。   秦烨往左右依次各递上了两张牌,景瞬伸手去够,秦烨却轻轻扣住了牌面,“景先生之前没玩过吧?我们这儿的规矩——”   “在没有庄家的情况下,初始的两张牌可以一明一暗。”   通俗简单些,可以先亮一张牌,再藏一张暗牌。   这样双方就需要先猜测、试探对方的牌面大小,这是为了增加游戏的不确定性和刺激性。   景瞬对上秦烨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眸,带着点第一次玩牌的局促和谨慎,“谢谢,知道了。”   张傲德不以为然,直接亮开了两张牌。   红方块10,黑梅花6,共计16点。   “……”   景瞬深呼一口气,默默确认了自己手里的两张牌。   他不太确定的视线在自己的牌面和对方牌面上来回扫视,如同新手小白依样画葫芦,也全部亮了出来。   红桃9,红方块7,居然也是16点!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补牌点数变得很关键。   “初始点数一样?”   “你们说这是意外还是巧合?”   “谁知道呢,秦爷的牌技是一般人能猜得透的?”   张傲德在牌桌上是个急性子,他当即勾了勾指尖,示意秦烨再补一张。   秦烨照做,按照顺序补牌。   他用看向景瞬和迟归,“你们呢?”   “要。”   景瞬要了牌,刚拿到牌面的那一瞬间。   对面的张傲德和郑瑛就笑出了声,之间将第三张牌往桌上一丢,“行了,停牌。”   第三张,红方块5,加上前两张的16点,不多不少,正好21点。   除非景瞬的补牌也能好运地拿到5点,达成平局,要不然此局必败无疑。   “……”   景瞬抓着卡牌的指腹一紧,余光瞥见了自己手里的第三张卡牌。   忽然间,迟归出声,像是安抚,“别紧张,随便玩。”   景瞬指尖摩挲了一下卡尖,没有亮牌,而是看向了秦烨,“秦先生,我要再补一张。”   秦烨有些意外地挑眉,“你确定?”   在没有爆牌(超过21点)的情况下,玩家有权利一直补牌。   “确定。”   景瞬又从秦烨手中接过一张牌。   然后,他满怀期翼又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几秒后,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张傲德捕捉到他的真实神色,发笑,“看来,这局是我赢了?”   “迟董,你得教教你的小情人,盲目补牌不见得是好事,输了就输了,用不着做无畏的挣扎。”   “……”   景瞬不说话,将手中两张补牌一块丢在了桌上。   黑桃2,以及黑梅花5,共7点。   加上初始两张的16点,爆了。   郑瑛给张傲德点上了烟,阴阳怪气,“我就说嘛,牌运是挑人的,不是任何人都能有满点好运的。”   张傲德吸了一口烟,很满意自己今日份的手气,“迟董,承让了。”   “愿赌服输。”   迟归面不改色,“继续。”   秦烨将已经用过的牌丢在一旁,将手中剩余的牌重新打乱,“两位,这轮的彩头呢?”   张傲德闹着玩,故意只丢下了一个筹码。   “……”   “……”   景瞬对上张傲德的嘴脸,暗忖:   老滑头就是老滑头。   第一局收回了钱,第二局就收紧裤腰带了?   这种玩法,哪怕第二局输了,对他本人造不成多大的影响。   迟归也挑出一个筹码,丢了上去,“跟。”   初始的两张牌又发了下来。   红方块9,红桃5,共计14点。   景瞬这次只翻开了其中一张红方块9,思索了片刻说,“停牌,不补了。”   “……”   秦烨摩挲着手中剩余的卡牌,眉梢一挑。   另一边的张傲德看着自己手里的牌:黑桃8,红桃7,15点。   他没想到景瞬居然如此果断,一时间生疑。   但他总觉得自己的牌面还不够安全,思索片刻,示意秦烨又补了一张。   停牌,亮牌。   张傲德第三张牌是黑梅花4,三张牌共计19点。   不到三分钟的功夫,又赢了景瞬,围观的宾客们窃窃私语。   “不过张董这两轮的运气是真好。”   “何止啊,你是没看见,他今天一整天的运气都很好。”   “我还以为景先生喊’停‘得那么果断,是手里两张牌点数挺大呢,结果才14点就不敢冒进了?”   “可能是受到第一轮影响了吧?新人不会玩,很正常。”   “哪里是不会玩?根本就是菜鸟,迟董还真舍得下血本让他胡来。”   景瞬淹没在众人的讨论声里,垂落的眼睫投下一片淡色的阴影,他像是陷在了前两轮的阴影里,周身都布满了愧疚感。   张傲德笑了,“迟董,可别说我欺负你们年轻人,还要再玩第三轮吗?”   迟归饮了一口边上的威士忌,然后将桌角剩余的筹码推了上去,“张董,敢跟吗?”   景瞬瞪大眼睛,“迟归?”   迟归说,“你不用管,玩就是了。”   “……”   全部?   张傲德估量着那盘筹码所附带的金额,然后就听见季天衡劝道,“迟先生,我们娱乐为主,小打小闹呢。”   也有宾客嘀咕,“这就输红了眼,上头了?”   “牌运这东西,说不准的,我看那边今天就没赢的命。我压张董连胜,反正再怎么样都不至于输给一个新人。”   张傲德听见周遭的这些言论,带着醉意吞云吐雾,“害,季二,这就是你小家子气了,这点钱对于迟董来说算什么?”   他偏头示意边上的郑瑛,“既然迟董玩得起,那我当然也玩得起。”   “……”   郑瑛一惊,“真、真要跟着全压啊?”   “怕什么?磨磨唧唧的。”   张傲德将烟头碾在桌面上,将所有的筹码推了出去,“来,说好的三局就三局。”   长形牌桌上早已围满了宾客。   即便众人都见惯了大场面,可双方都在桌面上掷出九位数的筹码,这简直是玩太大了!   秦烨拨弄着手中剩余的扑克牌,忽地提议,“这最后一轮,要不就纯洗牌、摊开,你们看着抽吧,我就不代发了。”   牌桌上总有输赢。   这么大的局,无论哪方赢、哪方输,万一事后来质疑他这个“荷官”出千,懒得掰扯。   秦烨将牌洗得干净彻底,顺手在桌面上均次铺开,他看了一眼张傲德,又和迟归交换了一道眼神,旋即后退半步:   “请吧。”   张傲德搓了搓双手,特别慎重地挑选了两张。   景瞬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偏头看向迟归,“两张还是我抽?”   “要不,你一张?我一张?”   迟归率先抽了其中一张,没急着看。   他没有半点输钱的不愉快,而是递给怀中人一道安定的眼神,耳语,“都到这一步了,总得继续演下去。”   “……”   是啊。   筹码已经够大了。   景瞬盯着剩下的扑克花牌,凭借着直觉抽出了一张牌。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牌面,而是再度问向迟归,问得很认真,“你想要什么牌色?”   迟归将自己手中的牌递了过去,根本不着急亮牌,“我想要什么,你就能给什么?”   景瞬如实回答,“不能,但我觉得我今天运气好,说不定能许愿成功。”   “那就……”   迟归凑近,低声说了几个字。   景瞬没有接话,而是小心翼翼地翻看起了两张牌面。   对面的张傲德翻开了一张明牌,黑桃5。   景瞬不言语,也翻开了一张,方块J,代表10点。   双方的两张明牌,差了整整5点!   张傲德心稳了一下,他手里剩下的那张牌是黑梅花5,两张牌一共10点,距离21点爆牌还远得很。   张傲德脑海里极速盘算着剩余的牌数,有了想法,“你们还要补牌吗?”   “……”   景瞬对上张傲德精明算计的目光,没有接话。   他犹疑着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迟归,看上去像是很拿不定注意,看样子,目前手中两张牌的点数是很危险了。   迟归显露一丝犹豫,没了前两次的淡定。   张傲德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忽地狮子大开口,“迟董,最后一轮了,加点彩头如何?”   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要加彩头?   迟归沉住呼吸,“张董还想要什么?”   “0202深水湾项目。”   一句话,惊得在场宾客面面相觑。   张傲德的酒意越来越重,算盘打得震天响,“我听说,迟氏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但不巧,我也是。”   “这局赢家,不但能带走桌上全部筹码,还得让出了0202深水项目的竞争,你觉得怎么样?”   季天衡问,“张叔,这、这是不是玩得太大了?”   张傲德抬手,只刺激着迟归,“迟董,敢玩吗?”   迟归没想到对方居然玩到了这个份上,“张董不后悔?”   “当然。”   张傲德攥紧手里的暗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全场都见证者呢,还是那句话,迟董输得起就行。”   迟归回答,“行。”   两人简单几句沟通,却震得在场宾客大气都不敢喘。   都知道张傲德是个瘾很大的赌/鬼,但没想到迟归居然敢陪着他玩!   这可不仅仅是一掷千金那么简单了!   张傲德补了一张牌,没有直接翻开。   他拢了拢衣袖,像是迷信地拢在了掌心里,朝天拜了拜,然后才重重丢在了桌面上。   眨眼间,他身边的邓莹就惊喜得喊出声,“天呐!梅花A!”   全场惊呼。   梅花A,可以自行当成1或者11!   加上前两张牌的红桃5和黑梅花5,那必然是将A牌当成选择11点,一共21点!   这点数,直接锁定了胜局!   张傲德放肆笑出声,“停牌!”   “……”   季天衡没想到张傲德今晚居然真的占据了东风,迅速看向了秦烨。   秦烨眸光骤变,看出了端倪:   不对!   有问题!   外人看着是杂乱无章的洗牌,但对于常年玩牌的秦烨来说,可以精细到安插每一张花牌的位置,最后一轮洗牌,秦烨特意安排了四张A牌的位置。   而张傲德刚刚抽牌的那个位置,根本不可能出现这张梅花A。   也就是说,对方出了老千!   秦烨猜到这种可能性,但碍于牌面游戏还没结束,他只能静观其变。   张傲德举了举酒杯,提前庆祝,“不好意思了迟董,今天的胜利女神确实站在我这边,你们还要继续补牌吗?”   景瞬对上他近乎嚣张狂妄的神色,突然勾起了嘴角,悠悠分享,“今天我早起追鲸,向导告诉我,第一个看见鲸群的人往往伴随着好运。”   张傲德不明所以,“唬三岁小孩的话,你拿到这里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我信我自己今天的运气不错。”   景瞬饶有深意地点了点那张暗牌,一扫之前的犹豫、无措和迷茫,“迟归,你刚刚说想要什么牌?”   “我说。”   迟归没再掩饰自己的声音,“我想要黑杰克。”   “哦~”   景瞬故作不解地偏了偏头,“张董,我是新手,你知道黑杰克是什么意思吗?”   秦烨最先反应过来,玩味出声,“玩21点的,谁不知道黑杰克是什么意思?”   玩家初始的两张牌,只要是Ace牌+J、Q、K其中的任意一张,即为黑杰克。   黑杰克是最大的牌型,远胜于普通牌组成的21点。   这是新手必学的第一课。   “嗯,给你们。”   景瞬指尖翻开那张暗牌,另外一张黑桃A,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怎么可能!”   张傲德的笑意彻底僵在了脸上,他不可置信地猛然起身,身后的椅子连带着向后栽去,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声响。   “张董,不好意思了,今天的幸运之子——”   迟归望了一眼怀中人,从容表态,“从一开始就在我这儿,还请大家帮我做个见证,这一轮是我赢了。”   “……”   张傲德俯身贴在了桌面上,盯着那两张牌目眦欲裂,浑身上下的酒意似乎都冻在了脸上,连带着脑子也跟着转不动了。   不应该的!   既然一开始就抽到了这组决胜牌,为什么这两人还要露出那种神色!   张傲德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涨红了脸,“秦烨,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帮着他们出老千了!”   秦烨嗤笑,“张董,你喝酒喝糊涂了?”   还真是贼喊捉贼!   秦烨面不改色,“在场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后一局,我可是洗得干干净净,摊平任由你们双方自行选择的。”   “前两局由我发牌,都是你赢,迟董他们还没怀疑我呢,你先怀疑上了?”   “……”   张傲德还溺在输牌的极端茫然中,他死死盯紧了对面的景瞬,咬紧后槽牙,“是你!你从一开始就在演我!”   景瞬微微一笑,装得无辜,“张董,我只是你口中不入流的戏子,这点演技哪里能骗得了你啊?我是真的不会玩,纯粹是运气好了点,真的。”   迟归听见他这气死人不偿命的回应,纵容。   围观中的秦烨已然窥破全程,低声和季天衡吐露,“还真是有点小瞧了这景瞬。”   季天衡反问,“什么?”   秦烨说,“迟点和你解释。”   前两局,他确实耍了点小牌技。   第一轮,秦烨有意给双方发成了平局,各持三张牌21点。   景瞬手里揣着红桃9-红方块7-黑梅花5,明明停牌就可以打成皆大欢喜的平局,他却不喊停,而是故意补了一张牌,抽到黑桃2。   紧接着,他趁着众人不注意的间隙偷换了三、四张补牌的位置,造成了补牌失误、导致爆牌的假象。   第二轮,景瞬有机会再补牌追加,又突然变得谨慎,保守停牌输了一场。   那就是从那个时候,秦烨就看清楚了——   迟归和景瞬从一开始就在演戏,一步演,步步演!   他们骗过了绝大多数的宾客,也骗过了对弈中的张傲德本人!   特别是最后一轮。   要是换成别人抽到了黑夹克,早就藏不住表情了,但景瞬居然还能表现失利犹豫。   本就有些飘飘然地张傲德信以为真,在老千的加持下,误以为胜券在握,居然敢拿0202深水湾项目做加倍彩头!   现在好了!   张傲德不但输尽了桌上的全部筹码,而且还放话让出了0202深水项目。   这叫什么?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二十年前,张傲德能输掉自家的一座码头,二十年后,他居然又输掉了一个上百亿的项目!   景瞬看着自己作死的张傲德,扬声提出最开始的要求,“张董,大家都是见证,按照一开始的约定,你应该要向我道歉。”   “……”   张傲德输红了眼,恨不得将演戏设局的景瞬和迟归大卸八块。   他任由酒意猖狂作祟,一把撕掉了自己面前的花牌,用力将手中的酒杯砸了出去,“我呸!”   迟归眼色骤变,本能侧身护住了景瞬,“小心!”   哐当!   水杯砸在了迟归的后肩膀,掉落在地。   惊呼声此起彼伏,季天衡和秦烨眼露鄙夷,一前一后地出声警告:   “张叔!”   “张董!是不是有点太输不起了?”   “……”   景瞬感受到包围上来的茶香,心一紧,“迟归,你?”   迟归压制住瞳孔深处的戾气,抬起头,“我没事,你呢?”   景瞬摇了摇头,“我没事。”   迟归起身,将怀中人带回到了轮椅上,“你自己注意安全。”   落下这一句温柔交代后,他就径直走向了无能狂怒中的张傲德,“张董,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张傲德哽住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迟归擒住他的右手手腕,用力一折,“最后一局,你真以为没人看见你出老千?”   忽然间,一张略微带有弧度的花牌就从袖子里面掉了出来,是一张方块7。   “……”   张傲德没料到迟归的眼睛居然尖成了这样,他试着挣脱了两下,却愣是拗不过对方的手劲。   全场哗然,议论声纷纷冒出:   “出、出老千?”   “迟先生的意思是,张董最后一张抽到的是方块7?”   “应该是他自己事先藏了一张A牌?就等着必要时刻用上?”   “怪不得敢有那么大的口吻加赌注呢!原来是早有准备了?”   “什么身份啊,居然还做出这么掉价的事?刚才岂不是在贼喊捉贼?”   等游轮结束,回了岸上。   这事必定成为豪门圈里茶余饭后的新一轮谈资!   张傲德失了颜面,气急败坏地威胁,“迟归!我警告你最好识相点,0202深水巷就算我退出,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是吗?”   迟归加重了手腕上的力度,“向我恋人当众道歉,否则,我保证你这董事长的位置是坐到头了。”   张傲德面色变了变,死鸭子嘴硬,“做梦!景瞬是个下九流的戏子,你出身又算什么东西?还敢威胁我?”   迟归不与他废话,当众往他的膝盖上一踹,“行,那就跪下吧。”   张傲德吃痛,双腿一软。   他面朝着景瞬的方向,硬生生跪倒在地上!    第34章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显然都没料到迟归会直接对着张傲德动手。   郑瑛惊恐地捂住胸口,慢了两拍才去搀扶,“德哥, 你没事吧?这算什么事啊!怎么还打人呢!”   “季二!我好歹是你的长辈!”   张傲德恼羞成怒, 试图用长辈身份来压制,“我们张家在澳港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你就任由这个外人放肆!这么折辱我的面子!”   季天衡眉心微蹙, 还没等接话,景瞬就坐着轮椅走了上来。   “张董怕是忘记了——”   “是你一见面就是出言贬低, 是你酒后上头压上双倍赌注,更是你当众出老千被抓个正着!”   景瞬稳坐在轮椅上,气势却不见得示弱。   他审视着张傲德这张青红相交的脸,嘴角微微上扬,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的面子, 是你自己丢的!怪谁?”   穿得光鲜亮丽,却不见半点人情和道德。   “你!”   张傲德恨不得撕烂景瞬这张嘴。   他在郑瑛的搀扶下爬了起来,还没等发作, 他就对上了迟归寒光凛冽的眼。   如同利剑出鞘,一招抹喉。   张傲德莫名有了种窒息感,滚了一下喉结。   是酒意作祟,也是恐惧所致,他的双腿居然再次没能站稳,特别不体面地趴倒在了地上,活脱脱像个软脚蟹。   季天衡压制住内心深处的嫌弃,示意侍者,“张董喝醉了酒,还不快点扶他回去休息!”   边上的两名侍者惯有眼力劲, 连忙应下,“好的,二少。”   说着,他们就一左一右架住了张傲德,像是警察带犯人般地“拖离”了现场。   “我、我没醉!”   “季二,你他妈和迟归就是一伙的!你们联合起来诈我!还有秦烨!你们秦家同样不是个好东西!当年你爸他们联手给我做局!现在轮到你也给我做局!”   “……”   越来越没分寸的叫嚣声传来。   在场宾客面面相觑,心中的不屑越来越重——   不是才五十多岁?   就上了年纪没了脑子了?   这下好了,直接把迟、季、秦三家都得罪了一遍!   很快地,张傲德就被侍者强行拖出了大厅,再没了声音。   没了主心骨,郑瑛哪里敢得罪迟归等人?她自顾自地提起裙摆,几乎是小跑着跟了出去。   眼见着闹剧搞了一段落,季天衡才正儿八经地出声,“不好意思各位,耽误大家玩乐的兴致了,我这就让管家多开一些好酒,希望大家继续尽兴。”   有宾客识趣接话,“那敢情好,多谢二少了。”   围在主桌的人群渐渐散去,又开始了各自的玩乐。   秦烨捡起桌上的一枚圆形筹码,在空中掷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又稳稳接住,“这堆筹码,迟先生打算怎么解决?”   所有的筹码都是明码标价的,背后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从一开始,宾客们就已经将自己的金钱都划入了秦氏的钱庄,最后再根据玩乐结果如数划分到账户。   景瞬侧眸看见堆成山的筹码,“这里有多少?”   秦烨目测,“保守估计两个亿。”   “……”   景瞬深吸一口气,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今天也想和你们有钱人拼了!   他刚刚居然真是用钱在进行花牌博弈?好险!   迟归瞧出景瞬一闪而过的震惊,浑身的冷厉气场又缓了下来,低声说,“那就按照之前说好的,一成拿来做公益,其余三分。”   景瞬听出一丝端倪,打量的视线往周围三人的脸上晃了晃。   秦烨挑眉,“迟先生大气。”   他喊来自己身边的助力,低声交代了几句。   季天衡说,“这里人多眼杂,换到包厢去聊?”   迟归颔首。   季天衡抬手示意,“请。”   一行人走出牌桌大厅。   景瞬刻意放缓了轮椅的转速,迟归配合着调整了脚步,示意前排的两人,“季二,秦爷,你们先行一步,我们稍后。”   季天衡笑了笑,给他们让出空间,“行。”   迟归眼见着他们走远,才看向了景瞬,“有话要问我?”   景瞬不拐弯抹角,“你们今天是不是设局了?”   迟归知道瞒不了眼前人,解释,“算,也不算。”   “季二知道我和张傲德为了项目的事情不对付,更看得出昨天张傲德在拍卖厅门口得罪了我。”   那会儿,迟归为了给季天衡面子,才没有当场发作。   而季天衡、秦烨等人和张傲德差了岁数,平日里本来就不爱看对方颐指气使那一套。   “季二怕我心里有气,昨晚在甲板上见面时特意和我聊了两句,他邀请众人备下今天下午的牌局,实际上是让张傲德在牌桌上多吃点瘪。”   但没想到——   张傲德带着酒气出场,一上来就开始闹幺蛾子,甚至还将景瞬牵扯了进来,主动提出了三局定胜负。   迟归本来还担心景瞬应对不了这样的牌局,但没想到对方瞬间领会了他的暗示,一上牌桌就很配合地演了起来。   第一轮故意换牌位置、塑造爆牌的假象。   第二轮故意束手束脚、提前停牌。   景瞬和迟归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一众人都误以为他是准新手菜鸟,也让张傲德更加轻敌、放肆。   景瞬想起刚才的经过,总觉得这事不够缜密,“可是这太冒进了,万一,我是说万一第三轮,我们没有抽到黑杰克,还不是会有输的几率?”   迟归提醒,“秦骅帮了忙。”   景瞬反应过来,“难道你抽的那张Ace牌是他提前安置好的?”   迟归不否认。   “季二告诉我,游轮宴请的前两天,张傲德刚在秦氏手底下的牌场里出老千赢了一笔。”   当天坐桌的那位荷官察觉后,碍于两家明面上的关系好言相劝,结果反被张傲德出言侮辱了一番。   秦烨迟了一天才知道这事,心里本就不痛快。   “他这是借着我的手,想要给张傲德一些教训。”   迟归看得分明,但不介意这点“利用”。   A牌可以当做1或者11,只要能算牌,就会有一定获胜的几率,但不绝对。   “张傲德出千加注,自以为胜券在握,但人心再怎么算牌都比不过你——”   景瞬一愣,对上迟归的眼,“什么比不过我?”   迟归垂眸望着他,“景瞬,那张J牌,是你带给我的好运。”   要不是景瞬一抽就替他完成了黑杰克,迟归也没办法那么爽快地应下后面的加注。   “……”   景瞬抿了抿唇,心尖莫名有些发热。   他眼睫微垂,连忙转移话题,“我也没想到随手一抽就出了,但以张傲德那个性子,就算钱能入账,他肯定会翻脸不认最后的加注。”   说着愿赌服输,但绝对会出尔反尔。   迟归早就看透了张傲德的尿性,并不着急,“他既然说出口了,无论愿不愿意,那个深水码头的项目都只能是迟氏的。”   “你还记得昨天韦迪讲过的张家关系吗?”   “记得。”   “张傲德的大女儿张雅之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她这两年一直在暗中竞争张氏的股权和资源。”   景瞬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你们要和张雅之谈合作?让她上位,换张傲德下场?”   迟归示意他继续往包厢方向走,“大差不差。”   豪门争权向来是不见血的硝烟。   有时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背后会是错综复杂的利益交换。   景瞬大概猜到了里面的利害,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他没有多加追问,“反正今天这一出,张傲德的脸算是丢尽了。”   “嗯。”   包厢门推开。   里面的谈论声略微停了停。   景瞬仔细一看,才发现除了提早进门的季天衡和秦烨,还多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谢从矜。   不过,对方的脸色很差劲,带着病态的憔悴。   谢从矜和迟归、景瞬打上照面,立刻出声,“哟,来了?早知道你们今天下午那么精彩,我今天就不应该在房间里躲懒。”   谢家的家训很严,对棋牌一类的事务是碰也不碰。   季天衡示意迟归和景瞬入座,旋即数落,“你那是躲懒吗?分明就是胃疼得爬不起来,让你这两天少喝酒,你非不听劝。”   “嘁。”   谢从矜不承认,逞强,“缓缓就没事了,要是能看见那老东西吃瘪,估计立刻能止疼。”   季天衡像个兄长交代道,“这两天消停点别喝酒了,要是再像当初那样闹出胃出血,现在在海上可救不了你。”   景瞬一惊,“胃出血?这么严重?”   季天衡故意拆台,“两年前吧?好像还是为情所伤……”   “放屁!”   谢从矜猛然挺身,有些心虚地往景瞬那边瞄了一眼,“别瞎说,你,最好别瞎听。”   景瞬笑了,“我什么也没说。”   迟归看见两人之间的互动,不着痕迹地打断,“有喝的?”   季天衡接话,“当然,两位喝点酒?”   迟归代替景瞬拒绝,“他还在吃药,需要戒酒,换成果汁或者气泡饮料吧。”   季天衡点头,示意侍者去办。   叩叩。   敲门声响起。   季天衡的助理走了进来,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讲了什么。   “……”   季天衡眉梢微挑,笑了声。   秦烨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怎么了?”   季天衡环视一圈,没有任何隐瞒,“张傲德现在在套房里大发火,执意要坐直升机飞回去。”   景瞬明知故问,“这一会儿功夫就醒酒了?”   “明天下午就要靠岸了。”谢从矜猜道,“他这会儿急着回去,不就是知道自己丢脸丢大发了?”   季天衡和迟归对视一眼,“迟先生,放人?”   迟归无所谓,“嗯。”   张傲德就是仗着家世的纸老虎,哪怕提前一天回去,也改变不了他接下来的机会。   季天衡这才对着助理说,“随他吧,你去安排。”   “好。”   侍者将气泡饮料送了上来。   季天衡主动开口,“我就不客套了,迟归,还有景瞬,前两天一直没能好好坐下聊聊,现在正式欢迎你们。”   迟归怕景瞬坐在轮椅上不方便,先给他递了气泡饮料,这才端起了自己的酒杯,“承蒙二少这两天的关照。”   “客气了。”   季天衡举杯,“饮料也好,酒也好,水也好,走一个?”   秦烨和谢从矜对视一眼,纷纷给他面子。   酒杯相撞,宾主尽欢。   …   最后一天,游轮开始返回澳市港口。   不过中午在途径规定的嬉水海域时,还是按照原计划停留了两个小时。   早已经备好的水面摩托艇、飞天气垫被投入海域,不少宾客都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在海面上放肆。   其中玩得最疯的人莫过于谢从矜。   对方一改昨日的病态,直接驾驶着摩托艇在水面炫技般地转了一圈,激得水花飞扬,引人叫彩。   景瞬坐在甲板平台上围观,忍不住打开手机拍了一段视频,他打算返回海市后偷偷“试探”一下喻修竹。   “景瞬,你在拍什么?”   迟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问出了声。   “啊?”   景瞬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机回身去看,“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我都不知道。”   迟归幽幽地说,“你拍得太认真,没发现我。”   “哦。”   景瞬看回海面上纵情玩闹的人群,隐隐羡慕,“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要是他的双腿没出事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试着下水骑骑摩托,那种迎着海风和海水飞驰的感觉,一定很爽。   迟归察觉出他的渴望,“你想玩?”   景瞬掩饰住那点失落,“还好吧,我又不方便。”   迟归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换衣服,我带你。”   景瞬一惊,“啊?”   迟归没再给他犹豫的时间,单手将他的轮椅反向一推,带走,“换好下水的防晒服、穿着安全衣就行,现在下水,你还能再玩一个小时。”   十分钟后。   景瞬换上了黑色紧身T恤,下/身也换上了同色系的宽松短裤,甲板上的阳光一照,他裸露在外的双腿很细长,近乎白到反光。   有休息中的宾客投来了视线。   景瞬察觉到了,身体上的不便让他本能地感到局促,甚至打退堂鼓,“迟归,要不还是算了吧,我……”   “不准算了。”   迟归将橘亮色的浮力衣套在他的T恤外,还细致地替他系牢了绳子,“景瞬,想玩就玩,你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简单一句话,却带着温柔的力度接住了景瞬敏感的心。   随行管家杰米走了上来,“迟先生,已经按照你的吩咐下放了梯子,摩托艇也停在边上了。”   迟归简单应了一声,微微弯腰,“来,我带着你,不会落水的。”   景瞬默许了他的靠近,勾住了眼前人的臂膀,“好。”   迟归轻松将他横抱了起来,带了下去。   一艘崭新的白色摩托艇停在阶梯尽头,迟归将景瞬落在了前排,自己往后一坐。   摩托艇在海面晃荡起伏,景瞬紧张地抓住了前段的握绳。   “还好吗?”   迟归很有分寸地和他商量,“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可能得单手环住你的腰,能接受吗?”   “……”   问话时,温热的气息蹭过耳畔,又被微凉的海风吹散。   景瞬呼吸发紧,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激动,“嗯。”   迟归的右手覆了上来,锢住怀中人的腰,将他带入自己的保护范围,“那我开始了?”   “好。”   摩托艇的引擎声骤然响起,迟归单手控制着方向盘,提速冲了出去。   “迟归!”   景瞬下意识地闭眼,没两秒又睁开了眼。   迟归注意着他的感受,“怕吗?”   “不怕。”景瞬跃跃欲试,迎着海风提出要求,“我还想再快点。”   “好!”   迟归提速,圈在他腰上的力度却不见得松,他单手控住方向盘,用强大的臂力也来了一次蹭水旋转。   浪花激起,落在身上的海水夹带着一股独有的咸鲜味。   迟归说,“刚才你看谢从矜的玩法,就是这样。”   景瞬正脸迎接了不少水,但心情越发好了,“嗯!好刺激!”   迟归提醒,“他是双手操作。”   “……”   景瞬垂眸看见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笑了声,“那你比他厉害。”   迟归笑了,干脆利落地加了速。   摩托艇在海面疾驰,将所有人抛在后方,耳边呼啸而过的海风替两人隔出了结界。   景瞬望着眼前是广袤无垠的碧蓝海域,有种恍若隔世的激动,飙升的肾上腺素,替他迎接了久违的自由。   在飙驰了一段距离后,迟归才控着速度慢了下来。   四面八方都是起伏绵延的海水。   景瞬侧眸一看,才发现他们离游轮已经开出了很远,这种时候,即便一个浪头打翻了摩托艇,而他们能依靠只有彼此。   两人几乎是贴着坐在一块,迟归的气息紧了些。   “怎么样?好玩吗?”   “嗯,好玩。”   景瞬没意识到自己脸上扬起的笑意,下意识地往后偏头,几乎是不可控的一瞬间,他的额头就触上了迟归的唇。   “……”   啪嗒。   有水珠坠了下来。   景瞬听见自己漏拍的心跳,以及迟归骤然紊乱的一瞬气息,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被他们各自死死按住。   景瞬连忙装作无数发生地回正了身体,“迟、迟归?”   “嗯?”   迟归回应,声线却变得很低。   景瞬不敢乱动,又忍不住渴求,“能不能再玩一次?我还、想玩。”   “可以。”   迟归落在他腰上的手一松,往后坐了坐,“要不你试着开回去?”   景瞬问,“我可以?”   迟归回答,“可以,有我在,不会出事。”   他轻拍了两下怀中人的手背,示意,“放上去,往前拧就是加速,试试?”   景瞬来了兴致,像是乖乖听话的好学生,“好。”   …   景瞬是新手,开摩托艇的速度不快,但还是平稳地回到了游轮所在的位置。   迟归先行上船,然后将他抱了起来。   有了这三天对外“演戏”的基础,景瞬已经习惯了两人间的简单拥抱,很配合。   甲板上依次排开了不少沙滩椅,这会儿太阳正好。   迟归拿了一件厚实的大浴巾递给景瞬,转眼就看见韦迪走了上来,“先生,总部那边有电话。”   “好。”   迟归看向景瞬,“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接个电话。”   景瞬颔首,“嗯。”   眼见着迟归走远,景瞬还沉浸在刚才短暂却刺激的海面疾驰中。   真好,又解锁了一个人生新体验。   还是和迟归。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刹那,景瞬的心就跟着悸动了两秒,还下意识地望向迟归离去的方向。   “景瞬。”   另一侧有声音响了起来。   景瞬连忙回头看了过去,是季天衡。   对方身上的潜水服湿透了,披着浴巾,看样子是从海里刚上来。   季天衡问,“介意我坐在你边上吗?”   景瞬说,“二少随意。”   季天衡在他边上的沙滩椅上坐了下来,示意侍者去拿酒饮。   他主动开口,“我刚看见你和迟归在玩摩托艇了,你们俩感情很好。”   “……”   演的。   但好像也不是。   刚才在海面上的十几分钟,他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景瞬答不上来,只好笑了笑。   侍者将酒、饮料端了过来,递给了季天衡和景瞬,又退下。   季天衡喝了小半杯鸡尾酒,像是随口询问,“你们认识很久了吧?交往有两三年了?”   “没,要算正式……”景瞬略微停顿,对外改了措辞,“交往的话,应该是今年年初。”   听见这个答案,季天衡隐隐有些诧异,“今年?”   景瞬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   季天衡改口,“其实,我在这次之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   景瞬惊讶,“二少知道我?”   “《写给安禾》?”季天衡不太确定地提及,“那电影是叫这个名字吗?”   景瞬点头追问,“二少看过?”   季天衡如实回答,“没有,不过电影的挂名投资方今宵传媒,是我们季氏旗下的影视公司之一。”   景瞬第一次知道这事,惊讶更甚。   当初,《写给安禾》作为文艺剧本,哪怕景瞬投了很多影视投资公司,却始终没有多少人看好。   哪怕有人愿意投资,但给出的分成条件也很苛刻。   就在景瞬快要绝望的时候,今宵传媒那边主动找了上来,说是他们的高层看重了这个本子,愿意给出投资并且挂名监制。   对方不但给出了足够的投资款,而且给足了景瞬作为编导最大的自由性。   景瞬想到这儿,眸光亮了起来,“二少,那你是不是认识宋先生?”   季天衡一愣,“宋先生?”   “今宵传媒的副总,就是我那部电影的总投资兼监制——”景瞬顿了顿,报出那个聊熟于心的名字,“宋予。”   “……”   季天衡对上他眼中明亮的期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余光瞥见从远处走回来的迟归,试探发问,“你和宋予一直没见过面?”    第35章   “……”   景瞬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垂下的眼睫里荡出浅浅的遗憾和失落,“没有呢,本来之前是约过要见一面的。”   季天衡问, “没见到?”   “嗯。”   景瞬点头, 替那位素未谋面的“宋先生”解释,“宋先生临时有事没来。”   余音未落地, 迟归就走了回来,“谁没来?”   景瞬侧身对上他的眼, 将心尖上的那点陈年的失落扫开,“你处理完工作电话了?”   “我和二少在闲聊呢,我之前拍摄的那部文艺电影,和他旗下的影视公司有交集。”   迟归闻言,看了一眼季天衡。   季天衡抬了抬自己的威士忌, 饶有深意, “景瞬,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试着帮你联系一下宋予, 约你们双方见个面。”   “……”   迟归不接话了。   景瞬有些不确定,“真的吗?你还能联系到宋先生?”   季天衡颔首,“嗯,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这家影视公司了,有点忙,估计不太好约。”   景瞬想到什么,没有强求,“没关系的,我就是很感激他当初对我的投资和信任,不过现在还是尽量别打扰对方了。”   说着, 他脑海里有浮动出一些上辈子的记忆,唇侧的笑意又扩大了些。   “宋先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季天衡听见他的夸奖,抬眼对着迟归笑了声,打趣道,“景瞬,你这样夸奖别的男人,小心你身边的这位迟先生吃醋。”   “……”   迟归不语,闷咳一声。   景瞬听出了这番打趣,愣了愣。   吃醋?   应该不会吧。   不过现在在外人眼里,他和迟归是恋人关系,确实不合适大肆讨论别的无关人员。   景瞬想到这儿,还是朝着迟归挪去了目光,认真解释,“我和宋先生没什么的,连面都没见过。”   迟归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事没有多大的反应。   又一阵海风吹来。   迟归看着景瞬浴巾下已经湿透的衣服,“回去吧?换套干净衣服,你别感冒了。”   景瞬没意见,“好。”   杰米将景瞬的轮椅推了回来,景瞬重新坐了上去,自力更生地朝着船舱内走去。   临走前,迟归特意看了一眼沙滩椅上的季天衡。   季天衡是个聪明人,轻晃了一下酒杯,用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放心,我不参与你们情侣间的马甲小情趣,绝对一个字都不透露。”   景瞬离得远了,才发现迟归没有跟上来,他不太确定地扭头,“迟归,你不走吗?”   简单一句询问。   迟归的脚步立刻跟了上去,“来了。”   季天衡坐在原地,将那杯威士忌一饮而尽,暗叹,“情侣之间的小把戏就是多。”   …   电梯间的门合上,是独属于两人的安静。   景瞬抬头看向边上的迟归,想了想才问,“迟归,你不好奇我和季二少聊的宋先生是谁吗?”   迟归慢了两秒,目光微移,“不好奇。”   “……”   景瞬听见这声回答,一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哦。”   对方似乎从来没有主动追问过他的过往,反正是他最近这段时间,对迟归时不时有了分享欲。   电梯门应声而开。   就在景瞬以为这个话题要不了了之的时候,迟归改了口,“景瞬,要是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就听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   迟归眉眼间掠出一丝犹豫,追问,“那位’宋先生‘,对你很重要吗?”   “……”   重要吗?   景瞬没有这个问题的即时答案。   他沉默了几秒,按照现有的记忆时间线去说,“三年前,我筹备《写给安禾》很不顺利。”   “我那会儿已经没有再进组了,钱包里没有多少钱,更没有投资方看得上这种艺术性大于商业性的文艺片。”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宋先生的助理突然联系上了我——”   “他说宋先生从别的投资方那边得知了我的剧本大纲,很看好这个故事,愿意给我投资。”   也就是从那天起,景瞬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宋予。   “一开始,我和宋先生并不熟,很多项目资金上的交接都是由他助理出面的。”   那时候的景瞬想着:可能是宋予太忙了,也可能是他的电影项目太小了,又或者是对方的身份不方便露面。   直到电影正式进入了拍摄,宋予的助理才拉了一个群,而作为投资出品方的宋予,正式出现在了那个微信群内。   那个微信群只是用来汇报电影拍摄进度的。   有一次,忙到晕头转向的景瞬误往群里发送一段审核用的拍摄画面,从来没有发过言的宋予却突然冒了泡。   “宋先生一下子就指出了我那个镜头里的构图缺陷。”   那时的景瞬在拍摄电影方面还是纯新人,很愿意反复打磨每一个镜头。   在听了对方的好意指点后,他立刻茅塞顿开,重新拍摄了那个画面。   “也是在那天,我主动加了宋先生的微信,我一开始很怕打扰他,做好了被他拒绝好友申请的准备。”   但没想到,宋予几乎是秒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那时候的景瞬还没遭遇到剧组事故、没经历前世那几年的苦难和折腾,一见到宋予愿意和他私聊交流,于是立刻主动向他请教了很多电影创作方面的事。   宋予一一解答,很专业。   “后来我才知道,宋先生其实没比我年长几岁,只是身份不太适合公开露面,所以我们的沟通一直停留在线上。”   直到电影上映,景瞬拿着它在国际电影节上获了奖。   “除了和我一起待在剧组打磨作品的各位主创,我最感谢的人就是宋先生。”景瞬实话实说,“在获奖后,我冲动地向宋先生发出了邀请。”   景瞬想要当面表示自己的感谢,除此之外,他也留了一点点微末的私心——   他很想知道,宋予到底长什么样。   景瞬见两人已经回到了船舱套房,抓紧时间说完结论,“不过很可惜,那天宋先生临时有事,没来。”   景瞬满怀期待地从约定的下午两点,等到了晚上十点。   在发出的几条消息都石沉大海后,才从他助理那边得知了消息:   “不好意思,景先生,我刚才知道宋先生失约了,他今天有私人急事要处理,等过阵子,我再帮你们重新安排见面时间,好吗?”   景瞬压住失望,假装无所谓地应了下来。   迟归眸光微变,问,“你现在还很想见他吗?必须见到?”   景瞬沉默着,摇了摇头。   迟归盯着他的神色,好几秒后才温声交代,“你先进浴室换衣服吧。”   “好。”   这个话题,短暂掀了篇。   景瞬拿上干净的衣物,进了浴室。   他一边换下湿透的衣服,一边回想着其他不方便提及的记忆——   那次失约之后,景瞬很快就接到了《反杀》的剧本,这对他来说是求之不易的机会,自然应了下来。   电影辗转四地,拍摄了许久。   景瞬和宋予本来就不多的联系就跟着断开了。   再后来,电影拍摄出事。   景瞬困在了轮椅上,又错把满口谎言的迟盛当成了绝境里的寄托,最终在孤单和病痛中消磨了将近四年。   前世,景瞬在某天失眠夜里突然涌现出了“创作剧本”的念头。   “既然这辈子拍不了电影,那努力写剧本,换种方式创造角色总可以了吧?”   带着这种想法,景瞬那颗受困黑暗已久的心总算破出了一丝“生”的光亮。   于是,他这么做了。   不需要看病的日子,景瞬只要完成了线上能够赚钱的工作,就投入新一轮剧本的创作。   这个过程不是很顺利,他身边也没了可以讨论创作的朋友。   但景瞬还是执拗地抓住了这一点动力,一点点地写,一句句地磨,才让一个全新的故事有了最基本的雏形。   也是在那一年的冬天,景瞬找到了那个一成不变的黑色头像,鼓足勇气发去了消息:   “宋先生,打扰一下,我新创作了一个剧本框架,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   和当初发出好友申请一样,景瞬做好了“被拒绝”又或是“石沉大海”的准备,没想到,宋予隔了几个小时就回复了——   “不好意思,这几年人一直在美国,和国内隔了时差,我现在睡醒才看到。”   “如果景先生愿意给我看的话,当然可以。”   两句回复,又将两人断了许久的关系联了回来,就这样,宋予成了景瞬新剧本的分享第一序位。   那段时间,两人关于剧情讨论的交流格外频繁,景瞬久违地感到了自己干瘪的灵魂在一点点充盈。   但也仅此而已。   景瞬从不向宋予倾诉生活中的不如意,而对方默认了他有“恋人”这一事实,同样很有分寸地避开了他的私人生活和感情。   两人像是创作上的同路人,在忙碌生活的间隙,一起打磨着这个剧本。   只是剧本的结尾,景瞬久久没有定下落笔,他不着急,总觉得有时候去定下真正属于这个剧本的结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而老天爷也算不到人心险恶。   那个深夜,他被迟盛推到在地。   “……”   景瞬想起自己濒临死亡时的那一通电话,有些后悔:   他不应该这么做的。   本来两人在现实生活中就没有交际,根本不应该在私事上打扰到对方。   景瞬想起猝然结束的上辈子,心生感慨:   不知道宋予接到那通电话?   也不知道临死前听到的那句名字,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最后的错觉?   如果能够选择,景瞬希望那是错觉、是虚假的,希望宋予没有接到那通本来就不应该打给他的电话。   叩叩。   敲门声响了起来。   迟归站在浴室外,询问,“景瞬?没出事吧?”   景瞬从回忆着挣脱出来,看了一眼腕表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里面待了快半小时。   他连忙移动去开门,“没事,我好了。”   迟归也已经在外面换好了衣服,和他交代,“再有一个小时,游轮就该靠岸了,我还得留下来待几天,处理张氏和码头项目。”   “你要是不着急回去,那就陪我再待三四天?”迟归补充,“不会耽误你回去复诊的。”   景瞬最近确实没有什么通告要忙碌,唯一的节目庆功宴也还没定具体时间。   他确认时间自由后点头,“好。”   …   一小时后,游轮准时停靠在了私人码头。   景瞬坐在二层观光台上往下看——   宾客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撤场,坐着各种豪华车辆离开了码头。   身后有人喊他,“景瞬。”   景瞬回身看了过去,对上谢从矜那张脸,“谢先生,你还不走?”   “你不是也还在这里?”谢从矜反问他,又自顾自地解释,“我五点半的飞机回帝京,马上就走了。”   景瞬点点头,没接话。   谢从矜欲言又止,考虑半天后才别扭开口,“喂,我问你,喻、喻修竹他最近怎么样了?”   景瞬猜到了对方和自己打招呼的目的,“你去看他的朋友圈不就好了。”   虽然常年和圈内艺人、各种社交媒体打交道,但喻修竹是一个很热爱分享生活的人,甚至不会去特意设置时间权限。   只要想看,人人都能看到。   谢从矜沉默几秒,说得很含糊,“看不见。”   景瞬一秒发问,“他把你删了?”   谢从矜很明显地哽一口气,“景瞬,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讲话其实很欠揍。”   “没有。”   景瞬回得干净利落,继续追问,“所以,你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喻哥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居然能主动删你微信?”   景瞬不可思议地将谢从矜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得出结论,“你渣男啊?”   “……”   到底谁渣谁?   谢从矜磨了磨后槽牙,“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景瞬看眼前人似乎快要暴走了,见好就收,“喻哥这两年挺好的,新公司也在稳步发展。”   他顿了顿,补充关键,“我看着,他好像不太有新对象的样子。”   “新”字,被他咬得格外用力。   谢从矜这才气顺了一些,主动拿起微信,“加个好友吧。”   景瞬意外,“你要加我微信?”   谢从矜挑眉,有些傲气,“怎么?还不愿意啊?我的微信号一般人还要不到呢。”   除了帝京阔少这层身份,谢从矜还是娱乐圈人气演员,一般人确实要不到他的私人联系方式。   “你混娱乐圈,我也混娱乐圈,我手里多得是人脉资源。”谢从矜点开自己的微信界面,递了过去,“以后等你好了,有合适的剧本我可以推给你。”   景瞬听见这后半句话,不自觉一笑。   他看着递到面前来的微信二/维/码,也不客气了,“行,那就借你吉言。”   好友验证顺利通过。   谢从矜也不装了,趁机提议,“以后我给你推资源,你把喻修竹的朋友圈截图给我看,公平吧?”   景瞬听见这话,“那我还是把你删了吧。”   出卖喻修竹的事情,他可不干。   谢从矜额头一抽,“……当我没说。”   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是经纪人发来的催促消息。   谢从矜简单回了一句,然后对着景瞬说,“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来帝京,可以联系我。”   景瞬点了点头,目送告别。   谢从矜往楼梯走去,没两步又转回身,“喂,景瞬,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昨天季二瞎说的,别把我之前喝酒胃出血的事情告诉他。”   谢从矜才说完,又自嘲地笑了一声,“算了,没什么,反正他不会在意。”   他背对着景瞬潇洒挥手,“走了。”   “……”   景瞬坐在轮椅上,看着谢从矜的背影消失。   他考虑了两秒,拿起手机,如实和远在海市的喻修竹说,“喻哥,我遇到你前任小男友了。”   喻修竹的回复来得很快,“什么?”   景瞬按下语音键,把在游轮上遇到谢从矜的事情简单一说,然后总结,“要是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就是你之前口中的小朋友吧?”   微信那头的喻修竹没承认,也没否认。   主要体现在没回微信。   景瞬怕两人之间真有什么解不开的大矛盾,于是很诚实地说,“我们俩刚才加的微信,他主动提的。”   喻修竹跳过前面那一提问,又回了消息,“他加你干嘛?”   景瞬省去截图朋友圈的事,“他说要有合适的剧本就推给我,你要是觉得不行,我现在就把他删除了。”   谢从矜看着是不坏,但景瞬无条件站队自家经纪人。   电话那头的喻修竹似乎闷笑了一声,“那就留着吧,要是他能给你合适的资源,我们不要白不要。”   “好的。”   景瞬又水灵灵地绕回了上一个问题,“所以你们真的谈过恋爱啊?”   喻修竹无奈,“小景,你不当演员的话可以改行当狗仔。”   景瞬心情很好,和他开起玩笑,“我会考虑的,谢谢喻哥。”   这行字刚刚发出去,迟归和韦迪就走了过来。   迟归看见他还没回收的笑颜,“和谁发微信呢?笑那么开心?”   “和喻哥。”   景瞬收回手机,“你们开完视频会议了?”   迟归点头,“嗯,下船吧,司机在停车场等了。”   “好。”   游轮底下有个小型停车场,有专门的通道连接岸上陆地。   三人坐着直升梯往下走。   才出电梯,景瞬就眼尖地发现了角落里的一幕——   秦烨站定在一辆看上去就很贵的豪车后排车门前,将之前拍卖会上很抽象的陶艺小马递了进去。   车内有人伸手接过,看着也像个男人。   景瞬眯了眯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结果秦烨的后脑勺就像是长了一双眼,当即转身回看了过来。   停车场的光线很暗。   但秦烨那双眼中的犀利,如同毒蛇一般,看着有一瞬间的慑人。   不过,在察觉到是迟归和景瞬后,他的警备感就降了下来,还对着他们这边点头示意。   迟归颔首,算是回应。   “走吧。”   他对着景瞬说。   景瞬收起那点属于“狗仔”的好奇心,跟着迟归走到了另外一处车位。   他想起这三天还算是不错的海上旅行,有些意犹未尽,“迟归,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酒店吗?”   “不是。”   迟归在车前站定,替他放下了车载升降台面,“我们回自己家。”   …   澳市淞山,是一片密度很低的私人住宅区。   依着山势而建的独栋别墅,远离了闹市的喧嚣,但自然绿化足够好,晴天时还能远眺海岸线。   景瞬以前在杂志上看到过类似的报道,但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他看着眼前算得上霸气的三层洋房,延迟了半天才追问,“迟归,我们接下来几天住在这里吗?这是你的私产?”   迟归看出他眼里的震惊,回答,“老爷子生前买的,说是适合养老,不过他生前没住上几天,后来就留给我了。”   韦迪看见家中亮起的灯光,补充,“先生,易铭那边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找好了管家和菲佣,应该已经收拾妥帖了,我们现在进去?”   迟归点头,看向景瞬。   只是还没等两人迈动步伐,一道嘹亮而急切的狗叫声就从院里传了出来,“汪!嗷呜!汪~”   景瞬第一时间朝着声源看去。   那道奶黄色的身影急不可耐地用爪子扒拉开了虚掩的门,飞速朝着景瞬冲了过来。   景瞬的轮椅没稳住,被冲击得后滑了两步,迟归眼疾手快地撑住轮椅把手,看向始作俑者。   狗宝才没工夫理他,只是一个劲地往景瞬的怀里钻,还企图伸舌头舔舔自家景爸。   景瞬哪里会认不出自家小狗,一时间又惊又喜,“狗宝,你怎么在这里?想我了吗?”   “汪!汪!汪!”   宝想!宝超想!   “好了乖乖,我也想你了~”   “呜呜~”   狗宝鼻音哼哼,显得特别委屈。   仿佛不是和景瞬分开了三四天,而是被迫分开了三四年。   “……”   迟归早就从林叔口中得知了狗宝在家的霸王行为,如今看见这狗在搞卖弄演技,暗中评价:还挺绿茶。   当然,沉溺其中的景瞬完全不觉得。   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狗宝的热情,这才看向迟归寻求答案,“狗宝怎么会在这里?”   迟归解释,“我接下来几天会很忙,有很多政/府层面的项目会不方便带上你,怕你一个人在这里无聊,所以让人把狗宝接了过来。”   狗宝听见自己的名字,勉为其难地看了迟归一眼。   没两秒,它就借助自己毛茸茸的本体优势,继续贴着撒娇,“嗷呜~呜呜~”   景瞬揉了揉狗宝还带着沐浴香气的脑袋,哄他,“好啦不撒娇啦,我今晚就和你一起睡,好不好?乖乖的。”   “汪!”   狗宝听懂了,特别神气地看了一眼迟归,尾巴摇得更加欢快了。   “……”   迟归感受到了这只狗的炫耀行为。   向来在工作上决策得当的他,突然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    第36章   常年未住人的山野别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三楼次卧更是及时安装上了防滑地毯和辅助设施, 各种电子设备一应俱全。   迟归将景瞬带进了次卧,自己只是站在门口,“这几天就先住在这里?有缺东西的话, 可以及时和管家说。”   “白天要是实在无聊, 可以带着狗宝沿着山路绿化道走走,这个住宅区很安全。”   这个片区安装了不少监控, 还有安保人员每隔半小时的一次巡逻,隐私性和安全性都很不错。   当然, 迟归没有直说的是,他还在别墅附近安排了私人保镖,在非必要时刻是不会出现打扰景瞬的。   景瞬自顾自地环视了一圈,没有不满意的地方,“你住在哪里?”   游轮宴请已经结束了, 没有了外来的宾客, 两人只能分房间休息。   迟归侧身,用眼神示意,“就在你对面房间。”   新管家走了上来, 毕恭毕敬地称呼,“先生,可以下楼用晚餐了。”   “好的。”   虽然管家和菲佣都是临时聘请的,但都是受过专业培训,做起事情来很专业。   新家的第一顿,安排得很精致。   狗宝嗅到烤鸡肉的味道,馋得浑身都在激动,它趁着景瞬不注意,立刻蹦上了旁边的主位:   “呜~呜呜~”   香!   宝要上桌吃饭!   景瞬一惊,还没等他出声制止自家崽子这无法无天的行为, 迟归就更快一步揪着狗宝的后颈,将它赶下了椅子。   啪嗒!   狗宝早就被养得肉乎乎,这点高度摔在地上不疼,但有点懵。   再一抬眼,迟归就已经霸占了主位,和景瞬位置挨得挺近。   狗宝干瞪眼,“汪!”   迟归慢条斯理地拿温湿巾擦手,趁机说出心理话,“再吵就把你送回去。”   狗宝呜咽了一声。   人,有被威胁到。   景瞬看见一人一狗突然间的互动,忍俊不禁。   迟归看向他,“笑什么?”   景瞬抿了抿唇侧的笑意,桃花眼亮晶晶的,“狗宝懂什么啊,你怎么还威胁上它了?”   他就是觉得,迟归好像没那么讨厌狗狗了。   而且刚才和狗宝“呛”上这么一句,还有点说不出的孩子气,挺让人意外的。   “景瞬,你别太宠它。”迟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那么在意,告状,“它没你想象得那么乖。”   景瞬视线微垂,还在替狗宝开脱,“它才不到半岁,偶尔闹腾点很正常,其实还是挺听话的。”   狗宝连忙靠近景瞬,努力扒拉着他的裤腿,“嗷呜呜~”   迟归看它又装上了,眯了眯眼。   景瞬安抚了一下没办法上桌的狗崽,这才动了筷子。   他看了一眼已经要暗下来的天色,想起刚才开车上山时看到的那些零散别墅,“迟归,这些傍山别墅都有人在住?”   迟归颔首,“嗯。”   坐在对面的韦迪补充,“一共十六户,这块地早年是官/方开发的,一般的有钱人还买不到,据说首批住进来的人非富即贵。”   别看住户数量少,但算得上澳市顶尖的圈层。   后来,澳市开发了其他更高档的富人区,在生活层面更加便捷,这边才陆陆续续搬离了几家。   但这里总体还是属于澳市最顶尖的私人区。   景瞬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迟归示意,“先吃饭吧。”   “好。”   ……   山里的夜色更加浓郁。   景瞬穿着单薄的睡衣出了浴室,澳市的气温比海市要高,这一会儿入夜不算凉。   狗宝叼着小玩具就眼巴巴地跟了上来,趴在床边等待着“上床”指令。   要是按照往常,景瞬一定就心软让它上床了,但说来奇怪,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迟归那句——   “景瞬,你别太宠它。”   “……”   如果迟归在这里的话,一定不会让狗宝上床的。   带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景瞬拍了拍它的脑袋,“宝宝已经长大了,要学会在狗窝里自己睡觉。”   狗宝耸了耸鼻子,哼哼唧唧。   但它还是很乖地放下了自己的小玩具,转身费力地将自己的狗窝拖到了床边,然后啪叽一下躺了进去,“汪!”   看吧!很乖!   景瞬被它的大眼睛萌得心肝颤,立刻溺爱道,“好~你就是全世界最可爱的狗宝宝~”   床头灯被调到了最低亮度。   景瞬躺了下来,松软的被子上泛着干净清淡的香气,应该是提前水洗过的,但他就是莫名觉得缺少了什么,徒增了有了一种不适应的认床感。   “……”   药效还没完全起来。   睡不着的景瞬也不太能大幅度地转动身子。   他微微偏头,忽地看见了右侧空荡荡的床位,一瞬间,内心莫名其妙的缺漏像是找准了答案。   这被子上,没有迟归身上的那种茶香,那种很淡、却能让他感受到安心的气味。   景瞬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依赖过了界限,他连忙压制住那点不着痕迹的念头,将被子往上拉过自己的头顶,尝试入睡。   好在药效还是起了作用,一夜好眠。   等睡醒时,景瞬才知道迟归和韦迪一大早就已经出了门。   他一个人慢悠悠地吃完了早中饭,眼见着天光尚好,准备独自一人带着狗宝出门遛遛。   淞山的自然环境很好,虫鸣鸟叫,令人心旷神怡   景瞬根据指示牌,很快就找到了其中一处环山绿化道,狗宝正是爱玩的年纪,很兴奋,一出门就这嗅嗅、那闻闻的。   景瞬怕有其他住户经过,一边用牵引绳控制着狗宝,一边单手操控着轮椅前进。   好在狗宝还算听话,始终跟在他的附近。   一人一狗晃了半个小时,途径一块坡度很缓的上坡时,意外发现了一块绿油油的草甸。   “汪!嗷!汪汪!”   忽然间,一阵更为嘹亮的狗叫声响了起来,像是在警告他们不要进入自己的领地。   狗宝飞速竖起耳朵,第一时间察觉了目标——   在距离他们五六米开外的山间阶梯上,一只浑身油光发亮的大型黑狼犬冲了过来。   狗宝不知道是在兴奋还是警惕,瞬间嗷叫着回应,冲了上去,“汪!”   “欸!狗宝!”   景瞬手中的牵引绳毫无防备地被挣脱,骤然卸了力气,轮椅在缓坡上没办法控制平衡,立刻往后滑了几步。   景瞬一惊,刚准备重新控制重心,身后的轮椅把手就被人用力撑住了。   “小心!”   紧接着,身后人超大声地喊道,“Eone!stop!不许欺负其他狗狗!”   果不其然,那只大型黑狼犬立刻停止了充满力量感的嗷叫,面对狗宝“不自量力”的飞扑也没展露出任何攻击性。   景瞬慢了半拍,回头才发现身后站着一名长相白净的年轻男孩。   两人对上视线,对方特别主动地将景瞬的轮椅推上了平地,才开口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个点平时都没有人经过的。”   “而且离我家的后院就几步路,所以我才没有牵狗绳,实在是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   景瞬细看时,才发现对方是有些娃娃脸的长相,算得上可爱那一卦的。   “我没事。”他瞥见远处还在各种“挑衅”的狗宝,也跟着喊,“宝宝回来!”   狗宝听见自家景宝的叫唤,扭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牵引绳的控制。   “……”   它看着眼前比大出一倍不止的大狗狗,顿时没了“狗仗人势”的气场。   狗宝咬住自己的牵引绳,吓得脚底打滑往回遛,“哼呜~”   景瞬重新牵住它的绳子,想起刚才算得上危险的一幕,故意板着脸教训,“坐好!你刚刚表现不乖!”   狗宝头一次挨训,立刻蹲坐在了景瞬的轮椅边上,尾巴讨好似地晃了晃。   边上的年轻人瞧见狗宝的机灵样子,笑开,“你家这狗好聪明,是什么品种的,看着还小吧?”   “土松犬,是还小。”景瞬重新看向身边的陌生年轻人,“刚刚谢谢你。”   年轻人确认他没有受伤,连忙摆手,“欸,不用,你没事就好,本来就是我家狗吓到你们了。”   说着,他又对不远处的黑狼犬招手,“Eone,过来。”   黑狼犬健步跑了过来。   离得近了,景瞬才发现它的身后侧有一道很长的伤疤,不难想象,之前一定是受过很严重的伤。   Eone靠近,第一件事就是嗅了嗅狗宝。   面对绝对的力量和体型压制,狗宝这会不敢乱嚷嚷了,甚至因为过分发怂而栽倒了身子。   Eone很快就撤回了试探,哼气:闻着还一股奶味,小屁狗!   狗宝似乎听出了它的不屑,壮着胆子:   “汪!”   宝很厉害!   看见两只狗狗的试探和互动,景瞬和身边人同时笑出声。   景瞬问,“你家狗狗多大了?也是公狗?”   “嗯,具体年龄不清楚,不过满五岁了。”   对方蹲了下来,将牵引绳套在了Eone的脖子上,“好了,你也戴上绳子。”   他站起来,指着斜上方的那幢别墅解释,“喏,我就住在那里,后院有条小路可以直接下来。”   “这里住户密度低,平常这块草甸根本没人,我就想当然地把我家狗放出来了,下次一定注意。”   景瞬回答,“我没事,我不怕狗。”   要说起来,还是他和狗宝误入了对方领地。   娃娃脸盯着景瞬这张陌生的脸,“你好,我叫虞臻,你是新来的吧?之前没在这片见过你。”   景瞬听见这个算得上特别的名字,礼貌回应,“你好,我叫景瞬。”   “确实是昨天才来这儿,家里人来澳市办事,我跟着来临时小住。”   虞臻点头,“听你的口音,确实不像澳港的。”   景瞬自报家门,“我是海市人。”   没想到,虞臻一听见这话就来了劲,“海市?我老家在海市和苏市交界!我们俩还挺有缘的!”   景瞬怔然,“这算有缘吗?”   虞臻想当然,“包邮区一家亲!本地口音应该差不多吧?”   景瞬听见他这个说法,莞尔,“嗯,那倒也是。”   两人短暂交谈间,狗宝悄咪咪嗅了嗅Eone身上的气味,确认对方根本不和它一般计较后,重新活跃起来,左右围着Eone转圈圈。   Eone由着它打卷,细条的尾巴也动了动。   虞臻看得出自家大狗在偷偷开心,提议,“这片区的住户都没养狗,Eone平时在这里都找不到小伙伴的,景瞬,你还要继续遛吗?我和你搭个伙?”   景瞬见狗宝的兴奋劲还没过去,没拒绝,“好。”   虞臻给景瞬指路,“走这条绿化道吧,待会儿有一段风景更好。”   两人重新走回到绿化道上。   虞臻对上景瞬这张脸,总觉得有些眼熟,“景瞬,你是不是明星?我总觉得在电视剧里看过你?”   景瞬没打算藏着自己的演员身份,“嗯,之前是演过一些电视剧,但现在没了。”   虞臻看见他身上的轮椅,没有越界多问,而是夸奖,“怪不得,你长得很好看。”   景瞬并不是第一次听见旁人对他的外貌夸奖,“谢谢,你是在澳市工作?”   昨晚迟归和韦迪说过,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虞臻看着年纪不大,又说自己的老家在苏市,那怎么会住在这里呢?   虞臻很坦诚,“哦,我来澳市五年多了,是经别人引荐,是来这边工作赚钱的。”   他摩挲了一下指尖,比了一个发牌的动作,“荷官,你知道吧?Eone的中文谐音就是亿万,发大财。”   Eone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特意扭头看了一眼。   景瞬笑开,“当然知道。”   澳市的博/彩是合法的,荷官在这儿不算是小众职业。   有时候玩彩牌的客人赢了局,就会给他们一些小费,攒钱更容易,反之,如果有客人输了局,也有可能把怒火洒在他们的身上。   虞臻隐去工作上的琐事,“不过,我这两年外出工作得少了,日常待在这边静养。”   景瞬捕捉关键词,“静养?”   “嗯。”   虞臻点了点自己的心脏部位,“前两年出了点意外,从阎王爷那边抢了一条命回来。”   他又指了指走在前排的Eone,“我们家狗狗的伤疤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为了救我。”   大概是回忆起了前两年的不好遭遇,虞臻的眸光黯淡了下来。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开朗情绪,笑道,“所以啊,我现在就觉得,人只要能活着,就挺好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说是吧?”   这句话,完全戳在了景瞬的心坎上。   他很认同这句话,“是。”   …   两人围着绿化道又走了一圈,绕回到了相遇的那条路上。   Eone和狗宝已经熟悉了彼此的气息,这会儿已经开始玩上了,只是更多时候都是狗宝强行黏着Eone。   虞臻停在自己家门口,问,“景瞬,要不要进来坐坐?”   景瞬婉拒,“还是不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毕竟两人才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贸然登门不太好。   虞臻没有强求,但还是说,“那你在门口稍微等我一下,我给你拿点东西!”   “欸……”   景瞬来不及拒绝,虞臻就快速走进了屋。   原本还在敷衍狗宝玩闹的Eone见此,立刻跟了上去。   狗宝眼见着对方走远,想要追上去又被牵引绳给限制住了活动范围,急得原地扒拉了好几下,才不开心地对着景瞬哼哼唧唧。   景瞬揉了揉它的后颈,“今天玩够啦,明天再玩,好不好?”   狗宝哼唧,耷拉脑袋。   虞臻一时半会儿没了人影,景瞬又不好没经过允许就进门,于是就在家门口等着。   从他这个角度往里看,正好能瞧见最近的客厅一角——   白色地毯和白色沙发被各种暖色调的玩偶占据,布置得很温馨,沙发角落还有一个展示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艺品。   忽然间,景瞬眼尖地捕捉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陶艺品,形状抽象。   只是来不及再看第二遍确认,虞臻就走了出来,“景瞬。”   “嗯?”   虞臻将一个精致的蛋糕盒递了过去,“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这是我自己做的甜品,本来想着今天下午遛完狗再吃的。”   没想到遇到了景瞬,又多在绿化道上遛了一圈狗,耽误了时间。   景瞬看见卖相相当不错的甜品,惊讶,“你自己做的?”   “嗯,这两年闲着没事就在研究厨艺,你试试?”虞臻笑道,“我大概知道你住在哪家了,等之后有空,我再带着Eone找你们玩。”   景瞬接下这份好意,“谢谢。”   话音刚落,Eone也从屋内跑了出来。   它的嘴巴里叼着一根特别大的肉卷磨牙棒,径直走到了狗宝的跟前才把零食放下,“汪呜~”   狗宝看见这根属于大型犬的磨牙棒,双眼放光,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   它的前爪原地蹦跶了两下,俯身对着Eone:“汪!”   宝宝拜见大哥!   景瞬看呆了,“这能吃得下吗?”   虞臻乐了,“拿去玩也行,它这个月龄的狗狗是可以磨磨牙了。”   “谢谢,那我们先走了。”   “好。”   …   景瞬原路返回,狗宝特别费劲地将磨牙棒零食叼着,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   一人一狗才回到家门口,正好看见管家走了出来。   后者见到景瞬,当即松了一口气,“先生,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没出什么事情吧?”   景瞬摇头,“没有,就是遇到了另外一户养狗的人家,没注意时间多聊了一会儿。”   管家没有生疑,只是转告,“韦助刚才打电话回来了,先生还在忙,今晚还有一个晚宴要参加,就不回来吃了。”   “……”   第一天就忙成这样啊?   景瞬心尖晃过一丝不着调的失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管家问,“小景先生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佣人去做。”   景瞬提起膝盖上的蛋糕,“不用麻烦了,我吃这个就行,你让人给我泡杯热牛奶吧,送到我房间里。”   “好的,那我去准备一下,再给您备点新鲜水果?”   “好。”   景瞬回了房间,闲着无事,他抽空将落下的《这!就是真职场!》的更新四期全部看完。   时间一晃到了九点,都还没见到迟归的身影。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台灯。   景瞬盯着屏幕上已经播放完的黑**面,又看见狗宝正在窝里对着新零食吭哧吭哧,心尖突然弥漫上了一股久违的孤寂。   景瞬在轮椅上呆坐了半天,甚至有点冲动想要发消息问一问迟归什么时候回来。   等意识到自己不合适的念头后,他连忙退出了聊天界面。   “……”   前世,自己一个人熬过来那么多孤单日子,自觉已经习惯了,怎么到了今天,反而还会不适应了?   景瞬叹了口气,收拢那点情绪进了浴室。   等到再从浴室出来时,狗宝已经累得啃不动了,趴在狗窝里面打哼哼。   景瞬看了一眼那根磨牙棒,只是受了局部轻伤。   “宝宝,累了吧?明天再继续努力。”   景瞬揉了揉它的脑袋,这才挪上床,“我们准备乖乖睡觉了。”   忽然间,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叩叩,未上锁的房门响起了动静。   “景瞬,睡了吗?”   是迟归的声音。   景瞬不自觉地挺起了身子,“进。”   迟归推门而入,身上还穿着一套深棕色的正装。   狗宝警惕了一瞬,确认了迟归身上的熟悉气味后,重新趴下。   迟归看见它底下的狗窝,有些意外,“你今晚没让它上床睡?”   “嗯,昨晚就没上床了,还是他自己把狗窝拖过来的。”景瞬对上眼前人,心里的那点失落不翼而飞,“今天很忙?”   “是有点。”   迟归没有瞒他,“张傲德在游轮上吃了憋,又输不起,提前一天回来就联合其他码头运输公司,想要集体向我们施压。”   景瞬蹙眉,“好解决吗?”   迟归神色从容,“好解决,他们成不了气候。”   迟氏早就提前和张雅之联系上了,对方正在秘密蚕食张氏的股份,眼下不出三天,张氏就该重新洗牌了。   只要张傲德下台,有些事情就不会是对方说了算。   迟归瞥见狗窝里面的巨大磨牙棒,“这东西哪里来的?我听管家说,你今天出门遛狗遇到狗友了?”   景瞬将下午遇到虞臻的事情,简单分享了一遍,“我觉得他挺好的,而且短期内,狗宝还能有个伴。”   迟归没阻止景瞬交友的权利,“好,你自己注意就行。”   至于那位虞臻,他会让韦迪去暗中调查。   “不早了,你先休息?”   “忙到现在,你是不是很累?”   两人同时开口,又在对视间同时停下。   “……”   “……”   景瞬心尖荡上一丝悸动,下意识地避开迟归的眼,“我和狗宝是差不多要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累了一天了。”   “好。”   迟归往前走了一步,替景瞬调暗了床头灯的光线,“你早点休息。”   短短不到五分钟的交流,景瞬却觉得自己晚间的那点孤寂一扫而空,他深呼一口气,总感觉有什么在心口呼之欲出。   “狗宝,来。”   狗宝听见自家景爸的呼唤,从窝里扒拉在了床边。   景瞬举起它软乎乎的爪子,试图拉近一人一狗的关系,“今天辛苦了,宝宝来和你说晚安。”   “晚安工具狗”这一会儿很警惕,生怕迟归踹了它新得到的大零食。   它记得呢,这归上次踹过宝的小碗!归坏!   “……”   迟归的心思根本不在狗宝身上,他听见景瞬温软的语气,疲惫了整天的神经突然松动。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无声的情愫在悄悄蔓延。   “嗯,收到了。”迟归的视线假意在狗宝的爪子上顿了顿,在最后那秒投向了真正该看的人。   “宝宝晚安。”    第37章   “……”   宝宝?   这是喊谁呢?   景瞬的脑海瞬间空白一片。   等反应过来后, 他连忙甩开狗宝的爪子,卷起被子就埋了进去,“我、我睡了。”   迟归暗笑, “好, 早点休息。”   房门关上,一切归于安静。   狗宝重新趴回在狗窝, 护着自己的大零食安然入睡,可景瞬因为这声“对象模糊”的晚安, 意外地失了眠。   他的心像是漂浮在了云端,又像是荡在了海面随波逐流,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动出这段时间和迟归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帧帧一幕幕,就像是随机播放的电影情节。   以至于, 景瞬逐渐意识到了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   迟归在自己心里的份量, 好像是有些过重了?   直到窗帘外的天光泛白,景瞬才有了迷迷糊糊的睡意。   一觉醒来,狗宝叼着那根巨无霸的磨牙棒, 正眼巴巴地坐在床边等着他。   “呜呜~”   “……”   景瞬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十点了。   狗宝又宣誓自己的存在,“呜呜。”   景瞬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知道了,下午再带你出去玩,好吗?”   “呜!”   狗宝晃了晃尾巴。   景瞬艰难从床上爬起来,借助轮椅进了浴室,对着镜子一照,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也多出了一轮黑眼圈。   “……”   景瞬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加快了洗漱的步骤, 带着狗宝下了楼。   原本想着这个时间点,迟归应该已经出门了,但没想到,对方这会儿就坐在一楼餐桌前。   视线相对。   迟归先开了口,“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   还好意思问?   要不是你昨晚临走前给了那么一句话,也不至于失眠到凌晨。   景瞬想起自己许久没出现的黑眼圈,而罪魁祸首就在桌前,他暗吸一口气,“还行,你今天不用出门了吗?”   “要的。”   迟归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要走了。”   话音刚落,韦迪就揣着平板走了过来。   “先生,宴会请柬已经加点制作好了,今天之内一定会发出去,另外酒店那边的宴会细节也已经沟通完毕了。”   景瞬捕捉到关键词,发出疑问,“宴会?”   迟归在平板上略微停留了一会儿,回答,“迟氏在海市一家独大,但在这里不是,我们想要靠着0202的码头项目正式入驻澳港,免不了要打点一下当地的人际关系。”   上到官/方部门,下到各方派系。   张傲德想要那这些人脉关系来施压,迟归就需要反向拉拢这些关系。   做大项目生意,第一讲究利益,第二讲究人气,第三才是颐指气使的施压。   景瞬一点就透,“定在明晚吗?”   韦迪接话,“是的,明晚六点半,皇家丽宝酒店顶层。”   “哦。”   景瞬眸底刚晃过一丝不确定,就听见迟归说,“景瞬,你自己决定。如果感兴趣,明晚就出席,不感兴趣就算了。”   “反正你对外的身份摆在这里,迟氏名义下的宴会,你有权利自由进出。”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却带着十足的份量。   要知道,迟氏的宴会邀请资格是多少人想盼都盼不来的,哪怕到了澳港地区,能够受邀参加的宾客身份同样不会低到哪里去。   迟归现在的意思是,景瞬不是宾客,而是东道主。   景瞬应了声,“好。”   韦迪提醒,“先生,该走了。”   迟归起身,却不忘提醒还没用餐的景瞬,“好好吃饭,午休多睡一会儿,我看你昨晚好像休息得不太好。”   说到最后半句时,似乎带了一丝笑意。   景瞬不承认,“我睡得很好。”   “走了。”   “嗯。”   …   午后,阳光正好。   景瞬躺在懒人沙发上悠悠转醒,才觉得被迫熬了夜的身体恢复了充盈感。   狗宝就趴在地上,还在坚持不懈地和那根巨无霸磨牙棒做斗争。   忽然间,窗外响起了一阵嘹亮的“汪汪”声。   狗宝瞬间抬头、竖起耳朵,再经过两三秒的确认后,它一下子就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汪嗷!汪!”   大哥!   是宝的大哥!   景瞬也反应过来,“Eone来找你玩了?”   狗宝的爪子在地板上扒拉磨蹭,像是急着下楼,又想着在原地等景瞬一起行动。   景瞬示意,“宝宝,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跟上。”   狗宝舔了舔景瞬的手背,立刻冲出房间门。   景瞬慢了好几拍才坐上轮椅,下了楼。   别墅前院,虞臻就带着Eone站在围栏外侧,穿了一件奶黄色的薄毛衣,很亮眼。   大概是有了昨天的小小插曲,这会儿Eone就老老实实戴着牵引绳,但还是很威风高大。   提前一步抵达的狗宝正围着它转圈圈,眼里全是对这位新大哥的崇拜。   虞臻笑着打招呼,“景瞬!下午好啊,我差点以为我找错你家门了,得亏狗宝先跑出来了。”   景瞬靠近,“我原本还想着迟点带狗宝去找你们呢。”   虞臻邀请,“正好,一块遛遛?”   “好。”   两人围着绿化道绕了两圈,又走到了虞臻住着的别墅外。   一回生二回熟,景瞬这次没再拒绝虞臻的邀请。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准备了一点。”虞臻为了方便景瞬的轮椅高度,特意将东西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你试试?”   “谢谢,昨天的蛋糕就很好吃。”   景瞬环视着一楼的布局,笑着称赞,“好温馨的房子,看得出你很热爱生活。”   后院又传来了两只狗狗的玩闹声。   Eone在后院有自己的小别墅,一进门就带着狗宝这位黏人小弟去参观了。   虞臻听见他的夸奖,笑着喝了一口果茶,“景瞬,我觉得和你挺投缘的,我们俩年纪应该差不多,所以就不瞒你了——”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爸另外有了家庭,我是我奶奶带大的,小时候家里比较穷,住的还是危房。”   “……”   “我一直就对’家‘挺渴望的,所以定居在这里后,才会使劲布置,总觉得布置得越温馨越满,心里才会更踏实。”   景瞬能理解虞臻的想法,“挺好的,不过,这房子就你和Eone住着?”   说着,他的目光暗中落在了客厅角落的展示柜上,上面是有很多陶艺品,但没瞧见那只抽象的陶艺小马,估计是昨天那一瞬间看岔了眼。   “不是。”   谈及这事,虞臻笑得有些腼腆,“我和我恋人一块住。”   他压低声线,带着一点要和有钱人拼命的吐槽,“你应该知道这里的房子很贵吧?我才没这财力呢。”   景瞬笑开,“嗯。”   虞臻又想起了什么,问,“哦,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同/性/恋?我对象是男人,他最近忙,今天早上就出门了。”   如果景瞬介意的话,未来就得避免他们见面。   “同性/恋都已经开放婚姻了,我怎么会介意?”   景瞬说着这话,脑海中忽地浮现起了迟归的身影,他思绪微凝,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那点私心回应。   “我……我另一半也是男人。”   “啊?”   虞臻惊讶,“那下次有机会,我们四个人可以约着一块吃饭!我正愁在这边没有什么朋友呢!”   景瞬听见眼前人抛出的邀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   他和迟归只是协议关系,从来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恋人。   之前在宴会上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堵住豪门圈层的嘴,是他需要配合迟归演戏,而不是迟归需要配合他演戏,怎么能主次不分?   一起吃饭?   迟归不会答应的吧。   景瞬压住心底那点茫然若失,改口,“他、他不太方便。”   虞臻听见这声婉拒,很有分寸地撤了话题,“那没事,我交的是你这位朋友,我们俩有空约!”   “好。”   …   次日傍晚。   景瞬还是出席了以迟氏名义举办的宴会,迟归特意给他安排了挑高楼层的包厢雅间,安静,但足以纵观全局。   宴会还没正式开始,受邀而来的宾客不少。   对于景瞬来说,除了前几天在游轮上见过的季天衡,其他人都只是陌生面孔。   景瞬看着对面沙发上的迟归,不解,“你还不下去吗?”   “不急。”   迟归端着酒杯,却没急着入喉,“站得高看得远,趁着这会儿功夫,正好可以看看,哪些宾客之间走得近。”   景瞬的目光顺着他往下看,才发现确实有两三团围聚在一块的宾客群。   其中一团宾客的中心是季天衡。   对方顶着季氏二当家的头衔,确实很容易成为旁人追捧、迎合的对象,至于另外一群宾客的中心人物——   景瞬眯了眯眼,看不太真切,只能隐约瞧出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   他看向迟归和韦迪,低声问,“靠近酒塔的位置,被围在中心的人是哪家人物啊?”   看起来,派头也不小。   韦迪分辨出来,“是澳市财政司的莫骏。”   对方的官/职不算小,澳市很多项目开展都绕不过他的审批,因此,想要攀结、打好关系的宾客不在少数。   权利、金钱和地位,在这个圈子里同等重要。   景瞬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猜测,“我们在游轮上遇见的莫蔓小姐,是他的女儿?”   迟归点头。   韦迪也知道其中关窍,提醒迟归,“莫蔓小姐今天也来了。”   要知道,原本莫骏对于他们集团的码头入驻一直持默许态度,但对方这两天的态度突然有了些许微妙——   昨天迟氏项目组提交上去的申报,居然还以“材料不足”被打了回来。   韦迪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景瞬,没敢明说:   昨天,莫家以私人聚餐的名义发来的邀请,时间就定在两天后,但迟归不打算去,还想着在今晚找时间再当面拒绝。   作为助理,韦迪相信迟归的能力,但他就怕莫骏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会在暗中各种使绊子。   “……”   景瞬听见莫蔓这个名字,目光不自觉地往下晃了一圈,果不其然,在一堆打扮亮眼的女宾客里找到了那道年轻面容。   莫蔓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露肩晚礼服,头发被简单挽起,只留了几缕发丝去修饰本就优越的肩颈线条。   哪怕是在光鲜亮丽的女宾客堆里,她的气质也足够脱颖而出。   莫蔓长得很漂亮,远胜于现在娱乐圈内的不少女明星。   景瞬瞥了一眼全身黑西装的迟归,不知怎么的,就多出了前几天在游轮上都没有过的吃味。   说实话,俊男美女还挺配的。   而且莫家和莫蔓对于迟归,似乎抱着很大的好感和交际兴趣。   迟归看出眼前人的失神,“景瞬,在想什么?”   “没。”景瞬的视线重新凝上了焦,转移话题,“快到六点半了,你还不下去开场吗?”   毕竟是东道主,迟了会显得很没有礼数。   迟归正准备接话,负责这次宴会的酒店经理就急切地走了进来,“迟董,韦助,有、有点突发情况。”   韦迪第一时候询问,“怎么了?”   酒店经理压住眼底的慌张,说明情况,“原定开场演奏的大提琴手突然不来了,现在给他经纪人打电话也打不通。”   迟归这场宴会本来就安排得很临时,但为了排面上过得去,开场演奏还是邀请了很知名的小提琴首席,用钱砸出了对方的档期。   但没想到,这钱都已经到位了,人突然放了鸽子。   酒店经理说,“抱歉,迟董,这突发情况太临时了,我们已经找了其他备选乐手赶场过来,但路程上少说还要半小时才到。”   酒店经理自知失误,只好向求助的目光投向韦迪,“韦助,这边看是要推迟宴会开场时间,还是直接取消这个环节?”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气明显弱了。   “……”   迟归收敛了神色,看上去有些冷。   本来这种流程安排,根本不应该来打扰他。   景瞬眉心微蹙,“直接取消的话,影响大吗?”   酒店经理解释,“澳市这边的宴会流程都是由乐手开场,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规矩,也不见得有几位宾客会认真去聆听演出。”   但,如果缺少了这个环节——   难免会被一些有心人挑了错处,指责迟归一个外来的海市人不懂宴会礼数,恐怕成了笑话。   景瞬大概听明白了,眉心晃过一丝考虑。   他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酒店里有现成的小提琴和曲谱吗?我可以试试小提琴。”   迟归有些意外。   酒店经理抢了先,“这位先生,你会吗?我们酒店有很完善的乐器库,都是定期保养的好货!我现在就让人给你取来?”   说完,他后方的侍者就已经有了行动。   景瞬看向迟归,解释,“我学过钢琴和小提琴,有证书的,不过太久没练了有些手生。”   “如果现场宾客不细听,还不用特别考究曲子和技术的话,我应该能行。”   景瞬不敢打包票,“要是你怕我出错,或者太简单的演奏上不了台面,那就等其他乐手赶过来吧。”   “不怕!”   迟归一锤定音,“景瞬,就你来帮我,比起还没到场的其他乐手,我更信你。”   “……”   这样算得上帮忙了吗?   景瞬的心弦被那个“信”字深深触动,霎时多了点自信,“那你尽量给我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可以吗?”   “可以。”   两人又简单沟通了几句,迟归这才下了楼。   …   迟归一出现在宴会厅内,立刻引发了全体宾客们的关注。   毕竟迟氏在海市大名鼎鼎,现在强势挤入澳市,说不定,未来真的能搅动澳港多年都没有变动的世家关系。   许勤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趁着空闲时间拉了拉自家女儿的手,“他今天好像没带那个坐轮椅的小情人来?”   “妈!”   莫蔓细眉微蹙,确认旁人没有听见这话后才越发低声,“你别瞎说了,我真的没打算和迟先生有近一步的发展!”   她是个识趣的人,迟归上回在游轮上的表现,就已经是婉拒的表现了。   莫蔓当下虽然觉得丢了颜面,但事后没存什么不甘。   强扭的瓜不甜。   何况,对方还有一个名义上的恋人,她可干不出那道德败坏的事!   许勤“啧”了一声,“蔓蔓,妈妈偷偷调查过了,那景瞬在内地是个小明星,去年才出了事,他和迟归在此之前根本没交集!”   莫蔓说,“也许是人家迟先生保护得好呢?”   许勤不信,并且以过来人的经验判断道,“妈妈有种直觉,他们两人说不定是协议关系!只是为了给迟归挡桃花!我看那景瞬也没什么人格魅力……”   “妈!你别再说了!”   莫蔓连忙阻止,“万一被其他人听见了不好,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少操心,你让爸也少操心。”   “哎你这孩子。”   许勤无奈,她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忽然间,全场的灯光暗了下来。   紧接着,一盏追光投射在了二楼。   众人纷纷朝着光源侧目,此起彼伏地发出了下意识地惊呆——   二层中央的栏杆边上,一位身形瘦薄的年轻人正凭栏而坐,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漂亮。   深香槟色的西装正散发着莹莹微光,乍一看,还以为神祇降临。   哪怕是平日里习惯了景瞬颜值的韦迪,这一会儿再抬头也愣了神。   “先生。”他停顿了两秒,才琢磨出合适的措辞,“小景先生也太厉害了。”   明明衣服妆造都没有变化,但这一刻,景瞬整个人的外形魅力却被放大到了最佳。   迟归眸底晃过一丝笑意,眼神舍不得离开上方的人,“他一直很厉害。”   不是说乐手的水平代表了一场宴会的逼格吗?景瞬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能与专业首席相比,只能从旁的地方造势——   坐在高脚凳上,凭着栏杆侧坐,再让让全程灯光暗下,只剩下追光映衬。   这些是景瞬在短时间想出来的操作。   作为一个演员,他太清楚自身的真正优势,哪怕腿脚不便,他都会细节到用高脚凳拔高自己的身姿。   而在昏暗大环境里的唯一一束光,自然就会让他成为全场仅有的焦点。   周围响起的惊呼和议论,足以见证明了成功。   迟归低声询问,“摄像机备好了?别出差错了。”   韦迪应下,“酒店经理已经让人去拍了,这种小事,他们不敢再有差池。”   话音刚落,二楼的景瞬就有了动作。   他熟练地将小提琴轻轻架起,握住琴弓的手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至极的弧度,巧而稳地落了下来。   一瞬间,琴音流转落下。   景瞬说着自己手生,但微微露出的纤细手腕稳稳地控住了琴弓和琴弦,指尖的滑动和变调更是没有半点生涩。   平常遇到这种开场乐手的演奏,大家顶多当个背景音去听,但现在不一样——   全场的目光焦点都落在了景瞬的身上!   他的身体随着音符轻微摇晃,香槟色华服的光辉逸动,携带着灵动而婉转的音符如同月光瀑布一般流淌下来。   画面很美,琴技也不见简单。   “这乐手是谁啊?怎么感觉以前没见过?”   “我不知道,这也看不真切啊,不过长得好像挺漂亮的?”   “迟先生的宴会还真是不简单,光是开场就弄得这么精彩。”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耳朵分辨得出音乐高低,但所有人的眼睛都可以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美”。   “天呐,他好帅!”   “待会儿就去找酒店经理打听打听。”   有富家千金被眼前一幕所吸引,低声赞叹讨论,也有上了年纪的富家太太拿起手机开始拍摄。   “妈,你不觉得那人很眼熟吗?”   虽然隔着距离,但莫蔓还是认了出来。   许勤听懂了女儿的弦外之音,她在模糊的光线里眯了眯眼,顷刻惊讶,“这、这是景瞬?”   “是他。”   “你之前不是说,不懂景瞬的人格魅力在哪里?你现在看看周围其他人的眼神和反应,还不能说明情况?”   莫蔓很确定楼上的人是景瞬,情绪隐隐有些复杂,是惊讶,是羡慕,甚至还有一丝崇拜和嫉妒交织其中。   能被迟归看上并且带到身边的人,能只是不入流的小明星?   得亏她们母女两人没出去瞎嚷嚷,否则这一会儿被打脸丢人的人就该是她们了!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侧坐在的景瞬这才微微回正了身子,作为演员,他可以自如地展现出这个节骨眼上该有的自信。   景瞬微笑着,对楼下的众人行了一个简单却不失美感的绅士礼。   他无心去看其他人,而是找准了宴厅中央的迟归,对视间,两人无声又默契地交换了一点笑意。   纱幔落下,景瞬结束了这场堪称完美的救场。   啪嗒!   宴厅的水晶灯重新打开,刹那间有些晃眼。   莫蔓全程注意着景瞬,自然顺着对方的视线找准了一楼的迟归。   忽然间,她像是察觉了什么,顿时露出诧异又了然的表情。   过了好几秒,莫蔓对着自家母亲说,“妈,你别再给我和迟先生搭桥牵线了,无论什么手段都不许。”   许勤欲言又止。   看清局势的莫蔓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自顾自地饮了一口酒。   得了。   还凑什么热闹啊?   原以为是景瞬得依仗着迟归的身份和地位,结果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迟归盯着二楼那来不及回收的眼神,分明是深陷其中!   搞了半天,是他爱惨了景瞬!    第38章   一曲开场结束, 宴会厅的宾客们又开始了从善如流的交际攀谈。   许勤听见女儿不乐意的制止,一时间停止了撮合结交的想法,和一旁其他官员的贵夫人笑盈盈地聊着天。   莫蔓刚准备把手里的酒杯换成果汁, 贴身小包里的手机就响起了震动。   她放下酒杯, 拿起手机看了两眼。   接触到屏幕上短信的那一瞬间,她的神色骤然变动, 连带着侍者递过来的果汁都没接稳。   哐嗒!玻璃杯掉在地上,溢出的果汁在手工地毯上留下印记。   “哎呀!”   边上的夫人小姐们纷纷散开, “怎么洒了?”   只有许勤第一时间关心自家女儿的情况,“蔓蔓,怎么了?”   侍者连声道歉,“不好意思莫小姐、莫夫人。”   “没事。”   莫蔓连忙将手机塞回到了贴身小包里,极力隐藏着自己难堪的面色, “是我自己不小心, 妈,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蔓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许勤还算是个细心的母亲, 关切追问,“是不是人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   莫蔓挂起得体的微笑,对着周围的女眷们说,“各位夫人小姐,抱歉,失手吓到你们了。”   “没事,莫小姐赶紧去处理一下裙摆吧,好像是沾了点果汁。”   “嗯。”   莫蔓踩着高跟鞋,在侍者的带领下飘然而去。   坐在二楼高台的景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眨眼间,包厢的门就被人重新推开了。   迟归带着季天衡走了进来。   景瞬瞧见这个熟悉面孔,主动招呼,“二少,又见面了。”   季天衡在迟归的邀请下入座,开口就是夸赞,“刚刚景先生一曲震惊四座啊。”   “我在澳市待了这么久,参加了无数次宴会,也就只有你能做到让大家静心看完演奏了。”   他又看了迟归一眼,似是打趣,“我刚才上来还听见有宾客在讨论呢。”   “要被大家知道你是迟归的恋人,指不定有人多羡慕迟先生。”   迟归给季天衡递了一杯威士忌,难得透着点玩笑,“嗯,那就让他们羡慕去吧。”   景瞬听得微微耳热,谦虚道,“二少说笑了。”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在场肯定有宾客精通乐器演奏,我这就是临上场班门弄斧,得亏有这种灯光环境烘托。”   迟归这一会儿心情似乎很好,还是夸他,“要是手生都能演奏成这样,你以前精进的时候肯定更厉害。”   景瞬和他对上目光,心尖有种止不住的雀跃。   季天衡察觉到两人的眼神似乎拉丝,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两位,麻烦照顾一下我这位单身人设的心情。”   景瞬连忙垂下视线,拿起气泡水佯装要喝。   他转移话题,“对了,秦爷今天没来吗?”   迟归说,“邀请了,但他有事。”   季天衡好像知道点什么,接话,“嗯,陪他另一半去医院复查了。”   “……”   景瞬听见这话,思绪微晃。   还没等他察觉出个所以然来,韦迪就再度推开了包厢的门,“先生,张女士来了。”   季天衡问,“张雅之?”   “嗯。”   迟归重新起身,“你们稍微坐一会儿?我去迎一下,顺带和她一块去会会莫骏。”   景瞬知道迟归和张雅之的合作关系,点了点头。   迟归匆匆离去,包厢里就只剩下了景瞬和季天衡。   季天衡不是个会冷场的主儿,主动找话题,“我听说,张氏最近变天了。”   景瞬不是很了解,向他抛去疑问的眼神。   季天衡和他说热闹,“张雅之秘密联合了好几位张氏老古董,联手向张傲德施压。”   “张傲德的现任妻子得知这事后,直接找人跑到张雅之的住处去闹,结果她徒手制服了那些人,反手就以私闯民宅、寻衅滋事的理由报了警,自己则说是正当防卫。”   景瞬听得一愣愣的,“张女士这么厉害?”   季天衡的目光往楼下挪去,朝他示意,“喏,那位穿着黑色西装的就是。”   “……”   景瞬下意识地找准了迟归的位置,发现他的身旁确实站着一名高挑的短发女孩子。   在场别的千金夫人穿着晚礼服,而她却是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西装,是那种很英气潇洒的美感。   景瞬仅凭一眼就有了好感度,“她看着也不大?”   季天衡想了想,“二十七八?你是不知道,张雅之在我们澳港是出了名的厉害,十七八岁那会儿就已经把自家分部管理得服服帖帖,当初张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她这位长孙女。”   如果不是张老爷子去世得突然,来不及立下遗嘱,这些年的张氏集团指不定轮到谁做主呢。   季天衡看着楼下。   一楼宴厅,迟归和张雅之正结伴走到莫骏面前交谈,三人神色各异,估计是在沟通0202的码头项目。   “迟归厉害,一来就抓住了张氏的内部矛盾,居然还能说动张雅之对付她亲爹,就是不知道最后这项目能不能成?”   毕竟,张傲德再怎么狂妄不靠谱,张氏在澳港两地的码头资源和根基还是很深的。   一般的外来集团,确实撬不动。   景瞬没有深入这个项目,但他就是无条件地相信迟归的能力,“他能。”   大概是这句话来得太过坚定,季天衡愣了愣,“什么?”   “迟归想要的项目,就一定能成。”景瞬看向季天衡,眸底多了自信和傲气,“他和我说是百分百,那就是百分百能成。”   季天衡对上景瞬似曾相识的眼神,慢了好几秒才笑开,“你们俩还真是……”   天生一对。   …   宴会过半。   景瞬本来就不想和豪门人士有太多的客套交际,今天来这一趟,加上开场临时性的帮忙,精力实在有些乏了。   他记挂着家里的狗宝,于是选择提前离场。   地下停车场内,迟归站在车门前交代,“到家了给我发条短信。”   作为东道主的他是没办法提前离场的。   景瞬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故意问,“你不是都能看见?”   “那不一样。”迟归今晚像是多喝了点酒,平日沉色的眸光里多了一丝微光晃动,“你亲自发给我,更安心些。”   景瞬心弦撩动,低声应下,“好,你快上去吧,别离场太久了。”   “好。”   车子缓缓驶离地下停车场,在路口的红灯处停了下来。   景瞬随意朝着窗外瞥去视线,却意外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莫蔓穿着那条眼熟的白色晚礼服,而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两人像是发生了争吵,男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莫蔓无助地甩了两下,却没能挣脱开,反而强制性地被对方带进了路边居民楼的小巷子内。   “……”   景瞬眉心紧蹙,直觉让他意识到这事不对劲。   莫蔓什么时候从宴会上提早离席的?怎么还和一个男人争执拉扯?不会出事吧?   红灯倒计时结束,车子渐渐发动。   景瞬想起迟氏和莫家现在的项目关系,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宁愿是他多心管多了事,也不能是莫蔓真的出了什么危险。   “师傅!边上临时停一下车!快!”景瞬催促,“我有急事。”   司机照做,充满疑问,“景先生?”   景瞬自顾自地借助辅助设备下了车,“你自己找车位停下。”   他想起迟归之前两次三番的交代,这次没敢擅自行动,“对了,你通知一下韦迪,就说我看见莫小姐被一个男人带到了巷子里,让他找合适时间告诉迟归。”   迟归现在还在忙着应酬接待,应该不方便被贸然打搅。   身为助理的韦迪够聪明,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告知对方这件事。   司机应下,“好的。”   景瞬来不及多加交代,操控着轮椅快速朝刚才的居民巷口走去。   …   夜色笼罩着这片闹中取静的居民老区。   年久失修的路灯发出的光亮很微弱,莫蔓穿得单薄,她看着眼前男人邪恶又坏意十足的神色,浑身止不住地发寒。   “刘畅,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你怎么能趁我睡着,拍下那种照片!”   说着,她就想要上手去夺对方的手机。   被称为刘畅的男人借着身高优势避开了莫蔓的动作,还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想要照片是吧?一张照片,一百万,哦,还有视频呢,一段视频五百万!”   莫蔓羞红了眼,“你这是勒索!休想威胁我!”   刘畅是她短暂交往过的男朋友,两人是在美术画展上认识的。   对方谎称自己是海归,家族都在国外做生意。   刘畅仪表堂堂、谈吐风趣,一开始也舍得给她制造浪漫、行事温柔,所以莫蔓就信以为真地答应了和他交往。   不过老天有眼,交往不到三个月,莫蔓就发现了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于是选择了分手、还出国躲了一阵。   没想到半年后,刘畅又找了过来。   莫蔓一开始是不理会的,并且拉黑了对方新的联系方式,但刘畅是在赌/场里输了钱、输红了眼,两次三番骚扰着她!   刚刚莫蔓在宴会上收到的短信,是他在两人交往期间偷拍的私密视频!   短暂沉默间,刘畅故意按开了那段视频开始播放,虽然画面里的莫蔓是睡着的状态,但架不住视频清晰地拍到了她的脸。   莫蔓恼羞成怒,一巴掌扇了过去,“你无耻!”   巴掌在脸上溢出火辣辣的痛感,刘畅当即露出本性。   他抓着莫蔓的手腕,用力将她砸在了墙上,从背后狠狠压制住,“是!我就是无耻!”   “你信不信,我还能无耻到在这里扒光你的衣服!”说着,他就暴力地将莫蔓晚礼服的袖口往下一掀。   “啊!”   莫蔓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和救命,就被身后人死死捂住了嘴巴,“唔。”   就在她绝望覆顶的时候,边上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冷的警告声。   “你在做什么?”   “……”   莫蔓泪眼婆娑中看清了景瞬的身影,呜咽得更加明显。   刘畅瞧见这张陌生面孔,“你谁啊?”   景瞬直视着他,“我是莫小姐的朋友,而且我已经报警了,识趣的话,你最好现在就收手。”   “报警?”   刘畅看见景瞬身下的轮椅,发出不屑的嘲笑。   他用力将莫蔓推倒在地,轮起袖子快步朝着景瞬走去。   “就凭你还想要玩英雄救美那一套?你信不信,在警察赶来之前,我先好好教训你!”   刘畅拽住了景瞬的西装领口,只是没等扬起的拳头落下,他就浑身抽搐着栽倒在了地上,连呼救声都跟着含糊起来。   “……”   莫蔓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狼狈地遮住自己下落的晚礼服,“景、景……”   景瞬控制着轮椅后撤了两步,拿起自己一直放在轮椅侧口袋里备用的小型电击棒。   好险。   得亏用上了。   他看见不远处已经吓得失魂落魄的莫蔓,出声提醒,“莫小姐,你最好先拿走他的手机,他现在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哦。”   莫蔓从震惊中回过神,声音还在发抖。   她顾不上自己蹭破皮的膝盖,一瘸一拐地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巷口又响起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两道高大却陌生的身影冲了进来。   莫蔓顿时害怕地往后一缩,这两人不理她,而是环视了一圈情况后看向了景瞬。   “景先生!你没事吧?”   “……”   按理来说,迟归就算得知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派人追上来。   景瞬迟疑了两秒,反应过来,“你们是迟归找来按照保护我的保镖?”   两保镖对视一眼,不藏了,“是。”   平日里,他们只负责远远跟着景瞬、确保雇主对象的安全,在非危险的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出面打搅到景瞬正常社交的。   在安全情况下,迟归也不需要他们实时汇报。   忽然间,倒在地上的宋畅动了动,有转醒的趋势。   景瞬及时吩咐,“你们看住他,等警察过来。”   “是!”   两位保镖一人一边,彻底牵制住了刘畅。   景瞬暗松一口气,看向了近处的莫蔓,“莫小姐,没事了,我陪你等到警察过来,如果有必要的话,你最好通知一下你父母。”   他刚刚听到了一些内容,不过涉及人家隐私的东西,只能由莫蔓她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莫蔓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景瞬救下,逃过一劫的她心中感激,忙不迭点头,“谢、谢谢景先生。”   …   半小时后。   迟归急匆匆地赶到警局时,第一眼就看了在大厅里静坐的景瞬。   莫骏和许勤是一块儿来的。   后者神色焦急,慌乱地拽住了路过的小警员,“我、我女儿呢!我家蔓蔓怎么样了!”   景瞬才配合警方做完笔录,出声,“许夫人,莫小姐情绪受到了惊吓,现在还在陪护间里,左边第二间。”   许勤听见这话,来不及道谢,就小跑着找了进去。   莫骏的视线往景瞬的身上稍作停留,这才看向了边上的迟归,“迟董,我先进去看看。”   迟归回答,“莫政司请便。”   等到莫骏入内后,迟归才加快步伐。   他走近了景瞬,蹲了下来询问,“受伤没有?”   景瞬摇了摇头,反过来问他,“你就这么过来了,宴会那边怎么办?”   迟归说,“已经快接近尾声了,有季二帮我收尾。”   景瞬笑了笑,“也是,二少一看就很有经验。”   “还笑。”迟归微微松下紧张劲,和他平视着,“你知不知道韦迪和我说的时候……”   “欸!”   景瞬及时喊停,这回不像前两次心虚,“我今晚及时报备了,但时间不等人,要是我再晚点去,莫小姐恐怕就要吃大亏了。”   因为出了事,迟归已经从保镖那边得知了情况,他坐在景瞬身边的空位长椅上,“你就不怕你自己出危险?保镖说你对他用了电击棒?”   “嗯。”   “哪里来的?上回那个不是被我没收了吗?”   “……”   景瞬想起上回对付迟盛的那个电击刀,隐隐肉疼。   好贵的呢。   但那次的他自知理亏,没好意思找迟归要回来。   景瞬如实从轮椅侧边口袋里拿出新的这根,也不说谎,“我自己又买了一个备用,但这个没有带小刀头。”   他就是买来防身的,不过一直没处使用,前阵子坐私人飞机来的澳市,这才没有被发现罢了。   景瞬将电击棒紧紧攥在手中,生怕迟归又拿走,“我用着挺方便的。”   迟归听见他不情不愿的嘟囔,突然就明白了狗宝平日里的“护食”是跟谁学的。   他移眼闷咳了一声,才没有因为眼前人太过可爱而笑出声,“知道了,你收好,我没打算拿走。”   景瞬笑了笑,将电击棒重新放进了轮椅侧袋。   警察局的大门被人推开,一阵夜风趁机溜了进来,景瞬感受到了凉意,身体本能打了一个冷颤。   迟归这才意识到他的西装外套不见了,暗怪自己的粗心,“你外套呢?”   景瞬实话实说,“莫小姐的晚礼服破了一点,我怕她着凉,递给她穿了。”   “……”   迟归眸光微暗,手上脱外套的动作却没慢下来 ,他熟练地将外套披在景瞬的身上。   “你倒是绅士,也不怕自己这体质会着凉?”   温暖围了上来,还带着熟悉的淡淡茶香。   景瞬这会儿的心情很好,忍不住低头小幅度地嗅了嗅。   迟归瞧见他的“小狗”动作,问,“跟狗宝学的?干什么呢?我衣服上有酒味了?”   “不是。”   景瞬笑着询问,“我一直想问,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好像是茶香,不浓,但特别好闻。”   迟归想到景瞬会对这气味感兴趣,“不是香水。”   “那是什么?”   “就是普通茶包,往衣柜里放着。”   “啊?”   景瞬很意外,刚准备继续追问,边上的走道里就响起了脚步声。   莫蔓在父母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她的双腿擦伤处已经上了药,情绪没之前那么不安和恐惧了。   双方人马对上视线。   莫蔓拂开父母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景瞬的跟前,特别郑重地朝他弯腰道谢,“景先生,谢谢你今晚出手帮忙。”   如果不是景瞬突然出现,她一个人肯定会吃更多的苦头。   景瞬接话,“莫小姐,你没事就行,不用谢。”   “要谢的。”   莫蔓看了一眼边上的迟归,心中感动之余还觉得愧疚,“之前在游轮上贸然打搅你们两位,是我做的不对,还请迟先生和景先生原谅。”   许勤也已经从女儿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连忙走上前来,“是的是的,之前是我们失了礼数了。”   “景先生,我也正式和你道一句歉,我、我之前看岔了眼,对你不太礼貌了,还希望你不要见怪。”   “今晚多亏你救了蔓蔓,作为她的母亲,我真的感激你。”   “……”   景瞬没料到母女两人会轮番道歉和道谢,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不由看向了迟归,而后者更快地托住了他的情绪,“许夫人,莫小姐,人没事就是最好的。”   景瞬接话,“嗯,那个刘畅之后会面临什么处罚?别让他轻易出来,又伤害到了莫小姐。”   莫骏走上前来,“不会,我一定会施压严惩他。”   他才确认眼前两人的真实关系,特别慎重地做出邀约,“景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家想请你吃顿饭,以表谢意。”   景瞬惊讶,看向迟归。   莫骏跟随他的视线,另有深意,“迟董方便的话请一块过来,关于那些项目,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迟归听懂弦外之音,却不着急做决定,“我听小瞬的。”   “……”   小瞬?   怎么又叫得这么亲密?   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是在游轮上,同样是在面对莫家母女。   景瞬只当迟归在外人面前还在演戏,想了想才配合地应下,“可以的,我明晚就有空。”   如果要涉及到项目相关,那应该是越早谈妥越好吧?   莫骏答应,“好,那就明晚。”   …   双方出了警局。   莫家人先行上了车,道别离开。   景瞬看着逐渐消失的车尾灯,这才垂眸看了看自己膝盖上的西装外套,莫蔓临走时还给他了。   或许是披的时间长了,上面沾了很浓郁的甜香,都不用凑近就能闻到。   但景瞬无心顾及这些香味,只是找迟归确认,“迟归,刚刚莫政司的意思,是同意迟氏接手0202的项目了?”   迟归明确了对方的态度,“至少不会卡审批了。”   今晚在酒宴上,莫骏的态度还算不上明朗,没想到景瞬帮了莫蔓这一出,间接性地撬动了莫骏的口。   景瞬猜到了其中关键,隐隐有些得意,“那我今晚是不是帮上大忙了?看来迟董事成之后,得给我发一个红包才行。”   “发,一定发。”   迟归顺着他的要求应下。   韦迪和司机开着车子在他们跟前停下。   迟归先辅助景瞬上了车,余光瞥见他膝盖上的外套后,忽地伸手一抽,“外套上沾上血渍了,丢了吧?”   景瞬震惊,“干嘛丢啊?很贵的。”   这点血渍估计是莫蔓伤口上的,但波及范围只有一点点,不至于直接丢掉吧?明明可以洗护一下还能穿。   “……”   迟归不理,擅作主张将其丢在了警员门口的大垃圾桶里,丢得还挺用力。   景瞬觉得迟归是在“欺负”自己腿脚不便,难得有些幽怨地盯着他上车,“很贵的。”   “再给你买新的。”   “……”   景瞬不说话了。   你们有钱人到底懂不懂怎么当家啊?    第39章   有了莫蔓这意外的插曲, 反倒促进了迟氏在0202码头项目上的进度。   与此同时,张氏集团的官方网站发布了一则重要的人事变动——   即日起,原董事长张傲德先生, 因个人原因将不再担任该项职务, 经过全体高层董事会的一致决定,现任执行董事长一职将由张雅之女士接任。   字越少, 事情越大。   这条人事变动的消息一出,立刻在澳港圈层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张傲德这就下台了?   董事长的位置居然没有传给第二任老婆生的亲儿子, 而是被并不亲近的大女儿接替了?这还不闹翻天啊?!   张雅之的能力表现是很出众,但开在年初的股东大会都还没变动格局呢,短短半年内,她怎么就招拢了这么多股东的信任?   短时间内,各种议论声流传开来。   有人说, 是张雅之和张傲德以及现任二房达成了协议, 明面上是执行董事长,实际上手里依旧没有实权。   也有人说,是张雅之抓到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张铭轩的把柄, 逼迫父亲张傲德退下了董事长的位置。   更有离谱传言,张雅之和海市来的迟归达成了联姻条件,她有了迟氏作为依仗和靠山,才能在张氏一成不变的股东大会里夺得胜利。   澳港地区的媒体八卦是最夸张的。   短短三天时间,景瞬不知道已经从手机推送里面看到了第几版“爆料”了。   迟归?张雅之?家族联姻?   景瞬抿了一口牛奶,实在无法将这两个人带入这种场景。何况,他和张雅之没有正式见过面,但就在宴会上的匆匆一瞥也能感受到——   对方是个内核很强大的女孩子,怎么会成为旁人口中的联姻附属品?简直是无稽之谈!   “……”   大概是景瞬的偷看太过不收敛,迟归忍不住问, “看什么呢?”   “没啊。”   景瞬没打算将无聊的八卦往外说,但还是好奇追问,“我看大家说,张女士拿下了张氏董事长的位置,是你在暗中助力吗?”   迟归没否认,“算是资源置换。”   张氏这些年一直以“码头货运”为主要利益来源,在其他领域的业务扩宽一直不是很顺利,而迟归手里多得是项目资源、圈层人脉。   “张雅之需要更丰厚的利益去说动股东站队,我需要借助张氏在本地的货运优势,让迟氏更轻松姿态入驻、开展码头项目。”   所以,两人才会这么迅速达成了合作。   景瞬听见这番解释,了然,“那这项目算是没问题了?”   迟归点头,“已经在谈最后的细节了,打算定在下周一召开项目发布会,等这边忙完,就可以和你一块回海市了。”   事业忙碌的同时,迟归也没忘记景瞬的身体情况,“下个月,你得进行第二轮手术。”   “嗯。”   景瞬微微一笑,没了最初的迷茫,而是带了期待,“等第二轮手术结束后,就可以开始复健了。”   其实做完第一轮手术,他已经渐渐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   双腿不再是处于始终无感、日渐萎靡的状态,偶尔会发麻、会泛酸、也会出现隐约的痛感。   他询问过宋教授,这是好的、也是必经的过程。   韦迪提醒,“先生,车子备好了,该出门了。”   “嗯。”迟归拿起湿巾擦手,临走前询问景瞬,“你下午要做什么?”   景瞬想起自己认识的新朋友,“迟点带着狗宝去找虞臻和Eone。”   迟归听见这个最近一周常出现的名字,想起自己暗中调查过的背调,没有阻止,“好,那我先走了,有事联系。”   “好。”   …   午后阳光正好,狗宝和Eone没了牵引绳的束缚,正在后院草坪上跑得欢快。   “景瞬!来!”   虞臻带着家里的佣人,将精心准备的吃食全部摆了上来。   景瞬问,“这是不是太丰盛了?”   虞臻让佣人退下,自己坐在了对面空位,“慢慢吃,反正我们俩今天闲着也没事。”   他将果汁端给景瞬,“来?”   “谢谢。”   景瞬接过,和他干了一杯。   虞臻说,“幸好认识了你,不然我最近一定会无聊死。”   景瞬笑着反问,“你现在不需要出去工作了?”   “害,本来说通了我家那位,隔三差五还是会让我去工作的。”   与其说是正儿八经的工作,还不如说是出门活动活动,免得他一个人待在家里闷坏了。   虞臻解释,“不过你知道的,哪怕再正规的赌/场,都有可能遇到乱七八糟的牌客,前段时间我工作中遇到了一点儿小意外。”   景瞬追问,“怎么了?”   虞臻说,“遇到了一个出老千的牌客。”   景瞬总觉得这剧情很耳熟,心里才压下去的猜测又泛了上来。   不过,虞臻没打算让景瞬知道已经过去的糟心事——   那名牌客被他发现提醒后还拒不承认,恼羞成怒地拿出他自己响当当的身份施压、还将火气都发泄在了虞臻的身上。   虞臻回过神,只简单说,“那天气得我心脏疼,被我家那位知道后,又三令五申不让我工作了。”   “不过除了这件事,我要是出门做别的事情,他倒不会限制我。”   虞臻刚说完,玩闹中的两只狗狗就前后叫了两声——   “汪!”   “嗷呜汪!”   景瞬第一时间移去了视线,旋即就听见虞臻邀请,“对了景瞬,这周日有个狗狗聚会,你要不要带着狗宝一块去玩?”   “之前不认识你们的时候,我都是单独带着Eone去的,每半个月就有一次。狗狗和我们人类一样,最需要朋友了。”   虞臻看向正在草地上打滚的狗宝,“你家宝宝现在还小呢,你得让它多交朋友。”   景瞬心思微动,“是要外出吗?我们也能去?”   “能啊!”   虞臻见他感兴趣,翻找出手机微信群,“给你看哦,狗狗们在规定的区域里随便玩,而且会有专业的摄像记录,活动结束后发在群里。”   景瞬看见群里狗狗们的返图,狠狠心动。   不过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体情况,“我好像不是很方便。”   “这有什么?我全程和你待在一块不就行了?”虞臻热情依旧,“等活动结束后,我们还能一块约个晚餐,不是早就说要约了?”   景瞬想了想,应了下来,“那周日晚上,我请你?”   虞臻不和他客气,“好。”   景瞬确定了狗狗聚会的时间和地点,干脆拿出手机,给迟归发去了报备短信。   虞臻忍不住笑,“看不出来啊,你家那位控制欲这么强啊?你连这种出门活动都要报备呢?”   “……”   景瞬暗暗晃了神。   这算是控制欲强吗?   反正协议上这么写了、迟归这么要求了,他还一直接受得挺良好呢,毕竟总比上辈子自己出了事,没人知道要好。   景瞬还是将报备消息发了出去,“我习惯了,觉得没什么问题,你不用啊?”   虞臻喝了一口果汁,回答得很自信,“不用,我家我说了算。”   景瞬暗笑,“你厉害。”   “那是。”   …   眨眼间,太阳西下。   柔和的夕阳从窗户外散了进来,装修奢侈的豪宅内,这会儿却显得死气沉沉。   砰!   一个价值上万的古董花瓶被砸在了墙上,掉在地上碎成了无数残渣。   刚进门的张铭轩当即吓一跳,他看着客厅里满脸怒容的张傲德,“爸,你干嘛呢?差点砸到我了。”   张傲德正在气头上,被酒意浸染的眸里满是戾气,“你个没用的东西!老子砸死你才好!”   边上的庄秋不乐意了,不吐不快,“我说你差不多得了!”   “是你大女儿联合其他股东抢了你的位置,你平日里没个正型,不是赌/博就是玩女人,有把心思好好放在集团里吗?”   “哦,现在好了,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赶下台,你觉得脸上没有面子了,数落我们母子做什么?”   自从股东大会后,张傲德的脾气就没好过,在家天天都是雷阵雨的。   张傲德听见妻子近乎直白的吐槽,狠狠瞪了过去。   庄秋一点儿不惧他,而是拢了拢自己的真丝披肩,“你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说!这些年,我还不够忍让你的小情人和你前妻母女吗?”   早知道,张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会落到张雅之的手里!她还不如趁早和张傲德离婚,指不定那会儿财产和集团股份还能多分一点呢!   眼见着父母两人有了吵架的趋势,张铭轩连忙上前,“爸,妈,别吵了,说正事要紧,你们猜猜我查到了什么?”   张傲德吐出一口酒气,“整天不着家的,不知道你在查什么?”   “爸,你就不好奇,张雅之哪里来的资本和条件可以说动股东们吗?”   张铭轩今年二十六岁,在集团总部历练了两三年,虽然比不上张雅之在外的名气,但比起自家不成器的父亲,他还是有些脑子的。   “我已经私下找小股东确认了,张雅之和迟氏集团达成了合作……”   张铭轩将双方合作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迟氏关于0202码头的项目发布会就定在下周一。”   “爸,如果我们能够阻止这场项目发布会举行,并且让迟归主动结束和张雅之的相关合作,事后再将这个项目说成是张雅之在出卖集团利益。”   张铭轩眼底泛着算计,“你们觉得,一向以利益为重的股东们会答应吗?”   现在的张氏集团早就不是老爷子管理下的集团了,根本没有情分可言,大家都是因为利益而活的。   众人既然能为了利益投出赞同票,那就一定也会了利益的亏缺去排斥张雅之,这才是人之常情。   “你说得轻巧。”   张傲德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现在又有什么办法阻止张雅之和迟归的合作?   “爸,爷爷在世时经常说——”   “打蛇打七寸,想要逼一个人就范,有时候只需要找准他的弱点,再狠狠拿捏就行了。”   庄秋听见自家儿子的话,还是疑问,“那位迟归不是从海市来的吗?这一时半会儿的,从哪里找他的弱点?”   张傲德这会儿清醒了一些,突然回过味来,“有,倒是有个。”   事到如今,死马也得当成活马医!   他在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潇洒快活了一些,如今可接受不了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踩到脚底下!   张铭轩看向沙发上的张傲德,父子之间难得多出一丝默契。   他是提醒,也是暗示,“爸,爷爷在世时不是认识很多道上的人?你现在出面的话,仗着他的关系应该还能找到几个靠谱办事的吧?”   “当然。”   ……   眨眼就到了周日。   景瞬坐在草坪上,看着正在狗狗堆里面撒欢的狗宝,忍不住拿出手机多拍了两张。   滋滋。   腕表突然传来消息提示,是迟归发来的:“玩得怎么样?要结束了吗?”   “还没,不过快了。”景瞬打字回答,“六点结束,准备去附近吃饭。”   附近有个狗狗友好商圈。   虞臻熟门熟路的,说要带着他去。   迟归的回复来得很快,“那迟点把具体地址发我,我忙完去找你。”   景瞬惊讶地看着这行字,“你今天忙完了?”   迟归回:“明天上午就是项目发布会了,该忙的都忙完了。”   景瞬干脆应了下来:“好,迟点给你发具体地址。”   临近六点,摄影师给狗狗们拍摄了大合照,正式宣告了本周聚会的结束。   虞臻带着两只狗狗走了回来。   景瞬坐着轮椅靠近狗宝,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好玩吗?”   狗宝第一次认识这么多小伙伴,跑到景瞬的身边开心地直吐舌头,“呜呜~呜呜~”   虞臻拿出两个水碗,给俩宝贝倒水,“肯定好玩啊,对不对?”   景瞬跟着笑开,又问,“虞臻,我待会儿去哪里吃饭?需要开车过去吗?我提前联系司机。”   两人是一块儿坐车来的,司机是迟归给安排的。   虞臻回答,“嗯,就几分钟的车程,你让司机在宠物公园的西门口等着好了。”   “好。”   虞臻倒完水,环视了一圈周围渐散的宠物家长,贴心地低声追问,“景瞬,你要去上洗手间吗?我之前确认过了——”   “这边的洗手间挺干净的,里面有辅助设施。”   说着,他就指了指一个方向,“喏,就那边,我正打算去一趟,顺便洗个手。”   言下之意是怕景瞬出门在外不方便,他可以跟着去搭把手。   景瞬明白了虞臻的关心,没拒绝,“行,不过有辅助措施的话,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嗯,走吧~”   正值饭点,狗狗公园里的人基本都已经散去了,Eone和狗宝乖乖待在外面等待。   公共卫生间确实很干净,还单独隔出了很人性化的第三方空间,景瞬看着门上的“残疾”标志,没有排斥地走了进去。   上锁的那一瞬间,虞臻还不忘交代,“你有事喊我。”   “嗯,知道。”   唰啦!   温水从自动感应的水龙头里冒了出来。   景瞬慢悠悠地洗着手,忽然间,就听见隔壁间响起虞臻的声音,“景瞬!”   短促的,还有些急切的叫声,一瞬而止。   景瞬怕自己听错,连忙操控着轮椅出门,“虞臻?”   “……”   隔壁的男士卫生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景瞬眉心微蹙,本能地进去查看情况,“虞臻!”   下一秒,有人就隔着轮椅撞了上来。   景瞬霎时警惕,以最快的速度拿出了轮椅侧袋的电击棒,但身后人显然是蓄意等待,更快一步将上了药水的白布捂在了他的口鼻。   “唔!”   景瞬立刻闭住自己的鼻息,假意挣扎了几秒,想要假装“晕”过去。   但他低估了身后作案人的警惕程度,同时小瞧了这药物的厉害程度——   不出三十秒,他的意识还是不受控地抽离了。   …   景瞬是在一片昏暗中醒来的。   他忍住那点头晕目眩,努力去分辨周围的一切,好像是在小货车的车厢里,底下传来轻微的晃动,车辆正在行驶。   忽然间,景瞬注意到了另一团蜷缩昏在车厢内的身影。   “……”   虞臻?   景瞬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捆住了。   他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努力去触了一下自己的口袋,里面的手机已经消失不见了,应该是对方趁自己昏迷的时候拿走的。   好在腕表还在,估计是对方漏搜了,也有可能是被当成普通腕表忽略了。   景瞬连忙打起精神,勉强用指腹去触碰最边上的快捷按键,只用两下,就会拨通紧急联系人的手机。   滋滋。   震动响起。   轻微的接通等待音在车厢里面回荡着。   景瞬心弦紧绷,生怕这通紧急求助电话无人接通。   好在不出五秒,那头就响起了声音,“喂,景瞬?你人在哪里?”   “迟归!我……”   景瞬刚发出声音,车辆就猛然停下了刹车。   前面车头突然间有了动静,好像是有人打开了车门。   景瞬噤声,将腕表贴在胸口藏了藏,佯装自己还在昏迷。   不出三十秒,封闭的车厢门就从外面被人打开,其中一道声音响了起来,“老大,都还昏着呢!”   “马上将他们搬到另外一个车子上,快!”   “……”   离车厢门近的虞臻率先被人扛了出去,紧接着,就是景瞬。   景瞬保持着“昏迷”状态。   他趁着被人扛着转移的间隙,从眼缝里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后就被丢进了另外一节生锈味更浓的车厢。   就在他以为安全夺过的时候,为首那人突然警惕道,“等等!”   景瞬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但这伙人的警惕性显然比他想象得还要高——   不出五秒,景瞬被捆住的手腕就传来了一阵剧痛,他当即意识到了危险:完了!   “艹!”   为首那人骂了一句,几乎用蛮力拽下了他的腕表,“让你们检查赶紧,怎么做事?敢坏了这事,老子把你们丢在海里喂鱼!”   “赶紧丢在上一辆车里面,再随便绕几圈误敌。”   “是!”   “……”   景瞬想象中的危险并没有来到。   周围的这群人似乎是没看见那通紧急电话,更没察觉到他已经转醒,只是将他的腕表丢掉,又重新将车厢门关上、锁死。   车厢彻底陷入了黑暗。   …   另外一边。   车窗外的光影飞速掠过迟归的脸,映照出他如同寒霜的神色。   景瞬出事了!   刚才听到电话里的那些杂音对话,迟归就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并且在听见对方那句“等等”后就意识到了可能会被察觉——   为了确保景瞬的绝对安全,他当机立断地切断了这段通话。   “查!马上给我去查!”   迟归迅速打开手机里和腕表连接的APP定位,沉声询问韦迪,“负责保护景瞬的保镖呢!滚哪里去了?”   韦迪正同步得知了消息,连忙接话,“先生,阿郑刚发来的消息,小景先生他们所处的公园有好几个出入口,他们原本一直远远保护着。”   直到景瞬两人进了公共厕所。   不过三分钟的功夫,他们就跟进去查看了!   公关厕所的后面还有一个小侧门,但人不见了踪影,于是,阿郑第一时间汇报给了另外一位保镖。   “守在西门口车内的阿林正好发现了可疑人员和货车,立刻跟车追上去了,但对方人数很多,这事不像是临时起意的。”   保镖阿林的车辆在途径十字路口时,被他们的同伙恶意别车拦道,这才无奈跟丢了。   “……”   手机上的实时定位已经不动弹了。   各项身体数值的检测更是停止了记录。   景瞬的腕表十有八/九是被对方察觉并且丢下了。   迟归意识到这种可能性,指腹用力压住快要爆炸的太阳穴,没有自乱阵脚,“报警,要求立刻调取公园内外以及周边的监控!”   除此之外,他将腕表最后定位的坐标也发给了韦迪,“这里也要!”   韦迪立刻照做。   迟归深呼吸一口,语气还是很冷,“景瞬是一个人被带走的,还是和虞臻一起被带走了!”   韦迪询问情况,回复,“和小景先生一起那位朋友,也不见了!两个人是同时被带走的!”   “……”   虞臻也被带走了?   迟归确认了这个情况,一言不发翻找出手机里季天衡的联系方式。   电话迅速接通。   屏幕那头的季天衡不知道情况,笑着问,“喂?”   迟归没工夫和他客套,直接追问,“季二,你有秦烨的联系方式吗?”    第40章   虞臻是在一阵强烈的头疼中醒来的, 周围的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生鲜味,呛鼻得让人难受。   “咳咳!”   “虞臻?醒了吗?”   “……”   耳边传来低声呼唤,声音很熟悉。   虞臻努力压制着生理上的痛苦, 在模糊的光线里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景、景瞬?”   景瞬托起被捆住的双手,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点声,你感觉怎么样了?”   “嗯?”   虞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住了, 他爬坐起来,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厢铁皮上,也学着用气音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景瞬简单明了,“我们被人绑了, 身上的通讯设备都被缴走了, 暂时没办法联系外界。”   “……”   虞臻隐约记得,自己上完洗手间刚准备出门,迎面就进来了两位彪形大汉, 二话不说就上了手。   他想要呼救提醒景瞬,但还是迟了一步。   虞臻的太阳穴狂跳不止,口鼻腔内还泛着药水的刺激味道,“我昏迷了多久?我、我们现在是在歹徒的车上?”   景瞬点头,“我吸入的迷药比你少,所以醒得相对早一些,从我有意识开始,这伙人已经倒了三次货车车厢了。”   “每次换车地点都是在车影罕至的路上,估计也避开了监控。”   “如果从六点多,我们被带走开始算起, 这会儿估计已经过九点了。”   因为没有准确的记时工具,景瞬只能估算大概的时间,不一定准确。   “……”   虞臻没有急着接话,而是开始分析,“看来,这群人不是临时作案,短时间内这么频繁换车来回,是为了误导交警监控的搜查?”   景瞬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昏暗中,他的目光在虞臻脸上犹豫扫过,“虞臻,我想问一件事,可能会有点唐突,但请你务必诚实回答我。”   虞臻闻到这车厢里的海鲜腥味就难受,但还是认真点头,“你说。”   景瞬用尽可能不冒犯的口吻打听,“你的另一半,是不是秦氏现任家主,秦烨?”   虞臻霎时瞪大眼睛,却没隐藏,“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和秦烨之间的感情有过挺多波折,同样遭遇过性命攸关的意外。   为了保护恋人,秦烨将虞臻“藏”得严严实实,几乎不带他参加任何可能会暴露身份的豪门宴请。   哪怕是秦烨和最玩得来的那几位澳港太子党,对虞臻的身份都是一知半解。   所以,一般人很难查清楚虞臻的背调。   景瞬立刻接话,“虞臻,你别误会,我从来没有刻意接近你。”   事到如今,景瞬也只能实话实说,“我名义上的另一半,是海市迟氏的现任董事长家主,迟归,来澳市的头几天,我们受邀参加了季天衡季二少的游轮宴请。”   虞臻当然相信景瞬的为人,听见这话也明白过来,“你们认识秦烨?”   “嗯,在游轮上有过交集。”   景瞬继续和他解释,“秦烨在游轮拍卖会上拍下了一个陶艺小马,我第一天认识你的时候,好像有在你家的客厅展柜上看见过。”   “而且我在游轮上也听说了,秦烨好像有位恋人。前阵子他家旗下的赌/场里有人出老千、为难了当桌的荷官,秦烨为了这事还有些不爽。”   按理来说,以秦烨的身份怎么会为了一位小小的荷官出头?除非这人是身份不一般。   后来,和虞臻深入了解的过程,对方又提到了自己的职业。   景瞬自然而然就有了猜想和联系,但他知道这种事情涉及到虞臻的隐私——   虞臻没有说明,他就压下猜测不去问。   毕竟是他们两人在交朋友,不用连对方恋人姓甚名谁都要打探听清楚,如果不是突然遇到现在这事,景瞬是绝对不会提问的。   “虞臻,秦烨最近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人?或者,他有没有和你说过,秦氏和谁家有矛盾?”   论起澳港势力,秦家那绝对是占据一角的,加上秦氏赌场每天经手那么多钱财,很容易生出钱怨。   虞臻明白景瞬的追问是出于什么原因,却摇头,“应该没有?秦家这两年挺太平的,而且一般人不知道我的身份。”   就算是知道的,都已经被秦烨暗中解决了。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虞臻没说。   景瞬确认了答案,暗叹一口气,“那看来,这群人是冲着迟氏和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一起外出的你。”   虞臻蹙眉,“可你们才来澳市多久?怎么会得罪了人?”   他停顿了两秒,后知后觉,“景瞬,你是不是有猜测了?”   “是。”   这种危机关头,景瞬没什么好隐瞒的。   “迟氏最近和张氏前任董事长,也就是张傲德在争项,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明天就是迟氏的项目发布会。”   在虞臻醒来之前,景瞬就已经想清楚了一切蹊跷——   这群人明摆着有备而来,还大费周折地来绑架他一个行动不便的外地人?   除了和迟归有过节的张傲德,他实在想不出第三个人。   “张傲德?又是他?”   虞臻脸色微变,显然是知道并且不喜欢这号人物。   两人的对话还没结束,摇晃的车厢就又一次停了下来。   景瞬当机立断,“嘘!装晕!”   现在还没到最后时刻,装晕或者装成没有行动力,只会降低这群人的提防程度,保护自己不会受到二次伤害。   “啊?”   虞臻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当即倒回地上,“哦!”   景瞬努力将自己往后挪了挪,也继续装晕躺了下去。   不出三十秒,货车车厢的后门再度被打开,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顺势冲散了车厢内积攒的腥臭味道。   开门的匪徒闻见里面传来的味道,嫌弃,“臭死了!这老三从哪里找的海鲜运货车?”   “别废话了!抓紧时间换车!”   “知道。”   说话的匪徒靠近,看见还在“昏迷”中的景瞬和虞臻,“这俩怎么还没醒?这新配的药是不是剂量下猛了?”   “就这俩小胳膊小腿,别给真给整死了。”   “不会,到了点再不醒,就拿冷水泼醒他们。”   “……”   不出五分钟,货车后门上了锁。   车厢内开始了新一轮的行驶晃动,景瞬和虞臻双双睁眼,重新爬起来。   “这是又换车了?哎哟,得亏这节车厢不难闻。”虞臻心有余悸,“我刚听那个匪徒的意思,应该是没有想取我们的性命?”   景瞬点头,“而且估计很快就到他们真正要绑架藏匿的地方了。”   “虞臻,你是被我牵连的,他们的目标是我以及身后的迟氏,我不方便走,之后要是有机会,我尽量先帮助你离开!”   虞臻不同意,“你说什么呢?那你怎么办?”   眼前人没了轮椅的代步助力,想要逃出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景瞬知道自己的情况更麻烦,他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只说,“我相信迟归,他会找到我的。”   “你信你家的,我也信我家的!”虞臻立刻跟话,“景瞬,还好没把我们俩分开,我刚才来不及说。”   “什么?”   虞臻说得超级小声,“我衣服内侧口袋里有个微型的定位器,特别小,特别薄。”   “我两年前出过类似意外,秦烨事后怕我再出事,特意找人给我定制的,我本来还觉得他大惊小怪,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虞臻完全没有遇险的紧张感,一切往最好的方向想,“只要这东西还在,只要我们俩不分开,秦烨和你家那位一定能找我们。”   景瞬听见这话,心底稍稍安定了些,“嗯。”   他能联想到虞臻和秦烨的关系,迟归肯定早就探听到了,现在出了事,少不了会找到秦烨助力。   本来景瞬还担心这群人这样大费周章的倒车,只会影响迟归等人追查的方向。   现在好了,只要最后定位明确,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   宽敞而加长的重型越野车里,气氛却低沉得可怕。   坐在后排的迟归和秦烨从碰面、对接完情况后,双双沉脸不语。   一个小时前,警方已经找到景瞬腕表的最终定位,在兰山路的废弃水沟里,并且在距离不到一百米的矮树林发现了那辆货车,是套牌的。   除此之外,近三小时内的车辆交接都在监控视线盲区。   即便警方以最快的速度排查了可疑车辆,找到了目标车辆,对方又会在监控死角下更换车型,然后继续逃之夭夭。   就像是变着法地拖延时间,耍着他们完!   坐在前排的韦迪转身,将平板递了过去,“先生!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未知邮件!”   迟归快速接过平板,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封邮件,眸底的风暴就快汹涌而出。   秦烨见状,“是张傲德那老不死的?”   “除了他,还会有谁?”   迟归一点儿都不见外地将平板递了过去——   对方用的是虚拟邮件号,没有泄露自己的身份。   他们只是在信件中要求,迟氏要在发布会上当场宣布放弃0202码头项目,这不就是让迟氏当众打自己的脸?除此之外,迟氏还要结束和张雅之的私人合作。   如果做不到,他们就不能保证某些人的安全性!   迟归对身旁人存了一分歉意,“抱歉,虞臻是被不小心牵连进去的。”   秦烨的双眸隐隐泛出寒意,指尖又一根香烟染到了尽头,星火烫到了指腹,但他却无心去管这点痛意。   “迟归,谁是谁非,我分得清楚。”   “小臻和我说过,他非常开心认识了景瞬这位朋友,这周末的聚会活动,是他拉着景瞬外出的。当然,这件事情过错从来不在他们两个。”   眼下,再没有比找到景瞬和虞臻更要紧的事。   至于幕后的罪魁祸首,他们早晚有时间慢慢算账!   “韦迪,邮件先别急着回复,让项目组那边做好发布会延期的准备,明早九点之前等我通知。”   迟归不敢拿景瞬的安危冒险,哪怕是赌上这个集团的声誉,“如果到时候还找不到景瞬,再根据邮件上的指示照做。”   不过,他必须找到景瞬,也必须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   “秦爷!”边上有助理开了口,“定位彻底停下了!”   迟归和秦烨异口同声,“在哪里?”   定位只能锁定大致范围,助理报出一片区域,“在沙蚌南区!”   …   往上数个四五十年,澳市沙蚌区算上是数一数二的繁华地,西南两区都连着地势优越的浅水湾,无数造船厂在这个地方生,在这个地方兴。   直到澳市的博/彩业越来越壮大,逐渐取代了这个行业,这一带的造船厂才慢慢衰败。   这些年,政/府没有急着开发取代,这片区就渐渐成了人烟罕至的无人区。   货车停在受海风侵蚀的岸坝上。   景瞬和虞臻被匪徒们套上了麻袋、遮挡了视线,带进了其中一家已经废弃的密闭船厂,摔在地上,悠悠“转醒”。   景瞬眯着眼,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家废弃船厂的面积不小,唯一出入口的大门已经被堵上了,墙面四周堆砌着许多没有用上的发霉木材,将宽阔的空间分成了好几块。   两侧没有低矮的窗户,顶层的天窗透着一点夜色。   巨型船头架在厂厅中央,原本鲜亮的漆面已经开始掉落,在昏暗中,反而有种斑驳的诡异感。   “哟,俩小白脸醒了?”   为首的匪徒出声,是个络腮胡。   除此之外,他的身边还跟着两名匪徒,一高一瘦,但都长得戾气满满。   景瞬和虞臻对视一眼,内心的防线一下子拉到了最高。   虞臻虽然被捆住了手脚,但还是努力挪动到了景瞬的边上,率先出声,“你、你们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放心,暂时没打算要你们的性命。”   络腮胡拿出自己的香烟,点上一口,“我们也是听人办事,你们下场怎么样,不是我们说了算。”   景瞬费力地爬坐起来,和好友背对背,“张傲德指示你们来的?”   “……”   这就猜测出来了?   络腮胡吸烟的动作微顿,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反正只要你们乖乖待在这里,别乱生事,不是没有活路。”   虞臻心脏一缩缩地抽疼,壮胆提条件,“他们给了多少钱,我出双倍,三倍也可以,放我们走!”   边上的矮个子开口,“哎哟,看不出来啊,随手抓的小白脸这么有钱?”   “省省吧,你们是逃不出这块的,一时半会儿别人也找不到这里。”络腮胡并不心动虞臻开出的条件,“在我们道上混的,讲究的是人情义气,有些东西,是花钱买不来的。”   他弹了弹烟灰,淡定说出最威胁的话,“老实待着,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开溜,那就直接把你们丢进海里喂鱼。”   “老二,阿炳,看好了,我去联系一下兄弟们。”   “是!”   高个和矮个交换了一个视线,随意找地方坐了下来,离他们不近也不远。   虞臻忍住心脏泛起的不适,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景瞬,现在怎么办?”   “至少他们现在没打算动手,我们还有机会。”   景瞬心弦紧绷,尽量维持着清晰的理智。   两人的双手都是被捆在身后的,如今背靠背的姿势,正好方便了景瞬摸索,“你别动,我试着解开你的绳子。”   “能行吗?”   “死马当成活马医,嘘。”   矮个子锐利的双眼又刺了过来,景瞬做出胆战心惊的模样,低头不吭声了。   好在船厂内的光线确实够暗,足以隐去他们这点微末的动作。   景瞬艰难而盲目地找准了虞臻手上的绳头,一点点摸索着尝试去解开。   哒哒哒。   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络腮胡提着一大袋东西走了回来。   矮个和高个连忙凑上前去,“大哥,打完电话了?其他兄弟们和老板怎么说?”   络腮胡看了一眼呆坐在地上的景瞬和虞臻,压低声音,“老计划,留了四个兄弟在周围巡逻可疑人员,其他人都先散了。”   免得聚众引起警方主意。   “张老板那边说了,老计划,先看着,就等迟氏那边的反应。”   “好。”   “今晚有得守,先吃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在澳市来来回回开车转了将近四个小时,神经还得高度警惕,即便是铁打的司机也会乏。   络腮胡将手里的食物袋子递了过去。   高个子惊讶,“还有烧酒呢?”   “夜里凉,稍微喝点暖暖身子,别贪。”   “晓得。”   船厂靠近了海边,夜深露重,潮湿的地面却是像巨大的制冰机,让人的体感都往下降了好几度。   景瞬始终没有放弃解绳,终于,在经过长久的努力后,虞臻手腕上的绳索一松。   虞臻一惊,反手将松动的绳索抓回到了手中,佯装自己还被捆着。   景瞬侧身和好友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才发现好友的唇色泛出不自然的青白,“虞臻,你怎么了?”   他顿时想起对方曾经说过的心脏问题,“心脏不舒服?”   虞臻强撑着摇了摇头,“没事。”   景瞬看向了匪徒的方向,飞速进行着头脑风暴——   那三人喝了点酒暖身,这会儿像是怕他们听见什么商议内容,特意往外走了好几步,他们身影被木材堆挡住了一大半。   如果要抓紧时间逃,只能是现在!   但现在船厂唯一的大门紧闭,任何逃跑路线都绕不开这三名匪徒,该怎么办?   忽然间,一阵近乎轻微的呜声和哼气声响了起来。   “……”   景瞬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确定地朝着墙边的木材堆里看去。   “呜。”   一团熟悉的奶黄色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景瞬惊得呼吸一愣,下意识地用气音急喊,“宝宝,安静!”   “……”   不过三秒,高个子警惕地看了一眼,见景瞬耷拉着脑袋没有异状,才重新走回去商议着什么。   狗宝听懂了景瞬的指令。   它乖乖地缩在狭小的木材堆里,超轻地提醒自己的存在感,“呜。”   虞臻坐着的角度也能察觉一二,惊讶,“景瞬,狗宝怎么会在这里?”   景瞬还没从不可置信地回过神,但眼尖的他很快就发现了一点,含糊耳语,“那面墙面有个洞,被木材挡住了。”   狗宝应该是从那里钻进来的!   就是说,迟归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周围了?   景瞬迅速回过神,原本因为发冷而凝滞的思绪重新活络起来。   不行!   他得把这三人尽可能地往外引!   大门从里面上了锁,迟归他们从外面撞门太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就算外面的人能够迅速冲进来,可这三人一旦挟持他和虞臻当人质的话,势必会造成一定的危险性!   景瞬环视着周围的布局,心下当即有了主意。   他轻推了一下虞臻,“快,听我的,赌一把!”   …   高个匪徒又点了一根烟,余光往老地方瞥去。   不过两三秒的停滞,他不可置信地爆出了一声骂句,“艹!人呢!”   一瞬间,三人纷纷从那堆木材后快步走近——   原本捆着景瞬和虞臻的地上,如今只剩下前者一个人的身影,而在他的边上,散着两根早已经解开的绳索。   矮个匪徒也傻了,“大哥!跑了一个!”   高个匪徒接话,“这怎么可能!大门还锁着呢!”   他每次查看的间隔不过一分钟,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原地失踪了?   “……”   景瞬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络腮胡捕捉到了这一幕,怒不可遏地掐住了景瞬的脖颈,“妈的!老子说了让你们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鬼!看来你们是一点儿没听进去!”   用力的手劲带来了逼仄的窒息感。   景瞬的眼中当即泛起了生理性的水雾,他顽强挣扎了两下,余光似有若无地往右侧墙面瞄了两眼,很短暂,却直白。   络腮胡抓住了他的细微反应,扭头看去。   矮个连忙走近查看,才发现在这堆交错的木材的遮掩下是有个洞,他大喊,“大哥,这里有个洞!”   “还发什么愣!快去追!”   络腮胡没想到居然会有纰漏,吼道,“难道想让他逃出去通风报信不成!”   高个和矮个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外追。   景瞬整张脸都已经涨红了,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再次包围了他。   好在络腮胡最后时刻恢复了理智,狠狠将他丢在地面。   景瞬的手脚还被绑着,如同折了翼的鸟摔在了地面。   空气涌入了肺部,却在喉咙里爆出了一丝腥甜的血丝味。   “咳咳咳……”   景瞬咳得猛烈,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起来,但求生的目光却紧盯着大门的方向不放,他心里有种强烈到极致的预感——   会来的!   迟归马上就要来了!   络腮胡知道眼前人行动不便,不怕他逃走,而是侧身重新审视着那面墙上的洞——   看洞口大小,似乎很勉强才能容纳一个成年男人通?   而且这么多木材交叠堆放着,怎么可能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就钻洞逃开?   不对!   刚刚那个眼神是在误导他们!   这根本就是调虎离山,只是为了把他们引出去?好将上了锁的大门打开!   络腮胡回过味,眼中爆发出了更强悍的狠意,“你他妈敢诈我?”   话音刚落,咻——   一枚子弹就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他的大腿,当即炸出了血花!    第41章   络腮胡吃痛, 猛地往下一栽,“啊!”   他瞥见外围冲进来的一堆人影,咬牙将地上的景瞬拽了起来, 拔出腰上的尖刀, “别过来!再过来老子就杀了他!”   “……”   景瞬只觉得脖颈一凉,锋利的刀刃几乎一个不小心就能割破咽喉、逼近死亡。   他看着昏暗中渐渐围上来的人群, 有持枪的警员,也有看上去就训练过的专业打手。   为首的警官持枪对准络腮胡, 走了上来警告,“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马上放了人质!”   “我呸!老子才不会遭了你们的道!”   络腮胡锢着景瞬的肩膀越发用力,心里却是止不住地震惊——   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就已经收缴了全部的手机和电子设备,还故意来回倒车、想要误导警方的视线, 以便拖延时间。   现在才过去多久?   这连天都还没有亮, 对方就已经带着警察找上门了?   这群人既然能闯进这里,在附近巡逻提防的兄弟们却连一个字都没有传给他,想必是都已经被制裁了!   就在双方对峙间, 又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到了前排。   秦烨满身戾气,那双狭长的眼眸如同淬了毒,让人望而生畏,“杨威,你们锈斑堂好大的威风,连我的人都敢绑了去?”   “……”   杨威听见自己的大名,又认出秦烨这张脸,顿时如临大敌。   澳港各大帮派明争暗斗多年,近些年,虽然大家在明面上的活动有所收敛, 但私下关系还是错综复杂。   秦氏是做赌/场发家的,少不了和他们这些帮派都有关联。   即便到了现在,秦氏底下的棋牌场正儿八经地成了合法合规的经营场所,但道上的人还是得规矩地喊秦烨一句“秦爷”,面子和排场都大得很。   秦烨没有找到虞臻的身影,呼吸发紧,“虞臻人呢?”   景瞬对上秦烨的视线,代替回答,“秦爷放心,虞、虞臻现在很安全。”   他知道好友是被自己无辜牵连进来的,在这种节骨眼上,第一反应也是要保证对方的安全。   杨威听见这话,算是跟着反应过来。   原来秦烨担心的人不是这瘸子,而是被他们连带着绑架的那个小白脸?   锐利而冰冷的刀刃又贴近了脖子一寸,杨威威胁,“少废话!迟归人呢!他的恋人还在我手里!难道他想要见死不救?”   “……”   景瞬不语。   他刚才就已经搜索了一遍人群,还往全身防护的警员堆里看了看,可惜,没能找到迟归的身影。   难道迟归和秦烨不是一伙儿来的?后者是因为虞臻的隐形定位才先追到了这里?   联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景瞬的心弦又紧绷了起来。   眨眼间,他就听见秦烨慢悠悠地接了话,“迟归?他来做什么?你不妨问问你劫持的人质,他和迟归到底是不是恋人关系?”   “……”   “杨威,我知道躲在你幕后的主使是谁。”   “张傲德是个没脑子的老东西,你怎么还会被他骗得团团转?就因为张老爷子当年给过你一口饭吃?你就敢带着你的一帮弟兄替他卖命?傻不傻?”   秦烨的口吻犀利,甚至还很扎心,“你这么意气用事,愧对手底下那群弟兄对你的信任。”   杨威咬牙,嗓音很粗,“我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事!”   秦烨冷笑,继续戳破残酷的事实,“迟氏的那个码头项目一旦展开,未来能产生的利益至少上百亿,你觉得迟归会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情人,而放弃那么大的商业利益?”   有野心的企业家,是不会因为情啊爱啊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商业版图。   “他要是真在乎你手里的人质,这会儿出现在你眼前的人,就不会是我了。”   “……”   杨威眸光松动,呼吸急促了几分。   景瞬感知到身后人情绪上的细微转变,又和秦烨交换了一个短暂的视线。   他佯装惊恐又绝望地哽咽着,“不,我、我不想死,我就是和迟归逢场作戏,我和他根本没有其他关系!救、救我,我不想死!”   景瞬的双腿本来就无力支撑,眼下更是一个劲地往下滑。   杨威只能用更大的力气狠狠架住他,“别动!”   面对景瞬的呼救,秦烨无动于衷。   他冷漠地退到那些警员的后面,表态,“我只要确保我的人安全,其他人,你们看着来。”   那高高挂起的无情姿态,仿佛根本不将景瞬的性命放在眼里。   为首的警官喊话,“杨威,你现在把人放了,如实交代,还能从轻处理!”   “我信你们的狗屁!”   杨威盯着黑漆漆的枪口,像是被逼红了眼,“你们给我退开!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你们不是不在意他的死活吗?”   已经被子弹打中的大腿疼痛剧烈,杨威喘着粗气放狠话,“我今天要是不能全身而退,大不了我拉他陪葬!”   刀刃往前逼了一寸,景瞬只觉得脖颈传来一丝刺痛。   忽然间,一声嘹亮的狗叫声响了起来。   “汪!”   狗宝从一堆木材堆里冲了过来,直接飞扑到了杨威的腿上,循着血腥味就咬住了那中弹的大腿部位。   “啊!”   杨威疼得浑身哆嗦。   他还挟持着景瞬,拼命想要甩开狗宝却无能为力。   “呜!”狗宝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凶性,似乎要将这坏人的大腿肉都给叼下来,“呜呜!”   剧痛的疼痛使得浑身血液都涌上了脑袋。   杨威带着十足的杀意,原本落在景瞬颈侧的刀往下一落,反手往狗宝的背上刺了过去,“你这畜生找死!”   景瞬呼吸一紧,“宝宝!”   千钧一发之际,蛰伏已久的迟归抓准了这个空档,他从堆叠的木材高处一跃而下,直接将踹在了杨威的后背。   杨威的手不受控地一松,景瞬失去了绑架的禁锢,重心刚歪——   迟归就眼疾手快地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景瞬!”   警员趁机冲了上来,全方面牵制住了已经趴倒在地的杨威,“别动!”   “……”   景瞬长期缺氧的大脑一阵晕眩,缓了好几秒才确认眼前人不是自己的幻觉,“迟归?”   “是我,没事了!”   迟归将怀中人带离了是非之地。   他让景瞬坐在一旁的木材高架上,以最快的速度解开了手脚上的绳索,“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景瞬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还好。”   迟归看见他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痕迹,又看见脖颈上的轻微划伤,满眼的戾气被愧疚和心疼所取。   “对不起,我来迟了。”   “都是皮外伤。”   景瞬摇了摇头,记起更重要的事,“狗宝,迟归,狗宝呢?”   “呜。”   狗宝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背部奶黄色的毛发和嘴角沾了许多血渍。   “宝宝?”   景瞬吓了一跳,刚准备跳下木材就被迟归给制止了,“你不方便,别乱动。”   迟归将狗宝抱到了景瞬的身旁。   两人二话不说,默契地分工查看起了狗宝的情况。   “嘴巴好像没受伤,这些血应该是杨威的。”   “背部是有一点划伤,但不严重,我待会儿就让韦迪带它去医院消毒处理。”   “……”   景瞬的心安定了一些。   他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地揉了揉狗宝的脑袋,“宝宝,你吓死我了!以后不准这样了,知道没?”   狗宝动了动耳朵,“嗷呜~”   它完全不见刚才咬人的凶狠,反倒委屈巴巴地贴在了景瞬的身边。   景瞬继续揉着自家乖狗的后颈,一时没能想明白,“狗宝不是落在公园里了吗?怎么会跟你一起出现在这里?”   “我不是给你派了保镖?其中一人发现跟丢你后,先把狗宝它们带回来汇合了。”   本来发生了这种意外情况,谁都没有心思去管两只狗狗,但这片区域信号太弱,虞臻发出的定位不是很具体。   得亏Eone嗅觉给力,狗宝居然还找到了墙边上的那个小洞,这才能帮助他们外面的人迅速确定了位置。   迟归看着在景瞬边上撒娇的狗宝,头一次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他学着景瞬以往的夸奖,“谢谢狗宝,你今天表现很厉害。”   狗宝歪了歪脑袋,“嗷呜?”   它确认迟归是在夸自己后,瞬间来劲,根本不管身上的那点伤痛,站起来冲着迟归就雄赳赳气昂昂:   “汪!汪汪!”   宝厉害!宝超厉害!   景瞬忍俊不禁,心里因为这才意外而带来的阴影渐渐消失。   他含笑对上迟归的视线,“你不怕狗狗啦?”   迟归回他,“你养的,我不怕。”   景瞬还是笑着,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面的,我都不知道?”   “一开始就绕过去了,没有第一时间出现,是为了误导杨威。”   警方是不允许普通公民冲在前面涉险的,所以迟归和秦烨只能隐在队伍最后。   好在船厂里堆积的木材堆确实很多,他们两人确定了现场情况,才临时想出的主意——   秦烨负责吸引杨威的注意力,迟归就负责绕后,见机行事出手。   只是没想到狗宝年纪不大,还挺英勇,抢在迟归和警方动手前,先引走了匪徒的注意力。   杨威已经彻底被警方制服,并且戴上了手铐。   另一半,秦烨靠着Eone的嗅觉,从另外一堆木材堆后找到了藏匿的虞臻,直接将他抱了出来。   虞臻的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   景瞬察觉到了这一幕,担心,“虞臻没事吧?”   “没事。”   虞臻是心脏不太好,今晚这么折腾后有些超负荷了,所以才会引起一点儿不舒服,慢慢缓过来就好。   虞臻似乎是不好意思,急着从秦烨的身上下来,“景瞬,你呢?你怎么样?”   杨威说得没错,那个墙洞太小了,边上又堆满了木材,无法让人在短时间内逃出。   景瞬示意虞臻往另外一处木材堆的后面躲,借着阴影掩饰身形、好好藏匿。   而行动不便的他则是留在原地,故意用眼神误导杨威等人,让他们以为虞臻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跑出去通风报信了。   虞臻刚才借着木材空隙都看见了,那杨威恼羞成怒,对景瞬很粗鲁地动手!   “我也没事。”   景瞬本人不在意这点伤痛,只要能平安脱险,就是好事。   秦烨牵起恋人的手,“本来我们还在商议着要怎么突破这上了锁的大门,不至于打草惊蛇,没想到你们先有了动作,帮着我们里应外合。”   虞臻不敢邀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景瞬,“还是景瞬聪明,一见到狗宝就猜到你们应该已经在外面了。”   而且他很清楚,景瞬刚才让他躲匿藏好,是在竭尽所能地用自己的安危换他的安全。   秦烨顺着恋人夸,“景先生确实胆大心细。”   要是换了其他被绑架的人质,见身边亲近的人没有出现在救援现场,还得听着他那么一番故意的冷漠嘲讽后,估计会当场失去心理支点、崩了心态。   但景瞬不一样——   不仅能即时领会到他们的营救意图,居然还能配合他们演戏去扰乱杨威的情绪?   虽然在游轮上,秦烨就对景瞬刮目相看了,但对方今晚的表现更让他高看一眼。   为首的警官及时走了上来,“迟先生,秦先生,内外所有的匪徒都已经逮捕完毕,我们先回警局做交接了。”   秦烨接话,“我让双方的律师去配合你们。”   “好。”   警官点头,对着景瞬和虞臻说,“两位,我们安排了警员随行,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情况,鉴定一下伤势,以便后续对犯人的定罪处理。”   景瞬和虞臻对视一眼,双双点头。   得知现场处理完毕的韦迪,这才被放行走了进来。   他环视一圈,径直走向了迟归,“先生,项目发布会那边是要推迟,还是要继续?”   这会儿时间已经过零点了,总该有决断了。   迟归眸光深深,一锤定音,“准时进行,通知张女士那边,今早务必邀请张傲德出席,另外,你再和警方那边交涉一下……”   迟归当着熟人的面,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有些事情,是该秋后算账了。   秦烨眉梢微挑,“那接下来的热闹我暂时先不参与了,相信迟先生的处理,不会让我失望的,等到送了他们进监狱,我再好好找人’招待‘他们。”   “当然。”   狗宝听不懂这堆大人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它乖乖趴在景瞬的身边,看见木材堆底下的Eone,一个劲地晃着尾巴。   “嗷呜呜~”   “汪!”   Eone听见它的召唤,直立扒拉在木材上,主动伸出舌头舔了舔狗宝。   狗宝更兴奋了,“汪!”   大哥!   宝的今天表现厉害!   景瞬忍不住笑,但还是记挂着自家狗崽的伤口,“这个点还有宠物医院营业吗?宝宝的伤势得处理。”   “会给它处理的,但你的伤势也得处理。”   迟归应声,忽然将景瞬横抱了起来。   景瞬没了代步工具,这会儿也不矫情,他习惯性地圈住迟归的臂膀,“现在去医院?”   “嗯。”   迟归带着他大步远离了身后人,这才低声追问,“今晚就不害怕?”   景瞬卸力靠在男人的臂膀上,没由来地觉得踏实,便笑了,“知道迟先生一定会来救我,所以不怕。”   哪怕不是名义上的真正恋人,他们也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协议关系。   至少能够称得上一句“朋友”了,还是值得信任的那种。   …   天光大亮,这场意料之外的绑架案落下了帷幕。   迟氏的项目发布会就定在上午十点,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张雅之作为迟归以及迟氏在澳市的特约合作方,也参与到了这场项目发布会的进程中。   休息室的门打开,助理艾玲快步走近,“老板,您父亲自带了一堆媒体记者来了,现在一堆人正杵在发布会厅门口,你要不去看看?”   “这么大阵仗?”   张雅之眼中显露一丝可笑,但还是踩着高跟鞋走了出去。   父女两人对视视线,彼此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张雅之看见张傲德身边为了一群财经记者,“爸,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了这么多媒体朋友?”   同父异母的张铭轩冒头,“大姐,这是你接管张氏后的第一个项目发布会,虽然是替迟氏集团做嫁衣,但爸还是很看好的!”   “他找来这么多媒体朋友,就是为了给你助威,好好将你的名声打出去。”   “……”   张雅之睨了过去,不算客气,“让你说话了吗?”   “行了,你当姐姐的,又是怎么对弟弟说话的?”   张傲德“啧”了一声,颐指气使,“我自掏腰包给你助威还不好?让助理赶紧安排好的拍摄位置!”   张雅之细眉微蹙,但她想起迟归助手的交代,还是忍了下来。   “艾玲,带人进去。”   “这还差不多。”   项目发布会在十点准时开始。   张铭轩见到第一排中心的那个空位,“爸,看来迟归是受到影响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情来?”   张傲德想起早起接到的那份邮件回信,胜券在握——   迟氏算什么东西?迟归又算哪门子的小喽啰?还敢两次三番对着他蹬鼻子上脸!   现在他反过来握住了迟归的软肋,总算能逼得对方低头认输了。   张傲德看着后排诸多的媒体镜头,耳语,“和那边确认过了吧?看好景瞬,发布会结束前,绝对不能出了差错。”   张铭轩说,“放心!我一直派人联系着呢,没有问题!”   张傲德没再说话,他看向台上正信心满满发言的大女儿,越发期待接下来的的那一幕——   等到迟氏负责人上台宣布退出项目,私下再结束和张雅之的资源置换,也好让他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大女儿长长教训!   很快地,张雅之在台上结束了简短又干练的开场发言。   她对着前来的各位嘉宾引荐,“接下来,让我们有请迟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迟归先生上台,欢迎!”   迟归在一片掌声中从容上台。   本就优越的身材在西装的衬托下更显出众,让他瞬间成为了众人目光追逐的焦点。   张铭轩有些惊讶,“爸,迟归怎么还在?”   他还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对方已经无心参加发布会了呢,敢情是一直待在后台没露面?   张傲德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迟归的神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各位好。”   迟归的声线很稳,一下子就控住了场。   他微微调整了台上的立麦,环视了一圈台下的宾客媒体,“请大家见谅,在宣布0202码头项目正式开展前,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当众处理。”   “昨天晚上,我的恋人在莲堂区的宠物公园遭到歹徒的绑架,并且我还收到了一份匿名威胁邮件——”   “对方要求我以及我身后的迟氏集团在今天的发布会上放弃该项目,否则我恋人的性命安危将得不到保证。”   与此同时,迟归身后的大屏幕上公开了那段匿名邮件的内容。   天呐!   怎么会这样!   参加发布会的众人议论纷纷,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开场。   前来参加的媒体记者嗅到了大瓜的味道,连忙将摄像头对准了台上正在发言的迟归。   “自从迟氏有意竞争0202项目后,张董就两次三番地进行阻拦,还放话迟氏休想在你们的地盘上分一杯羹。”   迟归并不畏惧这些镜头,而是将矛头直指了台下的张傲德,“虽然这封邮件是匿名的,但在我这儿,它是实名姓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迟归这是当众撕破脸皮了?   这场绑架案难道和张氏有关系?   张傲德还算见过大场面,他稳住了自己的面色,还有心情笑了笑,“迟董,这种玩笑不能乱开啊。”   他镇定坐如泰山,反问,“我要是存了心阻拦,何必让我大女儿领着张氏给你们合作铺路呢?”   话音刚落,张雅之就侧身反驳,“爸,我记得,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那么紧密吧?”   “……”   “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俩的意愿好像从来不在一个点上?别混为一谈了。”   张傲德没想到当众拆台的第一人会是自己的女儿,面色一僵。   周围有宾客小声议论,“就是啊,谁不知道张家父女一向不对付?什么时候还能站在同一个阵营里面了?”   “我听说,之前在季家的游轮宴请上,张董赌/瘾大发,直接拿0202项目作为赌注筹码,最后输了牌局又翻脸不认?”   “对,我知道这事,迟董还当场让他跪下道歉了,这两人之间要说没有结怨?我是不信的。”   “……”   议论入耳。   张傲德又回想起了那日的耻辱,眼色渐渐难堪。   张铭轩眼瞅着父亲下不来台,出声,“大姐,你这胳膊肘是不是太往外拐了?难不成,你和迟董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有关系?”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其暧昧。   张雅之听见这不堪入耳的编排,起身推开边上的空位,走到了张铭轩的边上。   ——啪!   一巴掌,干净利落。   张铭轩被打蒙了,“你干什么!”   张雅之后撤回了安全范围,表情却很飒,“既然爸妈不会教儿子,我这个当姐姐的,就来好好教教你!”   她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张傲德,继续讥讽,“张铭轩,说话做事要讲究证据!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维护爸,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孝顺呢?”   “有意思?”   张铭轩顶了顶有些肿胀腮帮子,迟贼喊捉贼,“凭这一份匿名邮件的截图就想要赖在爸的头上?你们这就是有证据了?摆明了造谣污蔑!”   迟归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复述,“张少,够嘴硬啊。”   张傲德凝视着台上的迟归,心中不安和费解交织——   迟归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景瞬还在他们手上了呢!非要见了血才肯知道后悔?   他拉住快要上头的小儿子,佯装镇定地笑着提醒,“迟董,有句俗语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懂?”   迟归自然听懂了这藏在底下的威胁,瞳孔深处溢出力气。   他轻转了一下自己的老鹰扳指,却不着急接话,而是等着这对父子要如何将厚脸皮进行到底。   张傲德只当自己的警告起了作用,趁机站起了身,“诸位听好了,张某活了五十多岁,一向行得正坐得端,不是我做的事,谁都别想污蔑我!”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似乎并不把迟归泼脏水的行径放在眼里。   站在台边的韦迪听见这番说辞,一向扑克脸的冷脸上也显露嘲讽:   有些人,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面对着无数双投来的视线,张傲德见好就收,“罢了,既然这场发布会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   余音未落,厅门口就响起了一道掷地有声的质问:   “是吗?既然张董问心无愧,怎么又要急着走呢?”    第42章   “……”   张傲德侧眸看去, 当看清轮椅上那戴着口罩的身影后,他强装淡定的脸上晃动了一丝错愕,“景、景瞬?”   张铭轩听见父亲的这声低喃, 霎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露出了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什么?   这怎么可能!   明明发布会开场前,杨威才和他发过视频对接过——   景瞬明明还被绑着呢!   怎么能在半小时之内穿越大半个澳市、出现在发布会现场呢?   景瞬戴着口罩上前, 和台上的迟归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微微偏头,向众人展露自己脖子上的纱布, 以及手腕上明显的勒痕,“各位,本人昨天遭遇了一帮匪徒的绑架,好在警方救援及时,才救回了一条命。”   其实伤口很浅, 简单消个毒就没有问题。   不过, 景瞬为了更有说服力、凸显出昨晚的危险性,特意让护士小姐姐多给他缠了几圈。   果不其然,在场宾客在看见他脖子上缠绕的纱布后, 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对这番说辞的信服程度直线上升。   “……”   张傲德的不安感迅速弥漫,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会反应不过来?   迟氏那份服软的回信是假的!   张铭轩得到的对接消息也是假的,应该是迟归和景瞬故意以杨威的名义发出去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备心,让他自以为胜券在握地进入圈套,好再公开打脸、瓮中捉鳖!   恍惚间,张傲德像是回到了游轮上,感觉自己被这对狗男男耍得团团转!   “张傲德。”   景瞬直呼其名,“事到如今, 你还要嘴硬吗?”   张傲德深呼一口气,依旧不承认,“景瞬,少在我这里班门弄斧地演戏、含血喷人了!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这么污蔑我,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张铭轩连忙响应,“爸,别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口舌,我们走!”   张傲德强撑着镇定,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对策。   杨威那边估计是已经暴露了,他要趁着警方找上门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先离开澳市,然后再想办法动用关系摆平这件事!   张氏根基深厚,多得是可用的人际关系,一般的案子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没有人可以奈何得了他!   张傲德带着这种想法,脚底生风。   只是还没等他离开发布会大厅,等在门口的警员们就及时进入,准确无误地拦住了他们父子两人的去路。   “张傲德、张铭轩,我们已经掌握充分的证据,证明你们和昨晚莲堂区的绑架案存在高度关联,系绑架案主谋!”   “这是上局下发的逮捕令,现依法对你们施行逮捕!”   “……”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场哗然。   “这、这居然是真的?”   “警方都找上门了,还能有假吗!”   “这张家父子的胆子也忒大了!现在法治社会还敢做这种事情呢?”   “那张老爷子年轻时就在道上混过啊,之前还以为洗白了呢?没想到一脉相承,还以为自己能够一手遮天呢?”   “我早就听说了,张氏之前就用下作手段欺负、威胁过小公司,估计不是第一次了。”   “那迟归背后的迟氏能是好欺负的?这回是踢到铁板了!”   一时间,众人也不藏着自己吃瓜的好奇了,大肆议论起来。   “……”   张铭轩从小到大就是个享乐的主儿,哪里有动真格的本事?   即便绑架案的馊主意是他起的头,但最终敲板定钉的人是张傲德啊!   不是说找的道上的人很靠谱吗?   怎么会这么东窗事发的那么快?还牵连到了自己!   张铭轩慌了神,“爸?我们……”   只是这声一出口,张傲德就咬牙制止,“闭嘴!”   他现在也费解着呢!杨威向来办事靠谱,怎么这次会栽得那么快?   父子两人不知道的是——   那领头的杨威是个嘴硬、腰板硬的主儿,但架不住手底下的小弟们有几个软骨头。   有了秦氏动工关系施压,警察连夜审问,这才撬开了他们的嘴。   此刻,受到训诫的张铭轩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迷茫中,仿佛无头苍蝇。   他顿时没了所谓的父子亲情,开口就是替自己狡辩,“管我什么事?爸!你可不能连累我啊!”   张傲德快被这蠢货气吐血了,又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个逆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蠢货。   这一父一子都是蠢货!   景瞬眼露轻蔑,坐着轮椅后撤了一大段距离,让自己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张铭轩脸上火辣辣地泛着疼,他再没了之前的父慈子孝,看向张傲德的眼里充斥着恨意,还只想着保全自己。   “爸!这些人都是你找的,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   在场众人都是明眼人,越发惊呼:   好家伙!   这算是间接性承认了?   那一开始还敢这么信誓旦旦的嘴硬?这自己打自己的脸,真够狠的!   眼见着张铭轩情绪激动,为首的警员生怕出什么意外,直接一声令下,“拦住!”   其他警员不由分说地将父子两人按在原地,上了手铐,“冷静!麻烦配合我们的工作!去警局进行进一步调查!”   现场的财经记者纷纷化身八卦媒体,一时间大炮闪光疯狂对准了张氏父子的脸。   其中还不乏有张傲德自己带过来的媒体记者,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巴不得将镜头怼在他们的脸上。   “……”   张傲德高傲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压成这样。   他面如死灰地盯着自己腕上的手铐,不甘和屈辱在体内横冲直撞,恨不得在直接找个地洞钻下去!   眼看着现场情况逐渐混乱失控,台上的迟归敲了两下立麦,霸气控场,“各位,麻烦注意场合安静些,无关人员请禁止拍摄,配合警方。”   一句话,如同定海神针。   众宾客纷纷回过神,意识到今天这个场合是来做什么的。   韦迪为首的工作人员邀请众人重新入座。   迟归才对着即将被带走的张氏父子说道,“张傲德,我这儿也有一句俗语要送还给你们——”   “多行不义必自毙。”   “……”   张傲德对上迟归居高临下的冷厉,知道恐怕没那么容易撇清关系了。   哪怕这次不用外力攻击,他的双腿也是无力一软,直直地栽了下去!   为什么?   短短几分钟事情就会演变成这样?   早知道对上迟归和景瞬会是这种下场,他当初就不应该放下狠话!   现在好了!真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   项目发布会还在照常进行。   景瞬被韦迪带到了后台的休息室,这才摘下了自己面上的口罩。   他暗松了一口气,“这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韦迪倒上水,目光却凝在景瞬纤细的手腕上,“小景先生,你这手腕上的伤怎么……”   那么严重?   明明昨天去医院处理完回来,只有一点儿轻微红痕而已。   景瞬抬了抬手,笑得狡黠,“你说这个啊?”   他抽出纸巾沾了点水杯里的水,往“伤口”上擦了擦,“现在看出来了?”   韦迪反应过来,“假的?”   “嗯,我让虞臻给我找了一个信得过的化妆师朋友,化出来的。”景瞬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想要出场就让大家偏向我们,那就得上狠招。”   无论是脖子上的纱布,还是手腕上的伤痕,他光有演技还不够,得依靠外物辅助才行。   景瞬放下手腕,“我这点都是小聪明、小伎俩,远不如迟归当场让张傲德吃瘪来得精彩。”   韦迪接话,“你和先生联手才厉害。”   景瞬笑了笑。   韦迪又说,“小景先生你先休息,先生特意交代过我要打点好媒体记者,确认在场众人的拍摄素材。”   虽然景瞬带着口罩出面,但能流入出去的影像还是越少越好。   不过,后续就算有景瞬相关的消息往外流出,迟归也会想办法镇压、模糊景瞬的身份信息,尽量不传回到内地、对景瞬的演员身份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   景瞬颔首,但不强求,“尽力就好。”   “是。”   发布会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结束。   迟归让人就近订好了餐厅包厢,他带着景瞬前往用餐。   除此之外,还邀请了张雅之共同前往。   包厢内,景瞬视线上扬,看向飒爽干练的张雅之,“张女士,你好,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在迟氏宴会上看你挺忙的,没能及时和你打招呼。”   张雅之回以一笑,“景先生,你好,久闻大名。”   双方的手轻轻一握,又松开。   景瞬一愣,“久闻大名?”   “是啊。”   张雅之看了一眼迟归,笑道,“迟董和我说过,他有一位很优秀的恋人。”   “……”   恋人?   景瞬听见这话,不由看向迟归。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迟归居然这么代入两人的角色扮演?   迟归被景瞬盯得略有心虚,转移话题,“入座吧,边吃边聊。”   张雅之很识趣地坐在了他们的对面,隔着桌子的距离。   她想起昨晚以及发布会上发生的事,主动说,“景先生,我代表张家向你说一声抱歉,我没料到他们的手段会如此低劣。”   这里的“他们”自然指代那对父子。   张雅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的绑架案除了用来威胁迟氏,更是张傲德想要断了她的合作和后路。   “张女士不必介怀,和你无关。”   景瞬不喜欢玩连带那一套,反倒有些担心,“不过,你当众偏向我们,而不向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弟弟说话……”   张氏前任董事长犯罪被抓,这一爆炸消息一旦传开,势必会大大影响张氏的名誉和股值。   “这事传扬出去,会不会对你的名声不利?你在股东那边的压力怕也会不小。”   张雅之没想到景瞬还会反过来担心她,心底动容,“景先生,不用担心,迟董今早和我说这计划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这件事情会带来的后果。”   她停顿两秒,眼里没有半点后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景瞬听见这话,微微心安。   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差到这种程度?   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张傲德找了小/三和情人吧?   张雅之是个细腻的人,她洞察了景瞬的疑问,“景先生,还有迟董,你们是不是也挺好奇的?我为什么能对我的亲生父亲冷漠成这样?”   “我的母亲张秀萍,和他是家族联姻,而我妈本来是不情愿的。”   那会儿,张秀萍的娘家只是澳市中规中矩的小企业,和张傲德的张家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甚至,张秀萍已经有了情投意合的对象。   在一次宴会上,张傲德鬼迷心窍地看上了张秀萍,还借着醉意强行和她发生了关系。   事后,张老爷子为了遮掩这儿子的混账行径,特意请了说媒人上门,半是威逼半是利诱促成了这场联姻。   当然,张雅之在景瞬和迟归面前不会说得那么详细。   “我妈无奈,但那会儿的她完全拗不过我外公的意思,联姻结婚后,我妈对张傲德没有半点感情,就连我的到来,对她来说也是一层枷锁。”   年幼的张雅之并不知道母亲心中的痛苦,只觉得自己父母的感情一般。   张傲德本来就算不上深情的人,在见惯了张秀萍从一而终的冷脸后,又开始在外面沾花惹草,还将庄秋的肚子给搞大了。   “就是从那时开始,年仅十岁的我才知道了这位父亲的真面目。”   同样包括,母亲深压在心底多年的痛苦。   庄秋在外生下了一个儿子张铭轩,还带着孩子找上了门,简直嚣张!   “是我劝我妈离婚的,她不应该为了我、拘束在这种乌烟瘴气的监狱里,从那之后,我想尽办法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在张雅之的心中,她的姓氏从来都不是张傲德的张,而是随了母姓。   张雅之知道张老爷子并非想象中那么慈祥厚道,但她必须要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去暗戳戳地争——   争回母亲该有的赔偿和家财!争回本该属于她自己的地位!   张雅之伪装得很成功。   到死之前,张老爷子对这位长孙女都青睐有加,正是因为这份信赖,让她在集团里有了一席之地。   “不过,老家伙的骨子里还是重男轻女的那一套。”   现任董事长的位置还是传给了张傲德,再接下去应该就是张铭轩。   “你们应该看出来了,我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些年,我明里暗里都给这对父子使了不少绊子,虽然一时没能将他们拉下马,但也使他们接连失去了好几位老股东的信任。”   “直到迟董的助理联系上了我,我知道,我等的时机到了。”   张雅之抿了一口茶水,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意图。   “迟董想要’利用‘我拿下0202项目,我又何尝不想要’利用‘迟氏的资源成为我自己的助力?”   “……”   迟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嘴角,眼中没有不快,而是欣赏。   景瞬同样抱着欣赏,“张女士够坦诚,也够厉害。”   “所以,你们不必担心股东们会因为这事说我不孝不义、会对我施压。”   只要能让张傲德付出该有的代价!她千百个乐意!   张雅之笑了笑,带着自信和从容,“我自然有办法解决,相比起来,我反倒在好奇另外一件事。”   “什么?”   “迟董怎么会预料到我在集团棋差一着,又是怎么拿到我的私人联系方式,让助理联系上我、还给出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澳市和海市终究隔得太远了。   正常人哪怕再有实力,都不可能将张氏以及他们父女私下的竞争调查的一清二楚。   但迟归和她合作中所走的每一步棋、给出的条件都正中她的心坎,不多不少,像是精心设计的,又像提早已经有了明确的预判。   迟归不语,只是举了举自己的杯子,“以茶代酒,祝张董未来披荆斩棘,一切顺遂。”   张雅之知道他是不想回答,没有强逼,“好,那我也祝迟董和景先生一切顺利,景先生,干一杯?”   景瞬大方举杯,“同祝。”   …   一天后,柔和的夕阳散在了草坪上。   狗宝穿上了保护伤口用的小衣服,围在Eone身边蹦蹦跳跳。   偶尔它还要故意用爪子去拍Eone的脑袋,胆子大得不像话。   “……”   Eone任由小屁孩在自己面前耍威风。   直到狗宝越发嚣张,它才抬爪将自家小弟“打趴”在地,一个挺身就压了上来,“汪!”   狗宝赶紧认怂,“呜呜~”   见Eone不合他一般计较后,连忙溜回到了景瞬的身边撒娇。   景瞬早就目睹了全过程,笑话它,“该,谁让你不听话敢去挑衅你大哥的?”   话落,厨师就将一盘烤好的鸡肉端了上来。   狗宝嗅到香喷喷的味道,急不可耐地蹦跶了两下,但还是看不见桌子上的美食。   坐在对面的虞臻乐了,“哎呀,狗宝真可爱!”   秦烨将果汁给他端了过来,反问,“Eone就不可爱了?”   虞臻说,“Eone小时候是可爱,但现在长大了是威猛。”   秦烨嘴角微弯,扯开椅子和他坐着。   景瞬和秦烨没见过几面,还是第一次在对方那张脸上看见如此温柔的笑容,全部都是因为虞臻。   带着“娱记”才有的八卦好奇,他忍不住追问,“虞臻,你们俩怎么认识的?交往多久了?”   虞臻饮了一口果汁,摇了摇头,“我和他啊,说来那就话长了,一开始只是很单纯的金钱交易。”   秦烨听见这声玩笑,连忙捏了捏恋人的耳朵,“行了,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虞臻怕痒,缩了缩脖子,“景瞬又不是外人,我信得过他。”   前两天的绑架案虽然有惊无险,但对于他们来说,抵得上生死之交的情谊了。   景瞬微微一笑,继续听好友讲述。   “我那时候遇到了点事,身边有人生病急需用钱,本来听说澳市来钱快,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中间关系把我安排进了赌场去当实习荷官。”   恰巧那家赌/场是秦氏旗下的。   虞臻工作第一天,就遇到了当家人秦烨的巡场。   虞臻唆了一口意面,说起话来没大没小,“这老男人见色起意,对我……”   话还没说完,秦烨就又揪了一下他的后颈,捏小猫似的,无可奈何,“什么老男人?”   “这不是差了八九岁嘛。”虞臻故意哄他,“我没说老男人不好啊,潜台词是夸你会疼人~”   “……”   景瞬暗笑。   恰时,迟归打完电话走了回来。   或许是和迟归没那么熟悉,虞臻这一会儿不敢开玩笑大放厥词了,只偷偷对景瞬说,“有机会再单独告诉你。”   迟归问,“什么?”   景瞬回答,“我在好奇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秦烨看出自家小猫崽不好意思,帮忙转移话题,“是律师的电话?”   迟归颔首,当笑话讲给他们听,“说张傲德父子在里面相互攀咬,分别说要请律师给自己辩护,很热闹。”   虞臻暗戳戳“呸”了一声,“狗咬狗,父子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景瞬说,“无论他们怎么咬,但证据确凿,免不了牢狱之灾?”   迟归点头,将话题抛给秦烨,“眼下在澳市,后续的事情还得麻烦秦爷多看着点。”   “那是自然。”   秦烨想到恋人那天受到惊吓差点犯了心脏病,就难掩戾气,“我一定会让人好好招待他们父子两人的,特别是张傲德。”   迟归和秦烨交换一道眼神,都不愿在景瞬和虞臻的面前展露太过凶残的一面。   秦烨问,“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海市?”   迟归回答,“后天中午,明晚还有一个项目启动的庆功宴,我得去一下。”   虞臻只在意前半句话,顿时露出不舍,“啊?这么着急啊?我还以为你能再多留一阵子呢!”   景瞬解释,“我的腿还得进行二轮手术,时间上差不多了。”   在澳市待了半个多月,已经算是超计划了。   景瞬趁机发出邀请,“虞臻,你以后有空来海市就找我,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虞臻举杯,“那必须的。”   迟归和秦烨对看一眼,彼此举了举酒杯。   ……   眨眼又是一天,入夜——   洗漱完的景瞬默默收拾着自己的随行衣物,明天中午,他们一行人就要返回海市了。   明明这回是空着手临时被带来的,但这段时间迟归让人给他购置了不少东西,加上狗宝的玩具,整理起来也有一箱子。   狗宝趴在狗窝内,开启了它最近热衷的睡前运动。   那根巨无霸磨牙棒已经被咬出了一个豁口,已经不止一点点皮外伤了。   狗宝有自己的小小世界——   它觉得自己前两天那么英勇神威,能够咬住坏人不放,全都多亏了它大哥给它的“训练武器”!   毕竟,连那归都夸它了!   “咕咕咕!”   “……”   景瞬盯着啃得起劲的狗宝,宠溺地笑了笑。   小狗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和自己的大哥分别,只知道有景瞬在的地方,就是它的家。   床头柜上的闹钟指针挪到了十一点。   景瞬想起还没归家的迟归,隐隐有些牵挂——   六点就去项目启动宴?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不会又出什么事情了吧?   念头冒出的一瞬间,楼下恰时就响起了一阵动静。   不到三十秒,韦迪就喊了管家的名字,“艾伦,过来搭把手!”    第43章   “……”   搭把手?   景瞬乍一听这个词, 还以为迟归出了什么意外,他连忙坐着轮椅出了房间。   叮咚。   旋转楼梯旁的电梯应声而开。   韦迪和管家搀扶着迟归走了出来,后者半眯着眼, 步伐摇晃, 脸上更是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难受醉意。   双方对上视线,景瞬马上让出走廊过道, 让他们先将迟归送回了房。   管家一刻不停地去找解酒药,韦迪负责留在主卧内安顿。   景瞬留在门口, 没有贸然入内,“韦助,迟归怎么会醉成这样?”   韦迪苦恼解释,“今晚酒局上来了很多澳市本地的官员,各个酒瘾大得很, 上了头非逮着先生要敬酒。”   迟归的酒量中等偏上, 算不上千杯不醉。   以往遇到避不开的宴席场合,都是有分寸地点到为止,从来不会贪杯。   一般情况下, 也没有人敢起哄灌他酒,但澳市这边的官员哪里管这些?   那些官商还说,如果迟归不喝,那他们就改灌边上的张氏合伙人,也就是张雅之。   “先生绅士,怕张女士喝多了不安全,也不想在这种官商宴席上太摆姿态,才比往常多喝了一些。”   坏就坏在,迟归没有吃饱的东西在胃里垫着,敬酒的人又是红的、白的、啤的混着喝, 他的酒量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迟归离开宴厅酒店前,还算勉强撑着清醒理智。   或许是上了自家的车,松开了心理的防备,加上回来的路程有远,他才醉睡了过去。   韦迪跟在迟归身边这么长时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刚解释完,管家就拿着温水和解酒药走了回来。   韦迪看向了轮椅上的景瞬,略微迟疑后还是劝道,“小景先生,你先回去睡觉吧,先生这边有我们照顾就好。”   他倒是想给自家老板和小景先生创造独处的机会,可想到景瞬的双腿不方便,估计拖不动迟归这体型。   此刻,迟归就合眼靠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他伸手压着因为酒意而快要爆炸的太阳穴,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彻底醉糊涂了。   景瞬担心蹙眉,却怕给他们添麻烦,“好吧,你们有需要就喊我。”   “嗯。”   狗宝从狗窝里爬出来看热闹,还胆大地凑到迟归的身边嗅了嗅,“呜~”   景瞬怕狗宝打扰到迟归,低声喊,“宝宝回来!别闹!”   “呜!”   回来就回来!   狗宝屁颠颠地跑回到景瞬的身边,跟着他一块离开了主卧。   …   夜已深。   景瞬躺在床上,心里还记挂着醉酒的迟归,就连一贯给力的睡眠药物都失去了作用。   “……”   就去看一眼。   看一眼确认没问题就行了。   总不能每次都是迟归在单方面关心自己吧?   景瞬在脑海中自我说服了两句,忍不住从床上爬坐起来,他想起房间茶水吧台上的蜂蜜,冲泡了一杯才端着出了房间。   迟归的房门没有上锁,敲门也没人回应,景瞬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间门——   床头柜上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台灯。   迟归已经换上了常穿的那件黑色睡衣,此刻盖着被子侧躺着,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景瞬怕吵醒迟归,特意放缓轮椅的进速,将那杯冒着热气的、擅作主张的蜂蜜水放在了床头柜上。   “……”   听说喝醉酒的人半夜醒来容易口渴,不知道迟归会不会用得上?   景瞬暗自作想,往床上挪去视线——   灯光映照出迟归并不安稳的神色,离得近了,景瞬才看清他的额头冒了不少热汗,眉心紧蹙,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   景瞬迟疑了两秒。   他抽起一旁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擦拭迟归额间的细汗。   景瞬指腹触及额心的那一刻,原本还紧闭双眼的迟归骤然就攥住了他的手腕,“谁?!”   再抬眼,那双醉意深沉的眸里尽是警惕和戾气。   “……”   景瞬手腕上的勒痕淤青虽淡,但还没有全消。   这会儿,迟归手上的力度发狠,当即就让他吃痛地闷哼,“嘶。”   景瞬挣脱不得,只好忍疼自报姓名,“是我,景瞬。”   “……”   迟归灼灼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眼中的警惕和手上的力气都渐渐消去。   两人的视线在昏黄处交汇,只是一人清醒,一人却带着醉意。   景瞬心尖凝上一丝莫名的羞涩,他抽回手,揉了揉手腕,“我就是给你送杯蜂蜜水,是不是吵醒你了?我这就走,你好好休息。”   轮椅刚后撤了一步,迟归就再度抓住了他的手腕,含糊请求,“别走。”   只是这次,手上的力气轻柔了很多。   景瞬一愣,“什么?”   迟归不等眼前人反应过来,仅凭着冲动就将景瞬拽了过来,“你别走!”   景瞬毫无防备,如同脱了线的木偶被他带动,天旋地转间,他的背部就触上了柔软而淡香的被子。   再一抬眼,迟归已然压制在了他的身上。   “……”   砰!   景瞬只觉得自己心脏猛然爆开,大脑一片空白,连带着呼吸都跟着停止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了迟归的胸膛,嗓子发紧,“迟归,你……”   迟归一言不发。   只是拢住身下人纤细泛红的手腕,将其扣回到了床上。   他浮动着醉意的眸光凝在了景瞬腕上的泛红处,然后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揉散着,像是在对待什么极其珍视的易碎品。   本就浅淡的痛意慢慢散去,酥麻的痒意悄然而至。   景瞬受不了这样无声撩拨的细腻对待,想要挣脱,“迟归,我没事,你不用……”   “别动。”   迟归凑近低下头,温柔又不失掌控欲地要求,“乖。”   “……”   离得实在是太近了,景瞬被压制着退无可退。   两人的呼吸似有若无地勾晃在一起,心跳猛烈,像是有了要接吻的错觉。   景瞬没了话,绯红一路从脸颊溢到了脖颈。   他能闻到迟归身上的气息,残存的酒意混杂着早就熟悉的茶香,如同燎原的星火,不反感,甚至有些意料之外的撩拨蛊惑。   不受控的情愫开始冒了头。   景瞬深就这么跌进了迟归深邃的眸潭里,无法挣脱。   迟归的目光慢慢游走在眼前人的脸上,从眉眼到鼻尖,再到唇瓣,一遍又一遍,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记住什么。   他的眼神从泛着醉意的迷离微光,逐渐溢出了化不开的浓烈情感。   是爱?   也是愧疚。   “……”   景瞬解读出了这层复杂情绪,愣了神。   忽然间,迟归偏头埋进了他的颈侧,用近乎沙哑的嗓音脆弱请求,“别走。”   “不要离开。”   “宝宝。”   景瞬感受到颈侧的些许温热,抬起的手小心停在了迟归的背上,不敢确定,“迟归?”   哭了?   怎么会呢?   没等景瞬反应过来,耳畔就响起了更为痛苦的道歉声。   “对不起。”   “我来得太晚了,对不起……”   一句句话,重重砸在了景瞬的心坎上,却全都不是对他说的。   原本因为暧昧气息而升起的泡沫,骤然戳破。   锢在腕上的手掌悄然松开,景瞬的心跟着变得空荡荡。   原先被埋在最深处的那点抓不住、又看不透的疑问,仿佛在这一瞬间有了明确答案——   怪不得迟归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宁愿找他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演戏”?全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演员方便演戏。   怪不得两人只是协议关系,迟归却对他这么照料?   原来是真正的原因藏得这么深?   这段时间迟归的眼中是有他的身影,但更多的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是爱而不得?还是遗憾错过?   景瞬不得而知,他只知道——   自己渐渐依赖起了眼前人,差点就要陷入这本就不属于他的温柔和爱意里。   ……   迟归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   飞机平稳落地在了海市国际机场的私人领域,舱门打开,夜色里的雪花一点点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助理陈易铭第一时间撑开黑伞,陪着他坐进了早就准备好的黑车里。   “先生,已经提前让林叔把宅子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回去?”   “不急,先开出机场吧。”   迟归望着车窗外越落越大的雪花,没有着急选择目的地。   陈易铭和坐在前排副驾的韦迪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四年半以前,迟归顶着多数股东的不同意做下决定,将迟氏在海市绝大部分的领域业务挪到了国外,在那边成立了全新的迟氏本部。   至于带不走的业务,就留在了海市老本部,甚至甘愿放手让大房一家掌控。   没有人猜得透迟归做下这一决定的原因,还有人在暗地里看热闹,觉得迟归这一步简直就是在自掘坟墓!   但他们都猜错了——   这四年多的时间里,迟归凭借着足够强硬的手段和魄力,带着迟氏的新壳在海外杀出了一条无人阻挡的血路。   众多海外企业见了迟归和他身后的迟氏,都要退避三舍,无人敢争。   商界内还有传闻:“那迟归就是不要命的,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能牵得住他了,你们信不信,就算是劫匪将枪顶在他的脑袋上,他都敢冒着走火的危险抢来拼命!”   作为跟在身边最久的助理,韦迪和陈易铭知道得更多一些——   迟归当年错过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了迟归名义上的外甥,也就是迟盛的告白。   迟归被杂事缠身,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为了不打扰对方,更为了逼自己忍下不该有的感情,迟归甘愿定居在了海外。   至于留在海市本地的业务,不过是暗暗看在景瞬的面子上,给迟盛一家子留些余地。   这些年,迟归像是一台永无止境的工作机器,只用拼命运转,才能让他少想一些那个不能提的人。   但就在四个月前,活得宛如人机的迟归像是突然有了意识。   不但频繁地隔着时差、回着手机消息,甚至偶尔脸上还有了笑意。   身为助理的陈易铭旁敲侧击,才窥得了一丝真相——   自家老板放在心尖上的人主动找了他,似乎是在聊什么剧本的事?   隔着时差和屏幕聊了三个多月后,迟归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在结束了一项利润过百亿的项目后,第一时间回了国。   车子驶出机场,平稳在高架道疾驰。   哪怕经历了长途飞行,迟归此刻都没有半点困意,他给自己的手机换上国内流量,信号刚一接通,他就立刻打开了置顶的微信。   或许是冥冥当中命运使然——   几乎是同一时间,迟归就收到了来自对方的视频通话。   “……”   迟归攥着手机的指尖微微用力。   要知道,隔着屏幕聊天的这些时间,两人从未用“视频”这种方式见过面。   对于屏幕那头的人来说,他用得不是“迟归”这层身份。   视频来电的震动还在继续。   迟归终究是拒绝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诱惑,用指腹遮挡住摄像头后,按下了接通键。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屏幕画面变化的那一刻——   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无力地倒在地上,一张脸是没有血色的苍白,眼眶是被窒息逼出来的红色血丝。   “景瞬?!”   “……”   屏幕那头的人失去回应,唯一仅有的那点画面随着手机的倾斜,什么都看不见了。   车内的其他人都被迟归突如其来的呼喊吓了一跳,韦迪反应最快,“先生,怎么了?”   出事了!   迟归意识到这个念头的刹那,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直截了当地要求,“香樟花园!马上!”   司机老张哪里敢耽误?一脚将油门踩了下去。   迟归一直都知道迟盛给景瞬安排的新住址,但他以为那是景瞬自愿选择的新生活。   因此再有权有势,他都不敢派人盯着、暗中窥探对方的生活,生怕自己不妥帖的感情会打扰到对方。   他没想到,自己口中第一次报出这个小区名,会是在这种场合。   身为特助的陈易铭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就报警联系了小区附近的医院。   车速飙到最快。   哪怕手机里的屏幕只剩下黑暗,迟归都不敢挂断。   他尝试着一遍又一遍地呼叫着景瞬的名字,电话那头却始终没有回应,最终只能听见本就微弱的呼吸声渐渐消散,如同无声降临的死亡。   赶到香樟高级小区时,鹅毛大雪飘落。   迟归跑着闯进了住宅区,任由寒意将他侵蚀,电梯下不来,他就一口气跑到了五楼。   502的门虚掩着。   迟归颤抖着想要推开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却不受控地脱力跌了下去。   天旋地转,如坠深渊。   “——景瞬!”   迟归从床上惊醒,呼吸急促地根本无法喘匀。   他抬手压住自己的额头和双眼,过了很久,才从现实般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敲门声响起。   是韦迪的声音,“先生,醒了吗?”   迟归控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和呼吸,坐了起来,“进。”   韦迪开门走了进来,“先生,你感觉怎么样?两点的飞机,我们要不要改时间?”   “现在几点了?”   “刚过十点半,小景先生已经早起用完餐了。”   韦迪很上道,不忘报备景瞬的情况。   迟归瞥见床头柜上的蜂蜜水,口干舌燥的,拿起来一口气全部饮尽,“不用改时间,我简单收拾一下来得及。”   迟归脑子里少有地一团浆糊,思绪还沉浸在那个反复了无数遍的深夜噩梦里。   他瞥见自己身上的睡衣,“我昨晚怎么回来的?谁给我换的衣服?”   记忆里残存的最后印象,是他望着车窗外,想着回家后得赶紧进屋洗漱、换了衣服,不能让景瞬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韦迪追问,“先生,你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是你自己换的。”   昨晚迟归吞下解酒药后,不知道哪里来的执念,一言不发地就冲进了浴室。   韦迪不敢拦着自家老板,又怕他一个人在浴室里待着出事,只好胆战心惊地守在了浴室外面。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迟归醉着,但行为举止一点儿没歪,自行换好了衣服就躺在了床上。   韦迪不敢打扰他休息,这才退了出去。   迟归确实不剩一点儿印象。   他的酒量算不上特别好,但从来没有醉成这样过,居然直接断片了?简直头一遭。   他单手压了压还在狂跳的太阳穴,垂落的余光瞥向了自己手里的空杯子,“这杯蜂蜜水你准备的?昨晚回来没打扰到景瞬休息吧?”   韦迪如实将昨晚回家后的情况报备了一边,然后才说,“这水不是我准备的,可能是管家?”   “知道了。”   迟归将空杯子搁在了床头柜上,“我去洗漱一下,你先下楼吧。”   韦迪应声,“好的。”   迟归拖着沉重的步伐进了浴室,热水淋下,唤起该有的清醒和理智。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遗忘了什么,但想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迟归迅速将自己收拾妥帖,下了楼。   一楼没有景瞬的身影,反倒是前院门口传来了狗宝的叫声。   迟归胃里难受,一时不想吃早午餐。   他快步循着狗叫声走到门口,正好遇到坐着轮椅往回走的景瞬。   两人的目光对上。   景瞬平静地迎了上来,“醒了?”   “嗯。”   迟归看见他膝盖上的甜点盒,“虞臻送的?”   景瞬回答,“对,他知道我今天要回海市了,做了送来给我。”   迟归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听见景瞬先开了口,“你让一下?我要进去了。”   语气很平稳,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客套。   迟归侧身给他让了路,追问,“景瞬,我昨晚有没有吵到你?”   “……”   景瞬的轮椅停下,只背对着他,“没有。”   然后喊,“狗宝,过来!”   还赖在门口草坪上的狗宝听见他的呼唤,飞奔而来。   景瞬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才冲着迟归问,“我们几点出发去机场?”   迟归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十二点。”   景瞬点头,“那还有时间,我再上楼休息一会儿。”   他都这么说了,迟归只能点头,“好。”   电梯门隔绝了一人一狗的身影。   迟归觉得景瞬的态度有些反常,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梦里和现实重影又不同,但他的心落得七上八下。   恰时,管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迟先生,早上好,你要吃点什么?”   迟归回过神,问,“我房间的那杯蜂蜜水是你放的?”   管家摇头,“不是。”   “……”   迟归听见这声回答,像是突然有了方向。   不是韦迪,也不是管家,那就是景瞬送了蜂蜜水?   他昨晚不会真的趁着醉酒,没能控制着自己,做了什么冒犯对方的举动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迟归懊恼倍增。   …   回了房间,景瞬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狗宝察觉出他自家景爸的低落情绪,连忙舔了舔他的手背安抚,“呜~”   “乖,我没事。”   景瞬顺着狗宝的脑袋毛,思绪却止不住偏移——   昨晚窥见迟归醉酒后的真情流露后,真正慌乱的人却是景瞬。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然得知的“一角真相”,只能是拼尽全力推开迟归,胡乱将被子盖在对方身上后,落荒而逃。   这一夜,景瞬失眠到了天亮。   他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给自己找了无数说服自己的理由。   就比如他对迟归的感情其实不是喜欢,是常年孤单后的那点假性依赖。   再比如,他和迟归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应该设想两人有超越协议发展的可能。   迟归是很好,但他不能贪恋、不能依赖、不能喜欢,而是应该保持最开始的理智和念头——   没有什么比双腿和未来的事业更重要,等明年协议到期,他们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正想着,手机就响起了消息震动。   景瞬回打开一看,是喻修竹发来的消息:   “小景,你是今天从澳市回来?《真职》那边的庆功宴就定在这周五,你要参加了吗?”   “……”   周五?倒是来得及。   景瞬打字回答,“嗯,今天就回去了,我要去参加的。”   喻修竹回复,“行,那我和银姐那边说一声,对了,傅长汀手底下的影视公司刚联系上了我。”   傅长汀除了在电视剧上的成就,还投资成立了一家影视公司,近两年的发展势头很不错。   景瞬意外,“他们联系你做什么?怎么了?”   喻修竹趁机一块说了,“他们在问你的影视档期,说有个很适合你的影视角色。”   景瞬追问,“角色?”   喻修竹的消息还在继续,“周五应该能在庆功宴上碰见傅长汀,到时候再详细问问?”   这算什么?   掐断不该有的感情苗头后,事业重新顺利起来了。   景瞬莫名联想到这一玩笑话,低沉的情绪总算有所回升,“好。”    第44章   飞机落地海市。   迟归没有直接回到迟宅, 而是带着景瞬先见了宋春晖教授。   时隔大半个月,景瞬重新做了一套很全面的身体检查。   宋教授拿着新出的数据报告,很欣慰, “第一轮手术后的恢复比预计得还要好, 而且看得出来,你这段时间的营养很均衡。”   迟归看了一眼景瞬, 代替问话,“第二轮手术能够照常进行?”   “能。”   宋教授确认了一下日期, “可以提早到六月十号。”   景瞬惊讶,“一周之后?”   宋教授解释,“嗯,第二轮手术之后,一个月内好好卧床休息, 然后就开始根据身体情况还是复健训练和术后干预。”   他将景瞬的检测报告放回桌上, “少说两三个月,多则半年,应该能恢复自主行走的状态。”   “……”   因为激动, 景瞬的呼吸急促了一瞬,“宋教授,你的意思是最迟年底,我就能脱离轮椅了?”   宋教授很有经验,“不说百分百,至少能有个百分之九十,当然,我的意思是复健期间不能再受到任何外力二次伤害。”   景瞬忙不迭地点头,“嗯!我知道!”   …   天色渐暗。   景瞬坐着轮椅从医院走出,迟归盯着他的背影轮廓, “景瞬……”   “小景!”   前后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迟归眉心微蹙,朝着前方的声源看了过去。   有段时间没见的喻修竹就等在私人医院门口的路灯下,含笑冲着景瞬走了上来。   景瞬轮椅的转速快了两步,“喻哥!”   喻修竹没有忽略迟归,礼貌招呼,“迟先生。”   迟归颔首,走近,“喻先生怎么会知道这儿?”   景瞬出声解释,“是我给喻哥发的消息,让他来接我的。”   他看向已经走到身旁的迟归,尽量不露出自己情绪上的端倪,“我和喻哥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交接,就不跟你一块回迟宅了。”   “……”   迟归没接话,神色淡了些。   喻修竹察觉出了一丝暗流涌动的微妙,帮忙圆场,“对,之前那档综艺,是还剩了一些宣传切片要补录,小景去了澳市大半个月,一直堆着还没处理。”   “这样吧,等忙完我亲自送他回去,能早尽量早。”   迟归垂眸看向景瞬,对方的目光却低着,没有看他。   迟归从来就没有干涉过景瞬正常的社交和生活,眼下也不可能拒绝,“好,那我先带狗宝回去。”   “嗯,麻烦你了。”   …   车门关上。   景瞬挪了挪自己的身形,一言不发地拉过安全带。   喻修竹看着车外后视镜里、迟归所在的黑色车辆,率先发动了自己的车子。   等到黑车完全消失在了视野里,他才追问,“说说吧,这大半个月在澳市发生了什么?你和迟归之间是不是出问题了?”   “……”   景瞬没料到喻修竹的眼睛这么尖,沉默了几秒才试图否认,“没有。”   喻修竹打开车载音乐,笑问,“是吗?可我之前觉得,你对他没有那么客套,而且你一下飞机就给我发了消息,让我来接你,不是为了暂时躲他?”   什么堆积下来的通告切片没录?   不过是他根据景瞬的意思随口胡诌的理由罢了。   喻修竹一开始对迟归是不了解,也不明白景瞬怎么会突然和他在一起。   但见过几次面后,他对迟归的印象还算不错,于是劝道,“情侣之间哪有不闹矛盾的?只要不是触及底线的三观问题,尝试解决会比躲避要好。”   “……”   景瞬指尖摩挲着安全带的边缘毛边,想了想,决定坦诚求助,“喻哥,其实我和迟归没有交往,我们之间是协议关系。”   喻修竹一怔。   他瞥了一眼位置上的景瞬,然后将车停在了路边的合法空位上,“什么协议?”   景瞬说,“我那个时候没有多余的积蓄,身体又急需要专业团队的介入,正好迟归出现了,我们就商议着合作。”   “他负责出钱、请团队治疗我的双腿,我负责扮演他的’恋人‘、陪他出席各类场合,阻止那些别有居心的暧昧搭讪……”   景瞬将大致的协议内容说出,“喻哥,没有第一时间和你说明情况是我的不对。”   “那会儿一是因为协议刚刚展开,二是我心里也没底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你解释。”   对于刚重生的景瞬来说,未来和前途还是一片迷雾。   车里没有开灯,景瞬的身影笼罩在一团昏暗里,连带着说话声都很轻微。   “我原本以为迟归是个冷性子,双方按照协议各取所需就好,如果双腿能好,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填上治疗费用。”   喻修竹能明白他的想法,“所以,我们俩重新见面的那一天,你才会问我有没有什么工作赚钱?”   “嗯。”   景瞬不否认,继续说出心里话,“可我没想到,迟归比我想象中得要好上太多、太多。”   第一次,是在他面对迟盛失控时,及时赶到将他护住。   第二次,是在分明不喜欢犬类的情况下,还默许他养了狗宝。   第三次,是他面对网络莫须有的污蔑和攻击时,动用关系帮着他一击制敌。   第四次,是在景观海无视亲生血缘对他进行伤害时,再次帮他填补了内心的伤害。   回忆起来,实在是太多次了。   景瞬以为自己有了前世的遭遇,早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和爱护,更习惯了旁人的嘲讽和打量,但迟归每一次出现都会告诉他——   “我在意的是,你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陪你。”   “你没有做错,所以不用怕。”   “景瞬,想玩就玩,你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这一点点暖意汇聚着,将景瞬冰冷的心脏慢慢焐热,让他重新感知到了名为生命的跳动。   “喻哥,迟归是个很好……”景瞬复述着,“很好的人。”   好到他根本抗拒不了。   喻修竹看得分明,“你喜欢上了他?”   景瞬眸光微暗,却没有否认,“可我昨天才隐约察觉到,他心里好像装了另外一个人?他对我的好,可能只是在弥补另外一个错过的人。”   喻修竹眉一针见血,“你的意思是,迟归把你当成了替身?”   景瞬回答不上来。   他沉默了许久,换了一种切入点,“喻哥,哪怕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可我和迟归之间也差得太多了。”   有些感情,根本就没有开口的可能,说出去都显得招笑。   喻修竹感知到景瞬藏在语气深处的那点自卑,“小景,不是的。”   “什么?”   “人和人之间的吸引,有时候和权利、地位、身家都没关系。”   喻修竹年长了景瞬几岁,看待感情也更透彻,“真正的吸引和相爱,是一种本能。”   “你只是受到了双腿的影响,才对自己失去了自信和底气,可我认识的景瞬、我记忆中的景瞬不是这样的。”   “……”   景瞬眸底晃动一丝迷茫,“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喻修竹微笑着,说给他听,“童星出道,长得好看,乐观开朗,在剧组里嘴甜得像个小蜜罐似的,哪怕是我爸那么挑剔严肃的导演,看见你都会多点笑容。”   “演技也很好,各种童星排行榜里你都站得住脚。”   “虽然因为家庭导致事业停滞,但上大学期间就拉到投资、自导自演,拍摄完成了一部电影处女作。”   同龄人没有几个能做到的。   而且这部文艺电影,还在国际电影节上斩获了奖项。   “即便遭遇了剧组事故,承受了那么多痛苦,你都没有选择自暴自弃,而是抓住一切机会去治疗、想着重新站在镜头前。”   这种坚韧和毅力,是难能可贵的品质,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的。   “你想啊,哪怕只是当观察室嘉宾,你照样能收获很多人的关注和喜爱,就连傅长汀的影视公司都派人来询问你的档期了,这还不是魅力所在?”   景瞬抿了抿唇,“喻哥,你滤镜太深了,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喻修竹纠正,“不,你比我说得还要好。”   “小景,我认识的你,无论在顺境还是逆境中都能坚持做自己。”   “你要是想要事业,那就努力治腿、努力复健、努力拍戏。你要是喜欢迟归,那就大胆去问、坚定去追,大不了就是被拒绝,但哪又怎么样?”   “还是你现在觉得,自己离了迟归就不能活了?”   “即便是这样,那你们的协议还没结束了,就算是协议结束了,你还可以想办法延期,只要不触及到底线、不伤害到其他人,你的生活、感情、事业永远都由你自己掌控。”   “别人看不上你,那是别人没眼光。”   向来斯文儒雅的喻修竹突然说出了这么长篇大论,景瞬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豁然开朗,“喻哥,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说?”   喻修竹看着他的笑容,也跟着笑开,“你懂意思了?”   “懂~”   景瞬一点儿就透,“迟归是很好,但我也很好,我不应该钻牛角尖。”   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替身猜想,就让自己陷入情绪旋涡?   那才是本末倒置。   喻修竹揶揄夸他,“孺子可教,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景瞬垂眸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等手术、等复健、等好起来。”   如果到那时候,他还是很喜欢迟归的话,他一定会勇敢迈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步。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他是景瞬,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景瞬内心的阴霾和纠结渐渐散开,“喻哥,谢谢你,我突然就没那么难受了。”   喻修竹一直将他当成弟弟看待,“那就好,年轻人,偶尔有点感情上的困惑也很正常。”   “你也没比我年长多少~”   景瞬打岔,想起了在澳市遇见的谢从矜,“喻哥,和你那位前任小男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喻修竹不语,只是一味地发动车子。   景瞬深知他的好脾气,不依不饶打趣,“你不知道吧?我看他那样子,好像还挺委屈巴巴的,感觉是你始乱终弃。”   “瞎说。”   喻修竹转移话题,“带你去吃好吃的。”   景瞬偷笑,“嗯哼。”   …   十点刚过。   景瞬回到迟宅,发现一楼的客厅里面还亮着灯。   进门一看,迟归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一个平板,不知道是在审阅什么文件资料。   “回来了?”   “你怎么坐在一楼?”   两人的视线对上,同时开口,又停下。   迟归将手中平板关闭,快步走到了他的跟前,“等你。”   “……”   景瞬对上他靠近的身影。   哪怕回家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心还是不受控地一紧,“嗯?”   迟归从口袋中拿出那块熟悉的腕表,“昨天下午就修好拿回来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给你。”   景瞬看见这失而复得的电子腕表,有些惊喜地接过,“没坏啊?”   “嗯,已经重新续上电了。”   迟归看着眼前人一点儿没抗拒地戴回腕上,紧绷了许久的眉心总算松了下来。   他继续说,“晚餐那会儿替你问过了,景观海和袁家丽诈骗罪的罪名成立,要被判刑,男的三年,女的一年半。”   景瞬微微颔首,“嗯,喻哥和我说了。”   赔偿款一事是陈易铭和喻修竹一块处理的,前者负责景观海和袁家丽这对夫妻,后者负责和巨石影视以及赖于交涉。   那原定的三十万赔偿款,袁家丽还没来得及动,已经分文不少地拿回来。   至于巨石影视那边,也在喻修竹极其强硬的态度下追加了十五万的赔偿。   景瞬想起自己和迟归之间的协议,一时不着急算总账,“迟归,我现在卡上是有点积蓄了,但具体的治疗费用,还是等以后一起算?”   “嗯。”   迟归本来就不要求他偿还,巴不得缠缠绵绵算不清才好。   “对了,易铭说,袁家丽的父亲和弟弟得知她进去后,在警局门口闹过不止一次,一个劲地说袁家丽是被你陷害的。”   “……”   景瞬无语。   迟归不放心地交代,“前阵子去了澳市,他们才找不到你,最近如果要外出的话,尽量要小心点。”   当然,他已经让陈易铭派人暗中盯着了。   只是很多时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指不定那对父子还会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祸事。   景瞬听见这话,心里当即存了一丝警惕,“嗯,我知道了。”   余音落地,沉默的氛围又开始悄然弥漫。   迟归不着痕迹地酝酿了两秒,询问,“景瞬,我昨晚卧室里的那杯蜂蜜水,是不是你送来的?”   “……”   景瞬这才记起这件事。   昨晚的他太过慌乱无措,离开房间时忘了将那杯蜂蜜水也带走。   景瞬只好承认,“我听说喝醉酒的人,容易半夜醒来口渴,就给你准备了一杯。”   迟归注视着他的眼,难得有些苦恼地追问,“昨晚你进屋的时候,我有没有对你……”   “没有。”   景瞬矢口否认,“你昨晚醉得不轻,我放下蜂蜜水就走了。”   有些事情,还不到可以开口追问的时候,只怕会弄得双方都尴尬。   既然如此,景瞬情愿暂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更没必要为此影响到什么。   “真的?”   “这我还能骗你不成?”   景瞬已然想通,笑着翻篇,“迟归,你不会还醉着吧?”   迟归见他神色无恙,仿佛白天那会儿的客套和疏离只是自己醉醒后的错觉。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狗宝已经在你卧室了。”   “嗯,那我先上去了。”   “好。”   景瞬操控着轮椅进了电梯。   电梯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他却伸手按下了开门键,“迟归。”   迟归的视线始终跟在他的身上,“怎么了?”   景瞬没再利用狗宝当工具,而是从心地说,“晚安,这段时间在澳市,你也辛苦了,今晚做个好梦。”   迟归凝视着景瞬温软的眉眼,现实的画面终于彻底取代了昨晚挥之不去的噩梦。   “好。”   他认真回复,“晚安,好梦。”   电梯门合上。   迟归的心跟着落到了实处。   “先生。”   管家林叔从楼梯底下的拐角处走了出来,将一蛊放温的药膳汤端了上来,“韦迪说你中午就没吃东西,晚餐也进得不多。”   “眼下小景先生平安回来了,你再吃点吧?”   “……”   迟归闻到汤的香味,总算多了一丝食欲。   他坐回在沙发上,拿起白瓷汤碗舀了一口,“我去澳市的这段时间,家里还太平吗?”   林叔见他有闲心问,如实回答,“大房那边没什么动静,反倒是老爷子遣人来过两回,还问你什么时候归家。”   迟归舀汤的动作微顿,“他想做什么?”   林叔摇头,“没细说,不过我悄悄打探了一下,好像是老夫人看上了某家千金。”   话说到这儿,迟归就明白了。   这是老夫妇闲得没事情干,又想要来操控他的婚事了?   林叔看得出迟归的心思落在何处,顺势试探,“先生,你怎么还不找时间和小景先生说明?”   好不容易和景瞬达成了协议,这都共住一个屋檐下了,不得近水楼台先得月?   “……”   迟归搅动着碗里的汤汤水水,眸光深深,“林叔,我从来没打算拿这份协议来绑架他,更没打算利用他的感恩去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迟归开始也会想,或许自己得再“狠”一点。   利用景瞬双腿需要治疗这件事,强迫对方和自己发生关系,或者在协议期间加倍对景瞬好,绑架他的感动将他困在自己的身边。   但这些念头涌现出的瞬间,就被迟归唾弃并且甩开了。   他不希望自己未能言说的感情成为景瞬的枷锁和负担,更不信奉“付出就要得到回报”那一套。   比起这些,迟归更希望景瞬能够安心地待在他身边,接受双腿的治疗。   既然当前的协议是景瞬最能接受的形式,那他就会按照协议进行到底,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很珍惜。   林叔深知迟归埋在骨子里的执拗,又问,“先生,那你打算一直不说?”   迟归早已经有了答案,“至少,等他先好起来。”   等到景瞬可以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做回自己、不再会为了旁人的眼光而自卑,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的时候——   迟归会找时间坦然告知自己的心意,然后再把选择权交到景瞬的手上。   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不怕再等久一些。   只要景瞬能平安无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觉得心安。   ……   海市台《这!就是真职场!》的收视率一路飙高,不仅打破了“职场综艺是小众”的刻板标签,而且网站热度更是冲到了第二季度的顶峰。   高层领导大手一挥,批下了足够的资金,节目组的庆功宴摆得格外豪华盛大。   不过,景瞬和喻修竹抵达庆功宴会厅时,这酒宴还没正式开始。   喻银河将两人暂时带进了休息室,等进了门,他们才发现傅长汀居然也早早就到了。   双方人马的视线交汇。   比起最后一期录制时的状态,傅长汀这会儿的头发蓄长了一点儿,下巴还冒出了胡渣,看上去颇有一些糙汉的味道。   景瞬差点没认出来,慢半拍地打招呼,“汀哥,你怎么来这么早?”   傅长汀笑着迎接,“我今天收了工就赶过来了,这不,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拾。”   喻银河说,“我刚才就好奇过了,他这是新剧造型,今晚庆功宴结束后,还得赶回剧组继续明天的拍摄。”   傅长汀点头,默许了这种说法。   景瞬听见“新戏”两字,眸光微闪,却没急着开口问。   喻银河是个操心的脾气,“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再出去看看,迟点开席了喊你们。”   “好,银姐你先忙。”   休息室的门重新关上。   喻修竹才扯来一张椅子坐下,开了头,“傅先生,前两天,你手底下的影视公司打来了电话,特意询问了我们小景接下来的档期。”   景瞬操控着轮椅,并到了自家经纪人的身边。   傅长汀也没否认,“嗯,是我让他们去问的,我现在新剧开拍,后期有个角色,我觉得挺适合小景的,想让他来试试。”   景瞬好奇稍露,但还是有些不确定,“汀哥,但我现在还没好全,怎么能有角色适合我呢?”   傅长汀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问问,笑而不语。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拿出自己的手机操作了两下。   滋滋。   不过三秒,景瞬的微信里就收到了一份人物小传。   然后,他听见傅长汀示意,“点开吧,你看了就知道了。”    第45章   景瞬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人物小传了, 眼底浮现一抹激动。   但他很快就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抱着认真而谨慎地态度点开了这份电子文件。   在正式的人物小传之前,文档里还有关于这个剧本的大致简介。   傅长汀的新剧名叫做《痕迹》, 是一部以现代都市为背景的刑侦剧。   他饰演的男主岳侨安原是江都市刑侦大队的队长, 五年前,他和他的搭档在外出任务时遭遇意外——   一人陷入重度昏迷, 一人当场不治身亡。   等到其他警员赶到事发地点时,现场所有的痕迹证据都指向了岳侨安是杀人凶手。   这个案子的调查持续了整整大半年, 从一开始的“证据确凿”到“证据有漏洞”再到“证据不成立”。   虽然岳侨安洗脱了凶手的嫌疑,但因此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而且真正的凶手一直逃窜在外,未能抓捕归案。   岳侨安还是丢了原本的工作,被下调到了地方小派出所, 并且要受到有关部门时不时的轨迹监控。   直到五年后, 新任刑侦队长凌酌上位。   而他接手的第一起超恶性案件,就发生在岳侨安所在的派出所管辖的区域。   一切的故事,由此开始。   傅长汀趁着景瞬查看故事梗概的间隙, 和喻修竹说,“《痕迹》的剧本前后经过了三年时间打磨,是由我手底下的影视公司投资,海市卫视联合参与出品的。”   喻修竹点头,有所耳闻。   这部剧上周才正式开机,傅长汀饰演岳侨安,而另外一位男主凌酌的扮演者,是近两年的人气小生金于霖。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老戏骨、实力派参与其中。   无论是演员阵容,还是制作班底, 全是一顶一的配置。   上周开机时,这部剧的有关词条就已经强势冲上微博热搜的前排了。   喻修竹想起网传的演员阵容,一时又不知道傅长汀想要留给景瞬的角色,“小景要参与这部电视剧?是还有角色没定下吗?”   傅长汀点头,“是,电视剧是单元故事形式,后期还有一个挺出彩的角色,一直没能定下合适的人选。”   景瞬一边听着,指尖一边下划。   看见人物小传首行字的一瞬间,他就捕到了关键词,忍不住抬眼和傅长汀对视:   “汀哥,你让我演连环杀人凶手?”   喻修竹听见这个角色形容,一惊,“什么?”   傅长汀笑开,不急着回答,“也算高智商的犯罪反派吧,你先看看小人小传,感不感兴趣?”   “……”   杀/人/凶/手?   确实是他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角色。   景瞬带着好奇心看了起来。   这个角色的名字叫做燕子经,是一名年轻有为的画家,才二十五岁就已经开启了全国性的画展巡演,还拥有自己的艺术画室。   其实,随着燕子经的画作一起出名的,还有他本人出众的颜值。   燕子经早早就在网络上走红,坐拥了将近百万粉丝,每次公开教学课的名额,那他的爱慕者们和粉丝都得抢破了头。   而这个单元剧的开头,是江都市临郊的宁江最下游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   经过法医验证后,对方并非溺亡,而是先被人迷晕,在昏迷中失血过多死亡,最后再进行抛尸江中。   经过确认,死者的身份是一名有过小爆剧的已婚男演员。   这事被媒体爆出,全网轰动,一时间关注度很高。   经过刑侦队的步步搜查,他们才发现这样的死亡步骤的案例居然不止一起!   从作案手段来说,很有可能还是一系列的连环杀人案,这下子,案件严重程度直接上线!   景瞬才看了一点人物梗概和相关剧情,就已经觉得入迷了。   傅长汀从他的表情中窥探出一二,“原本编剧给燕子经的设定是,他的右手因为小时候的事故截肢、还安装了义肢,他是用单手创作出那些画作的。”   “并且这个角色扮演者的基础设定,就是要年轻、要好看、要有脆弱感,可以说是漂亮得要让女人心软。”   傅长汀和景瞬对视一眼,抛出另外一个关键,“更少不了要有细腻演技。”   这个人物的底色是悲剧,很多情感细节上的传达一定要到位。   作为最后一个单元剧里的反派角色,傅长汀和导演、编剧等人在选角上很慎重,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喻修竹听出微妙,“那现在角色的设定是改了?”   毕竟,景瞬还坐着轮椅,并不方便站起来拍摄。   “我在节目里重新遇见小景的时候,脑海中就联想到了这个角色,只不过那时候还没定数,才不好随便提及。”   “等节目录制结束后,我又找了导演、编剧,和他们好好商议确认了一番——”   傅长汀看向对面的两人,直接表明,“如果小景愿意出演的话,可以将这个角色改成坐轮椅。”   其实,他们已经在改动剧本细节了,还让角色尽可能地贴合景瞬,只是怕对方有压力,所以不好直接提及。   喻修竹眉梢微挑,而作为当事人的景瞬没有着急接话。   傅长汀怕景瞬误会,补充解释,“小景,你别误会,我们是一致认为你很符合这个角色的调性,而非其他。”   “相信如果有你来出演的话,应该能塑造出一个很精彩的角色。”   至于,在角色形象的改动上——   一是并不影响人物的核心发展,还能节省剧组和演员在“右手假肢”上的人力和时间成本。   二是景瞬如果愿意出演,更方便他本人对角色的塑造。   并不是故意拿着一个“坐轮椅”的角色去含沙射影地嘲讽什么。   景瞬出声,“汀哥,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傅长汀微微颔首,“小景,我知道你还是很渴望站在镜头前,这事也算是我的私心吧。”   他不愿意看到眼前人就此沉寂,因为双腿不编   便而彻底消失在这个圈子里。   傅长汀记得,景瞬小时候曾经给予过他作为新人最需要的努力和认可,而现在的他也想凭一己之力帮帮忙。   喻修竹和傅长汀对视一眼,也说,“小景,愿不愿意出演还是要看你自己,不强求。”   景瞬看完了剩下的人物梗概,了解完燕子经藏在背后的故事后,更加心动,但他不敢轻易应下。   “我六月十号还要进行第二轮手术,术后得静养一个月,后续还要开启复健。”   景瞬说明了接下来的治疗安排,担心,“现在剧组不是已经开机了?在时间上,估计来不及了吧?”   拍戏再重要,这个节骨眼上都没他的身体重要。   傅长汀听见他的顾虑,“这部剧要拍摄四个月左右,燕子经只出现在最后一个单元剧里,在拍摄通告上的安排本身就很靠后。”   毕竟演员还没定呢,想拍也拍不了。   傅长汀是最了解剧情的,“燕子经的总体戏份在五十场左右,如果你吃得透这个角色,集中在一周之内拍摄完成,不是什么难事。”   喻修竹知道《痕迹》这部剧的配置在业内算得上“好饼”,能让傅长汀都看重的反派角色,势必也少不了高光点。   对于任何一个演员来说,这样的机会都是千载难逢的。   他尝试从旁给景瞬建议,“你术后还得静养一个月,倒是可以拿来研究剧本。”   “……”   景瞬越听越心动。   他看着边上宛如“兄长”一般存在的两位,“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   “可以。”   两人异口同声。   傅长汀说,“我就想着你合适,才拉你来演的,我好歹是这个剧的投资兼监制,小景,你不用怕。”   喻修竹也说,“是,别有负担,签了合约,你这边要是有变数拍不成,违约金我给你担着。”   景瞬忙不迭地反驳,“那不行,汀哥这大剧组的违约金,一猜就知道不便宜。”   “看不出你还有点财迷属性?”   傅长汀被他的表情逗笑,他忽然觉得——   景瞬比节目刚录制那会儿鲜活了不少,眉眼之间的郁气那是一点儿都见不着了。   “汀哥,和你说个正经的。”   景瞬露出认真表情,和他商量,“我很感谢你能给我这个角色和机会,但如果可以,你和剧组那边还是得有一个备选演员。”   虽然宋教授说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但景瞬还是怕有未知的失败风险。   万一到时候他恢复不好,又或者是拍摄状态很差,耽误了剧组总体进度就不好了。   “嗯,我知道。”   傅长汀明白他的顾虑,点了点头。   “那就等下周一,我让人去竹林经纪好好谈谈拍摄合约的事?等正式签署了协议,再把燕子经修改好的完整剧本发给你们。”   景瞬很期待,“好。”   恰时,休息室的敲门声响起。   这回来的不是喻银河,而是其他工作人员,“老师们,庆功宴要开始了,其他嘉宾老师都直接在厅里入座了。”   傅长汀起身接话,“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嗯。”   庆功宴摆得很热闹。   最前排的三桌是留给主创团队、明星嘉宾和素人嘉宾的。   景瞬和一堆熟脸相互打了个招呼。   坐下时,他才没忍住那点好奇,低声询问边上的喻修竹,“喻哥,孟志德怎么没来?”   虽然对方好像没做多少实事,但好歹是挂名的制片人之一,这种场合都不出席?   喻修竹饮了一口酒,同他耳语,“就是你去澳市那一阵儿的事,他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海市高层,已经从海市离职了。”   “啊?被辞退了?”   喻银河正巧敬酒经过,听见了他们两人的碎碎念,插话,“孟志德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屎运,跳槽到了凤凰TV网站,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综艺部的总负责人。”   “……”   得知内情的景瞬和喻修竹双双无语。   这样不做实事的人还能当上部门总领导?凤凰TV的高层眼睛是瞎了吗?   喻银河和孟志德本来就不算太对付,端着酒转移话题,“好日子不讲这种晦气的人,干一杯?”   景瞬端起果汁,“我现在还喝不了酒,用果汁敬银姐,谢谢你给了我上综艺的机会。”   “好说。”   喻银河和他碰杯,暗藏祝福,“等好全了,再拿真酒补上。”   景瞬笑着应下,“一定。”   …   景瞬在庆功宴上待到了快九点,和众人示意后提早退场。   他是跟着喻修竹一块来庆功宴的,但返程时,迟归派了车辆来接。   等在停车场的司机是老面孔,老张。   他帮着景瞬上了车,笑呵呵地打招呼,“小景先生,好久不见啊。”   景瞬从澳市回来这几天,确实还是第一次见着老张,也笑了笑,“老张,怎么是你来接我?”   北馆专属的司机有两位。   大多数情况下,老张都是跟着迟归身边开车的。   老张确认他坐稳后才发动了车子,只说,“先生那边有老秦跟着呢,还在忙。”   他没敢在景瞬面前多嘴——   上回老秦没能判断清楚景瞬的状态、没跟住,让他独自乘车去找了景观海。   迟归觉得老秦做事不妥帖,这才让他和老张换了班,以后让后者负责接送景瞬外出。   半小时后,车子平稳抵达了迟宅大门口。   以往自动识别的宅门没有敞开,而是将他们所在的车辆拦在了大门口。   老张按了两下喇叭,意外,“怎么回事?车牌识别不出来了?”   景瞬原本有些昏昏欲睡,这会儿也清醒了。   他透过车窗往外看,宅门外的保安厅里走出了一道身影,目标明确地走近,敲了敲后排的车窗。   “……”   “……”   景瞬按下车窗,盯着眼前全然陌生的中年男人。   “景瞬先生?”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地确认了景瞬的面容,开启自我介绍,“我是老爷子身边的总管,陈万水。”   景瞬眸光微晃,“陈总管,请问有什么事?”   陈万水看起来毕恭毕敬地对他点头,但是有种高人一等的冷漠,“老爷子请你去西楼喝茶一叙。”   “……”   老爷子?   迟归的父亲迟仁聘?   大晚上的特意派身边下属守在这里,还说要请他喝茶?恐怕是别有用心吧。   老张察觉出情况不对劲,出声,“陈总管,小景先生是迟董的……朋友,是不是得先请示一下迟董?”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陈万水冷不丁地回了一句,斜睨着老张,“什么时候家里的司机还敢管起老爷子怎么做事了?”   “……”   老张吃瘪,语塞。   景瞬慢悠悠地开了口,“陈总管又何必为难老张?你们都是拿着迟宅下发的工资办事,谁又能压谁一头?”   老张在心里疯狂鼓掌。   就是!都是拿着工资办事的,在这儿狐假虎威给谁看呢!   要说起来,现在当家的人是迟归,他还是迟归雇来的司机呢!   陈万水没料到景瞬居然会替司机说话,心情不太好。   他刚准备板着脸反驳,就听见眼前人换上一副乖巧的口吻,“老爷子是长辈,他请我,我自然应该去。”   景瞬知道自己是躲不过这番有意而为之的邀请了,于是打开车门,“烦请陈总管带路。”   老张担心,“小景先生?”   不行!   他得赶紧把这事告诉先生!   景瞬说,“没事,你先把车子开回北馆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陈万水见他还需要借助辅助工具下车,皮笑肉不笑,“请吧。”   …   西楼就在老主宅的正后方,面积是几栋花园洋房里面最大的,迟仁聘常年住在西楼,一直没挪过窝。   景瞬被陈总管带进了主楼大厅,刚一进入,他就被里面的奢华给震撼到了。   是那种有钱人的浮夸,却没有一点儿世家该有的底蕴。   “……”   景瞬在心里暗暗吐槽。   看来这迟仁聘的品味也不怎么样,比起迟归是差远了。   陈万水还真将他带进了一楼右侧的茶室,毕恭毕敬地说,“老爷子,人已经带过来了。”   景瞬抬眼,对上实木红椅上的身影。   迟仁聘年近七十,但身子骨还很硬朗,此刻,他正眼神犀利地盯着门口的景瞬。   在他的注视下,景瞬学着陈总管的叫法,“老爷子好。”   迟仁聘没有回应,晾了他好一会儿才说,“进来。”   景瞬挪动轮椅,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茶桌前。   陈万水跟着上前,却只给迟仁聘添了水。   景瞬望着自己跟前空空如也的桌面,脸色淡定。   迟仁聘发问,“我听说,迟归把你带在身边好一阵了?你和他什么关系?”   景瞬大概猜到对方把他喊来这里的目的,反问,“老爷子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是朋友,还是恋人?”   “放肆!”   迟仁聘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了桌上。   茶水溢出,沾染他的指尖。   陈万水递上湿巾,“老爷子,消消气。”   说着,他就拿出了一个成色很一般的瓷碗,给景瞬也添了茶水,“景先生,慎言。”   迟仁聘盯着景瞬这张年轻的脸蛋,心里窝火。   前阵子,他就已经听说了迟归身边多了一个恋人。   他原本不以为然,也没想着让人去多加调查,毕竟,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几段风流情史?尝个新鲜也就算了。   反正,迟归早晚是要成家结婚生子的。   但迟仁聘昨天才听大女儿提及——   迟归带着他名义上的小恋人,将张氏董事长都送了进去?   哪怕媒体省略细节,隐而不报,可这在澳市豪门圈层闹得人尽皆知,稍微一打听就知道!   再说了,让旁的豪门知道——   海市迟氏的现任家主,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那不成笑话了?!   迟仁聘已经调查清楚了景瞬的底细,干脆要求,“行了,你们这样的小年轻,我最清楚不过。”   “看上了我们迟氏的财力,瘸了腿就想着未来扒在我们迟家吸血。”   “我无论你抱着什么目的,但迟氏不是你可以待的地方,三天之内,你必须搬出去。”   “……”   景瞬听见这一番强制要求,忽地笑了笑。   陈仁聘蹙眉,站在他身侧的陈万水抢问,“景瞬,你笑什么?”   连“先生”的称谓都没了,真是装都不装了。   景瞬直视着迟仁聘,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最嘲讽的话,“老爷子,现在电视剧都不怎么演了呢。”   “你!”   “你让我离开迟家,我就要离开迟家?我同意了吗?迟归同意了吗?”   迟仁聘没想到景瞬居然会是这个反应,气得心脏一颤,“我是迟归他爸!难道我还做不了他的主了!”   景瞬又说,“您要是能做得了他的主,现在的掌家权就不会捏在他手里了,这大晚上的不睡觉,非要让人把我请到这里喝茶,想来应该是瞒着迟归的吧?”   “……”   迟仁聘语塞。   “看来我猜对了?”   住进迟家这么久,景瞬都没见迟归提及过迟仁聘,加上对方在身世上的那点“尴尬”,他能推断出这对父子的关系并不好。   既然不好,他就没必要为了迟归给迟仁聘留面子。   “老爷子,我有自己正经的工作,没打算赖在迟氏当吸血虫,至于我离不离开,要什么时候离开,那是我和迟归之间的事,不劳您操心。”   他们的协议摆在那里。   除非迟归忽然喊停,否则景瞬暂时没有终止的打算。   “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老爷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景瞬伸手五指并拢,轻叩了一下桌面,礼数到位,“先走一步。”   说完,他就操控着轮椅丝滑转身,打算离开。   “站住!”   迟仁聘失了面子,喊道。   他用眼神示意陈万水,后者领意,快步走到茶室门口,将门关上。   陈万水居高临下地看着景瞬,“在老爷子面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景瞬瞧见这一幕,眸底浮动冷意。   迟仁聘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开口威胁,“景瞬,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可以叫人把你强行送出海市!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迟归!”   “……”   景瞬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回视着迟仁聘那张愚昧可憎的脸,嘲讽拉满——   “我说了,现在是法治社会,豪门电视剧都不演你这一套了。”    第46章   迟归接到司机老张的电话通知, 第一时间就从集团赶了回来,然后直奔了许久没有踏入的西楼。   ——嘭!   韦迪收到自家老板的眼神暗示,直接将前院的围栏木门一脚踹开。   迟归三步作两步地闯进了还亮着灯的大厅, 但展露在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和身后的两位助理都顿住了脚步——   灯火通明的奢华大厅内, 意料之外地站着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   这会儿,作为当事人的景瞬毫发无损地坐在轮椅上, 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迟仁聘面色难看,以及还有正在和警察努力解释的陈万水。   大概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 屋内的一众人纷纷投去视线。   迟归和景瞬对上目光,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没事吧?”   景瞬抬眼望着他,露出一点狡黠笑意,“没事。”   边上的迟仁聘没分到亲生儿子一句问候, 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黑了, “他能有什么事?好得很!”   不久前,他在茶室里对着景瞬才“威胁”了两句,原本想让他知难而退, 不要像个狐狸精似地黏着迟归不放。   可对方倒好,当着他们的面就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喂,你好,我要报警,这里是海市金水区福山路1号,迟家大宅西楼,有人想要非法拘禁我。”   一句话不带喘气。   不仅地址明确、报警意图明确,而且字字清晰,口条顺得很,像是早就演练好了。   身为管家的陈万水率先反应过来, 想要去抢景瞬的手机。   结果景瞬死死拽住手机不放,临危不乱地补充,“警察同志,他们现在想要抢我的手机,我的处境很危险,麻烦快点出警!”   “是,我叫景瞬,这就是我的手机号。”   “……”   这一出突如其来的“加戏”,差点没把迟仁聘气得心脏狂跳。   在结束了电话报警后,任凭迟仁聘怎么放话斥责,景瞬全然充耳不闻,特别淡定地靠坐在轮椅上,也不急着离开了。   迟仁聘仗着身家背景,这辈子也算是活得顺顺当当,但凡遇上个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他没料到景瞬看着年纪轻轻,居然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气到不打一处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让陈万水开了茶室的门、让景瞬快点滚,想着今晚之后再想其他法子将对方赶出迟家。   但没料到,景瞬反过来还不干了——   一见陈万水要动他的轮椅,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电击棒,恶狠狠地警告起了他们:   “我行动不便,谁敢动我试试!”   “在警察来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   “万一再有个摔伤骨折,别说我自己了,迟归也会和你们没完!”   居然还敢搬出迟归吓唬他们?简直是狐假虎威!   迟仁聘和陈万水加在一起都一百多岁了,见过的世面不算少,但遇上景瞬这么“无赖”,是意料之外的束手无策。   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就是!   警方的接线员大概是听见了“迟家大宅”这几个字,出警的速度极其之快,不到十五分钟,两位警员就赶到了西楼。   陈成水先发制人,“警察同志,我们可没有非法拘禁他!这茶室和主屋大门都开着呢!是他自己赖着不走的!”   面对这种倒打一耙的说辞,景瞬不慌不忙地打开了自己的腕表,将一段关键录音当着警员的面放了出来——   “站住!谁让你走了!”   “在老爷子面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景瞬,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可以叫人把你强行送出海市!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迟归!”   这下子,迟仁聘百口莫辩。   景瞬却一改之前的“无赖”模样,先委屈害怕上了,“警察同志,你们都听到了,我现在行动不便,他们还这样威胁我。”   “万一之后我真遇到了什么危险,那一定是他们派人指示的!”   “……”   这不,铁证如山。   迟归带人赶到时,屋内的警员才记完出警笔录,对迟仁聘和陈万水做完批评警示教育。   迟仁聘想到今晚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迟归看得出老东西吃了憋,却只对着景瞬再三确认,“你真没事?要不要带你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迟仁聘气结,恨不得直接一巴掌扇到这不孝子的脸上。   为首的警察看了一眼时间,收起笔录,“行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景瞬礼貌点头,“麻烦警察同志了,辛苦你们,谢谢。”   警员们接收了景瞬的道谢,补充,“有问题随时联系,法治社会,不用怕。”   迟仁聘:“……”   等到警员离开后,迟仁聘当即要求,“迟归!赶紧把你的人带走!”   景瞬全胜而归,嘟囔,“走就走。”   他本来就打算警察走后,自己慢悠悠回北馆呢,哪里知道迟归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迟归暗笑,吩咐身后的两位助理,“韦迪,你们先陪景瞬回去。”   他停顿了一秒,目光对准了沙发上的迟仁聘,“我和老爷子还有几句话要聊。”   伴随着声音落地的,是骤然爆发的冷硬气场。   迟仁聘心头一哽,不着痕迹地咬紧了牙关。   直到景瞬离开大厅,屋门虚掩着合上,他才拄着拐杖起身,先声夺人,“迟归!你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他原本对迟归和景瞬的关系还持怀疑态度,觉得这两人有可能只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可自从迟归进门后,这眼神就没离开过景瞬!   知子莫若父。   迟仁聘当下就看穿了迟归的心思!   迟归明知故问,“你在问什么?”   迟仁聘越想越气,直接教训,“我当初把你带回家、让你当上迟氏集团董事长,不是为了让你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的!”   “错了!”   迟归直视着迟仁聘的怒容,一字一句纠正,“当初把我带回迟氏的人是爷爷,不是你,我能当上迟氏集团的董事长,靠得是我自己,也不是你。”   迟仁聘攥着拐杖的手越发用力,还想拿已经去世的迟老先生压他。   “好啊!那你知道你爷爷当初为什么要带你回迟家吗?就是为了我们迟氏后继有人!”   “早知道你现在心思都动到了男人的头上去,我看还不如让你流落在外,继续去过那没有指望的苦日子!”   “迟归,你以为没有迟家的头衔和光环,你的人生能好到哪里去?你以为门口那个景瞬还能看得上你?还会想着要傍着你的大腿不放?做梦!”   陈万水瞧见迟归越来越沉的眼色,暗中提醒,“老爷子,小心气坏了身子。”   话音刚落,迟归就猛然将他踹到了一边,杀鸡儆猴,“听说,是陈总管亲自站岗,拦了我司机的车?你倒是好大的威风!”   “……”   陈万水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痛苦着一张脸色倒地不起。   迟仁聘被吓了一跳,“你……”   迟归重新看了回去,语气生硬,“我之前的人生是谁造的孽,你比我清楚。”   “而且,我是不是早就告诉你?安分待在你现在的位置上,睁着眼享受佣人们的伺候就行了,少管我的事。”   开口连句“爸”的称呼都没有了,仿佛两人不是父子,而是敌人。   迟仁聘深吸一口气,勉强撑住自己的身子。   迟归命令,“听清楚了,今晚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遍,否则离开迟家的人不会是景瞬,只会是你和孙姨!”   迟仁聘气得手抖,“你这是在威胁我?”   “是又怎么样?你要不再报个警?”   迟归眉梢微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知道你最近安了什么心思,不就是听了大房的怂恿,想让我和你们中意的人选联姻结婚?”   “省省吧。”   “我这辈子不可能和任何一个女人进入婚姻,所以你现在说得没错,要讲究起直系血缘,迟家确实要断在我这一代了。”   “……”   迟仁聘不做声,脚步被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得虚晃了好几下。   “你最好别烦犯糊涂,认清事实,只要我在家主的位置上多坐一天,那这个家就是我迟归说了算!”   “当然,你这么想要迟氏后继有人的话,不如自己多努努力?但凡我这会儿再有了弟弟,等你百年之后,我保证会把我现有的一切都让给他。”   “你、你这个逆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迟仁聘胸口起伏得厉害,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翻着白眼直直地栽了下去。   陈万水忍痛去查看情况,“老爷子!老爷子你怎么了?”   迟归不予理会,无情转身走了出去。   …   西楼前院栽种了很多芍药,这个季节开得正盛。   迟归刚走出主屋,就看了景瞬坐在轮椅、待在一簇花堆前,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挑动着花瓣。   高处的亮灯投射下来,在他的四周形成了一层蒙蒙亮的光晕,也衬得他的侧脸越发吸引人。   “……”   迟归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   原本存在情绪里的戾气莫名被柔和包围,平静了下来。   大概是他注视的眸光太过明显,景瞬很快就侧身看了过来,“迟归,你和老爷子聊完了?”   “聊”是很温和的说法。   他刚才隐隐约约听见了几句,父子两人应该是正面吵起来了。   迟归快步走近,“你怎么还没回去?韦迪他们呢?”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景瞬对上迟归的眼,实话实说,“我在等你啊,老爷子今晚估计是被我气狠了,我怕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那罪过就大了。”   “他身子骨很硬朗,不会有什么问题。”   迟归示意景瞬往外走,“走吧,仔细说说,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在回去的路上,景瞬才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   他在事后反思,有一点,但不多,“我今天在老爷子面前,是不是’无赖‘表现得太过了?”   迟归不以为然,“没事,就该让他吃瘪长长记性,不然以后还会想着没事来找你麻烦。”   景瞬得到他的认同,嘴角微弯,“迟归,你别听他瞎说。”   “什么?”   “刚才老爷子吼得挺大声的,我听到了一点儿内容。”   景瞬先解释,然后实话安慰,“去世的老先生看得挺准的,西楼这位根本靠不住呢,迟氏要不交到你的手上,恐怕早晚是要倒闭的。”   迟归松出一点儿笑意,“爷爷在世的时候,也偷偷和我说过这话。”   他早知迟仁聘一事无成,才越过后者隔代培养继承人。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迟仁聘。”   景瞬抬眼望向眼前人这张早已经熟悉的脸,一通研究,“但我觉得你们两人长得不太像,你的容貌应该更像你妈妈。”   不是都说儿子会遗传母亲的长相优势?   “迟归,你妈妈的眉眼肯定很好看,鼻梁也高。”   “……”   迟归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景瞬往前滑出了一点儿距离,停下,有些意外地转身看他,“怎么了?”   小道没有路灯,只有草丛堆里藏着照明灯。   男人的五官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但景瞬能感受到迟归沉默之下的、意外流露的那点痛苦,他往回退了一点儿,低声喊,“迟归?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毕竟,无论是外界还是迟归本人,从来没有提起过回到迟家之前的事。   迟归对上景瞬关切的眼神,藏在内心深处的孤寂被翘起了轻微一角,“我没见过我妈,她死在我出生后一天。”   “……”   “产后大出血,县城小医院资源有限,没救回来。”   迟归是在午夜十一点出生的。   他新生不到一个小时,零点刚过,就迎接了亲生母亲的死亡。   景瞬呼吸一凝,一种名为“心疼”的酸涩情绪在他的胸口弥漫,却又无从发泄。   他的原生家庭哪怕后面出现了婚姻变故,但在景瞬小的时候,也是享受过景观海和徐佳的父爱、母爱的。   景瞬想问些什么,但又怕不合适。   没想到,迟归却自己主动开启了这个话题——   他的母亲名叫宋宁可。   听说这个名字还是迟归外公在女儿出生时,特意找算命先生取的。   宁可,宁可,一个光看文字就读出要强的名字。   事实上,宋宁可从小到大也确实做到了处处要强——   从最好的县中学,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了市一中,再从市一中以前三的成绩靠近了海市的名牌大学,毕业之后,她就顺利进入了旁的毕业生梦寐以求的大厂企业。   宋宁可天性要强,一路从最底层的实习生,做到了部门高管,直到在一次项目中遇到了不靠谱的迟仁聘。   孽缘。   迟归一直用这个词来形容亲生父母之间的相识、相遇以及结束。   “我是后来才知道,我妈生前一直有记录日记的习惯,也是从她遗留的日记里我才得知了一些真相。”   “当年,迟仁聘为了防止她后悔找事,偷偷花钱打点了我妈的公司高层,让她’失误‘离了职。”   甚至,迟仁聘还利用迟氏总经理的便利,让海市绝大多数的企业都不敢招收宋宁可。   说得直白点,就是想让宋宁可在海市混不下去。   “……”   景瞬听见这层往事隐瞒,眉头紧蹙,只觉恶心。   迟仁聘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非但算不上好聚好散,居然还将女方逼到这种程度?   迟归恨着迟仁聘,只是看在已经去世的爷爷的份上,才勉强容得下前者。   “我不清楚我妈为什么会决定生下我,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迟归还可以从日益幸福的日记文字里看出,宋宁可满怀期待他的到来——   她让迟归跟着她姓宋,单名一个予字。   宋予,亦是上天送予她的礼物。   “我妈要强,从海市离开后就回到了杭市周边的一个小县城工作,她不想让父母替自己担心,所以直到要生产的那最后一个月,她才告知了我外公和我外婆。”   可惜命运总是造化弄人,他们母子注定只有那么短短的缘分。   迟归压住心底的遗憾和痛苦,又说,“我是我外公外婆带大的。”   景瞬悄然问,“那他们现在?”   迟归简单四字,“也去世了。”   “……”   “我妈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除了我妈,他们名下还有一个儿子,年轻时候在河边捡来的弃婴。”   “老两口一直生活在杭市的小茶村里,是辛劳了大半辈子的朴实茶农,家底不算殷实,辛辛苦苦才拉扯了一双儿女长大。”   迟归不着痕迹地压了压呼吸里的颤抖,试图转移话题,“你不是一直说我的衣服上有茶香?”   景瞬顺势接问,“你之前和我说过是茶包?”   “嗯,是我外婆教我的办法。”   茶叶可以吸潮,塞进柜子里面可以保持衣物干燥。   久而久之,迟归就将这种用法当成了习惯,他不喜欢喷那些香水制品,却没想到衣服上沾上的茶香让景瞬有了兴趣。   “很好闻,还是外婆有经验。”景瞬夸了一句,又道歉,“迟归,抱歉。”   都说亲人的离世是一生里的潮湿和泥泞,想来迟归此刻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他就不应该随随便便开那个头!   “道什么歉?都过去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得好好生活。   迟归窥探出了景瞬的歉意,示意对方继续往北馆的方向走,及时改了话题。   “今晚的庆功宴怎么样?”   “挺热闹的。”   景瞬想起不久前才看到的人物小传,主动和他分享,“今天在庆功宴上见到汀哥了。”   迟归眉头不可查地一挑,明知故问,“傅长汀?”   “嗯!”   景瞬没有发觉他的异样,继续说,“他新剧刚开拍,里面后期有个反派角色,想要找我出演。”   “……”   “那个角色特意配合我现在的身体情况,改成了坐轮椅,戏份不算多,保守估计一周左右就能拍完。”   迟归蹙眉,“可你马上要动手术了。”   景瞬补充,“就是在术后,汀哥说,可以根据我的恢复情况来安排通告。”   迟归沉默两秒,接话,“他还挺贴心。”   景瞬愣了愣,“嗯?”   迟归问,“没什么,你想要出演?”   “嗯,如果手术能够顺利的话,我想接下这个角色。”   景瞬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心,“迟归,虽然演员这条路的起因是因为我爸妈,但我其实很喜欢这条路能够在我的生命里延续下去。”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   在这个圈子里,一线演员往往要面临更多的拘束,有时候还不如小演员来得自在。   景瞬从来不奢求自己能靠着角色大火,他只希望自己永远有塑造角色的机会和可能。   喻修竹说得没错。   人想要什么,就得努力去抓住什么,而不是畏手畏脚怕自己做不到。   他想要站起来,想要重新出现在镜头前,也想要拥有更多的底气和自信,去努力勾到和迟归并肩的机会。   “景瞬?在想什么?”   “想你会不会同意我接这个角色?汀哥说,这个角色涉及到的拍摄地点都在海市近郊。”   迟归对上他的询问,“只要你想,你就去做,但前提是——”   景瞬默契接话,“我知道,先顾好手术。”   迟归唇侧微晃,“嗯。”   话音刚落,亮着灯的北馆小院子里面就响起了一阵急不可耐的狗叫声。   “汪!”   “汪汪!”   狗宝健步如飞,跑到景瞬的身边转圈圈,顺带也分给了迟归一两下表示友好的“摇尾巴”。   毕竟这归前阵子夸他了!宝记着呢!   景瞬揉了揉越发长大的狗宝,它后背上的那处小伤已经结了痂,想来应该只会留下一道很浅很浅的小痕迹。   不过,也算是狗宝引以为傲的功勋印记了。   “迟归。”   景瞬喊了一句身边人。   迟归回他,“怎么了?”   景瞬突发奇想,“你要不给狗宝取个正式的名字吧?听说狗狗会很取名字的人更亲近,狗宝这名字,还是太不正式了。”   迟归反问他,“你怎么不取?”   景瞬略有心虚地下撇视线,“我、我就是取不好。”   要是能取好名字,他早在第一时间就订好了,这不就是左思右想都不合适了嘛。   迟归看出他的为难,“跟你姓?”   景瞬点头,“那当然,叫景什么呢?”   迟归随口一提,“那就叫景愿吧,反过来正好是愿景。”   “愿?”   “愿你早点好起来。”   “……”   景瞬听见这声祝愿,心空了一拍才笑着应下,“迟归,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迟归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关于双腿这么自信的回应,也跟着扬起了嘴角,“嗯,那我等你好起来。”    第47章   第二轮的手术如期进行, 很顺利。   迟归确认手术顺利结束后,马不停蹄地又飞去了海外,这一个月, 不知道是在处理什么集团事务。   术后静养的一个月里, 景瞬收到了电视剧《痕迹》最后一个单元的完整剧本,利用大把的时间潜心研究起了“时隔多年”的新角色。   初步的拍摄时间被安排在了八月初。   景瞬不着急进组, 而是在宋教授的建议下,开始了第一轮的复健。   从每天膝关节的被动活动, 到物理上的电击刺激治疗,再到借助仪器的小斜度背靠站立,一天天地增加背靠站立的角度,直至完全水平背靠站立。   初夏的阳光从玻璃顶照进了屋内,又被屋内的空调冷气中和了温度。   为了方便复健, 迟归特意请专业医疗团队在迟宅一幢空置的花园洋房内, 一比一复刻了医院复健中需要用到的所有仪器和设备。   这会儿,在专业医护的帮助下,景瞬在双腿上穿好了专业的保护装备, 他看着眼前两根平行的支撑杆,深呼吸了一口气。   眼下,是他期待了已久的第一次行走复健。   “景先生,我们试试看,尽量用手臂的力气支撑着身体往前挪动,我们会在后面用牵绳护住你,不要害怕。”   除了牵制身体平衡的引绳,前后的地面还各自放了一块厚实的海绵体,会有医护助手跟着景瞬的步伐进行移动,这也是为了避免他支撑不住摔伤。   防护措施, 做得很到位。   景瞬压下情绪上的那点紧张,认真点头,“好。”   他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起了身,双手紧握着两侧的支撑杆。   医护人员还在用力搀扶着他,温声确认,“景先生,现在感觉还好吗?”   “嗯。”   “那我松开了?”   “……好。”   两侧的搀扶助力消失。   景瞬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灌了铅,双手拼命努力才撑住了自己的平衡,可就在他努力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   好不容易才撑住的平衡再度消失。   哐!   景瞬栽在前侧柔软又厚实的海绵垫上,好在有身后的牵绳拉扯缓冲,他才没有什么摔痛的感觉。   “景先生,你没事吧?”   “……”   景瞬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摇了摇头,“没事,就、就是使不上劲。”   他原以为前段时间依靠辅助工具,自己已经能够稳住重心、短短站立了,但没想到,站着和重新走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没关系,我们才刚开始,这是很正常的感觉。”   医护人员宽慰他,“复健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我们一点点来,哪怕今天只能靠你自己走上一两步,那都是进步。”   景瞬做好了心理准备,“好,再来吧。”   医护人员又一次将他抱站了起来,景瞬重新握稳平衡杆,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形平衡。   只是没等迈动步伐,他就再度栽了下去。   “……”   在不到十秒的沉默后,景瞬重新开口,“抱歉,辛苦你们扶我起来,我再来试一次。”   医护人员应道,“好。”   …   黑车顺利驶出了机场。   迟归揉了揉因为长途飞行而发胀的太阳穴,问来接机的陈易铭,“景瞬今天是在家?”   陈易铭如实告知,“嗯,小景先生今天是在家中复健,听医护人员说,好像是尝试站立行走。”   迟归听见这话,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今天就开始尝试了?”   “是的。”   陈易铭每天都会找医疗团队确认景瞬的复健情况,然后再告知远在海外的迟归。   迟归刚准备接话,口袋里的手机忽地想起了震动。   他看见屏幕上的消息发送人,惊讶挑眉,却还是打字给予了回复。   陈易铭注意着自家老板的一举一动,趁着空隙询问,“先生,没事吧?”   “没事。”   迟归收起手机,只是吩咐,“迟点家中会来一个客人,你记得安排一下。”   说完,他又要求了前头的司机,“老傅,开快点。”   “是,先生。”   …   墙上的时间从两点变到了四点。   景瞬狼狈地坐在海绵垫上,额间布满了热汗。   身上穿着的黑色T恤也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这会儿,正黏在身上。   “……”   呼吸不可控地急促起来。   景瞬望着已然发红的掌心,感受着充血手臂带来的酸痛,整个人被极致的挫败感所包围——   整整两个小时了,他居然连半米都挪动不了。   每次都是一两步就栽倒在地,甚至好几次,刚站起来就得脱力摔下去。   身体上的疲惫尚可以克服,但心理上的无助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挫败越发加剧。   “景先生,你别灰心。”   医护人员一边给他缓解手臂上的充血酸胀,一边安慰。   “今天复健的持续时间已经过量了,你的身体需要休息,绝对不能超负荷运转。”   欲速则不达。   有些事情越是着急求结果,越是无法达到预想的期待值。   景瞬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有不甘。   他胸口起伏了一瞬,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你们先下班休息吧,我想要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两边的医护人员们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作为专业的复健团队,他们见识过无数患者在复健过程中的挣扎和痛苦,甚至真的有人会选择半途而废。   当然,有更多人抵住了极致的挫败感,越战越勇。   他们相信景瞬是后者,明白在这种时候要给足景瞬独自消化的空间。   “需要我们扶你到轮椅上吗?”   “不用。”   景瞬摆了摆手,只是示意,“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   医护人员们迅速离场,将玻璃房留给了景瞬一人。   无声的静谧蔓延。   景瞬单手撑在海绵垫上,没由来地鼻尖一酸。   隐忍了许久的无助在无人时分彻底爆发,失焦的眼眶里猛然掉出了眼泪,是连他自己都无从察觉并且忍下的真实情绪。   累。   太累了。   长时间积压的疲惫在这一刻无声地压垮了景瞬坚韧的神经,无论是前世,还是重生以后的这段时间,他总是在和这双腿做着无声的抗争。   有过在挫败里挣扎,在无力里坚持,也有过在期颐里努力,但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的迷茫。   明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彷徨呢?   他是不是太没用了?   “……”   景瞬说不准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掉眼泪属不属于“矫情”的范围。   他用指腹抹去自己眼泪的痕迹,脑海中忽地浮动出一道身影,以及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要是迟归在就好了。   要是迟归能在这里陪着他就好了。   恰时,虚掩的屋门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动静。   景瞬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喊声,“景瞬。”   “……”   景瞬恍惚抬眼,慢了好几秒才确认眼前人不是自己太过疲惫而错觉,“迟归?”   迟归看见他额头上残留的汗水,又察觉到他过于单薄的黑色T恤,第一时间就上调了冷气温度,然后才快步走近。   “怎么还不把湿衣服换掉?”   景瞬的视线追着眼前人,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他昨天还问了陈易铭,对方不是说迟归还要三四天的时间才能回国吗?   “提早结束了,就回来了。”   迟归拿起一旁的大浴巾,将其披在了景瞬的身上,“景瞬,我刚才碰到外撤的医疗复健团队了。”   也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了景瞬今日份的复健,并不顺利。   景瞬浅浅地叹了口气,再出口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今天表现得很差劲。”   他自然不会因为这次的挫败就放弃复健,只是心理上觉得难受。   迟归感知到他尾音里的低落,“哪怕是做上亿的项目,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   何况,景瞬的双腿是比所有项目都还要金贵的存在。   景瞬愣了愣,意识到迟归是在安慰他后,忍不住数落,“有你这么拿这种比喻安慰人的吗?”   迟归知道他能懂,又说,“景瞬,你可以沮丧,可以难过,但不可以怀疑自己。”   “你不差劲,你能坚持到今天这一步,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   景瞬没接话,只是轻吸了一下鼻子。   原本堆聚在了心里的挫败感和无助感,被这两句适时的安慰轻而易举地打散了。   迟归问,“我带你回轮椅上?早点回房间冲个热水澡?别一直穿着湿衣服,省得夏天了还要感冒。”   “我不。”   景瞬摇了摇头,忽地扯下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浴巾,“我休息好了,我想再试一次。”   迟归蹙眉,“景瞬?”   景瞬望着眼前人,是期待,也是坚持,“你陪我再试一次,可以吗?我保证,哪怕不成功,也不会再沮丧。”   迟归想了想,还是应下,“好,我扶你起来。”   “嗯。”   很快地,景瞬的双手重新握紧了支撑杆。   迟归一手扶着他,一手尝试去拉住他身上的牵绳,“小心点。”   景瞬侧过头,对着他说,“迟归,你不要站我身后,也不用拿绳子。”   “什么?”   “你站在我前面,顺便把底下的海绵垫拉开。”   “景瞬?”   “我想要靠自己再试一次。”   景瞬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就算是摔倒,眼前的迟归也一定会及时护住他。   迟归对上景瞬的坚持,无法拒绝,“好。”   迟归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虚扶着,用脚轻轻踢开了景瞬跟前的海绵垫,然后才选择了一点儿距离站定在他的面前。   很近。   挪动步伐的话,约摸着就五步的距离。   但在景瞬下午复健的过程中,还一次都没有做到。   景瞬稳住自己的重心,掌心里又冒了点汗。   他对上迟归近在咫尺的注视,一点点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小心翼翼地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一。”   晃了一下,但稳住了,没有摔。   景瞬继续挪动右脚,在心里默念,“二。”   还是稳住了。   迟归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人,眼底凝起从未有过的紧张,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三步,第四步——   短短几秒,却被拉得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景瞬挪动着走出了最后一步,真真正正地站定在了迟归的面前。   “……”   “……”   心脏在胸口撞得厉害。   景瞬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双腿骤然失力,但迟归却抢先一步搂住了他的腰,将他带入了自己的怀里倚靠着站立。   景瞬垂着眼,一时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   有点想哭。   又有点不敢置信。   短短五步路,甚至还不是正常的迈步长度。   可没人知道,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长时间,长到他都快忘了自己会走路,居然是这种滋味。   “迟归。”   景瞬下意识地抓住了迟归的衬衫一角,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求认同,还是在寻求鼓励,“我做得好吗?”   忽然间,圈在腰间的手似乎紧了些,给予他的回应是意料之外的温柔,“你做得很好,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景瞬忍住鼻尖的那点酸涩,没让眼泪冒头。   他重新抬头看在近在咫尺的眼前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欣喜,“迟归。”   “嗯?”   “原来我们……”   景瞬感受到腰上沉稳的力道,一点儿不担心地松开了自己抓着支撑杆的右手,举起来比划了一下,“身高差了这么多。”   一米九,对上一米八。   不再是坐在轮椅上的抬头仰视,也不再是被抱着时的抬眼差距,更不是迟归需要弯下身子的平视。   是肉眼可见的,属于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身高差距。   迟归唇侧弧度微弯,回他,“是,我们只差了这么多。”   景瞬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好,“嗯,我、我坐轮椅上吧,要回房间洗澡。”   从这一刻起,或许轮椅不再是他需要后半生依靠的工具,而是变回了短期内的代步工具,仅此而已。   “等一下。”   迟归制止他的转身。   忽然间,略有薄茧的手蹭过景瞬的鼻尖,带走一丝湿润的汗珠,留下一缕酥麻。   空气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暧昧延伸。   迟归解释,“鼻尖冒汗了。”   景瞬喉结微滚,“哦,夏天到了,是挺热的。”   迟归将一旁的轮椅扯了回来,让景瞬坐上去,“先去洗澡吧,待会儿让你见个人。”   “嗯?”   景瞬涌上一丝好奇心。   直到回北馆洗完澡重新下楼,他才在客厅里见到了一道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   “景瞬!”   虞臻一秒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跑到景瞬的跟前,热情拥抱住轮椅上的好友,“好久不见!”   “……”   这个“过分”的拥抱换来了迟归的凝视,但作为当事人的虞臻一点儿没察觉。   景瞬拍了拍虞臻的肩膀,等到两人分开点距离才一脸惊喜,“你怎么来了?”   从澳市分别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一个半月。   景瞬的视线越过了好友,看向了沙发主位上的迟归,“秦烨也来了?”   虞臻抢答,“嘁,别和我提他。”   “……”   好的,明白了,看来是吵架了。   景瞬秒解。   他的余光瞥见了敞开的大门,前院草坪上,一奶黄一黑色的身影正在相互打滚得不亦乐乎。   连Eone都带来了?那看来是吵得挺凶的。   景瞬暗笑,“你怎么离家出走还带着Eone啊?”   虞臻却说,“我这不叫离家出走,我这叫自由生活。”   迟归趁机插话,“秦烨下午就给我打电话了,麻烦我们暂时照顾一下虞臻,他处理完澳市那边的琐事就过来。”   虞臻气呼呼,“可别让他来,我一个人生活挺好的。”   景瞬顺毛,“那就不管他~”   虞臻笑开,“景瞬,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个阵营的!”   说着,他又弯腰在好友身边耳语,“喂,管好你家那位,别让他多事通风报信,我现在还不想看见秦烨。”   “……”   景瞬唇侧的笑意扩大,不由和沙发上的迟归对视一眼。   迟归看着他,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能让陈易铭去机场接到虞臻,自然是秦烨通知的。   迟归自然不愿意插手人家小情侣之间的事,但愿意看在交情上,帮忙照看一段时间的虞臻和Eone。   迟归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饭点了。   他问向景瞬和虞臻,“今晚先留在家里吃,等明天再出去吃?”   虞臻无所谓,“我都行。”   景瞬也同意,“嗯。”   有朋自远方来,是该好好招待。   他旋即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刚刚喻哥给我发消息,待会儿也要过来一趟?”   虞臻随口问,“谁啊?”   景瞬解释,“我经纪人,喻修竹。”   “好耳熟的名字?”虞臻嘟囔了一声,旋即说,“来就来呗,正好都能相互认识一下。”   “嗯。”   …   晚餐准备得很丰盛。   迟归依旧坐在主位,景瞬身边的位置被虞臻给霸占了。   虞臻说,“对了,你们俩知道了吗?张傲德父子俩的初判结果已经出来了,就上周三的事情。”   景瞬毫不知情,“这么快?”   迟归说,“有秦烨暗中施压,再加上证据确凿,张傲德被判了五年,他儿子张铭轩和其他匪徒被判了三年,父子两人不服,还上诉了。”   虞臻哼哼,“自作孽不可活,上诉多少次都没用。”   景瞬也是这么想的,点了点头。   虞臻转移话题,“景瞬,我这一个多月闲着没事,补了很多你以前出演过的电视剧,你演技真好,有几个片段我都看哭了!”   景瞬喝了一口汤,故意打趣,“没夸张成分?”   “那当然,我骗你干什么?”虞臻说,“对了,你现在还有经纪人的话,是还有机会继续进组拍戏吗?”   这话问得并不冒犯。   景瞬想起即将到来的新机会,“我马上就要进组了,出演一个反派配角。”   虞臻又惊又喜,“哇塞。”   景瞬解释,“嗯,这个角色也坐轮椅,所以我才好出演。”   话音刚落,管家林叔就将喻修竹带了进来,“喻先生来了。”   景瞬停下筷子,和走近的喻修竹对上眼,“喻哥。”   喻修竹看了一眼主位上的迟归,又看向了景瞬身边完全陌生的年轻面孔,“小景,这位是?”   “哦,喻哥,我给你介绍一下——”   景瞬难得充当起中间人,“这位是虞臻,就是我前段时间在澳市认识的朋友,他最近来海市旅游,会小住一段时间。”   虞臻一如既往是个自来熟,主动起身,学着景瞬的叫法,“喻哥你好,我叫虞臻,初次见面!”   “你好。”喻修竹想起来了,“小景之前和我提过你,得亏你们俩都没出事。”   在澳市那场有惊无险的绑架案,喻修竹后来才知道了一点儿。   管家给喻修竹添上了碗筷,“喻先生,坐吧?”   景瞬接话,“喻哥,你来得正好,一块吃点?”   喻修竹虽然不饿,但还是坐了下来。   主位上的迟归一言不发,将聊天空间留给他们三人。   “喻哥,剧组的拍摄时间确定了吗?”   “确定了,就在八月八号,总体拍摄时间在十天。”喻修竹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我特意和剧组对接过了——”   “每隔三天,会留出一天时间给你休息、调整状态,如果拍摄顺利的话,你的角色戏份总体会在半个月内杀青。”   景瞬放心下来,“好。”   “还有一件事。”喻修竹看了主位上的迟归一眼,才将视线落回到了对面,“小景,原本你进组拍摄,我应该要全程陪同的。”   无论是出于景瞬本人身体情况的考虑,还是作为一个经纪人该尽的义务。   “但我爷爷下个月要过农历月份上的九十大寿,我必须要回帝京待上四到五天,可能没办法全程在剧组陪着你。”   喻修竹先说明原因,才提出解决办法,“你们看,要不要临时找一个信得过的可靠助理?”   在组内拍戏,肯定避免不了一些需要跑腿的小问题:和统筹对接日常的出戏时间、换戏服化妆,领早午餐,还有上厕所之类的需求……   虽然都是小事,但需要有人帮忙。   景瞬目前的情况和其他演员还是存在区别的,身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衬着。   景瞬没反对,也觉得是得找个人帮帮忙。   迟归刚才接收到了喻修竹的眼神信号,刚准备接话,结果就被虞臻自告奋勇地抢了先,“要不,我来吧?”   景瞬惊讶,“你?”   虞臻忙不迭地点头,“你找不认识的助手,还不如找我呢?我最近正愁没事情干,喻哥说的这些小事,我还是能干的。”   景瞬犹豫,“你是客人,怎么能替我干这些?”   虞臻反问,“这又怎么了?我是客人,更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景瞬还是觉得不应该麻烦他,“话是这么说,可是……”   虞臻抢断,“别可是了,你就当我好奇心重,想要跟着你进组,看看真剧组是怎么拍摄的。”   他看向喻修竹,又说,“喻哥不是只回去四五天嘛?短期内我顶一顶,够用的。”   景瞬听见好友摆出的理由,笑了笑,“那好吧,我就麻烦你几天?”   迟归见景瞬都已经应答了下来,只好补充,“让易铭也跟着,真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他能顶上。”   “好。”   虞臻代替景瞬应下,“那就这么决定了!”   他举起水杯,以水代酒,“那就预祝景瞬拍戏顺利?”   喻修竹倒是很喜欢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很配合地端起了水杯,“祝小景进组顺利!”   景瞬笑笑,“离进组还有好几天呢,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话音未落,迟归意外地跟着劝,“是该碰一杯。”   他的眼神和景瞬默契交汇,当着其他两人的面打起哑谜,“不为别的,今天是该值得庆祝的一天。”   景瞬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想起自己刚才迈出的那短短五步,心尖凝上一丝雀跃。   他端起水杯,笑着应和,“嗯,是该碰一杯。”   虞臻感觉他们俩在撒狗粮,只能和斜对面的喻修竹哼唧,“感觉他俩和我们说得不是同一件事。”   喻修竹看得出景瞬和迟归之间日益黏稠的暧昧氛围,难得打趣,“人家俩有秘密,我们就别猜了。”    第48章   时间转眼就到了八月八号。   剧组休息室内, 妆造师根据角色需求,给景瞬做完了第一套造型——   为了角色特意留长的头发被打理妥帖,在后颈留下自然的弧度。   景瞬鼻梁上架了一副半框的金丝眼镜, 镜片下的桃花眼很润、很柔, 眼尾点缀了一颗淡红色的泪痣,若隐若现的, 和眼尾的绯红融成一体。   只需轻轻抬眼,就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造型师深吸一口气, 特别满意自己的杰作,“小景老师,你这张脸就应该拍戏!”   他合作过那么多明星艺人,见过的美女帅哥不计其数,但景瞬这张脸给人的感觉——   不仅仅是精致, 还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纯粹和干净, 像是没有受过娱乐圈“阴暗”那面的浸染。   这张脸,只拍电视剧都屈才了,就应该去拍电影, 让大家在大银幕上好好欣赏。   虞臻拿着咖啡回来,看得眼睛都直了,“天呐,景瞬,我现在进你粉丝后援会还来得及吗?”   好友的素颜就已经够吸睛了,没想到,上了妆的杀伤力居然更强了!   景瞬轻推了一下眼镜,笑他夸张。   恰时,喻修竹也推门走了进来,“这是化完妆了?”   他看着轮椅上带妆的景瞬, 脸上流露出满意。   景瞬透过镜子对上喻修竹的目光,藏住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紧张,“喻哥,大概什么时候试戏踩点?”   喻修竹说,“刚问过了,再过十分钟过去,会有工作人员来喊的。”   景瞬摩挲着自己带来的剧本,点了点头。   喻修竹示意妆造师先离开,趁着没有外人时才问,“小景,紧张了?”   当着熟人的面,景瞬也不藏了,“嗯,是有点。”   毕竟,拍摄综艺和拍摄电视剧还是不一样的。   他需要在镜头前演绎另外一个角色的人生,还要让观众们相信这个角色是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   《痕迹》采用了边拍边播的高效形式,现在拍摄已进行到了最后一个单元。   就在上周,电视剧首播了四集,因为过于紧凑的剧情,以及全员精湛的演技,全网的讨论热度很高。   景瞬知道自己饰演的燕子经是反派,算得上最后一案中的重要配角,他不想《痕迹》播到最后一个单元时,自己成了全剧组拖后腿的存在。   景瞬不着痕迹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实话和你们说吧,我昨晚都没睡好。”   对于旁人来说,景瞬因为事故而停止拍戏还不到一年,可对于他自己来说,期间隔着实打实的五年。   虞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鼓励他,“景瞬,别紧张!虽然我不是很懂演戏,但我看过你的影视作品啊。”   “作为观众,我觉得你天生就是属于镜头的。”   喻修竹跟着赞同,“是。”   “……”   天生属于镜头?   景瞬听见这个高度褒奖的说辞,却不敢应下。   他以前是被不少人夸过在表演上有灵气,但今时不同往日。   娱乐圈是个更迭很快的地方,景瞬内心的底气没有那么足。   滋滋滋。   腕表上响起熟悉的消息震动。   景瞬立刻打开,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迟归本人,毕竟,只有他们一直都在用表上的专属账号进行联系。   剧组不是旁人想进就能进的,迟归的身份特殊,一时不好过来。   他今天应该是休息在家的,却卡着通告上的时间点给景瞬发了一张狗宝的照片,底部是一条简短却足够温暖人心的鼓励——   “小狗说:别紧张,相信你自己。”   “……”   景瞬盯着这行文字,嘴角终于破出了一丝笑容,他没忍住按下腕表上的语音回复键,语气上扬:   “收到了,那你替我谢谢小狗。”   喻修竹和虞臻听见这声充斥着撒娇意味、但当事人浑然不觉的语音回复,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得了!   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敲门声响起,工作人员推门示意,“小景老师,郑导那边发话了,可以去踩点试戏了。”   景瞬将腕表摘下,递给了身后的喻修竹,“喻哥,你替我保管一下,有消息的话就通知我。”   喻修竹接过,“好。”   …   景瞬进入拍摄现场时,身为主演的傅长汀和金于霖也刚到。   他主动打了招呼,“汀哥,金老师。”   傅长汀看见景瞬的扮相,一眼认可,“小景,你和于霖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你们俩是同岁,彼此喊名字就行。”   金于霖见傅长汀发了话,自然没意见,“就听汀哥的,要不然,按照出道时间来算,我还得喊一声小景老师呢。”   景瞬笑了笑,“不敢当。”   金于霖是很俊逸的那类长相,出道才三年。   不过他背靠大公司,手里的资源很多,去年凭借一部古偶剧的走红,人气飞速上涨。   听说剧组开拍后,每日蹲守在场外的站姐就数他家人数最多。   好在剧组和金家后援会应对及时,电视剧又是边拍边播的模式,才让饭圈没涉及到过多的剧透。   三人才聊了几句,导演郑淳安就走了上来,“都到了啊。”   说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景瞬身上,“景瞬,首先欢迎你进组,我听说你才结束完手术没多久?”   在戏外,郑淳安对所有演员都抱着一致的温和态度,“拍摄过程中,如果有出现任何不舒服的情况,你可以及时和我们提出。”   郑淳安才过三十五,却是拍摄刑侦探案片的老手,在圈内年轻导演里,算是佼佼者。   景瞬受宠若惊,连忙应下,“谢谢郑导,我自己会注意的。”   郑淳安看着另外两名已经熟悉的主演,也不客套,直切主题,“行了,就在这儿先讲讲戏吧。”   “好。”   “今天要拍摄的内容,你们都清楚了?”   说这话时,郑淳安特意看向了轮椅上的景瞬。   景瞬知道导演是在“点”他,点头接话,“嗯,清楚的。”   他早把戏份从头到脚都研究了一遍,所有的剧情都已经刻在了脑海里,即将拍摄的内容,属于燕子经在剧中的第一次出场——   警方从宁江下游发现男性尸体后,就开始了案件侦破工作。   在此期间,他们发现类似的作案手段的悬案还不止一起!近三年,这些案子还都发生在了江都市周边省份及地区。   经过深入调查,他们发现至少有四位死者的家属和画家燕子经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这些人,不是报名参加过他的绘画教学课程,就是参加欣赏过他的画展,再不然,就是听过他的艺术讲座。   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   种种蛛丝马迹编织成的迷网,让身为男主之一的岳侨安直觉不对劲。   于是,他打听到了燕子经的最新讲座时间,带着另外一位男主凌酌找上了门。   “这场戏,是两位男主和燕子经的第一次见面。”   双方将首次交锋,藏在了并不犀利的言语之下。   “站在燕子经的视角,他早就预感到了这天会发生,只是没想到警方会来得这么快,不过比起吃惊,他内心更多的是那种不为人知的兴奋。”   “终于,终于找到我了。”   景瞬说出这最后半句话时,眼中沾染了一丝属于角色的疯批期待。   傅长汀知道他抓到了角色核心,眸光微亮。   而金于霖也感受到了他的气场转变,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隐约升上一点儿同龄层演员之间才有的竞争危机感。   “很好,人物内核钻研得不错。”   郑淳安听见景瞬对于人物的内心剖析,又瞥见他膝盖上写满备注的剧本,心里的认可更升了一层。   希望待会儿正式开拍,对方真的能饰演出他想要的感觉!   当然,郑淳安并没有将这话直接说出口,免得给演员造成太大的心理负担。   “踩点走戏吧,你们仨再对对台词。”   “嗯。”   “好。”   很快地,群演有序入场,经过四十分钟的现场调试和对点确认后,正式拍摄终于开始。   场记将标好的板子展示在镜头前,“《痕迹》七单元,八场一镜一次!”   郑淳安一声令下,“Action!”   ——啪!   打板声震入了景瞬的耳膜,震散了心底残留的那丝紧张,他慢悠悠地抬起眼,开启了属于燕子经的那段人生。   …   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室内地面散下一片充满艺术气息的光影。   镜头慢慢上移,一只称得上白皙如玉的手出现在了画面里,那握着笔杆的指尖透着点红,在画纸上落下近乎完美的一笔“署名”。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名字,也不是简单的英文名缩写,而是持笔者用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一只黑色燕子。   导演的监视器后面站了很多工作人员,看见这一幕都不由惊讶:   景瞬居然会画画?   不过才四五秒的时间,镜头右下角的燕子居然显得栩栩如生!这样太强悍了吧!   虞臻和喻修竹也站在边上看戏,前者看见这一幕,低声发出了同样的好奇,“喻哥,景瞬学过画画吗?”   喻修竹轻声吐露,“是他临时恶补的。”   术后静养的那一个月里,景瞬在研究剧本时突发奇想有了这个署名改动的创意,觉得更能凸显角色本身的形象。   于是,他主动联系了傅长汀和编剧老师,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在得到他们的认同后,景瞬又请喻修竹给他找了一位美术老师,在短时间内进行水彩画的基础恶补。   光是这只“灵动的燕子”,景瞬就在画纸上练习了上百次,只是为了这一刻的熟能生巧!   简单对话间,周围又响起了克制的抽气声——   因为监视器里的画面已经上移,特写露出了景瞬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眼眶边缘折射出一点金色光晕,连带着那颗泪痣都变得神圣了起来。   年轻的画家坐在轮椅上,温柔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今天的分享就到这里,感谢各位朋友们的参与,下次有机会再见。”   底下的群演们适时响起掌声,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了这间演讲室。   景瞬饰演的燕子经没有朝台下投送多余的视线,而是小心翼翼地将画纸上的胶带撕扯了下来。   他看着右下角还未干透颜料的燕子,眸光微晃,刚准备用指腹抹去这“自由”的痕迹。   忽然间,有人喊了他名字,“燕子经先生。”   燕子经操控着轮椅转过身,注视着眼前两道陌生的面容,“是,请问你们是?”   金于霖饰演的凌酌直接拿出自己的证件,“江都市刑侦大队,我姓凌,我们这边有个案子,想要请燕先生配合一下。”   B组镜头适时卡位,对准了景瞬藏在镜片下的那双眼。   燕子经对上那张标榜着身份的证件,双眼以近乎精细的幅度眯了一下,一缕本能的警惕和吃惊从瞳孔深处溢出,转瞬即逝。   “……”   郑淳安看着镜头捕捉到了这一幕,有些意外地握紧了手中的扩音器。   他还真是小看景瞬了?   这么细微的表情变化,整体幅度甚至小到只是用眼皮来控制,放在一般演员的身上,是根本不可能演出来的!   能造就这一表情,只能是角色本身最自然的反应,换句话说,此刻的景瞬就是燕子经!   他不单只是在“表演”当下的这一场戏份,而是站在燕子经的视角,暗中联系上了事件的前因后果,才能展示出的真实反应!   哪怕只有一秒,也已经足够了!   郑淳安暗中叫好,而镜头前的演绎还在继续。   面对眼前人的自报家门,燕子经只是垂眸将画作放在了膝盖上,再抬眼时,神色毫无异常。   “凌警官,您请说。”   “燕老师,不用这么客气。”   傅长汀饰演的岳侨安走了上来,笑着将目光落在了燕子经的脸上,“一周前,我们在宁江下游发现了一具男性死者的尸体。”   燕子经接话,“我知道,演员潘童。”   这案件不仅上了社会新闻,也上了微博热搜。   有过小爆角色的男演员死于非命?任谁都得吃瓜讨论上两句,但很少网友知道——   “潘童早就隐婚了,他的妻子宋瓷在十日前失踪。”   “……”   燕子经沉默两秒,蹙眉,“抱歉,我只是在新闻上看到过这位演员的报道,但对他的家事不了解。”   岳侨安的眼里涌上一丝暗藏的审视,又往台前走了一步,“我们查到,宋瓷最后一次出现在公开场合,是在你的艺术讲座上。”   说着,边上的凌酌就拿出了一张宋瓷的照片,追问,“燕先生,有印象吗?”   燕子经盯着照片上的漂亮女人,摇头,“抱歉,来听过我艺术讲座的人实在太多了,不是每个人,我都会留有印象的。”   岳侨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眉梢微挑,“是吗?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听着像是带着笑意的轻松追问,实际上字字句句都带着气场压迫!傅长汀不愧是三金视帝,台词功底好得没话说。   副导感受到了傅长汀的气场,隐隐担心:   这场戏的重点,就是双方之间你来我往的暗中试探,看似随和的问答,却是一个字眼都马虎不得!   就连气场对峙上,同样不能出现任何漏洞!   现在傅长汀的角色气场已经起来了,不知道景瞬能不能接得住这场戏?   正想着,景瞬饰演的燕子经就露出了无奈却微妙的神色,反问,“这位警官是很希望我有印象?但很抱歉,我确实不记得了。”   双方的视线交汇,一下落,一上挑。   无声的对峙蔓延开来,谁也不肯让着谁。   忽然间,一声微弱的小猫叫声打破了即将凝固的氛围。   “喵呜~”   “抱歉。”   燕子经弯下腰,他从轮椅宽松的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只纯白色的幼猫。   小猫的两只前爪都被缠上了纱布,看上去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他垂眸揉着幼猫的后颈,安抚,“乖~不怕~”   凌酌看见纱布上隐隐的血迹,“这猫是怎么回事?”   “前两天家楼下的垃圾堆里捡的,兽医说它还不到两个月,却已经遭到了虐待——”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前面两条腿的皮肉都被剪没了,只剩下血骨了,就剩下一口气了。”   景瞬是正统的科班出身,这些年的台词功底没有落下多少,他用最平静的语气里说出了最残忍的折磨手段,让镜头外的听者各个心生不忍。   “兽医说,它肯定活不下去,但我还是让他们救了。”   燕子经抚摸猫咪的动作依旧轻柔,凝在前脚纱布上的视线里带着脆弱的悲悯,“我是医不好自己了,但是想要医好它。”   早已设计过的主机镜头慢慢后退——   屋外的阳光投射在燕子经的身后,如同给他渡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衬得整个画面温暖而美好。   明明自己的双腿已经无力行动了,却还是不忍心看到其他生命受到折磨,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   有工作人员已然被景瞬饰演出来的燕子经欺骗,忍不住嘀咕,“怎么感觉一点儿都不像杀人反派啊?会不会有反转?”   不是所有工作人员手中都有完整剧本的。   很多人只知道景瞬饰演的角色大概率是反派,却不知道这位反派到底做了什么。   副导听见身后的这点议论,勾唇笑了笑。   要的就是这效果!   哪怕是反派,也得让观众们捉摸不透才对!   连贯的剧情还在继续。   岳侨安听见燕子经的说辞,暗暗瞥了一眼对方身下的轮椅,就在他怀疑对方是在故意转移话题的时候——   燕子经却主动提出,“我工作室在负一楼有监控,如果你们想要确定宋瓷女士来听过讲座的话,我愿意让人调出监控配合你们调查。”   凌酌本来就存着这个目的,应下,“嗯。”   “请二位跟我来吧。”   燕子经调转着轮椅,绕过了眼前两人。   门外的C组镜头及时推近,故意有了一些摇晃感,而场外监视器里的主画面跟着变动——   景瞬饰演的燕子经离开了布满阳光的讲座厅,率先进入了昏暗的楼道里。   镜片上的最后一次光影消失。   燕子经藏在底下的温柔眼色不复存在,他背对着身后的两名主角,竟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   只一秒,看得人心惊肉跳,寒气从脚底直蹿而上!   “我……”去!   虞臻及时捂嘴,才避免了这句下意识的震惊感叹,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身边的喻修竹,心脏还在因为一瞬间的画面而狂跳。   太牛了!   虽然认识景瞬的时间很短,但他从来没有看到好友露出过这种阴冷的眼神。   无论是对比厅内的燕子经,还是日常生活中的景瞬,那都是判若两人的存在!就像是灵魂被置换了一样!   原来一个演员的演技,真的能到这种地步?   坐在监控前的郑淳安已经喊了“卡”。   喻修竹察觉到对方满意的神色,紧绷了许久的心弦得以放松:   看来,景瞬又要创造出一个好的角色了。   …   这么大批量的戏份,当然不可能一次就保证全部的镜头过关。   景瞬和傅长汀等人配合着拍摄寻求,前前后后又拍摄了六次,才算完成了这段完整的戏份。   景瞬的状态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一次比一次入戏,直到最后,连郑淳安都忍不住当众夸奖起他来。   进组第一天的总体戏份没有很多,景瞬发挥出色,晚上不到七点就提前收工。   …   单人休息室内,景瞬简单卸了妆,脱离了角色的身心状态。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疲惫,而是有了一种久违的充盈喜悦。   时隔多年,重新面对镜头,他不但没有演砸,反而得到了剧组众人一致的好评!   景瞬很开心,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此刻的心情分享给某个人,他从喻修竹手里拿回腕表,还没等低头解锁——   喻修竹就察觉出了他那点藏不住的小情绪,“一收工就想着给迟归发消息?”   “……”   景瞬一愣。   被看穿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假装矜持,“没有啊,我就看看几点了。”   喻修竹揶揄,“是吗?可迟归已经在停车场等了你快两小时了,说是下了班顺路来的,他怕影响到你拍戏,让我一直先别和你说。”   他就觉得奇了怪了。   迟氏集团的董事长怎么能这么有空?次次都能“顺路”。   “……”   景瞬听见这话,努力克制一下嘴角,“喻哥,你怎么不早说?”   喻修竹继续和他开玩笑,“这不是怕你小狗撒欢,一下子就跑没影。”   “才不会。”   景瞬嘴上反驳,眼神却止不住往休息室的门口看,“虞臻怎么还没从洗手间出来啊?要不我们去停车场等他吧。”   话音刚落,虞臻就推开了休息室的门,“景瞬!我正好都听到了!”   好友的表情气呼呼的,关起门来控诉,“你为了你男人,一点儿不讲朋友义气!我是来陪你拍戏的诶,你好意思丢下我?”   “……”   景瞬闷咳一声,不承认,“你听错了!收工了,走吧。”    第49章   剧组的停车场是露天的。   这会儿, 唯一的出入口围满了蹲守的粉丝们。   景瞬坐着轮椅出现的刹那,人群中就发出了惊呼,“天呐, 是景瞬诶!”   一时间, 所有人的手机和相机都举了起来,还有人在低声讨论:   “小景老师是来探班的吗?”   “你没看今天流出来的通告吗?上面有写着演员景瞬啊, 估计是新进组的角色,还没正式官宣。”   虞臻看见两侧涌上来的人, 第一时间抓住了好友轮椅的后把手,主动当起了推力。   喻修竹迅速上前替景瞬开路,“麻烦各位让一让,小心摔倒。”   好在蹲点的粉丝们还都算配合,只是用手中的设备在记录。   喻修竹的余光瞥见了那辆停在角落里的黑色车子, 他想起在车内等待的迟归, 正愁该怎么以不引人瞩目的方式让景瞬上车——   结果下一秒,两侧的粉丝群体就爆发出了更为浓烈的欢呼尖叫。   “霖霖!”   “霖哥好!”   “哥哥辛苦啦!”   主演之一的金于霖也收工下戏了。   虞臻一见众人的注意力被金于霖吸引,立刻加快了脚步, 将景瞬带出了这重重包围。   ——砰!   等到车门合上。   坐在后排的喻修竹和虞臻才同步松了口气。   景瞬瞧见他们如出一辙的反应,笑着说,“喻哥,这些粉丝都是冲着金于霖来的,不会围堵我,你们刚才太紧张了。”   景瞬对自己的人气有数。   在没有提前宣发的情况下这才进组第一天,不可能有粉丝赶来蹲他上下班。   坐在同排的迟归出声,“剧组放任这么多粉丝蹲在停车场门口,其实很容易造成危险事故。”   他刚才来的时候,蹲守着的粉丝人数还不算多 , 后来应该是得到消息,知道片场里的演员收工下班了——   不到半小时,粉丝数量激增。   司机老张发动了车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扎堆的人群,离开停车场。   车窗上覆了防窥膜,但从内看外一清二楚。   虞臻看着被粉丝群包围的金于霖,只问,“他们是怎么知道演员收工时间的?”   按理来说,每天的拍摄进度会根据演员们的状态有偏差。   虞臻继续问,“我刚才好像还听到,有人能拿到剧组的通告单?”   喻修竹给他解释,“剧组内部泄露出来的,防不胜防。”   对于很多黄牛贩子来说,娱乐圈里的一切都是有利可图的。   他们可以高价售票各类门票,可以代拍出售演员的日常剧照,也可以出售剧组每日的通告单、演员行程单。   更严重的,连演员的身份信息都可以泄露出去,小到机场航班的接机、跟机,大到拿到演员的私人电话号码,不分日夜地进行骚扰。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对于明星来说,走红的背后可能是数不清的苦恼,爱和越界,只有一步之遥。   哪怕《痕迹》剧组再三发声明要求,却还是无法浇灭一些粉丝要见到自家正主的决心。   迟归对饭圈不感兴趣,只是用眼神示意景瞬车载置物框里的保温杯。   景瞬端起打开一看,才发现是泡得正合适的茉莉花茶。   他当即扬起嘴角,浅浅地饮了一口。   坐在后排的喻修竹看见这一幕,突然怀疑自己前段时间的记忆——   迟归心里有别人?   他和景瞬只是协议关系?而不是在谈恋爱?   喻修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压下那点不着调的怀疑。   他按照实际情况去说,“以小景目前的人气,确实不会造成大面积的粉丝围堵,不代表之后没有粉丝会来蹲点。”   但凡景瞬进组的消息传开,就免不了会有喜欢景瞬的粉丝好奇前来。   “迟先生,我看你以后还是别’顺路‘来了。”喻修竹站在经纪人的角度考虑,“万一被有心人发现,挖出你的身份,肯定会对小景造成影响。”   “……”   迟归一时没接话。   景瞬攥着保温杯的手紧了紧,“会这么严重吗?”   喻修竹见惯了娱乐圈背后的各种招数,防范于未然 ,“怎么不会?”   “如果你以后的人气威胁到了其他演员,就有可能被编排黑料、被造谣、被污蔑。旁人不知道你和迟归的真实关系,那就会妄加猜测。”   “之前董其皓的事,你们都忘记了?”   当然,具体会造成什么实际影响,那真是说不准的。   迟归明白喻修竹的考量,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成为景瞬事业上的绊脚石。   于是,他开口接应,“嗯,以后还是让老张等你们收工下班。”   “……”   景瞬沉默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他和迟归真是恋爱关系,他完全可以胆大地选择对外公开,可事实是,他们现在并非一对。   景瞬又饮了一口花茶,垂眸看向自己的腿——   如果复健能再顺利一点儿就好了。   只要能够变回行动自如的正常人,没了身体上的“缺陷”,他一定会大胆地对着迟归迈出那一步。   迟归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出声询问,“今天拍摄顺利吗?”   景瞬回过神,“顺利。”   后排的虞臻跟着说,“迟董,你是没看见景瞬的演技有多厉害,好几个镜头一次就过了,拍到最后连郑导都在当众夸他。”   迟归捕捉到关键词,“郑淳安?”   “是啊。”景瞬听见迟归报出郑淳安的全名,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对这部戏的主创配置不了解呢。”   迟归眸光微晃,只说,“基本的剧组消息网上都有,看到过一点儿。”   虞臻接话,“网上可没有剧本内容,也不能在片场亲眼看景瞬拍戏,这么一想,我这波助理当得可不亏。”   景瞬偏头和他玩笑,“那就不给你发工资了~”   “我是自愿的,才不要工资。”虞臻凑到椅背上,眼里带着亮晶晶的好奇,“景瞬~”   “嗯?”   “你能不能提前和我剧透一下?我实在太想知道,燕子经为什么会杀人?是怎么杀人的?警方又是怎么查出来的?”   天知道,他今天待在片场的时候就在挠心挠肺,恨不得直接抢过副导手中的剧本一探究竟!   喻修竹同样没看过完整的单元剧本。   不过,《痕迹》首播在网上的热度不错,看网友们都在说剧本节奏很对味,以目前一周四集的量,景瞬的戏份要在两个月后。   车内没有外人,不怕剧本泄露。   景瞬趁着回家这点车程时间,满足了好友的好奇心,“行吧,不过剧本内容不少,我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燕子经的双腿为什么会残疾?”迟归忽然出声,竟然也对这个剧本人物感兴趣。   虽然现实是编剧为了方便景瞬演戏才更改的设定,但想要一个反派形象上足够丰满,必然要给这双腿更为合适的前情铺垫。   景瞬没想到迟归一上来就会问到关键,愣了愣。   偏偏这种“一针见血”又“足够严谨”的讨论方式,让他莫名联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宋予?   景瞬只晃神了两秒,就给出了解释,“家暴。”   “……”   “……”   后排的喻修竹和虞臻同时一愣。   景瞬对上迟归的视线,将单元剧本里的内容如实说出——   燕子经的父亲是那个年代、在他们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孩子,从读书到毕业再到工作,燕向男都在人前维持着温润如玉的那一面。   正是因为这一形象,燕向男吸引到了公司高管女儿的青睐,两人顺理成章地相恋、结婚,并且在婚后拥有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儿子。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男人一般会演到你生孩子之后。   燕向男因为出身普通、家境贫寒,婚前一直得不到妻子父母、也就是公司高管的认同。   虽然他面上没有显露,甜言蜜语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改善,但内心的不满和怨恨早已累积到达了一定程度。   婚后的第三年,女方家中的公司陷入破产危机,身为公司高管的父亲又突发意外去世,接二连三的祸事反倒助长了燕向男的气焰。   那一天起,燕向男露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   从一开始的言语贬低、pua为了孩子留在家中的妻子,到每周应酬完醉酒、不满妻子的数落扇她巴掌,再到后期稍有不满就开始拳打脚踢、变本加厉。   成长环境所埋下的劣根、藏在骨子里的自卑显露无遗。   燕向男用更加暴力的方式,一股脑地发泄在了妻儿的身上,然而每回家暴后,是更为虚伪的鳄鱼的眼泪。   “剧本的人物设定中说,燕子经自从即事起就生活在父亲的暴力下。”   他的母亲尝试过挣扎反抗、离家出走、报警逃跑,但最终还是无法逃脱对方如影随形的威胁。   在燕子经十岁那年,放学回来的他又听到了家中熟悉的打骂和哭闹。   打开门,客厅里一片狼藉。   暴力失控的燕向男拿起一张椅子,想要往奄奄一息的妻子的身上砸——   他跑了上去,护住了母亲,但就是这一砸,直接断送了他的大半辈子。   “燕子经的双腿失去了行动能力,燕向男因为这次的暴力行为,终于被警方逮捕、进了监狱。”   虞臻听得直皱眉,“虽然这人渣被抓进去是罪有应得,但我怎么感觉还是便宜他了呢?就这么毁了妻儿的大半辈子,我呸。”   “是啊,如果只是这样的话——”   熟知剧情的景瞬接了话,下意识地就对着迟归抛出了剧情钩子,“确实太便宜了这人渣。”   他原本没想着对方能懂,但出乎意料的,迟归不但懂了,而且顺势就猜到了剧情。   “既然燕子经是反派凶手的话,那为了角色的戏剧张力,他杀的第一个人应该是燕向男?”   要成为真正的“恶魔”,必须向身边人先开刃。   迟归甚至能猜到剧本的拍摄安排,“而且,这段剧情必须要放在最后揭秘,才足够拉满人物的反转张力。”   景瞬眸光一亮,“对!”   后排的两人听见这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虞臻调整了自己这端的冷气,“你们俩快别一唱一和了,听着有点瘆人。”   景瞬笑了笑,调整自己说话的口吻,“燕向男在六年后出狱后,怀恨在心的他重新找上了已经过上平静生活的燕子经。”   面对已经致残的儿子,他没有半点悔过之心,反倒还威胁对方拿钱。   童年不幸的遭遇,和这些年因为双腿而遭受到的排挤,已经让燕子经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扭曲。   他做梦都想杀了这个畜/牲!   燕向男无疑是撞在了枪口上,自寻死路。   在一个深夜,燕子经给燕向男下足了安眠药,然后手起刀落结束了这位人渣父亲的性命。   作为一个刚出狱、并且和亲戚断了联系的人员,燕向男的“失踪”和“死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是从这件时候开始,燕子经的人生彻底脱离了轨道——   他用燕向男的鲜血和着颜料,背地里创造出了一副诡异又扭曲的画作,匿名在艺术黑市将它卖出了高价。   利用这笔钱,燕子经不满十八岁就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后来在网络意外走红,得到了越来越多画友以及年轻粉丝们的追捧。   这些年,燕子经明面上是很出名的画家,能示出来的画作温暖治愈。实际上,他在黑市售卖的血画阴暗诡异,每一幅都是他筹谋杀人之后的创作。   “警方在宁江下游发现的那具尸体,就是单元剧开头那位隐婚的男演员。”   “……”   “他的妻子宋瓷原本是一位画家,曾经在工作中和燕子经有过片刻的交流,后者意外发现了她手腕上露出的青色痕迹。”   童年的经历让燕子经当下就有了准确的猜测。   这些年,他痛恨全天底下动用家暴的男人,恨不得都杀之而后快!   因为双腿残疾,燕子经每次从开始就会避开监控,暗中以各种不被察觉的方式、确认家暴受害者的意愿后,才会动用脑力布局——   先是利用安眠药,再是放血。   最后他会根据每位死者的生前习惯,制造各种意外死亡的现场,帮助被家暴的女性逃出生天。   而得到帮助的女性受害者们,往往会利用自己家属的身份替燕子经遮掩,甚至不等警方调查就火化遗体、销毁一切证据。   “当然,最后一个案子在作案过程中出现了纰漏。”   潘童在安眠药和失血过度的情况下,居然又一次转醒,并且妄图给他的经纪人拨出求救电话。   宋瓷惊慌失措,又拿烟灰缸砸了潘童的脑袋,但负责运输尸体的燕子经不知道这情况。   后来,潘童后脑勺还未凝固的血迹粘在了他的黑色轮椅上,成了警方指向他的证据之一。   景瞬想起不久前在监视器里回看的画面,看向后排,“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刚才汀哥在演戏的时候,有个很细微的眼神变动——”   “他看了一眼燕子经的轮椅。”   虞臻诚实摇头,“完全没注意。”   景瞬笑了笑,又说,“等电视剧播出后,应该会剪辑回放这个眼神片段,汀哥那一下演得可好了。”   “……”   迟归听见这声夸奖,不说话。   他视线往窗外偏了偏,手指搭在车窗按钮上,克制了两秒才没往下按。   虞臻问,“那最后结局了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燕子经肯定是要接受法律制裁的,但是……”   景瞬想起自己那场堪称精彩的杀青剧情,留点悬念,“保密。”   虞臻吸了一口气,“啊?别留悬念了!”   景瞬就是不说,“反正我的戏份没多少,不耽误拍摄的话,再有八九天,你就能亲眼看见结局片段的拍摄了。”   追剧嘛,就是得留点悬念才有意思。   …   车子抵达了迟宅北馆,Eone和狗宝兴高采烈地冲上来迎接自家的主人。   “嗷呜~”   “汪!”   “汪呜呜!”   “汪!”   两只狗一声比一声响亮,吵得闹耳朵。   景瞬手动拢住了狗宝的嘴巴,“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想我啦,安静!”   虞臻也揉了揉自家Eone的脑袋,“乖~”   喻修竹最后才从车上下来,看见这一幕后隐隐羡慕,“还是你们好,回家还能有小狗迎接。”   虞臻说,“喻哥,你也养一只呗。”   喻修竹摇了摇头,“公司太忙了,没时间照顾。”   景瞬像是想到了什么,悄咪咪地开起玩笑,“喻哥以前养过的,超~大~一只~”   虞臻根本没听懂,好奇追问,“真的吗?什么品种啊?”   “……”   喻修竹听懂了,无奈地看向景瞬。   景瞬偏了偏脑袋,跟着明知故问,“喻哥,什么品种啊?”   喻修竹故意说,“……野狗。”   虞臻信以为真,还问得很认真,“啊?野狗都很凶吧?能护主吗?”   景瞬忍笑得很辛苦,忍不住向迟归“求助”。   迟归察觉到眼前人越来越鲜活的性子,唇侧也勾起一抹淡笑,终止了这场“三人懂一人懵”的讨论。   “先进屋吃饭吧。”   “好。”   林叔知道景瞬今天进组拍戏去了,特意让佣人备下了特别丰盛的晚餐。   半个多小时后,景瞬等人吃饱喝足。   喻修竹看了一眼时间,刚准备起身离开,微信里突然接到了公司网络组发来的消息——   “喻总,小景老师上热搜了,暂时看着是正面的,需不需要实时监控一下?”   喻修竹第一时间将这事分享给了餐桌上的众人,“小景,你上微博热搜了,打开看看情况。”   “啊?”   景瞬惊讶,连忙打开微博。   迟归默不作声地饮了一口温水,借着要处理工作的理由先行上了楼。   等书房门一关,他立刻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许久未登录的微博小号,轻车熟路地点开了热搜界面。   此刻,#景瞬痕迹#的话题就挂在第十六名的热搜位置上,讨论数据还算可以。   点开对应的话题,最初的热门微博是在一个多小时发送的——   @祝我啥都能嗑到:天呐!我看到了什么!景瞬居然进组《痕迹》了,角色扮相好漂亮!太期待了啊啊啊!   与此同时,这位网友还放出了三张照片——   前两张是景瞬的单人照,最后一张是景瞬、傅长汀和金于霖的戏中照片。   不过,从这三张照片的清晰度来说,应该有人拿手机偷拍的。   这条微博的评论区里,已经被闻风赶来的网友以及粉丝占据了:   ——啊啊啊啊谢谢博主分享!终于看见新鲜的景宝了!好帅!抱图!   ——天呐!我一直以为是小道消息,没想到是真的!妈粉要哭了呜呜呜!时隔多年,终于又能看见景宝演戏了吗?   ——景瞬的腿是好了吗?综艺结束后有好一阵没消息了!看照片应该是在片场拍戏?角色还坐轮椅?   ——是进组了,估计是最后一个单元的重要角色!   ——今天收工拍到景瞬老师了!人还坐在轮椅上!脸蛋超小超精致,感觉已经卸妆了,但素颜白嫩嫩的!巨好看!   ——啊啊啊啊啊啊傅长汀和景瞬!怎么不算我梦里的三搭呢?   ——楼上的姐妹等等我!《真职》我就嗑到了,而且《痕迹》是傅老师投资监制的吧?小景现在坐着轮椅还能进组客串,妈呀,我晕了!   ——稍稍地截一下第三张图,谁懂这张图里的两个人有多配!我嗑一嘴不过分吧!   点开这条评论附带的图片。   原本三人的照片被重新截了构图,没了另外一位主演金于霖,只剩下了景瞬和傅长汀。   傅长汀垂着视线盯着轮椅上的景瞬,而轮椅上的景瞬则是仰着头看他,一强一弱的气场,整体的画面却意料之外的和谐。   这条评论被很多吃瓜网友点了赞,甚至还盖起了楼中楼。   “我懂!”   “我懂!”   “我懂!”   “……”   我不懂。   迟归的指尖用力关掉了微博界面,将手机丢在了书桌上。   他知道景瞬是喜欢拍戏的,对方想要在娱乐圈里一直工作下去。   哪怕可以用“协议”去施压,迟归也从不去越界阻止。   这半年时间里,无论是综艺拍摄还是进组拍戏,景瞬的工作环境里始终有一个傅长汀的存在。   迟归想起景瞬每次提及这号人物时,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和欣赏,心里就控制不住地觉得酸溜,越想就越不是滋味。   长此以往,这两人会不会真的在工作接触中产生了好感?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迟归根本无心工作,只好又出了书房。   叮咚。   电梯门应声而开。   迟归看着出现在电梯间里的景瞬,步伐一顿。   “……”   景瞬环视着自己从未涉足过的三楼领域,似乎是怕迟归介意,“林叔说最近天热,特意熬了一锅清热去火的凉茶。”   景瞬将手中的水杯往上一递,“我和虞臻他们已经在楼下喝过了,林叔还在忙,我、我替他送上来一趟。”   林叔老家那边习俗,每年暑热天都会定期熬凉茶。   迟归知道管家历年来的习惯,接过了景瞬递来的凉茶,“喻修竹走了?微博上的事情需要你们出面处理吗?”   微博热搜爬升的速度挺快。   迟归刚才退出热搜界面时,话题排名又上了两位,不过舆论看着挺正常。   “喻哥刚走,虞臻也回去休息了。”   景瞬想起还算正面的微博话题,实话实说。   “汀哥主动打了电话过来,说照片应该是组内人员泄露,他会想办法妥善解决的,让我和喻哥不需要担心。”   “……”   一口一个汀哥?   叫得是越来越亲近了。   迟归喝了一口手中的凉茶,只觉得这味道酸得很,“景瞬。”   “……”   景瞬正酝酿着准备开口,说明自己上楼的真实目的,却被眼前人抢先喊了名字。   他怔了一秒,“啊?”   迟归望着近在咫尺的身影,捏着水杯的右手隐隐有力,他平生第一次忘了克制怎么写,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喜欢傅长汀吗?”    第50章   “……”   什么喜欢?哪种喜欢?   这话落入耳中, 景瞬错愕地根本无从反应。   迟归瞧见他的神色,原本的冲动被理智拽回,可偏偏嘴硬着说不出任何一句补救。   他既想要从景瞬的口中得知答案, 又怕这个答案会让自己崩溃。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个世纪——   景瞬终于开口, “不喜欢。”   他借助一旁的栏杆,用尽全力将自己撑了起来, “我不喜欢傅长汀。”   迟归见此,连忙靠近, “你做什么?快坐回去。”   “迟归,你不要误会。”   景瞬拉近两人间的身高差距,认真盯着眼前人,“我对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种喜欢。”   “是,我是感激他在综艺上特意将话题往我这边引、让我拥有更多镜头, 我也感激他愿意给我提供演戏的机会。”   但, 仅此而已。   对景瞬来说,傅长汀是一位很优秀的演员,一位有过几次工作接触的同行, 以及,一位比他年长了几岁的朋友。   “迟归,我不喜欢他,我……”   喜欢你。   最后三个字到了口中,却又被景瞬咽了回去。   不行。   他现在还没有资格说这话。   景瞬站了好一会儿的双腿打着颤,略有支撑不住地往后撤步。   迟归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引着他坐回在轮椅上,“坐好了,别折腾。”   “……”   景瞬没反驳,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   迟归将凉茶搁在一边, 主动蹲下身子和他平视,“抱歉,刚才是我冲动乱问了。”   景瞬垂眸,不想搭理他。   迟归借机说明心里话,“我看得出傅长汀很照应你,你们两人又是同行,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聊得来。”   光是同行有共同话题这点,就足够让迟归吃味。   “哪来的很多共同话题?”景瞬嘟囔着反驳,“我和他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还不如和你朝夕相处来得久呢。”   他没忍住瞪了迟归一眼,一点儿不凶,“你简直莫名其妙的!”   迟归听见这话,释出一声淡笑,“嗯,我错了。”   景瞬郁闷,“你还笑?”   迟归那点醋劲不翼而飞,“你上来就没别的事?只是为了替林叔送一杯凉茶?”   景瞬抿了抿唇,才想起自己上楼是另有目的的。   迟归仍然蹲着和他平视,“嗯?”   景瞬不着痕迹地轻吸了一口气,反问,“迟归,我们现在不只是协议关系,至少能称得上一句朋友了,对吗?”   “当然。”   当然,他不想要只是朋友。   景瞬确认了答案,又问,“你最近有空吗?我我想邀请你进组看戏,以我团队工作人员的名义。”   迟归有些惊讶,“进组看你演戏?”   景瞬点头,“让喻哥帮忙去领一张工作证,应该简单的。”   迟归没有着急应答,而是追问,“为什么?”   “我这辈子迄今为止最有自信的一件事,就是站在镜头前演戏。”   景瞬知道自己不是个完美的人,在身心上都有很多“残缺”,他思来想去,或许只有在这一面还够格。   特别是今天之后,景瞬找回了在镜头前的那份底气和自信。   “我想邀请你去……”景瞬盯着迟归深邃的眉眼,发出真挚邀请,“去看看那样的我,可以吗?”   迟归对上他满怀期翼的眉眼,根本舍不得说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   “好,但不需要让喻修竹给我准备工作证,我怕给你惹麻烦。”   景瞬开心之余又有些疑惑,“那你要怎么进去?”   “我有我的办法。”迟归答应下来,和他详细解释,“我这几天有点忙,但我一定会抽空去剧组看你拍戏。”   “真的?”   “真的,我想看看镜头之下的小景老师有多优秀。”   “……”   一声再简单不过的小景老师,轻易让景瞬笑了出来,“大忙人迟董,你最好说到做到。”   “嗯,说到做到。”   迟归哄他,“明天还要去剧组呢?你早点休息。”   景瞬点头。   他没再打扰迟归,也没将刚才的那点插曲放在心上,而是乘坐电梯下了楼。   迟归看着关上的电梯门,才将搁置在一旁的凉茶一饮而尽。   回甘很足,一点儿都不酸。   他回到书房,拿出自己已经很久没用过的旧手机,充电开机翻了许久,才从微信列表里找出一个联系人。   迟归斟酌了几秒措辞,迅速打字发了出去。   …   景瞬刚下一楼,就看见虞臻去而复返。   对方不知道从哪里要的啤酒,双手举着晃了晃,“景时间还早,你陪我喝一杯呗?”   最近这段时间,他住在北馆斜后方的一幢小别墅里,虽然有Eone陪伴,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感说来就来。   景瞬操控着轮椅走近,说,“去外面吧。”   一楼偶尔有佣人经过,不方便聊天。   虞臻点头。   两人没走远,只是待在洋房前院的大路上,有路灯光亮,夏夜也不算凉。   虞臻替景瞬打开啤酒,递了过去,“能喝就喝,不能喝就算了,陪陪我就行。”   “好。”   虞臻又给自己开了一瓶,自顾自地灌下。   景瞬先开口,“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问,你和秦烨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吵架?”   这都快半个月了。   虞臻蹲在景瞬的轮椅边上,叹了口气,“秦氏家大业大的,赌场生意很容易惹来是非,我之前心脏的意外事故就是这么引起的。”   “秦烨为了保护我,这两年才将我’藏‘起来。”   “但张傲德落网后,他派人一直施压,这事被秦家其他人捕风捉影,他们开始拿我逼迫、威胁秦烨。”   豪门世家之间,无非就是那些争权夺利的手段,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但背地里的作风Low得掉价。   “秦烨那天和我说,想要将秦氏产业划个一清二楚,哪怕他自己少占一点儿也无所谓,反正这后半辈子的钱够花了。”   “我不同意,但不是为了钱。”   虞臻轻吸一口气,“我虽然没有参与过秦烨的过往,但我知道他当年一个人抗下了多少压力,才让秦氏转危为安的。”   那些秦家人当年落井下石,现在居然还敢联合施压,想要强占一杯羹!   “他知道我这两年在澳市活得不自由,想用股份和资产去拦那些傻/逼伸向我的刀,这不就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怀?”   景瞬这下子是听懂了。   两人都是为了彼此考虑,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在担心对方。   “我知道我留在澳市只会给他增加负担,才跑回内地,宁可不见面,都不想让他为了我去分心、去取舍。”   “别的不说,至少澳市那边的手没办法伸到这边,安全多了。”   秦烨没想着接虞臻回去,而是拜托迟归和景瞬在海市代为照顾,也是看重了这点。   虞臻又饮了一口啤酒,说出真心话,“我就是有点想他了。”   “……”   “景瞬,我有时候可羡慕你和迟归了。”   “羡慕什么?”   虞臻摇了摇头,只说了个大概,“能和爱人没有压力、没有负担地生活在一起。”   景瞬攥着发凉的啤酒瓶,破天荒地也饮了一口,“不是的,虞臻,其实我和迟归不是你想象得那样。”   “……”   虞臻没反应过来。   景瞬信得过身边的好友,将自己和迟归的事简单过了一遍,“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喜欢他,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虞臻捏了捏快要空的啤酒瓶,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景瞬,“等等,你真没看出来啊?”   “什么?”   “迟归喜欢你,他吃醋了啊!他刚才之所以会那么问你,就是因为他吃醋啊,吃你和那什么傅长汀的醋!”   “……”   景瞬喉结微滚,压根没有往这个层面去想,“没吧?”   “我天!我服了你了!”   虞臻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要是你,这感情进度早就拉飞起来了!”   “管它什么破协议,谁家好人会对协议对象好成这样?”   “你怀疑他心里有什么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可事实是迟归身边除了你,没有其他恋人了吧?他更没隐婚吧?”   景瞬慢半拍地点头。   虞臻又问,“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你懂不懂?同住一屋檐下,朝夕相处最容易有感情了,你懂不懂?”   景瞬又乖乖点头。   虞臻露出过来人的表情,苦口婆心地教他,“那就上啊,喜欢就上啊!告白啊!”   “就算他有白月光,你努力取代白月光的地位不就行了?”   不是什么触犯道德底线的事,也不属于违法乱纪的行为,怕什么?   “景瞬,你不要对自己设限太高,觉得自己不够完美就失去了告白的权利和勇气!”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百完美的人——”   “就连百分百完美的爱情,都是得靠两个相爱的人磨合出来。”   “……”   景瞬听得一愣一愣的,脑海在飞速吸收好友的这些话。   虞臻继续说,“喻哥不希望你在这段感情里面看低自己、迷失自己,但他应该没有阻止你去喜欢迟归吧?”   景瞬摇头,“没有。”   虞臻斩钉截铁,“那就告白!你要做手握主动权的那个人!哪怕失败了也没关系,那就追呗。”   他问,“你会因为害怕一次告白失败,就变得畏手畏脚吗?”   景瞬明确摇头,“不会。”   对于自己想要的,他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性格。   虞臻哼哼,“那不就行了?”   老话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今晚算是彻底明白了,而且还敢保证——   迟归绝对爱惨了景瞬!但凡好友先开口告白,那对方指不定得爽成什么样呢!   “……”   景瞬掩了掩唇,自觉在感情上如同一张揉搓褶皱的白纸,“总得要有个合适时机吧?不能随随便便就告白。”   虞臻想了想,重新蹲下来提议,“生日?过生日怎么样?你的,或者他的。”   话音刚落,脚步声就由远至近响了起来。   陈易铭今晚有事外出了,才回来。   他没想到会在看见门口大路上看到景瞬和虞臻,靠近,“两位先生,怎么这个点了还待在外面?”   虞臻主动接应,“我无聊呢,找景瞬陪我喝酒。”   景瞬眸光一闪,提问,“陈助,迟归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大半年了,他才发觉自己对迟归的了解很少。   不过,迟归的母亲在他出生后的次日凌晨就去世了,不知道对方还愿不愿意过生日?   身为生活助理,陈易铭当然知道自家老板的生日,“八月二十四号。”   “……”   景瞬听见这串数字,猛地一愣。   虞臻毫无察觉,“那不就只剩下半个月了?”   陈易铭看出了景瞬的惊讶,很快就跟着想起了什么,“对了,小景先生,你和先生好像是同一天生日?”   景瞬点头,很意外,“是,我也是八月二十四号。”   “哇哦~”虞臻带着点打趣,“你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陈易铭推了一下眼镜,“小景先生是有什么打算吗?”   景瞬一时还没想好,但还是嘱咐他,“陈助,你先别和迟归说,就当替我保个密。”   陈易铭心中有数,“好的,那两位继续?我先进去了。”   “嗯。”   虞臻眼见着陈易铭进了主屋,这才笑开,“这时间卡得正好,在你杀青之后,不会耽误你拍戏工作,还有时间准备生日和告白。”   景瞬在心底酝酿着勇气,“嗯,我再想想该怎么做。”   虞臻还剩最后一口酒,主动和好友碰了杯,“景瞬,放轻松,无论如何,我和你站一边。”   景瞬笑开,“我知道。”   …   景瞬在《痕迹》剧组的拍摄很顺利。   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他看着剧本上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理解到位的杀青戏份,思绪有所偏移。   妆造师上完妆,“小景老师,已经好了,我先出去了。”   虞臻坐在推椅上滑了上来,“辛苦了,谢谢。”   等到妆造师离开,虞臻才悄声询问,“怎么了?看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人不舒服?”   “没有。”   “那是因为喻哥来不及赶回来、陪你杀青?”   喻修竹原本前天就应该返回海市了,但他晚了一天才给景瞬和虞臻打了电话:说身体不舒服,要在帝京多留两天。   听着嗓音,是烧得很哑。   “没有,就是待会儿要拍的戏份挺沉重的,我在酝酿情绪。”   景瞬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在郁闷另外一件事——   迟归明明答应了他,抽空会想办法来片场看他拍戏的,结果等到了杀青日,对方也没有出现。   “……”   骗子。   景瞬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合上剧本。   “虞臻,你陪我去片场逛逛吧。”   剧本内容都已经记熟了。   眼下不适合提早陷入角色情绪里,免得消耗过度,等到正式拍摄的时候反而找不到感觉。   虞臻立马起身,“好。”   剧组今天拍摄的地点是在海市西郊,一处露天的山地陵园。   好在是阴天,暑气没有那么猛。   工作人员们还在忙碌着,进行开拍前的准备。   景瞬望着满山真实的墓碑,以及个别墓碑上摆放的祭品,心情有些沉重。   正想着,别处突然响起一道喊声,“小景。”   景瞬朝着声源望去。   导演郑淳安就站在监视棚下,拿着扩音器冲着他喊,“过来!”   此刻,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副导演,而是另外一道极其熟悉的身影。   跟着景瞬的虞臻先惊呆了,“景瞬,迟归怎么会在导演身边?”   “……”   景瞬同样一头雾水,内心深处却透出隐秘的雀跃,“我也不知道。”   沿着陵园水泥路,两人快速到了监视器大棚下。   景瞬对着郑淳安打招呼,“郑导。”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郑淳安很喜欢景瞬这位演技出色的演员,笑眯眯地问,“今天这场是重头戏,你都准备好了吧?”   “嗯,准备好了。”   这是属于燕子经的最后一场大戏:   警方抓住了燕子经犯罪的确凿证据,但上门抓捕时,对方的工作室里早已经没有了人。   不过,他们通过监控摄像头发现:   燕子经居然“劫持”了一个小女孩,正利用自己的电动轮椅,快速行驶在江都陵园的路上。   于是,警方立即展开了二轮追捕。   在陵园内,岳侨安在内的数十名刑警包围了燕子经,持枪要求他放下人质。   在误会加重的关键时刻下,有刑警干脆对燕子经的腹部开了一枪,导致他从轮椅上滑落,彻底没了行动能力。   在生命垂危之际,燕子经拖着染血的身躯,不管不顾地爬到了一处墓碑前,给自己本就惨淡的人生选择了最终归处。   …   这场戏的重点,是角色在情感爆发上的表达。   可景瞬现在无心和郑淳安讨论剧情,只是盯着导演身边的迟归,欲言又止。   迟归对上他微妙的视线,抢先开口,“郑哥,不介绍一下你组里的演员?”   郑淳安反应过来,乐呵呵,“来,给你们双方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剧里的演员,景瞬。”   “小景,这位是——”他看向迟归,略微卡顿了一下,“迟归。”   迟归颔首示意,“你好。”   景瞬瞧见他这装不熟的演技,有些想笑,但配合,“迟先生,你好。”   “……”   得了,就这还没在一起呢?   你们小情侣怎么天天那么多小把戏?   虞臻默默吐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走到了一边,将聊天空间留给他们三人。   景瞬趁机询问,“郑导,你和迟先生是朋友?”   郑淳安简单解释,“我们俩一个大学、同个专业,不过我毕业比他早了好几届。”   有一年,大学教授邀请郑淳安回去辅助师弟、师妹们拍摄短片,他就这么认识了迟归。   “……”   景瞬不着痕迹地紧了紧呼吸,努力消化着这短短一句话的含金量。   他的目光在迟归和郑淳安脸上来回,再三确定,“郑导,你是海市电影学院,编导专业?”   “嗯,我和迟归都是。”   “……”   景瞬是第一次知道这事,震惊得说不出话。   郑淳安反问,“小景,你大学读的什么专业?”   景瞬勉强找回自己的声线,看向迟归,“海市电影学院,表演专业。”   迟归瞧出景瞬难以消化的眼色,刚准备阻止郑淳安继续翻旧事,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了震动。   是海外的工作电话。   迟归只好和郑淳安示意过后,走远接通。   景瞬直勾勾地盯着迟归远去的背影,直到被郑淳安抓了个正着,“怎么?你认识他?但你们应该差了四五届吧?”   景瞬想起两人的五岁年龄差,打起马虎眼,“……不认识。”   大学四年,景瞬是正儿八经读完了,但事实就是,他根本不知道有迟归这号学长的存在。   郑淳安没多想,“那很正常,学校里同一届都不见得认识,而且迟归应该只读到大二下学期?就没再继续了。”   景瞬脱口而出,“为什么?”   郑淳安听出他语气里强烈的好奇,怔然。   他不好过多透露朋友的隐私,简单说,“听说是被家里人送到了国外深造了,你知道他这个姓氏吧?海市现在大名鼎鼎的迟氏集团,就是他家企业。”   “迟归前几天突然联系上我,说整理硬盘的时候,翻到了大学时和我合作的短片。”   为了这事,两个人就聊上了。   “我知道他最近有空,邀请他来剧组找我玩玩,顺带弥补一下他没能实现的导演梦。”   郑淳安完全是以开玩笑的轻松口吻,可落到景瞬的耳朵里,莫名有些发沉。   “……”   原来,迟归以前读得是编导专业?   被家里人送到国外去深造?   看来那时候就已经被迟家认回去了?   郑淳安看着不远处还在打电话的迟归,半是欣赏半是惋惜。   “不过是挺可惜,迟归在大学那会儿就很优秀,算得上导师的得意门生了。”   “我认识他那会儿,他和他的团队就已经拍过商业性质的短片,能在校外得提名、拿奖了。”   “……”   “不过那会儿,他还不叫迟归这名。”   郑淳安又默念了一下这个新名字,笑了声,“隔了好几年,见了面改口要喊他的新名字,我总觉得不适应。”   景瞬心弦一紧,下意识追问,“上大学那会儿,迟先生叫什么?”    第51章   “郑导!”   远处突然响起了副导演的喊声, “麻烦你来确认一下这条拍摄构图!”   郑淳安听见这话,注意力当下转移,“来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要回来的迟归, 拍了拍景瞬的轮椅把手, “我先过去了,你们自己聊吧。”   景瞬知道拍摄正事要紧, 点头。   迟归和郑淳安擦身而过,重新走回到了监视器棚下, 坐下和景瞬交谈,“刚和郑导聊什么呢?”   “聊你上大学那会儿的事。”   景瞬眼里带着还没完全散去的震惊和好奇,开门见山,“迟归,我今天才知道, 原来我们算得上同校的师兄弟?你上大学那会儿叫什么?”   迟归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垂眸掩去那点经久的遗憾,“已经过去很久了,郑哥应该跟你说了?我没读两年就转学了。”   “……”   景瞬察觉到迟归语气里的那点苦涩情绪。   如果时间线对得上的话, 迟归大概是在那个时候被迟氏认回去的。   他只当对方的过往里藏着不能和外人道的痛苦伤疤,没有追问。   反正海市电影学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景瞬坚信靠自己的人脉,也能探听出点什么。   想到这儿,他转移话题,“我没想到,你会赶在杀青这天来了。”   迟归说,“上回你在车里讲解剧情,就留了结局没说?我今天来正好补上。”   景瞬勾唇,看向远处还在忙碌中的郑淳安, “话说回来,我还是很震惊,你和郑导居然认识?”   难怪那天在车上,迟归能够这么娴熟地报出对方的全名。   “以导演朋友的名义来探班,应该不会给你惹麻烦了。”   迟归看着全露天的陵园环境,如同鹰眼捕捉到了几十米开外的长枪大炮,“来了不少粉丝和代拍。”   景瞬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瞥,真在一排树上找到了蹲守的代拍和粉丝。   “好危险!”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汀哥和于霖的粉丝也太强悍了。”   “什么太强悍了?”   斜后方突然传来询问,说曹操曹操就到,完成妆造的傅长汀和金于霖一块走了过来。   迟归偏去视线,正巧对上了傅长汀投来的目光。   “……”   “……”   傅长汀感受到迟归不同寻常的气场,心底钻上一丝同类人的警惕,但面上功夫做得很到位。   他将目光投向轮椅上的景瞬,笑问,“小景,这是你朋友?”   “汀哥。”景瞬欲言又止,下意识地望向迟归没了声,“我……”   他还没有忘记呢,上回迟归误会了他和傅长汀的关系!   即便虞臻和他分析过,迟归很有可能是因为吃醋了,但景瞬还是希望不要造成任何误解。   好在郑淳安忙完走了回来,“长汀,这位是我的朋友兼同校师弟,迟归。”   “迟归,这两位是我们剧组的主演,傅长汀和金于霖,就不用多介绍了吧?”   迟归迎上傅长汀的注视,起身,“傅老师,久闻大名。”   傅长汀伸手接住眼前人的客套,微微一笑,“迟先生这个姓,在海市可不多见。”   说着,他还看了一眼景瞬,像是随口提问,“小景,你说是吧?”   景瞬总觉得傅长汀像是看穿了什么,闷咳,“嗯,是挺少见的。”   虞臻一直躲在后面棚里偷闲。   他瞧见这暗流涌动的一幕,吃瓜八卦的心速速上线,悄咪咪拿起手机偷拍了一张:   哦吼。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   郑淳安压根没发觉两人间的微妙气氛。   他想起即将要开拍的重头戏,不忘提醒,“小景,待会儿还得人工降雨,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景瞬点头,“郑导,我有数的。”   傅长汀知道剧本内容,隐隐有些担心,“地上爬行那段要不要改?小景的腿吃得消吗?”   迟归没看过完整剧情,但他听见剧情涉及到了景瞬的双腿,眸光微变。   景瞬攥着剧本的手微微用力,想也不想就接了话,“我能演,不要改!”   “郑导,剧本里的那种行为做法才是最符合燕子经的!”   是他要去塑造角色,而不是角色来迁就他。   那是属于燕子经人生里的最后一场戏,景瞬想要凭自己的实力演到最好。   郑淳安明白景瞬的考虑,只说,“先踩点试戏吧,要是双腿实在吃不消,我们再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景瞬暗松一口气,“好。”   “迟归,你先坐着休息。”   “嗯,你们忙。”   郑淳安示意了迟归一句,才带着景瞬等人走向拍摄机位点。   迟归不好向剧组人员直接讨要剧本,但没过多久,他就从一众演员的试戏中窥出了端倪——   景瞬饰演的角色需要从轮椅上摔下,在“失去行动能力”的情况下,在墓园的水泥小道上爬行。   要是换成其他演员,演就演了。   可景瞬的情况不一样,他是真的行动不便。   虞臻一看就傻眼了,趁着四下无人,他连忙凑回到迟归身边,“迟归!这不行吧?景瞬现在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万一真的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虞臻一心记挂着好友的实际情况,“你要不找郑导说说,还是换个拍法?”   迟归瞧见试戏的那一幕,同样担心起身,他刚准备迈出监视器棚——   下一秒,景瞬已经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回到了轮椅上,对方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脸上还带着试戏成功的满足笑容。   刹那间,迟归顿住了脚步,逼迫自己坐了回去。   虞臻看出他主意的改变,“怎么了?”   迟归反问,“景瞬要拍这场戏,是不是连剧本都没给你和喻修竹看过?”   虞臻点头,“嗯,他那天不是在车里说了嘛?要把最精彩的剧情留在最后揭秘。”   “那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恐怕另外一部分的原因,是景瞬怕他们知道要拍摄这幕戏份,觉得不够安全,提前找剧组协商、更改拍摄模式。   迟归看着远处认真对戏的景瞬,猜到对方所想,“演员要去塑造角色,而不是为了方便自己拍戏,随意更改角色的行为模式。”   一个好的影视作品,里面所出现的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核心逻辑,由此延伸对应的言行举止。   迟归努力压住心底的担心不忘外露,选择了尊重,“他肯定想得很清楚了,才会执意拍摄。”   虞臻没了话,好半晌才真情实感地露出一句,“你还真是懂他。”   半小时后,漫长的试戏踩点终于结束。   郑淳安走了回来,看了一眼迟归,“等久了吧?”   迟归接话,“还好。”   郑淳安坐在了自己的导演位上,拿起了地上的扩音器,“安静,各部门准备!”   剧组全体准备就绪。   郑淳安一声令下,“Action!”   --   阴云密布。   江都市西郊陵园,人迹罕至。   地面的枯叶被风吹得原地打转。   突然间,一道极速的轮椅碾压而过,将这片落叶压成了枯渣。   景瞬饰演的燕子经出现在了主机镜头中,而镜片之下的那双眼冷得可怕。   他正操控着电动轮椅,以最快的速度往陵园上方开去。   不仅如此,燕子经的怀中还揽着一个小女孩,对方稚嫩的脸上留着一道涨红的巴掌印,看得出下手者的残暴力道。   B组的移动机位推入。   傅长汀饰演的岳侨安身手矫健,他跃身攀上了好几道陵园墓碑阶级,径直拦在了燕子经的面前,“燕子经!”   他额头上冒着青筋,努力控制着剧烈运动后的呼吸,“停下!”   在不到半米的地方,轮椅急刹!   燕子经连带着小女孩差点因为惯性栽出去,但他迅速稳住重心,想要操控着轮椅后撤。   千钧一发之际。   金于霖饰演的凌酌带着其他刑警及时赶到、层层包围,切断了燕子经的退路。   “燕子经!你已经被包围了!”   “马上放了人质投降!你还能有条生路!”   “……”   燕子经扫视着周围一圈黑黢黢的枪口,彻底撕碎了初见时的温柔面具。   他眼中只剩下一片化不开的阴郁,“生路?你们以为我稀罕?”   这些年,燕子经一共策划了六起凶杀案,自从暴露后,等待他的只有唯一的结局——   死亡。   燕子经一点儿都不害怕这个字眼。   他只是后悔,后悔自己这些年杀的人太少了!   燕子经垂眸望着怀里乖巧安静的小女孩,眸光微闪,从怀里摸出一把锋利的美工刀。   凌酌看见他的小动作,警惕,“燕子经!你别冲动!孩子是无辜的!”   “燕子经,你听我讲,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岳侨安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说服,“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有什么可谈的?”   “那些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燕子经持刀的手冒起青筋,眼里冒着嗜血的红,“你们知道,那些人的血有多脏、多臭吗?!”   “我每次回去都要反复洗手、消毒——”   “洗到整双手泛白、起皱,甚至破皮,我都觉得那个味道还留在我的皮肤里,我恨不得、恨不得把我自己的手也剁掉!”   “但不行,我的腿没用了,但我的手还得留着杀人!”   主机镜头实时记录着景瞬的神色变化。   他眼中的恨意和嫌恶疯狂交织在一块,尾音里带着不可遏制的颤抖,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又透着隐隐的兴奋劲。   癫狂的姿态展露在众人眼前,看得围观群众毛骨悚然。   郑淳安很满意景瞬目前的演绎状态。   燕子经的心态本来是扭曲的、阴暗的,他一方面恨这些人渣的血弄脏了自己作画的手,但另外一方面——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杀人”表现出丝毫的忏悔和恐惧,反而每一次的作案都会加重他的施虐欲望。   对燕子经来说,任何家暴的人都应该在这个世界上死绝!   他不是在做坏事,他是在做好事!在拯救那些无辜的妻子、孩子,也是在拯救童年无能为力的自己!   拍摄还在继续。   景瞬饰演的燕子经越说越疯狂,握着美术刀的手忽地扬了起来。   有刑警误以为他要刺伤怀中的小女孩,紧绷着神经,当机立断地开了枪。   ——砰!   几乎是同一时间,凌酌迅速上前将小女孩扯离了燕子经的怀中。   岳侨安看着边上刑警还在冒烟的枪口,神色一变,“谁准你开枪的!”   “……”   腹部早已经绑定的血包实时炸开。   景瞬只觉得腹部的皮肤被灼得一烫,但他无暇顾忌这点痛感,而是按照剧本内容,操控着电动轮椅狠狠撞向了傅长汀。   哐当!   早有防备的傅长汀及时闪躲,而景瞬则是连人带着轮椅狠狠失控、摔翻在了地上。   有工作人员看呆了,“卧槽!小景老师真摔啊!”   “我怎么觉得这一下是轮椅是真失控了?倒得比试戏那一下还狠呢?”   “……”   监视器前的迟归看得呼吸骤停,连命都跟着去了半条,他死死攥住了椅子把手,才避免自己当场失控起身冲出去。   不仅是监视器前的众人看傻了,就连离景瞬最近的傅长汀也有一瞬间慌了神!   但景瞬依旧沉浸在戏中——   他捂着腹部正在不断往外溢出的血包,在短时间内靠着憋气涨红了一张脸。   那双充满死志的眼里晃出一丝快要解脱的光。   一秒,两秒,三秒——   身为导演的郑淳安确认了景瞬的状态,狠狠心没有喊停,而当机立断地拿起对讲机:   “继续!A机推近!D机跟上!洒水车启动!”   啪嗒。   豆大的雨落了下来。   燕子经没办法再回到轮椅上,他无视了周围还在对准自己的枪口,咬牙惨笑一声,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挪爬起来。   隔着衣料,粗劣的水泥地还是磨得皮肤生疼,可他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没有人知道燕子经究竟在做什么,只看见他腹部流出的鲜血延长了一路,又在雨势的冲刷下一点点散开,宛如一道用生命谱写的水墨画。   凌酌蹲下身子护住小女孩,仔细查看着她的脸颊,“没事吧?疼不疼?”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疼,大哥哥给我上过药了。”   “什么?”   小女孩透过刑警队员们护成的空隙,看向地上的燕子经。   她想要跑过去搀扶,却被凌酌拉住,“危险!别过去!”   小女孩不懂为什么危险,只是说,“阿姨不喜欢我,爸爸就打我骂我,是大哥哥带我逃出来的,他带我来这里见妈妈。”   “还说,他妈妈也住在这里。”   “……”   最天真的论调讲明了事实。   原来小女孩根本不是人质,而是燕子经救下的被家暴的受害者。   与此同时,岳侨安接到了警局打来的电话,“岳哥,燕子经的母亲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但事实不是记录在册的心脏病死亡!”   “是燕向男出狱后两次三番恐吓,导致她的精神分裂严重复发,在惊恐之下拿刀直戳心脏自杀了,现在就葬在江都西郊陵园!”   “……”   岳侨安心情复杂,示意刑警队员们收起枪支。   这条路尽头的角落里,一方墓碑孤零零地伫立着,不到十米的距离,燕子经却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妈。”   燕子经倒在墓前,视线一点点模糊。   他伸出发颤的指尖,上面沾着早已经洗不干净的血迹,一点点地探上了墓碑。   “妈,这是我最后一次来陪你了,我、我要下地狱了。”   “也好,下辈子,别再让我来这个世界上了,我这辈子真的好苦、好痛。”   “噩梦,终于……可以结束了。”   暴雨冲刷了一切。   徒留墓碑上的一只模糊血燕,如同燕子经被斩断双翼、困住自由的潦草一生。   …   虽然这场大戏是长段拍摄,但在首轮结束后,还是补拍了好几处细节镜头。   等到郑淳安正式确认收工,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虞臻当起助理还是很尽责的,他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将好友推回到了单独的休息室里。   “哎哟,我说郑导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好说话,拍戏却较真成了这样?”   “得亏是大夏天,你这么在水泥地上又爬又淋的,两个小时!我看着都心抽抽!”   虞臻将冲泡好的姜茶包递给了景瞬,心有余悸,“你赶紧喝两口驱驱寒!”   景瞬闻着姜茶包的冲人味道,假装抿了一口,“我先去把湿衣服换掉!迟点喝!”   “对对!”虞臻连忙接话,“干净衣服已经放在更衣间里了,盆里的热水是刚才倒的,温度应该正合适,需要我帮忙吗?”   景瞬推动轮椅走了进去,“没事,我自己来。”   帘子一拉。   景瞬抓紧时间将身上湿掉的衣服换下,拿起温毛巾擦干了腹部。   果不其然,安装“血包”的位置多了一点灼烧红痕,不严重。   反倒是双腿膝盖上的擦伤比较明显,原本破皮渗血的地方遭到了长时间的水浸,这会儿都有些发白了。   “……”   景瞬轻碰了一下,疼得蹙眉。   刚才沉浸在角色情绪里,他没有感觉,现在出了戏,又注意到了伤口后,还真觉得疼上了。   “明明穿着裤子呢,怎么还会变成这样?”   “景瞬,你在嘟囔什么?”   “没。”   景瞬不想让好友担心,只说,“虞臻,你去帮我弄点吃的吧,我有点饿了。”   “好!”   迟归刚找到景瞬所在的休息室,就看见虞臻从另外一个方向跑了出去,着急慌忙的,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他没有多想,刚准备去敲休息室的门,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迟先生?”   “……”   迟归侧过身,看着同样出现在休息室门口的傅长汀。   两人的目光交汇,彼此都注意到了对方手上的药膏,很显然都是拿给景瞬的。   傅长汀站在离迟归半米远的地方,“迟先生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郑导的朋友,难道和小景也很熟?”   迟归不打暗语,“这段时间,多谢傅老师对瞬瞬的照顾。”   一句点到为止的话,直接在傅长汀面前将主权宣示。   无论他和景瞬有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但在协议合约期内,两个人对外就是“恋人”关系。   “……”   傅长汀捏着药膏的手一紧,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当初,景瞬和董其皓的那场舆论战里,后者一下子就溃不成军、销声匿迹,傅长汀暗中让经纪人调查过——   在背地里,是迟氏对着董其皓的金主施了压。   要知道,资本圈和娱乐圈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   哪怕迟归对外的消息封锁做得再好,有些事情不传开,不代表就没有人知道。   傅长汀的视线越过迟归,看向那扇紧闭的休息室门。   早在景瞬坦白告知有恋人的那一刻,傅长汀心里那条隐秘的线就已经扯断了,但他一直很好奇,对方的恋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如今,猜测中的人就站在他的跟前。   “我一直把小景当成弟弟看待,不会做出让他为难的事。”傅长汀先解释,“希望迟先生不要误会。”   迟归不提前阵子吃的醋,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却是真心说,“还得谢谢傅老师,能进《痕迹》这个组,他很开心。”   傅长汀直言,“小景是天生的演员,要不是……”   要不是因为家庭和双腿,他早该在娱乐圈发光发热了。   傅长汀没说完,但迟归能懂。   “他的腿能好,只要他想,未来就能一直站在镜头前。”   “……”   傅长汀不怀疑迟归的资本和能力,更知道自己没资格站在这里多说什么,“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看着迟归手里大差不差的药品袋子,只落下一句,“迟先生,照顾好他。”   最好,最好永远不要让他有机可乘。   聪明人的对话,点到为止即可。   迟归读懂对方没说出口的暗示,眸光一凛,危机感卷土重来。   直到确认傅长汀离开后,他才敲了敲休息室的门。   景瞬刚从更衣室里出来,“请进。”   他对上迟归的身影,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迟归看着桌面上还冒着热气的姜包茶,就猜到景瞬不爱喝,于是将随身带来的保温杯递了过去。   “今天没带茉莉花茶,只有温水,先喝点。”   说着,他就蹲在了景瞬的跟前,“把裤腿卷起来我看看。”   “……”   景瞬一懵,“嗯?”   迟归想起不久前自己心脏都快要爆炸的那一幕,眉心重新蹙起,“给我看看,摔伤了没有?”   景瞬还想要掩饰,有些心虚,“没事,我都检查过了,没问题。”   迟归抬眼,瞳孔里带着一丝快要藏不住的掌控欲,“你是要自己掀开裤腿,还是我亲自上手?”   景瞬乖乖认命,“那你看吧。”   下一秒,迟归就有了动作。   轻薄的裤腿被温柔卷起,两侧膝盖上的擦伤无从遮掩,景瞬的皮肤很白,任何伤口都会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迟归眸光沉了下来,凝住呼吸一言不发。   景瞬垂眸观察着他的神色,“怎么不说话了?我没事,就是一点儿皮外伤……”   “景瞬。”   迟归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再也没了克制遮掩,“能不能别再受伤了?我会心疼。”    第52章   景瞬猝不及防地跌进了迟归的瞳孔深处, 任由情绪将自己淹没。   因为紧张,他的指尖反复摩挲着,试图确认刚才那一秒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你说什么?”   “……”   迟归叹了口气, 只是沉默地从袋子里拿出了消毒棉签。   景瞬弯腰凑得近了些,“迟归。”   “嗯?”   “你刚刚那句话, 不是在逗我的,对吧?”   心疼?   为什么会心疼?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迟归不语, 只是将消毒棉签往景瞬的膝盖上轻轻一压。   霎时间,刺激的痛感惊得景瞬神色一变,“啊!”   迟归手一抖,不敢再有动作了,“很疼?”   景瞬捕捉到眼前人眉心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懊恼, 破天荒地笑开, “疼点好,疼点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迟归见他还有心情笑, 无奈叹了口气,“膝盖上的皮都破成这样了,还乐呢?”   “嗯!”   景瞬唇侧的笑容还没停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是好事,能感觉到疼,就是好事。”   “……”   比起以前那种麻木的、日渐萎靡的颓势,现在的状态才是他想要的。   迟归明白他话里的深意,“那我继续了,忍着点?”   景瞬点点头。   迟归继续往伤口上消毒, 只是动作幅度又轻了许多,仿佛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品。   有了之前那一下刺痛的心理准备,景瞬这会儿接受良好,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   迟归对他,就是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不止是协议关系,也不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要不然,堂堂迟氏集团董事长,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给他上药?总不可能是太闲了没事情做吧?   喻哥说得对,喻臻说得也没错——   只要在不触及道德底线的情况下,只要在不迷失自我的情况下,他就应该顾着自己的心意而活,而不是对自己定下太多的条条框框、瞻前顾后。   景瞬深呼一口气,“迟归,下周二十四号,你有时间吗?”   “……”   迟归动作微顿。   景瞬知道他在听,继续说,“我才知道,我们两人的生日在同一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过生日?”   其实前世在受伤之后,景瞬对待生日的态度越来越消极,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好好庆祝过了,可今年不一样——   这是他重生后的第一个生日,而他的身体情况也在渐渐好转,最重要的是,他有了想要一起过生日的人。   景瞬望着近在眼前的迟归,揣着一颗忐忑的心等着。   迟归将最后一点蹭破处涂完,没拒绝,而是完全掌控了他的行程,“你二十四号上午、下午都有复健任务,吃得消?”   戏份拍摄结束,景瞬就要进入全面化的复健了,那是体力和心力的双重消耗。   “那就约晚上?”景瞬只想着把这事情敲定下来,“这样不耽误你白天工作。”   迟归低头拆着药膏,嘴角弧度勾了勾。   景瞬没能看见他一闪而过的表情,嘟囔,“你倒是说句话啊,行不行?”   “行。”   迟归应下,打消景瞬不外露的不安和交际,“二十四号我晚上有空,听你的安排。”   景瞬得到他的应答,笑了笑,“嗯。”   迟归将消肿药膏塞到他的手里,交代,“待会儿等消毒液干了再涂,别忘了将防菌创可贴贴上。”   景瞬摩挲了一下掌心里微凉的药膏,“你要走了?”   “我刚和郑哥说,找个安静地方接个工作电话,要是被人发现长时间和你待在一个休息室里,那不就露馅了?”   迟归解释,眉梢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小景老师被养娇气了?连给自己上药都做不好了?”   “……”   谁娇气了?   景瞬脸热,“我自己可以。”   迟归藏笑起身,将药袋子一并交给他,“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   下一秒,迟归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拽住,再低头时,他就对上了景瞬眼里并不常见的期待。   “迟归,我今天演得好吗?”   亮晶晶的,还有一丝小小的骄傲藏匿其中,像极了平日里等待夸奖的狗宝,却比宝宝还要可爱。   “……”   迟归心空了一拍。   忽地想起景瞬邀请他来探班的理由:   ——我这辈子迄今为止最有自信的一件事,就是站在镜头前演戏。   ——我想邀请你去看看那样的我。   迟归看着自己还被拽着的衣角,拍了一下他的右手手腕,不重,却很暧昧。   “还不松开?”   景瞬骤然松手,只觉得手腕上荡起一片酥麻,还没等他回过神,头顶就传来迟归的认可。   “你今天演得很好,特别好。”   敲门声响起。   虞臻揣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进来,“景瞬,我——”   他看见休息室内的迟归,步伐顿住,识趣想要后撤,“迟归也在啊?那、打扰了?”   “没,你留下。”   迟归拦住虞臻,说明情况,“景瞬膝盖上有点擦伤,你再帮他一块上个药,我在这里待久了不好,先出去了。”   虞臻听见这话,立刻应下,“哦。”   迟归和景瞬又对了一道眼神,转身出门。   休息室的门轻轻合上。   虞臻将拿来的食物放在小桌板上,抢过好友手中的药膏,“真的是,我就知道你今天那几下摔得不轻!”   景瞬还沉浸在刚才的暧昧心动中,笑了笑,自顾自地拿起小桌板上的奶茶,压根就忘了膝盖上的疼。   “我没事,消了毒,碘伏颜色一染一大片,看着严重了点。”   虞臻一猜一个准,“心情这么好?这是迟归给你消毒处理的吧?”   景瞬没否认。   他吸溜了一口热奶茶,感觉不够甜,不过比姜茶包好喝太多了。   虞臻好奇,“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景瞬如实告知自己的“恋爱军师”,“我问他二十四号有没有空,约他一块过生日?他没拒绝。”   “他能拒绝才怪,指不定心里爽成什么样呢!”   虞臻一针见血,试图上大招,“要我说,你就算直接强吻他,他都不见得会拒绝。”   “……”   景瞬吸溜了一颗珍珠,差点被呛到,“你别瞎说。”   虞臻一边上药,一边教学,“这你就不懂了吧?接吻会产生多巴胺,只要是和自己喜欢的人,有时候甚至会上瘾。”   反正他和秦烨就这样。   有时候他偷偷摸摸做坏事,遇到爱人沉着脸教训,二话不说上去就吻,可比口头道歉好使多了。   景瞬没经验,愣愣听着没接话。   上辈子和迟盛“交往”期间,两人就没有过什么亲密行为。   前者是因为根本不喜欢男人、耍着他玩,至于景瞬,他一直就没什么感觉,甚至一度认定自己只适合柏拉图式。   接吻?   想象不出来迟归会对这种事情上头。   景瞬觉得自己和迟归八字没一撇,短期内应该没有这种亲密体验,他觉得这类知识可以暂且搁置、以后再补。   于是,转移话题,“对了,哪里来的奶茶?”   这西郊陵园,附近根本没有商圈,剧组怎么会准备这些东西呢?   “这是喻哥以你的名义准备的!”   虞臻坐在他的对面,拿起一块小蛋糕,“我刚才听剧组场务说,喻哥提早两天就联系好了餐车供应,为了庆祝你杀青。”   景瞬捧着奶茶感动,“喻哥费心了。”   喻臻挖着小蛋糕,将自己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却不忘提醒,“景瞬,我们垫吧两口就先出去吧,剧组等着给你杀青呢。”   “好。”   …   十分钟后。   收拾完的景瞬刚回到片场,立刻被剧组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景老师,杀青快乐!”   “小景杀青快乐!辛苦了!”   景瞬望着怀中收到的两束杀青鲜花,目光定格在右侧更简单的白色茉莉上。   本该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束,此刻小小的一簇簇,开得正盛。   哪怕卡片上没有署名,但景瞬还是顷刻猜到了这束花的出处,他远眺的目光透过人群的间隙,看向监视棚下的那道熟悉身影。   一切尽在不言中。   景瞬的心里装着沉甸甸的满足,环视众人,“谢谢导演,谢谢大家。”   哪怕只是配角杀青,但他总算迈出了回归的那一步!   在经过剧组的同意后,景瞬将自己的杀青合照发到了微博,除此之外,他还单发了一张白色茉莉的照片,是明晃晃的偏爱。   景瞬已经有段时间没发原创了,苦心期盼的粉丝们以最快的速度涌了进来——   “啊啊啊啊宝宝!杀青快乐!”   “已经看了好几张路透照了,超级期待!”   “景宝,身体好点了没有?”   景瞬感受到粉丝们涌来的爱意,选择性地回复了其中一条:“谢谢,身体有好转,期待未来见。”   茉莉花香充斥着整个车厢。   边上的虞臻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我天!现在不是茉莉的季节吧?能弄到这么一大束,剧组还真是费心了。”   因为要避人口舌,景瞬和迟归是分开走的。   景瞬的指尖轻挑着茉莉花瓣,任由花香缠着浓烈情愫渗入自己的心脾。   “嗯,是费心了。”   ……   剧组工作正式结束后,景瞬就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复健,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反而枯燥而冗长。   景瞬咬着牙在坚持,任凭失败次数再多,他都没再出现任何消极情绪。   转眼就到了八月二十四号。   迟归雷厉风行地从集团会议室出来,进了电梯,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早刚过五点。   “韦迪,今晚的跨国会议确认改时间。”   “先生,放心,一早就改了。”   “好。”   电梯在最高层停下。   这层楼除了面积最大的董事长办公室,剩下的办公区域属于下级秘书以及部门高管。   人数不到二十,是迟归一手组织起来的精英团队。   平常绝对安静的办公楼层里,此刻泛着一点少见的议论喧闹。   迟归刚出电梯,众人齐刷刷地安静了下来,但无一例外地向他投来了视线,里面是藏不住的八卦。   “……”   迟归察觉到了不对劲,顿住步伐。   陈易铭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想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先生,你开完会回来了?”   迟归眉心微蹙,“怎么了?”   陈易铭低声开口,“小景先生刚才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这会儿就搁在你的办公桌上,你要不,自己去看看吧?”   关键名字一被触发,迟归当即就加快了脚步。   还没等进办公室,浓郁的香气就已经透过玻璃门缝传了过来——   迟归一向整洁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束巨型的茉莉花束,黑金色的花纸包着上百朵的白色茉莉,唯有中心位上嵌着一朵红玫瑰。   大面积无暇的白,撞着唯一的红。   带给人最直观的视觉冲击。   陈易铭想起刚才送花上门的画面,如实禀告,“小景先生提前联系上了我,所以楼下前台放了同行权限,结果闪送小哥一出电梯就喊——”   迟归好奇,“喊了什么?”   陈易铭闷咳一声,一字一句复述:   “迟归先生是哪位?你恋人让我给你送的花。”   “……”   迟归盯着那支唯一的红玫瑰,眸里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他抽出花纸边上的贺卡,上面的字体很清秀,一眼就能认出是景瞬的字迹。   一个餐厅名称,以及晚上六点半的赴约时间。   迟归摩挲着纸片边缘,明明还早,但他一刻都按耐不住了,直接拿起抽屉里的私人车钥匙往外走。   陈易铭和韦迪同时喊,“先生?”   迟归头也不回,“有事明天再说,桌上的花束谁都别动!”   办公室的门大开大合。   陈易铭和韦迪对视一眼,带着共事已久的默契——   看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好日子可以过了。   …   海市金安区。   景瞬环视着餐厅内的布局,还没等满意冒头,身后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老板娘引着迟归走了进来,“先生,这边请。”   景瞬诧异地盯着眼前人,“你怎么现在就到了?”   不是很忙吗?他特意写了六点半赴约,现在还不到六点呢,怎么这人就已经到跟前了?   迟归看着景瞬对面的空位,明知故问,“你还约了其他人过生日?我是第二波?”   “没有的事,就约了你。”   景瞬连忙看向老板娘,“玲姐,麻烦按照之前说好的菜单,尽快上菜吧。”   老板娘笑着应下,又问,“先生,要喝酒吗?”   迟归摇头,“不了,开车来的。”   景瞬听见这话,心中隐隐多了点猜想。   直到老板娘离开后,他才故意追问,“你今天不忙啊?怎么还有空自己开车?”   “嗯,忙完了。”迟归环视着周围的布局,改话题,“你从哪里找到的私家餐厅?”   景瞬并不隐瞒,“喻哥推荐的,我今晚包场了,他说老板夫妇的厨艺很不错,我们待会儿试试?”   迟归应下,“好,听你安排。”   趁着等餐时间,景瞬问,“你收到我送的花了吧?我提前问了好几家花店,才找到一家提供新鲜茉莉,就当是杀青花束的回礼。”   迟归想起那束引起了整个办公厅议论的鲜花,脑海中却渐渐被那一抹红占据,“嗯,怎么还插了一朵玫瑰?”   景瞬躲开眼前人的视线追问,“就、就觉得纯白色太单调了,随便加的。”   这年头,谁还会不知道玫瑰花的含义?   景瞬不敢表现得太明目张胆,怕给迟归带来不便,只能偷偷点缀上一支,将自己的隐秘小心思藏了藏。   很快地,前菜和汤羹就先上了。   景瞬舀起一口汤,还是觉得两个人同天生日很奇妙,“迟归,你知道吗?你是我从小到大遇到第一个同天过生日的人。”   “从我记事起,好多生日都是在剧组度过的。”   因为八月正值暑假,更是进组拍戏赚钱的好时候。   景观海和徐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总是会给景瞬安排满满当当的拍摄工作。   最夸张的时候,景瞬一个夏天进了三个组。   景瞬陷入回忆,“夏天的横城特别热,有时候戏服很厚,我体质差,总是很容易中暑,但我每年还是很期盼过生日。”   “因为能吃到蛋糕,而且能在生日这天放肆去吃,当着剧组众人的面,我妈没有理由阻止我。”   甜食容易长胖。   徐佳一向不让他多吃,只有那天可以破例。   大概是童年里为数不多可以抓住的快乐记忆,长大后的景瞬哪怕被父母忘记了生日,也会选择给自己买一块小蛋糕庆生。   当然,这件事只持续到了剧组事故之前。   景瞬从记忆里挣脱出来,看向对面被烛光映衬着的俊脸,问得小心翼翼,“迟归,你在回迟氏之前,会过生日吗?”   他偷偷问过管家,林叔说,迟归回到迟氏后,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要庆生。   那在回到迟氏之前呢?   他知道,迟归的诞生伴随着亲生母亲的隔日去世,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一命运玩笑的。   迟归对上景瞬好奇的眼神,坦诚,“会过。”   景瞬追问,“怎么过?”   迟归沉默了几秒,说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我外公会给我煮两个鸡蛋。”   “……”   过生日,就煮两个鸡蛋?   景瞬慢了几秒才窥探出这句话里的一丝沉重,心绪顿时晦涩起来,“你能多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吗?我真的很想知道。”   迟归读懂他的眼神,无奈,“你对我的过往很好奇?”   景瞬直言,“因为想要更了解你。”   “……”   迟归眸光微晃,终究提起了自己的曾经,“我外公外婆是茶农,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我妈死后,家里的支柱就塌了一半。”   迟归名义上的小舅舅,也就是老两口年轻时捡来的弃婴,对方只读完高中就被迫外出打工。   可一年到头,也没寄几个钱回来。   “为了抚养我长大,我外公外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工作。”   “他们要给当地的茶商采茶打工,还得熬夜做各式各样的手工活。”   迟归从小就知道,家里没什么多余的钱。   他只能在读书上拼命去挣未来,靠着公费考初中、考高中。到了寒暑假,他会想尽办法去打工,来维持自己的日常开销、填补家用。   好在迟归的学习天赋随了母亲。   他的文化课成绩一直不错,以全市前三的成绩免学费进入了杭市最好的高中。   按理既定的轨道,迟归就应该靠着高考上重点大学,可命运总会在不同时间段带来意外礼物。   “高二那年,在学校免费组织的社团课上,我人生中第一次对电影编导有了兴趣。”   那会儿学校外聘教课的老师,是海市电影学院的主任。   对方看出迟归在电影艺术上的天赋和喜欢,也觉得他是一个待培养的好苗子,特意告诉他——   “海市电影学院,每年每个专业都有一个实验名额。”   说得简单些,学校专门破格招收迟归这种文化成绩高、有艺术天赋的学生,甚至这个名额还是内推的。   景瞬作为海市电影学院的毕业生,有听说过这事儿。   “我一开始就没考虑这条路,穷人家的孩子,不配谈及喜好和理想。”   因为即便能拿到了内推名额,电影学院每年的学费也不低,与其读这花钱专业,还不如好好考个名牌大学!   运气好的话,还能全额减免学费。   “但我外公知道这事后,老人家执意劝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加上那个时候,我那小舅舅做生意有了起色,难得给老两口带回了一笔钱。”   就这样在亲人的托举下,迟归上了海市电影学院。   从入学开始,他就铆足了劲——   不仅在课内疯狂吸取理论知识,而且还会在课外将实操课程拉满,甚至会参加校外各种短片拍摄比赛。   一是因为迟归确实热爱这个专业,二是因为他需要奖金作为后续的学费支撑。   景瞬总算明白了,“郑导说,你上大学那会儿就拿了很多奖项,原来是因为这样。”   迟归淡笑一声,没有否认。   大学的那两年,于他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光阴了。   “后来呢?”   “大二下学期结束的暑假,外公突然被查出了骨癌,我积攒的奖学金根本不够治疗费用,周围亲戚能借的钱都已经借遍了。”   那是迟归这辈子第一次意识到:   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迟归的小舅舅做生意又失败,不但亏得一塌糊涂,还借了民间高/利/贷,直接躲得不见人影!   凶神恶煞的债主找上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打打砸砸,迟归外婆年过七十,哪里遭得住下?   老人家当场被吓晕了过去,醒来后更是以泪洗面。   于是,所有的压力全都落在了迟归身上。   “……”   那个时候,迟归也才二十岁吧?   景瞬听见这些糟糕情况,愈发心疼,脑海中也忽地有了猜测,“迟家是那时候找上你的?”   “嗯。”   迟归眸光微闪,隐去了一些实情。   其实,迟老爷子早就确认了迟归的DNA血缘,还调查了迟归这些年的成长经历。   他猜测到以迟归的脾性,很大概率会厌恶迟仁聘的所作所为,并且不会愿意被迟氏认回。   精明了一世的迟老爷子,从不做无把握的事。   他没有第一时间就找上门,而是借着迟归小舅舅做生意亏本的契机,引诱着对方签下高/利/贷,欠下宋家根本无力偿还的巨额欠款。   因为只有彻底切断了迟归的退路,他才会认命回到迟氏,对外承认自己的这层身份。   迟归饮了一口水,忍下许久未提及的那些荒唐算计。   “我从电影学院辍学后,不是直接就被接回了迟家,而是被老爷子送出国,日以继夜、系统化地学习了两年。”   当然,外公的治疗费用、宋家的天价欠款,自然有了着落。   迟归是迟老爷子孤注一掷认定的集团继承人,因此,他什么都要学,也必须什么都要学会!   旁人用了二三十年的时间去培育,而在迟归这里,要被浓缩成两年。   没有人知道,在海外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迟归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直到两年后,他终于通过了迟老爷子的测试和认可。   迟归回到海市的第二天,迎来的是那场早早就定下的、轰动了整个海市的迟氏认亲宴。   偏巧,又一个八月二十四号。    第53章   五年前。   海市云岚私人山庄。   最外侧的露天停车场内, 数以百计的豪车有序停放,跟着导航误入的出租车司机瞧见这一排的车牌,看傻了眼。   “哦豁, 这么大排场?”   他透过后视镜, 顺势观察起后排的乘客——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小男生,尤其那双桃花眼生得格外动人, 对方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手里还摸索着一张请柬, 看上去也是来赴宴的。   司机提醒,“您好,到了。”   景瞬拿出手机支付,“嗯,谢谢。”   趁着间隙, 司机忍不住好奇追问, “今天这里面是什么大人物啊?好热闹。”   景瞬笑着付了钱,没有多透露,“师傅, 我也是朋友邀请来的,不太清楚。”   一分钟后,出租车扬长而去。   景瞬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叹了口气——   给迟盛发短信没接、打电话没回,明明是对方约他来玩的,结果现在反倒不见了踪影。   要不还是算了?迟氏这宴会排场,看着怎么有点慑人呢。   “先生你好,请问是来参加宴会的吗?”迎宾侍者看见景瞬,连忙跑上来问候,“烦请出示一下请柬。”   “……”   来都来了。   景瞬压下那点打退堂鼓的想法, 将手中的邀请函递了过去,“我是迟盛的朋友,是他邀请我来的。”   侍者一听见自家小少爷的名字,又确认了邀请函上暗码的真实性,毕恭毕敬,“您好,请随我来。”   庄园的面积很大。   从山庄门口到主宴会厅还要乘坐接驳车。   一路的风光景致很美,但景瞬没有欣赏的心情,堆在内心深处的苦闷怎么都消散不开——   这两天,他才得知了父母婚姻早早走向了失败,双方甚至背着他、各自重组了家庭。   景瞬深受打击,觉得遭遇了父母的双重背叛,他不愿意窝在家中,所以才会来这儿散心。   “小先生,到了。”   “谢谢。”   景瞬下了车,走进了宴会厅。   悠扬的古典乐飘荡,这场宴会远比他想象得还要盛大、华丽和隆重,几乎整个海市的豪门名流都汇聚于此。   一时间,“纸醉金迷”四个大字成具象化展露在眼前。   “……”   景瞬觉得自己见惯了娱乐圈里的俊男靓女、奢靡豪华,但和眼前的豪门新世界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突然间,有人用力勾住了景瞬,“小景!”   “……”   景瞬侧眸对上迟盛那张脸,霎时松了口气,“打你电话也不接,发你消息也不回的,我差点就要回家了。”   迟盛勾着他的肩膀没松开,目光由上到下将景瞬的穿着打量了一遍,像是很满意他今天的打扮。   “抱歉抱歉,是我不好,今天家里太多事,没时间看手机,别生气了?嗯?”   景瞬很好哄,“我没怪你。”   说着,他耸了耸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迟盛,你喷香水了吗?今天这味道好甜腻。”   “……”   迟盛一怔,有些心虚地松开了景瞬,“有吗?”   他之所以会来迟,根本不是忙着操持自家宴会,而是昨晚偷跑出去放荡,一不小心纵欲睡过了头。   迟盛是着急忙慌赶来的,只来得及简单洗漱,他没想到,好友的鼻子居然会这么灵,连这点残留的香水味都能闻到!   迟盛微微拉开距离,转眼找到恰当理由,“我刚才遇到了两位贵夫人,是我妈的朋友,应该是和她们挨近打招呼的时候,沾上了吧。”   他玩笑转移话题,“你狗鼻子啊?”   “是有点明显。”   景瞬没怀疑他,看向一眼见不到头的宴会大厅,“我们现在去哪里?”   “别站在外围了,跟我来。”   迟盛仗着迟家少爷的身份,带着景瞬在宴厅里顺利穿行。   没一会儿,两人在酒塔前停了下来。   迟盛随手给景瞬拿了一杯香槟,同他耳语示意,“喏,往你十点钟的方向看。”   宴厅最前方的位置,里里外外围了两三圈的宾客,上了年纪的迟老爷子站在最中心,而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年轻男人。   或许是对方的身高太过吸睛,景瞬不自觉多瞥了两眼——   男人冷着一张俊脸,只是沉默地陪同在迟老爷子身边,偶尔才会点个头。   迟盛饮了一口香槟,将自己的不悦隐藏在言语介绍中,“看见了吧?那就是我妈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今天这场认亲宴,是特意为这个私生子准备的。”   登不上台面的东西,居然也好意思回迟家和他们争?配吗?   “……”   景瞬听见好友难得外露的敌意,有些意外。   他一直没弄懂迟氏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但也听说迟老爷子找回了流落在外的亲孙子,原来就是那个高个子。   “他叫什么?”   长得其实挺好看的,好像还有点眼熟?   因为从小在剧组拍戏长大,景瞬对于陌生人总会有第一眼的批判标准,当然,他不会去刻意议论一个人的颜值。   “迟归。”   迟盛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小舅舅充满厌恶,告诫好友,“小景,你少和他接触,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哦。”   景瞬乖乖点头,暗忖:   迟归?   很陌生的名字,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两人没聊两句,迟盛的父亲林御风就走了过来,“小盛。”   迟盛介绍,“爸!这位就是我和你常说的景瞬,是个明星!”   林御风想起夜不归宿的儿子,还以为是景瞬带坏了他。   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做足了面子,“小盛,我带你和叔叔伯伯们打声招呼。”   迟归这一回家,明显成了老爷子的重点培养对象,他们大房得抓紧时间拉拢人心!   迟盛自知躲不过去这场交际,只好拍了拍景瞬的肩膀,“小景,你先玩着,我待会儿来找你。”   说完,他就快步跟着林御风离开。   “……”   景瞬再次落了单,没滋没味地晃了一下手中的香槟。   这种豪门宴会场所,几乎一大半的人都带着利益目的,没有人会愿意在景瞬这样的年轻小孩身上浪费时间。   景瞬百无聊赖,觉得自己和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他随手招来一名推着酒车的侍者,问路,“你好,我想出去透透气。”   侍者指路,“先生,那边侧门出去是小花园。”   “谢谢。”   景瞬道了声感谢,临走前还从车上揣了一瓶刚刚开封的洋酒。   …   远离了宴会厅内的喧闹,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为了降低地面暑气,每隔几米,花堆草丛里就有制冷水雾喷洒而出,乍一看仙气飘飘的。   有钱人家的排场就是厉害。   花园的面积很大,景瞬就近找到了喷泉边上的一处凉亭,他举起自己顺手拿走的洋酒,坐下研究着上面的标签贴。   景瞬蹙眉嘟囔,“这度数是高还是低啊?怎么看不明白?”   他今天才满十八岁,在此之前,他连啤酒都没喝过一瓶,但今时不同往日——   眼下已经没有人会管他了!既然心里不痛快,那就试着借酒消愁!   景瞬打定主意,小心翼翼地尝试了一口,旋即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是桃子味的,不难喝。   景瞬确认了这酒的滋味,一时间也不关注度数高低了,就这么一口就一口地喝着。   花园里始终静悄悄的,夜风带着水雾,偶尔铺在脸上,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景瞬迷迷糊糊中听见边上传来动静。   有人在压低声音打电话:   “嗯,我在迟家很好,你别担心。”   “外婆,你照顾自己,过段时间我有空就去看你。”   “是,有的,我今天也吃鸡蛋了。”   “……”   景瞬努力辨别着声音的方向,整个人倚在凉亭的石柱上往外偷看。   夜色中,年轻男人在石子路上来回渡步,对方低着头打电话,唇角泛着一抹温柔的弧度。   迟归?   醉意隐隐上头。   景瞬慢了半拍地眨了眨眼,刚准备确认自己有没有认错人,下一秒,对方的余光捕捉到了他的存在。   “谁?!”   “……”   四目相对。   景瞬一激灵,吓得往亭柱后面缩了缩。   迟归攥着手机的右手隐隐用力,警惕心骤起。   他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跑出来、背着迟家众人打个电话,结果还是被外人察觉了?   迟归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稳步朝着喷泉凉亭走近,绕过石柱,他就看见了“躲”在后面的那团身影。   “……”   景瞬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双皮鞋,认命抬眼,“我、我没有要故意偷听。”   “……”   眼前人穿着纯白色的西装,那张漂亮的脸蛋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   或许是为了藏得更隐蔽些,他努力在石椅上缩成了小小一团,手里捧着剩了一小半的洋酒,露出的那双桃花眼显得很无辜。   迟归盯着这张脸,眸中的警惕顷刻褪去。   景瞬见他没吭声,思绪被酒意浸染昏沉,他甩了甩脑袋,轻吸了一口气重复解释:   “喂,我没有故意要偷听!真的!是我先待在这里喝酒的!”   “我知道。”   迟归抓住他手里的酒瓶,盯着上面的法文标签看了两眼。   景瞬抓了抓空落落的掌心,挺身从迟归的手里抢回了这瓶酒,很霸道,“我的!你要你自己去拿!不许抢!”   “没和你抢,这酒后劲大,最好少喝点。”   迟归看出他眼底泛起的醉意,好声提醒,“你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我让侍者去找他们过来。”   景瞬听见“家人”这个字眼,心理防线猛地被拉扯,他抿唇忍住那点酸涩,语气软了下来,“没有。”   “我没有家人,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   迟归眉心微蹙,换了种方式问,“需不需要让侍者带你去休息室?”   这场宴会是以迟氏的名义举办的。   作为东道主之一,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宾客,迟归都要确保他们在宴会上的绝对安全。   何况,对他来说,眼前这张脸并不陌生。   景瞬不理他的好意,哼唧赶客,“你别管我了,我出来透透气。”   迟归一时没急着走,坐在了他的对面。   “?”   景瞬向他投出一个疑问的小眼神,没忍住打了一个浅浅的酒嗝。   迟归看懂了,很淡定,“我也出来透透气。”   今天这场认亲宴,本来就不是他的意愿。   那些虚与委蛇的脸对着他是一套吹捧迎合,背地里不知道会怎么诋毁、轻视他这位私生子。   迟归明知故问,“这里是不是私人地盘,你没权利赶我走。”   景瞬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好吧,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迟归眸光微亮,“你……”   景瞬报出他的名字,“迟归?是吧!”   “……”   迟归的眸光淡了下去,“嗯。”   景瞬没看见他这转瞬即逝的眼神变化,也全然将好友的交代抛之脑后。   他的视线凝在迟归这张俊脸上,又一点点地往下,扫视得很认真。   迟归问他,“看什么?”   “唔。”景瞬被酒意差使着伸出手,圆润的指尖隔空点了点迟归领带的位置,“你领带散了。”   迟归低头查看,才发现自己的西装领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动,松垮散乱。   “是。”   迟归应下,却没急着有动作。   说实话,他巴不得扯下这根名为“束缚”的领带、脱下这身并就不属于他的西装,然后逃离这场恶心透顶的宴会。   可当下的这些冲动,他统统不能有。   景瞬见迟归大半天没有动作,莫名心痒痒,“你怎么不系啊?需要我帮忙吗?”   “不……”   迟归话到嘴边改了口,“你会?”   景瞬自信点头,一脸期待地往前挪了挪,“会!”   迟归知道眼前人是处在刚醉酒的亢奋状态,却有闲心配合他玩,“那你来?”   景瞬的指尖卷了卷领带,偏头认真研究了一下后,才上了手。   他不管迟归听没听,自顾自地嘟囔,“我之前听别人说,领带是西装的精气神,要是你系不好,其他宾客可能会偷偷笑你。”   “……”   即便没有这根领带,恐怕他的尴尬身份就已经被笑话无数次。   景瞬认真系好了领带结,摆正,忽然冲着他安慰,“好了!你看看——”   “迟归,不要担心,现在没人会笑你了!”   “……”   迟归对上这近在咫尺的温软笑颜,有些恍惚。   原本因为这场虚伪宴会所带来的厌恶和烦闷,突然随着这一句醉酒后的安慰,烟消云散。   “谢谢。”   “不客气。”景瞬重新捧起宝贝酒瓶子往后挪了挪,前言不搭后语,“但我饿了。”   迟归被他这迷糊样逗笑,“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取,就当谢谢你帮我系领带。”   “蛋糕!”   景瞬脱口而出,一脸期待,“可以吗?”   迟归起身,“可以,那你在这儿等着。”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景瞬像小朋友一样乖乖坐好,点头,“好。”   花园离宴会厅不远,来回只需要三四分钟的功夫,无奈的是,迟归一进厅就被迟老爷子喊住了。   等到他再想办法脱身、拿着小蛋糕返回花园时,景瞬已经趴在凉亭上睡着了。   迟归走近,轻声喊他,“景瞬?醒醒?”   景瞬晕晕乎乎地睁眼,过了好几秒才露出委屈的神色,“你去了好久,我还以为你在骗我,不回来了。”   “没有。”迟归不擅长哄人,只将小蛋糕递了过去,“来。”   景瞬孩子气地挖了一勺小蛋糕。   只是甜味刚在舌尖上蔓延,酸涩就同步钻上了他的眼眶。   景瞬忍了忍,放下勺子,“不想吃了。”   迟归看出他情绪上的失落,“不合胃口?那我让人给你换一种?”   景瞬摇了摇头,彻底上头的酒意搅得理智全无、情绪混乱,他看向眼前算得上陌生的迟归,积攒了许久的委屈骤然爆发。   “我爸妈离婚了,都不要我了,他们连我今天过生日都忘记了。”   十八岁。   本该属于正式成年的日子,他最亲近的人却都不在身边。   景瞬对于成年以后的未来恐惧又迷茫,他逃避办地合上眼,也不知是在问迟归,还是在问自己:   “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   迟归沉默着。   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被迫回到这个没有亲情可言的迟氏,身不由己地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许久之后,迟归才起身将昏昏欲睡的景瞬抱了起来,给出了最轻也最重的两句:   “生日快乐。”   “不要害怕。”   新一岁了,哪怕看不见前方的路,至少不要害怕。   ……   趁着生日的契机,景瞬将尘封已久的往事说出,没想到,反而从迟归口中得知了一些已经模糊的细节。   车子缓慢行驶进了迟宅大门,他看着还在开车的迟归,倍感意外。   “原来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喝酒喝多、记混了。”   迟归听着边上一连串的追问,藏笑狡辩,“我没装不认识你,是你一直没问,我以为是你忘记了。”   “……”   景瞬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好半晌才笑开,“好吧,我是记不太清了。”   他只想得起那天在花园里见过迟归、大吐苦水,至于前前后后的其他事情,也确实都没了印象。   迟归补充,“那会儿宴会还没结束,我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只好把你送进了单独的休息室,叮嘱侍者照看你。”   景瞬听见这一后续细节,追问,“是你送我回的休息室?那第二天的蛋糕也是你送的?”   景瞬记得第二天醒来后,庄园里的侍者特意还给他送来了一块蛋糕,上面的卡片是最简单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   迟归将车停进北馆的车库,“嗯,怎么了?”   景瞬听见迟归的承认,恍然大悟,“迟盛当年和我说,是他把喝醉的我送进了休息室,第二天的那块蛋糕也是他托人给我准备的。”   迟盛还说,成年以后的每个生日都会陪着他过,当下的景瞬是很感动,但日久见人心——   这句不走心的承诺,终究是成了空头支票。   “……”   迟归脸色一沉,踩下刹车。   他实在小看了迟盛的厚脸皮程度,居然还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顶替这种事情。   “迟归。”   景瞬察觉到身边人沉下去的气场,及时开口,“谢谢你。”   迟归一怔,“什么?”   景瞬解开安全带,侧身看向迟归,“谢谢你陪我过了十八岁的生日,而且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   迟归琢磨了一下这个说辞,笑了声,“不客气,生日快乐。”   景瞬接下这声生日祝福,却没有及时还回去,“下车吧!”   “好。”   迟归率先下了车,从后排拿出景瞬的轮椅。   景瞬已经能借力起身站着了,他靠自己坐上轮椅,笑盈盈地看向迟归,“医助说我这两天复健进步很大,再坚持下去,应该就能用拐杖走路了。”   迟归鼓励他,“好。”   电梯从车库直升二楼   狗宝迅速从卧室里冲了出来,使劲地冲着景瞬摇着尾巴,“汪!呜呜呜~”   “嘘!安静!”   这会儿已经十点了,不能吵了,家里的其他人睡觉。   “呜~”   狗宝很聪明,但还是围着景瞬的轮椅转圈圈。   迟归还是站在电梯内,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被他狠狠压制,“景瞬。”   景瞬抬眼看他,“嗯?”   迟归又重复了一句,“生日快乐。”   景瞬笑道,“嗯,收到了。”   “早点休息。”   “好。”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男人的身影。   景瞬没急着进房间,而是竖起耳朵注意着楼上的动静,直到确认三楼房门关上,他才揉了揉狗宝脑袋,“宝宝。”   “呜~”   “景爸今晚要做大事了!你得祝我成功!好不好?”   狗宝竖起耳朵,超认真,超小声,“嗷!”   …   时间晃到了十一点。   洗漱完的迟归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却毫无睡意。   他想起送进办公室里的那束鲜花,想起时隔多年的生日邀约,想起逐渐对他袒露心扉的景瞬,心中沉寂已久的火山逐渐有了不可控的爆发趋势。   迟归以为自己很能忍、很克制,但内心深处有个疯狂念头在滋生——   但凡景瞬感主动踏过那条分界线,哪怕对方只是一时好感、一时兴起、一时冲动,他都会不管不顾地直接咬紧,永远地将对方绑在自己的身边!   叩叩。   敲门声响起。   迟归眼底的邪念一瞬没入瞳孔深处,“谁?”   “是我。”   “……”   身体本能的反应快于一切,迟归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景瞬换上了长袖睡衣。   大概是刚淋浴完的缘故,他白皙的脸颊上荡出绯红,一路延伸没入锁骨,简直勾得人想要犯/罪。   迟归呼吸和嗓音一并发紧,“怎么还不睡?”   “才十一点啊,这不是生日还没过完嘛。”   景瞬神秘兮兮地冲着他招手,“你先摊开手,我有东西要给你。”   迟归照做,“什么?”   忽然间,他的掌心一沉。   两枚椭圆的熟鸡蛋挨个落入他的手心,烫意一路蔓延到了心脏深处,直击灵魂。   “迟归,外公外婆没能给你的生日鸡蛋,我替他们补上了。”   直到这时,景瞬才补上了那句回应,“生日快乐。”    第54章   迟归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鸡蛋, 整颗心都变得沉甸甸的。   被迟家送出国的八个月后,迟归的外公还是没抵过骨癌的折磨,不幸离世了。   从那之后, 迟归再没有收到过这份简单却特别的礼物。   迟归试图调整自己翻涌的情绪, “我晚餐那会儿随口一说,你怎么还记心里了?”   “当然要记着。”   景瞬察觉出眼前人藏在平静语气下的那点情感波动, 从睡衣口袋里又摸出了两枚鸡蛋,笑着说, “我也有呢。”   迟归看着他一手拢着一枚鸡蛋,指尖隐隐透着点粉,很漂亮也很可爱。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   景瞬这会儿的心思在别处,他的视线越过迟归, 悄咪咪往男人的身后看了两眼——   迟归的卧室面积很大, 几乎占了整层楼的二分之一,但这会儿室内只开了两盏墙灯,能见度有限, 看不清里面的布局。   景瞬住进北馆已经有半年了,但从未踏足过迟归的私人领域。   “在看什么?”   迟归察觉到他的小眼神,明知故问,却不主动给出任何邀请。   他的卧室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只是眼前的猎物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点,甚至单纯到想要自投罗网。   景瞬本来就没打算直接走,但他不好意思在这个时间点、毫无理由地登门入室,否则显得太别有用心了。   “迟归,你拿一下。”   景瞬将自己的两枚鸡蛋也塞在了迟归的手里,然后才侧身往轮椅侧边袋里摸索。   没两秒, 他就捧了一瓶洋酒,“你要喝酒吗?我这儿有。”   迟归无奈发笑,“你的轮椅是百宝袋吗?怎么什么都有?”   景瞬解释,“这瓶酒本来是准备在晚餐时喝的,但临时才知道你是自己开车来的,所以老板娘玲姐那边就搁下了。”   后来用餐结束,景瞬背着迟归将这瓶酒揣进了轮椅袋里。   好在,没有颠碎。   迟归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关心景瞬的身体情况,“你现在能喝?”   “问过宋教授和复健医护了,少量喝点没问题。”景瞬不着痕迹地深呼一口气,“迟归,我们……”   试探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待在二楼的狗宝就跑了上来。   “嗷呜~”   它看着傻站在卧室门口的两位主人,观察了一下情况,利用毛茸茸的脑袋直接往房内一挤,迅速溜进了迟归的卧室。   宝不懂人在拉扯什么。   宝只知道要大胆出击!   景瞬一惊,“欸!宝宝!回来!”   迟归早就装不下去了,侧身给景瞬让出通道,“没事,进来吧,我去找杯子,今晚少喝点。”   景瞬勾唇,“好。”   迟归的大卧室一分为三。   进门左边是大衣帽间和卫生间,中厅是影音室和茶水间,进门右侧就是内卧,三个厅用折叠的磨砂玻璃门隔断。   第一眼看上去,特别整洁舒适。   景瞬没有往两侧乱走,而是就待在中厅环视。   落地窗上装了暗灰色的纱帘,靠近衣帽间的这侧墙壁有两排柜子,上面有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电影正版蓝光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柜面专门用来摆放各式相机。   景瞬的目光流连在电影碟柜上,眸中是真实的羡慕。   直到这一刻,他才对迟归曾经就读于“电影编导”专业有了实质的认同感。   景瞬忍不住发出感叹,“这也太酷了。”   要不是进了主卧,他真的想象不到迟归在冷峻的外表和作风下,居然隐藏着这样一面。   迟归拿着洗净的杯子走了回来,“其实基本没怎么看过,都要成摆设了。”   回到迟家后,他能留给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根本无暇去享受自己的兴趣爱好后。   迟归之所以会搜集这类光碟、相机布置,无非是为了弥补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实现的专业遗憾。   迟归坐在沙发上,“把酒给我。”   景瞬将手里的洋酒递了过去,他看着已经趴在地毯上打滚的狗宝,隐隐有些担心,“狗宝它……”   迟归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了酒瓶,倒酒,“没事,它都已经赖上了。”   自从景瞬养了狗宝后,迟归对犬类的接受度回升了很多。   景瞬努力将自己挪到沙发上,伸手去够已经放得温热的鸡蛋,“迟归,你要吃吗?”   迟归将杯子给他递了过去,难得有闲心分享,“以前我外公给我鸡蛋的时候,会陪我玩小游戏。”   景瞬饮了一口酒,好奇,“什么?”   迟归拿起另外的鸡蛋,“碰鸡蛋,谁的鸡蛋碎了谁就输,赢的人可以对输的人提要求。”   “真的吗?”   景瞬笑开,很难想象当年的迟归会玩这么天真的小游戏。   迟归把玩着手里的鸡蛋,就是不急着磕破蛋壳,“骗你做什么?”   “那来吧!”   景瞬来了一丝兴致,忽地举起自己挑选好的鸡蛋,“我和你碰,输赢条件和你外公说得一样。”   迟归眉梢微挑,“想赢?”   景瞬反问,“谁会想输吗?”   迟归饮了口酒,默不作声地调整了自己的手势,“来吧。”   “三、二、一,碰!”   ——啪!   鸡蛋的撞击声响了起来。   景瞬第一时间查看自己的作战武器,完好无损,反倒是作为游戏老手的迟归惨败,蛋壳顶部都碎凹了进去。   “嗯哼~”   “你赢了。”   迟归泛起一丝笑意,愿赌服输,“提什么要求?”   “还没想好,暂时先欠着。”   景瞬饮了一口酒,将自己的鸡蛋砸碎剥开。   狗宝闻到了鸡蛋的香气,原地打滚爬起,凑近景瞬的身边哼哼唧唧。   景瞬将蛋黄分了一半给它,“把生日祝福分一个给我们狗宝,祝你也能平安健康长大。”   迟归见此,也分了一半给狗宝。   狗宝摇着尾巴,难得愿意趴在迟归的脚底。   景瞬并不嗜酒,但也确实太长时间没有沾过酒精了,他一时间没收住多喝了些。   然后,又给自己添了点。   迟归劝,“别多喝,这酒后劲足。”   景瞬含糊点头,心里却是别的想法——   酒壮怂人胆。   有些话,他还就得靠着酒意才能表达得出来。   景瞬看向腕表确认时间,十一点一刻,还早。   “迟归。”   “嗯?”   “你再和我分享一些以前的事吧。”   “你想听什么?”   “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想听。”景瞬注视着边上的迟归,尝试打开话题,“比如,你在海外那两年是怎么过的?”   他大概能猜得出来——   对于迟归来说,远赴海外的两年集训应该过得很不轻松。   “……”   迟归喝了一口酒,没想要瞒着景瞬。   “那个时候,爷爷怀疑迟源的死是人为意外,他怕厄运在我身上重演,所以把我送到了大西洋的一处私人海岛上。”   一来是为了保护迟归,二来也是为了断绝迟归临阵脱逃的可能性。   “他从全球各地给我聘请了很多专业老师,每天、每周、每月的课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首先是最基础的各国语言,然后就是豪门该有的社交礼仪。   再到自由搏击、击马术、保龄球、高尔夫等各类玩乐技术,甚至包含高阶博/彩。   最后再是金融投资、企业管理等专业化内容。   那两年,迟归每天都要面对各式各样的考题,哪怕生病受伤都不能停止上课。   “那些聘请来的老师不会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只是把我当成赚钱任务。”   “在老爷子的眼中,我就像是一块烂泥巴。”   “……”   “他不在意我的过去被蹂躏成了什么模样,只想着把我雕刻成他想要的样子。”   一个可以接得住他的位置、一个可以抵得过旁支暗算、一个可以护得住迟氏本家的继承人。   不只是要合格,而是要优秀。   迟归对迟老爷子的感情称得上复杂——   他们没有祖孙之间该有的亲近,但要说恨?却也恨不起来。   迟归早已看透了现实,他知道要没有迟老爷子,可能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接触到金字塔顶端。   景瞬问,“老爷子去世后,你没想过要一走了之?”   迟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心沉重,“迟氏这个是非之地,一脚踏入了,哪里能那么轻易离开?”   现在看起来的和平,那都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   迟归没有和景瞬倾诉之前遇到了种种危机,只挑尽量简单的、轻松的事情分享。   景瞬安静地窝在沙发上,听见有关于迟归的过往。   直到时间跳到了十一点五十,这一天即将结束。   迟归看向景瞬眸底浮动的醉意,终于收了话题,“很晚了,景瞬,你该休息了。”   景瞬摇了摇头,其实离他近了些,“还没、没许愿。”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迟归看清景瞬眼中的迷离水光,以及靠近时所携带的沐浴香气,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翻涌。   他没有躲开,却不敢更近一步,“你想许什么愿?”   景瞬的愿望很简单,“第一,希望小狗好。”   “第二,希望我自己好。”   “第三……”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几乎就要全盘拖出,“最希望你也好。”   迟归胸口有了一丝起伏,“景瞬,你醉了。”   “我没醉!”   景瞬拽住他的睡衣衣角,叹了口气,“迟归,你知道吗?我明明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我说过,让你不要对我那么好的。”   景瞬习惯了一个人淋雨,习惯了忍受孤独,习惯了不去依赖任何人,可迟归的出现瓦解了他的心理防线。   以协议为名,给他带来了足够的关心和照顾。   景瞬贪恋这份好,割舍不掉,所以用尽全力想要抓住,“迟归,赢了小游戏,不是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   景瞬拽着衣角的手越收越紧,带着从未有过的忐忑和认真,“我知道我现在和你比起来,还差了很多,但我就是想试试。”   酒意好像一瞬间都冒了头。   景瞬紧张得浑身发抖,根本不敢去看眼前人的反应,“迟归,我喜欢你,我想追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从未想过能直接和迟归在一起。   只是认清楚了自己的内心,想要尝试着抓住眼前人。   哪怕虞臻总是信誓旦旦地分析,迟归对他绝对不是没有感觉,但景瞬不敢自大地去相信这一判断。   毕竟从小到大,没有人真真正正地爱过他。   他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害怕,怕迟归对自己的特殊照顾都是假的。   沉默蔓延。   景瞬一颗心渐渐悬浮,过分的紧张让他有了很明显的躯体反应。   他颤抖着不敢去看眼前人的脸,生怕听到什么拒绝的话。   “景瞬,你看着我。”   忽然间,景瞬慢半拍地抬了眼,这才发现迟归的神色晦涩难辨,特别是那双漆黑的眼,透着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   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着。   迟归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爆炸了,但又不得不引导眼前人,“想清楚了,不要把感激当成喜欢。”   “不,不是的。”景瞬连忙摇头,眼尾缀着急切的红,“我分得清,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迟归又问,“不是喝醉酒了才胡说八道?”   景瞬维持着还剩下的理智,越发清晰地表态,“不是,就是喜欢你。”   话音落地的刹那,迟归忽地笑了声,“口说无凭,有多喜欢?”   景瞬捕捉住他嘴角一闪而过的弧度,愣了愣,“嗯?”   呼吸间,迟归挨得近了些,像是故意逗他,也像是在确认:   “你不表示表示,我怎么知道你有多喜欢?”   “……”   是这样的吗?   景瞬紧绷的弦松动了一下。   醉意浮沉的脑海里钻出了好友虞臻不久前说过的话——   “吻上去就好了。”   “接吻会产生多巴胺,只要和自己喜欢的人。”   “……”   景瞬不太确定地咬了咬唇,“一定要表示吗?”   迟归眸光渐深,“是,一定要表示。”   景瞬破罐子破摔,“好吧。”   他不着痕迹地憋住一口呼吸,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碰上了迟归的唇。   陌生的凉感传来,夹带着一丝干涩的柔软。   景瞬像是触电一般地缩了回来,呼吸跟着抖了抖,“这样可、可以了吗?”   “……”   迟归没接话,眼神忽然凶得想要吃人。   就在景瞬以为自己冲动冒犯了的时候,迟归一把搂住他的腰,不由分说地将他直接撞倒在了沙发上。   后腰触及到了柔软的沙发垫,不疼。   景瞬根本来不及惊呼,就对上了身上人近乎疯狂的神色。   迟归浑身紧绷,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凝固在了此刻,他一手扣紧景瞬的腰,一手抚上了他的后颈,掌心的温度烫得仿佛能将人融化。   “宝宝。”   “……”   “这是你自己选的,没得后悔了。”   积压了多年的情愫在此刻暴露无遗,如藤蔓疯狂生长着将景瞬勒紧、捆绑,再无逃离的可能性。   “迟归?”   景瞬才刚喊出一个名字,剩下的音节就破碎了。   迟归低头攫取那肖想已久的唇,几乎是用咬的,迫使景瞬开了牙关,然后占据了每一处柔软。   景瞬的大脑瞬间空白,只能本能地迎合着这个拥吻,带着果酒香气的呜咽溢出,又被密不可分的亲吻狠狠收回。   “……”   迟归的呼吸很烫,体温更是带着将人焚烧的错觉。   鼻尖是浓烈的茶香,霸道占据着周遭空气,越来越逼仄的氧气迫使景瞬往后仰头。   哐当!   放在茶几上的酒杯不知怎么的被撞倒在地,原本已经快睡着的狗宝骤然惊醒。   它转头看见沙发上交叠的身影,特别是被压在下方闷呼的景瞬,猛然警惕。   “汪!”   狗宝认定自家景爸正在被欺负,直接扒拉在沙发边缘,冲着迟归威胁大叫,“嗷呜!汪!”   “……”   迟归即将崩盘的理智被这叫声拉了回来。   他微微松开了身下人,被爱/欲灼烧的目光投向了一心护住的狗宝,突然觉得狗子很碍事。   他干脆将景瞬抱了起来,迅速朝着内卧走去。   砰!   磨砂玻璃门一关。   狗宝被他无情隔绝在外。   它看着内卧两道模糊的身影,急得扒门,“呜呜呜~”   “……”   景瞬的意识慢了好几拍才苏醒,呼吸颤抖。   他眼尾的绯色被酒意勾荡了出来,本就温软的眉眼越发成了一弯春水。   “不怕。”   迟归扯来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睡吧。”   景瞬的身体还没恢复彻底,特别是腰椎和双腿,有些事情现在不适合做。   周遭被熟悉的气息包裹。   景瞬那颗飘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晕眩还得厉害,体力已经到了临界点。   即便如此,他还是沙哑着开口,“迟归,你还没回答我呢。”   迟归的指尖蹭过他下唇的水光,“什么?”   景瞬迷迷糊糊,夹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执着,“我、我现在可以追你了吗?”   迟归摩挲的动作一顿,没想到怀中人还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直接明说,反而故意引着对方。   “可以,我每天都会看你表现。”   “……”   景瞬被酒意侵占的大脑信以为真,眨了眨,“那我刚才表现好吗?”   迟归的指腹蹭过他眼尾的水光,反问,“你自己觉得呢?”   景瞬回答不上来。   他忘了刚才自己是怎么表现的,只是一味地追逐着那种刺激的感觉,食髓知味。   “迟归。”   “嗯?”   景瞬努力往他眼前凑了凑,哼唧,“我再表现一次?”   就像拍戏,一次不成,那就再来一次,总会有合格的片段。   “你喝醉了,醉得不轻。”迟归很确认这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困吗?”   “嗯~”   景瞬的尾音像是带了钩子,仰头就吻了吻他的唇,用一种近乎懵懂又虔诚的眼神盯着看,“好吗?”   迟归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再度瓦解。   他的指尖没过怀中人的发丝,吻了回去,“知道了,那就再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   ……   一夜昏沉。   景瞬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才发现是迟归站在床边收拾。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迟归顿住动作,观察景瞬的状态,“醒了?”   景瞬沉默着眨了眨眼,混沌的大脑还在确认处境,大约半分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迟归的内卧,热意迅速攀升。   迟归戴上自己的腕表,才坐在了床边,“我现在得去集团了,要是累的话,你就多睡一会儿,我让林叔准备了蛋糕。”   “昨晚没吃成,新岁第一天给你补上?”   景瞬看着眼前人,临睡前的记忆还有点碎片化,只能先点了点头。   迟归知道他这会儿还在发懵,需要时间整理思绪,也不多说,“轮椅已经给你推进来了,那我先走了,晚上见。”   “嗯。”   迟归推开玻璃门。   在中厅郁闷了整个晚上的狗宝迅速冲了进来。   他根本不拿正眼看迟归,而是很急切地扑到了床边,一心只有景瞬这位主人。   迟归没阻止,只是将玻璃门重新合上。   狗宝急得蹦跶上床,扑在被子上就对景瞬一阵哼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倾诉。   景瞬还迷糊着呢,眯着眼睛揉了揉他,“好了好了!早上好,宝宝快下去,迟归知道了要生气的!”   “汪!嗷呜~”   谁管那归生不生气,宝还生气呢!   狗宝对着景瞬左闻闻、右嗅嗅,确认自家景爸的身上都是那归的味道后,顿时气得一屁股坐下,叫唤得更大声了。   “汪!嗷!呜呜~”   宝就知道!   那归就不是好人!   …   迟归走后,景瞬又狠狠睡了过去,等到收拾妥帖下楼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他没吃午饭,直接带着迟归准备的蛋糕、带着狗宝一块去找了隔壁栋的好友。   午后的空调房内,凉气正合适。   虞臻接过景瞬递来的生日蛋糕,道了声谢。   他没急着享用,按捺了一晚上的好奇心终于爆发,连声催促,“快快快!我等了你一上午了!”   “你昨晚和迟归进展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告白?他答应了没?”   “……”   景瞬挖了一口蛋糕,早已将昨晚的事情记起了七七八八。   他想到凌晨到了最后,自己好像是被吻得睡了过去,心底顿时升起一阵燥热。   虞臻眼尖,“喂,你脸红什么啊?成啦?”   “算、算成功了吧?”   景瞬拿叉子刮了刮奶油,如实说,“我和他告白了。”   虞臻亮了眼眸,“嗯!然后呢!”   景瞬继续说,“也、也接吻了。”   虞臻挺起身板,“嗯嗯!再然后呢!”   景瞬觉得自己昨晚的表现应该还行,于是总结了一个很满意的答案,“他答应让我追他了。”   “……”   什么?   谁追谁?   虞臻确认自己不是幻听后,竖起大拇指,“我服了,那还是你们俩会玩。”    第55章   今天没有复健训练, 景瞬和好友慢悠悠地度过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   “汪!”   “嗷呜汪!”   待在屋外撒欢玩闹的两只狗狗突然接连叫了起来,向来安静的Eone反倒叫得更欢。   虞臻分辨出自家狗狗的声音, 不放心地起身, “景瞬,你先坐着, 我去看看情况。”   景瞬颔首,顺带看了一眼时间——   刚过五点。   离迟归下班还有一小会儿, 要不提前回北馆等他?   景瞬冒出这个想法,抢先一步出门的虞臻忽地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居然也夺门飞奔。   “……”   景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事,连忙操控着轮椅往门口滑动,等到出了别墅大门, 他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原本应该待在澳市的秦烨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这会儿, 虞臻已经飞扑到了爱人的怀里,像树袋熊一样,双手双脚缠住了秦烨。   大概是太着急了, 虞臻的拖鞋还甩掉了一只,丢在半路。   Eone聪明得不像话,跑上来叼着鞋子,然后才围在自家两位主人身边,摇着尾巴转圈圈。   “呜~”   狗宝跑回到景瞬的身边,似乎很不理解自家大哥为什么突然兴奋。   景瞬看着久别重逢、抱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揉了揉狗宝的脑袋,“我们走吧,别打扰他们。”   别墅侧边还有栅栏小道,可以绕过秦烨和虞臻走到外路上。   一人一狗慢悠悠地回到了北馆, 恰巧碰见了在门口的迟归。   “……”   “……”   四目相对,景瞬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了昨晚亲吻时的零碎画面。   残留在心底的热度瞬间升腾,连同着那点酥麻感卷土重来。   景瞬抿唇,缓慢靠近,“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迟归解释,“下午没什么要紧会议,又临时接到秦烨的电话,就去机场接他一块过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景瞬的状态,“今天会难受吗?昨晚那酒后劲挺强的。”   景瞬摇了摇头,“还好。”   迟归眉梢微挑,明知故问,“看你脸色有点泛红。”   景瞬不好意思说自己想起了那些暧昧画面,找借口,“热的。”   迟归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俯身凑近,“景瞬,你没有喝断片吧?还记不记得昨晚和我说过什么?”   景瞬视线挪到迟归的薄唇上,差点想入非非后又赶紧移开,“记得。”   迟归又问,“那你说过的那些话都作数?”   景瞬就没打算要后悔,认真点头,“作数,我会追你,我会想办法追到你。”   “……”   迟归强忍住想要拥他入怀的冲动,努力压了压上扬的嘴角,“不后悔?不会追到一半就中途放弃?”   “不会。”   景瞬捻了捻指尖,嘟囔,“我很专一的。”   迟归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   这是眼前人每次缓解紧张的小习惯,于是伸手拢住他的指尖。   “别掐了,都红了。”   什么追求不追求的?   早在景瞬主动踏出那一步后,迟归就再不可能会放手了,就算对方后悔了也没用。   “……”   景瞬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没舍得抽回,“进屋吗?”   迟归说起正事,“不了,我们俩今晚得出门请客,招待一下那两位。”   作为东道主的他们,总得尽地主之谊。   景瞬这才想起另外一边的两人,笑了声,“好。”   …   十分钟后,双方重新碰面。   迟归和秦烨进了车库,留下景瞬和虞臻在外面等待。   趁着这点空隙,景瞬频频朝着好友投去视线,好奇悬在嘴边呼之欲出。   虞臻对上他的目光,心情很好,“看什么呀~想问就问~”   景瞬笑他,“平日教起我来一套一套的,落到你自己身上,还不是只会尖叫。”   虞臻也不脸红,“谁让他瞒着我突然出现的?我那是人之常情。”   景瞬问,“你们刚才干嘛了?”   “这么短的时间能干嘛?什么都没做,就一直抱着呗。”   “抱了那么久?”   “嗯,又不犯法。”   虞臻眼角的笑意如同渗了蜜,大咧咧地蹲在景瞬的轮椅边,“听着,小虞老师继续上课——”   “恋人之间,有时候拥抱比亲吻、做/爱,还要更让人欲罢不能。”   景瞬没接话,悄悄学习并且思考。   虞臻揶揄,“不信你就找迟归试试?”   景瞬闷哼一声,算是记下了这事。   …   包厢内,四人久违地坐在一起吃饭。   景瞬随口问,“虞臻,你们接下来是有什么打算?”   他记得好友说过,因为秦家在澳市的根系太乱了,他不想成为秦烨袒露的软肋,宁可分开两地,所以才跑回内地。   虞臻没接话,只是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爱人。   秦烨递给虞臻一道安定的眼神,才看向了对面两人,“多亏了有你们在海市照应小臻,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处理澳市那边的刺头。”   现在秦氏内部的暗斗已经被秦烨悉数压下,就底下牌场的持有权同样重新架构。   换句话说,现在秦氏名义上的持有人已经不是秦烨了,只是这消息还没彻底传开。   在场三人同步知道这事。   虞臻立刻就急了,“秦烨,你……”   秦烨按住他的不安,“别急,你听我说完。”   “那个位置我现在不想要了,也不会让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现任持有人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   秦烨够聪明、够有魄力,他将自己摘出来之后,同样保留了绝大部分的权益。   “我在秦氏家主这个位置上稳坐了十多年,钱、名、利都拿够了,即便现在放手,下半辈子也不愁吃喝。”   既然如此,何必拘在那一个虚位上,还要让爱人整日提心吊胆?   秦烨轻而易举牵住虞臻的手,看向了对面的迟归,“我前阵子托迟先生帮我物色房车,下周就能办下来了?”   迟归颔首,“嗯。”   “小臻,你不是一直想要旅游吗?接下来我带着你、还有Eone好好玩玩,等玩累了,我们就在海市或者苏市定居。”   “你那么喜欢做甜点蛋糕,我们就开一家小店,到时候我给你打下手。”   秦烨顿了顿,哄着虞臻,“到时候,得麻烦虞老板给我发工资,最好是能赚得盆满钵满、反过来赚钱养我。”   虞臻眼眶微红,却很高兴,“你想得美,反正赚不赚钱,我都不给你发工资~”   景瞬心生羡慕,认可,“虞臻做的东西是很好吃,肯定受欢迎。”   “那是当然。”虞臻透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还不忘预约,“你以后可得免费给我打广告,我好不容易认识你这么一个明星朋友。”   景瞬笑开,“虞老板承诺我甜品无限畅吃,我就给你打广告。”   虞臻二话不说,“那肯定的!”   眼见着两人一来一回,直接把未来合作都给敲定了。   迟归和秦烨暗笑,对视着拿起酒杯碰了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   回到北馆时刚过九点,电梯在二楼停下,景瞬却舍不得就这么走。   他正想着要找什么话题和迟归多待一会儿,结果就听见身边的人说,“你先去洗漱吧,待会儿上楼找我?”   景瞬没想到会被对方突然邀请,“嗯?”   迟归按住开门键,似笑非笑地反问他,“不是说要追我吗?连这点主动都不行?”   “我又没说不行。”景瞬弯了弯嘴角,“那待会儿上楼找你?”   迟归点头,“嗯,待会儿见。”   景瞬回了房间,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洗漱了一番,坐着轮椅上了楼。   陪同前来的狗宝一回生二回熟,今天进屋的速度也很快,仿佛已经将迟归的主卧当成了自己的领地。   迟归任由狗子为所欲为,示意景瞬进屋,“时间还早,要不要看部片子?”   一部电影,少说得有一小时。   景瞬应下,“好,想看什么?”   迟归像是早就有了主意,“看你的电影处女作吧。”   景瞬诧异,“看我的?”   迄今为止,他唯一一部电影作品,就是自编自导自演的文艺片《写给安禾》。   不过,这部电影基调过于文艺写实,在国内的票房很惨淡,后续也没有印制发行蓝光碟。   如今要看,就只能从网站的会员影库里面寻找。   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记忆串杂在一起,时隔太久,景瞬一时想不起这部片子入了哪家视频网站。   迟归坐在他的边上,轻车熟路地从网站的历史搜索里打开这部片子,点击播放。   景瞬目睹了这个操作,心尖凝上一丝意料之外的雀跃,“你看过不止一次吗?”   要不然,这片子怎么会出现在历史播放里?   迟归默认。   电影开头的龙头标出现。   景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看过这部电影,一时间也凝神看了起来。   电影《写给安禾》是典型的文艺片,主角就是片名里的“安禾”。   毕业大学生安禾的父母离婚、各自重组家庭,最后得知这事的安和深受打击,想要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独自生活。   就在他无处可去的时候,意外看见了一座偏远海岛的招聘信息——   守岛人,月薪一万,要求吃住都在海岛上,至少要满一年。   安禾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去了面试电话,没想到就这么水灵灵地应聘上了。   原本他还担心这份工作是诈骗,直到飞机转大船,再到小船登上了岛,他才发现居然真有这么一份职业。   凭安岛,离最近的陆地都要四个多小时的海程。   早在上世纪,岛上的人口就已经大幅度流失了,如今常住人口数不过百,还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岛上有一座百米高的瞭望灯塔,是整座岛的最核心。   所谓的守岛人,其实就是守着灯塔日复一日地亮起、暗下,因为这是方圆百里唯一可以给过往船只辨别方位的灯塔。   凑巧的是,岛上的现任守塔人也叫安禾,但他是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伯。   年轻安禾登了岛,一番了解后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   说好的月薪一万,根本就是假的!当地政府给出的薪资只有三千!   包吃包住,只有最普通的粗粮,住的是灯塔狭小内部!   因为地处偏远,这里的信号极差,整个岛上就只有一部电话!就连往返船,都得等上半个月才有一趟!   这不就相当于“变相”的与世隔绝?哪个年轻人能待得下去!   所以,好几年了,年老安禾的位置一直没有人代替。   无奈之下,年老安禾只能拜托自己的孙子帮忙写一则招聘广告,但后者不靠谱,也没见过爷爷的嘱托放在心上。   招聘上的月薪是乱填的,应聘电话中的面试也是他瞎扯的。   年轻安禾当即就表示要回家,可惜船只已经离开,只能等半个月后。   为了留住这来之不易的年轻人,老安禾承诺:只要年轻安禾能在岛上留满一个月、跟着他做事,他愿意自掏腰包补上这一万月薪。   就这样,年轻安禾在无奈现实和现金诱惑下,选择留了下来。   哪怕明知道年轻安禾最后大概率会选择离开,但年老安禾还是将“守岛事宜”都交代给了他——   比如岛上通讯信号弱,要手写记录每日的来往船只数量以及航线。   再比如要时刻主意辨别海上气候,要预判到暴雨暴风暴浪的情况,就得手动控制灯塔开关,给出海上的危急信号,无论过往船只能否看见。   当然,每天必须重复做的一件事,就是爬上百米灯塔。   故事的基调不算复杂,甚至剧情都算得上好猜——   年轻安禾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海面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恶劣天气,年老安禾从灯塔下坠伤,命在旦夕,偏偏海上有渔船在大浪里迷失了方向!   年轻安禾被迫担起了这个责任,也从中明白了这座岛和这座灯塔坚守的意义。   多年后,岛上有了更现代化的设备。   这座老灯塔和它的相关手写记录被编成珍贵的档案,被收录在陆地的岛屿博物馆中,以便世人了解那段孤岛历史。   影片最后,有男孩的声音响起,“妈妈,这份档案的扉页内容怎么是封信?”   黑幕后,天真稚嫩的童音响起,与身后那道老去的声音一并念出那封信的开头:   “写给安禾。”   这部电影总共只有六十九分钟,转眼就看完了。   景瞬再次陷在这个早已经打磨并且熟悉的故事里,缓了许久才和身边人分享,“迟归,你知道吗?这个故事并不是虚构的。”   “大二那年暑假,我一个人到了沿海游玩,在博物馆里看到了那个厚重的档案和那份扉页信。”   在了解完事情的起因经过后,景瞬就萌生出了要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的念头。   “我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打磨了这个剧本,但接连被很多投资公司无情拒绝。”   剧本决定市场,市场决定票房,票房决定利益。   景瞬明白自己被拒绝的理由,但失败的次数多了,他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   明明本身就只是一名年轻小演员,努努力就能外出接到戏、赚到钱,却非要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简直是没苦硬吃!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宋予的出现解决了他的资金难题,认可了他的剧本,更是在拍摄途中给足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   景瞬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突然注意到了投影屏幕上的内容。   电影已经结束,循环键的边上注明了这部片子的时长:   六十九分,四十七秒。   景瞬盯着这行数字,忍不住对身边人出难题,“迟归,你能猜出来这个电影时长的含义吗?”   这是电影剪辑到了后期,景瞬特意留下的小彩蛋。   不过直到电影上映、播出甚至是在国际上获奖,能看出这个彩蛋的人,有且只有曾经的宋予。   景瞬原本以为迟归会被这无厘头的问题难住,但没想到,对方开口就道破了答案,“年老安禾去世时的年龄,和他生日。”   景瞬难掩惊讶,“你也能看出来啊?”   “也?”   迟归抓住关键,反问,“除了我,还有谁?”   景瞬没瞒他,“就是上次和你提起过的宋予,宋先生,你记得吗?他当初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甚至不用等我开口问。”   “……”   迟归卡壳。   景瞬想起未曾谋面的宋予,心底晃过一丝遗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觉得对方是自己在电影创作上的知己。   可惜,两人一直缺少见面的缘分和机会。   迟归察觉到景瞬一闪而过的失落,眉梢微妙一挑,“你好像很在意他?”   “啊?”   景瞬怔然。   好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解释,“不是的,你别误会,我和宋先生都没见过面呢,我对他没那种想法!”   “……”   “迟归,我只喜欢你!真的!”   “……”   迟归压住心底那丝哭笑不得的复杂,假意咳了一声。   景瞬试图将话题掰回到电影上,“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电影剧本想写、想拍。”   那是他上辈子未能完成的遗憾。   哪怕到了最后,他和宋予都没能讨论出一个合适的、属于那个故事的结局。   “既然想写、想拍,那就去做。”   迟归迎上他的目光,给予支持,“将来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当你电影项目的投资人。”   景瞬心思忽起,玩笑道,“要不,你来帮我拍吧?郑导都说了,你上大学那会儿就很厉害了。”   迟归不急着应下,却也没拒绝,“那得等你的剧本出来再说。”   景瞬见这事好像有苗头,本就蠢蠢欲动的心越发按捺不住,“写就写,反正这段时间要复健,没有外出通告,我有空就可以写点~”   “嗯。”   迟归想起另外一件事,起身,“对了,你等我一下。”   景瞬不明所以,只能乖乖坐在沙发上等着。   迟归进了主卧,不到一分钟,他就拿着东西走了出来,“打开看看,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昨天……昨天来不及给你。”   “给我的?”   景瞬接过他手里扁方形的黑色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枚浅蓝色的袖口别针,上面的珠宝特意点缀拼接成了鲸鱼的形状。   景瞬当即明白了过来,紧接着,他听见迟归说,“上回在游轮拍卖会上,你想要的那两枚袖口别针没能拿下。”   “这枚和那两枚是同一个设计师,我专门找她定制的。”   至于鲸鱼图样,是为了纪念他们在游轮上成功追鲸。   景瞬看着这枚精致小巧的礼物,明知故问,“只有这枚吗?我记得上回拍卖的可是一对?”   迟归顺着他的话说,“嗯,上回那是情侣款。”   景瞬抬头反问,“那你没给你自己也定制一枚?”   迟归故意逗他,“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我定制给自己做什么?”   其实,迟归要求对方设计师做的就是情侣款,只是他的那枚放在另外一个盒子里,这会儿没拿出来。   “……”   景瞬想想也是,试图补救,“那我下次给你补上?我现在有点闲钱了。”   迟归听见他后半句嘟囔,才说实话,“不用,我也有。”   是深蓝色宝石镶嵌的海洋浪花。   海洋对于鲸鱼来说,是归处,是托底,是不可分割。   “好吧。”   景瞬的指尖抚过这枚鲸鱼袖针,突然觉得自己大意了,“比起来,我昨天的礼物是不是太不上档次了?”   追人,就要舍得花钱才是。   迟归却说,“礼物贵在心意。”   景瞬昨晚送他的一切,才是他渴求已久的千金不换。   滋滋。   茶几上的电子钟整点振动。   迟归对景瞬的复健计划了然于心,“你明天复健任务重,得早点养精蓄锐,该回去睡了。”   景瞬没有困意,而是轻拽住他的手腕,“迟归,我回赠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迟归低头注视着他,没有挣开他的拉扯,“什么?”   景瞬没说话,只是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积蓄勇气和力量,很快地,他攥紧迟归的手腕、借力站了起来,以最柔软的姿态抱住了眼前人。   “迟归,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   发丝轻触颈侧,牵引着心头的涟漪。   迟归舍不得推开,伸手虚环在怀中人的腰上,“这就是你说的回礼?”   景瞬心虚不语,总觉得自己是在占便宜。   隔着衣料能感受到的是迟归的体温,周围萦绕的是迟归身上的气味,这一切的一切,让他贪恋且着迷。   怪不得虞臻会说,有时候一个拥抱就足够了。   景瞬的双腿还坚持不了太久,隐隐发软,他只能用双手将眼前人抱得更紧,闷声开口,“迟归。”   “嗯?”   “我喜欢你。”   一遍又一遍的告白复数,是景瞬的真心和诚意,也是迟归久候且无法拒绝的心动。   “……”   迟归浑身紧绷,在景瞬卸力的刹那,他骤然将对方抱进、揽入怀中。   迟归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吻了吻怀中人的发丝,“宝宝。”   景瞬耳朵顷刻发烫,含糊应下,“嗯?”   “你的回礼,我也很喜欢。”    第56章   砰!   景瞬一时没能把握住重心, 无奈摔在地上,就连手上支撑的拐杖也被甩飞。   边上的医护人员第一时间赶了上去,将他扶了起来, “景先生, 你怎么样?没事吧?”   “……”   景瞬身上覆了一层薄汗,他坐回到轮椅上, 摆了摆手,“没事。”   地面铺上了防滑防摔的隔离毯, 即便摔倒,也不至于对他造成太大的损伤影响。   医护人员拿来喷雾,一边放松他的腿部肌肉,一边劝道,“景先生, 我们今天的复健就先到这里吧?你已经超额完成了。”   景瞬的复健进度远比计划得要快, 而他双腿恢复的程度也比预计得要好。   如今,他已经开始尝试拐杖辅助行走了,只是还不太习惯。   景瞬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点头,“嗯。”   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快四点了。   他想起今晚要办的正事,示意医护人员下班,“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们不用替我揉腿放松了,我洗漱一下待会儿要出门。”   “好的,景先生。”   医护人员将定制的拐杖放在轮椅边上,示意后告退。   景瞬没有在复健室多待,而是独自回屋洗了澡、换了衣服,等到再下楼时, 正好管家林叔正好带着狗宝回来。   狗宝跑了上来,刚刚洗过的毛发蓬松柔软,还带着专属的沐浴香气。   景瞬上手揉了揉自家狗宝柔软的大脑袋,贴近它的颈部深吸了两口,感觉自己瞬间被治愈了。   “宝宝真乖~”   狗宝摇着大尾巴,也要舔他,“呜呜!”   景瞬连忙笑着制止,“好了好了!知道你喜欢我啦~”   林叔见怪不怪,是长辈才有的慈爱眼神,“小景先生,这是要出去?不在家里休息?”   “嗯。”   景瞬压住体力上的疲惫,对林叔说,“我去找迟归,今晚就不回来吃了。”   说好的追求,那就少不了约会。   这半个月,景瞬因为复健耗费了太多精气神,他还没正儿八经向对方发出过约会请求。   好不容易到了周五,他特意确认了迟归的工作安排,提前在餐厅预约了今晚的烛光晚餐。   司机走了进来,“小景先生,车子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好。”   景瞬又揉了揉狗宝的脑袋,才往外走,一上车,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了震动。   他接通,“喂,喻哥。”   喻修竹上周已经从帝京回来了,还特意给景瞬补了杀青礼物和生日礼物。   不过,景瞬没什么外出的拍摄通告,喻修竹还要管理竹林经纪的其他艺人事务,所以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小景,你现在不忙吧?在复健吗?”   “没呢,已经结束了。”   景瞬靠在车座上,看着车子驶出庄园,“喻哥,有事?”   喻修竹在电话那头说,“《痕迹》运营团队联系上公司,说剧组安排了团综拍摄,想让你去当两期飞行嘉宾。”   景瞬抓住了里面的关键词,“团综?飞行嘉宾?”   因为是采用边拍边播的模式,电视剧《痕迹》这会儿已经播出了十几集,网络点击率节节高升,相关的影视话题每周都是微博热搜的常客。   听说,剧方广告位已经被买爆了,参与投资的海视还二贩了网播版权,早早就赚回本了。   “近两年,有热度的电视剧都会有售后团综,就是把剧里的演员们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录上一些日常或者游戏,再播放出去。”   一来是为了稳固剧集热度、近一步扩大宣传,二来团综能收获广告插片、开通会员赚钱。   作为剧内演员,景瞬愿意配合剧组宣传,“喻哥,我没意见,但我的角色还没出现吧?能去录制吗?”   喻修竹说明情况,“团综播出会跟在剧集全部结束后,估计等到十月下旬才播出。”   景瞬应下,“好的,我没问题。”   喻修竹说,“行,你愿意参加的话,那我就找人和剧方详谈了。”   “嗯。”   …   庄园和迟氏总部隔了四十多分钟的车程。   景瞬到达总部楼下时,提前等待的陈易铭就迎了上来,“小景先生。”   两人直接进了专属的直升电梯。   景瞬看着上升的楼梯层数,确认了一下时间,快到下班时间点了。   他问,“陈助,迟归应该忙得差不多了吧?”   工作进程一向是由韦迪安排,陈易铭只知道个大概,“好像还有一个视频会议?”   话音刚落,电梯门就在最顶层打开了。   景瞬一个抬眼,正好对上了等在电梯外的迟归以及韦迪等随行的工作人员。   “……”   “……”   迟归望着突然出现在总部的身影,淡漠的眼色透出一丝意料之外的悦意。   但景瞬意识到自己来得似乎不是时候,神色反倒有些拘束。   韦迪是个有眼力劲的,他和陈易铭对了一道眼神,立刻带着其他工作人员走去了隔壁的电梯间。   乌泱泱的人群“压迫”消失,景瞬才出了电梯。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迟归,主动说明情况,“我是不是来太早,影响你工作了?想着等你下班,然后约你去吃饭的。”   就连晚上约会的餐厅,他都已经提前预定好了。   “没有影响。”   迟归俯身和他确认,“我就开半个小时的会,你先进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嗯?”   景瞬放松下来,“好,那我等你。”   “嗯。”   迟归坐着电梯下了楼。   在陈易铭带领下,景瞬进了迟归的专属办公室。   办公室的面积很大,但布局简单甚至有些单调,清一色的黑白灰摆件配色,似乎像极了迟归在外人面前的冷硬模样。   但很快地,景瞬就发现了整间办公室里唯一的亮点——   白色的茉莉花束夹杂着一朵暗红色的玫瑰,这会儿就摆放在办公桌一角的不规则形的黑色花瓶里,成了这极简世界里的唯一点缀。   景瞬知道这是自己在生日时送出的那一束,吃惊: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这花怎么还在?   陈易铭察觉到了景瞬的视线停留,解释,“先生知道鲜花保存不了太久,特意让人制成了干花。”   “……”   自己送出的花,能被对方如此珍视。   景瞬忽地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陈易铭将温水递了上去,“先生的办公室有权限,一般不会有人随意入内,小景先生,你先待一会儿?”   “好。”   陈易铭迅速退出,将偌大的空间留给了景瞬一人。   景瞬喝了口水,小心翼翼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不敢在没有外力的辅助下乱走动,只是挪坐在了沙发上。   可惜,这套皮质沙发硬邦邦的,完全不如家里的沙发坐着舒服。   即便如此,景瞬还是闭眼靠了下来,抓紧时间小憩。   复健是体力和心力的双重消耗。   景瞬这周的复健强度是有些超负荷了,说实话,他刚才在车上就昏昏欲睡。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   迟归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办公室,轮椅上空无一人,他走近一看——   景瞬就安安静静地侧躺在了沙发上,睡颜很乖,不知道是因为冷气太足,还是睡梦里不安稳,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护在了身前。   迟归心头一软,快步走上前去,“景瞬?”   “……”   迟归指腹蹭了一下景瞬的脸颊,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爱意,“瞬瞬?”   睡梦中的景瞬似乎是听见了,略微动了动眉头,但他依旧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看起来,是真困得厉害。   迟归不忍心再喊醒他,轻松将他抱了起来。   陡然的失重感让景瞬不安地哼了一声,但即便在睡梦里,他还是潜意识就贴紧了迟归的臂膀,无意识地嘟囔,“迟归。”   迟归温声回应,“我在呢。”   “沙、沙发好硬。”   “……”   迟归轻笑。   他极其珍视地吻了吻怀中人的发丝,也不管对方听没听到,就承诺下来,“好,我明天就找人换了。”   …   景瞬这一觉睡得尤其沉。   再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了。   他有些迷茫地环视着自己周围的环境,还没等反应过来,墙面就打开了一道“隐形”的门,迟归从外面提着医药箱走了回来。   景瞬睡得嗓音都有些发紧了,“迟归?”   迟归走近,“醒了?”   景瞬问,“几点了?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办公桌后的柜门打开,就是休息间的入口。”迟归给他重新倒了一杯温水,“快九点了,看你睡得深就没忍心叫醒你。”   景瞬听见这时间,差点呛住,“啊?我还定了餐厅……”   “是,你刚才手机响了,就是餐厅打来的,我帮你取消了。”迟归说明情况,“饿不饿?我点了餐,应该快到了。”   景瞬有些郁闷,摇了摇头,“不饿。”   原本他还计划得挺好的,提早等着迟归下班,然后两人再一块出去吃晚餐。   现在倒好了,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   景瞬看着近在咫尺的迟归,含糊道出一声丧气话,“我好像真的不太懂怎么追求一个人。”   “……”   迟归暗笑。   他拿出桌上临时外送来的药袋,坐在了床边,“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   景瞬问,“什么?”   迟归示意,“把裤腿往上卷几下,我给你上药。”   景瞬怔然,却见对方已经拿出了袋子里的祛瘀药膏。   “复健那边的医护上传了每周报告,我刚仔细看了。”迟归说,“你最近腿上有很多摔倒后留下的淤青,你觉得没关系,一直没好好上药。”   迟归原本想着第一时间就查看情况,但景瞬睡着,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趁人之危”,所以只是提早买好了药膏,等到现在。   景瞬一时间没动作,狡辩,“我没事。”   迟归故意拿话来逗他配合,“景瞬,你要追我的话,不就应该顺着我的心意?还是你不打算好好表现了?”   “……”   歪理。   这算哪门子表现?   景瞬觉得迟归在诓他,但还是认命地卷起了宽松的裤腿。   那双藏在衣料下的双腿已经不似原先那样孱弱无力了,原本拍戏时的破皮也已经结痂,但此刻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   迟归看得一阵心疼,拧起眉心。   景瞬却说,“复健嘛,有点磕磕碰碰很正常的,过段时间就消下去了。”   迟归不接话,伸手拢住了他纤细的脚腕,干脆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强制味道。   “欸。”   景瞬呼吸一紧,整个人差点都要坐不住。   迟归加在脚腕上的力道重了些,饶有深意地看向他,“躲什么?”   景瞬喉结微滚,“没躲。”   迟归不再说话,挤出一团药膏涂抹在淤青上,然后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抹开、按揉,积久的淤青处传来轻微痛感。   但按得时间久了,痛感之外就夹带了一丝陌生的酥麻。   “……”   景瞬盯着迟归的动作,只觉得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他的指尖。   说不上是药效刺激,还是摩挲导致的热度升温——   在某一秒之后,淤青外的白皙皮肤开始泛红,一路蔓延,没入深处,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涩/情。   “景瞬。”迟归的手往上膝盖上方一划,停在了危险边缘,“你很烫。”   景瞬撑在两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子,本能地惊起了一阵颤栗。   “我……”   他说不出话,却也没躲开。   迟归将最后一处淤青抹上药膏,紧接着松开了对景瞬的禁锢,他抽起一旁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指间残留的药膏。   从始至终,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   那点陌生的热度,随着指尖的抽离而渐渐消散。   景瞬慢半拍地松开掌心,放过了早已经褶皱的被子,他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的迷茫,本能地盯着正在擦手的迟归。   嵌在墙体的光线投下了冷白色的光,却被男人身上的黑色衬衫尽数吸收。   休息室内的冷气开得很足,仿佛能沁入每一个毛孔,景瞬有种奇异的直觉——   迟归的怀抱一定带着他想要的温度,甚至连衣服上都会是他熟悉的、带着暖调的茶香。   景瞬没忍住,喊了声,“迟归。”   “……”   迟归借着擦手的动作,努力冷却自己快要烧尽的理智,他听见景瞬的呼喊,没忍住,偏过头。   景瞬的眼里独映着他的模样,“我刚刚表现好吗?能有奖励吗?”   是天真,是引诱,是刻意,是冲动。   迟归几乎顷刻撕碎了自己冷静的面具,一把扣住眼前人的下颚,狠狠地追吻了上去。   “唔。”   那股想象中的茶香涌了上来,如同生日那晚一样强烈,景瞬睫毛轻颤了一下,伸手抱紧了这片渴求的温暖。   他主动放弃齿关的抵抗,任由迟归近乎野蛮的、疯狂地纠缠和掠夺。   越演越烈的呼吸声开始碰撞、重叠,盖过一切。   体内才褪去的热意卷土重来,似乎和休息室内的空调开始了冷热争夺,就在战况胶着之时——   突然间,手机的震动响了起来。   “……”   迟归被迫停了下来,咬牙克制了许久才接通了这恼人的电话,他克制着呼吸,不像对着电话那头露出端倪。   “喂。”   “知道了。”   “稍等。”   “……”   景瞬眸光有些涣散,慢了好几秒才看清了起身的迟归,“嗯?”   迟归伸手蹭了一下他唇上的水光,哑声解释,“点的外卖餐到了,大楼有门禁上不了,我下去取一下。”   这个点,迟氏总部的所有人都已经下班了,除了迟归本人。   景瞬乖乖点头,透着点浅而已见的依赖,“那你快点回来。”   “嗯。”   迟归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景瞬感受着唇上的麻意,不自觉地回味着刚才的那番奖励,后知后觉地笑了声:   迟归应该挺喜欢他的吧?   要不然,也不会在清醒状态下做出这种亲密行为?   …   不过几分钟,迟归就提着东西走了回来,他询问景瞬的意见,“休息室里不方便,在外面茶几上吃?”   “好。”   景瞬瞥见被自己揉皱的床单,连忙拉过被子遮住,这才起身扶墙往外走。   迟归见此,没想着抱起他代步,而是伸手鼓励,“来,陪你慢慢走。”   景瞬没有拒绝这份简单的帮助,单手搭握在迟归的胳膊上。   哪怕走得再慢,他还是靠自己的努力移动到了沙发边上,坐了下来。   迟归看出他飞速的复健进步,笑了声,“累吗?现在总饿了吧?”   “不累,刚才睡得很好。”   景瞬也在笑,“但确实是饿了。”   迟归打开外送的餐盒,是做工很精致的各式日料,景瞬挑自己喜欢的去吃。   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主动提起话题,“对了,我过两天可能得外出一趟,录节目。”   迟归问,“什么节目?”   “《痕迹》的团综,我去当飞行嘉宾。”   景瞬一如既往地和迟归报备,将下午电话里得知的内容说出,“去横城录制,来回就三天时间,下周三过去。”   横城在浙省,和海市离得不算太远。   迟归不会阻止他的正常工作,只是担心,“录制内容知道了吗?你外出还是得坐轮椅,还不能剧烈运动。”   景瞬哪里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他说,“具体录什么内容还不清楚,不过,剧组知道我的双腿情况,肯定不会太为难我,而且……”   景瞬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迟归追问,“而且什么?”   景瞬嘴角微弯,带着点故意,“而且汀哥是主演,肯定也要录制节目,有他在,能照应我。”   “……”   迟归不说话了,也不吃东西了。   景瞬瞧见他这显而易见的转变,带着点小小试探,“迟归,你是不是在吃醋?上回你就问过我,是不是喜欢汀哥。”   之前景瞬还不敢确定,如今再回想起来,答案很明确。   迟归不反驳,转移话题得有些刻意,“我下周二要飞一趟澳市,之前的码头项目要签一轮新的协议,没时间陪你去横城,让陈易铭跟着?”   “不用了吧?”   在其他主演面前,景瞬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大牌。   “虽然虞臻不陪着我了,但公司应该会安排新的助理跟着,横竖就两三天时间。”   迟归没有强求,“好,快吃吧,要凉了。”   “嗯。”   …   转眼就到了周三。   景瞬坐在前往横城的保姆车里,看着身边新跟来的助理小莫,思绪微偏——   本来这次团综录制,身为经纪人的喻修竹会跟着一同前往的。   可好巧不巧,公司内一位正在上升期的新人演员,昨晚突然在网络上多出了一大堆造谣性质的黑料。   作为公司老板,喻修竹只好临时留下来处理。   “景哥。”   小莫递上平板,一脸认真,“这是团综对接方发来的节目流程,以及后续剧本,这次是录制角色剧本杀,你的团综角色已经提前安排好了。”   景瞬查看起平板上的剧本人设,有些兴趣。   刑侦类电视剧的团综,全员一块玩情景类剧本杀到也合适,怪不得这次的录制地点会选在横城。   小莫继续说,“待会儿进入横城地界,我们就要戴麦了,节目组在车里安排的摄像会同步录制。”   今天下午是正常的真人秀录制,明天才是角色扮演的剧本杀。   “好的。”   “景哥,你在录制过程中有任何需要,都要及时和我讲。”   小莫才进入竹林经纪不久,但工作态度很积极,“喻总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必须要照顾好你,这可关系到我能不能转正!”   景瞬笑着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车程,景瞬总算抵达了这次录制的初地点。   在小莫的帮助下,他顺利从车上移动到了座位上。   有随行PD跟了上来,录制已经悄然开始。   景瞬打起精神,主动冲着镜头打了声招呼,“hello,下午好,我是演员景瞬。”   有工作人员站在摄影机后面,给他指了指方向。   “要进去吗?”   景瞬假装不知情,操控着轮椅进入。   在穿过一阵长长的小道后,就抵达了用于全员集合的录制场地,比起嘉宾,节目组的幕后团队显然是要更早到位的。   这会儿,在景瞬的正对面,乌泱泱地站满了一大片幕后工作人员。   景瞬看着空空荡荡的六张椅子,“我是第一个到的?”   说完,他含笑扫了一圈对面的工作人员。   不到三秒,景瞬的笑容就随之凝固,视野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却始终令他有些抵触的面容。   “……”   孟志德?   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57章   思绪陷入短暂的停滞。   人群边上的孟志德对上景瞬的目光, 一如往常地冲着他笑了笑。   时隔四个多月没见,孟志德在身材上倒是没什么变化,但那双眼中透露的精明和打量更浓了些。   景瞬迅速避开和他的目光交际, 紧接着, 入口又响起了两道声音,“大家好!”   “哈喽, 就我们啊?”   景瞬偏头看去,傅长汀和金于霖是一块来的。   大概是为了配合宣传, 两位主演的穿衣打扮都偏向了剧中角色的打扮,但在服装色调上很融洽,是黑白撞色。   傅长汀一进门,注意力迅速落在景瞬的脸上,“小景来这么早啊?”   “汀哥, 于霖。”   景瞬侧身和他们打招呼, 可总觉得身后那双视线一直紧跟着他不放。   只是节目还在录制,他只能尽量忽视这种别扭的感觉。   还有三位主创人员没到,傅长汀是这里绝对的中心咖, 当即示意,“我们先坐吧,坐着等等其他人。”   景瞬觉得自己的轮椅不方便,特意和往常那样绕到了最边上,打算默默当个镶边的小陪衬。   傅长汀猜到他会有这种做法,直接将自己右边多余的椅子一撤,示意,“小景,过来。”   景瞬抿了抿唇,怕越界, “还是留给其他老师吧?”   “你是后期重要角色,你不坐这里谁坐这里?”傅长汀特意给足了景瞬铺垫,又递给他一道“放宽心”的眼神。   “快过来。”   “好。”   在镜头前,景瞬不好来回推拒傅长汀,只能操控着轮椅靠近。   “……”   金于霖站在左侧,目睹了两人之间的互动。   他压住心底那丝微妙的不悦,笑着坐在了傅长汀的左侧。   没多久,另外三名演员相继到场。   虽然电视剧拍摄邀请了很多老戏骨参演,但团综的固定嘉宾是剧内“刑侦小队”的五人组。   除了两位主演,另外三名演员在剧播前都是不温不火的状态。   相比较起来,作为童星出道、又在剧中饰演重要反派的景瞬,确实比他们的咖位要“重”一些,往中间坐坐也没事。   景瞬确认了这一情况,略微松了口气。   下午的团综录制很简单,是小游戏比拼换取优先选房的资格,以及第二天的剧本杀角色抽签环节。   当然,抽签流程只是走个过程,每个人的剧本杀角色都是早早就定好了的。   录制结束,刚过七点。   金于霖还有新的定妆照拍摄通告,录制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被经纪人带走了,在片场就玩得要好的小演员三人组结伴,趁空去横城的景区街逛逛夜景。   傅长汀倒是哪里都不去,邀请,“小景,饿吗?和我一块去吃个晚餐?”   景瞬就和傅长汀熟悉一点儿,没拒绝,“好。”   节目组在酒店八楼包下了整个餐厅的自助,傅长汀的助理提前占好了一个隔断包厢,方便他们吃饭聊天。   小莫很尽责,“景哥,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好。”   傅长汀看见小莫这一陌生面孔,反问,“喻先生怎么没跟你一块来?之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助理呢?”   景瞬说,“喻哥在公司有点事,虞臻是我的朋友,我之前一时招不到助理,他才跟着帮忙的。”   说着,景瞬就透过包厢的隔断门缝,看见了孟志德的身影——对方坐在外面靠窗的位置上,对面坐着这次团综的总导演。   景瞬眉心微蹙,内心的直觉告诉他要多提防一些,“汀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傅长汀颔首,“你说。”   景瞬低声询问,“孟制片,就是之前《真职》那档综艺的制片人孟志德,你有印象嘛?”   “我听别人说,他已经跳槽去了凤凰TV,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档团综里?”   “……”   傅长汀对孟志德其实没什么印象,“你稍等,我问问我经纪人。”   景瞬欲言又止,“欸……”   傅长汀看出他的不放心,“信我的,陈江这人靠得住,不会到处说。”   景瞬点了点头。   傅长汀快速给陈江编辑完了询问信息,又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出,“海视将《痕迹》的二轮转播权卖给了凤凰TV。”   “我们这档团综也是凤凰TV出资策划的。”   “如果孟志德跳槽去了凤凰平台,可能是被台里领导派来监制这档团综的,会遇上也不奇怪。”   傅长汀心思还算细腻,反问,“怎么了?你们不对付?”   景瞬摇头,“没。”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敢乱说什么,“就是录制时看见熟人了,随口问问。”   滋滋。   傅长汀很快收到了经纪人陈江的回复。   当着景瞬的面,他直接调整了手机的音量,公放了出来,“哦,你问他啊——”   “凤凰TV接下来要搞一档演员演技综艺,是孟志德一手策划的,他带队最近来横城提前选景搭建。”   “听说了团综这两期也在这里录,今天闲着没事来看看热闹,和团综没什么直接关系。”   毕竟是凤凰TV投资出品的团综番外,孟志德现在大小算个领导,又和团综总导演认识。   今天会出现在录制现场,是凑巧,却不奇怪   “估计明天就不在了。”傅长汀收起手机,但还是多交代了一句,“小景,万一有事要及时和我说。”   “……”   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景瞬暂时压下心头那点疑虑,笑着点了点头。   简单解决晚餐后,两人带着各自的助理回到了酒店房间,景瞬在十五层先出电梯,小莫推着小件行李箱跟在他的身边。   没走两步路,小莫就找到了对应的房间号,“景哥,1508,这间给你,我就住在你隔壁。”   “好。”   电子门卡刚刚解锁。   几步之遥的电梯同步打开了门。   景瞬无意识地偏头看去,发现孟志德从里面走了出来,对方手里揣着一张房卡,似乎是同样住在这家酒店的这层楼。   双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交接。   景瞬再想逃离时已经来不及了,孟志德稳步走了上来。   “哟,小景啊,好久不见。”   “……”   小莫观察着孟志德这张陌生面容,他见景瞬没接话,很有眼力劲地保持了沉默。   孟志德盯着景瞬的这双腿,推了推眼镜,“才四五个月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景瞬偏过身子,挂起佯装的礼貌,“孟老师好。”   孟志德的视线落回在了他的脸上,藏在镜片下的目光越发透露出欣赏,“感觉你状态好了不少,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还要一直坐轮椅吗?”   比起刚录制《真职》那会儿,眼前的景瞬多添了一点儿脸颊肉,但不影响上镜。   原本堆积在眉眼间的郁色已然消散,脸色带着鲜活的光彩,反而更吸引人了。   景瞬不想和外人透露太多自己的身体情况,只打着马虎眼,“多谢孟老师关心,我还是得靠轮椅代步。”   孟志德垂眸,瞳孔隐隐发紧。   景瞬当机立断地结束了对话,“孟老师,我明天还得早起化妆录制,先进屋休息了。”   孟志德没有拦他,趁机抛出邀请,“好,我这手头正好有几档综艺,改日有时间,再约你和你经纪人好好谈谈。”   景瞬微微一笑,进了房间。   小莫跟着进屋,迅速关门将孟志德挡在门外。   他压低声音,“景哥,要不要我和节目组导演商量一下,你换个房间住?”   景瞬听见新助理的提议,有些诧异,“嗯?”   小莫挠了挠后脑勺,怕自己想太多了,“我看你好像挺排斥这位孟老师的?刚才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房间号,我担心你不自在。”   景瞬惊讶于小莫的机灵劲,但他环视了一圈房间的布局,婉拒了对方的提议,“不用了,你看这房间里的摄像机,都是节目组提前布好的。”   真人秀环节,少不了这样的录制,这会儿机子还没启动,要明天上午才开始。   “我临时换房间,又拿不出个正当理由,容易遭别人诟病。”   谁家打工人会愿意在“下班时间”再加班?   景瞬对自己的咖位有数,不想因为自己所谓的“直觉”就麻烦到其他人。   再说了,孟志德和总导演认识,他执意要换房间的事情,万一传到了前者的耳朵里,指不定要徒增多少麻烦。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吧。”   小莫自然是听景瞬的,“景哥,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景瞬颔首。   等到助理离开后,景瞬才给喻修竹打了电话,顺势说明了今天遇到孟志德的事。   喻修竹很惊讶,“怎么会凑巧成这样?”   他之前确认过节目组的幕后名单,在上面没看见这号人物的名字,要不然,肯定会提前给自家艺人提醒。   景瞬放平心态,“谁知道呢?希望是我想多了。”   喻修竹交代,“我明天处理完公司的事,尽可能赶过去。”   “喻哥,先处理公司舆论要紧。”景瞬反劝,“也就明天一天,我能行。”   “那你早点休息,有事随时联系。”   “嗯。”   景瞬挂断电话,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完,躺回在了床上。   他给远在澳市的迟归发了一条短信,可是架不住困意来袭,没等到对方的回复就睡了过去。   隔天一早,景瞬才看见了迟归的回复:   “我刚在洗澡,没看见。”   “你今天怎么样?在横城的录制还顺利吗?”   隔了十分钟,迟归又发来消息:   “看你不回,监测中心显示你已经睡着了。”   “晚安,好梦。”   景瞬在看见这四条消息,早起的困意彻底被幸福覆盖,他瞥见角落里已经启动的摄像机,缩回被子里。   趁着还没戴麦,悄悄给迟归回了语音消息:   “迟归,早安。”   “我昨晚睡得很好。”   “今天录制应该会持续一整天,会很忙。”   “等晚上结束了,你有空的话,我再给你发消息~”   景瞬乖乖结束了报备,才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开启了新一天面对镜头的工作。   …   第二天才是这期团综的主要拍摄内容,一场大型实景剧本杀的推理游戏,只有中场一次休息时间。   下午两点,节目组临时安排的休息间里。   小莫揣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问他,“景哥,你喝咖啡吗?”   景瞬不爱喝咖啡,问,“哪来的?”   小莫说,“刚才导演助理顺手递给我的,好像是傅老师让团队给节目组送下午茶。”   在娱乐圈里咖位越大,越少不了明面上的人情支出。   景瞬看见助理正在牛饮咖啡,笑了笑,“我不爱喝,你不怕晚上失眠的话,把这杯也拿去喝了吧。”   “好咧。”小莫在他的身边坐下,趁着没人才说,“景哥,今天那孟老师没出现欸。”   他刚才出门特意认真扫了一圈,没瞧见这号人物。   “……”   景瞬确实也没看见孟志德再出现,他想起昨天傅长汀和陈江说过的话,只觉得自己是虚惊一场,松了心弦。   没多久,有工作人员进来催,“景老师,拍摄马上要继续了。”   “好,这就过去。”   …   拍摄持续到了晚上八点才结束,景瞬跟着其他演员一块收工。   一进休息室,他看见助理小莫趴在桌子上萎靡不振,神色有些异常的苍白。   小莫看见景瞬的身影,强行打起精神,“景哥,你收工啦?”   景瞬蹙眉,“你怎么了?”   小莫有气无力,“闹了一下午的肚子,好像是急性肠胃炎了。”   景瞬问,“是不是咖啡喝多了?赶紧去医院挂个急诊。”   小莫摇头,“不行,我得跟着你。”   再说了,他向来爱咖啡如命,品尝一天两杯那是家常便饭,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整个节目组就他中招了?   “行了,身体要紧。”景瞬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还早,你赶紧去医院挂急诊,我待会儿坐车直接回酒店就行。”   司机是老张,景瞬信得过。   景瞬催促,“快去吧,医药费到时候我这边报销。”   小莫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听见这话感动得眼泪汪汪,“景哥,我快去快回,开点药就回来!”   景瞬颔首,叮嘱,“医生说要打针就打针,别强撑着。”   “谢谢景哥。”   小莫弯着腰往外走。   景瞬无奈摇了摇头,刚准备对镜卸妆,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小景老师!”   工作人员跑了进来,看见景瞬的身影后松了口气,“幸、幸好您还没走!”   “老师,我是导演助理。”   对方展示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工作证,名字那栏写着“李川”,职务是“编导助理”。   景瞬对他有些印象,“怎么了?”   李川似乎是跑得太急了,说话有些不自然的紧张喘气,“导演那边说要再补点备采,方便后期剪辑,傅老师他们都录完了,还得再麻烦您一下。”   李川环视了一下四周,“您助理呢?”   景瞬一听是正事,出于职业素养配合,“他身体不舒服,你带我去备采室吧。”   李川应下,“好的。”   两人出了休息室,途径走廊拐角时,恰巧遇上了收工的金于霖。   金于霖的助理礼貌招呼,“小景老师。”   他看见景瞬身上未摘的麦,又看见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你们还没收工啊?”   李川回答,“我带小景老师去补录一点备采。”   金于霖冲着景瞬微微点头,给景瞬的轮椅让出了更大的空间,直到看着两人上了电梯,身边的助理才嘟囔:   “霖哥,所有的补采不都在一楼嘛?他们怎么要上楼?”   “……”   金于霖眸光微晃,看着电梯停在了五楼。   他收回视线,看向助理,带着人后才有的冷漠语调,“不该你管的事情就少管,汀哥和剧宣愿意捧着他,多给他镜头,谁也拦不住。”   助理听出金于霖的不悦,缩了缩脑袋,“哦。”   景瞬跟着李川抵达了五楼。   挺大的一间套房被改成了备采间,左中右各架着一台专业的拍摄仪器,只是这会儿,屋内没有人影。   李川诧异,“人呢?”   景瞬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李川拿出自己的手机,带着打工人才有的无奈和着急,“小景老师,你等一下,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景瞬没有为难他,“不急。”   李川对他鞠了一躬,马不停蹄跑到门口去打电话。   恰时,景瞬的腕表亮了起来。   意料之外,是迟归打来的语音电话。   景瞬看着还在外头走廊的李川,按掉了身上的录制麦,垂眸接通,“喂?”   迟归问,“收工了吧?”   景瞬笑问,“你怎么知道?我这次录节目没有紧张,心跳频率应该没什么变化吧?”   迟归说,“微博给我推送了傅长汀的收工视频,他有粉丝蹲守在酒店门口。”   “……”   景瞬闻言,忍不住笑出声。   电话那头的迟归无奈,“笑什么?”   景瞬旧事重提,还掌握了确切证据,“你还说没吃醋呢?平时在微博上偷偷搜了汀哥的不少消息吧?否则大数据怎么会给你推送。”   迟归沉默几秒,一本正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呢,回酒店房间了?”   “没,我还没结束呢~”   景瞬不由自主地带着撒娇波浪号,“导演说要补一点儿备采内容,这会儿在等人。”   迟归语气微变,不放心,“这个点了还要备采?”   话音刚落,“砰”的关门声传来。   景瞬蹙眉抬头,神色骤变。   孟志德居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备采间内,还当着他的面关门、上锁,至于门口打电话的李川,居然根本没有反应!   “……”   景瞬不着痕迹地按下了腕表的熄屏,却没挂断电话,他盯着一天没见人影的孟志德,尽量稳住自己的神色。   “孟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孟志德走近他,藏在镜片下的目光里暴露出过分的打量,却还能脸不红、心不跳,“我替宁秋导演来给你录备采。”   内心的直觉成了真。   景瞬强忍住那点反感,不想刺激他更进一步,“不好意思孟老师,我这会儿累了,明天再抽空备采吧。”   他操控着自己的轮椅,试图绕过孟志德。   下一秒,孟志德用力拽住了他轮椅的后把手,再出口的话里充满了暗示。   “景瞬,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你这会儿助理不在身边,除了李川,应该没有人知道你在五楼了吧?”   “……”   景瞬眼色冷了下来,今日份的蛛丝马迹骤然串联在一块——   他突然想起来小莫说过,那两杯咖啡是导演助理给他的,现在想来,对方很可能是借着傅长汀情况的幌子。   他沉声,“你收买了李川?那两杯咖啡是下了料的?”   孟志德弯腰靠近他,“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当初在海视第一次见面,孟志德就发现景瞬不爱喝咖啡,所以他笃定对方不会碰那两杯加了药的咖啡。   那么遭殃的人,就只有景瞬身旁的助理。   哪怕不能用这招引开助理,孟志德还会有其他方式。   “……”   景瞬不再多话,而是趁机将轮椅一转,借力甩开了孟志德的禁锢,“你离我远点!”   哪知对方根本不死心!   孟志德再度快速绕到轮椅跟前,猝不及防地跪在了景瞬脚边。   “不准走!今晚你哪、哪里都不能去!”   孟志德不管景瞬是什么看法,激动到发颤的双手一下子就拽住了他的脚腕,“景瞬,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这双残缺的腿,我就喜欢得不得了!”   这是孟志德隐藏至深的性/癖。   他在娱乐圈待了这么久,之所以没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风评,只是因为没能遇上这么合适的对象!   裤子往上掀开,露出那双白皙的双腿,没有想象中的孱弱骨感,但也足够了。   “漂亮,太漂亮了。”   “……”   景瞬低头对上孟志德癫狂的姿态,被恶心得一震,脚踝上油腻的触感传来,导致他的胃里瞬间翻涌。   景瞬想要挣脱,但孟志德攥得很紧、很疼。   他强忍着恶心观察着四周,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反击工具。   一时间的沉默,让孟志德迅速变本加厉。   他几乎俯跪在了地上,近乎痴狂地凑到景瞬的腿边,口干舌燥,“景瞬,你就让我摸两下,舔、舔两下——”   “我保证,我什么综艺资源都给你!”   “你个变/态!做梦!”   景瞬猛然将重心往后一压,伸手去够斜后方立着的摄像器材。   哐!   轮椅整个后翻倒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重达十几斤的摄像机骤然在孟志德的脑袋上开出血花!    第58章   “啊!”   孟志德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声, 栽在一旁。   然而景瞬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整个人随着轮椅的倾斜后摔,后脑勺猛地撞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   “唔。”   景瞬咬牙吞下这点痛苦, 努力从已经倒地的轮椅上滚下来。   可是后脑勺泛起的眩晕越来越重, 就连视野也变得晃动模糊,将晕未晕之际, 一道焦急的声音破入他的耳膜。   “景瞬!”   “瞬瞬?你怎么样了!”   “……”   迟、迟归?   景瞬这才想起一直保持着语音通话的腕表,他哽住一口痛苦的气息, “我、我没事,你别——”   别担心。   这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景瞬的脚踝却再次被人死死拽住。   他撑起上半身,双眼慢慢找回焦点——   孟志德的脑袋似乎被砸出了一道伤口,黏稠的血液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以为靠运气砸到了我, 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我告诉你景瞬,你、你这是自断后路!”   “没了轮椅,你这双腿又动不了, 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孟志德的手再次掀起了景瞬的裤腿,在触及那白皙的皮肤后,他的那双眼似乎重新冒起了光 。   眸底的痴迷和疯狂,在疼痛的刺激下不降反升,掌心里灼烧的油腻感再度涌了上来。   景瞬恨不得直接剁了孟志德的手,“你滚!”   孟志德料定了景瞬无法逃离自己的掌控,暂时松开了他,“你乖点,你乖点让我痛快痛快!今晚,就一个晚上!”   “……”   “我不会碰你后面的, 就用腿,用你的腿就行!”   孟志德一边说着颠三倒四的下作话,一边急不可待地去解自己的裤子。   景瞬瞄准时机,用尽全力抬脚、对准他的要害部位一踹,“滚!”   “——啊!”   猝不及防的痛意爆裂开来。   孟志德脸色惨白,直直倒地。   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剧痛的下/身,怎么都没想到景瞬看着残疾、无用的双腿居然还有这种力道!   “……”   景瞬趁着对方失去行动力的间隙,连忙朝着墙边爬去,他强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借着墙面的支撑咬牙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朝着紧闭的房门走去。   孟志德冷汗混杂着血液直流,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怎么可能!   景瞬怎么还能走路?他不是已经残了?不是再也没了站起来的可能了吗!   咔哒。   上锁的房门打开。   听见这声的孟志德如遭电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行!   不能让景瞬出去!   要是今晚不能制服对方、拍下对方的把柄,那情况绝对对他不利!   想到这儿,孟志德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张本就肥胖的脸在此刻显得阴森恐怖,如同地狱索命的修罗,猛地朝景瞬扑去。   景瞬侧身躲开,可本来就没有痊愈的双腿软了力气,再度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孟志德扑了个空,却没打算善罢甘休,“我说了!你别想逃!”   景瞬扶着墙面又一次爬起来,哪怕移动得再慢,他都不肯就此落入孟志德的魔爪,“有、有人吗!”   就在孟志德伸手拽住景瞬手腕的刹那,前后两道声线响了起来——   “小景!”   “小景!”   喻修竹和傅长汀突然出现在了五层的拐角处,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前者第一时间护住景瞬,将自家艺人拉出了孟志德的控制范围。   “……”   孟志德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警铃大作,他后撤两步,却意外跌在地上。   傅长汀看见了孟志德已经解了一半的裤腰带,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紧张的神色当即一沉,也不管走廊里的监控会不会拍到,直接揪着孟志德的衣领,将这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傅长汀扣着孟志德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往墙上狠狠一撞!   哐!   “——啊!”   孟志德的额头本来就受了伤,如今又遭到了二次撞击,剧烈的疼痛使他如同软脚虾一般,顺着墙壁滑倒在地面,晕死过去。   “……”   喻修竹没时间去管孟志德这变/态的死活,焦急地盯着景瞬的状态,“小景,是我,你感觉怎么样?”   “喻哥,你、你们怎么在这?”   “我昨晚接到你的电话后就不放心,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就赶过来了。”   喻修竹原本怕自己这么来一趟是多此一举,哪里知道车子刚开到酒店附近,他就接到了迟归助理打来的电话。   景瞬出事了!他被孟志德强行留在了所谓的“备采间”里!   喻修竹赶到酒店楼下,又飞速联系上了傅长汀,两人这才一并寻找了过来。   “……”   景瞬已经听不清喻修竹在说什么了,他绷了许久的神经骤然断裂,强撑的意识渐渐模糊。   傅长汀立刻拿出手机,“小景状态不对,先喊救护车,马上去医院!”   喻修竹也紧着心,连忙颔首,又施舍给了孟志德一个眼神,“这畜/生怎么处理?”   他不是担心孟志德流了这么多血、会有性命危险,而是怕以这人的无赖油滑脾性,醒过来以后倒打一耙!   “我来处理。”   傅长汀又狠踹了孟志德一脚,当机立断,“你先带小景去医院,我让我助理过来帮你们。”   “好!”   ……   澳市,私人机场。   迟归提前处理完了原定六天的工作量,定了今晚的私人航班返回海市。   前往机场的高架道路平坦而通畅,黑车疾驰,车窗外的模糊画面一帧帧掠过,和记忆中的某个深夜有着莫名的相似性。   积压在内心深处的阴霾翻涌了一瞬——   迟归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慌,向来克制的他在确认节目组已经收工后,特意给远在横城的景瞬打去了电话。   电话顺利接通。   景瞬的声音像是一道安定药剂,轻易抚平了迟归那点没有道理的恐慌。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拨通这则电话,只是和景瞬闲散聊着天,可两人间的对话没持续多久,意外就出现了——   电话那头的景瞬突然没了声响,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道陌生声线。   令人作呕的暗示,带着病态痴狂的索取,期间还夹杂着重物落地,以及那熟悉的、独属于景瞬隐忍的痛闷声。   “……”   迟归意识到了正发生在景瞬身上的伤害,控制不住地喊了两声。   对方的应答声响起,又骤然停下,反倒是另外一人更加恶心的胁迫。   迟归死死压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让陈易铭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了喻修竹,又让韦迪迅速报警,将景瞬腕表上的定位实时发送。   啪嗒。   原本还通着的电话,在某个时刻骤然挂断。   迟归的神经紧跟着崩断,死神再度扼住了他的喉咙,拽着他不停向地狱坠去,直到起飞前的那一刻,他才收到了喻修竹的消息。   景瞬已经被他们找到,并且及时送到医院,人暂时没有大碍。   “……”   飞机上很快升至万米高空,迟归的心又跟着升到了高处,悬而未落。   申请改道落在最近的杭市后,他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横城。   凌晨三点,医院住院部的走廊比想象中得更空荡,迟归顺利找到了景瞬所在的病房号。   啪嗒!   紧闭的病房门打开。   房间里只留了一张床头灯。迟归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床上正昏睡着的景瞬,直到这一刻,他麻木了许久的心脏才有了重新跳动的实感。   喻修竹一直熬夜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   他看清出现在门口的迟归,暗中惊讶对方赶过来的速度,小心拉开椅子起身招呼,“来了?”   声音被控得很轻,应该是怕吵醒病床上的人。   迟归放慢脚步往里走,视线一直凝在景瞬的身上没离开,“情况怎么样了?”   “做过全面的身体检查了,后脑勺应该遭受到了撞击,有肿包,初步判定有中度脑震荡,腰和腿的情况倒是还好。”   喻修竹只挑关键来说,“不过小景还在复健,后续得请宋教授他们再做个检查。”   迟归颔首,“已经让陈易铭去请了。”   喻修竹继续说,“孟志德那畜/生藏得太深了,小景今晚肯定遭到了惊吓,他中途迷迷糊糊醒了一次,但一直在梦呓。”   “医生往他的注射药剂里加了一点点镇定剂,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对了,还有点小烧,但不严重。”   “……”   迟归紧着呼吸,没有说话。   喻修竹大概能猜到他此刻的情绪,主动说明其他情况——   孟志德伤得比景瞬更重,脑袋上缝了针,也在昏迷不醒,不过警方已经赶到将他彻底看住了,傅长汀团队那边帮忙盯着后续情况。   “现在什么都不如小景重要,一切等他醒来后再说。”   “嗯。”   迟归应了一声,视线总算往喻修竹的脸上偏了偏,“辛苦了,我来守着他吧,你先回去休息。”   喻修竹知道景瞬和迟归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应声,“行,小景这边有情况的话,随时和我说,我等白天再来。”   发生了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酒店周围又少不了蹲点的粉丝,万一被拍到了或者走漏了风声,指不定会在网络上闹出什么舆论。   喻修竹必须要防范于未然。   病房门再度被合上,迟归才坐在了喻修竹原先的位置。   他注视着床上正昏睡着的景瞬,小心翼翼地牵起了对方并未插针的右手,拢在了自己的掌心。   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不是记忆中的冰冷,也不像噩梦里的僵硬。   迟归眼眶莫名泛酸,忍住那点情绪上延迟的崩溃。   他吻了吻景瞬的手背,将其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颊,合眼许久,才愧疚万分地道出一句——   “宝宝。”   “对不起。”   对不起,他差点被这段时间的“幸运”和“幸福”冲昏了头脑,根本没能做到好好守护。   好在,命运这次对他没有那么残忍。   …   景瞬觉得自己陷入了很长、很深的梦里,他又回到了五楼的备采室,眼前依旧是孟志德那张恶心的脸。   景瞬趁着空隙扶墙逃了出去,可这双腿就是死活跑不起来。   他只能一点点地往前挪动,可酒店的走廊这么笔直的一条无限延伸,根本找不到电梯和其他藏匿的房间,更看不到所谓的尽头——   孟志德就这么“追”在他的身后,永远隔着一步之遥,让他时刻悬着心。   景瞬最终耗尽了力气,摔倒在地上。   他惊恐万分地转过头,只看孟志德面色扭曲地扑了过来。   “景瞬!你逃不掉的!”   “滚开!”   景瞬急得浑身热汗,就在对方即将接触到自己的那一瞬间——   周围空间突然跟着旋转、扭曲,头顶的光线开始忽明忽暗,酒店的地毯消失,成了冷冰冰的大理石地板。   景瞬再回神,发现自己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冬日牢笼,身上压着的轮椅很重很沉,任凭他用尽力气还是无法挣脱。   “……”   景瞬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又捡起近在咫尺的手机,试图求助。   只是这一回,置顶的联系人那栏的“宋予”两字渐渐模糊,变成了“迟归”。   没等电话拨通,虚掩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替他挣开身上的枷锁,将他拥入怀中,还温柔地擦拭着他额头上的虚汗。   “不怕。”   “没事了。”   “宝宝乖。”   “瞬瞬,我在这儿。”   景瞬费力地抬起眼皮,视线像是糊了一层水汽的玻璃窗。过了许久,他才依稀辨认出眼前人的面容。   “迟归?”   声音含糊在了嗓子里,发不出来。   迟归轻柔抚摸上他的颈侧,“醒了吗?要不要喝点温水?”   景瞬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是现实,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点了点头。   迟归倒来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了景瞬的嘴边,“来,慢点喝。”   温水及时缓冲喉咙里的干渴,也让景瞬眩晕的大脑里多上一丝清明。   迟归对上他疑问的眼神,解释,“没事了,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后脑勺有点肿了,觉得头晕是正常的。”   “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都是假的,不要怕,我陪着你。”   “……”   景瞬慢慢回忆起了昏迷前的一切,贪恋的目光黏着眼前人不放。   “迟归,你怎么在这里?”   他分明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还是喻修竹在陪着自己。   迟归擦拭着景瞬额头上的细汗,“本来就打算坐飞机回海市了,知道你出了事,就赶了过来。”   景瞬有气无力,“本来没想让你担心的,对不起。”   迟归心疼蹙眉,越发自责,“你和我道什么歉?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不怪你。”景瞬从不认为这事是迟归的过错,“明明是孟、孟志德的问题。”   迟归听见这个人渣的名字,眼色微沉,“是,我不会放过他的。”   景瞬想起不久前那些膈应人的画面,总觉得自己出了汗的身上黏糊糊得不舒服,“迟归,几点了?我想洗个澡。”   “凌晨五点半。”   迟归说了一下时间,却不允许,“你才退了烧,忍忍,好不好?”   景瞬纠结蹙眉,小声吐露,“孟志德攥了我的脚踝好几次,我真的很膈应,求求你了。”   “……”   迟归退了一步,“那我去打点温水,先用热毛巾给你简单擦擦,好吗?”   景瞬点头,觉得总比不清洁要好。   迟归安抚他,“那你等我。”   “好。”   虽然这会儿来不及请护工,但是迟归巴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他端来热水和干净毛巾,先给景瞬擦了擦额头、脖颈和手臂,然后才在景瞬的同意下,细致擦拭起了脚踝和小腿。   那种附在心理层面的油腻被带走,景瞬总算觉得浑身舒爽了。   迟归靠近,“现在好点了吗?”   景瞬嘴角微弯,“嗯。”   迟归将他的被子往上扯了扯,说,“头还晕吗?再睡一会儿?还早呢。”   “……”   景瞬小幅度地往左侧挪了挪,给迟归腾出半个床位,“你也睡一会儿吧?”   迟归拒绝,“不了,我不困,在这儿守着你。”   景瞬抓住他的指尖,是依赖,也是撒娇,“我怕我又会噩梦,你上来陪我睡,好吗?”   迟归躺上了床,侧身再三确认,“我身上的衣服没换。”   “我也没换,我们谁也别嫌弃谁。”   景瞬往他怀里钻了钻,在熟悉气息的包围下总算放松下来,“迟归,你抱抱我。”   迟归将他圈在怀里,将迟来的道歉说出口,“对不起。”   “不怪你。”景瞬在他的臂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重新闭上眼,“你不要自责,我真的没事。”   迟归吻了吻他的发丝,低声承诺,“睡吧,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   “嗯。”   天光大亮。   景瞬这一觉恢复了不少体力和元气。   直到午饭过后,喻修竹和傅长汀才一块赶到了医院,除此之外,陪同前来的人还有助理小莫、经纪人陈江。   双方人马汇合。   小莫最先哭丧着一张脸,缩在床位道歉,“景哥对不起,昨晚是我失职了。”   他没想到自己才离开半小时,景瞬就出现了这种危机情况,早知道是这样,他就算是疼死也应该守在对方的身边、寸步不离!   景瞬已经从孟志德口中得知了真相,不怪无辜被牵连生病的小莫,“不用道歉,孟志德一早就收买了导演助理李川,你那两杯咖啡都是加了药的。”   小莫大惊,“啊?”   喻修竹顷刻反应过来,“小莫,你现在赶紧再去做个检测,看看体内还有没有药物残留!费用公司报销!”   如果体内还有致泻之类的药物残留,说不定后续能成为证据之一。   小莫赶紧应下,“好的,喻总,我马上就去!”   傅长汀抽空询问,“小景,你赶紧怎么样了?”   景瞬知道昨晚傅长汀帮了不少忙,“汀哥,喻哥,你们都别担心了,我没什么大事,睡了一觉好很多了。”   就连最开始的晕眩,也在药剂的作用下消停了。   迟归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景瞬,“得去做个后脑勺的伤情鉴定,之后能用上。”   景瞬咬了一口苹果,含糊点头。   喻修竹和傅长汀看见两人的相处模式,一人习以为常,一人思绪微凝。   直到迟归问,“孟志德那边什么情况?”   站得离病床最远的陈江听见这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警方说,他早上七八点那会儿短暂地醒了一下。”   面对警方的审问,孟志德完美展示了什么叫做“倒打一耙”——   “他说,景瞬知道他手里面有大投资的综艺资源,所以才会托人约他进入备采室,对他进行、进行圈内潜规则的暗示。”   “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但是景瞬临时反悔,砸了他的脑袋,还想利用这事反过来威胁他拿资源、空手套白狼。”   “……”   景瞬无语,连手上的苹果都没了味道。   迟归和喻修竹神色各异,都不算好看。   “孟志德声称,自己脑袋和下/身的伤是人为的故意伤害,要反过来起诉我们。”   陈江看向傅长汀,心里又气又无奈——   他知道,自家艺人昨晚赶到救人时,确实拽着孟志德撞墙、导致他二次受伤昏迷!   傅长汀出道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和这些破事扯上关联!   要这事传出去,势必会被黑粉逮着攻击、影响声誉,简直是沾上了垃圾,摘也摘不干净!   景瞬说,“是李川带我进的备采室,他一定和孟志德提前串通了,不是有监控可以证明?”   “你说巧不巧?五楼最靠近你们那一间的监控坏了。”   “离得较远的两个监控录不到声音,只能录到你们前后两批进入了备采时,电梯间的监控也只录到你和李川一块上楼。”   “而且就像你说的——”   “李川早就被孟志德收买了,那他对警方怎么可能说实话?他说根本没有备采这回事,是你要求他带你上楼的。”   “……”   真话假话掺在一块,还隐去了自己不利的关键,还真是有点小聪明。   喻修竹接话,“孟志德就是老油条,他料定了你手里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又觉得自己伤势更重,才敢睁眼说瞎话。”   “如果没有足够的人证和物证,这事恐怕有得牵扯。”   陈江眉头紧锁,一个头两个大,“别的不说,就说你们俩是公众人物,这事处理起来都会比一般事件更棘手。”   话音刚落,景瞬就想起了一件事,“昨晚,我和李川上电梯前,偶遇了金于霖和他的助理,李川当着他们的面,说要带我去备采。”   “他们能够出面的话,至少能证明李川在撒谎?”   傅长汀才知道这事,“我去联系于霖。”   喻修竹还是不放心,“光凭这点应该不够?”   迟归将水果刀丢在了果盘里,沉声接话,“我录到了。”   “什么?”   “昨晚孟志德进入房间时,景瞬正在和我打电话,后来一直没有挂断。”   自从澳市绑架案发生后,迟归带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理,默默更改了通话设置——   和景瞬的每通电话,他的手机都会自动开启录音功能。   迟归垂眸从自己的手机里翻找,瞳孔深处酝酿着近乎能吞噬人的风暴。   几秒后,他如同宣判孟志德的死刑,“找到了。”    第59章   横城, 隆川别墅区。   经纪人谢春风一边喝着酒,一边面不改色地对着电话那头说,“陈哥, 我们于霖最近忙着组训呢, 是啊,这事业上升期, 忙点好。”   “哦,我有过问过助理, 他说那晚是看见李川和景瞬走在一块了,但两人要去做什么,他们不清楚。”   “陈哥,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可能帮不上忙, 于霖接下来这部新剧很重要, 我也不敢打扰他、让他分心。”   “……”   金于霖听着身边传来的虚假客套,翻着剧本却无心去看,直到虚与委蛇的通话结束, 他紧着的呼吸声才略微放开。   金于霖的眉眼露出纠结,“谢哥,这样搪塞他们,不好吧?”   如果景瞬真遭遇了那些破事,而他的作证能够帮到对方的话,就不该坐视不理、假装不知。   谢春风将手机甩到一旁,“有什么不好的?我们这叫明哲保身。”   “景瞬现在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反倒是孟志德伤得比较狠,谁知道这事后面会怎么发展?”   他早已经打听到了昨晚在酒店发生的事情,分析给自家艺人听, “你贸然出面作证,不一定会捞到好处。”   金于霖欲言又止,“可是《痕迹》还在播出呢,万一这事闹大牵扯了汀哥……”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   谢春风当即打断,“傅长汀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他和他的团队会想办法解决,而且,你还没看明白?景瞬出事,他倒是挺着急?”   “……”   金于霖眼神微变,想起傅长汀对于景瞬在剧组、在节目录制中的照顾。   谢春风暗示,“我没告诉你,有一部分的网友看着剧透图就嗑起了景瞬和傅长汀的邪/教cp。”   “我看过景瞬在片场的那几场戏,于霖,说句不中听的——”   “他的演技实力不在你之下,如果不是双腿受限,你们俩年纪相仿,那就得是对家。”   金于霖捏着剧本的手微微发紧,“谁和他是对家?”   谢春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你目前的发展是比他好很多,但娱乐圈是个什么地方?指不定谁就起来把你挤下去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明白吗?我巴不得景瞬在孟志德这场事件里吃点苦头、损点声誉,这样才彻底威胁不到你。”   他们不去造谣害人,但也没必要好心去助人为乐,虽然“明哲保身”听起来冷漠,但怎么不算是一种聪明的做法呢?   “孟志德现在好歹是凤凰TV的综艺部领导,手里资源多,咱犯不着为了帮景瞬就去得罪他。”   谢春风是最滑头的那类经纪人,在他的眼里,没有是非对错、善恶黑白,只有将自家艺人的利益最大化。   “反过来,我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找孟志德存上一点儿人情,以后有好的资源饼,说不定就能给你分上一口,懂了吗?”   金于霖沉默许久,终究为了自身利益压下了那点良知,“你看着办吧。”   …   电话挂断。   陈江原封不动地转述着谢春风电话里的说辞,环视病房里的各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摆着是不想让自家艺人趟这趟浑水呢。”   傅长汀蹙眉,“是他的意思,还是于霖的意思?”   陈江反问,“你发给金于霖的微信消息,他回你了吗?”   “……”   答案显而易见。   傅长汀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景瞬和迟归对视了一眼,并不意外有这样的回复,“汀哥,没事的。”   “金于霖正在上升期,和我关系又不是很熟,他不想要出面作证是人之常情。”   娱乐圈里,冷漠才是常态。   没必要以道德层面去压制任何人、做任何事。   喻修竹也很明白这点,换个角度说,“我们有通话录音,到时候提交给警方,至少能证明孟志德是在撒谎,是加害方。”   话音刚落,陈易铭就走进了病房。   他看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径直走到了迟归的面前,将加急查到的资料递了过去,“先生,查到了。”   景瞬好奇地探去视线,“查?你们查到什么了?”   迟归将过手的资料递给了床上的景瞬,反问,“你们就不奇怪,孟志德这么不靠谱的人,凭什么在跳槽后就能当上凤凰TV的综艺部领导?”   “嗯?”   景瞬迅速翻看起了到手的资料,眸光一震。   喻修竹忍不住问,“怎么了?”   陈易铭接收到迟归的眼神示意,明说,“凤凰TV的高层在年前有了一波大换血,现在内部分成两派,谁也不服谁。”   “孟志德和高层之一的郑威来往密切,他在对方的邀请和担保下,才会一跃空降到了综艺部。”   昨晚下了飞机,迟归得知孟志德这号人物后,立刻就让陈易铭动用迟氏的一切关系去查了,他坚信——   孟志德这种私德败坏的人,私底下会没干过什么肮脏勾当。   陈易铭说,“凤凰台近期出品的好几档节目,其中中插广告的品牌方都和迟氏有过合作,所以我就从这点切入调查。”   作为迟归的助理,陈易铭的人脉不少算,旁人看在迟归的面子上,也愿意搭理他。   于是,有嘴巴不严实的品牌商负责人,随随便便就被他套出了话——   近半年,孟志德靠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吹捧奉承,油嘴滑舌地组了不少酒局,邀请各路品牌方的负责人参加。   陈易铭说得很隐晦,“他还挺会’对症下药‘的。”   利用色/情酒局,拉赞助中插广告、拉赞助商,私下还帮着高层郑威吃了不少回扣。   一来二去,这不就稳坐江山了?   迟归抽回了景瞬手中的文字资料,低声说,“别看太久,容易头晕。”   “哦。”   景瞬乖乖照做,但心中渐渐有了其他想法。   他看向病床周围的其他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昨晚这事,即便有录音证据,警方可能都不会重判孟志德。”   “反倒是把孟志德惹急了,他有可能破罐子破摔咬住我和汀哥不放,势必会影响到在播的《痕迹》。”   陈江忙不迭地应,“是!我就是担心这事!”   傅长汀能走到这个位置不容易,也有背后的资本想要将他拉下马,打人这事儿传出去可不好听,闹大了还容易影响声誉。   作为傅长汀的经纪人,陈江只希望后者尽可能地不要被牵连到事件当中。   迟归大概猜到了景瞬的想法,“景瞬,说说,你想怎么做?”   景瞬对上他信任并且支持的眼眸,不掩饰目的,“我要让孟志德罪加一等。”   不仅要他在警方那边遭殃,而且还要让他在业内彻底呆不下去!只有公开揭露对方的恶行,才能避免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喻修竹深知景瞬藏在柔软外面下的强硬,赞同,“是,是不能太便宜他。”   既然想要送孟志德进监狱,那就让他一次性坐够了!   景瞬饶有深意地看向傅长汀,提出要求,“汀哥,你们先去找孟志德和解吧,无论如何,你们先把自己摘出去。”   只有足够放松警惕,有些人才会摔得更狠!   傅长汀跟着反应过来,“好。”   …   半个月后,海市沃隆大酒店。   孟志德提前半小时抵达了顶层包厢,他一进门,就对上了圆桌主位上的郑威,“哟,郑董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看家里那位心烦,不如提早来这儿透透气。”郑威瞧见他脑袋上还缠着的纱布,忍不住笑,“你这脑袋没事吧?”   “那天接到你助理的电话,差点以为你要进去了,还想着找关系捞你呢。”   孟志德在斜侧方坐下,抽了根烟,“没事。”   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志得意满,“娱乐圈有几个明星不怕事?哪里敢把这种事情宣扬着闹大?”   “房间里的画面实锤,他们拍不到,走廊外的监控又坏了一个,录不到声音。”   而且,比起孟志德追着景瞬的监控画面,傅长汀揪着他撞墙的那一幕更具有煽动性和误导性。   “傅长汀的团队担心我把监控视频爆出去、给他带来’暴力打人‘的丑闻标签,第二天晚上就赶来找我私下协商了。”   协商的内容很简单——   他们愿意承担孟志德的医药费用,并且会替孟志德说服景瞬、撤销报警、不再追究。   与此同时,孟志德也要将自己的伤情压下、删除那段酒店监控视频,不许对外公开。   郑威也知道孟志德那些破事,追问,“那叫景瞬的小演员呢?他也肯不追究?”   孟志德将烟灰直接弹在地上,全然没有素质,“我让傅长汀团队去威胁他。”   “景瞬拍了傅长汀投资的电视剧,要是他敢不答应,那他在剧里戏份就要删光了。”   大流量有大流量的顾虑,小糊咖有小糊咖的担心。   既然如此,各取所需,各退一步。   孟志德有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标准,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傅长汀在圈里的咖位不算小,与其和他结仇,我还不如多一事少一事。”   只可惜,那天没能玩上景瞬那双腿。   不过,想到景瞬已经能起身走路了,孟志德倒变得兴致缺缺,没了欲/望。   叩叩。   包厢门打开。   清一色的俊男靓女走了进来,不是小模特,就是小网红。   为首的那人娇滴滴地喊,“孟总,人都到了。”   孟志德推了一下眼镜,示意,“老规矩,今晚表现得好些、放开点,以后少不了你们的广告资源,更少不了你们的钱。”   “干你们这行的,不抛弃羞耻心,那就什么都得不到,懂了吗?”   “懂了。”   应和声响了起来。   孟志德示意郑威,“郑董,你先挑一个?”   郑威不是头一回参加这种酒局了,随手挑了个顺眼的,“你过来。”   “是。”   二十分钟后,参加这场酒局的品牌商负责人统统到位,两三轮加了料的洋酒下肚,众人全都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包厢里面还安排了三个小房间。   胆大的直接在酒桌上就开始闹了,个别含蓄一些的,则是带着挑中的酒伴进了小房间。   孟志德的取向本就怪异,对这些人提不起任何兴趣。   何况,景瞬当初的那一脚踢得有些重,他的某处到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   开始上头的酒意,使孟志德有些眩晕得喘不上气,他干脆起身,走到包厢外透透气。   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亮了起来,却照不透那些角落里的肮脏和恶心。   孟志德站在顶层天台上,慢悠悠地抽着最后一支烟,还没等他想要往回走,包厢方向就传来了一阵骚乱的动静。   男女慌乱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紧接着,是一道掷地有声的命令,“警察!都不许动!有人举报你们聚众淫/乱!”   “每个人!穿好衣服靠墙站!赶紧!”   “……”   孟志德远远瞥见包厢门口的警方,吓得一激灵,指尖夹着的香烟燃到尽头,无情地灼伤着他的指腹。   “啊嘶!”   孟志德连忙将其甩在地上,胡乱地踩了两脚。   举报?   怎么会被举报?   他明明已经花钱收买了这家酒店的经理!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孟志德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意识到逃命要紧!   趁着几名警方进入包厢的间隙,他迅速钻入了离得最近的安全通道,慌不择路地往下逃窜。   安全楼道里的照明灯已经坏了,只有“安全通道”的标志牌泛着莹莹的绿光。   因为突然间激烈的运动,孟志德还未痊愈的脑袋开始泛起一阵的眩晕。   上方传来重叠的脚步声,很急切。   就在孟志德以为这是幻听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拽住了他的胳膊,用力逼迫他停下。   孟志德的重心猛地往后一偏,他回头细看,才发现是两位体格健硕的男人,正一左一右禁锢住了他。   楼道内的环境太幽暗,这两名陌生男子还戴着口罩,让孟志德根本看不清真容,他挣脱不得,“你、你们是谁?放开我!”   对方根本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反倒收紧了力道,“老实点,别动!”   哒——哒——哒——   忽然间,顶上的楼梯再度传来动静。   皮鞋踩地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楼道内,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孟志德呼吸急促,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间,他想要大声呼喊,又害怕引来顶层的警方。   没多久,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孟志德的跟前。   高大的身形所带来的压迫感如有实质,将他彻底笼罩在了阴影里,极具震慑力。   逃生指示牌散发出的绿色荧光打在来人的侧脸,在口罩和鸭舌帽的双重加持下,那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漆黑无比的墨瞳。   孟志德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从中透出的寒意,汗毛直立,“你是谁?”   身后的两名彪形大汉同时出声,“先生。”   “……”   先生?   这也没名没姓啊!   他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1号人物?   孟志德被眼前人发深的眸色盯得腿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听见对方一字一句地问:   “你哪只手碰了他的脚踝?”   “……”   孟志德反应了慢了好几拍,后知后觉,“你和景瞬是什么关系?是他让你……”   “你也配提他的名字?”迟归厉声打断,冷冷看向他的右手,“右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后方的两位打手就有了动作——   一人捂住孟志德的嘴巴,而另外一人直接控住他的手腕关节、狠狠扭折。   “啊!”脱臼的痛感瞬间冒头,但又被用力按死在了喉咙中。   迟归并没打算就此结束,又问,“还是左手?”   语音未落,双重痛苦席卷了孟志德的全身,让他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迟归命令,“放开。”   两名打手照做,毫不留情地收手丢开。   孟志德狼狈地跪倒在地上,脱臼的双手就这么垂在地上,没有移动的可能性。   迟归垂眸,一言不发地踩了上去。   孟志德愣是痛到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他怎么都没想到,景瞬身边居然还有这么一号疯子!   迟归狠狠地踩了许久,这才慢悠悠地后撤半步。   他望着还在苟延残喘的孟志德,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迟点带下楼移交给警方,就说你们是报案人,蹲点发现了要逃跑的他,扭打中误伤了手。”   两名打手心中有数,“是。”   孟志德这会儿没有昏死过去,冒着冷汗喘着出气,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往楼下跑。   可他完全高估了自己,大脑的晕眩再次传来。   孟志德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地从楼梯上滚落摔下。   咯嘣!   腰椎骤然发出清脆的一声!   前所未有的剧痛席卷了全身,让他顷刻陷入昏迷,再也没了逃跑的可能。   “……”   自作孽不可活。   迟归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着重交代了几句,稳步从楼层安全门离开,乘着电梯下了楼。   等在大厅里的陈易铭立刻迎了上去,“先生,怎么样了?”   本来对付孟志德这种人渣,迟归没有亲自出面的必要,可一想到对方对景瞬造成的伤害,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宁愿冒着被警方发现的风险,迟归也一定要亲自料理这个变/态/畜/牲!   迟归快步走出酒店,要求,“你让律师把之前整理好的证据全部提交上去。”   多罪并罚,他要好好让孟志德吃够牢狱苦头!   陈易铭飞速应下,“是。”   …   三天后,海市公安局发布了一则蓝底白字的通告——   “三日前,我市公安局接到聚众举报,在某酒店存在聚众淫/乱的恶劣行为,相关执法人员迅速前往、开展侦查抓捕工作,目前已将十二名违法犯罪人员抓捕。”   “经调查,孟某德,男,43岁,长期以酒局形式组织淫/乱交易,目前所有相关证据已固定并且移交司法机关,已依法采取形式拘留!”   “我市将严厉打击违法犯罪行为,维护和谐清风社会秩序!”(*)   等待已久的傅长汀和喻修竹第一时间出手,利用自己的圈内人脉,直接一传十、十传百扩大了这事,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与此同时,有网友扒出了孟志德的身份,加上营销号的联通传播开来,孟志德顿时遭到千万骂声,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至于,孟志德对景瞬造成的伤害、以及景瞬对于孟志德报警和起诉——   迟归等人很有默契地将这事压在了暗处进行,尽量避开了网络众人对景瞬的恶意揣测和编排。   …   夜里有了初秋的凉意。   景瞬一边吃着林叔备好的水果块,一边饶有兴致地查看着网上新闻。   他在横城医院小住了三天,返回海市后又接受了更加专业的腿部检查,好在并无大碍。   经过这半个月的休养,就连脑震荡也好全了。   忽然间,景瞬看见了一条最新的爆料,发出一声惊讶,“我天。”   迟归和韦迪、陈易铭正好从书房忙完下来,前者听见他的嘟囔,“怎么了?”   景瞬抬眸看向迟归,第一时间分享,“我看有视频号爆料说,孟志德在警方上门后慌乱逃窜,从安全通道的楼梯上摔下来了?”   “而且他把腰椎摔断了?影响到行动能力了?”   “……”   迟归想起那天孟志德摔下来的惨重声响,假装不知情,“是吗?我看看。”   说着,他借机坐在了景瞬的身边,右手从对方的背后绕了上来,以半包围的保护姿势查看起了手机界面。   “……”   景瞬一点儿没觉得被冒犯。   他感受到迟归萦绕上来的气息,反倒悄咪咪地往对方怀里贴了贴,乖乖递上手机,“喏,你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作为过来人,景瞬知道腰椎受伤一事可大可小,如果伤势严重的话,确实会影响到下/半/身的各项功能。   陈易铭一直暗中盯着孟志德的情况,“是有这么回事,高坠导致腰椎受伤,一直待在警方定点的医院,大概率是要双腿瘫痪了。”   除此之外,孟志德醒后就陷入了癫狂状态——   他一直声称景瞬派了人找他麻烦、故意将他打成了重伤,但由于他拿不出任何证据,并且本身多罪并犯,警方依旧盯着他本身不放。   景瞬不知道迟归私下去找过孟志德,听到这一情况后只觉得大快人心。   他心情很好地递给狗宝一块小苹果块,带着点狡黠,“迟归,虽然幸灾乐祸是不好,但我还是想说天道好轮回!”   孟志德不是有恋/残/癖吗?   现在好了,他可以好好抱着自己行动不便的大腿度过后半生了。    第60章   初秋的凉意开始在夜里入侵。   迟归独自在床上睡着, 神色却很不安稳,那挥散不去的梦魇再次席卷而来。   迟归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屋内的寒气迎面扑来, 比下了雪的屋外还要凉。   接到电话的医护人员提早一步赶到, 正奋力做着急救,景瞬就这么躺在担架上, 裸/露在外的身体骨瘦嶙峋。   “……”   迟归从未看过一个人的脸上能够出现如此灰败的颜色,就像是一朵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残花, 再也没了往日盛开时的生机。   景瞬的手垂了下来,任凭医护人员怎么努力,都无法换回他消散的意识,仿佛眨眼之间,他就会消散在这场冬雪里。   迟归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 不过三步的距离, 却硬生生无法再往前挪动一步。   他想起和景瞬的初见,对方穿着小乞丐的戏服,喊他:“哥哥, 生日快乐。”   他想起和景瞬的重逢,对方醉着酒无助地低喃,问他:“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他想起每次和景瞬在线上讨论剧本,对方那沉浸在剧情里的鲜活语调,甚至带着一丝期待和他说:“宋予,未来有机会的话,我想见见你。”   一幕幕在迟归的脑海中飞速掠过,却始终无法和眼前人联系在一块。   直到,急救人员走到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询问:   “请问是家属吗?”   “……”   “抱歉, 我们已经尽力了。”   “……”   迟归全身血液倒涌,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刻意屏蔽了这声称得上荒唐的结论,用尽全部的力气跪倒在了担架边上。   景瞬?   迟归张了张口,却痛苦地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要伸手触摸,却始终够不到眼前人。   视线在从未有过的水雾中模糊,再慢慢变得清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动,迟归发现自己站在了陌生的酒店走廊。   几米开外的地方,景瞬就倒在酒店走廊里,眨眼睛,他又被面目可憎的孟志德拖回到了房间里。   不!   不可以!   “——景瞬!”   迟归猛地从床上惊醒,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和往常一样,又被这类梦魇惊出了一身虚汗。   眼下才凌晨三点,迟归睡意全无,他怕自己一躺下,就会坠入周而复始的噩梦。   迟归进了浴室简单清洗,换上新的睡衣后出了房间,别墅里静悄悄的,家中所有人都沉浸在睡梦里。   “……”   迟归放缓脚步走到二楼,停在景瞬的房门前。他心里的恐慌根本无法散去,挟持着理智越了界。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景瞬的卧室并没有上锁。   迟归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借着微弱的墙灯光亮看向床,原本还在睡觉的狗宝敏锐醒来,第一时间将警告声呜咽在了喉咙里。   “唔~汪~”   它从床尾跳了下来,爪子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动静。   迟归蹙眉,小声示意,“乖,安静!”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景瞬像是有了感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嗯?宝宝?”   他瞥见房间门口的身影,愣了好几秒才不确定地出声,“……迟归?”   “是我。”   迟归见状,干脆走近。   他俯身靠近床上的人,“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对视。   景瞬的嗓音还透着刚睡醒的软,“没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睡着,想着下楼看看。”迟归没有提及自己做的噩梦,口吻里仍是残存着歉意,“对不起,没经过你允许就打开了房间门,还把你吵醒了。”   景瞬看着窗帘缝外全黑的天色,试图邀请,“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   迟归沉默了两秒,没舍得拒绝这份邀请,上了床,他不像之前那样环抱着景瞬、将对方搂在自己的怀中。   而是一反常态地低着头,贴近了景瞬的颈窝和胸口,沉默而用力。   砰——砰——砰——   稳健的心跳声闯入耳膜,足以击碎所有的不安,迟归那根断了的神经这才有了重新连接的迹象。   他深吸了一口气,喊得很轻,“宝宝。”   景瞬感受到迟归身上散发出来的脆弱,有些诧异,“迟归,你怎么了?”   迟归不回答,只是又一次喊,“宝宝。”   “嗯?”   景瞬不确定地应了一声,“我在呢。”   他指尖没入怀中人后脑勺的发丝,缓慢地摩挲安抚着,“你是不舒服?还是做噩梦了?”   “噩梦”两个字出口的刹那,迟归就联想到了那些往事,呼吸不可控地急促起来。   噩梦是真的。   噩梦里发生的一切,也是真的。   “……”   景瞬默契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过的变动,确定了答案。   “迟归。”   他轻声喊,带着点安抚的笑,“你是不是梦见我出事了?才会三更半夜跑下来偷偷看我?”   迟归不说话,但抱得更紧了,“宝宝。”   有种意料之外的黏人,比狗宝还要强上一点儿。   出事后的这半个月,迟归一直没去总部,而是成天待在家里办公。   景瞬原本还在疑惑对方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清闲,此刻,他有了更出乎意料但明确的答案。   迟归在担心他。   甚至在恐惧他还会发生其他意外。   “我没事呢,都已经过去了。”   景瞬腾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拍着迟归的后背,笑得更明显了,“迟归?迟归,我们聊聊,好不好?”   “……”   迟归调整了一下姿势,微微拉开了距离,“笑什么?”   景瞬在昏暗中抬眼,问他,“在笑,你是不是也挺喜欢我的?”   迟归反问,“你觉得呢?”   景瞬说出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你会把我送你的鲜花制成干花保存,会担心我脚上的磕碰和淤青,会自责孟志德对我的伤害,会连夜赶到医院照顾我,还会……”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迟归发出一节字音,“嗯?”   景瞬吻了吻他的薄唇,浅尝辄止,“还会和我接吻,你不反感和我的亲密接触,对吗?”   迟归又应了一声,承认了。   “……”   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景瞬听见眼前人的回答,嘟囔,“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是还需要时间去考虑吗?”   迟归实实在在愣了好几秒,发出一声无奈,“什么?”   景瞬哼唧,“什么什么?”   迟归重复着他上面的话,“我会收藏你送的花,会替你的淤青上药,会懊恼出事时不在你身边,会想要抱着你睡觉,控制不住想要——”   两人的唇又贴在一块,只是这回主动方成了迟归,“吻你。”   “……”   “唔。”   迟归惩罚似地咬了一下景瞬的下唇,“宝宝,我以为我们生日那天就在一起了。”   景瞬慢了几拍,“那你还让我追求你?”   迟归狡辩,“谁让你一个劲地求过程,不直接问结果的?但凡你多问一句,迟归,我们算在一起了吗?我都会回答,是。”   景瞬低哼一声,“你分明在故意逗我。”   迟归笑了声,没否认。   景瞬并不纠结这点懵懂所带来的乌龙,只当这是好友虞臻口中的情趣。   即便如此,但他正儿八经地发问,“迟归,那我们算在一起了吗?”   “是,我们在一起了。”   迟归回应着他的提问,还不忘补充,“但你要知道,在我这里,没有后悔和分手的选项。”   “我也没有。”   景瞬勾唇,主动环上迟归的臂膀,“我不会后悔。”   自从十八岁之后,景瞬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不断地朝着黑暗下沉,直到迟归的出现,就像是一束光照进了他的阴霾。   “迟归。”   “嗯?”   “我喜欢你,真的。”   两人轻抵着鼻尖,够蹭着彼此的呼吸,“特别喜欢你。”   迟归吻了上去,“我知道。”   有别于前两次的强势,这次温柔得如同春水泛滥,让人越发沉溺其中。   一吻完毕。   景瞬的大脑变得晕乎乎,气息还有点不稳。   他看着隐隐吐白的窗帘缝,“迟归,你今天要不要去总部?”   “不去,在家陪你。”   迟归圈进怀中人,哄道,“你安心睡,我们一起睡到自然醒。”   有些错误,迟归不会允许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   秦烨说得没错,手里的权势和资产再重,也重不过恋人的安危。   迟归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睡吧,你得有体力去复健。”   景瞬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合了眼,“嗯。”   …   两人的关系正式说开后,迟归干脆不装了。   他不想要再重复那样的噩梦,当晚就抱着景瞬上了三楼,还要求以后每晚都要睡在一块。   景瞬也觉得在迟归的身边很安心,就没拒绝。   是夜。   景瞬正在浴室里洗漱,迟归端坐在电脑前,结束了最后一则跨国的视频会议。   他刚摘下耳机,就看见狗宝正拖着自己的大狗窝,一路从二楼拖到了三楼,这会儿正吭哧吭哧地往主卧里面搬。   “狗宝!”   迟归起身,快步拦住了狗宝的路,“你不准睡里主卧,你长大了,你要单独睡。”   狗宝瞪着大眼睛,对着他就喊,“汪!”   凭什么!宝还小!宝不服!   迟归看出它的不服气,“说不行就不行,更不能上床和景瞬一块睡觉。”   狗宝急得前脚原地蹦跶,“汪!汪汪!”   宝才不听你这归的!   它丢下自己被拦截的狗窝,绕道打算往主卧里钻。   迟归眼疾手快揪住了狗宝的后颈肉,毫不留情地往外拽,“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汪!”   偏要可以!   “不行。”   “汪!”   就行!   景瞬坐着轮椅出了浴室门,看见一人一狗“对峙”的画面,忍不住笑,“你们在干嘛啊?”   狗宝一个转身,抢在迟归之前跑到了景瞬的身边,它嗷呜叫唤个不停,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呜呜~”   “好了好了,我们宝宝怎么了?”   景瞬一边揉着狗宝的大脑袋,一边看向主卧推拉门外的迟归,“你们刚刚是不是在吵架?”   迟归收敛神色,否认,“没有,我和狗吵什么架?”   景瞬不信,“迟归,不许和狗宝吵架。”   “……”   迟归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靠近他,“它这委屈的可怜样都是装出来的,就你心软。”   早知道这狗这么爱表演绿茶,当初就不应该挑来养。   “唔~”   狗宝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大脑袋搁在景瞬的膝盖上,顺便很有狗脾气地背对着迟归,尾巴晃了两下,宣告胜利。   迟归眉梢一挑。   他靠到轮椅侧面,弯腰将景瞬横抱起来,二话不说就进了主卧。   狗宝急了,也不想拖狗窝了。   它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追上,跳到了床尾跟上,急得原地转圈圈。   “嗷汪!”   景瞬刚准备探去视线,再看看自己正在撒娇的小狗。   “景瞬。”   迟归一下子扣住恋人的下颚,偏不让他转头,“你别理它,让它上主卧的床,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虽然他一开始的底线,是要把狗宝养在院子里、还不许进屋。   景瞬藏着笑,“好吧。”   没多久,两人一块儿躺了下来。   景瞬随口询问,“迟归,你一开始为什么不喜欢狗狗?我觉得你挺排斥的。”   “没有不喜欢。”   迟归觉得景瞬迟早是要看见那道疤痕的,想了想,干脆敞开自己的睡袍上端,“就是小时候留了一点儿阴影。”   “……”   景瞬来不及脸红,目光就触及到了他左肩上的长形伤疤,哪怕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这条旧疤仍然称得上触目惊心。   不难想象,当时伤口的严重情况。   景瞬露出心疼的眸光,追问,“是被狗咬的?怎么会这么严重?”   “嗯,乡下村里的疯狗。”   迟归将那段尘封依旧的过往阴影,平铺分享在了景瞬的面前,“那会儿七岁吧?我刚上小学,考试拿了年级第一。”   “外公为了奖励我读书认真,去同村的屠户那边定了一条猪肘,说要给我炖肉吃。”   宋家二老确实没什么闲钱,对于年纪尚小的迟归来说,能吃上这么一大块的肉是很难得的。   他得到了两位老人的允许,兴高采烈地自己去提了猪肘,然后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为了除尽上面的猪毛,猪肘特意烤过火,表皮带着肉的焦香。   结果就是这么倒霉,迟归半路遇到两只大体型的土狗。   “乡下很多土狗都是散养的,不一定有主人投喂,它们经常饱一顿、饿一顿,有时候饿狠了,就会变得很凶。”   “我一时没防备,那两只疯狗就从后面扑了上来,一只负责压制我,一只负责咬抢我手里的肉。”   “我骨子里的性子很倔,哪里肯舍得这块来之不易的食物?加上那会儿年纪小,怕弄丢了花钱买来的猪肘会被外公骂。”   迟归死死拽着不放,试图对着两只恶犬拳打脚踢,要知道动物都是有脾性的,惹狠了,撕咬就是常有的事。   如果闻见了血,野性就更足了。   “幸好同村的伯伯路过看见了,拿着铁锹帮我赶走了那两只狗,又喊来了我外公外婆,他们骑着电动小三轮送我去了医院。”   迟归肩上的伤不是简单的血洞,而是被恶犬硬生生撕咬出来的,流了一路,当时的值班医生都吓了一跳,以为他的右肩膀要废了。   景瞬眉头越皱越紧,是迟到了二十年的心疼。   他小心翼翼地触上迟归肩膀上的疤痕,“很疼吧?”   迟归拢住恋人的手,安慰,“没事,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已经想不起来那种痛感了。”   “不过,我现在都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我外公外婆急着送我去县医院,那条猪肘不知道丢在了哪个角落,我后来还是没吃上。”   景瞬反应了两秒,笑在他的怀里。   迟归见恋人开心,全盘拖出逗他笑,“养伤那段时间,我梦到最多的不是那两只恶犬,而是那条不翼而飞的猪肘,总是想知道那是什么味。”   不过,看病养伤花了不少钱,宋家二老甚至还向村里人借了点,迟归一向懂事,再也没在长辈面前提起这事儿。   景瞬想象中迟归童年时期的模样,“原来你小时候也会嘴馋啊?”   迟归反问,“你小时候不馋?”   “馋啊。”   景瞬脱口而出,脑海中浮现了一道身影——   小时候,他最馋的是徐佳做的饭菜。   每次在剧组下了戏,他总是万分期待地打开小小的餐盒,里面是搭配均衡的菜色和水果,又香又好吃。   迟归看出景瞬的分心,问,“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   景瞬回神,笑盈盈的眸里带着一丝狡黠,“我们明天就吃炖猪肘吧?我也想吃了。”   迟归失笑,捏了捏他的耳垂,“故意调侃我,是不是?”   “七岁的小迟归没吃成。”   景瞬偏头蹭了蹭迟归的掌心,一字一句都裹满了认真,像是在弥补迟归的童年,“我们替他尝尝,好吗?”   迟归微微低头,就吻住了怀中人,“好。”   ……   十月中旬,景瞬在《痕迹》里扮演的燕子经终于迎来了初登场。   得益于这部剧本身的话题讨论度,景瞬这一角色的热度跟着发酵起来,还小小地上了一波热搜——   “啊啊啊燕子经的颜,我可以!”   “这角色也是坐轮椅欸,剧组为景瞬量身打造的吗?各方面的设定都好贴!”   “真讨论:燕子经救下的那只小猫,四只腿不是全伤了?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是他亲手把小猫折磨成这样子?”   “卧槽!不会吧!”   “燕子经是明码的反派了?他自己就是行动不便,说不定心理早就扭曲、变/态了!”   “……”   景瞬饶有趣味地翻看着手机,浏览着网友们各种讨论。   燕子经是反派,却不是纯坏。   他的身上聚集了很多复杂的矛盾点,还得随着剧情的深入才能揭秘。   景瞬不会在网上剧透,只是继续翻看着大家的讨论:   “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景瞬的演技好吧?眼神戏太有内容了!”   “加一!感觉他从小到大都很会演戏!”   “景瞬的双腿还能好吗?很想看他站起来,再演更多的戏!”   “……”   能好吗?能。   景瞬的目光在这条微博上停留,耳畔又传来了复健医护人员的提示,“景先生,休息好了吗?我们再走一圈?”   “好。”   景瞬收起手机,接过递上来的拐杖,只一下,他就借力轻松站了起来。   景瞬的恢复情况一直超出预期,哪怕不用医护人员的搀扶帮助,如今的他也能靠着拐杖,行走得很稳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   迟归结束了工作,推门而入,景瞬正好走完最后一圈。   两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对上视线。   景瞬立刻说,“迟归,你别动,我走过去!”   “好。”   迟归配合地站在原地,等着他。   景瞬撑着拐杖,一步步地靠近自己的恋人,即便复健的过程再耗费体力,但他的眼眸始终泛着幸福的光亮。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   景瞬笑问,“迟归,我表现得怎么样?”   迟归夸他,“很棒。”   复健人员微笑着上前,“以景先生的恢复速度,很快连拐杖都无用武之地了。”   迟归心情很好,“借你吉言,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辛苦你们了。”   “好的。”   …   半小时后,景瞬从浴室里出来。   迟归将轮椅推到了他的跟前,温柔示意,“得劳逸结合。”   “好。”   景瞬重新坐在轮椅上,仰头是不自觉的撒娇,“好饿。”   迟归捏了捏他的耳垂,接话,“这就带你去吃晚餐,等再回来陪你追《痕迹》的最新两集,好吗?”   景瞬点头,“嗯。”   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消息震动。   景瞬将手机拿出来,目光对准了上方的消息弹窗,看清联系人的那一刻,他嘴角的笑容随之凝固,脸上露出了微妙的错愕。   迟归察觉到恋人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   景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接将手机屏幕展示在了对方眼前。   消息联系人的备注上,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妈妈。   意料之外的,徐佳竟然主动给景瞬发来了问候短信:   “小瞬,你最近有空吗?妈妈想见你。”    第61章   一阵秋风起, 梧桐落叶散了满地。   老式居民楼的外街已经换成了统一的木质装潢,一辆黑色轿车早早占据了对角的停车位,但车上的人始终没有下来的迹象。   迟归没有催促副驾上的景瞬, 只是默默牵住了他的手。   车里开了一点暖气, 但景瞬的手很凉。   迟归默不作声地替恋人揉着、试图带来热度,“不要勉强自己, 如果不想去,我们就回家。”   “……”   景瞬听见恋人藏在安慰里的担心, 笑了笑,视线还凝在车窗外——   在他们车位的斜前方,是一家开在居民外街马路上的港式小餐馆,透过餐馆的玻璃门窗,能够看见最后一排的餐桌上, 有位红衣女人正在翘首以盼。   昨天, 许久不联系的徐佳突然给景瞬发来了短信。   “小瞬,你最近有空吗?妈妈想见你。”   “……”   景瞬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见徐佳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了。   上辈子事故发生后, 徐佳曾经短暂地来探望过他,但每次都是急匆匆地离开——   不是她的现任丈夫打电话来催她回家,就是她的小女儿到点该下辅导班了、得赶过去接孩子。   再后来,景瞬搬出了那套老房子,住进了迟盛要求的新家。   他一开始还抱着希望,将自己的新家地址发给了徐佳,但对方只是口头承诺:“妈妈有空就去看你”,却从来没有兑现过。   重生之后,景瞬从始至终没想过去主动联系徐佳,他害怕得到的答案令自己再度失望, 所以宁愿斩断那些不该有的期待。   景瞬看着被迟归紧握的手,吐露真心话,“迟归,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比起早早就摆烂、忘记父亲职责的景观海,徐佳对于景瞬的付出确实更多——   对方会陪着他在剧组上戏、拍摄、收工,会给他定制成长所需要的一日三餐,会支持并且培养他的兴趣爱好,也会帮他打理各种日常琐事。   即便这样的“付出”,最终是为了在景瞬身上收获“回报”。   徐佳在性格上带有一定的强势色彩,她不允许有任何经纪公司插手亲生儿子的拍戏事业,总是习惯掌控一切人事物。   正是这个原因,她和景观海才会越走越远,最终分道扬镳。   比起景观海的婚内出轨、生下孩子,徐佳至少陪着景瞬到了十五六岁。   没有一个小孩不会渴望母爱,何况,曾经的景瞬确实被徐佳捧在掌心里疼爱过。   所以在收到对方的主动邀约后,景瞬没忍住应了下来,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踌躇着不敢下车。   迟归敏锐察觉了景瞬的情绪,“瞬瞬,你在怕什么?”   景瞬深吸一口气,说得很不确定,“我怕她不是真的想我,而是看中了我身上的利益,就像景观海那样。”   现在的景瞬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哪怕没有大红大紫,但至少比之前多了一批人气和热度。   他渴望缺失了多年的母爱,但更怕从对方口中听到令人心寒的话。   迟归解开景瞬身上的安全带,抚了一下他的颈侧,“你就当这是一次普通的见面,是对过往的告别。”   “我有在,往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迟归看得出来,景瞬还是想和徐佳见面的,只是怕再次收到名为“亲情”的伤害。   手机响起了消息震动,是徐佳发来的:   “小瞬,妈妈已经到了,你应该出发了吧?别着急,我等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   景瞬听见迟归给予的鼓励和保证,又看向已经在店里等了将近半小时的徐佳,终于还是做出决定。   “迟归,那我过去了?”   “好,我等你。”迟归从后排给他拿来拐杖,“别着急,慢慢走。”   这种母子见面的场合,迟归不方便陪着景瞬一块进去。   “我就在车里等你,哪儿也不去,万一有其突发情况,我第一时间去找你,好吗?”   “好。”   …   已经过了午饭的高峰期,这会儿店里没有其他食客,景瞬拒绝了服务员的帮忙和指引,撑着拐杖缓步走向了最后一排位置。   原本徐佳还在低头看着手机,听见动静后,她立刻抬了头。   “……”   时隔多年未见,徐佳在容貌上有了些许变化,那双本该明艳的桃花眼黯淡了一些,眼角似乎还生出了岁月的痕迹。   但她还和从前那样,爱穿鲜亮颜色的衣服,爱化精致的妆容,并且体态保持得也很好。   景瞬从小就觉得,自家妈妈的长相胜过了很多娱乐圈女明星,只是缺少点接好戏的运气。   母子两人久违地碰了面,气氛却有些意料之外的尴尬。   景瞬就站在离徐佳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些拘束地攥紧了拐杖,“您好。”   “……”   徐佳听见这声生疏的开场白,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谁家孩子见了母亲的第一面,不是喊“妈妈”,而是用“您”来指代?   她连忙用指腹擦了擦眼泪,起身迎接,“小瞬,你、你来啦,赶紧坐,坐下聊。”   徐佳还绕过餐桌,想要去搀扶景瞬。   “……”   景瞬默不作声地避过了她的帮忙,坐了下来。   徐佳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慢了半拍才收回来,“是路上堵车了吗?”   景瞬将拐杖搁到了一边,“不好意思,我来得有些晚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晚,你愿意来见妈妈,我就很高兴了。”徐佳主动提起了这声称呼,试图拉近和景瞬的关系。   景瞬沉默着,暂时没回应。   徐佳坐回原位,让服务员赶紧上菜,她主动给景瞬倒了一杯柠檬温水,才找话题聊着天,“小瞬,你还记得这家店吗?”   “老板重新装修过了,菜色都升级了,我刚才按照你小时候的口味点了几样,你要不要看看菜单,再加点?”   这家餐厅和景家老房子隔得不远。   景瞬以前很喜欢这家店里的红豆双皮奶,但徐佳从不让他多吃。   每回只有拍完戏、考完试了,对方才会答应他,买来这家店的港菜和甜食作为奖励。   景瞬从回忆里挣脱,控制着情绪,“您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   徐佳听见他依旧生疏的称谓,有些难受。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小瞬,妈妈没别的意思,也没什么急事需要你帮忙,就是想你了,想再见见你。”   “昨天回了一趟老小区,我听门口保安才知道,你搬出去有段日子了。”   景瞬没给徐佳发过搬迁短信。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才会给你发了短信。”徐佳说明了一下情况,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希望没有打搅到你。”   景瞬抿了一小口柠檬水,“没有打搅。”   徐佳观察着景瞬的神色,发现他不像刚进来那会儿紧绷后,也松了口气。   “可能是上了年纪,额哦最近总是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也总是梦到曾经和你爸……”   她看向景瞬欲言又止,试探着问,“我前阵子听说,景观海被警方抓进去了?”   “嗯。”   景瞬应了一声,“是我报的警。”   他对上徐佳的双眸,带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刻意,“他和他老婆惦记上了我的手术费,还想要从我身上榨干最后一点儿价值。”   “这样的一对夫妻,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   徐佳瞧出景瞬眼里的冷漠,顺着他说,“是,你做得对!景观海他就没良心!”   说着,她的脸上就浮现了显而易见的愧疚,“小瞬,妈妈知道,始终是我和你爸对不起你。”   “这些年,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当初,我真的想要把你带在身边继续照顾,但、但身体实在是不允许。”   那会儿,徐佳和第二任对象生了一个女儿。   不过,她产后的身体一直很虚弱,调养了这么些年才好转了一些。   “你去年出事那一阵子,你严叔叔因为投资失败亏了很多钱,我和他一直在吵架,还有人恶意上门催债。”   “我们不得已搬了两次家,妈妈实在是自顾不暇、抽不开身。”   “……”   景瞬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内情”,没有作出评价。   餐厅服务员走了上来,一次性将菜色上齐。   “哦,我和你严叔叔已经度过那段困难时期了,今天找你来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要单纯聊聊天。”   徐佳怕景瞬误会,连忙岔开话题,“小瞬,你尝尝,这家店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便当盒,“我记得,你以前爱吃妈妈做的咕咾肉、白切鸡和油爆虾。”   “妈妈今天也给你做了。”   徐佳将便当小碗依次摆在了景瞬的面前,是讨好,也是期待,“我很久没做这三道菜了,你要不嫌弃的话,再试试?”   记忆中的食物再次出现,香味依旧。   景瞬盯着这三道菜,没有去回忆自己的小时候,反而思绪微偏——   他想起了前段时间和迟归的夜聊,对方提到的小时候没能吃成、又馋得不行的猪肘。   即便两者没有直接联系,但此刻的景瞬就是想起了自己正在车内等候的恋人。   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拿起筷子,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咕咾肉。   徐佳瞧见他的情绪转变,“小瞬,怎么样?”   是和童年相差无几的味道。   景瞬心里的隔阂淡了些,抬眼说,“还是好吃的,谢谢。”   “谢什么?好吃就多吃点!”   徐佳也跟着笑了,连忙说,“只要你想,妈妈以后经常给你做?好不好?”   景瞬没有答应,只是又夹了一口咕咾肉。   徐佳见他沉默,却没有灰心。   她用干净筷子往景瞬的碗里多夹了几勺,主动聊起家常,“小瞬,你现在住在哪里?还是一个人吗?生活上会不会不方便?”   景瞬不想让徐佳知道有迟归的存在,怕徒增不必要的麻烦,“我和朋友一起住,生活挺方便的。”   徐佳又问,“腿怎么样了?能好吗?我看你又开始接电视剧了?”   “还在复健,不确定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景瞬垂落的眸光过一丝考虑,刻意模糊了自己的近况,“我前阵子手术花了很多钱,现在有合适工作就得接,之后要还钱。”   徐佳听见这番说辞,语气微变,“这样啊?”   景瞬抬眼看她,“嗯,怎么了?”   话音刚落,徐佳就从包里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银行卡。   她带着关怀,递了过去,“小瞬,这张卡里有点钱,虽然金额是不多,但也是妈妈的一点儿心意和补偿,密码是你的生日。”   “……”   景瞬怔怔地盯着这张银行卡,回不过神。   在进店之前,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还设想过徐佳可能打着亲情牌向他索要金钱或者利益。   聊起近况时,他特意还说自己欠了很多钱,就是希望对方打退堂鼓。   没想到,徐佳的做法全然相反。   不仅没有要钱,而且还给了他银行卡?   景瞬涌起意料之外的无措,“我、我不用……”   “小瞬。”   徐佳轻易红了眼眶,哽咽着开口道歉,“这些年,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做错了。”   “我知道自己亏欠你太多了,用这点钱根本没办法弥补。”   “妈妈不奢求你现在就原谅我,只希望接下来有时间的话,你多让我见见你,好吗?”   迟来了许多年的道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景瞬的耳膜,引得眼眶和鼻尖全都发酸。   他垂下眼眸,不想在徐佳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小瞬,可以吗?”   “……”   过了许久,景瞬将那张银行卡递了回去,并没有正面回答,“菜都要凉了,你也多吃点。”   …   迟归在车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见了恋人拄拐杖往回走的身影。   景瞬坐回到车内,关了车门。   迟归第一时间关切,“怎么样?还好吗?”   面对恋人,景瞬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开。   他大致复述自己和徐佳之间的聊天,暗觉自己的想法太负面,“……是我太偏激了,事前才会觉得她接近我是有利所图。”   至少在刚才那一个小时的见面接触里,他的确感受到了徐佳的愧疚,只是,对方的道歉终究是来得晚了。   景瞬也过了需要父母关心、照顾的阶段。   迟归从来就没体会过真正的母爱,不知道该怎么判断并且处理这种情况。   他只能选择和恋人站在一处,支持对方的所有做法,“宝宝,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景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和徐佳之间,本就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的。   景瞬单手系上安全带,忽地想到什么,“迟归,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迟归笑了,“当然,你说。”   “帮我调查一下严青枫。”景瞬从脑海中搜刮出这个名字,“他是我妈的现任丈夫。”   要是没记错的话,严青枫之前还是一位影视制片,徐佳刚才提了一句,对方这两年投资亏了不少钱。   景瞬私心想查查,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也想知道,徐佳再婚后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迟归大致猜到了恋人的想法,应下,“好,我让易铭去查,尽快给你答复。”   “嗯。”   景瞬看了一眼时间,改了话题,“还不到三点呢,你陪我去竹林经纪找一下喻哥?”   迟归发动车子,“好。”   价值百万的黑车扬长而去,直到这时,一身红衣的徐佳从小餐馆里走了出来。   她默默盯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   忽然间,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徐佳看见联系人,压住情绪接通。   “喂。”   “嗯,已经见过面了。”   “你着什么急?我徐佳生的儿子,我自己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性?”   许佳想起景瞬刚才在餐厅里面表现出来的疏离和冷淡,眉心晃过一丝无奈,“他没这么快原谅我。”   徐佳摩挲着手中的银行卡,眨眼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再等等吧,小瞬心软,我会想办法恢复和他的关系。”   电话那头的人抢先挂断,根本没耐心多听几句。   “……”   徐佳蹙了蹙眉。   他从包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墨镜,挡住了自己刚才在餐桌上哭红的双眼,这才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   竹林经纪。   喻修竹亲自泡了咖啡和花茶,接待了办公室里的两位客人。   他看见沙发边上的拐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小景的恢复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再过不久,应该能丢掉拐杖走路了?”   景瞬捧着花茶暖手,“现在就可以走上一小段了。”   他悄咪咪看向身侧的迟归,“不过,迟归怕我没有辅助支撑会摔倒,暂时不让多尝试。”   迟归饮了一口咖啡,“越是到了复健尾声,越不能着急。”   喻修竹在他们的对面坐下,同意,“是,别着急,稳着点来。”   景瞬笑着点头,提起正事,“喻哥,我想和你谈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喻修竹问,“嗯,你怎么想的?”   “今年就剩两个多月了,以我现在的情况,估计没办法接到合适的剧本。”   景瞬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尝试提议,“如果有剧组正在筹备、打算明年开拍,无论是电视剧还是电影,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甚至可以是客串——”   “我都可以尝试去接!”   对于景瞬来说,能够站回镜头前拍戏是最重要的,只要角色本身过得去,他愿意去尝试。   “我们俩的想法差不多,今年就不着急了,给你物色明年的新剧本。”   喻修竹知道景瞬不在意咖位,但作为专业的经纪人,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你资质?人气和演技摆在这里,我们在挑选剧本上不能太随便。”   “男主优先,再是男二和配角,即便是客串,也要是好的剧组、好的配置。”   身在娱乐圈,谁不想奔着高处去提升?如果有好的剧本,肯定不能退而求其次。   景瞬明白喻修竹的考虑有道理,笑着打趣,“喻哥,我怕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好剧本,你压力会太大。”   “我好歹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该有的剧组人脉不少。”   喻修竹根本就不担心,而是承诺,“只要你身体情况吃得消、想要接新剧,我一定给你好好物色。”   “再不济,你让你身边这号人物出马。”喻修竹看向迟归,故意调侃,“那不是分分钟带资进组?”   以迟氏的资产和实力,迟归只要投资并且指定景瞬出演男主,恐怕后者这辈子都有拍不完的戏。   景瞬知道喻修竹是在调侃,并没有往心上去。   他喝了两口花茶,“喻哥,你现在手头有没有什么通告活动,是我能参与的?短期能走出去的那种。”   成天待在家里,复健又到了尾声,景瞬确实有些闷了。   喻修竹凑巧想起来,“对了,确实有个公益活动的邀约,原本我怕你不方便离开海市,还想替你拒绝的。”   “既然你来了,要不自己看看再做主?”   “公益活动?”   “嗯。”   五分钟后,那份活动邀约就发到了景瞬的手机里。   喻修竹简单说明内容,“是广电总局联合海影、京戏、华表三大院校,发起的电影公益长线活动。”   说得简单些,就是邀请从三大院校毕业的、还在娱乐圈内活动的演员艺人。   让大家跟随着官方公益组织,走进娱乐文化相对落后的地区,分发公益物资,组织集体观影等一系列的活动。   最重要的是,让落后地区的孩子们知道:   什么叫做电影?   电影是怎么制作、怎么产生的?   好在孩子们的心里埋下一颗向往艺术的种子。   “这公益活动已经开始两个月了,不少明星艺人都参加过,还有不少影视相关的企业自发捐款、参与其中。”   “当然,算不上正儿八经的通告,跟着公益官方的安排,分散到全国各地去当志愿者、组织活动,一场下来就三四天的时间。”   得益于《痕迹》的宣传和播出,景瞬的热度跟着回升,公益发起方知道他是从海影毕业的,才将这份邀请发了过来。   景瞬很有兴趣,“这很好啊。”   他看向迟归,是报备,也是请求,“我想去。”   自从孟志德那件事情发生后,迟归对他隐隐有了一丝寸步不离的迹象,走哪跟哪,暗戳戳的,比狗宝还要黏人。   迟归瞧见他眸里的兴趣,一点儿不扫兴,“好,你想参与就参与。”   景瞬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反过来问,“你不担心我出远门啊?”   这就不黏人啦?   黏的。   迟归眉梢微挑,比他更快一步想到了解决办法,“企业不是可以自发捐款吗?”   “嗯?”   “我可以捐款买一个参与名额,陪你一块去。”    第62章   景瞬对于这场公益活动抱有很大的兴趣, 说应邀就应邀,一周之后,他跟着公益组织的官方队伍——   从海市出发, 奔波抵达了川市西南部的一处贫困县, 易县。   大巴满载着公益物资和志愿人员,停在了县里唯一一所爱心小学的校门口。   山路十八弯, ,快坐晕的众人蜂拥着下车, 景瞬特意留在了最后,拄着拐杖慢慢踏下车梯。   “景瞬。”   有人喊他。   景瞬抬眼,迟归提前一步站在车门口接应他,冲他伸手搀扶,“来, 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作为官方发起的公益活动, 团队里面有专员负责随行的拍摄记录。   迟归向来不爱对外出镜,以往其他商业活动,只要拍到了他, 陈易铭都要负责审核、删除。   这次为了避免麻烦,在团队落地川市机场后,景瞬就主动商量和恋人分车而行——   他和其他艺人、企业家、组织人员一起乘坐公益大巴,而迟归和普通素人志愿者乘坐私家大巴。   景瞬下了车,低声说,“是有点困,腰还有点僵。”   他们今天一大早就出发了,三个半小时的飞机航程,加上将近四个小时的山路,哪怕只是坐着不动, 这身心精力都已经消耗了一大半。   “要休息吗?”   “不用,我才不搞特殊。”   做公益活动不是来旅游的,不可能有悠闲的休息时间,景瞬并不娇气。   很快地,为首的负责人就拿着扩音器开了口,“好了,请大家注意一下!”   “现在,学校的师生们已经集中在操场上欢迎我们的到来!待会儿,请大家按照在车上划分好的分组进行活动——”   “A组负责组织集体观影,B组负责爱心援助的发放,C组负责今晚的过夜帐篷,D组负责集体晚餐的筹备。”   “以上,辛苦大家了!”   易县的面积很小,县上只有一家简陋的招待所,学校也没有足够的住宿床位,为了方便,今晚全体志愿者都要宿在学校操场。   两人站在人群最后方,迟归眼尖地瞄到了重新开工的摄影团队,谨慎戴回口罩。   他问,“你在几组?”   景瞬说,“我没抽,负责人陈老师知道我不方便,就让我去了A组。”   只需要用电脑播放影片、科普电影知识,并且回答学生们对于电影的提问。   对景瞬来说,完全专业对口。   他反问,“你呢?”   迟归回答,“负责人估计不好意思直接安排我,他让我看着来,我选了B组。”   景瞬听见这话,偷笑,“确实,迟氏这次捐了那么多公益款,是绝对的金主爸爸呢,谁敢给你安排差事啊?”   “做公益还讲究什么身份?都一样。”   迟归低调行事,在队伍里只当自己是普通的素人志愿者,除了景瞬和跟随前来的陈易铭,只有两位负责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校门打开,志愿者们开始入内。   迟归抓紧时间交代,“瞬瞬,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要上下楼梯,你得慢点。”   哪怕只是在校园活动,迟归还是再三叮嘱,“有事立刻喊我,不准逞强。”   景瞬无奈,却还是应下,“好好好,你说了好几遍了,我两只耳朵都要起茧了。”   迟归叹了口气,“进去吧。”   全体师生早就在操场列队欢迎,负责人和校长各自发表了简单致辞,各组就开始了自己手头上的忙碌。   这场长线的电影公益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前期有不少明星积极响应、参与过了。   景瞬算是靠后的一批明星志愿者,除了他,队里还有三位刚出道的新人演员,冲着他一口一个地喊着“小景老师”。   三名新人演员都特别有眼力劲,他们知道景瞬的双腿还不能剧烈运动,主动爬上爬下、承包了露天银幕的搭建工作。   景瞬接受了他们的好意,打算在之后的电影科普上多花精力,他待在A组暂时没事干,于是返回了操场,打算在B组帮忙分发物资。   县城被连绵不绝的高山包裹,天总是黑得更快。   砰!   忽然间,操场上亮起了一排高功率的照明大灯,将周围衬得宛如白昼。   景瞬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着最熟悉的身影,很快就有了收获,迟归依旧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但他优越的身高实在太好认了。   这会儿,迟归忙着给排队的学生们递上物资书包,然后回收一声声感恩而稚嫩的道谢:   “谢谢老师。”   “不客气。”   在商海里向来称得上冷漠强势的那双眼,如今却盛满了最温和的笑。   迟归做事很专注。   发完物资后,他会仔细核对每一位学生的姓名、避免出错,还会主动弯下腰,侧耳倾听着孩子们的道谢。   甚至,他会伸手拍拍低年级小朋友们的脑袋,极力释放出最大的善意。   “……”   景瞬越看越心动,鼻尖却有些莫名地泛酸。   他突然很想跑上前去,从背后给予恋人一个用力的拥抱。   要是换成任何一位志愿者站在这里、做出类似的举动,景瞬都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和爱意。   可迟归的童年,拥有着和这群孩子一样的底色,他不仅是在做公益,更像是透过这些孩子回看曾经的自己。   景瞬了解,才会觉得心疼。   周围有不少外人,还有随时可能扫过来的摄像机,为了不节外生枝,景瞬最终还是忍住了拥抱的念头。   他靠上前,带着笑容问,“迟老师,需要帮忙吗?”   “……”   迟归偏过视线,有些意外他的出现,“你们组忙完了?”   “没呢,正在搭观影的高架,爬上跳下的,我帮不上忙,才来你们这里看看。”   景瞬一边解释着,一边主动将物资递给了桌前的小学生,笑意亲近。   “收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年级?”   “四年级,莫阿喜。”   “好。”   景瞬应下,和恋人交换眼神。   迟归在手写名单上找到名字,打了钩,然后将纸笔递到了恋人手中。   “我搬物资负责发,你负责排查班级名单打钩。”   “好。”   两人分工合作,效率跟着快了不少。   没多久,他们桌前排着的队伍就走到了头。   迟归看向边上也快结束的队伍,“都差不多了,你饿了吗?”   “还好。”   景瞬的回答声刚响起,斜后方就传来了一道怯生生的询问,“老师,你们好,请问我还可以、可以再领一份物资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声源看去。   提问的是一名小男孩,他黑黢黢的脸颊有些干裂,单纯的眼眸中冗杂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卑微。   迟归对这张脸蛋有些印象,“你是四年级的?刚刚是不是已经领过了?”   说话的语气很平和,但小男孩还是局促地攥紧了衣角。   “老师,我是领过了。”   他很诚实地点头,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有个姐姐,她也是这里的学生!最近生病了没来学校!”   小男孩鼓足勇气才问,“我能不能替她领了,明天放学带回去给她?”   迟归再次确认,“你叫什么?你姐姐叫什么?”   不是他舍不得这一两份爱心物资,而是全校有近百名的学生,身为志愿者,他们必须得做到公平公正,否则很容易乱了套。   “我叫高长秋,我姐姐叫高入夏,她也是四年级。”   “……”   迟归确认了是有这么一号学生,立刻拿来了一份物资递给他,“收好了。”   高长秋双手接过,“谢谢老师!”   他左脚上的鞋子已经破了一个大洞,可能是因为在激动,这会儿连脚指头都在蜷缩在了一块。   景瞬观察到这一细节,趁着高长秋开溜前喊住他,“欸,你等一下。”   他走到备用的物资箱边上,翻找出了一双崭新的运动鞋,提着走了回来。   “来,试试,看看尺码合不合适?”   “……”   高长秋意外地瞪大眼睛,却不敢试,“不用了老师,我、我这鞋子能穿。”   景瞬看出他的不好意思,递给了迟归一道眼神。   迟归知道恋人不方便长时间地下蹲,默契接过鞋子,代替他劝,“来吧,试试。”   “……”   高长秋不知道怎么拒绝这种陌生的好意,只能配合照做。   迟归目测鞋子偏大了一码,但没打算让景瞬换。   男孩子长得快,脚码长得也快,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在成长道路上,换上无数双的新鞋子。   景瞬问,“穿着舒服吗?”   高长秋忙不迭地点头,“很软,很舒服。”   景瞬说,“这双鞋子就送你了。”   高长秋受宠若惊,抱着小书包都快鞠躬到了地上,“谢谢老师。”   景瞬问他,“你姐姐生什么病了?没事吧?”   高长秋摇了摇头,脸上充斥着悲伤,“她的脑子里长了一个瘤,会疼,县里医生说,要去大城市做手术才能好。”   “……”   景瞬一听这意料之外的情况,眉心微蹙,“那现在谁在家里照顾她?”   “外公外婆在照顾。”   高长秋很单纯,也很信任眼前给他送东西的两位老师。   他坦诚说明自己家里的情况,“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爸爸……爸爸外出打工很多年,没回来过。”   家里没有钱,就治不了病。   高长秋住在十公里开外的山上小村,每周上下学都要走上两三个小时,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坚持回家。   不仅为了陪伴双胞胎的亲姐姐,而且他还要帮着外公外婆干农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高长秋忍着泛红的眼眶,“外婆说,我和姐姐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   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   景瞬内心不是滋味,还没等他有所动作——   迟归更快一步地摘下了鸭舌帽,将其扣在了高长秋的脑袋上,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懂事的泪眼。   迟归沉默了一会儿,只说,“这帽子也送你了,学校到饭点了,你今晚多吃点,去吧。”   高长秋点了点头,跑远。   迟归压住心底那丝悲凉的情绪,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景瞬及时靠近,拢了一下他的手腕,“迟归,你还好吗?”   迟归看向他,干脆摘了口罩,“没事,我们也去吃饭吧。”   景瞬知道眼下不是个谈心的好时机,确认恋人没有大的情绪异常后,应下,“好。”   饭后。   操场上开展了集体的观影活动,是一部很经典的美学电影。   大山深处的孩子们几乎没有过“大银幕看电影”的体验,各个看得认真,观影结束后,他们也很踊跃地围着志愿者们提问。   作为解答人之一,景瞬身边围着的小学生们就没断过,他乐意分享着自己在电影上的知识储备,耐心回答着所有人的问题。   直到广播传来校长的回寝催促声,景瞬才终于闲了下来。   陈易铭等待已久,走了上来传达着自家老板的指示,“小景先生,你今晚住最后一排的那个充气帐篷,黄色顶的。”   景瞬领意,“好。”   这个季节的山里夜凉,原本操场上是不合适夜宿的,但有了迟氏募捐资金和物资的入驻,志愿团队住的帐篷都跟着升了级,完全能够抵住户外的寒冷天气。   景瞬走到了最后一排的制定帐篷,刚掀开帘子,就看见了提前等待在里面的迟归。   两人对上视线,又错开。   “还挺宽敞?”   景瞬环视了一下帐篷里的布局,忍不住调侃,“跟着迟董,住得就是好。”   “忙完了?”   “嗯,我先去洗漱。”   迟归将早就备好的洗护用品递了上去,“给。”   景瞬笑着接过,“等我一下。”   “好。”   在外一阵简单洗漱后,景瞬回到了帐篷里,他倒吸一口气,揉搓着有些发凉的手,“你别说,帐篷内外的温差还挺大的。”   迟归第一时间拉上帐篷帘子,避免冷风灌入。   他将暖水袋递给恋人,“缓缓,今晚先将就一下。”   “不将就,这就挺好的。”   景瞬捧着热水袋,将脑袋抵在了迟归的肩膀上,“你在我边上,我就会很安心。”   他感受着恋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迟归还记得他下车后的那句话,问,“腰还酸吗?”   “嗯,还酸。”   景瞬低应了一声,摘下了自己的护腰。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恋人,说话的语气自带撒娇,“迟老师,帮我揉揉呗?”   迟归没拒绝,“躺好了。”   帐篷内的照明灯调至了最低档,两人侧躺着相拥。   迟归特意用暖水袋捂了捂掌心,这才试探着抚上了景瞬的腰。   “唔。”   景瞬敏感缩瑟,像小狗似地抖了抖。   迟归霎时停了手,“嗯?”   “没事。”景瞬低声嘟囔,忍住那点微妙的感觉,“我就是怕痒,有点敏感。”   他主动和迟归分享,“之前医生给我做术前检查,他拿仪器一贴近,我都得打哆嗦。”   迟归带着热度的指尖往腰腹一滑,眸光藏起那点故意。   酥麻感骤起。   景瞬忍不住哼唧投降,“啊好了好了!你要么别按,要么就隔着衣服再按。”   迟归暗笑,“怎么这么怕痒?以后怎么办?”   “我天生就这样,能有什么办法?”   之前是因为腰椎受损,敏感度跟着降低,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反倒更怕痒了。   “我……”   景瞬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迟归是指什么,他迅速卡壳,热红了脸。   迟归一本正经地逗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你故意的!”   “没有,是你想太多了!”   “……”   景瞬才不信。   他将过热的热水袋往旁边一丢,试图转移话题,“今天看见高长秋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到自己小时候了?”   迟归眼中的笑意隐去了一些,没有否认。   同样也是母亲早逝,同样也是被外公外婆抚养长大,这样的成长轨道何其相似?   景瞬将停在腰上的手牵了回来,十指紧扣,“你那会儿心情不好?现在呢?”   转瞬即逝的情绪低落被恋人准确捕获,并且惦记到了现在——   迟归动容,吻了吻景瞬的手背,“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真的?”   景瞬再三确认,试图提议,“迟归,如果高入夏的脑瘤能通过手术治疗痊愈,我想出资帮帮他们家。”   “……”   “我攒了一些钱,原本想着存够了先还你的,但如果这笔钱能拯救一位小姑娘免受疾病痛苦,我想先做这件事,可以吗?”   景瞬深知疾病所带来的痛苦和折磨。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既然参与了这场公益行动、意外得知了高家姐弟的遭遇,就不能坐视不管。   “宝宝。”   迟归蹭了一下景瞬的鼻尖,是无奈,更是宠溺,“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会要你还那份协议上的手术费?”   景瞬哼哼。   迟归又问,“你知道观影结束后,我去找谁了吗?”   “谁?”   “我去找了校长,了解了高长秋的家庭情况,确有其事。”   迟归说到这儿,景瞬就反应了过来,“你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明天本来就要组织小分队去附近进行物资发放,高长秋所在的山村是公益的必经地,我打算亲自跟去看看情况。”   “如果情况属实的话,能帮自然是要帮的。”   迟归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自己”。   他无法返回过去拉小时候的自己一把,但好在现在的他有能力去帮助这些孩子。   景瞬眸光微亮,“那当然好啦!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不行。”   迟归早就考虑好了,温声和他商量,“大部分的山路只能靠步行攀爬,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会吃不消。”   “……”   景瞬叹了口气,却反驳不了。   迟归继续说,“等明早学校这边的公益活动结束,你先回川市城区,我让陈易铭跟着你一块儿返程。”   “我跟着小分队过去看看,应该是要在山里多待一天,你就在酒店等我回去,好吗?”   “好吧,听你的。”   景瞬不会一意孤行,免得给团队拖后腿,“那你自己要注意安全,有信号的话,得给我回消息报备。”   “会的。”迟归吻了吻他的唇,“是不是很累了?睡觉吗?”   景瞬摇头。   虽然身体上疲惫,但意识上还很清醒。   他瞥见帐篷顶上的遮挡布,好奇问,“迟归,那层布可以拿掉看星星?”   “是,你要看吗?”   迟归抬手一勾,轻而易举扯下了挡布,露出透明罩窗。   “……”   会有星星吗?   景瞬的疑问来不及发出,就被映入眼帘的满天星斗震撼到了失语。   山里没什么空气污染,能见度很高,此刻一方小窗,投射而下的星辉动人。   “天呐。”   景瞬调整了一下姿势,平躺着枕上迟归的臂膀,“好漂亮。”   迟归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恋人的脸上,坠进他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里,“是,好漂亮。”   景瞬又说,“城市里可看不见这么多,欸,你说那颗是什么星星?好亮。”   迟归这才挪开了视线,仔细辨别后确认,“天狼。”   肉眼可见最亮的恒星。   景瞬慢半拍地分辨过来,笑开,“你反应真快。”   迟归和他分享,“小时候在夏天,我外公会拿凉竹席铺在院子里,让我躺着、教我认星星。”   “我那时候明明都记住了,但会故意装不懂,指一颗,问一颗,企图难住他老人家,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景瞬忍俊不禁,“你小时候还会这样?”   “嗯。”   迟归又将被子上的热水袋拿了回来,塞在景瞬的怀中,“捧着,别着凉。”   “不会着凉。”   景瞬重新贴进迟归的胸膛,总算有了点困意,“你的怀抱很暖。”   “睡吧。”   迟归圈住恋人,拍打着他的后背哄睡,“累一天了。”   景瞬合上眼,笑着喃喃,“迟归,我今天总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看见了你的小时候。”   “如果时间能倒回就好了,我也想让你看看我小时候的样子。”   不是他在影视剧里塑造出来的角色,也不是在网络上那些定格的照片。   而是最鲜活、最快乐的他。   景瞬的思绪发沉,开始变得迷糊,“可惜,你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   “……”   迟归没有接话,只是耐心地陪着景瞬进入梦乡,直到怀中人的呼吸逐渐平稳。   他才宠溺地亲了恋人一下的额头,轻声回应:   “宝宝,我们见过的,是你忘记了。”    第63章   第二天早上, 迟归和其他人组成的小分队率先离开,前往周边山里的小村进行免费的公益援助。   景瞬结束了在易县小学的活动,跟着大部队先行一步返回了川市, 大巴抵达市内的集合酒店, 刚过五点。   这家酒店是官方公益团队的指定住宿点,两两分组入住统一的标间。   为了景瞬晚上住着能更舒服, 迟归提前交代了助理,要自费将房型升级成最高标准的套房。   陈易铭跟着景瞬一块下车, 牢记着自家老板的要求,“小景先生,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办理入住。”   “嗯。”   景瞬坐了几个小时的大巴,这会儿倚在大厅墙边, 没有坐下。   他低着头, 第一时间迟归发去消息:“我到酒店了,你怎么样?”   迟归的回复来得挺快:“已经到最后一个村子了,村长家有空置的两个房间, 今晚大家打铺子,挤挤能睡。”   “……”   景瞬看着这行字,微微发愣。   要是换成其他锦衣玉食的海圈少爷,别说是在老房子里打地铺睡觉了,恐怕是鞋上沾点泥渍都要挑剔万分。   腕表上又传来消息:“我们这边下起小雨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景瞬回答:“没雨,正常天气,打算待会儿简单吃点就回房休息。”   “好,等我明天回去。”   “嗯。”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边上就传来了一道试探的女声。   “是景瞬吗?”   “……”   景瞬抬头, 对上一位满头飘白的、上了年纪的女人。   对方穿了一套简单的白色运动冲锋衣,浑身透露着藏不住的艺术气息,那双眼中充满了和煦的笑意,“是景瞬吧?”   景瞬一眼就认出来人。   他挺正了身形,惊喜地靠近,“庄老师,好久不见,您怎么会在这里?”   庄云舒,是海市影视学院的一级教授,带过的学生不计其数,到了年纪退休之后,她收到了海影最高待遇的返聘。   这些年,兢兢业业授人以渔,一直是位很受学生尊敬和喜爱的教授。   作为影视表演专业的学生,景瞬不但要学习表演本身,更需要了解“华国电影史”、“电影美学”等相关内容。   当初,给他授课的教授就是庄云舒。   庄云舒看见景瞬热情且有礼的态度,很高兴,她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公益徽章,“和你做同一件事情来了。”   参与这次公益活动的每个人,都能够得到一枚纪念徽章。   公益活动分成了好几轮、好几批,有时候会同时开展援助活动——   庄云舒身为海市影视学院的教授,开始就积极报名响应了,虽然上了年纪,但她的精气神一直很足。   这两个月的时间,庄云舒跟着公益组织跑了好几个贫困县了。   “你们去的是易县?我去的是柏云镇,大部队比你们早回来了一点儿。”   “我闲着没事,在附近逛了逛。”庄云舒打开手里的袋子,拿出一块叶儿粑递给景瞬,“饿吗?我刚买的糕点,很软糯呢。”   景瞬乖乖接过。   他看着酒店大厅上显示的钟表,心思微动,“老师,你晚上有事吗?我好久没见着您了,请您吃个饭吧?”   当初《写给安禾》开拍时,庄云舒免费给剧组做过艺术指导,景瞬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庄云舒看见景瞬单手拄着的拐杖,隐约知晓他近两年的遭遇,她没有扫了孩子的兴,温和点头。   “难得有缘遇上了,老师也想和你好好聊聊。”   两人没有走远,找了一个离酒店近的餐厅,单独的雅间内,饭菜很快上齐。   在正式用饭前,景瞬规规矩矩给庄云舒敬了一杯茶,礼数到位。   “老师,请。”   “嗯,有心了。”   庄云舒笑着应过,看向搁在一旁椅子上的拐杖,“你的腿怎么样了?”   当初景瞬受伤的消息,她延迟了很久才听说。   “做了手术,眼下复健快四个月,已经差不多快要好了。”   谈及双腿的情况,景瞬再也没了最开始的迷茫和压抑,“现在不用拐杖也能走,但就是小心为上。”   庄云舒跟着放宽心,“好好好,过段时间,你又能跑能跳了。”   景瞬给庄云舒舀了一碗汤,递上,“借老师吉言。”   庄云舒对景瞬的印象特别好,“谢谢,你自己吃,别饿着。”   两人边吃边聊,并不尴尬。   庄云舒偶尔会关注到这些学生的动态,“前段时间,你和郑淳安合作了?”   “是,合作了一部电视剧。”   景瞬如实报告,“我在里面演了一个单元反派,剧名叫《痕迹》,快大结局了。”   “是吗?改天有空,我去看看。”   景瞬反问,“老师,您是不是教过郑导?”   “是啊,他算是我的直系学生。”   庄云舒解释给景瞬听,“在你们影视表演专业,我每学期只用教上一两门专业课,但在他们编导专业,我上的都是主修课。”   “返聘之后是偷懒了些,以前还给他们当过班主任呢。”   庄云舒想起郑淳安这号学生,就想笑,“你不知道吧?郑淳安读书时以前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刺头‘。”   “有次布置期中作业,要给学校拍摄宣传片,好的作品要拿到官网上展示,他倒好,交上来的片子把我们几位老师都吓到了。”   硬生生的,拍出校园悬疑的既视感。   景瞬听见这事,笑开,“怪不得,郑导现在一心扑在悬疑片上了。”   庄云舒喝着鲜汤,“是啊,郑淳安是我遇到过比较’灵‘的那类学生,老师当久了,我们一眼就能看出学生有没有天赋。”   当然,天赋是一方面,后天的努力又是另一方面。   “说起来,影视圈挺残酷的,有多学生是怀揣着梦想考进来的,最终却败给了现实?”   “……”   景瞬听见庄云舒的话,脑海中忽地晃出了迟归的身影,他没忍住,“老师,您教过的编导专业的学生多,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   庄云舒听见这话,好奇问,“打听谁?”   “嗯,我不确定他大学那会儿叫什么。”   景瞬斟酌着说辞,给出自己已经明确的信息,“他是编导专业的,应该是比我大了四五届?郑导回学校帮忙时,他们两人还合作过。”   “不过,那人读完大二下学期就休了学……”   景瞬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老师,就这点零碎信息,是不是挺为难你的?”   “这有什么难的?”庄云舒记忆力很好,才听了这点消息就解码,“你说得是宋予吧?”   “……”   算得上熟悉的名字冒了出来。   景瞬的思绪一顿,不太确定地蹙了蹙眉,“什么?”   庄云舒将姓氏拆解给他听,“宋予,宋朝的宋,给予的予。”   “读完大二下学期就休学,我印象中就只有宋予这么一号学生。”   庄云舒不是宋予的带教班主任,但也知道他这位学生。   “宋予是靠内推名额进来的,编导专业的林主任一直很喜欢他,夸他是又有天赋、又有灵气的那类学生。”   “不过,他家里好像是出了什么变故?”   宋予读完大二下学期就销声匿迹了,就连休学手续都是旁人代办的,因为这事,对他寄予厚望的林主任还遗憾了好一阵子。   庄云舒凭着记忆说了个大概。   她才发现景瞬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似乎是有些消化不过来。   “景瞬,怎么了?你和宋予认识?”   “……”   景瞬欲言又止。   有太多疑问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他原本只是好奇迟归曾经的名字,想要通过旁人再多了解恋人一点儿,结果反而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事实——   迟归,以前的名字叫宋予?   庄云舒还是不放心,“景瞬,你要有事可别瞒着老师。”   “老师,我没事。”   景瞬回过神,只挑庄云舒能理解的部分说,“您还记得我之前的那部电影吗?投资方就是宋予。”   庄云舒惊讶,“天底下还能有这么凑巧的事?难怪你会打听他。”   “……”   是啊。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如果迟归就是给他电影投资的那位宋予,为什么之前在聊到相关过往时,迟归要假装不知情?   景瞬自觉还有些洞察力,但他从来看见迟归露出任何端倪。   出于谨慎,景瞬近一步问,“庄老师,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林主任?”   “有没有宋予以前在学校的照片?我想要再确认一下。”   庄云舒颔首,“可以啊,我迟点帮你问问。”   “谢谢庄老师。”   “不客气。”   …   晚餐结束后,景瞬回到了酒店的高层套房。   恰时,窗外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景瞬锁好门窗,给迟归发了一条问候短信。   但这次,对方没及时回复。   景瞬没有着急,而是抓紧时间洗漱了一番。   等到再出浴室,正在充电的手机亮了亮,是庄云舒发回来的消息。   “景瞬,我问了一下林主任,他正好有张合照,你看看?”   “……”   消息刚发过来,底下的照片还在加载。   景瞬直接点开了大图,空白的缓冲圈圈转到了百分之百,一张带着岁月痕迹的集体合照映入眼帘——   迟归手捧着短片奖杯,站在人群中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的身边围着四五位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应该是和他一块比赛的团队成员。   滋滋。   庄云舒的微信消息又弹了出来:“林主任说其他东西在电脑里,只能过两天再发给你,这是他的微信名片,你可以加一下。”   景瞬向庄云舒道了一声感谢,忙不迭地拨通了腕表上那唯一的联系人。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传了过来。   山里的信号很容易不稳定,接通不了电话是常态,联系不上恋人的景瞬只好作罢。   他将照片放大、再放大,目光的焦点始终凝在无比熟悉的那张脸上,百感交集——   迟归?宋予?   他原以为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真的会是同一个人?不会只是同名吧?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太过巧合了!   忽然间,景瞬又想起了一位可能知情的人物,他点开自己的微信列表,翻找出那个从未联系过的头像。   不过五秒的犹豫后,景瞬直接点开了语音通话。   嘟——嘟——嘟——   等到接通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久违的声音响起,“喂?景先生。”   景瞬深吸一口气,礼貌开场,“季二少,抱歉,这个时间点还打电话给你。”   “没事,这个点还早。”   季天衡是很意外景瞬的来电,但他并没有觉得被打扰,而是保持着该有的礼貌,“景先生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要事?”   景瞬没否认,“二少,恕我唐突,我有事想要找你确认答案。”   电话那头的季天衡是个聪明人,“关于迟归?”   要不然,以景瞬和迟归的恋人关系,遇事没必要绕过后者、给他打这个电话。   景瞬开门见山,“当初《写给安禾》的投资方,今宵传媒的副总宋予,就是迟归,对不对?”   “……”   季天衡沉默了好几秒,反问,“你们这是坦白说开了?还是景先生你自己发现了?”   这番话,无疑是替景瞬明确了最终答案。   迟归,就是宋予,是早就和他产生交集的那个宋予!   景瞬的呼吸不受控地急了些,脱口而出,“二少,迟归有和你说过,当初为什么会给我投资的吗?”   景瞬原本以为,一切都可能是偶然事件——   宋予是偶然看中了他的剧本,才会愿意出钱投资。   迟归是偶然遇上了需要帮忙的他,才会提出那份协议,更是在后续的日常相处中,对他渐渐上了心。   但现在,种种蛛丝马迹都再告诉他,有另外一层不曾窥破的事实——   迟归很早之前就已经关注他了?   他以为的巧合和意外,反倒有可能是迟归的蓄意而为之?   季天衡察觉出景瞬语气里冒头的那点激动,只说自己了解的事实,“我第一次见到迟归的时候,他才回到迟氏不久,手里没什么权势。”   背着掌权的迟老爷子,迟氏的旁支亲戚变着法地为难迟归,巴不得他在项目里面出错、亏损、丢脸。   但迟归总是憋着一个劲,年纪不大,出手却相当生猛。   那一年,他在企业势力已经成型的圳市,硬生生地咬下了一块肥肉,就连当初参与竞标、想要打开科技市场的季家,在他面前都棋差一着。   “我大哥很欣赏他,邀请他去了季氏的宴会。”   因为这次契机,季天衡和迟归才得以认识。   不过,两人涉及的生意领域不同,哪怕有了联系方式,也算不上深交。   “过了一年不到,迟归主动联系上了我,他说想要请我帮个忙。”   “……”   景瞬心有所动,“今宵传媒是季氏手底下的影视公司,他用’宋予‘的马甲在你们那边挂名了,是不是?”   “大差不差吧。”   季天衡将过往详细说给景瞬听,“一开始,迟归只给我推荐了《写给安禾》的剧本,可惜,季氏那会儿无心于文艺类型的电影。”   即便真看中了剧本投资,投资金额也少得可怜,在市场不吃香的情况下,酒香也怕巷子深。   “得知这事后,迟归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出全部的投资款,只需要借着今宵传媒挂个名,至于电影上映后——”   “如果亏了,他自负。”   “如果盈了利,他分成可以和今宵传媒七三分。”   季天衡毕竟是商人,有买卖何必不做?   何况以迟氏在海市的势力,如果迟归最终能够掌权,两人之间还会多一份人情往来。   季天衡没想着给自家公司揽功,“关于电影方面的对接,从头到尾都是迟归那边负责的,无论是季氏,还是今宵传媒都没插手过。”   景瞬眸光微晃,“嗯,我知道了。”   从电影开拍到杀青,从到剪辑到拿龙标上映,从始至终,最关心这部电影成果的人——   一是景瞬,二是宋予。   “景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但从我旁观者的角度来说——”   既然开始聊开了,季天衡难得多说了两句。   “宁愿绕这么一个大圈子、披着马甲也给你投资,却不让你知道他的存在?”   “他不是闲着没事做、故意想要消遣你;那就是你在他心里太重要了、但他不愿意让你有任何负担。”   “从你们现在的感情状态来看,显然后种的可能性更大。”   “……”   景瞬心里掀起惊涛巨浪,冲击得说不出一个字,他沉默了许久,直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嘈杂。   景瞬回过神,“二少,打扰你了,以后有机会见面再聊。”   季天衡应下,“好。”   电话挂断,景瞬的思绪始终乱糟糟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想起前世的宋予,想起了和对方在微信上的聊天,他们会从电影拍摄聊到剧本创作,有时候持续到夜半三更都不觉得累。   他想起了自己获得国际奖项时,最想要感谢、最想要见的人是宋予,于是回国后,他第一时间邀约了对方见面。   左等右等,对方却失约了。   再后来,两人的关系随着电影的落幕而渐渐冷却,直到被困在轮椅上的景瞬有了“自救”的想法——   他能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写剧本,而能想到联系的第一个人是宋予。   只是他从未把两人的关系往“爱情”方面去联想,他还觉得以宋予的优秀程度,身旁应该站着一位同样优秀的伴侣。   曾几何时,景瞬将宋予视为可以交心的朋友,临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他也打给了对方。   即便,来不及了。   或许是命运使然,重生后的第一个小时内,景瞬就遇上了宴厅门口的迟归。   “……”   景瞬一想到宋予和迟归是同一个人,心潮就微妙泛滥。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   景瞬并不埋怨迟归的隐瞒,只是还有很多细节想不通。   腕表上拨出去的电话没有打通,他只好忍下满腹疑惑,等到迟归结束公益活动回来后,一定要问个清楚。   夜深。   景瞬伴着窗外的雨声渐渐睡去。   只是这一觉缺了恋人的陪伴,并不安稳。   梦里一会儿是宋予,一会儿是迟归,前世和现世的经历混杂在一起,让人应接不暇。   ——轰隆!   一道惊雷骤然砸了下来。   景瞬猛地从梦中惊醒,心悸不已。   他摸了一下满是虚汗的额头,没等彻底回过神,房外响起了意料之外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陈易铭的声音:“小景先生?”   “……”   景瞬翻身坐了起来,才早上六点,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没有没有急事,陈易铭肯定不可能在这个点喊他的!   门铃再次响起。   屋外的陈易铭还在低声呼唤,只是语气听着越发急促,“小景先生,醒醒!”   景瞬连忙下了床,连拐杖都没用就上前开了门。   “……”   “……”   这一大早的,陈易铭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向来镇定的神色冒出急切。   景瞬心里涌上一丝不安,“怎么了?”   陈易铭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小景先生,我刚确认的消息——”   “川市西南部山区昨晚突发暴雨,好几个地方都引发了山体泥石流,其中就包括易县周边山区!”   景瞬觉得自己的心脏猛颤,二话不说拿起腕表联系迟归。   很快地,机械音冷冰冰地传了过来:“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陈易铭说,“先生的两个电话号码我都打过了,根本打不通!其中一个手机里的专属芯片定位显示,这会儿还在易县周边山区!”   “我已经找公益负责人询问过,先生在内的小分队全员都联系不上,不排除是山里信号阻断。”   景瞬双腿发软,下意识地撑住了门把手。   陈易铭只挑重点说,“团队联系官方救援队,我和负责人打算跟着队伍进山里,小景先生,你和其他人留在酒店等消息。”   “不。”   景瞬一秒否决。   他折返到屋内,拿起自己的外套又往外走,“陈助,我跟你们一块去!”   陈易铭欲言又止,“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景瞬以最快的速度拉上外套拉链,强忍住内心巨大的慌乱,“我做不到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放心,我绝对不给你们添乱。”   他深呼一口气,“走吧。”   “好吧。”   “……”   景瞬没再说话,急匆匆走到电梯边,他试图去按亮电梯按键,但发僵的指尖偏偏使不上力气。   陈易铭代替按下,“小景先生,你真的……”   “没事。”   景瞬抢断,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拢成拳,指尖都快嵌进了掌心里。   轻微的痛意泛起,击退了此刻最无用的紧张。   景瞬缓了好一会儿,才坚定地看向陈易铭,“迟归也不会有事,我信他。”    第64章   车队再次在山路上停了下来。   “对不起, 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   机械声再度响起,一次比一次显得冰冷。   景瞬只觉得心脏被冻到麻木, 偏头看着窗外将歇未歇的雨势。   已经很多段山路被滚落的泥石、断木封住了, 几乎每行驶一小段时间,前面的救援队伍就要停下来清理路障。   队伍不到七点从川市出发, 开了六个多小时,却始终和受灾区的易县隔了一段距离。   前排负责人的对讲机传来了动静, 是断断续续的声波:   “堵得比较死,一二队全员下车帮忙!后方车辆以及人员在原地等待!尽量不要乱走动!”   简单一句话,可能又是半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等待。   景瞬不敢给消防救援人员添麻烦,坐在原地心如刀绞。   陈易铭递上了保温水杯,“小景先生, 喝点水吧?”   景瞬毫无心思地接过, 直到杯中的热气飘出茉莉花香,他才低了头,“这……”   陈易铭说, “先生知道你爱喝花茶,每次出行都会带上,我这里有两三包备用的,是他让我留好的。”   “……”   景瞬眸光微泛,眼眶被热气熏得有些酸涩。   他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询问前排的公益负责人,“陈老师,还是联系不上小分队里的其他人吗?”   陈客摇了摇头,身上的负担更是重上千万倍。   他打了一路的电话了,迟归在内的十二人小分队, 没有一个人的手机可以接通。   不知道是信号受损,还是集体出现了什么意外?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就彻底闹大了!   昨天早上他们看天气预报还好好的,撑死就是阴转小雨,怎么一个晚上就变了样?   这山里的天气,真是说变天就变天!   叩叩。   有人走到车窗边上,敲了敲。   陈客瞧清来人的身影,连忙按下车窗,“莫队!”   莫队是这次救援队员的第一把手,他扫了一眼车上的人,开门见山,“我们用信号接收器联系上了易县县长。”   “县上总体的受灾情况还在可控范围,但附近山上的好几个村子都遭了殃,基本上都被泥石流和山洪给埋了。”   “从周边跑下来的村民、灾民都已经安置在了易县小学,还在清点人数。”   “……”   景瞬忍不住询问,“莫队,请问有我们公益团队的人吗?”   “这就是我要和你们说的——”   莫队说起重点,“刚和易县小学的校长确认过了,没有看见公益活动团队的成员。”   “……”   景瞬猛地攥紧了保温杯,脸上的血色退了又退。   “没看见?难道他们还留在村子里没下来?”负陈客神色凝重,“不会是出事儿了吧?这可怎么办?”   莫队颔首,“这会儿已经停了雨,县上自发组织了进山搜救。”   这话刚说完,就有救援人员跑了过来,“莫队 ,确认过了!前面这段路堵了四五十米,还有巨石块,完全疏通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干等着根本不是办法,但从这里走到易县中心,最多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了。   莫队迅速做出判断,“你立刻整队,一队留下清理路面,二队步行往易县去,联系那边开车接应。”   “是!”   景瞬听见这一行动命令,开口,“莫队,我、我们能跟在队伍后面吗?绝对配合统一行动,不会给救援队伍添乱!”   莫队打量着景瞬,似乎是在考虑这突如其来的请求。   景瞬看穿他的犹豫,近乎哀求,“我、我恋人失联,我真的得尽快赶过去。”   陈易铭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是劝不住景瞬的,于是跟着开腔,“莫队,你放心,我们保证听从指挥!绝对不会擅自脱离队伍!”   余音未落,后面车队又有好几个人跑了过来。   他们是外出打工的易县本地人,听说家里出事,一个个都着急得不行。   “我们是本地人,这条路我们熟啊!车开不过去,人还不能走过去吗?”   “打家里电话没人接,孩子老人都在呢,急死我了!”   “就是啊,这谁还坐得住!”   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甚至有了放晴的迹象,由救援队伍统一带路进县,总好过有普通民众心急到擅自行动。   莫队和总队商量了具体情况,才应了下来。   景瞬得到了同意,连忙给自己灌了半杯的花茶,促使身体回温后才下了车。   陈易铭紧随其后地下车,担心地看向景瞬的双腿,“小景先生,你能吃得消吗?”   “能。”   吃不消也得咬牙撑着!   景瞬不想待在所谓的庇护车队里,一次又一次地听着那打不通的电话回复,那只会让他更加煎熬。   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走过去!   景瞬寻来一根树枝充当拐杖,看向陈易铭,“走吧,我们去找迟归。”   他坚信,迟归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陈易铭应下,“好。”   …   十分钟后,步行队伍整装出发。   景瞬今早着急出门,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睡衣,只多穿了一件薄羽绒外套。   此刻,雨后的寒气一个劲地往宽松的裤腿里面钻,冻得他的双腿只打哆嗦。   被泥石木块阻挡的山路并不好走,景瞬咬牙跟在队伍后排,哪怕有陈易铭在边上陪同,偶尔搀扶,他还是在泥地里栽倒了好几次。   裤腿沾了无数的烂泥,鞋子也湿得一塌糊涂。   景瞬的身体才刚恢复不久,本来是不适合这种跋涉的,但他愣是咬牙一声不吭,努力地跟着救援队伍,坚决不拖后腿。   “……”   山路被拉得无限长。   景瞬的呼吸声越来越重,风带着寒意源源不断地灌进鼻子,连带着他的喉咙和胸腔都弥漫上了难以下咽的血腥味。   景瞬眼下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凭着一股莽撞的韧劲,就在他越走越麻木恍惚的时候,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   “有好多人从山上下来了!”   “快!去搭把手!帮个忙!”   “……”   景瞬和陈易铭站在队伍最末,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恋人之间独有的心灵感应,抬眼的一刹那,景瞬就捕捉了那个人群里最显眼的身高。   “……迟归?”   他先是不确定地喃喃了一声,直到隔着人潮和距离,遥遥对上那道熟悉的视线后——   景瞬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控制不住地小跑了起来,“迟归!”   “……”   迟归原以为是自己太累?看岔了眼,下一秒,他迅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瞬瞬!”   在景瞬卸力坠地前,迟归一把将他揽在了怀里,他望着恋人憔悴的苍白脸色,一时间心急如焚。   “你怎么会在这里?跑什么跑!”   “迟归……”   景瞬无所谓其他人会不会看见,只是用力抱紧了眼前人。   被压制的恐慌和不安在这一刻宛如气球爆炸,轰得景瞬浑身都在颤抖,他恨不得整个人都融进恋人的怀中,“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没事,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迟归将景瞬拢进自己的大衣里,低声安抚 ,“宝宝乖,别怕,我在这儿呢。”   景瞬深吸着那股重新萦绕上来的茶香,发自内心的恐惧终于得以缓解。   “先生,你情况怎么样?”   陈易铭故意慢了一会儿才上前,他确认了迟归的无虞,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我和小景先生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实在放心不行就跟着救援队一块进山了。”   “没事,说来话长。”迟归显然更担心景瞬的情况,他环视了一圈,“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待会儿说。”   陈易铭应下,“好。”   跟着迟归一块下山的人员里,除了公益团队里的其他志愿者,还有瓦达村里的十几号村民,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还有人在下山的过程中受了伤、扭了脚。   救援队伍得知具体情况,原地停下开始了休整和帮忙。   陈易铭从救援人员那边讨要了两张折叠椅,“先生,来。”   迟归第一时间让景瞬坐下,又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恋人的膝盖上,“冷不冷?你们是一路走过来的?”   “……”   景瞬打着冷颤,还是不说话。   陈易铭代替解释,“山路被堵死了,车开不进来,我们跟着救援队伍走了半个多小时。”   “这也太胡闹了。”迟归牵起景瞬冷冰冰的双手,试图捂暖,“万一路上出事了怎么办?”   陈易铭想起景瞬的见此,欲言又止。   他只好将话题转到了迟归的身上,“先生,你们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景瞬抬眸看向了迟归,也在等待答案。   迟归对上恋人的视线,认真解释起来,“昨晚七点多吧,山里的雨势突然加剧。”   村长的家正好在村子末位,背靠着后山,侧边还有一条溪流,电闪雷鸣间,迟归透过窗边往外看——   山上很多松散土块往下掉,而且山中还传来了类似闷雷的持续响声。   迟归之前了解过一些自然灾害的预警,他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去找了村长,村长更有经验,发现水位开始异常涨幅后——   两人一合计,分工开始了疏散工作。   “如果发生泥石流,往下撤很可能来不及,村长说往山上走有个天然的溶洞,可以避险,以前遇到暴雨天气,村子里也组织过避险。”   在天然灾害面前,谁敢掉以轻心?公益团队里大都是青壮年,大家争分夺秒协助村子里腿脚不便的老人开始往上撤离。   很多人连随身物品都来不及拿,只携带了必备的水和食物。   “我带着定位芯片的手机留在包里没来得及拿,不过,好在我们警觉得及时——”   全员刚进了那个山洞,山体灾害一下子就爆发了,还有泥石堵住了大半个洞口。   “山里的信号彻底中断了,所有人的手机都打不出去电话,我一夜没睡,就怕你们知道消息会担心。”   迟归蹙着眉,“村长嘱咐大家不要轻举妄动,无论如何都得等天亮了、雨势停了再说。”   山里人的经验总归比较老道,大家都听从安排,迟归只好强压着内心的焦急,守到了天亮。   一夜过去,洞口被堵得很厉害,只留了上方一点点间隙,众人合力将山石淤泥挖开,眼见着雨停、天晴,抓紧时间往山下撤离。   “我们是跟着村长绕路下山的。”   迟归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这会儿已经关机了,“我想着一到安全地带,再给你们报平安,没想到,在半路就遇上了。”   迟归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又说,“我没事,一点儿皮外伤都没受。”   心有余悸的景瞬笑不出来,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还冻着,流速极其缓慢。   陈易铭看着有救援人员拿简易工具在烧水,特意上前讨要了两杯,又走了回来,“先生。”   迟归接过其中的一杯,递到景瞬手中,“来,对了,这次受灾情况很严重?”   他“失联”了大半天,对于外界的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陈易铭颔首,“川市连夜就已经启动了灾情预警,各大新闻都已经报道过了,还闹上了微博热搜。”   “在赶来的路上,我们听说山里有村子被掩埋、易县小学又没有你们的消息,小景先生才会放心不下,一定要跟着救援队伍进山找你。”   “……”   景瞬捧着水杯,默不作声。   迟归眸底泛起心疼,还是问了一下正事,“集团那边交代过了?”   陈易铭颔首,“我早起先和韦迪打过电话,让他稳住总部,如果有相关新闻提到你,就立刻花钱镇压。”   至少,不能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伺机而动。   陈易铭办事靠谱,“等有信号了,我再和韦迪联系。”   对于两位助理的办事效率和手段,迟归还是放心的,他微微颔首,示意陈易铭先离开。   等到助理走远,他才往景瞬跟前凑了点,“瞬瞬,好点没有?嗯?”   景瞬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迟归,我到现在都还在后怕。”   纵有千言万语,到了此刻,他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迟归也好,宋予也罢。   景瞬只想要眼前人平平安安的,远离一切灾难和病痛。   迟归抚上恋人发凉的后颈,“吓到你了,是不是?对不起,是我不好。”   “别和我道歉,你没错,你没事最重要。”   景瞬反抓住迟归的手腕,一声不吭地靠倒在了恋人的怀里,他轻吸了有些堵塞的鼻子,彻底松开了自己的神经。   “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迟归揽住他,给予最安定的回应,“好,我在呢,你安心睡。”   …   迟归没有跟着大部队继续前往易县,而是等到路面障碍清理完毕后,带着景瞬等人坐车返回了川市。   景瞬窝在迟归的怀中睡了一路,总觉得浑身时冷时热,没等回酒店,他就腾地一下发起了高烧。   意识变得昏沉。   现实的记忆交织着虚幻的梦境,如潮水般向景瞬袭来,他看见了无数张熟悉的面孔——   有景观海、徐佳、迟盛这些带给他痛苦记忆的人,也有喻修竹、傅长汀和虞臻,这些愿意对他施以援手的朋友。   慢慢的,景瞬听见耳畔有人在喊他——   “景瞬。”   “景先生。”   “小景老师。”   “瞬瞬。”   “宝宝。”   每一个称呼,都带着独一份的亲昵。   谁?   谁在喊他?   景瞬陷入一片空白的虚无,身体轻盈地仿佛在飘,但无论他怎么去拨开周围的迷雾,就会有新的迷雾继续笼罩而来。   “……”   是迟归吗?   迟归,救救我!   那个名字始终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景瞬暗自挣扎了许久,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在指引着他:   “宝宝,我在这里。”   “不要害怕。”   “……”   不要害怕?   景瞬迷茫地环顾四周,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眨眼间,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动,景瞬又回到了那个风雪夜,那个永远困住他的、毫无生气的家里。   只是这一次,和往常的噩梦不同!   景瞬反手推开了那辆原本重如磐石的轮椅,解开了身上的桎梏,逼仄的窒息感渐渐消失,体内的血液得以重新流通起来。   这次,景瞬靠自己站了起来。   “喂?”   “景瞬?”   掉在地上的手机传来耳熟的呼唤,景瞬捡弯腰捡起,在那个名为“宋予”的手机备注里,他看见了视频里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是他的恋人。   “……”   景瞬慢悠悠地睁开眼,说不清是什么缘故,眼泪抢先一步滑落,他本能地伸手抹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还扎着针。   遮光窗帘被紧紧合上,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原先的酒店套房里,床边堆聚的医疗设备,似乎都是临时置入的。   景瞬没找见迟归的身影,有些慌乱地坐了起来,他刚准备拿着快打完的吊瓶,下床找人。   下一秒,滋滋——   紧闭的卧室门打开,迟归带着医护人员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   迟归一下子就看穿了景瞬的意图,快步走上前去,“做什么?生着病呢还不好好休息?”   他不过出门五分钟,恋人怎么恰巧就醒了?   景瞬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迟归接回吊瓶挂了回去,他仰着头,刚发过烧的双眼还有些泛红,却显得很乖。   “点滴快打完了,你去哪里了?”   “怕吵醒你,到外面接了个电话。”   迟归示意医护人员上前,“正好把医护人员叫回来给你拔针。”   最后一点儿点滴输入完毕。   护士迅速给景瞬拔了针,迟归代为按压,又让对方给景瞬测了一**温。   “37.4℃,基本退烧了,但要避免二次着凉。”   “嗯,谢谢。”   医护人员麻利地收拾完东西,离开房间。   景瞬听见房门关上,才问,“我们回来多久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迟归说,“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们下午三点多返程,回川市中心花了六个多小时。   迟归又气又无奈,“鞋湿了为什么不说?冷为什么也不说?烧到快四十度了。”   景瞬一直高烧不退,怎么喊都喊不醒。   迟归只能带着他去医院,但中心医院床位紧张,一般的发热患者也不收院治疗。   为了让恋人睡得舒服些,在确认景瞬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后,迟归擅作主张将对方带回了酒店,托关系找到了私人医护上门打针。   迟归懊恼,“说来说去,怪我自己不够细心。”   景瞬还有些鼻塞,说话软乎乎的,“那会儿一心都扑在你身上了,我自己也没感觉。”   迟归心软得一塌糊涂,“头还晕吗?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景瞬摇了摇头,反问,“不能洗澡对吗?”   迟归立刻猜到他要干嘛,“出汗了不舒服?我给你拿热毛巾,简单擦擦,好吗?”   景瞬点头。   迟归吻了一下恋人的额头,起身进了浴室,没多久,他拿着几条热毛巾走了回来。   “身上你自己擦?我给你揉揉双脚和膝盖。”迟归直接低下身子,用热毛巾替恋人放松腿部肌肉,“疼不疼?”   “我打电话问过宋教授了,他说你突然过激运动,接下来几天肌肉可能会很酸胀。”   “……”   景瞬望着近在咫尺的迟归,有些后怕自己差点在这次天灾中失去对方,但又庆幸对方还能安然无恙地在自己眼前。   景瞬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梦,想起最后接通的那则电话,无论重生前后,眼前人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拉他走出深渊、替他找回自己。   景瞬终究没忍住,率先坦白,“……我都知道了。”   迟归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知道什么?”   景瞬用视线勾勒着眼前人的五官,试图在记忆里搜刮两人更早之前的见面。   “迟氏的认亲宴、我的十八岁生日那天,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对吗?”   “……”   “迟盛假意和我告白的那天,也算不上我们时隔多年的重逢,对吗?”   “……”   眼前人越是不说话,景瞬就越是敢肯定:   在对方的视角里,他们曾经相遇并且交汇过不止一次!   “迟归?我是该这么喊你。”   景瞬对上那双熟悉的墨色眼眸,一字一句地发问,“还是得喊你,宋予?”    第65章   -十年前-   横城的八月, 暑气正盛。   宋予结束了在摄像B组最后一轮的跑腿工作,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怎么回事啊?喏,只有这一盒了, 也别挑了。”   “好的, 谢谢杨哥。”   宋予厚着脸皮向场务讨要了一份盒饭,找了一个阴凉的角落默默待着。   他结束工作的时间太晚, 这会儿饭菜已经冷透了,剩下的这盒是没人要的, 里面尽是豆芽海带之类的素菜。   宋予不介意,冷饭就着冷菜吃着。   口袋里的便宜手机响起震动,宋予随手摸了出来。   他看见屏幕上的那串电话短号,囫囵下那一口饭菜,接通, “喂, 外婆。”   “小予啊,你没在忙吧?”   “没。”   宋予放下盒饭,靠在墙边, “外婆,我正午休呢,剧组待遇不错的。”   宋家外婆没从外孙的语气里听出什么不妥,笑眯眯地问,“你上次是说,今天能结束工作回来了吧?几点的车子啊?”   “六点的大巴,到家估计要八点半了。”   横城和杭市离得不算远,坐大巴到了客运站后,再转坐城乡中巴就能到家。   宋予早就盘算好了回家的路线,反过来交代, “外婆,你和外公要是困了就早点睡,不用等我,我自己能行。”   “那怎么行?”   宋家外婆记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八月二十四,你生日呢,你外公一大早就给你备好了鸡蛋,还去买了肉,就等着你晚上回来下面条!”   宋家的生活一向比较拮据,宋予从小就是苦过来的,也不爱过所谓的生日。   他笑了笑,“这么隆重啊。”   宋家外婆又说,“你十八岁了,九月份又要上大学了,这次得好好过过。”   “好。”宋予应下,“我迟点领了工资就回家。”   “嗯,那你休息吧,外婆不打扰你了,等你晚上回来。”   电话挂断。   宋予将手机塞回到了口袋里,重新端起了那剩下了半盒冷饭,继续垫着空肚子,一点儿不浪费。   他已经被海市影视学院的编导专业录取了,是内推免学费的名额,下月中旬就要前往报道。   虽然宋家这两年的生活水平有所好转,但比起普通的小康家庭还是差了许多。   为了能够减轻家里的负担,也为了提早获得专业方面的实训经验——   上个月,宋予结束了餐饮店里的兼职工作后,特意跑到了横城,通过自己的努力进入了一个古装剧组。   跟在剧组充当摄像组的跑腿杂工,干满一个月,能有一千八的工资。   虽然比起餐饮店里的兼职工资是少了些,但好在每天都能看见剧组如何运转拍摄,对于宋予这位准编导新生来说,从旁能学到很多课本以外的经验。   从上个月二十二号进组到现在,满打满算已经一个月了。   宋予将最后一个冷饭咽下,丢了垃圾,又去厕所洗了把脸,打算去找摄像组的负责人要工资。   剧组搭在横城一个偏门的景区,B组只负责拍摄支线戏份,所以片场工作人员不是很多。   以往到了午休时间,基本上看不着大家的身影,但今天路过拍摄区的时候,里面传来了意料之外的热闹。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众人雀跃的庆生歌传了出来,宋予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凭借着还算出挑的身高,一眼望见了被人群包围在中心的主角,一个长相水灵漂亮的小男生。   庆生歌唱到了尾声。   生日主角吹灭了蜡烛,神色活泼地冲着众人鞠躬,“谢谢大家~谢谢哥哥姐姐们!”   “……”   宋予瞥见小男生脸上的灿烂笑容,不自觉地被感染。   他觉得对方的长相有点似曾相识,于是问了一下外围眼熟的工作人员,“俞姐,谁过生日啊?”   “你不认识他吗?小景瞬啊。”   “……”   景瞬?   宋予眸光微泛,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被牵扯。   他又听见身边的俞姐介绍,“人家童星出道,你别看年纪才十二三,已经演过不少角色了,他今天才从A组杀青,入我们B组,饰演男主小时候,扮小乞丐。”   宋予对剧本角色有些了解——   男主和反派原本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兄弟,但出生时被奸人所害,两人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哥哥一朝成了王爷养子,而弟弟成了流落街头的小乞丐。   因为是双胞胎的设定,主角小时候要同一个演员来出演,看样子,景瞬戏份还挺重的?   边上的俞姐问,“你这要去哪里?留下来吃块小老师的蛋糕?”   宋予看着桌上精致漂亮的蛋糕,又看见正捧着鲜花和身边人合照的景瞬,思绪微晃——   这世界上真是有千百种生活。   哪怕同一天生日的两个人,景瞬可以活在爱意、鲜花和欢呼的簇拥中,而他是个从小到大连完整生日蛋糕都没拥有过的人。   但宋予不嫉妒、不怨恨,更没想着去斥责命运的不公。   对他来说,哪怕人生的初始筹码不一样,他照样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更改命运轨迹。   “不了,我去找包哥。”   宋予的目光往景瞬的身上多停留了两秒,这才加快脚步去做自己的正经事。   …   冷气溢满的独立休息室内,摄像组的负责人包天祥正悠哉悠哉地喝着咖啡。   他看着眼前沉默却不肯走人的宋予,明知故问,“怎么了?签了名就拿钱可以走人了。”   “包哥,这工资不对吧?”   宋予攥着这薄薄的一千元现金,试图争取自己的利益,“当初进组时说好了,干满一个月,给我一千八的。”   这凭空消失的八百块钱——   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提。   但对于宋予来说,能抵得上他未来一个月的生活费!   “小宋啊,我记得说好的就是一千块吧?我怎么不记得是一千八呢?”包天祥带着明晃晃的欺压,反过来说教他,“年纪轻轻的,张口扯谎可不好。”   宋予攥着工资的手紧了紧,“我有进组工作前的聊天记录。”   包天祥将冰咖啡重重放在桌上,挺起身来,“是吗?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进组是来学习的,那会儿还没满十八岁吧?”   “我本来就是破格收你,B组的拍摄工作还没完成,甚至还有一周才到月底!你现在走了,我还得临时再招人,多麻烦?”   “即便如此,我还是找财务给你争取了工资,你现在反倒觉得我在坑你咯?”   “这样吧,这笔钱你要拿就拿,不拿就算了!出了这个门,除了我,你看看还有谁肯理你!”   “……”   宋予沉默着,胸口起伏得厉害。   这算什么?分明就是欺负他年纪轻,在剧组没个人脉依仗!   包天祥站了起来,一副老油条的姿态,“怎么?仗着个子高就想要杵在这里不走人了?”   “宋予,你再赖着不走,我就要喊人了!到时候,你连你手上的这笔钱也别想拿走!”   “……”   社会总是太过现实,宋予早早地就上过了这一课,他忍下满心的不甘和愤恨,离开了这间连冷气都能冻伤人的休息室。   包天祥眼见着宋予关门离去,这才打开抽屉。   他从里面拿出了另外一叠一千元的现金,满意地笑了笑,“还想跟我斗?”   果然还是刚出社会的年轻穷小子好应付。   招人的时候说底薪一千八,但找财务要两千的报账,最后结薪给一半,再留一半!   那这多出来的油水,不就轻轻松松落进自己的口袋了?   …   离大巴发车时间还早。   宋予没急着离开片场,而是拿上了自己早已经收拾好的背包,跑到了最外围的回廊,在栏杆连椅上呆坐着。   精神上的疲惫远高过身体上的困乏。   宋予拿出自己的鸭舌帽,将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自己泛红的眼眶,他强迫自己合上眼,可想起那被坑的八百块,整个人的情绪就松快不起来。   “哼哼~”   忽然间,脚边传来一阵奇异的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嗅着他的裤腿。   宋予睁开眼,看见自己的腿边居然站着一只白色的土狗,对方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正低头一个劲地闻着什么。   “……”   童年被土狗撕咬的阴影瞬间冒头。   宋予几乎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猛地朝后退了两步,“走开!”   这只白犬似乎被他的应激反应吓到了,往后退了两步,“呜呜~”   下一秒,回廊边上就响起了一阵跑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干净清爽的声线。   “奶球!过来!不准吓唬别人!”   景瞬跑了上来,第一时间将伸手的牵引绳扣回到了自家小狗的身上,“对不起啊,我一时没看住我家小狗。”   景瞬转过身道歉,却不太能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宋予的脸被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了一半,但从紧抿的嘴角能够看出,他此刻并不愉快的心情。   “……”   景瞬内心的歉意霎时又重了几分,他依旧蹲在自家狗狗的身边,一边揉着狗狗的脑袋安抚,一边对着眼前人解释。   “我们家奶球很乖的、从来不咬人,它就是想和你玩才贴近你的,你别害怕。”   说着,景瞬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宋予就鞠了一躬,“实在是对不起,我替我家小狗给你道个歉。”   景瞬一手死死勒住牵引绳,一手按着奶球的脑袋,低声催促,“球宝快,你也道个歉!”   奶球听懂了自家小主人的要求。   它只能低着被“压”住的脑袋,委屈地叫唤了两声,“呜呜~”   “……”   怎么会有小孩压着小狗脑袋,一块鞠躬道歉?   宋予望着眼前孩子气的场面,有些莫名的想笑。   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没事,是我反应太大,不管你们的事,不用道歉。”   景瞬这才直起身子,乖乖应话,“谢谢。”   他才刚过十三岁生日,但个子还没完全长开。   景瞬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宋予,内心涌出一丝莫名的崇拜,脱口而出,“哥哥,你好高啊。”   “……”   宋予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景瞬让奶球坐在原地,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用眼神比划,“哥哥,你有一米八吧?是来玩的游客吗?你是不是大学生?”   一连串的问话,完全揭露了“话痨”属性。   逮着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就能叭叭说上那么多?要是遇到熟人,那得活泼成什么样?   宋予没想到童星出道的景瞬居然会是这个性格,闷咳一声。   但他还是很有耐心,一样样地做出回答:“现在才一米八四,下半年上大学,我在剧组兼职,但今天就要回去了。”   景瞬又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看清宋予的长相,“为什么?”   宋予察觉到他的意图,不自觉地拽了一下帽檐,重新在连椅上坐下,“没为什么。”   生日过后,就是他亲生母亲的忌日。   宋予每年都要去坟前祭拜,所以今晚必须要赶回去。   宋予不会向陌生人透露这件私事,只说,“家里人等我回去过生日。”   “啊!”   景瞬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蹦跶着也坐在了回廊连椅上,完全自来熟的做派,“哥哥,是你过生日还是家里人过生日啊,好巧,我也过生日!”   宋予被他一口一个“哥哥”弄得招架不住,只好盯着他的乞丐戏服,明知故问,“你是演员吧?不用回去拍戏?”   “还没到我呢,迟点会有人来喊我的。”   景瞬昨晚在A组熬了一个大夜,忙到六点,这会儿马不停蹄又被徐佳带进了B组。   虽然拍戏是他喜欢的事,但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让他觉得很压抑。   这不,趁着庆生活动结束后,他带着自家小狗出来玩了,但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吓到了眼前人。   景瞬才想起了自己还没自我介绍,“哥哥,你叫什么?我叫景瞬,景色的景,一瞬间的瞬。”   “……”   宋予听见这串自我介绍,藏在深处的记忆被勾扯了出来。   他愣了两秒,“喊我小宋就好。”   主角的名字值得被记住,他一个即将离开片场的路人甲,就没必要了。   小宋?   景瞬眉心微蹙,干脆说,“那我还是喊你哥哥吧!”   他偏着脑袋,瞥见了那帽檐下的漆黑而深邃的双眸,“哥哥,生日快乐!”   宋予对上他亮晶晶的桃花眼,怔住。   这是他十八岁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祝福,不是来自亲人,不是来自朋友,而是来自眼前的景瞬。   景瞬见他没反应,以为是自己猜错了,“不对吗?你是要回去陪家里人过生日吗?”   宋予回过神,只说,“过生日也不一定会快乐?”   景瞬没能明白,“为什么?你不开心?”   他是个感知能力很强的孩子,从刚才开始,他就察觉到眼前人的情绪一直不高。   “……”   宋予沉默了几秒,带着连自己都意外的坦诚,“摄像B组的负责人包天祥,克扣了我的月工资。”   或许是意识到景瞬不会懂这些、不会替他强出头,也或许是因为这层萍水相逢的缘分,宋予反而愿意将无法消弭的委屈和不甘说出。   之所以等在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   他甚至想要趁着包天祥下班、趁着没有监控时,用“不太正确”的办法出一口恶气。   身旁的景瞬果然没了声音,只是眉心用力蹙了蹙。   宋予并不意外他的沉默反应,视线转向了对面那只乖乖坐着的白色小狗。   “这狗多大了?叫奶球?”   “嗯,是土松犬,快七岁了!”   话音落地,景瞬就一屁股从连椅上滑了下来,“哥哥,你等我一下好吗?我去给你拿小蛋糕。”   宋予来不及阻止,“欸。”   景瞬就已经拔腿往片场里面跑,连带着他身边的奶球都跟着风风火火。   宋予偏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那道背影,殊不知,眼前的画面会悄无声息地融入记忆深处。   让他一记,就这么记了很多年。   …   大概是从小锻炼起来的能力,景瞬在剧组一贯活泼嘴甜,向来吃得开,他不费工夫就向工作人员打听到了包天祥的休息室。   叩叩,敲门声响起。   “谁啊?进。”   里面传来回应。   景瞬乖乖巧巧地打开门,冲着包天祥礼貌鞠躬,“包叔叔好,是我,景瞬。”   作为童星,景瞬的名气不算小。   包天祥之前在别的剧组就见过这孩子,挺喜欢的,于是冲着他笑,“小景瞬啊,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景瞬走到包天祥的跟前,一双大眼睛显得很乖巧,“才知道包叔叔也在这个剧组,妈妈让我来打声招呼。”   包天祥笑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今天还没上戏呢?”   “快了。”景瞬应了一声,提起来这儿的正事,“包叔叔,我想要替我哥哥领一下工资。”   包天祥一愣,“什么?”   景瞬正儿八经地说,“小宋啊,他是我表哥,在我们剧组工作了一个月呢,他说是你给他发的工资。”   “……”   宋予和景瞬是亲戚关系?他怎么不知道?   包天祥眼色微变,笑容变得不走心了,“哦,是吗?我不是已经给他了?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怎么还让你找我要呢?”   景瞬顺着他的话,装得一脸懵懂,“啊?那我再去问问妈妈,麻烦叔叔了,再见。”   说完,他转身就要跑。   “等等!”   包天祥紧急喊住景瞬,再三确认,“那小宋真是你表哥啊?”   景瞬刹车,转身点头,“对啊!”   包天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景瞬的神色,却在对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撒谎的心慌痕迹。   他眼珠子微转,迅速分析着利弊——   宋予也好,景瞬也罢,对于这类乳臭未干的年轻小孩,他是一点儿都不带怕的,但景瞬的母亲徐佳,是个绝对的厉害角色!   如果两人之间的亲戚关系属实,他却克扣着人家一个孩子的工资。   万一徐佳将这事捅到了总财务那边,那他私拿油水的事情岂不是就要暴露了,或许对方派景瞬过来,就是故意要给他这个台阶?   算了!   少挣一顿也没什么事!   可别捅出什么坏事的篓子!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景瞬盯着他看,“包叔叔?”   “你瞧我这脑子,记混了,是,是要发工资呢。”   包天祥打开抽屉,但暗暗留下了两百现金。   他将剩下的钱递了过去,“喏,这就是了。”   景瞬将现金攥紧自己的戏服长袖里,又礼貌地鞠了一躬,“谢谢包叔叔,那我先走啦。”   包天祥笑了笑,“去吧去吧。”   等到景瞬离开休息室后,他的脸色才陡然难看了起来。   …   景瞬往外走了好几米,确保包天祥不会追出来后,才忍不住笑出声。   这就是做贼心虚吧?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易给他钱呢?   这下好了,哥哥应该不会不开心了!   景瞬正准备去找宋予,边上就响起了一道声音,“小瞬!”   景瞬对上迎面走来的徐佳,不自觉地收敛了自己的笑容,“妈妈。”   徐佳的神色有些严肃,“你干嘛呢!进组第一天还到处乱跑?到你上妆了知不知道?别以为今天过生日就能胡闹!拍戏最重要!”   景瞬老老实实地站好,“哦。”   徐佳这才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去化妆,剧本台词都记熟了没有?”   景瞬攥住衣袖,不让里面的现金往外掉,“都记好了,妈妈。”   …   又一阵微风吹过,试图消散了空气里的暑气。   宋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五点了,里面的剧组似乎重新开工了好几轮,说着“给他拿小蛋糕”的景瞬始终没有再出现。   宋予叹了口气,心尖凝上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他没等景瞬,也没等到包天祥从这里路过下班。   宋予站起身,必须得赶去坐大巴了。   忽然间,有一道女声传了过来,“你好,等一下!”   宋予转过身,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孩子走向自己。   对方打量着他的身高,问,“你就是小宋?”   宋予有些提防地眯了眯眼,“你是?”   “小景让我来找你——”年轻助理将一个黑色袋子塞到了他的怀中,“喏,他在拍戏呢,怕你等着急了。”   “……”   宋予低头,望着怀里沉甸甸的袋子,“里面是什么?”   “你自己拆开看吧,我也不知道袋子里有什么,小孩对你倒是挺上心。”   女助理拍了拍黑色的塑料袋,“这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摆了摆手就往回跑。   宋予站在原地,打开了黑色袋子——   一块独立包装的巧克力蛋糕,一打四瓶的旺仔纸盒牛奶,以及一封被A4纸包着的“信”。   宋予视线微定,打开那封“信”。   当看清里面不多不少的八张人民币后,他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余光瞥见了A4纸上露出的字迹。   宋予连忙翻看查看,内容不长,但字迹很清秀。   “哥哥,你的工资我帮你要回来啦!”   “祝哥哥生日快乐!”   在这两行字的下面,景瞬甚至还画了一只简笔小狗,画技实在是丑得有些可爱。   他在小狗边上留言:   “小狗宝宝说,要开心!汪!”    第66章   暖色的床头灯打在了迟归的身上, 连带照亮了那段被封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景瞬对上眼前人的深邃瞳孔,不自觉地轻吸了一口气,“原来、原来当初是你?”   迟归瞧见他恍然大悟的模样, 唇角沾上笑意, “现在想起来了吗?”   不是每个人都能将小时候的每段经历一五一十地记住,迟归能理解。   景瞬点头, “嗯,有印象了。”   那两年, 他忙着拍广告、拍戏,日常还要兼顾学业,分身乏术。   虽然景瞬是有过失落和遗憾,和“小宋”的相交太短,但这件事很快就被他封在了记忆深处。   要不是迟归主动提起, 他可能还是想不起来。   迟归反问, “那八百块钱,是你自己添的?还是真替我要回来了?”   景瞬记起了大部分,回答, “当然是后者,我那时候的零花钱都被我妈严格管着呢,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钱。”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包天祥还是和徐佳提起了这茬,在事情暴露后,徐佳少有地斥责了景瞬一番——   毕竟,一个未成年的小演员敢跑到剧组负责人面前,撒谎替陌生人讨要工资?这也太容易得罪人了!   好在景瞬挨批后,这事也算不了了之了,估计是徐佳在背后代为修补了人情。   景瞬没把这些“节外生枝”的小插曲告诉迟归, 只是表达当年没能说出口的遗憾。   “其实,我那天下了戏就去找你了,但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抱歉,没等到你就走了。”   迟归牵住恋人的手,解释,“生日之后是我母亲的忌日,最晚的大巴车是六点,我必须得赶回去。”   景瞬早就想通了这点,颔首追问,“后来呢?后来还发生了什么?”   “我回到杭市后待了小半个月,就去海影报道了,就像郑淳安说得那样——”   “从大一开始,我就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个专业,先是帮着高年级的师兄师姐、在他们的摄像团队里学习、汲取经验。”   “到后来,由系主任推荐,我和同专业的五名同学成立了自己的摄像团队。”   从校内布置的专业作业,到校外的各类短片竞赛,再到正儿八经地接上商业片,迟归和他的团队只用了两年。   曾几何时,迟归以为自己真的能够走上热爱的人生道路。   可惜好景不长,大二下学期末,宋家出了变故,而迟氏那边也找了上来。   “外公得了癌症,急需用钱治疗,舅舅那边的欠款窟窿更需要填上,我没得选,所以答应了爷爷提出的条件。”   “出国前的那一夜,他们允许我回宋家老房子一趟,和外婆好好告别。”   晚上,迟归在收拾自己的房间时,意外从抽屉里翻出了那张两年前的A4纸。   景瞬反应过来,“是我随手写给你的那一张’信‘?”   “嗯。”   那段时间,事情接连发生,迟归整个人的神经都处于紧绷状态——   一来是因为他担心外公外婆的身体,二来是因为突然出现的、看着毫无人情味的迟家人,三来是对于未来海外生活的不确定。   但奇妙的是,迟归看见了那只画得丑兮兮的小狗,看见了小狗边上那句“要开心”,即便隔了两年,他的脑海里还是浮现了景瞬元气满满的模样。   “要开心。”   简单的三字祝愿,意外打在了迟归的心坎上。   迟归亲吻了一下景瞬的手背,“说不上为什么,你写的那句话像有魔力,我一下子就稳住了情绪。”   次日,迟归在迟老爷子的安排下飞到了海外,开启了专门性的继承人培训,日常训练很严格,任务也很重。   那段日子,迟归实在是过得很苦、很苦。   如今回首再看,他已经忘却了那段身不由己的时光,只记得那段漫长岁月里唯一的甜头。   迟归问,“瞬瞬,你知道我在那两年多的日子里,唯一的放松途径是什么吗?”   景瞬不知道,“什么?”   迟归说,“看你出演的电视剧,从小到大,每一部都看了。”   景瞬露出点意料之外的惊喜,“真的?每一部都看了?客串也没落下?”   “嗯。”   从一开始,有景瞬出演的完整剧情,到后来角色的单人剪辑,迟归这么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些片段,熟悉到很多台词都能背下。   后来,甚至是娱乐新闻上的采访和报道,但凡能在网上搜到的关于景瞬的所有消息,迟归都看了。   当然,迟归也发现了——   景瞬最后一部戏份重的电视剧,停留在了十五岁,而后的两年内,对方分别只客串了两个小角色,出场不到一分钟。   迟归意识到,景瞬在影视圈的事业规划似乎出现了问题,可惜他人在海外,能了解的东西实在有限。   他只能压住那点隐隐的担忧,想着回国后,有机会再派人好好查查。   但有时候的缘分就是来得巧妙,在回国的第二天、迟氏的认亲宴上,他再次和景瞬偶遇了。   迟归想起那天的画面,无奈笑笑,“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但你完全没认出我。”   景瞬是有亿点点心虚,哼唧解释,“我那天有过一瞬间觉得你很面熟,但是喝多了酒,脑子晕乎乎的。”   “加上家里出了事,我心里很烦,才没有继续去想。”   迟归没有怪他的意思,反而笑了笑,“嗯,我知道,你那天醉得不轻。”   景瞬跟着笑出声,“不过,我觉得挺好的。”   “什么?”   “我们参与了彼此的十八岁,谁也没错过谁。”   “……”   迟归整颗心都被这句话撞得发烫,深情应下,“是,我们谁也没错过谁。”   景瞬接着问,“你认亲宴之后怎么不来找我?把我一个人’丢‘在了休息室,还让迟盛钻了空子、白刷一波好感度。”   迟归解释,“认亲宴结束后的第二天,爷爷就把我带到了集团的股东会议上。”   迟老爷子年事已高,只想着尽快将迟归培养起来,更想测测他这两年在国外到底有没有长进。   于是,老爷子直接给迟归丢了几个商业案子,要求他全权负责拿下!   无疑是在用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压力逼迫着迟归在短时间内风暴成长!只是这样的培养强度落在旁人的眼里,就成了偏心的证明!   刚回国的迟归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几乎每个项目都会遇到明里暗里的阻碍。   即便如此,他还是让当时的那任助理去打听景瞬的情况——   对方考上了海市影视学院,暂停了一些娱乐圈的拍戏活动,正在好好地打磨自己的演技。   迟归没有打扰景瞬平静的生活,只是一边让助理暗中关注,一边继续奋斗自己的事业。   直到他听说了景瞬正打算拉投资、自导自演拍摄电影。   景瞬已经从季天衡那边了解到了一些情况,继续深问,“你当时为什么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不能用迟归的身份直接找我?”   “迟氏没有文娱产业,我不方便用’迟归‘的身份做出投资。”   迟老爷子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不止是迟婷、林御风夫妇,其他旁支亲戚也对着集团股份和职位蠢蠢欲动。   迟归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但想尽可能地帮上景瞬,他只好舍近求远求季天衡帮忙,套了对方公司的外壳,用“宋予”的这层旧身份和景瞬接触。   在作出决定的那一刻,迟归没想过,自己对景瞬的感情也会在这场合作里变了质——   在《写给安禾》拍摄期间的聊天中,景瞬有自己对于艺术的热爱、影视的执着、角色的理解的热爱。   迟归透过这些,看到了对方灵魂的本质,最初的好感悄然冒升,在日常的潜移默化间成了吸引、成了不受控的喜欢。   “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抽时间和你见面,但总部内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日化的阶段,我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没多久,迟老爷子去世,迟氏内部大震。   而景瞬电影上映、又入围国际电影节,拿奖后的第一时间,迟归就收到了他的见面邀约。   没有人知道,迟归当下有多激动,他早早将手上的项目处理完,见面当天,他来回试了好几套衣服才出门。   “你知道吗?那天,额哦离我们约定的咖啡店只剩下不到五分钟的车程,可是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外婆出事了。”   缘分确实是注定了,却总是让他们错过再错过。   “外公去世后,我花钱请人照顾外婆,老人家的身子骨一直挺硬朗的,可偏偏那天出现了意外!”   老人家从二楼坠下,抢救后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宋家外婆是迟归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对他来说,任何事情都不如外婆的养育之恩大!   迟归足足在医院里守了十天,可是老人家还是没能挺过去。   这件事给迟归的打击太大了,而他事后才知道——   外婆的坠楼不是意外!   是人为惊吓、导致的间接**故!   罪魁祸首就是迟氏一旁支,他们看准了宋家外婆是迟归的软肋!   “迟婷也好,其他人也好,全都恨不得将我拉下台!”   “在那十天的时间,我前期累计起来的优势被他们蚕食、被瓦解,就连老爷子的遗嘱都被恶意伪造、篡改!”   在迟氏天大的利益面前,有些人馋红了眼,不惜违反法律。   迟归想起那段不见硝烟的战争,想起因为意外而死去的外婆,眼底溢出一丝阴霾,“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那些人。”   从那天起,迟归才真正明白了要掌权的意义——   不仅是为了压制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更是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用尽全力去扭转自己的劣势,将旁支亲戚打得一蹶不振,就连原本呼声最高的大房一家都被他逼得退无可退。   “我原本以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什么恐惧害怕的了。”   迟归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剖析给景瞬听,他的眼底的阴霾越积越浓,还夹杂了化不开的歉意   “宝宝,但我还是错了。”   “……”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对视着,但景瞬忽然就懂了,什么都懂了。   他抱住了眼前的恋人,很用力,“迟归,我的事故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要为此觉得愧疚、觉得你在亏欠我!”   “……”   不。   不是的。   是他的自以为是,让他错过了太多,更让景瞬遭受了太多不该遭受的慢性伤害。   迟归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愧疚和后悔,只是偏头抵在了恋人的颈窝中,“对不起。”   景瞬抚摸着对方的后背,“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是你救了我。”   要是没有迟归的出现,他不可能恢复得这么顺利,时隔多年,也是对方让他有了重新被爱的感觉。   直到今日,景瞬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迟盛分明不喜欢他,却要假模假样地和他告白?前世临死前,对方暴露本性说的那句“报复”,针对的人正是迟归!   或许,迟盛早就看穿了迟归对他的感情,又痛恨对方抢走了属于大房的一切,才会利用所谓的“感情”,进行不入流的报复。   景瞬不敢想象,前世的迟归对自己抱着别样的感情,那当他知道自己和迟盛“在一起”后会是什么感觉?   会不会很难过?   景瞬欲言又止,“迟归……”   迟归松开他,带着歉意坦白到底,“宝宝,没有把我是’宋予‘的事情告诉你,是我做得不好。”   “只是这些年的经历,让我习惯了隐藏很多事情。而且,我怕你得知我的感情后,会有负担。”   从一开始,迟归就给自己的感情上了重重的枷锁,而能带着钥匙、能解开这把锁的人,只有景瞬。   迟归蹭了一下恋人的鼻尖,“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景瞬感受到他的珍视,认真回应,“所以,是迟归也好,是宋予也罢,我就是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比起已经过去、追不回的时光,景瞬更希望他们把将来的每一步都走好。   “迟归,我们是恋人,我们就应该相互坦诚、彼此信任,你在我面前,不用是集团董事长、不用是迟氏家主,你就是你自己——”   “不开心的时候,你完全可以和我说不开心,压力大的时候,你也可以和我分享释压,就连吃醋的时候,你都可以直接和说,你在吃醋。”   “无论好的、坏的,我都会认真接住你每次的感受。”   “……”   迟归没有接话,但景瞬知道他听进去了。   他喊,“迟归。”   眼前人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景瞬又换了一个名字,“宋予,我知道你这些年一个人过得很辛苦,但往后我会陪着你的,也请你陪着我,好吗?”   迟归看着景瞬的眼色越来越深,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内心深处的冲动,偏头吻了上去,“好,我陪你,你也要陪着我。”   谁都不准反悔!   “唔。”   景瞬主动接住了这个吻,回应起来。   迟归吻得很温柔,落在后脑勺的手没过柔软的发丝,带着薄茧的指腹一点点向下摩挲,揉搓过耳垂,抚摸过颈侧。   久违的酥麻感卷土重来。   景瞬只觉得自己刚退下去的烧又升了回来,被恋人抚摸过的地方处处发烫。   外面似乎又下起了雨,空气里的潮润透过缝隙浸入房间,水汽漫上了景瞬的眼,他下意识地攥紧迟归的衬衫,纠缠的气息声浓了些。   也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乱了一拍,温柔的吻逐渐变得用力。   窗外逐渐急促的雨声敲打在了窗户上,正好应和着两人越演越烈的心跳。   “……”   迟归搂着怀中人躺了下来,却依然保持着控制权。   床头镶嵌的暖色灯光彻底笼罩了两个人的身影,迟归掠夺着景瞬出口即破碎的呜咽,占据着恋人所有的感知——   在一切即将失控前,他却停了下来。   啪嗒。   床头的唯一光源被掐灭。   黑暗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在剧烈蔓延。   景瞬无意识地滚了一下喉结,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借肢体去找准恋人的位置,“迟归?宋予?”   迟归听见景瞬接连喊的两个名字,低笑地咬了一下他的唇。   景瞬闷哼,“唔?”   迟归躺了下来,将他搂在怀中,“乖,不闹了,你才退烧,得好好休息。”   景瞬的气息还没完全平复下来,他往迟归的怀里贴了贴,才发现即便隔着衣料——   对方的体温都高得可怕,身体肌肉还有紧绷。   作为男人,景瞬当即猜到了什么,他悄声问,“你不想要吗?”   “……”   迟归沉默了两秒。   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嘴硬、会沉默略过,但景瞬不久前的要求还在耳边回荡。   对方想让他做自己、直面所有的喜怒哀乐,于是,迟归学着坦诚,“想,很想。”   没有人能在面对自己所爱之人,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迟归吻了吻景瞬的额头,所有的冲动都被理智束缚,“你白天的运动量超负荷了,而且才刚退烧,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乱来。”   迟归足够了解自己的脾性和占有欲——   有些压抑太久的欲/望一旦开闸,他是不可能轻易停下来的。   到时候,遭罪的只会是景瞬。   迟归的嗓音哑了些,不忘预告,“等什么时候你的腰损伤和双腿百分百好全了,我会把这几次欠下的好好要回来。”   景瞬也明白自己的身体情况,有些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他一边享受着恋人的体贴,一边又有些担心。   “你现在不难受吗?”   “……”   黑暗中,那点羞涩不翼而飞。   景瞬擅作主张地探了过去,“我帮你?”   迟归呼吸一抖,明知故问,“做什么?”   景瞬见他没有阻止,壮着胆子开始肆无忌惮。   说实话,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基本为零,手法青涩笨拙得不像话,但身旁人的呼吸声还是越来越重。   在某个瞬间,迟归锢在景瞬身上的手猛地收紧,景瞬听着恋人少有的、失速的心跳声,没了动作。   大概过了几秒,迟归哑透的嗓音里难得透出一缕不自然,“我去拿毛巾。”   景瞬这才低笑出声,有些得意,“舒服吗?”   迟归顿住动作,“舒不舒服,你自己不知道?”   景瞬很诚实,“我真没经验。”   虽然在青春时期的发育阶段,他是有过几次睡梦中的懵懂,但景瞬根本记不住那些似是而非的梦境,醒来后只觉得尴尬。   上了大学后,他努力想着提升自己,越发没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再后来,那场意外事故导致的腰损伤,除了影响了双腿的行动,而且让景瞬对那方面的兴趣全无。   当然,只是心理层面的阻碍。   景瞬想到这儿,悄咪咪和迟归推测道,“我觉得——我对那种事情根本没兴趣,只适合柏拉图!”   “什么?”   “不过没关系,以后你想要我就配合你,你舒服就行。”   “……”   迟归差点没跟上恋人的脑回路,他稍稍反应后,似笑非笑,“柏拉图?没兴趣?”   景瞬自我肯定,“嗯,十有八/九是……唔!”   话没说完,迟归就准确无误地堵住了他的嘴。   景瞬被恋人超高的吻技伺候得七荤八素,整个人晕乎乎的,连对方什么时候往被子里面钻都不知道。   雨夜里的潮湿彻底包裹了景瞬,许久之后,床头灯光才重新亮了起来。   那双桃花眼泛着可怜巴巴的水汽,景瞬迷离又恍惚地盯着恋人下床。   迟归进了浴室,简单漱口后拿着毛巾走了回来,温柔地将狼藉的恋人一顿收拾。   他拿出柜子里的备用被子,这才重新躺下将景瞬卷回自己的怀里。   景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迟归刚才对他做了什么,整张脸都红透了,“你刚才干嘛啊?我又没要你那样。”   迟归将问题推还给他,“舒服吗?还没兴趣?还想要柏拉图?”   “……”   景瞬不语。   他将脑袋埋进迟归的胸口,默默回味了好半晌,才撤回之前的大言不惭,“当我没说。”    第67章   直到凌晨五点, 两人才相拥着睡去。   景瞬的体温没再变动,安安稳稳地睡到了下午一点,被才空落落的胃给饿醒。   刚一睁眼, 他就对上了床边正在处理事务的迟归。   “嗯。”   睡醒无意识的气音一经发出, 迟归就立刻看了过来,“宝宝, 醒了?”   他放下手中的平板,凑近抚摸了一下恋人的脸颊, “还困吗?饿不饿?”   “不困了。”景瞬爬坐起来,看着窗外阴蒙蒙的天色,“几点了?”   “一点多一刻。”   迟归报出准确的时间,“你睡得熟,我本来打算到了两点再不醒, 就强制喊你起床吃饭的。”   景瞬感受到饿到有些泛疼的肚子, “是好饿,我洗漱一下,我们一块去吃饭吧?”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 他只在车上吃了几块饼干,如今一切尘埃落地,情绪和身体都放松了下来,胃立刻就开始抗议了。   “好。”   迟归提议,“就去酒店三层的餐厅?我先打电话去安排,我待会儿下楼直接吃。”   景瞬点了点头,掀开被子。   迟归不放心地问,“还要拐杖吗?”   “不用了,趁这次机会慢慢脱离依赖吧。”   景瞬熟练地搭上了迟归的手臂,借着恋人的搀扶站了起来, “早晚得靠我自己。”   在昨天骤然的徒步运动量下,这会儿双腿是酸胀到在发抖,但还算熬得住。   景瞬尝试松开手,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还好,能稳住重心。   他笑了笑,忍不住冲着恋人撒娇炫耀,“看吧,我现在已经是能自如行走的正常人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心理状态。   迟归这才放宽心,不吝啬对恋人的夸奖,“很棒,去洗漱吧,用具都给你单独备好了。”   “嗯。”   十分钟后,两人一块进入了三楼的酒店餐厅,已经过了饭点,厅内里面没多少客人。   景瞬和迟归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先喝点汤,暖暖胃。”   “好。”   景瞬慢悠悠地喝了几口,瞥见门口熟悉的身影——   陈易铭接到自家老板的消息,走了进来。   迟归和他对上眼神,示意,“坐,吃了吗?”   “先生,我吃过了。”   陈易铭一来就汇报正事,“先生,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高入夏安排进了川市第一人民医院,重新做过了全套检查,手术难度不大。”   不过,高入夏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贫血严重,需要好好养一阵子才能进行开颅手术,至于治疗以及后期的花销,迟归会以私人名义捐助到底。   景瞬松了口气,“能治就好,他们村子的受灾情况怎么样?”   陈易铭说,“很严重,而且不止是高家所在的存在,易县周边山里的好几个小村都遭到了自然灾害。”   根据今早的官方通报,伤亡人数已经超过三十人了,而且还有部分人员失踪,至今还在搜救中。   在自然灾害面前,人类的生死显得无比渺小。   景瞬眉心紧蹙,一下子连饭菜都不香了。   陈易铭想起昨天一开始的“失联”,同样觉得心有余悸,“先生,得亏你没出事。”   要不然一旦传回海市,迟氏恐怕又要翻天了!   “陈助,你这边有没有官方对接的捐款渠道?”景瞬考虑着说,“我想帮着易县做点事,匿名的那种就可以。”   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去当抗灾的志愿者还是有点勉强,只能用捐款这样的方式来尽自己的一点儿绵薄之力。   景瞬考虑到自己的演员身份,只想着低调行事,免得以后会被有心人误以为是花钱作秀。   迟归抱有同样的想法,“易铭,你打电话给总部行政办公室,就说我是批准的,让迟氏拨出一千万的抗灾救援金,再找人和易县救援专组对接。”   作为华国的知名企业,迟氏就应该在这种场合出自己的一份力。   迟归顿了顿,又看向了恋人,“瞬瞬,你找这次公益活动的负责人,把个人款项放进团体里捐出,这样既不会太出风头,又能留个明面上的证据。”   以后,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抹黑之类的事,不至于口说无凭。   景瞬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好。”   …   两人在川市多留了一天,次日才返回了海市。   刚下飞机,景瞬就收到了一条意料之外的微信,是谢从矜发来的:   “有空吗?聊聊?”   自从在澳市游轮上一别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也没有在微信上聊过天。   但景瞬从对方少有的朋友圈了解到——   这小半年的时间里,谢从矜似乎出国拍摄了一部华美合资的动作电影,资源很好,而且这个月初刚刚杀青。   微信是在十几分前发来的。   景瞬打字回复:刚下飞机,有空,怎么了?   消息发出去不到半分钟,谢从矜的语音电话就直接弹了进来。   “……”   景瞬愣了两秒,顿住步伐。   迟归问,“怎么了?”   景瞬特意给恋人报备展示了一下来电屏幕,接通电话,“喂,谢先生?”   谢从矜似乎不喜欢这样的客套称呼,要求,“喊我名字就好,不习惯的话就喊谢二。”   “谢二。”   景瞬干脆利落地改口,“怎么突然想起联系我了?有什么事?”   谢从矜先问,“你在海市吗?双腿恢复得怎么样了?”   面对这声关心,景瞬照单全收,“还行,现在能慢慢走路了,再休养两三个月估计就差不多了,怎么?”   他顿了两秒,试探性地问,“谢二少是想要给我介绍工作?”   谢从矜也不废话,果断承认,“是啊,上次说过的,有合适的电影资源就给你推。”   “……”   还真是啊?   景瞬面露惊讶,忍不住问,“什么电影?”   谢从矜像是早就料定了他会追问,一改干脆作风,“那什么,电话里说不清楚,这样吧,你找你经纪人,这两天有空和我见面详谈。”   “……”   怎么有人才说了三句话就漏了陷啊?   景瞬突然明白谢从矜的葫芦里卖了是什么药,好笑拆穿,“你自己想找喻哥就直说,还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这下子,沉默的人变成了电话那头的谢从矜。   景瞬依旧不清楚喻修竹和谢从矜之间的过往纠葛,他不想要随便就当了这中间人,免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害到喻修竹。   “谢二,你如果真的有合适的电影资源想要给我,可以让人直接通过竹林经纪的邮箱去对接联系,喻哥如果不想见你,我也帮不上忙。”   “景瞬。”   谢从矜抢在景瞬挂断前透露,“是莫风声、莫导正在筹备的新电影。”   景瞬的语音电话并没有避着迟归。   迟归听见这个导演的名字,眸光微变,好歹读过两年编导专业,他对影视圈里的名导有所了解——   近十几年的华娱电影圈,流行着“四大五小”导演排行的说法。   在国民认可度最大的这九位导演中,莫风声是曾经一度被誉为是“华国第一名导”,不仅在国内拿奖拿到手软,就连还海外的名声也很大。   自从华国电影圈的题材渐渐受到限制后,很多导演的拍摄题材都渐渐转型。   莫风声顺应着时代的变动,也往商业方向去靠,但接连拍摄出来的两部电影,依旧获得了超高的评价。   可以说,没有一位演员会不渴望和莫风声合作。   景瞬和迟归对上视线,同样震惊,“你认真的?莫导真的有新电影了?”   “骗你做什么?”   谢从矜没有撒谎的必要,但也有些破罐子破摔,“是,我是拐着弯地想要见喻修竹,你就和他如实说,要不要和我见面,决定权在你们。”   喻修竹是景瞬的经纪人,不可能不盼着后者能拿到好的电影资源。   谢从矜料定了这点,又给上期限,“我这次在海市就留三天,三天内,我等你们答复。”   说完,他反将一军先挂了语音电话。   “……”   景瞬攥紧电话,看向迟归,“你怎么看?”   迟归分析,“以我对谢二的那点浅显了解,他想要给你推资源是真的,但想要见喻修竹也是真的。”   景瞬对“莫导新电影”的这个说辞很心动,“时间还早,要不?我去找喻哥商量一下?”   迟归支持他的一切想法,“好。”   …   竹林经纪。   喻修竹开完新一轮的月末会议,就看见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的景瞬。   两人对上视线,景瞬率先朝他走了过来,虽然迈开的步伐并不大,但喻修竹还是露出抑制不住的惊喜。   “喻哥。”   景瞬冲着喻修竹摊开手,像是对兄长的炫耀,“你看,我不用拐杖也能走稳了。”   “好事!”   喻修竹给了他一个暖心的拥抱,“等很久了吗?来,进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没有,我也刚到,听前台说你在开会就没打扰。”   景瞬跟着他走进办公室,有意提及,“不过,我一下飞机就来公司了。”   “易县那边的灾情我也听说了,得亏你一大早就给我报了平安。”   喻修竹给景瞬倒了一杯柠檬温水,这才回过刚才的话题,“所以,你为什么一下飞机就来公司?”   景瞬端起柠檬水,润了润嗓子。   他看向对面的喻修竹,带着点小心和谨慎,“喻哥,我一下飞机就接到了谢从矜的语音电话。”   喻修竹眸光微变,没有接话。   景瞬继续坦诚,“他说想要给我推电影资源,是莫风声导演正在筹备的新电影。”   喻修竹眼眸微抬,无声示意景瞬继续说。   “不过,电影其他方面的内容,谢从矜都还没透露。”景瞬抬出谢从矜在电话的条件,“他说想要和你、和我们当面去聊这事。”   “……”   喻修竹看穿了谢从矜这些小孩子的把戏,神色微妙。   景瞬一时分辨不出喻修竹的意愿,只是先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喻哥,莫导的电影对我确实很有吸引力,但我会尊重你的感受。”   “如果你不愿意再和谢从矜有任何交集,我们双方就没必要见面。”   毕竟,他们也可以从别的渠道获取莫风声新电影的消息,再不济,未来也会有其他电影等着他去参与。   喻修竹终于开了口,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润平静,“小景,我没问题,我是你的经纪人,一切以你的电影事业为重。”   既然有好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为什么不去争取?   喻修竹主动提问,“谢从矜有说什么时候见面吗?”   景瞬一看有戏,“他说三天之内给他答复就可以,应该是在等我们主动约时间。”   “那你现在给他打电话,尽快约时间。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捂着什么好饼?”   最后一句话的字里行间,喻修竹似乎藏着点无可奈何的笑。   景瞬察觉了什么,瞳孔深处晃过一丝狡黠,“好啊,我今晚就有空。”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谢从矜的微信界面,“喻哥,你是我经纪人,你打吧,谢二他刚才脾气大得很,还挂我电话呢。”   喻修竹明知道眼前人是故意的,却还是接过了手机,拨通了谢从矜的语音电话、点了扩音。   等待的时间并不久。   电话那头传来谢从矜的声音,是很随意的口吻,“喂?景瞬?你找喻……”   “是我。”   “……”   喻修竹并未自报家门,但谢从矜还是一秒听出了他的声音。   在短暂停滞了好几秒后,电话那头突然脱口而出一声,“卧槽!我、我知道,你说。”   景瞬也听见这句震惊又慌乱的语气,借着喝水的假动作憋着笑。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谢从矜一秒板正身子、严阵以待的模样。   喻修竹再三确认,“莫风声导演的新电影?”   谢从矜很认真,“对,就是莫导的新电影,我有内推试镜面额。”   “好。”   喻修竹眯了眯眼,报出时间地点,“今晚六点半,黄越区Star餐厅,过时不候。”   说完,他也不等谢从矜的回复,一秒挂断了电话,仿佛需要这个机会的人不是他和景瞬,而是手机那头的谢从矜。   “……”   景瞬目睹了喻修竹难得一见的女王行为,由衷地鼓了鼓掌,“喻哥,厉害了。”   谢从矜好歹是帝京谢家二少爷,现娱乐圈最有人气的新晋影帝,结果喻修竹居然敢训狗似地招呼他赴约?绝,太绝了。   滋滋。   手机又响起了震动。   喻修竹瞄了一眼,似笑非笑地将手机递回给了景瞬,“我还有事去运营部一趟,你先坐,我们提前十分钟过去就行。”   景瞬点头,“好,你忙。”   直到喻修竹离开办公室,他才低头看着微信上的最新消息,是谢从矜发来的:   “六点半是吧?我去!我现在就出发!”   “……”   景瞬失笑:   得了,这小狗还挺听话。   …   Star餐厅就在公司附近,景瞬和喻修竹慢悠悠地卡点抵达目的地。   正常的饭点,这家餐厅却显得很冷清,只有服务员第一时间迎接了上来,“喻先生和景先生是吗?请跟我来。”   景瞬和喻修竹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一楼大厅空空荡荡的,只有靠窗边的位置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双方对上视线。   谢从矜强忍着自己想要起身迎接的冲动,假装悠哉地坐在位置上。   实际上,他住的地方离黄越区很远,光是开车就要一个小时。   从电话挂断的那一刻,谢从矜就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了自己,紧赶慢赶才卡在六点半之前抵达了餐厅。   “谢二,好久不见。”   景瞬率先打招呼,环视一圈,“不过这餐厅怎么没有其他人,你包了?”   谢从矜很大牌地点头,装得高傲,“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在公众场合谈事?”   喻修竹淡定接话,“那看来,是我选的地址不合谢先生的心意了?”   “我……”   谢从矜卡壳,清了清嗓子,“我没这意思,清净点方便谈事,你们坐吧。”   景瞬特意选了靠外的位置,方便让谢从矜和喻修竹面对面。   谢从矜时不时地就要瞥向对面,“要喝点什么?我刚问过了,他们家的酒还……”   “喝什么酒?先聊正事。”   喻修竹诞生打断,指关节轻敲了一下桌面,“莫风声导演的新电影是什么题材的?你说的内推名额又是怎么一回事?”   “……”   谢从矜被堵了话,不由看向景瞬。   景瞬假装无辜地耸了耸肩,“不是你说的,让我经纪人来和你详谈?”   谢从矜磨了磨后槽牙,认栽,“电影名叫《裂隙》,已经取景筹备得差不多了,预计明年三月开拍。”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支由国家高级人才组织的科考队伍,深入高山禁区考察的途中,全体成员都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由于这支科考队伍的重要程度,官方立刻派出了专业的救援队伍进行。   电影分成双线叙述的形式,一视角是救援团队,二视角是科考队伍,当然,前者的戏份会更重一些。   “这部电影是联合官方拍摄的,投资超过十亿,莫导有意做成系列电影, 第二部雪山救援《归零》剧本也已经在打磨了。”   “我听说,朱明秀、叶慧萦、杨茜、宋双江、王昕……”谢从矜像是报菜名一样报出了许多电影大咖的名字,“全部受邀参演,或客串或是重要配角。”   景瞬暗暗心惊,喻修竹同样变了眸色——   这样的电影配置,完全是冲着大资源、拿奖去的!   但普通网友不知道的是,电影圈比电视剧圈有着更明确的等级制度,很多电影剧本光凭演员争取是没用的,有些甚至在剧本阶段就已经定好了角色。   或是量身打造,或是外人口中的“资源咖”才能拿到。   以景瞬现在的人气和地位,根本还没机会收到这种级别的电影邀约,哪怕能从中饰演一个小配角,那都是赚的!   喻修竹稳住心神,问,“你说的内推试镜名额,是哪个小角色?”   莫风声导演的新电影,还是这种咖位配置,即便电影有试镜环节,那名额也需要靠人脉推荐,绝对不是想试就能试的。   “小角色?”   谢从矜眉梢微挑,“可不是小角色,是电影实打实的主角之一,也是是救援队的核心角色,不出意外的话,后续的系列电影里还得继续出现。”   “……”   景瞬震惊再加一层,反问,“这么重要的角色,你自己不去试?”   “我当然会出演这部电影。”   自从换了团队之后,加上家世助力,谢从矜的资源水涨船高,这会儿已经能算得上外人口中的“资源咖”一枚了。   当然,他并不排斥这种说法。   对谢从矜来说,能出演优秀的电影大过一切言论。   他看出了景瞬和喻修竹的疑惑,解释,“莫导的意思是,近些年电影大银幕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老面孔,他需要新鲜血液的加入,所以才单拎出了一个角色试镜。”   离电影正式开拍还有将四个多月,一切都来得及。   谢从矜说,“试镜定在十一月底,只有五个内推名额,我想办法占了一个,你们要不要?对了,哪怕试镜不成功,只要演技过得去,还能安排电影内的其他小配角。”   说白了,只要点头,景瞬十有八/九能出演这电影。   当然,想要试镜上重要角色,还是得靠他自己能力过关。   “……”   景瞬自然是心动的。   喻修竹反问,“条件呢?”   谢从矜接话,“什么?”   喻修竹直视着对面的眼,看得透透的,“平白无故送这么大一个好处和人情给我们?就没有条件?”   景瞬默默端起水杯,等着喻修竹替他商议。   “有。”   谢从矜倒也没否认,“有条件。”   他深呼一口气,对这喻修竹将积攒了两年多的郁闷道出,“你把微信好友给我加回来!不许再拉黑我!”   ——噗!   景瞬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努力憋了又憋,一张脸都快呛红了。   他吃瓜的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来回转移,最后落向了一贯拽儿郎当、矜傲做派的谢从矜,默默点评:   服了。   这家伙包恋爱脑的。    第68章   景瞬提早给迟归发了餐厅地址。   不到八点, 他就从餐厅里面走了出来,在停车场里一眼找准了恋人的车牌号,带着笑意坐了进去。   迟归对上他嘴角的笑容, 主动俯身替他系安全带, “怎么那么快就结束了?”   “嗯?”   景瞬看在近在咫尺的俊颜,趁机偷亲了一下恋人的嘴角, 没等后撤,反被迟归扣住后脑勺, 进一步加深了这个亲吻。   一吻完毕。   景瞬热得脸颊发红,虽然他没有和其他人交往的经验,但就是觉得迟归的吻技很好——   两人间的每次舌吻都能让他神驰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   迟归用指腹蹭了一下恋人唇上的水光,没急着开车, 而是重新问起刚才的话, “聊得怎么样?晚餐有吃饱吗?”   景瞬摇了摇头,想起餐厅里的画面就想笑,“没吃呢, 喻哥一坐下就问电影相关的事,谢二当着他的面也都如实说了。”   景瞬信赖迟归,于是将得知的电影配置、内推试镜名额等说了一遍。   迟归听完这番详细情况,给予肯定,“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机会。”   其实,只要恋人愿意——   他随时都可以借着迟氏的名义拨款,无论是电影剧本、还是电影配置都可以做到最佳,并且对方会是唯一仅有的男主!   可迟归知道景瞬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在电影圈拥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作为配角, 都好过花钱走后门的形式。   景瞬颔首,“是啊,如果有机会出演这部电影,哪怕只是小小配角,对我也是一个很好的新起点。”   迟归又问,“谢二怎么会想到把内推试镜名额给你?没有附加条件?”   仅凭邮轮上的那几面之缘,还不至于送上这么大的人情吧?   景瞬想起自己刚才吃到的瓜,笑开,“他是有条件,他要加回喻哥的微信,还要求喻哥不准拉黑他。”   “……”   迟归忍俊不禁,“谢二和喻修竹?”   景瞬本来还想着替喻修竹保密,但一看他和谢从矜的关系都快在明面上了,于是点头。   “估计他们以前交往过?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分手了。”   “我现在看上去,应该是谢二余情未了,正在想办法死缠烂打。”   为了不让喻修竹有反悔的机会,谢从矜甚至给他们三人拉了个群,美其名曰:让景瞬当个见证,省得喻修竹出尔反尔。   景瞬在恋人面前笑得肆无忌惮,津津乐道,“没办法了,我亲爱的经纪人喻哥为了我,只能答应下来了。”   迟归听着恋人的吃瓜分享,跟着笑。   他向来不在意其他人的感情经历,自然不会把这些事情往外说。   景瞬端起车中提前备好的花茶,喝了一口,“谢二说,过段时间会找人和公司对接试镜通知,让我稍安勿躁。”   “我看得出,他只是拿我当’工具人‘,目的想要修复和喻哥之间的关系~”   景瞬自觉得了谢从矜的“好处”收买,又感知到喻修竹对谢从矜并不是抗拒——   于是,很有眼色的他借着“迟归在外等我”的理由,抢先一步从餐厅开溜,将独处的空间留给对方两人。   景瞬说完,摸了摸有些饿的肚子,“家里有做晚餐吗?我们回家随便吃点吧,累了,我不想在外面折腾了。”   “好。”   …   四十分钟后,两人返回了迟宅北馆。   景瞬刚踏入一楼客厅,就迫不及待地呼唤自家乖狗的名字,“宝宝~”   “汪汪!”   宝来啦!   听见动静的狗宝迅速从二楼跑了下来,因为太激动,它甚至还在阶梯上打滑了好几步,“嗷嗷汪!”   宝,想死宝了!   狗宝冲到了景瞬的面前,却又当场表演了一个急刹。   面对够正常站立、手里没有了拐杖的景瞬,狗宝睁着亮晶晶的狗狗眼,围着转圈打量了好几遍,还凑到他的腿边嗅了嗅。   景瞬被它的行为惹笑,揉了揉小狗脑袋,“不认识我啦?我好了~以后可以牵着你出门一起玩了~”   “呜呜!”   狗宝扒拉着景瞬立了起来,兴奋地直摇尾巴,像是知道自家主人已经康复好全了。   迟归看见这一幕,嘴角也跟着弯了弯。   恰时,林叔从厨房端着一锅粉丝煲走了出来,“两位先生回来啦?赶紧趁热吃。”   景瞬一下子就被香味引得饥肠辘辘,拍了拍狗宝后,拉着迟归一块走进,“辛苦林叔了。”   “不辛苦。”   林叔又忙去给他们拿碗筷。   迟归给景瞬递了清洁湿巾,两人擦干净了手才一块入座吃饭,狗宝才啃完一根肉骨头,这会儿乖乖地蹲在景瞬的身边。   边上又响起了动静,韦迪从一楼办公房走了出来。   趁着两人吃饭的空档时间,他主动提及,“先生,你之前让我调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说着,还看向了景瞬。   景瞬嚼着新鲜虾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上回见完阿姨后,不是让我调查她第二任丈夫?”迟归简单提醒,示意韦迪,“你直接说说吧。”   韦迪应话,“好。”   景瞬反应过来,分出一部分的心神认真倾听背调。   徐佳的第二任丈夫姓姜,名叫姜客山,是影视圈内的制片人。   “姜客山最早是在帝京的环宇影视工作,主要负责剧本项目的筛选和开发,在原先公司部门做到了元老级别,手上光挂名’制片‘的爆剧就有三四部。”   景瞬眉梢微挑。   帝京环宇影视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影视大公司,早些年主要做影视方面的项目投资开发。   近几年,这家公司才开始了艺人培训和经纪方面的业务,但他记得,徐佳和姜客山在一起时,对方是独立制片人的身份?   果不其然,韦迪继续说,“九年前,姜客山和前妻、环宇影视运营总监付梦离婚,拿到了儿子的抚养权,同时他从老东家离职。”   那天开始,姜客山从帝京搬回到了海市,建立了私人工作室,并且频繁往返于海市和横城。   “他的新工作室成立后,第一个影视项目就是《夜长安》。”   说到这儿,韦迪特意停顿了一下。   迟归听见这个电视剧名,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在恋人成年之前,出演的最后一部电视剧,就是《夜长安》里,里面的萧恩小侯爷算是很精彩的重要角色。   景瞬比他们更清楚内情,无可奈何地笑了声,“嗯,我知道。”   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在《夜长安》正式开拍之前,徐佳就已经经人介绍认识了姜客山,甚至两人之间已经有了暧昧迹象!   所以,景瞬才能不用试镜就拿下了那个小侯爷的角色,当然,他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剧组没有选错人。   时至今日,萧恩小侯爷都算得上景瞬的代表角色之一。   在景瞬得知父母离婚真相的同一年,已经怀孕的徐佳和姜客山补办了婚礼,并且定居在了海市。   年末,徐佳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姜瓷,是景瞬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开始的前五年,姜客山的工作室发展势头确实不错,还扩大成了远山影视公司,三年前,他的事业野心逐渐壮大——”   姜客山开始不满足于电视剧行业,而是目标转向了利润空间更大的电影行业。   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姜客山接受了和老东家合作,先后入资了三部电影。   “根据目前能查到的公开财务报表,保守估计他的影视公司投资超过五亿,如果没推断错的话,基本已经是公司现有的全部资金盘了。”   迟归更懂商业方面,听见这话后,眼里掠过明显的不赞同。   这点资金对于商界巨轮的迟氏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一个正在发展中的中小型影视公司来说,无异于一场豪赌。   但凡投资的电影出了问题,那资金链就很容易崩盘,有野心是好事,但野心太过盲目就不见得是好事。   景瞬想起徐佳说过的话,眉心微蹙,“所以,是没有投资成功?”   “一部标着’军事重磅制作‘的主旋律电影在去年的国庆档上映,但因为同期竞争太激励,最后血扑只收获了不到一亿的票房。”   “还有两部商业片是同一个主演,李闫,对方在去年八月份爆出偷税漏税的新闻,已经被总部下令软封杀了。”   这对于已经拍完的电影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   景瞬对这号明星事迹有点印象,而且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线,和他剧组的高坠事故发生隔得很近。   “姜客山的公司年底遣退了很多员工,也确实卖掉了海市的两套房子,现在徐佳女士住着的小区房子还是租的。”   “不仅如此,我还查到了她二手交易网站的账号,根据主页记录是可以看出变卖了不少名牌包包和服饰。”   “……”   景瞬默默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迟归见恋人沉默,看向餐桌边上的林叔和助理,“不早了,你们先回房休息吧。”   “是。”   韦迪和林叔退下。   景瞬已经吃个了半饱,没了继续撑肚子的心思,他喝了一口水,才对着边上的迟归说,“我们也回房间吧。”   “好。”   是夜。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下,没多久,洗漱完的景瞬就走了出来。   迟归已经在外浴洗完澡,就等着恋人。   两人对上视线,他第一时间将景瞬拥入了怀中,带到了床上。   “呜~”   狗宝不挣扎了,自顾自地趴在了床尾。   它已经认清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仅次于这归,至于宠爱什么的,等到这归不在家的时候,它再好好争。   景瞬窝在迟归的怀中,松下心弦,深深地叹了口气。   迟归的指尖没过他的发丝,正在温柔按压、替他放松,“很累?”   景瞬说,“有点。”   迟归知道他心情不佳,但没有刻意提及姜客山和徐佳的事,“那早点睡?”   景瞬睡不着,没忍住说出心里话,“我原本以为她是随便找了一个理由骗我,没想到会是真的。”   在得知姜家近两年的处境,还需要徐佳去变卖包包饰品后,他的心底就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或许,人性就是复杂多面的。   景瞬曾经怨徐佳狠心“放弃”了自己,哪怕他成了残疾都不愿多照拂一点儿。   可当他站在徐佳的角度,设身处地再去看待以往的一切,却发现对方是真的遇上了困难,或许实在是没能力顾及他了?   景瞬抱紧迟归,继续说,“上回见面,我对她其实挺冷淡的,我看得出她在不断地对我示好,可我害怕又一次受到伤害,不是装没看见忽略,就是敷衍着应过去了。”   那次见面之后,徐佳不止一次发消息问候过他——   小瞬,你住在哪里?妈妈能不能去看看你?   小瞬,不方便直接去找你的话,能不能出来和妈妈见个面、吃个饭?   小瞬,妈妈昨天又梦见你了,你昨晚睡得好不好啊?   诸如此类的问候,加上日常的早晚安问候,景瞬却总是看得多、回得少。   景瞬轻吸一口气,自我点评,“我骨子里也是个挺坏的小孩。”   迟归轻笑,吻了吻他的鼻尖,“宝宝,不要这么想。”   “嗯?”   “每个人所处的环境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产生的感受就不会同。”   迟归温柔着摸索着景瞬的后颈,分析给他听。   “无论今天听到的内容对你产生了多大的触动,但这都不能改变你以前所遭遇的难过和伤心。”   毕竟景观海和徐佳离婚后,受伤最深的人是景瞬!   十八岁成年之后,就被迫一个人生活的人是景瞬!   遭遇剧组事故后,没有亲人陪同的人也是景瞬!   “宝宝,在我这儿,你才是受到伤害最多的人,是景观海和徐佳或多或少造成了一切,我希望,你不要抱有任何不必要的亏欠感。”   “……”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维持和她的关系、回应她对于的关心,除此之外,你不需要有任何情绪回馈不对等上的负担和压力。”   说得再残酷现实一点儿——   徐佳已经有了全新的家庭,而景瞬也有自己的人生,两者之间早就没了强融的可能。   当然,如果徐佳真的愿意对景瞬持续输出母爱,那日久见人心,更是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景瞬听着迟归的开导,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他的心情由阴转晴,笑了声,“迟归,我明白了,但是你知道吗?”   迟归吻了一下他的鼻尖,“什么?”   景瞬说,“每次你引导开解我的时候,我才会有你比我大了五岁的实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你只要在我身边,我就会很安心。”   迟归跟着笑,承诺,“有我牵着你、陪着你,你只管安心,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嗯?”   “嗯。”   景瞬突然很心动,主动贴上了迟归的唇。   摩挲间,他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前晚奇妙的滋味,意外地有了点冲动,他连忙撤出恋人的怀抱,脸颊发烫。   迟归还想追上去吻,“怎么了?”   景瞬不好意思直说,那双眼里却带着羞涩的渴望,“我……”   是恋人之间独有的默契,迟归一下子就看懂了他的意图,失笑,“嗯?不是说想柏拉图吗?”   景瞬更害羞了,“你还逗我?”   迟归低头轻啄着恋人的锁骨,那里透着沐浴后的香气。   景瞬浑身紧绷,忍不住贴了上去,才发现恋人这会儿也冲动得不像话。   迟归明知故问,“要不要我帮你?”   景瞬哼唧,“……要。”   “好,你乖。”   吻意覆盖了一切感官。   直到某一瞬间降临,景瞬才不自觉地叫闷哼出声,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云上飘荡,飘飘然的。   迟归呼吸急促发烫,“宝宝,帮帮我。”   景瞬还有些失神,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没力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直到迟归将他调转了方向,从背面圈住他,两人贴得密不可分。   景瞬一哆嗦,迟归立刻安抚,“宝宝,你别怕,我不会乱来的,你就这样别动。”   景瞬觉得被子里都是热气,却还是任由对方肆意妄为。   “嗯。”   “……”   狗宝原本已经睡着了。   睡梦中,有人将它身下的被子用力掀开,压在被上睡觉的狗宝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被子里传来一阵不可言说的浓郁气息,狗宝探起脑袋嗅了嗅,“呜呜!”   他冲着床上的罪魁祸首委屈叫唤两声,然后叼着小玩具,老老实实回到了自己的狗窝里睡觉。   ……   虽然景瞬已经能够正常行走了,但双腿的肌肉力量还要加强,他让专家定制了一套适合的训练计划,每天都在按部就班地训练着。   又是一天的训练结束,景瞬喝了两口能量补充剂,边上的手机就响起了震动。   他打开一看,是徐佳发来的消息:   “小瞬,你好吗?后天周五是妈妈的生日,能不能麻烦你抽时间和我还有妹妹聚个餐?妈妈真的想你了。”   “……”   景瞬盯着这行消息,又确认了一下日期。   今天已经十一月十五号了,十七号是徐佳的生日,要是没记错的话,今年还是对方五十岁整的生日?   脚步声响起,打断了景瞬的思绪。   迟归走了进来,“训练结束了?”   “嗯。”   景瞬站了起来,也不隐瞒,“我刚收到了我妈发来的消息,问我后天能不能抽时间见个面,她过生日了,希望我去。”   迟归颔首,并不代替景瞬做决定,“你想去吗?”   景瞬深思熟虑了一会儿,点头,“我想去看看。”   有了迟归的爱意温暖,身体又恢复如常,母爱已经不是景瞬所追求的、所渴望的,他对徐佳慢慢变回了平常心态。   “就像你那晚说的,如果她真心想要和我修复关系,我愿意试着去接受,但如果……她抱有别的目的,我也不会再中计受伤了。”   日久见人心,总得从相处的点滴中看出端倪。   迟归知道恋人已经想开了,很放心,“那就去,和上次一样我在外面等你,你但凡感到不舒服,那就直接离场,我带你回家。”   景瞬笑开,“好,那我回复她了?”   “嗯。”   迟归不会阻止景瞬去收获更多爱意的可能,“既然是阿姨的生日,要不要给她带个礼物?”   景瞬想了想,“也行?好久没出去逛逛了,要不我们今晚出去吃?我请客,顺带你再陪我挑挑礼物?”   迟归全依着他的意思,“听你的。”   …   迟氏旗下有自己的商圈,高层的餐厅和品牌店还是会员制度。   景瞬厚实外套一裹、口罩一戴,没那么容易被路人认出来,两人吃了晚饭,又给徐佳挑了项链,才一块返回迟宅。   到了大宅门口,景瞬心血来潮要下车走走、消消食,迟归干脆将车子交给了车门口的门卫,自己牵着恋人的手慢悠悠地步行回北馆。   灯光照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其长。   上辈子,景瞬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轮椅走在路灯下,但现在时过境迁,他看着和迟归十指紧扣的手,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洋溢着心间。   不过走着走着,景瞬的右脚就突然一软,差点往下栽。   迟归眼疾手快地将他护住,满脸紧张,“怎么了?”   景瞬笑开,“没事,就是抽筋了一下。”   “别逞强。”   迟归往他的前面走了半步,微微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回去。”   景瞬愣了愣,“不用,就几步路了。”   “快上来。”迟归坚持,侧头问他,“还是你想要抱的?”   景瞬没再扭捏,勾住恋人的臂膀,轻轻往背上一蹦。   迟归稳稳接住他,还掂了掂,“抱紧了。”   “嗯。”   景瞬偏头抵在迟归的肩膀上,嗅着对方身上熟悉的茶香,越闻越喜欢。   以前他就在杂志上看到过科普,说是恋人之间存在着生理性的吸引,细节到对方身上的气息都能令彼此着迷。   原本景瞬还不信,但和迟归在一起后,他却切身体会到了这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迟归身上的气息,那种茶香混合着清爽沐浴露的味道,胜过了一切外在的香水品牌。   景瞬没忍住,使劲往迟归颈窝里面嗅了嗅。   “……”   迟归察觉到恋人喷洒出的微热气息,偏头用余光瞧见了他的小动作,忍不住笑,“宝宝,你也是小狗吗?”   景瞬在迟归面前完全暴露出孩子气的那一面,偷笑着吻了吻他的耳朵,“汪!”    第69章   海市, 金源区。   黑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景瞬望着全然陌生的小区环境,深吸一口气,“到了, 那我先下车了。”   “嗯, 去吧,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迟归点了点恋人的腕表, 又将车后座的礼物袋子提了上来,“我就在这儿等你, 哪里都不去。”   景瞬吻了吻他,不确定道,“估计得两个多小时呢,你会不会无聊?”   迟归接话,“没事, 等你回来。”   车内空间够大, 坐着不会累,何况趁着这点功夫,他能把剩余的工作批文都看完。   景瞬提着礼品袋下了车, 又冲迟归眨了眨眼,这才朝着小区正门走去。   迟归目送恋人的身影远离。   他慢半拍地收回视线,拿起平板继续审阅未处理完的工作文件。   金源区是海市的镶边区域,房价对比起市中心那是便宜了一大半。   即便如此,姜客山和徐佳还是只能租房子租,大概是投资失败、资金上还没完全缓冲过来。   景瞬暗暗猜测,却没露出半点不满。   他按照徐佳提前发来的地址,爬上四楼,确认门牌号后按下门铃——   “叮咚!”   屋门响起欢快的小跑声,很快有人开了门。   景瞬没在门缝里瞧见任何身影, 愣了愣,忽然听见底下传来一道甜甜的叫唤,“是哥哥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景瞬挪下目光——   一张漂亮又甜美的小脸蛋映入他的眼帘。   对方扎着一个高高的丸子头,穿了一身黑白色拼接的连衣裙,小小年纪,气质却很出挑。   景瞬迟疑了两秒,“姜瓷?”   他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是我呀!”   姜瓷热情响应,一下子蹦跶着抱住了景瞬的双腿,她仰头时,那双水润润的桃花眼里充斥着雀跃。   “哥哥,你好!我终于见到你啦!”   “……”   景瞬感受到眼前人发自真心的欢迎,很意外。   他忽地想起自己当初去找景观海时,同父异母的景洋对自己的恶劣态度,与眼前这人相比天差地别。   短暂对视间,景瞬的内心深处涌出一丝不可思议的亲昵,像是血缘之间独有的羁绊。   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打招呼回应,屋内的徐佳就赶了过来,“小瞬,你来啦?欢迎欢迎。”   明明是过生日,徐佳却穿了一件再居家不过的常服,她没了以往在外光鲜亮丽的打扮,而是完全的素颜朝天。   眼前人扬着欢喜的笑容,仿佛只是一位期盼着儿子归家的母亲。   景瞬几乎没接触这一面的徐佳,陌生得让他有些踌躇。   徐佳像是没发现这点,只是催促小女儿,“小瓷,快,别用力抱着哥哥的腿了,快让他进来。”   “哦!”   姜瓷松开景瞬,然后主动去牵他的手,“哥哥,快进来。”   景瞬垂眸望着妹妹软乎乎的小手,没有挣扎,任由对方把自己带进了屋内。   房子的面积不大,只有两个卧室,剩下的空间就是正常的厨、卫、厅,不过有个小阳台,上面种满了花。   姜瓷拉着景瞬的手不放,介绍,“哥哥,这个卧室我和妈妈睡,爸爸很忙,偶然才回来,这个卧室是哥哥的。”   景瞬思绪凝了两秒,转瞬才反应过来——   姜瓷最后的这声哥哥,并不是在指他,而是姜客山和前妻生下的那个儿子。   “小瓷,咱们家这么小,有什么好参观的?快让哥哥过来。”   徐佳从厨房里端出了茶托,上面放了好几样茶水饮料,她看着姜瓷牵着景瞬的手不放,笑着对景瞬解释:   “你妹妹和你小时候一样,是个自来熟,她早就盼着你来了。”   景瞬微微勾唇,带着姜瓷走到餐桌前。   他将右手提着的礼品袋递给了徐佳,温声说,“给您买了个小蛋糕,还有一个生日礼物,也给姜瓷买了一个见面礼。”   “哇塞!哥哥,我也有礼物拿吗?”   姜瓷惊喜地瞪大眼睛,这才松开景瞬,眼巴巴地看着徐佳手中的礼品袋。   徐佳看见袋上的奢侈品logo,眸泛微波,“你来,妈妈就已经很高兴了,还花这些钱破费做什么?”   景瞬表现如常,“应该的。”   姜瓷很期待,“妈妈,哥哥,我现在可以看看吗?”   徐佳没接话,只是将询问的眼神递给了景瞬。   景瞬微微额头,“可以。”   他给徐佳买了一条钻石项链,给姜瓷买了一条红金丝编织的手链,手绳上面串着花芯是纯金的。   小小年纪的姜瓷很喜欢,迫不及待地将手绳带上,甜甜道谢。   徐佳没动项链,似乎是舍不得戴。   她小心翼翼地将放回在了袋子里,看着一双儿女,“好了好了,吃饭吧。”   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五菜一汤。   景瞬不确定,“……不用等其他人了?”   他还以为今天这种场合,姜家父子也会在场。   徐佳神色有了一丝落寞,解释,“你姜伯伯这大半年都在外面忙,很少回来,不过小凡打过电话说迟点回家。”   “待会儿见了面,我再介绍你们俩认识?”   “……”   也好。   景瞬微微点头,内心暗松一口气。   其实徐佳再婚后,景瞬就没有和姜家父子接触过。   对他来说,那两人和陌生人无异。   至于连异父同母的姜瓷,景瞬只在对方很小、还不认人的时候见过两三面,只是他低估了这位亲妹妹自来熟的外向劲。   “哥哥!给!”   姜瓷将自己最爱的旺仔牛奶让了出来,“很好喝的。”   景瞬看见这一打小四瓶的盒装牛奶,熟悉感油然而生。   徐佳察言观色,“你们兄妹俩啊,这小时候的性格和爱好简直一个样,小瞬,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也很爱喝这牛奶。”   因为牛奶喝多了长身体,徐佳就没阻止,还让景观海一箱一箱给他买。   景瞬对任何人都很大方,但在“给牛奶”这件事上意外小气,除非对方是他很喜欢的人,否则别说是一整打了,就连一小瓶都舍不得。   景瞬望着手中的牛奶,颔首。   不过他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一打装的旺仔牛奶?   徐佳不介意景瞬的沉默寡言,继续很主动地找话题,“小瞬,你不知道吧?有一年妈妈过生日,你差点走丢了。”   景瞬完全没印象,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   徐佳给兄妹两人各自舀了一碗汤,追忆起来,“你那会儿才四岁吧?五岁不到,第一次去杭市接触童模广告拍摄。”   “拍摄工作结束后,我们一家在杭市多留了两天。”   一是撞上了徐佳三十岁的生日,她想要和之前拍戏时认识的朋友好好聚聚。   二是作为摄影发烧友的景观海,也想要见见住在杭市的同行朋友。   于是,那会儿感情还好的夫妻两人一合计——景观海带着年仅四岁的儿子,让徐佳放轻松出去玩,一家人等晚上再见面庆生。   “结果,我和我朋友们刚结束了下午聚会,就接到了景观海急匆匆打来的电话,说你不见了!”   景观海为了和朋友在湿地公园拍摄鸟类,居然独自将睡着的景瞬留在了车内,偏偏车门还没上锁。   他朋友还美其名曰:“我们半小时就回来,孩子睡着呢,出不了事。”   景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无语。   原来景观海不靠谱的本性从那会儿就稍有暴露了?   睡醒后的景瞬找不到爸爸,又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独自打开车门、下了车,不知所踪。   这下子,可让景观海和徐佳一通好找!   姜瓷觉得在听故事,入了迷,“妈妈,然后呢?你们怎么找到哥哥的?”   他们先是调了湿地辖区的监控,搜寻半天,但效率很低。   “幸好,我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   心急如焚的徐佳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   “我一进派出所就看见公共大厅的长椅上,你正窝在一个男孩子的膝盖上睡觉,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小书包,把我心疼坏了。”   景瞬下意识地追问,“男孩子?”   “是啊,警察说,你是被他’捡‘到、带进派出所的,就只信赖他,一开始其他警察怎么问话你都害怕得直摇头。”   时隔多年,徐佳也只能记个大概,“那男孩子应该是杭市本地人吧,只说自己叫小宋,我把睡熟中的你一抱起来,他就开溜了,说什么太迟了,外公外婆在家里等他。”   “……”   景瞬越听越觉得耳熟,心里涌上一丝近乎不可能的猜想:   等等,不至于巧合成这样吧?   徐佳看见景瞬的出神,“怎么了?”   景瞬反问,“你们没有再找他?”   “没找到。”   徐佳摇头,略微有点心虚。   不是没找到,而是压根没深入去找,他们夫妻两人因为这事闹了矛盾,事后根本没想着要找到男孩子好好感谢一下。   徐佳瞥见桌上一打的旺仔牛奶,不着痕迹地挪开话题,“你当时书包里就揣着一打旺仔牛奶,还有两小瓶没喝完,睡醒后就说要找哥哥,还说牛奶是哥哥给你的。”   就是这次意外经历,年纪还小的景瞬对“哥哥”就存了执念,他还无数次追问徐佳:   “妈妈,你能不能再给我生个哥哥?”   后来再长大了一点,景瞬明白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有亲哥哥后,就更改了目标。   徐佳想起来还觉得有意思,“你啊,从小进组就那样,一有年纪比你稍长的小演员或者小朋友,你就爱追着人家屁股后面喊哥哥,想着交朋友。”   景瞬舀了一口汤,脸颊隐隐生热,“有吗?”   “怎么没有?”   徐佳随手给他举两个例子,“你现在的经纪人是喻修竹吧?前段时间和傅长汀合作过吧?之前在剧组认识的时候,是不是逮着他们俩喊哥哥?”   徐佳提起这两人,但景瞬脑子里浮现得是十八岁的宋予——   两人初见时,景瞬对他也是一口一个“哥哥”,还把对方整得不好意思了   想到这事,景瞬忍不住轻笑出声,“嗯,好像是。”   徐佳听见他毫无芥蒂的、称得上轻松的笑声,还以为是自己找的回忆话题起了作用。   她跟着笑,“妈妈现在想到你小时候啊,就觉得可有意思了。”   景瞬笑容收了点,但情绪还很不错。   他主动给边上的姜瓷挖了一块蛋糕,随口转移话题,“姜伯伯现在在做什么?之前听你说,是出了点问题?”   徐佳脸色微变,很快又调整回来,“哦,没事,家里能撑得住。”   现在短剧市场不是正热,姜客山正试图在这一新生的下沉市场捞金,只是新的短剧市场再怎么有赚头,他们家里还是欠了一屁股的债。   徐佳瞥见礼品盒子上的奢侈品logo,想起那串五位数报价的项链,有些克制已久的想法再度冒到了嗓子眼,“小瞬……”   紧闭的屋门就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景瞬下意识地朝门口开去,下一秒,有人推门而入——   两人的目光隔空对视。   来人的长相算得上英俊,眼型细长,透着一股痞坏的张扬劲头,他的身材比例很好,是个上镜吃香的好苗子。   原本还坐在位置上姜瓷再次蹦跶下来,朝着对方跑去,“哥~”   “……”   景瞬沉默地看着,已经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对方抱起姜瓷,慢悠悠地往餐桌里面,“徐姨,家里有客人啊?”   “小凡回来啦?”   徐佳略微有些不自然地起身,缓了两秒才介绍,“这位是我儿子,景瞬,小瞬,这位就是你姜伯伯的儿子,姜不凡。”   不凡?   景瞬对上眼前人张扬的眼色,觉得这名字取得还挺恰当。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主动打招呼的时候,姜不凡率先伸出了一只手,“你好,初次见面,经常听徐姨提起你。”   人家主动释放好意,再迟疑就显得没礼貌。   景瞬起身,点头回握,“你好。”   徐佳瞧见两人轻松打了招呼,那点紧张才消散干净,“你们俩就称呼对方名字吧,同岁呢,小瞬大了一个月。”   “是吗?”   姜不凡的个头比景瞬高了一两厘米,带着点故意的打趣,“我喊哥哥也可以。”   景瞬婉拒,“不用了。”   “开个玩笑。”   姜不凡见景瞬坐了自己的位置,瞳孔深处略过一丝暗芒。   他放下姜瓷,改道坐在另外一边,“徐姨,飞机晚点,我才回来晚了。”   “没事没事,你回来就好。”徐佳对姜不凡的态度很热络,甚至有点隐隐的讨好,“先坐,阿姨去给你拿碗筷。”   “好。”   景瞬将这一幕瞧进眼里,心绪晃荡了一寸。   他看向姜不凡,主动问,“你从哪里回来?”   徐佳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代替回答,“帝京,小凡这段时间去帝京培训去了。”   姜瓷很聪明,一下子就分清了景瞬和姜不凡的年龄排序,她天真地透露,“二哥要当演员了呢!和大哥一样!”   景瞬有些意外,“你也是演员?”   虽然有些不礼貌,但他确实没有听说过娱乐圈里有“姜不凡”这号人物。   “演员也分很多种。”姜不凡像是自嘲,看向景瞬,“那我和你是没什么可比性的。”   和景瞬相反的是——   姜不凡从小热爱影视表演,父母手中有的是人脉资源,但他们不允许姜不凡提早涉足娱乐圈,而是悉心栽培他。   父母离婚后,姜不凡跟着父亲姜客山生活。   后者曾经承诺过他,在他考上影视专业的大学后,一定会给他配置足够好的影视资源。   可惜姜不凡艺考失利,和三大影视学院失之交臂,只上了次等的陵市表演艺术学院。   大学期间,心高气傲的他自暴自弃,任谁劝都没有用。   直到大四,姜客山终于说动了自家儿子、出演自己投资的电视剧的男二,自家“后门”可谓是打开特开,但这部电视剧播出后毫无水花,扑得很厉害。   姜客山后来大投资的三部电影,姜不凡都有参演,可事实就是,公司在电影投资上大亏特亏,同时白白耽误了姜不凡将近三年!   如今,姜不凡不愿再降身价去演无脑的短剧,而是在亲生母亲付梦的说服下,签约了环宇影视的演员训练营。   现在为期半年的训练结束了,公司该给他们物色合适的角色和剧本了。   姜不凡想起自己这些年浑浑噩噩的倒霉经历,看向景瞬的眸光深了些,“对了,你前段时间出演的《痕迹》我看过,很厉害。”   景瞬听见他的夸奖,“谢谢。”   徐佳坐回在自己的位置上,试图拉近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你们俩以后也有机会合作。”   姜不凡揶揄,“徐姨,小景老师的咖位,我可够不上。”   徐佳捧着他,“怎么会呢?你也很优秀。”   她分别给他们兄妹三人夹了一块肉,看向景瞬 ,“你们俩现在都在娱乐圈里奋斗,要是未来能有好的、适合彼此的机会,可以相互推推,是吧?”   姜不凡很爱开玩笑,“那当然,那我先就等着景瞬了。”   景瞬只表面地笑了笑,没拒绝,也没答应。   又过了半小时,景瞬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告辞,任凭徐佳和姜瓷再三挽留,他都没再停留。   屋门关上。   姜不凡唇侧的弧度才尽数收敛起来,他将筷子丢回在桌面上,“徐姨,你让我爸别回家,又让我回家,敢情就是在景瞬面前刷脸?有必要吗?”   不就是比他早出道了几年?运气好了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小瞬心软、念感情,只要我们对他足够友善关爱,他心里一定会念着我们的。”   “别的不说,就凭他和迟归的关系,我们家里的欠债就有着落了。”   是的。   两个多月前,姜客山在一场酒局上意外得知了景瞬和迟氏董事长关系匪浅,只是碍于后者的身份,没有人敢随便往外说。   得知真相的他才会让徐佳出面、修复所谓的“母子”关系,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攀上高枝。   徐佳向来过惯了优渥日子,也巴不得借着迟氏一口气填上家里的窟窿,但她太了解景瞬的脾性,更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这段时间,她假意掺着真心,想要修复母子关系,但对她来说,现在的家庭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徐佳劝着姜不凡,“小瞬一回归就能演上傅长汀的电视剧,还找了喻修竹当经纪人,至少证明他手上有圈内人脉,你多和他交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姜不凡不屑嗤笑,“屁,他们看重的是景瞬,不是我。”   当初景瞬高坠受伤,傅长汀的问候电话都打到了徐佳这里。   徐佳没聊两句亲生儿子,就试图向傅长汀推荐姜不凡这位新人演员,希望后者有合适小角色的话,可以稍微提点提点。   可傅长汀只是客套敷衍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之后《痕迹》剧组还是找上了景瞬,让对方出演了重要的反派,狠狠吸了一波曝光!   谁知道景瞬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居然能让迟归、喻修竹和傅长汀通通给他搭桥?   说不定就是一个借着姿色、卖屁股的!   姜不凡自诩高人一等,习惯以最坏的恶意去猜想其他人。   在他看来,景瞬就是比他幸运了一点儿,如果换成是他童星出道,身边又有那么多助力,他一定能做得比对方更好、走得更远!   “……”   姜不凡本来就不饿,他不爱听徐佳的苦口婆心,起身进了房间,将房门用力一甩。   徐佳习惯了继子的冷脸色,无奈叹了口气。   姜瓷听见了妈妈和哥哥之间的全部对话,一知半解地蹙着眉,她低头把弄着新收到的手绳,在心里默默想着——   景瞬哥哥很好啊!他还是妈妈亲生的!和她一样!但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偏心不凡哥哥?   …   景瞬自然不知道后续的对话,他走出小区,重新坐回在了恋人的车内。   “等很久了吗?”   “没。”   迟归习惯性地替恋人系上安全带,很关心,“晚餐吃得开心吗?”   “还好。”   景瞬如实报备,“不过遇上姜不凡了,就是姜客山的儿子,他居然和我同岁,我之前都不知道。”   迟归对陌生人的兴趣不大,只关心他,“那吃饱了吗?”   景瞬见恋人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更乐了,“嗯。”   他想起徐佳提起的那段关于他小时候的走丢小插曲,脑海中又浮动出那个猜测。   景瞬故意叫,“小宋?”   迟归正准备发动车子,又停了下来,有些诧异地看向一脸探究的恋人,“怎么突然这么喊?”   景瞬没有拐弯抹角,带着真真切切的好奇,“我今天在饭桌上才知道,我小时候在杭市走丢过,是被一个叫’小宋‘的男孩子捡到、带到派出所的。”   “……”   迟归闻言,眸光顿时微妙了几分。   相处的时间久了,景瞬一下子就看透了恋人的眼色,倒吸一口气,“不会吧?”   他不可思议地凑近,细细追问,“我们在横城之前,居然还见过啊?”    第70章   -二十年前-   杭市, 宁溪湿地公园。   每年冬初,湿地的冬候鸟就会陆续抵达,品种繁多, 成了许多摄影爱好者们的天堂。   和其他景点一样, 公园门口的北门有着许多小摊小贩,从茶叶蛋、关东煮等小吃, 到各式各样的儿童玩具,应有尽有。   每逢周六日, 湿地公园的游客量就会增多些。   不用上学的宋予起个大早,提着斜书包里装着的十袋散茶就打算出门,“外婆,我出发了!”   宋家外婆连忙走出来,递给他一块热好的红糖馒头, 叮嘱, “这给你路上吃,中午就去你郑家嬢嬢的摊位上买点吃的,别饿着自己。”   “好。”   “你还小, 这散茶能卖得出去就卖,卖不出去就算了,别待得太晚回来,晓得没?”   宋予点头,“晓得。”   宋家老两口当了大半辈子的茶农,哪怕已经年近六十,他们还是得提早贪黑去附近的茶园采茶、制茶挣钱。   前段时间,茶园老板送了老两口一大袋制剩的散茶,留在家里实在喝不完。   不过十岁的宋予灵机一动,打算去离家很近的宁溪湿地门口试试叫卖, 说不定还能赚些钱填补家用呢!   这同村的郑家嬢嬢就在景区门口开了小摊位,每天早起晚归挣得也不少!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宋家外婆虽然担心外孙独自出门,但拗不过宋予执意要去,只好再三交代,目送着对方在晨色中离家。   村子到宁溪湿地有一点点距离,公交车得开五站,宋予为了省这两块车费,步行走了过去。   等他抵达湿地公园门口时,小摊小贩都已经陆陆续续摆起来了,离得近的好位置早就没了。   “宋家小子,这边!”   郑嬢嬢瞧见寻觅中的宋予,喊他过去,“来这儿,我这儿有个空档给你摆。”   宋予谢过,这才蹲在地上将一袋袋称重包好的散茶摆了出来,一袋二十块,不贵。   郑嬢嬢知道宋家过得不容易,给宋予拿了一张小板凳,让他坐着。   宋予没什么叫卖经验,偶尔游客路过时才喊上两句,其余时间,他都窝在小板凳上写作业、复习功课。   临到中午,他也舍不得买吃的,将那块已经冷掉红糖馒头拿来垫肚子。   周六的人流量确实多。   宋予贴着郑嬢嬢琳琅满目的零售小车,还真好运气地卖出了五袋,赚了一百整。   直到下午四点,他估算了一下回去的路上时间,打算收摊回去。   “郑嬢嬢,谢谢,我先回去了!”   “欸,你等等。”   郑嬢嬢是个心热的,连忙追出来,随手将车架上的一打旺仔牛奶递了回去,“拿着回家喝!”   “……”   宋予之前没喝过这款旺仔牛奶,他不确定这饮料价格,踌躇着不敢接。   “哎呀拿着!嬢嬢请你的!”郑嬢嬢将东西塞在宋予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回去,省得你外公外婆担心!”   “谢谢嬢嬢。”   宋予收下这份好意,转身朝着北门外走去。   他不想绕一个大圈子再回到马路上,而是从停车场这块抄了近路,结果走上大路没几步,一阵呜咽抽泣声就传了过来。   “……”   哪里来的小孩哭声?   宋予仔细辨别着四周,朝着声源跑去——   公交站台的巨型广告牌边上,一个长相白净漂亮的小孩正害怕地蜷缩着,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卡通小狗的小书包。   宋予愣住了。   他不确定地看了看四周,压根没有任何成年人的身影,谁家小孩跑丢了?这家长是不是也太粗心了一点?   就在宋予思考的间隙,眼前的小男孩像是突然找到了救星,哭着跑上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呜呜哥哥。”   “……”   宋予这辈子还没见过哭得这么漂亮的小孩。   皮肤白里透红,脸颊感觉是肉乎乎的,头发卷着像是洋娃娃,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往下掉着眼泪,和珍珠一样。   要不是听见声音,真以为是个小姑娘。   宋予将他拉开,尝试询问,“你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重新黏上来,抱着他的大腿抽泣着不说话。   宋予无奈,“你别哭了。”   下一秒,哭得更大声了。   “……”   宋予当场表演一个手忙脚乱,只好蹲下哄着这素不相识的小男孩,“好了好了,我没凶你,你乖一点,不哭了,好吗?”   说着,他还将郑嬢嬢送的那打牛奶拿了出来,拆出吸管插在了第一瓶里,递给他,“来,喝点牛奶,好不好?”   小男孩没忍住,吸了一口。   香甜的牛奶稍稍止住了他的哭声,改成了小声啜泣。   宋予暗松一口气,尝试和他交流,“你几岁了?”   小男孩捧着牛奶,奶呼呼回答,“四岁三个月。”   “……”   怎么还能精确到月龄?   宋予觉得有些可爱,又问,“叫什么名字?”   “景瞬——”景瞬意外打了个哭嗝,说话声抖了抖,“瞬。”   “景顺顺?”   宋予以为是叠字,下意识地追问,“顺顺利利的顺顺?”   景瞬年纪虽然还小,但很聪明,他不知道“顺顺利利”是哪个“顺”,只好说,“景色的景,一瞬间的瞬。”   平日里,徐佳教他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头自我介绍。   “……”   景瞬?   还挺难写的。   估计上了幼儿园学写名字还得哭。   宋予暗暗作响,喊他,“瞬瞬,你爸爸妈妈呢?”   一问起这事,景瞬又开始可怜兮兮地哭上了,“哥哥,我不知道,我找不到爸爸。”   他睡醒就发现一个人在车上,妈妈今天是出去玩了,是爸爸陪他的,但爸爸不见了,他实在太害怕了,才想要下车找。   结果找着找着,把自己找丢了。   景瞬知道公交站牌一定会有车子经过,才乖乖窝在这里等。   宋予不知道前因后果,也做不到把景瞬丢在这里,但他自己都是个孩子,又没手机,替景瞬找家里人这件事还是有点难。   宋予再三考虑过后,主动牵起景瞬的手,“走吧。”   景瞬一手抓着牛奶,一手抓住宋予热乎乎的手,很乖,“哥哥,去哪里?找妈妈吗?”   宋予说,“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好吗?”   他早上步行过来时,看到了一处派出所,应该能找警察帮忙。   景瞬很信任眼前的小哥哥,点头。   两人就这么大手牵小手,走了快二十分钟,终于是趁着冬日的天色彻底暗下前,走到了辖区派出所。   “警察叔叔。”   宋予的身高比值班柜台高处小半个头,“你好,我想要报案。”   值班警察诧异,“报案?”   宋予一本正经,“我捡到一个走丢的小弟弟,你能替他找到家长吗?”   值班警察从椅子上站起身,才发现宋予边上还有一个小矮个,他重视起来,问,“叫什么?”   “……”   景瞬小小年纪,体力有限,他本来就已经走得很累了,一见到天生有些“凶脸”的值班警察,当即吓得大哭,抱着宋予的双腿往后躲。   这下子,把年轻警察也给吓到了。   宋予已经有了哄小狗经验了,他将吸管插入第二瓶牛奶,又蹲下来递给他。   “瞬瞬乖,警察叔叔是来帮你找妈妈的,不要害怕。”   “……”   景瞬喝着新一瓶的牛奶,还是不敢吱声。   宋予只好对警察说,“叔叔,他叫景瞬瞬,景色的景,一瞬间的瞬,四岁。”   “稍等,我查查。”   派出所不但有全国联网的查询系统,他们几个辖区之间有工作群。   很快地,警方就联系上了正在找景瞬的家长。   宋予得知这事后,原本想要将景瞬留下、自个儿走人。   景瞬小小年纪,但很敏感。   他察觉出宋予想要离开,立马用力拽着他的衣角,吓得牛奶都不敢喝了,就连警方安排的休息室都不去。   宋予无可奈何,只好说,“叔叔,我带他去长椅上坐着等,可以吗?”   “当然可以。”   大厅有监控,又在他们的视线保护范围,两个孩子不会出事。   宋予抱着景瞬坐上连排长椅,问他,“牛奶怎么不喝了?”   景瞬和他贴得很紧,咕噜噜两口喝完,乖乖说,“现在喝完了。”   “……”   还剩下两瓶。   宋予犹豫了一会儿,将景瞬的小狗书包拉链打开,把剩余的牛奶给他塞进了书包里。   “喜欢喝就都送你了,你妈妈马上就要过来接你了,你不要害怕。”   景瞬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但不敢说,“谢谢哥哥。”   宋予很细心,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瞬瞬,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嗯。”   景瞬捧着自己的小书包,枕在宋予的大腿上。   大概是离得近了,景瞬无意识地嗅了嗅宋予的衣服,哼哼唧唧,“哥哥,你香香的。”   宋予一头雾水,“啊?什么?”   景瞬合上眼,迷迷糊糊地重复,“香香的。”   小孩的精力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紧张许久的情绪放松下来,景瞬哼唧了没两句,就彻底睡了过去,呼吸绵延。   宋予盯着景瞬肉乎乎的脸颊,觉得很可爱。他轻轻拍了一下大腿上毛茸茸的脑袋,没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迟归盯着派出所墙上的钟表,又望着窗外黑透的天色,隐隐有些焦急——   已经这个点了,他再不回去,外公外婆又该着急了!   好在没过多久,一位打扮靓丽但行色匆匆的女人就小跑着进了派出所。   对方没来得及和值班警察对上眼神,就先看见了大厅长椅上睡着的宝贝儿子,以及一位陌生的小男孩。   她连忙走去,一把将熟睡中的景瞬抱回自己的怀中,“吓死我了。”   大腿上的重量突然失去,宋予有些不习惯地愣了愣,他站起来,不放心地追问,“阿姨,他叫什么?”   徐佳怔了两三秒,猜出他的用意,“他是我儿子,叫景瞬,是你带他来派出所的吧?谢谢你啊。”   “不客气。”   宋予松了口气,“以后别把他弄丢了,他还小呢。”   值班警察走来,按照条例办事,“女士,麻烦你配合我们登记一下。”   徐佳点头,“应该的。”   宋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确认景瞬这边没问题后,拿起书包就往外走。   徐佳余光瞥见他的动作,连忙问,“欸,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阿姨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不用谢,叫我小宋就行了!”   宋予随口报出自己的姓氏,往外溜的步伐更快了,生怕被徐佳还有值班警察拦住。   “我外公外婆还在家里等我,阿姨再见!”   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景瞬被一阵激烈的吵架声弄醒,他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哥哥?”   原本还在因为“孩子走丢”这事争执的徐佳和景观海,双双停了下来。   徐佳率先走到床边,温柔安抚他,“小瞬,醒了吗?妈妈在这儿呢。”   景瞬睡得脸颊通红,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在熟悉的酒店里了。   他看了看徐佳,又看了看景观海,第一反应却在问,“哥哥呢?”   景观海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哥哥?”   徐佳才到景瞬在问睡,哄道,“那个哥哥已经回家了,以后有机会,妈妈再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景观海说,“小景,今天是爸爸做得不好,不应该丢下你一个人,以后再也不会了。”   景瞬心里惦记着已经离开的宋予,有些委屈地憋了憋嘴,他想起宋予送给自己的牛奶,连忙环顾四周寻找,“我的小狗书包呢?”   “要、要牛奶,哥哥给的牛奶。”   景观海自觉理亏,连忙将牛奶拿出来。   景瞬一手捧着小书包,一手攥着小盒牛奶,既不哭也不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很乖也很漂亮。   徐佳这会儿对他还不严厉,宠着,“这么喜欢喝啊?让爸爸多给你买点,好吗?”   景瞬点点头,又问,“我们明天能去找哥哥吗?”   等见了面,他也有牛奶可以送给哥哥了。   一家三口已经定了明天回海市的火车票,徐佳只得又搪塞了两句。   景瞬毕竟还小,记不住事。   随着日子一点一点过去,他对于宋予的印象逐渐模糊,但脑海深处逐渐烙上了一丝渴望——   他想要个哥哥,就像宋予那样的。   后来,景瞬只要在剧组里遇见稍微年长的小朋友,就喜欢跟着对方的屁股后面喊哥哥,但内心深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十三岁那年生日,他在剧组外的回廊长椅上遇见了宋予。   三言两语间,融在灵魂深处的渴望再次荡漾,使得他忍不住想要亲近。   哪怕因为拍戏,景瞬实在没能抽出时间好好告别,但他让助理小姐姐转交给宋予的三样东西——   一封带着少年赤诚的祝福信,一块属于对方十八岁的生日蛋糕,以及那一打四盒的旺仔牛奶,是他来自幼年时期的回礼。   ……   车子驶入了北馆车库。   景瞬沉浸在这份意料之外的童年缘分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迟归俯身解开他的安全带,“在想什么?”   景瞬笑了声,反问,“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也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那年在横城暑假重遇的时候,你还认得我吗?”   迟归听见他一连串脱口而出的好奇,“想听实话?”   “当然。”   “我当年也才十岁吧?说实话,起初回忆起来觉得自己做了’好人好事‘,好像挺厉害的,是记了一阵子。”   不过,岁月终究会模糊覆盖很多记忆,直到八九年后,两人重新偶遇。   一开始,迟归是没想起来,可听见景瞬再度说出那句自我介绍——   景色的景,一瞬间的瞬。   景瞬忍俊不禁,“以前跑剧组,习惯对外这么介绍自己,这句话都快成我的口头禅了。”   因为这句熟悉的自我介绍,迟归当下挖出了一点儿记忆深处的画面,但他猜到景瞬肯定不记得了,干脆没提,免得对方以为他在编故事、攀关系。   上回在川市,迟归是故意没提这事的。   因为当初景瞬的走丢十有八/九是父母失责,他怕对方会再次受到不必要的情绪伤害。   没想到,景瞬今晚反而从徐佳那边得知了这段幼年经历。   景瞬想起迟归对自己的称呼,后知后觉地回过味,“那你喊我’瞬瞬‘,也是因为最开始的自我介绍?”   旁人亲近喊他,无非是“小景”“阿景”“小瞬”,只有眼前人会喊他“瞬瞬”。   “是。”   迟归不否认,像是在逗他,“景,瞬瞬。”   景瞬笑倒在恋人的怀里,反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哪怕我不记得。”   “我小时候肯定是受了你的影响——在剧组遇到年长一些的小朋友就喊’哥哥‘!”   “后来长大了,我觉得喊’哥哥‘太亲密也太肉麻了,才改了口。”   “喻哥也好,汀哥也罢,其实我内心深处最想要找的、最想要喊’哥哥‘的人是你。”   迟归被他的这句话取悦,眼角眉梢都是温柔,越发坦诚,“你之前综艺拍摄第一天,就叫傅长汀’汀哥‘,我很吃味。”   景瞬笑问,“那我也这么喊你?”   迟归眉梢微挑,“什么?”   景瞬蹭了一下他的鼻尖,“哥哥。”   “……”   迟归眼色微暗。   景瞬又吻了他的唇,继续,“予哥。”   “以后当着外人的面,我就喊你迟归,私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就喊你以前的名字,好不好?”   景瞬感觉得出来,迟归更喜欢以前的名字,那才是原原本本真正的他。   “哥哥。”   “予哥。”   “宋予。”   每喊一次,景瞬就要轻轻地吻一下迟归的唇,心头的感情越发翻涌,他才彻底领悟到,有些命运和缘分是注定的。   兜兜转转,错不了。   景瞬说,“我觉得,你妈妈给你取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名字。”   宋予,送予。   他望着迟归的双眸,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你是老天爷送予她的礼物,也是送予我的礼物。”   气息似有若无地缠绕在一起。   迟归没再隐忍,反手扣住了恋人的后脑勺,强势地吻了上去。   轻易撬开牙关,攻占城池。   景瞬任由他掠夺自己的呼吸,为所欲为。   两人纠缠的气息浓烈起来,逐渐升高的热度渐渐消耗了车内的空气。   因为缺氧,景瞬的大脑再度晕眩起来。   迟归的吻看似猛烈疯狂,但他始终在关注恋人的状态,眼见着景瞬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他连忙松开了禁锢,微微后撤。   双唇连带着舌尖发麻。   那种令人食髓知味的滋味令景瞬着迷。   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还想要追上去再继续。   迟归腾出手揉了揉恋人的耳垂,低声安抚,“乖,等一下。”   说着,迟归迅速打开车载的循环空气,又将两排的车椅往后仰撤,腾出了更大的车内空间。   他轻轻一抱,将神驰目眩的景瞬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感受着彼此的冲动。   景瞬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绯红的耳根又加深了颜色。   他有些蠢蠢欲动,又夹杂着一丝不安,“被人看见怎么办?”   “不会。”   每个车库都是独立停放的,而且车上都贴了防窥的隐私膜。   迟归将他锢在自己的怀中,似哄似求,“宝宝,你再喊喊。”   “嗯?”   景瞬顺了他的意,带着爱意喊,“哥哥,予哥……你想听什么都行……”   充斥着爱意的亲吻再度覆盖了上来,难舍难分。   景瞬被迟归伺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跟着对方去了,忽然间,他一个控制不住地仰头后撤,后背猛地递上了方向盘上的喇叭——   “滴!”   景瞬被喇叭声吓得一激灵,连忙缩回到了迟归的怀中。   迟归轻笑着安抚他,“没事。”   景瞬还在余温里出不来,艰难地喘了两口气,“现在怎么办?怎么下车?”   万一回家遇到林叔他们,岂不是解释不清楚了!   “怕什么,我们本来就是情侣。”   相互纾解一下是很正常的行为,何况,又没做到最后一步。   迟归抽出纸巾主动收拾,又拿出后排车椅下的备用毯子,将恋人裹了个严严实实,“走吧,这个点,林叔他们都已经回屋休息了。”   “真的?”   做了坏事的景瞬很心虚。   他牵着迟归的手,几乎是借着恋人的身影一路“藏匿”自己,直到电梯上了三楼。   守在主卧门口的狗宝一下子冲了过来,高兴地围着自家主人转圈圈,但很快地,嗅觉灵敏的它就察觉了不对劲!   狗宝闻了闻景瞬,又勉为其难地嗅了嗅迟归,发觉两人身上的气味有些斑驳融合后,用狗狗眼看向景瞬。   景瞬看谁都心虚,“狗宝宝干嘛呢?”   狗宝跺脚脚,小声叫唤,“呜呜~”   你们干坏事!   而且还在外面干坏事!   宝懂!宝都懂!    第71章   景瞬睡到了自然醒, 迷迷糊糊地看见迟归站在床边穿衣服,“予哥。”   迟归对恋人的这声称呼接受良好,凑近吻了吻他的额头, “早上好, 睡饱了吗?”   景瞬觉得精力充沛,没有赖床。   他爬坐起来, 听见迟归说,“我今天有要事, 得去总部一趟,你是要留在家里休息?还是和我一块去公司?”   迟归记得恋人目前安排的健身计划,今天是休息。   景瞬的困意渐渐退散,刚准备开口,边上的手机就响起了消息震动。   他顺手拿起来看了两眼, 对迟归说, “我得去一趟竹林经纪,喻哥说,莫导试镜通知下来了, 让我过去签一下电子协议书。”   “行。”   迟归应了一声,又安排,“那你现在起床洗漱?我们顺路。”   “好。”   景瞬借着恋人的手臂起身,走进浴室,和往常一样——   牙具上早就挤好了牙膏。   哪怕只是举手之劳的小小细节,迟归也总是能日复一日地做到。   景瞬眸底晃起一丝幸福,迅速将自己收拾干净,他回身望着等在浴室门口的迟归,主动上前给对方一个亲吻,“早安, 予哥。”   迟归拉着他的手往衣帽间走,“今天想穿什么衣服?”   景瞬随口说,“你看着搭配吧。”   他早就想说了,迟归好得不仅仅是身材,还有衣品。哪怕是最简单的大衣,他都能在配饰上做到低调又精致的审美搭配。   “穿亮一点吧,衬你气色。”   迟归拿出一条靛蓝色的羊绒大衣,“里面再配一件毛衣?”   景瞬凑近,“好啊,但这件大衣不是我买的吧?之前没印象呢。”   “我买的。”   迟归承认得干脆,“我按照你的尺码买了很多秀场定制款,以后每个季度都会直接送上门,给你轮换随便穿。”   “你要是有喜欢的衣服系列,可以让品牌方负责人上门,直接买,记我的账上。”   以前景瞬是坐轮椅不方便,如今已然好全,两人又成了情侣关系,迟归巴不得每天都给恋人打扮好看。   对迟归而言,置办衣服的钱不值一提,但他能够从“装扮恋人”这件事中体会到独一无二的快乐。   “胸针、腕表之类的配饰也是。”   迟归将搭配好的衣服递给了景瞬,想得很长远,“你们演员偶尔出镜不是要讲究排面?你让喻修竹不用在品牌秀款上担心,想要什么都直接和我说。”   顶奢品牌方需要靠明星打开知名度,但更有时候是对咖位不够的明星挑三拣四。   娱乐圈和时尚圈一样,是最会捧高踩低的地方。   当然,这些规矩在真正的豪门和财阀面前,根本就是一堆随风就能扬走的沙。   景瞬倚在门边笑开,揶揄,“怎么办?抱上迟氏家主的大腿,我好像要过上豪门生活了呢。”   迟归低头蹭吻了一下他的唇,眉眼间反倒有丝委屈,“你又不让我在影视资源上帮忙,我只好在这方面多多彰显一下存在感。”   回到迟氏这么些年,但只有景瞬在身边的时候,迟归才觉得“赚钱”是有动力的。   两人在衣帽间里腻歪温存了小半天,直到韦迪等不及上来催,才堪堪收敛那点热恋期的甜蜜,下了楼。   …   竹林经纪。   景瞬一进公司就直奔喻修竹的办公室,“喻哥。”   喻修竹示意他往沙发上坐,开口就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十一月三十号,在帝京试镜,我擅作主张已经定了前一天飞过去的机票,没问题吧?”   《裂隙》的制片方和投资方都在帝京,导演莫风声也定居在帝京,他们当演员的,自然要配合片方的试镜安排。   “没问题。”   景瞬应下,又算了一下时间——   今天十八号,还有小半个月的准备时间。   景瞬迫不及待地追问,“喻哥,剧组那边有给其他内容吗?”   “说是会给人物小传和宽泛的剧情梗概,不过试镜演员也要签署电子版本的保密协议,还得同步传真过去。”   大剧组、大制作,剧本还打磨了三四年,是要将保密程度做好的。   制片方的效率还算高,景瞬提交完电子协议后,一顿午饭的时间,剧情梗概和对应的人物小传就已经发了过来。   景瞬将电子文档打印装订,不急着走了。   他向喻修竹讨要了一支黑笔,兴高采烈地找到一间单人的休息室,开始研究起了新鲜到手的电影资料——   西南边陲的高贡山区,原本一直是珍稀动植物的保护区,国家一直严禁对外开放,只允许专业的科考团队进入。   十五年前,高贡山所在的西南边陲发生地震,震后,山区偏北处意外出现了一个近三十米的巨型天坑!   往下探去,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洞穴入口,有关部门立刻组织了一批地质科考团队,想要探寻洞穴内部的真相,没有料到的是——   整整二十人的地质团队,全部失踪在了洞穴深处,再无踪迹!   有关部门在反复搜救无果、甚至还多添三名失踪救援人员后,无奈将这事镇压了下来,还将其立为了禁区,一般人根本无法单枪匹马地进入。   一晃十五年过去,随着科学探测仪器的进步,新上任的有关部门领导打算重启这次的地质探查活动。   这一回,官方不仅邀请了国内有名的地质学专家、求生专家,还邀请了国外的三名专家一起参与这场研究活动。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可还是猝不及防地发生了意外。   在进入天坑洞穴的第三日,团队再次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但生命探测设备和无线定位显示——   团队内还有成员存活,只是被困在了某个隐蔽的地下空间。   人的生命高于一切!   救!   必须得想尽办法去救!   华国官方当机立断地展开了救援行动,而电影的主线故事就是围绕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救援。   …   景瞬这次要试镜的角色名叫穆天青,年仅二十五岁,沉默寡言,冷性冷情,却是一名智商超高的全能型天才。   他原本不属于官方任命的搜救小队中的一员,是临时挤进队伍里的。   救援小队的队长瞧见他白净斯文的外表,觉得领导简直是在拿穆天青以及其他队员的性命安危开玩笑,坚决不同意。   周围再多的反对声,全都架不住穆天青要进入搜救队伍的决心,而在这件事情的背后,另有隐情——   穆天青的父母正是十五年前消失在天坑洞穴中的地质专家,那年,穆天青才十岁。   父母失踪后,穆天青被亲叔叔收养,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储备地质方面的知识、救援方面的技巧,就是为了一个目标——   有朝一日,他能够亲自进入这“吃人”的洞穴找回父母!哪怕只能找到一堆骸骨,也必须要带回来!   原本,穆天青拿到了资格,是要跟着前一批科考团队进入洞穴的,但临行出发前,他遭遇了意外车祸,导致头部受伤,昏迷了两日。   再醒来时,就得知了科考团队失踪的消息。   又是这样!   又是和十五年前一样!   洞穴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人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   穆天青带着积攒了多年的疑问,以个人名义担保、甚至和官方签下了自愿条约,毅然决然地跟着搜救队伍进入了洞穴。   至于进入洞穴之后的主线剧情,制片方并没有在文档中直接透露。   想要得到接下来的剧情和答案,要么参演电影、名正言顺地拿到剧本,要么就只能等电影上映后,去大银幕上一探究竟。   景瞬当然希望自己是前者。   虽然制片方给出的内容有限,但景瞬还是很认真地给“穆天青”做了人物分析,从外貌到性格再到角色内心戏份——   他将能想到、能刻画丰盈的角色细节一一标注在了纸上,甚至按照自己浅显的理解,给角色这“空白”的每一年成长都进行了设定。   对电影观众来说,“十年”只是代表时间符号的一句过渡,但对于穆天青来说,却是实打实缺少了父母陪伴、寄人篱下的孤单岁月。   景瞬一直觉得,演员的演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信念感。   只有将剧本角色想象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体会到角色的喜怒哀乐,才能靠演绎滋养出真正的有血有肉的灵魂。   不知不觉,景瞬耗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直到迟归打来了电话,他才回过神。   景瞬从电影角色中挣脱出来,和喻修竹告了别,一离开公司就上了熟悉的商务车。   今天是司机老张开车,迟归坐在后排,两助理也坐在各自的车位上。   景瞬上了车,直到对上恋人深邃的目光,他才觉得自己彻底回到了现实。   迟归瞥见景瞬手中攥着的人物小传,边上的空白处标注上了正片的解析文字,这些是景瞬努力了一整个下午的成果。   迟归眸光微晃,看向身边人的目光有欣赏也有心疼,“是不是很累?”   景瞬乐在其中,“还好,就是有点饿。”   “带你回家吃饭。”迟归牵住他的手,又问,“试镜定在什么时候?”   景瞬回答,“这个月,不过要飞去帝京试镜。”   后排的陈易铭难得凑热闹,“小景先生,你这次试镜的角色是什么身份?能说吗?”   他抽空看过景瞬在电视剧《痕迹》的精彩演出,真心觉得对方的演技能够超越目前娱乐圈里绝大部分的年轻演员。   景瞬讲了个大概,“一个对地质和救援都很有研究的高智商专家。”   迟归眉梢微挑,是恋人之前没有饰演过的新角色类型。   陈易铭想起景瞬在电视剧《痕迹》里的初登场造型,想当然地说,“那这个角色对小景先生不是游刃有余?”   毕竟能策划出系列杀人案的画家燕子经,也算得上一个高智商的犯罪天才?   哪知,景瞬摇了摇头,“其实,我现在没有特别多的底气。”   迟归关心,“怎么了?”   “以前看过不少刑侦剧,脑子里存在一些反派的角色形象,而且拍摄电视剧时又有完整的剧本加持,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去饰演燕子经。”   但穆天青不一样——   不仅要懂地质救援知识,而且还要懂救援知识。   不巧的是,景瞬在这两方面的知识储备量少之又少,宛如只添了几笔的干净白纸。   这脑子里没有对应的知识墨水,又怎么能饰演出角色“超高智商”的文化程度的气质和精髓呢?   景瞬已经决定利用这小半个月的时间,好好通过网上视频恶补一下相关的理论知识,好让自己显得底气足一些。   迟归猜到了恋人的想法,提议,“要不要去找这方面的专业老师,给你系统性地上上理论课?”   虽然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专家”,但应该会比对着视频自学有更高效率。   景瞬亮了眼睛,“当然好了!能找到吗?”   迟归不说话,递给后排陈易铭一道眼神。   陈易铭秒懂,“小景先生,最迟后天,肯定给你安排到位。”   景瞬笑开,又对着迟归说,“学习费用我自己出,即便试镜真的失败了,这些知识也不算我白学!”   迟归不和他争,“好。”   司机老张不太懂,费解,“小景先生,为了一个试镜就要花这么大功夫啊?”   万一没试上的话,这些时间和金钱不就都白花了?   当然,他没说这后半句话,也是希望景瞬能够旗开得胜。   景瞬解释,“老张,演员这个行业需要活到老、学到老,即便有些知识储备在现实生活中用不上。”   “哪怕这次试镜我不成功,这些学到的东西都会我日后塑造角色的养分。”   “就像是给土壤施肥,总不能要求隔天就给你结出果子吧?”   “播种还将就季节呢,慢慢来,所以这笔钱,我该花。”   老张望向后视镜的眼里多了一丝钦佩,笑道,“欸,懂了,那我就预祝小景先生能够试镜成功,摘下果子!”   景瞬笑开,不自觉地晃了晃和迟归相握的手,“谢谢老张,接你吉言。”   迟归见他情绪上涨,眼里多了点愉悦。   …   陈易铭的办事效率着实高效。   第二天下午,他就已经找好了两位专家老师,并且将对应的课程安排发给了景瞬。   整整十天,课程表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景瞬很满意,完全没有空闲时间被占据的不满,反而一股脑地投入到了学习计划中。   每晚回了家,他还会逮着迟归帮忙复习,仿佛真的是为了地址救援在做准备。   眨眼,十天时间一晃而过。   景瞬提着行李箱,看着守在衣帽间门口的一人一狗,着实想笑,“你们俩干嘛?”   迟归抢在狗宝发动前,率先将恋人拥入怀里,“真的不要我陪你去帝京?”   “嗯,不要。”   景瞬回答得坚决,轻笑着扯了一下迟归的领带,“迟董见谅一下吧,我是去搞事业的,你要是在我边上待着,我被你迷得分心了怎么办?”   迟归低头,咬了一下恋人的唇,“胡说。”   景瞬拍了拍他的胸口,又说,“予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有能力保护我自己了,不会再出事的。”   “再说了,你有你的事业,我不希望你二十四小时都围着我转。”   “……”   迟归哪里不懂自家恋人的意思?叹了口气,“好吧。”   “别叹气。”   景瞬重新吻了吻他,是承诺,也是请求,“你要等着我、看着我,看我把果子摘下来,等着我重新找回在娱乐圈里的一席之地。”   迟归笑了声,“当然,我看着你,也会等着你。”   眼看着两位爸爸还在腻歪,狗宝实在按捺不住了。   “呜呜呜!汪汪汪!”它急得一边嗷叫,一边围着两人转圈圈,强势找回自己的存在感。   景瞬撤出迟归的怀抱,对着自家吃醋小狗一阵哄,“好啦好啦,宝宝也乖乖的,景爸这次出门努力给你赚狗粮,好不好?”   “呜!”   狗宝舔了舔景瞬的手背,算是答应了。   景瞬看着眼前的狗宝,又上挑视线看了看迟归,一本正经地要求,“我不在家,你们两个别吵架。”   迟归一脸平静,“我还不至于和一只狗计较。”   狗宝还在蹭着景瞬卖乖撒娇,哼唧出气:宝才不和这归计较!   …   飞机抵达了帝京首度机场,景瞬在飞机上睡了一路,等到落地进了接驳车才稍微清醒。   喻修竹揣着一杯咖啡,见自家艺人清醒了,才低声笑问,“昨晚干什么了?累成这样?”   景瞬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微微红了脸,“喻哥,你想什么呢!”   他和迟归从始至终只到互帮互助那一步,不过这两天分开异地,他们昨晚才多折腾了一会儿,后来还相拥着聊到凌晨两三点钟才睡。   景瞬确实困,也确实心虚。   喻修竹瞥见他腾红的脸颊,看破不说破,“怎么还脸红了?我又没别的意思。”   景瞬闷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喻哥,你知道明天试镜的演员还有谁吗?我上次听谢二说,一共有五个试镜名额?”   提到了谢从矜,喻修竹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咖啡。   “喻哥?”   “制片方的嘴很严,问不出其他试镜名额花落谁家。”喻修竹想起一事,“不过,我是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不确定真假。”   “什么?”   “试镜名单里好像有个纯新人,是军艺的大一新生,叫方有。”   景瞬眸光微晃,想到谢从矜说过的话,“莫导这次想要采用银幕新面孔,有纯新人在试镜名单里倒也正常。”   “明天下午的试镜,大家总归要碰面,到时候就知道了。”   “嗯。”   景瞬应了一声,没忘记给迟归发去落地平安的消息,他抬头往下车窗外掠过的景色,对于明天的试镜新挑战充满了期待。   …   次日下午,景瞬收拾妥帖,和喻修竹一起赶到了剧组试镜的地址。   门口的有工作人员核对了他们的身份信息,将他们往里面带,“离约定的试镜时间还有一会儿,导演他们还没来,麻烦你们稍坐等待。”   “待会儿等导演、制片人来了,会和你们详细沟通试镜的具体内容。”   “好的,谢谢。”喻修竹随口确认,“今天一共有五位演员老师试镜?”   工作人员回答,“没有,加上你们一共就四位,原定的有演员提前确定了电影里的其他角色,不来了。”   说着,工作人员就给他们打开了等待大厅的门。   景瞬和喻修竹走了进去,才发现厅内已经坐下了四人。   坐在最边上的一名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先开了口,“两位老师好,我是这次试镜的新人演员之一,我叫方有。”   “……”   那个军艺大一新生?   看来小道消息是真的?   景瞬主动回应,“你好,我是演员景瞬。”   方有笑了起来,笑容很有亲和力,“小景老师好,我之前看过你的电视剧作品,很高兴能在这儿认识你。”   景瞬对眼前人的印象不错,“谢谢。”   说完,他又往第一排的位置上看了过去。   坐在中心位的年轻人穿着一件黑色皮衣,斜看过来的眼神稍稍有些倨傲,围在边上的两人应该是他的经纪人和助理。   景瞬没认出这张面孔,朝喻修竹投去视线。   喻修竹显然更懂圈里的各种新面孔,和他耳语,“富川影业的这两年力捧的新人演员,黎晋昆。”   这人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演过电影主演,反倒在两部主旋律电影里演过配角,去年连拿三大电影节的最佳新人奖,确实有些灵气在。   富川影业财大气粗,估计这次想要借着莫导的新电影将他捧上新的高度。   喻修竹问,“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景瞬本着与人结善不结仇的想法,“好。”   方有离得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原本想要劝一下,又怕自己是多管闲事,只能默默坐了回去。   两人走近,喻修竹主动打破僵局,“三位好,竹林经纪喻修竹,这位是我们家的艺人,景瞬。”   景瞬跟着表态善意,“你们好。”   哪知黎晋昆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打算,只是很敷衍地点了点头,仿佛根本不把他们看在眼里。   站得最远的方有叹了口气——   刚才他来得最早,黎晋昆和他经纪人、助理是后来的。   不久前,方有也是主动其实友好招呼,但三人完全无视,直接将他这位新人当成了空气。   “……”   此刻,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尴尬。   黎晋昆的经纪人认得喻修竹和景瞬,这会儿倒是圆场出声,“两位好,我们家晋昆这两天有点小感冒,身体不舒服,见谅见谅。”   当然,这只是“目中无人”的借口。   景瞬愿意给人三分礼貌,但不代表他要容忍对方高人一等的轻视。   他垂眸看向黎晋昆,像是友好询问,“吃药了吗?这么重要的试镜,别影响了。”   黎晋昆听出景瞬语气里的嘲讽,眼神一变。   喻修竹抢先开口,“小景,我们也坐吧,不要影响他们休息了。”   景瞬微笑点头,离了好几步,反倒挨着方有坐了下来,“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当然不介意。”   方有表示热烈欢迎。   喻修竹背对着黎晋昆,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离约定的试镜时间没几分钟了,还有一位试镜演员没来,不知道会是谁?   正想着,接待大厅的门又响起动静。   来人了。   等待中的众人纷纷回过视线。   景瞬很快看见了一张算得上熟悉的年轻面容,有些意外——   金于霖?   他居然也来参加了这场电影试镜?    第72章   “……”   金于霖对上景瞬的身影, 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尖凝上一丝久违的危机感。   经纪人谢春风同样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景瞬,上下打量的眸色很微妙——   上回见面时, 对方还得依靠着轮椅行动, 没想到才两三月过去,居然能恢复正常行走了?他还以为好不了了呢!   双方视线交汇间, 负责带领的工作人员出声,“各位不好意思, 制片那边打了电话,说是临时遇上交通管制堵车,需要比预计时间要晚到个十五分钟左右。”   “左侧走廊有茶水间、卫生间和单独的休息室,各位请便。”   得到众人的应答后,工作人员就离开了等待厅, 重新返回了门口的接待处。   “你们好。”   方有还是第一个站起来的, “我是新人演员方有。”   金于霖微微点头,“你好。”   说完,他又给谢春风递了一道隐晦的视线。   按理来说, 金于霖和景瞬才在上部剧中有过对手戏合作,关系应该比其他两位演员要更亲近一些,但坏就坏在——   景瞬遭到孟志德“潜规则”设局,托人请求金于霖帮忙作证的时候,金于霖选择了明哲保身。   金于霖原本以为以孟志德的身份不会这么轻易倒台,自己和景瞬之间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有交集。   没料到,时隔不到三个月,他们两人不仅遇上了,而且还成了电影试镜的竞争对手!   金于霖思及此处,隐隐有些尴尬。   谢春风一眼看透了自家艺人的真实想法。   他是个厚脸皮的老油条, 笑眯眯地开了口,“喻总,没想到在这儿又遇上了,咱们两家艺人还真是有缘分,要不待会儿结束后一块约个饭?”   字里行间根本不提之前的那档子事,仿佛从未发生过。   “……”   约饭?   两位艺人的关系要好到这种程度?   那之前请求出面向警方作证的时候怎么一声不吭呢?   喻修竹常年在娱乐圈游走,哪里看不出谢春风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是婉拒,“等结束了再说吧,今天这场试镜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呢?”   再说,万一这场试镜当场出了结果,落选的那方不一定还有心情吃饭。   谢春风接话,“也是也是。”   喻修竹看向金于霖,眸底藏着一丝疑问,“小金老师手头的新剧拍摄结束了?”   对方从出道起,不就专攻电视剧板块吗?现在也要转道进攻电影圈了?   “下个月才杀青呢。”谢春风代替自家艺人回答,“莫导的新电影,这是多难得的机会?总得来试试。”   在场谁不知道?   能演上莫导的新电影就离升咖不远了!谁会放弃这种往上爬的机会。   喻修竹笑了笑,没反驳。   下一秒,身后又响起热切的招呼声,“谢哥,好久不见啊。”   “小金老师,你好。”   原本还拽得不行的黎晋昆和他的经纪人一改之前的作风,对着金于霖和谢春风主动招呼,态度要多热情就有多热情。   “……”   景瞬和喻修竹默默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彼此心知肚明。   目前来看,四人里面热度最顶的人莫过于金于霖,而娱乐圈就是这么现实的地方。   “哎哟,于霖,我们去趟茶水间吧。”   谢春风结束了表面不走心的社交,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带着自家艺人往左侧走廊的方向去。   喻修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对着景瞬低声说,“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上?我信不信,谢春风一来就把你列为金于霖的头号假想敌了。”   景瞬不解挑眉,“嗯?不至于吧?”   喻修竹看得透透的,分析给他听,“在场试镜的四个人里,只有你和金于霖的年龄相仿、定位相似,上回那件事,他们选择装糊涂不出声,其实就已经带上了竞争者的思维模式。”   当然,在圈内选择“明哲保身”无可厚非,只要别存了坏心思就行。   喻修竹不想给景瞬带来太大的竞争压力,“算了,咱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你好好把握这场试镜,尽力就行。”   能够成功拿下这个电影角色固然好,即便无缘,至少不留遗憾。   景瞬干劲满满,“嗯。”   说实话,他还是很认可金于霖的演技。   能和优秀的同龄演员良性竞争,其实是挺好的一件事。   滋滋。   贴身腕表上传来震动,迟归发来了消息:   “宝宝,别紧张,加油。”   “……”   景瞬眸底泛起一丝甜蜜,恋人是刻意卡点发来的。   他见导演、制片等人还没来,于是悄声说,“喻哥,我去打个电话,三分钟就回来。”   喻修竹没有阻止,反笑,“去吧,等莫导他们来了,我去喊你。”   “嗯。”   …   茶水间的门虚掩着。   谢春风拿出了自己的香烟和打火机,迅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金于霖刚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眉心微蹙,“谢哥。”   谢春风偏头吐出一口烟圈,特别自在,“没事,其他人都知道我们来了这儿,没人会跟着进来。”   他想起接待厅里的另外三位演员,心里已然浮动了想法。   谢春风老神在在地夹着香烟,压低声音同自家艺人说,“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景瞬和你年纪相仿,要是他双腿没受伤,那你们就得是对家!”   “现在好了,真遇上了。”   “……”   金于霖喝咖啡的手一顿,眸底涌现出好胜心,“那又如何?这个角色,我拿定了!”   上个月,金于霖解除了自己和老东家的合约,为了更好的资源,带着经纪团队跳槽到了盛夏影视。   新东家老板第一次涉足影视圈,财大气粗得不像话,直接通过“钞能力”投资了《裂隙》这部电影,还将这无数人眼红的试镜名额给金于霖了。   金于霖觉得自己有人气、有实力,也算是有点后台撑腰,于情于理,这个角色怎么着都轮不到别人!   “你就这么自信?”   谢春风含着烟,不忘提醒他,“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只怕景瞬的’人脉‘比你还要亲上一层。”   金于霖蹙眉,“什么意思?”   谢春风弹走燃烧殆尽的烟灰,趁着无第三人时贸然开腔,“你想想,竹林经纪明明是小作坊,但景瞬居然能得到这种电影大饼的试镜,背后指不定有什么肮脏交易?”   “……”   金于霖不太信。   要是景瞬肯接受潜规则交易,当初怎么会和孟志德闹成那样?   “不一定是景瞬。”   谢春风摇了摇头,暗指,“你以为,喻修竹能干净到哪里去?他之前可是鼎星工作室的老板之一!”   金于霖眸光微闪,他对鼎星工作室的事情有所耳闻——   当初,这家工作室被爆参与非/法/洗/钱,有关部门接连逮捕了好几人!   与此同时,还有内围爆出,工作室里有好几位艺人参与了潜规则酒局,舆论像雪球那样越滚越大,还导致有好几家影视公司牵涉其中!   最后还是有关部门强硬出手,对该事件里的“不良”艺人进行了软封杀,才平息了这段风波。   谢春风将当年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了一番,一时忘记了克制音量。   “我很早之前就听说了,喻修竹是个Gay,玩得又脏又花,他和谢从矜当初就是那种不正经关系。”   “谢从矜不是参与莫导的新电影?这次景瞬能拿到试镜名额,十有八/九是喻修竹勾着对方索要来的资格。”   金于霖很反感这样的肉/体关系,顿时连咖啡都喝不下去了。   谢春风瞧出他的排斥,继续言之凿凿,“娱乐圈本来就不是个干净的地方,人家为了自己手底下艺人的资源,卖弄一下身体又怎么样?反正也能爽到。”   “咱们能靠实力拿到这个角色最好,即便拿不到也不用气馁。”   “说不定,剧组早就内定好了演员,今天的试镜只是走个过场。”   “……”   金于霖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吐露真心话,“恶心!”   话音刚落,茶水间的门猛地被人推开,打断了这场充满恶意的编排造谣。   ——砰!   景瞬就站在门口,那双向来明亮的桃花眼里渐渐凝了霜,“恶心?你们在说自己吗?”   “……”   对上突然出现的身影,金于霖的手不受控地一抖,差点将热咖啡散出来。   谢春风的脸色尴尬了一瞬,闷咳,“小景老师,你、你怎么在这里?”   景瞬原本是打算出来给迟归打个电话,没想到路过茶水室的门口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碎碎念。   虽然偷听旁人的做法是不好,但直觉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结果就听见了那些再恶意不过的猜测和抹黑!   太过分了!   景瞬瞥见茶水台上的水壶,快步走进拿起,快准狠地将其泼到了谢春风的脸上。   谢春风根本来不及反应、躲开,从头淋到了脚!原本被抓包的尴尬急速转化成了怒火,促使他当场变脸!   “你他妈的,做什么!”   “……”   金于霖被水花微微波及,蹙眉提醒,“景瞬,有话好好说。”   景瞬露出久违的冷笑,“我嫌弃你们嘴巴臭,好好说不了一点儿。”   金于霖猜到景瞬听见了他们之前的对话,试图辩解,“你误会了……”   “误会?哪门子误会?”   景瞬环视着眼前的两人,将已经倒空的凉水壶重重返回在台面上,直接抨击:   “有时间质疑、编排别人,还不如管好自己的嘴!你有本事就凭实力拿下这角色,而不是躲在背后乱嚼舌根!”   是。   景瞬靠着谢从矜,金于霖靠着新公司,方有和黎晋昆同样靠着自己的签约公司——   大家都是凭着各自的人脉资源,拿到了这次的试镜名额,这点不假!   景瞬眉梢微挑,反问,“如果你们能拿下角色,就是靠实力?”   “要是我和其他两人拿下角色,就是走后门?还可能是不恰当关系的内定?”   他看向金于霖,直白戳穿,“双标给谁看呢?你未免太好笑了!”   “……”   金于霖哑口无言,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难堪过!   谢春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快步上前,“景瞬,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   景瞬当机立断地后撤到了门外,站在了有监控的走廊,“对了,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已经录音了。”   他抬起自己腕表,上面显示的录制时间还在继续,“我不介意将这段音频直接拿给莫导、谢从矜直接听听。”   “谢大经纪人,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喻修竹也好,谢从矜也罢,都有权利告他们污蔑声誉!   而莫风声在圈内一贯以铁面冷脸出了名,有着自己说一不二的选人标准——   他认定的合适角色的演员,哪怕不试镜都能直接钦定,要是穆天青一角早内定了演员,何苦绕这么一大圈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   谢春风硬生生顿住脚步,金于霖更是少有的错愕和惊慌。   他们哪里会没听说过莫风声的脾性?   刚才那段“走后门内定”的编排,恰恰从侧面印证了他们在质疑导演选角的公正性!   如果后者知道了这事,估计他们不用参与试镜就可以走人了!   谢春风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年轻演员拿捏威胁!   他眼见着把柄被景瞬掌握,又不好叫自家艺人直接丢了机会,只好忍气吞声,“景瞬,我道歉、道歉行了吧?”   “得了,谁稀罕你的道歉?”   景瞬吝啬得不再给谢春风眼神,而是定定地看向了金于霖。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位很优秀的同龄演员,只是没想到你的心胸和眼光都这么狭隘!”   经过这事,他对金于霖的那点欣赏降到了负分。   “……”   金于霖无法反驳,沉默了几秒才问,“景瞬,你到底想怎么样?”   景瞬看出他的心慌,哼笑,“你放心,在试镜前不会有第四个人听见这段录音,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屑用这种方式排挤竞争对手!”   相反的,景瞬想要堂堂正正地在导演和制片的面前赢过所有人!   金于霖神色一愣,不觉得景瞬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们,下一秒,眼前人又开了口,“但你们听好了——”   “今天之后,你们传出对喻哥的编排抹黑,哪怕是让我豁出去在网上公开对峙,我一定和你们硬刚到底!”   对景瞬来说,喻修竹是朋友,是兄长,是亲人!对方在他最需要关心和支持的时候,给予了很多温暖和力量!   即便至今不清楚喻修竹和谢从矜的过往,但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愿意无条件地信任前者!   “小景。”   忽然间,熟悉的呼唤从走廊右侧传了过来。   景瞬看见喻修竹的身影,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不悦,“喻哥。”   喻修竹拍了拍景瞬的肩膀,感动从眼中露了出来,“莫导他们已经到了,我们先走吧,别耽误试镜。”   他听到景瞬最后的那番话,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喻修竹偏头看向茶水间内的两人,向来温润尔雅的眼神里沁出了一丝犀利,但没有选择直接发难。   对他来说,景瞬的试镜大过一切。   至于其他人和事,秋后算账也来得及!   “好。”   景瞬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只是临走前,他又瞥见了谢春风指尖夹着的香烟,不忘多刺了一句,“室内抽烟,真有素质。”   “……”   谢春风语塞。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金于霖才从那种心虚中解脱出来,他看着祸从口出的经纪人,不自觉地将过错都丢在对方身上,“这下你满意了?”   他什么咖位!   景瞬又算得上什么咖位?   说一声竞争对手都算抬举对方!   谢春风倒好,赶着给对方送上把柄!   金于霖强压制心中的不悦,低声说,“你自己收拾一下吧,我先过去。”   谢春风将浇灭的香烟丢进垃圾桶,还算敢作敢当,“你别担心,先好好去试镜,如果景瞬他们事后要找麻烦,我一力承当。”   “……”   金于霖没接话,快步离开茶水间。   直到往外走出一些距离,他的脸色才猛然沉了下来,露出了最真实的恶劣自我——   这两年,金于霖事业的上升速度很快。   现有的电视剧资源还是品牌代言,全部都是冲着他本人来的!反倒是谢春风能带给他的资源和利益已经不多了!   之所以愿意带着谢春风一块进入新公司,是因为习惯了借由对方的厚脸皮挡麻烦,就比如上回——   金于霖本来就不想出面给景瞬作证,但却故意装成是谢春风怂恿,让对方去当这位恶人。   不过,一码归一码。   今天谢春风口无遮拦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看来是得想办法尽早甩开这个没用的废物!   日后就算景瞬拿出那段录音来威胁,他也可以全部推到谢春风的身上!   “……”   金于霖逐渐坚定自己的冷酷想法。   进入接待厅的那一刻,他迅速回到了一贯的对外人设,装出了谦逊温和的模样。   …   工作人员扫视着前来试镜的四位演员,口吻平静,“导演、制片、编剧已经进C厅了,麻烦四位老师一块跟我进去,其他团队人员请在外面稍作等待。”   黎晋昆的经纪人诧异,“四个人同时进去吗?”   正常来说,试镜不应该是演员们依次进入?各自开始试镜内容吗?   “是的,莫导要求四人同时进去。”工作人员回答,也不浪费时间,“请跟我来。”   黎晋昆整了整自己的黑色皮衣,抢在第一个,金于霖不想和景瞬挨着,于是走在第二个。   景瞬和方有都不在意排位,默默跟在后排。   一行人进了影棚C厅,这才发现里面的特别——   为了这次试镜,制片方居然临时搭建了一个超大型的洞穴景!   方有好奇摸了摸凸起的岩壁,颗粒感特别真实,他忍不住感叹,“我天。”   景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试镜场合,内心暗忖:果然是大投资的电影剧组,舍得下血本!   很快地,四人就来到了中心位置上。   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位置上,坐着眼熟的三位大人物——   制片王焕,导演莫风声,编剧李海燕,这三人在电影圈可谓是十几年的王牌搭档!   景瞬不着痕迹地看向C位的莫风声。   对方的气场极其强大,戴着墨镜遮住了那双眼,但抿紧下撇的嘴角隐隐可以看出严肃铁血的作风来。   圈中很经典的一段玩笑话——   “莫风声带着墨镜,是为了防止被一些演员的破戏辣眼睛!   如果能让莫导摘下墨镜仔细看你的表演,足以证明你的演技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的圈内演员。”   相比较起来,制片大佬王焕就很好说话。   他扫视着并排站在的四人,将他们一一和演员资料对上号,才开启话题,“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耽误大家时间了。”   “我们抓紧点,就不客套了,直接开始吧。”   “从左数第一位开始,先自我介绍,再前后左右定点展示一下自己的仪态。”   这是试镜最基本的环节。   也是能最直观透过镜头看出一个演员的仪态、气质到底适不适合出演这个角色。   工作人员启动了摄像机,对准了第一位的黎晋昆,镜头捕捉的影像实时传送到了监视器里。   黎晋昆调整好了情绪,带着自信开口,“三位老师好,我是演员黎晋昆,来自……”   开口不过三秒,莫风声厉声喊停,“停!”   “……”   黎晋昆卡壳。   莫风声声线很沉,“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吗?信不信我直接把你pass掉?”   藏在墨镜后的犀利眸光如有实质,将黎晋昆原本的自信和高傲直接击穿,吓得一时间没了话。   为什么?   分明才开了口说了一句话,怎么会出问题?   莫风声没再看他,而是指了一下第二位的金于霖,“你知道吗?”   “……”   金于霖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抽问,他偏头观察着身边的黎晋昆,试图看出端倪。   只是莫风声没给他多思考的时间,继续点向了第三位的景瞬,“你呢?你知道他问题出在哪里了吗?”   王焕后仰靠在椅子上,他隔着莫风声,和编剧李海燕对上视线。   两人默契地在心里发出同一个感慨——   又来了!这没头没尾的喊卡提问!还想让没有合作过的年轻演员直接对上你的脑电波?太为难人了!   正想着,被点到名的景瞬却出乎意料地开口,“知道。”   莫风声眉头很轻微地一挑,追问,“哦?那你说说。”    第73章   作为富川影业近两年力捧的新人演员, 黎晋昆出道后的电影试镜几乎都是走个过场,有时候不用试镜都能直接开后门进组。   但这回不一样——   富川影业在《裂隙》中虽然有投资占比,可导演莫风声是有绝对话语权的, 公司能拿到内部的试镜名额是一回事, 但能不能被导演选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来之前,黎晋昆对于莫风声的严苛做派有所耳闻, 但他对自己还算有自信!   今天参与试镜的四个人里面,只有他是正儿八经的电影演员、还拿过三大电影节的奖项!   黎晋昆觉得自己拿下角色的概率很大, 会选择站在第一个,就是为了给导演制片等人率先留下深刻印象!   但他万万没料到,自己才一开口就出了差错?还被导演当成了考问其他人的对象?   “……”   此刻,黎晋昆听见景瞬的应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窝火。   他忍不住斜睨了对方一眼——   知道什么啊?   这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万一装过了头, 反倒更加惹导演不悦!   景瞬察觉到了斜视而来的那一缕敌意, 处之泰然,“衣服。”   “……”   什么?衣服?   黎晋昆瞥向自己身上的黑色皮衣,额头青筋一跳。   紧接着, 景瞬就详细说明自己的看法,“角色小传中描写的穆天青冷心冷情,因为从小失去父母的经历和寄人篱下的遭遇,使得他习惯性收敛自己的脾性。”   与其说是冷心冷情,不如说是他自我保护的手段之一。   “这样性格的人,对外一定是收敛的,甚至是不善社交的。”   有句话说得好,一个人的穿衣品味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显露他的性格。   有很多演员为了在试镜环节中百搭不出错,可能会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很显然, 出道起就靠着公司塞资源的黎晋昆缺乏这个基本经验。   黎晋昆的黑色亮面皮衣,上面甚至还有一排暗黑色的铁标装饰,很容易在第一眼视觉上给人造成叛逆、硬朗的酷哥感。   这样的穿衣风格不算夸张,或许也是黎晋昆的日常穿搭,但绝对不可能是穆天青的日常穿衣风格。   对比起来,景瞬在内的其他三人——   景瞬是冷白色的羊绒细针织毛衣,金于霖是黑色的垂感风衣,而方有是灰色系卫衣,虽然在面料的选择上有所不同,但基本都是往简约低调风格去穿。   “……”   编剧李海燕听见景瞬的说辞,眼中多了一丝了然。   确实。   四个人一块进来时,确实是黎晋昆给人的视觉冲击最强,但这不是穆天青该有的感觉!   莫风声藏在镜片下的视线重新对准了黎晋昆,反问,“你看人物小传了吗?”   黎晋昆眸色晃动,有些卡壳,“看、看了。”   当然看了!   但试镜又不是正式拍摄,只要服装造型不是太浮夸,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演员,又不是剧组服装造型师!谁家电影试镜因为服装不合角色就卡人的?这不算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吗?   莫风声一眼看穿了黎晋昆的想法,语气里的严厉更加明显,“演员的职责就是塑造角色,从角色外表到内心再到灵魂,缺一不可,这三者是并行的一条线!”   但凡差了一点儿,那都不行!   “你以为试镜就是走个过场?人物小传里写得一清二楚,你连最基本的人物外在都做不到走心对待,凭什么让我、让我们、让未来的观众相信你能塑造好这个角色?”   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固执”,更何况是拍出很多经典电影角色的莫风声。   “在我这儿,演技只是评判标准之一,对待角色的态度才是重中之重——”   “在我电影里面客串作配的影帝影后比比皆是,你年纪轻轻的,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演技足够弥补上其他地方的不足了?”   “……”   黎晋昆哑口无言。   他想起昨晚临睡前,经纪人特意发消息问过他要不要做个适合角色的妆造?   他自以为试镜时演技才是最重要的一环,又不想要为了做妆造早起,于是一口回绝了。   如今想来,他是把自己的感受凌驾在塑造角色之上了。   黎晋昆越想越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又懊恼又羞愧。   他臊着一张脸,却是知错就改,“抱歉莫导,是我没有做到位,还请三位老师再给我一次机会!”   黎晋昆诚恳道歉,对着莫风声等人鞠躬。   他知道有了这一个错误后,自己获得角色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但他还是想要为自己再争取一下。   哪怕失败,至少能让莫风声等人看看自己在演技上的可塑造性,说不准未来还有机会再合作呢?   莫风声不急着应话,反倒将决定权交给了另外三人,“你们三人怎么看?”   “……”   给机会,那就是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金于霖瞳孔深处晃过一丝竞争的恶意,酝酿着措辞想要说“不”。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边上的景瞬就先给出了答案,“三位老师决定才合适,但如果真要问我,我觉得没问题。”   多一个竞争对手,少一个竞争对手,能有什么区别?   虽然黎晋昆为人处事傲了些,但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及时反思并且道歉,看上去本性并不坏。   方有跟着景瞬后面说,“三位老师,我也没意见!”   自己的演戏经验是四个人中最浅的,这次本来就抱着陪跑的想法。   眼下多一个竞争对手,说不定还能从对方的试镜片段中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呢!   “……”   装什么好人?   金于霖听见边上的两道声音,心底充斥着不屑 ,但他外露的神色依旧谦逊有礼,还看向了黎晋昆,故作安慰眼色,“我也同意。”   莫风声将眼前四人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才对黎晋昆说,“出去,把外套换了再来,其他人挨个直接自我介绍。”   “谢谢导演!”   黎晋昆道谢,连忙出去和自家助理换了一件衣服,等到再回来时,景瞬等人的自我介绍都已经结束了。   编剧李海燕出声,“两两分组搭戏,来抽取随机试戏片段。”   原本这个环节应该是演员自由组队的,但莫风声突然开口,“景瞬是吧?你和金于霖一组,黎晋昆,你和方有一组。”   景瞬本来就想要找金于霖正面交锋、分出胜负,顺势点头。   反倒是金于霖听见导演的安排后,本就烦躁的情绪又添了一缕懊恼——   可惜了,他原本想着选方有组队,因为对方还是在校生,论演技、论经验肯定不如他。   俗话说得好,对比才会产生美,才会更突出他的演技。   “……”   景瞬不知道金于霖的这些想法,他看着编剧拿出来的抽签纸条,问道,“你选还是我选?”   即便是随机盲选,金于霖也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抢先上前,从四份纸条里盲选了一张。   黎晋昆才从刚才的插曲中缓过神,这会儿还有点后怕,他用眼神示意方有去抽。   方有打开纸条,是A片段。   金于霖打开片段,是D片段。   编剧李海燕瞧见这一盲选情况,立刻将对应的片段内容给了他们。   片段A是穆天青在电影里的初登场,是塑造人物性格的第一幕戏,很关键!   额头上还带伤的穆天青执意要加入搜救队伍,结果遭到搜救队长的严厉拒绝,两人为此发生了争执,最终穆天青还是以绝对专业的能力说服了对方。   片段D是搜救队伍在一处岩壁夹层缝隙里找到了白骨化的两具尸体,经过衣着等物品的辨认,正是穆天青十五年前失踪的父母,与此同时在岩壁下层的洞中,还剩下四位幸存人员。   地下暗河的水位正在急速攀升,脆弱的洞穴岩壁随时有坍塌淹没的可能性,于是穆天青陷入了救人还是搬出父母尸骨,只能是二选一的抉择中。   可以是,这两个片段都是塑造人物的高光片段,只是侧重点不同——   前者在于塑造人物初登场时的形象!后者在于角色内心挣扎的塑造!   趁着四位演员各自看剧情的功夫,李海燕低声同莫风声说道,“这下有意思了。”   为了做到最大限度的剧本保密,纸上的片段内容都是简化过的,甚至连角色台词都只给了关键的几句,要求演员们随时创造发挥。   在给了最大程度的自由演绎的同时,也增加了角色塑造的难度。   景瞬在拿到这薄薄的一页之后,就已经在脑海中迅速做出了分析——   首先,穆天青这十五年来的内心执念就是找到父母!   在确认岩层夹缝中的白骨就是自己至亲的时候,他不会有所谓心愿得偿的欣喜,只会是痛苦的、迷茫的、无所适从的。   穆天青会想着去搬出父母的骸骨吗?当然是想的,甚至在这一方面存在执拗、偏激的可能性。   但关键是,最后他会怎么选呢?   给出的片段并没有设定结局,他们只需要做出自己所理解的人物内核就可以。   …   A组的两人率先开始了搭戏试镜,一人饰演队长,一人饰演穆天青,然后再换着搭戏。   景瞬没时间去看A组表现得怎么样,他默不作声地在脑海里进行着剧情编排,神色很是专注。   金于霖用余光注意着景瞬的状态,攥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按照他的过往经验来说——   这样的搭戏试镜方式,前者的可发挥空间是大于后者的,只要前者的演绎足够优秀,抢占了最合理的表演方式,往往会限制住后一位演员的表演路线。   金于霖想起刚才在茶水间发生的一切,情绪隐隐起伏,瞳孔深处带着势在必得的光——   上一部戏里他是主角,景瞬只是配角!对方本来就没资格和他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他绝对不能被景瞬比过去!   A组两人的搭戏试镜一结束,金于霖就当机立断,“景瞬,我先演,麻烦你先替我搭戏。”   他说出口的请求客客气气,宛如内心的算计想法都不存在。   殊不知,不知这个顺序正好和景瞬的意图,“好啊。”   工作人员改变了现场洞穴的光线,播出模拟了地下暗河涌动的音频。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岩洞的夹缝中放上了两具白骨化的道具,尽量将试戏环境一比一贴合了剧情。   金于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隐藏机位,迅速找到了最佳位置。   景瞬见此,站在他的斜后方,并不抢风头。   莫风声默默观察着监视器里的四个画面,虽然面上不显,但对两人的站位还算满意。   他叩手敲了敲桌子,一声令下,“开始吧。”   …   金于霖饰演的穆天青侧过身,试图将手伸入狭窄的岩壁,即便他再怎么努力,指尖却还是够不到夹缝深处的父母骸骨。   他急得眼眶发红,额头上的青筋开始弥漫起来。   太远!   实在是太远了!   短短几秒,景于霖就演绎出了焦急崩溃的人物内心。   在角落里围观的方有看见这一幕,甘拜下风地嘟囔,“好厉害,他这进入角色也太快了吧?”   黎晋昆不说话,不嫉妒但羡慕——   他觉得第二组拿到D片段,在剧情上就已经有加分!   试镜还在继续。   金于霖拿出了救援自己包中的绳索,这是四个人都有的道具,景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和他搭戏,“你想做什么?”   “不用你管!”   “什么叫做不用我管?出发前说好的一切行动听我指挥呢!”   景瞬用力抢过对方手中的绳索,他饰演的搜救队长是以大局为重的。   “穆天青,你冷静点,我不信你看不明白——”   “这个缝隙只能容纳一个人侧身攀爬通过,而这层石灰岩壁上已经出现裂缝了,你的重量一旦加上去,两侧岩壁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底下的洞穴随着暗河上升,已经一处洞口被水位吞没了!如果这上方的洞口再行崩塌,根本那四名科考人员就会被硬生生活埋!   这段词,是景瞬根据片段剧情临时发挥的。   此刻,剧情内的时间紧迫,搜救队长的语速会急一些,但依然保持着冷静分析的头脑。   李海燕听见景瞬的搭戏,有些惊讶。   虽然搭戏的角色不是这次试镜的重点,但景瞬的台词功底还挺不错,人物动机也抓得很准。   景瞬要求,“先救活着的人!”   金于霖一把甩开他的禁锢,“我做不到!”   这不是先救谁,后救谁的问题!   而是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暴涨上升的暗河随时就可能把这堆骸骨冲散!到时候再想找到就难了!   他指着那处狭小而逼仄的岩缝,神色痛苦,眼睛红得越发醒目,“那是我爸妈!我找了他们整整十五年!我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   金于霖很擅长爆发戏,连带着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起来,这段台词震耳发聩,震得在场不少人都凝住了视线。   “你们有你们想要守护的、想救的人,我也有。”   金于霖不再给景瞬搭戏的机会,从他手里夺回绳索装备,“……我自己救。”   …   金于霖合了合眼,从角色状态中脱离出来,他给莫风声等人鞠了一躬,嗓音沙哑,“三位老师,我表演完了。”   王焕对金于霖的试镜片段还算满意,笑着回应,“好,辛苦了,换下一位。”   金于霖又鞠了一躬,不自觉地看向了中心位上的莫风声,对方的墨镜遮住了眼神,依旧无法判断好坏,但习惯性下撇的嘴角似乎放松了些。   “……”   应该是表现还不错?   金于霖做出自己的判断,暗松一口气。   编剧李海燕的视线从金于霖的身上挪开,落回到了薄薄的那一页剧情片段上。   老实来说,金于霖的演技可圈可点,但她总觉得对方的表现并没有触动自己心里的那根弦。   很快地,边上的莫风声就出了声,“景瞬,准备好了吗?”   景瞬早就在脑内确认了自己的表演方向,点头,“我准备好了,导演。”   “好,那就开始吧。”   …   地下暗河涌动的声音越发骇人,就快要吞没了这四周的洞穴。   景瞬饰演的穆天青站在岩层缝隙前,沉默地盯着那两具被挤压在深处的骸骨。   挂在岩壁凸起处的照明灯射下一束光线,好巧不巧,映照出了他眸底翻涌的情绪,是不可置信,是无声的崩溃——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要知道,大多数的岩层是会随着地质变动而活动的。   两具骸骨至今还完整地被夹在岩缝中间,不难想象生前到底经历了怎样动弹不得的挤压,才会命丧于此?   父母死了,还是很痛苦的死法!   多年的执念在这一刻被泯灭,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悲恸。   穆天青的眼眶渐渐发红,他张了张口,想要放声大哭一场,却硬生生地发不出一个音节。   即便如此,作为编剧的李海燕还是完全看懂了景瞬的眼神戏和内心戏——   没错!   是这样!   这样才对!   想哭却哭不出来才是穆天青最该有的情绪状态!   他很痛苦,但多年以来养成的冷敛性格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宣泄当下的情绪,只能在无穷无尽的沉默中彻底爆发、吞噬自己。   “……”   莫风声的视线从监视器上移开,转而投向了近处的景瞬。   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对方垂落在两侧的双手渐渐紧握成了拳头,指甲几乎都要掐入掌心肉里面去。   他整个人都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不可遏制的痛苦。   长达近十秒的沉默,落在金于霖的眼中却成了笑话。   试镜和正式拍摄还是有区别的。   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就通过语言强化角色形象,怎么能够脱颖而出?彰显存在感?   想到这儿,金于霖有些恶意地抢了戏:   “还愣着做什么?这层石灰岩壁上已经出现裂缝了,两侧岩壁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先救底下的人!”   话音刚落,景瞬饰演的穆天青就开始了翻找起自己的随身背包。   “……”   这是在复刻他刚才的演法?   金于霖立刻上手,严厉批评,“你要做什么?穆天青,事有轻重缓急!你别拎不清分寸!”   “……”   李海燕听见这语气,蹙了蹙眉。   她笔下的搜救队队长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救援,虽练就了遇事冷静的性子,但骨子里藏着至情至性的柔软。   在找到这处地方之前,这支队伍还经历了许多洞穴危机,并且一块儿渡过难关。   队长已经慢慢认可了穆天青,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团队成员之一,在这个关键场合,他是要冷静劝告,但并不是站在上位者的视角抨击。   当然,片段内容给得不全面,金于霖演得有出入也可以理解。   忽然间,景瞬饰演的穆天青开了口,“我知道,我是要救人。”   紧绷的声线里带着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沉稳,根本瞧不出一丝要搬出父母骸骨的固执。   金于霖愣住,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景瞬想起前几天特意专训过的绳索系法,手中迅速有了动作。   “暗河水位上涨,渗透了岩层底部,从刚才到现在,你看这块岩层位置已经在下降了,我们没时间浪费!”   “五十分钟内,必须把底下洞穴里的人全部救上来!”   口中冷静地计算着有限的救援时间,手中的绳索道具还干脆利落地成了救援结。   旁观的黎晋昆和方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双双震惊——   景瞬到底怎么做到的?现在这段台词和动作,简直就是人物小传里那位精通地质研究和救援的穆天青!   要是被这样的竞争对手打败,那他们还真的说不出任何不甘心。   景瞬拿着绳结起身,睨了一眼身边人。   “……”   金于霖一时没了话,也没接戏。   景瞬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只是将多余的绳套部分攥在自己的手上,又看向了裂隙深处的“父母”。   他眼眸里晃过一丝波澜水光,转瞬无痕,用很低的声音含糊道。   “爸,妈,对不起。”   你们已经为地质科考牺牲了,我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再牺牲在这里!   …   不到两分钟的试镜结束。   景瞬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对着莫风声等三人鞠躬,“三位老师,我演绎结束了。”   李海燕压下自己内心的激动和认可,“好,辛苦了。”   王焕看着沉默中的莫风声,于是主动对着四位演员说,“好了,你们都先出去吧,结果后续会通知的。”   “好的。”   景瞬对着三人鞠了一躬,率先往外走。   这段戏看着没有言行上的大爆发,但角色内心的痛苦很重很深,他得赶紧走到外面大厅、换个明亮环境,让自己从角色中抽离出来!   金于霖盯着景瞬的背影,心尖浮动出一丝危机,快步跟了出去。   黎晋昆和方有礼貌告别。   直到试镜的演员全部离开,身为编剧的李海燕才按捺不住地表态,“我觉得景瞬最好,他刚刚表演的内容和真实剧本大差不差。”   王焕说,“嗯,不过金于霖的爆发性也很不错。”   对比起来,A组的方有和黎晋昆确实是差了点。   莫风声没有着急表态,而是认真回看了刚才4位演员的监视器片段。   他让工作人员拿来了景瞬刚才用过的绳索,摘下墨镜,仔细看清上面符合洞穴救援规范的结法。   几秒后,他破天荒地溢出了一丝认可的笑:   这小子,居然真的练过?    第74章   景瞬等人一回到等待大厅, 各自的经纪人就围了上来。   喻修竹迎上了景瞬的视线,“怎么样?顺利吗?”   刚才黎晋昆出来换了一次衣服,只留下一句灰头土脸的:“我挨导演训了, 试上的可能性不大”, 就又急匆匆跑了回去。   要说起来,喻修竹的父亲喻川和莫风声还是老相识——   喻修竹见识过后者的严厉作风, 但仅凭试镜演员的服装不合适就出声喊“卡”,还是有点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两两分组, 相互搭戏试了片段。”景瞬简略地说明了试戏的内容。   他不敢擅自评判自己的表演是否符合莫风声的标准,只能说已经尽全力做到最好了。   景瞬摊开充血泛红的掌心,上面还留着几道指甲掐痕,刚才他太过沉浸在角色情绪,忘了克制力道。   “行, 尽量就行。”喻修竹不强求, 他将提早泡好的茉莉花茶递给了景瞬,“喝点水,润润喉。”   景瞬嗅到熟悉的花茶香气, 有些惊讶。   喻修竹超低声说,“迟归让我给你准备的,他还笃定,你试镜后才会喝。”   “……”   之前因为双腿不方便,景瞬不想在外出工作时跑厕所,所以会强忍着不喝水,等到正事结束后才会补充水分。   他没想到,恋人连自己这点小习惯都捕捉到了。   景瞬饮了口花茶,觉得很甜。   喻修竹问,“导演怎么说?是回去等通知?还是当场宣布?”   景瞬摇头, “没明说呢,先坐着等等吧。”   莫风声等人还没走,他们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喻修竹点头,和景瞬坐回原先的位置上。   方有还坐在他们边上,看向景瞬的眼神比之前多了一丝崇拜,“小景老师,你刚演得真好!”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D组的金于霖和景瞬演得都很好,但后者那种细腻的演技更能打动他的情绪。   “谢谢。”景瞬回夸,“你A片段的出场也让人眼前一亮。”   方有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很坦然,“我不如你。”   喻修竹听见方有对景瞬的评价,心里稳了些。   他看见孤身一人的方有,随口问,“你还没签经纪公司?怎么没有团队人员跟着?”   “嗯,我还没签公司呢,打算临近毕业再说。”   方有在军艺的成绩很好,不是没有经纪公司找过方有,但他不想轻易做选择、免得出了差错。   毕竟现在市面上的经纪公司太乱了,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踩坑。   景瞬问,“你现在是大三?住校吗?”   “嗯,我学校离得近,就我自己来了。”   方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没办法直接摆在明面上说——   他的亲叔叔是剧组的选角导演之一。   对方给方有开了一波后门,将他的演员资料和在校表演片段递交给了莫风声。   莫风声觉得方有的外在条件还不错,又想着挑选新面孔,才同意给了他试镜名额。   比起景瞬和方有的轻松聊天,黎晋昆这边就显得沉重了很多——   原本因为衣服出错,他就觉得自己没剩多少希望了,结果D组的两人还表现得那么出色,彻底让他的可能性变为了零。   谢春风的衣服上还留着半干未干的水渍。   他将两边不同的氛围尽收眼底,才问自家艺人,“你感觉怎么样?有把握吗?”   “……”   金于霖眸光微晃。   A组那两人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至于景瞬,对方的演绎方式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金于霖觉得自己的圈内人气和地位高于景瞬,如果这场试镜并非内定,那在综合考虑下,他的赢面更大!   谢春风看出他的神色,微微一笑,“看来是表现不错?”   金于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位置上的景瞬,压住心底那丝危机,“嗯,我有把握。”   话音刚落,C厅的门就重新打开了,莫风声等人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制片人王焕环视一圈,笑着说,“都还在呢,那就直接宣布试镜结果吧,咱们就不整发邮件那套虚的了。”   景瞬等人早就第一时间起身迎接了,听见这话,神色各异。   莫风声终于舍得摘下自己那副墨镜,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眸率先转向了金于霖,“金于霖是吧?你的情绪爆发还不错。”   黎晋昆羡慕地看向了金于霖:   被夸了?这算是拿下角色了吧?   “……”   金于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心中的郁气以最快的速度消散,露出一贯表面的谦逊笑意,“谢谢莫导的夸奖,我一定会努力……”   演好这个角色。   可是后半句话还没说完,莫风声就改了口,“我们一致认定,景瞬的演绎更符合剧本里的穆天青。”   他转而看向景瞬,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一锤定音,“就定你了。”   “……”   简单四个字,宛如一巴掌打散了金于霖未出口的自大,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总觉得这辈子就没经历过这么羞辱的时刻!   他居然输给景瞬了?   为什么?他到底哪里不如景瞬?   身为制片人的王焕对这定角结果也没意见,看向喻修竹,“喻经纪人是吗?具体片酬以及拍摄合约,我会让人去你们海市公司洽谈。”   喻修竹内心激动,表面温和,“当然,随时欢迎。”   “另外,年后需要剧组集训,你们得提前空出档期。”   “好的。”景瞬眸光敞亮,很标准地鞠了一躬,“谢谢三位老师。”   方有一点儿都不嫉妒景瞬能拿下这个角色,直接道谢,“恭喜!”   黎晋昆的羡慕对象换了人,越发不嫉妒了。   他刚才就料到了角色必然落在D组之间,还算真心,“恭喜。”   “……”   接连两声恭喜钻入金于霖的耳朵,十分刺耳。   他压制住满心的不甘,强行装出求知的谦虚模样,“莫导,不好意思,我想请您指点一下,是不是我刚才的试戏演绎有问题?”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破罐子破摔地拽着莫风声质问:   凭什么穆天青这个角色定了景瞬?是不是早就内定好了!论人气、论拍戏经验、论爆发力,他到底哪里不如景瞬了!   总不是因为他拍过的电视剧比景瞬多,眼熟他的观众比较多、不符合电影新面孔的标准才被刷下来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一开始还要答应给他试镜名额?   莫风声看穿了他瞳孔深处没能藏住的怒火,很平静,“你真想知道?”   金于霖维持住自己的表面人设,“是。”   莫风声又看了一眼景瞬,这回没再随机点名提问,而是站在导演的视角给出了答案。   “很简单,我要选的是适合大荧幕的电影演员,你还差点意思。”   “……”   谢春风满脸错愕,追问,“莫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刚不是还夸金于霖的爆发性不错吗?怎么现在就差点意思了?   莫风声不介意给在场众人上上专业课,“电影和电视剧的制作方式不同,从拍摄周期到镜头运用,甚至到人物刻画都有着差别。”   假设同样四个月的拍摄周期,电视剧需要完成大体量的技术拍摄,而电影只需要磨出两小时左右的镜头量。   当然,这不是说前者就是粗制滥造。   演员入戏时间短,可以帮助电视剧剧组节省拍摄时间和成本。   演员爆发力强,会让电视机前的观众更直观地看懂角色情绪。   “但问题就在于,电影是大银幕艺术,注重的是细节表演。”   大银幕会放大演员每一个的肢体动作、每一帧的细微神色,看重的是角色演绎的层次感和细腻度,而非靠激烈台词堆积塑造出来的角色形象。   “我知道你演了不少电视剧,但你的问题所在恰恰就在这里。”   莫风声对着金于霖,一针见血,“如果将刚才的那段试镜画面放在大银幕上,等比例放大你的神色,只会显得夸张。”   当然,这种表演模式是可以调整的,但景瞬不用调整就已经到位了。   人气和经验,从来不是莫风声考量的标准,既然有更好的,他又何必退而求其次?   金于霖听明白了莫风声的意思,哑口无言。   他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表演方式,居然反而成了拖后腿的存在。   “……”   景瞬认可莫风声的同时,聪明地选择了沉默,不想给自己在招惹多余的仇恨。   虽然很残酷,但不得不承认——   当今娱乐圈,头部电影是比头部电视剧更高一阶梯的存在,网上从来只有“这电视剧拍得好像电影”的说法,却不会反着说。   王焕和李海燕交换了一个眼神。   按照之前说好的,李海燕将手提包里装订好的人物小传拿了出来,递给了景瞬之外的三人。   “我们和导演商量过了,搜救小队里还有三位小配角没定人选,相信以你们的演技能够诠释得出来。”   虽然小配角们在 第一部戏里的戏份不多,但搜救小队是整部电影的核心。   在 第二部系列电影、乃至第三部的构思中还会出现,并且个人故事线都会逐渐展开。   不过,电影制作过程中存在很多变数,她暂时不会对外说那么多。   李海燕分别给三人递出了最合适的角色小传,“你们先看看,如果感兴趣的话就联系王老师,他会找人和你们签合约。”   方有受宠若惊,想也没想就应下,“谢谢李老师!谢谢导演!我当然有兴趣!”   这可是莫风声新电影的配角!哪怕戏份再少,也是一次锻炼演技的最佳机会!   对他一个未毕业的表演生来说,已经是天降大饼了!   黎晋昆没方有那么激动,但同样感兴趣,只是他签了公司,这事必须要让公司出面应答。   配角又怎么了?   他就是演配角出道的!   金于霖攥着人物小传的手隐隐用力,微微一笑,“谢谢老师们多给出的机会,我回去仔细研究一下人物小传。”   莫风声注视着他的神色,一言不发地戴上墨镜,走了出去。   电梯门打开,又合上。   趁着电梯里都是自己人,莫风声对着王焕说,“你和选角导演再去物色一下演员,那三个配角位估计还要调整,会空出来一个。”   王焕不明所以,“你觉得谁不会演?黎晋昆?”   “不是他。”莫风声心如明镜,直接点名,“金于霖不会演的。”   李海燕有些诧异,“他?我看他刚才回答得不是挺礼貌的?”   莫风声反问,“有几个演员在我面前敢没礼貌的?”   身为导演,他拍了这么多年戏,看得懂戏,更看得懂人,“金于霖年纪轻轻,野心却不小,一般的配角戏份他看不上。”   “他今天输给景瞬,其实并不甘心。”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情愿进组、继续被景瞬压过一头呢?   野心配得上实力是好事,但若配不上实力,只会让人蒙蔽了双眼。   莫风声微微摇头,但不打算多做挽留,“如果他愿意进组,我能让他的演技更上一层楼,可惜,他肯定不愿意。”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选择和运道,咱们不强求。”王焕看着抵达一楼的电梯显示,“那我就随便在投资公司里面找个合适的,顶上去了?”   莫风声相信好友的办事眼光,“行,只要不是榆木脑袋,我都能教。”   王焕自然知晓老友的实力,对方可是带出了一众影帝影后的华国第一名导!   谁错过他的电影才是真正的损失!   ——砰!   车门关上。   窗户上的防偷窥膜隔绝了一切视线。   金于霖的脸色沉了下来,从下午起就积压许久的负面情绪彻底爆发,他手中攥着的人物小传一角已经变得皱巴巴了。   车内的气压很低。   谢春风知道自家艺人心情不好,示意前排司机先开车,才宽慰道,“消消气,指不定就是内定好了呢。”   “……”   金于霖没接话,他不是傻子,也能够感受出来——   不是内定,他们四人确实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输得更憋屈!   谢春风望着他手中的人物小传,不确定地追问,“这个角色,你要出演吗?虽然听上去戏份比穆天青少了些,但好歹是……”   “出演?”   金于霖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点,厉声打断,“你让我去给景瞬作配?不可能!”   这事要传出去,那他就真的贻笑大方了!   嫉妒和酸意搅得金于霖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他直接将薄薄几页的人物小传撕碎,将戾气通通发泄出来。   “谁稀罕!”   莫风声算什么东西?   年纪上去了,眼光却不行了!   以他现在的人气和地位,注定是要演男主角的,他才不会给任何人作配!   金于霖将撕毁的人物小传丢进车载垃圾桶了,眼中的情绪翻涌,“盛总不是说帝京这边,过两天有个圈内的电影交流宴?”   谢春风记不太清了,“是吧?”   金于霖瞧见他不确定的神色,越发觉得这号经纪人没用,但还是要求,“你想办法帮我拿到入场名额,我要去!”   电影圈不就是比人脉?他就不信了,以自己的实力还拿不到一部好的电影资源!   谢春风知道今天自己说多错多,只能顺着自家艺人的意思,“行,你放宽心,我去办。”   …   电梯门再度打开。   景瞬和喻修竹一块走了出来,后者主动提议,“小景,你等一下,我去停车场把车子直接开到门口来。”   “你今天够累了,就别再走路折腾了。”   喻修竹就是帝京人,在本地有私家车,今天他们就是开车来的,不过停车场有些距离。   景瞬笑了笑,收下了这份体贴,“谢谢喻哥。”   喻修竹快步离去。   默默跟在后面的方有才冒了泡,“小景老师,那我先走了?希望有机会的话,我们未来剧组见!”   “好,路上小心。”   “嗯。”   方有的背影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另外一侧的电梯门又打开。   景瞬听见动静,随意侧目,正好撞上了从电梯里出来的黎晋昆和他的团队。   “……”   “……”   四目相对,景瞬没想着要打招呼。   毕竟下午刚见面时,他已经友好过了一次,那会儿对方的态度还挺冷傲。   眼下,他就没必要再凑上去自讨没趣。   但出乎意料的是,黎晋昆居然主动走了过来,“喂,景、景瞬。”   景瞬眉梢微挑,“嗯?”   黎晋昆欲言又止,天生拽酷的眉眼显露出一丝微妙的尴尬,“那什么……”   他斟酌准备了几秒,才开口,“谢谢啊,还有不好意思。”   景瞬将眼前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着实意外。   他大概猜到黎晋昆为什么道谢,又为什么道歉,但故意装不懂,“你说什么?”   “……”   黎晋昆摸了一下发烫的耳垂,将知错就改进行到底,“就衣服那事,谢谢你在莫导面前帮我说话,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别的不说,景瞬是第一个点头同意他继续试戏的。   “之前在等待大厅是我眼高傲慢了,对不起。”   黎晋昆将道歉的话说出口,尴尬之余,更多的是对景瞬的认可,“你的演技很好,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莫导愿意给我机会演小配角,我一定会去的,希望之后进了剧组,我们还能有机会切磋。”   “……”   这下子,景瞬真的对黎晋昆刮目相看了。   他眸光微闪,伸手接应了对方的真诚,“不出意外的话,剧组见。”   黎晋昆看着伸出的白皙右手,愣了一秒才回握,“嗯,剧组见。”   点到为止的示好和解,又各自收了手。   黎晋昆感受着掌心残余的温热,视线和思绪都偏了偏——   不是吧?   怎么会有男生的手细腻柔软成这样?怎么长的?   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走偏的思绪,顿时脸颊燥热,说了一句“再见”后飞速走了。   黎晋昆的经纪人和助理已然得知了试镜的全貌,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路过景瞬时,他们又是礼貌点头,又是微笑道谢,然后才追上了自家的艺人。   景瞬站在原地,失笑。   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暂时没有人再经过后,这才举起了自己的腕表,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恋人的电话。   ——滴。   迟归似乎就在等着他的来电,等待铃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喂,宝宝。”   景瞬听见这个称呼,笑开,也喊,“予哥。”   迟归问,“试镜结束了吗?我刚卡点发你的消息,你没回。”   “……”   景瞬这才记起来,自己之前收到迟归的加油消息后,原本是打算去走廊上回电话的,反倒意外听见了金于霖和谢春风那段恶心的编排。   他说,“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有点让人生气的消息,你想要先听哪一个?”   迟归接话,“好消息。”   “我试镜很成功,拿下穆天青这个角色了,厉害吧?”   只有对着迟归,景瞬才会露出孩子气的骄傲一面。   迟归夸他,“小景老师很厉害,等回来给你庆功。”   景瞬说,“等合约签了再庆功,我们可不能半场开香槟。”   “好。”   迟归依着他,又问起另外一事,“又是什么消息惹你生气了?”   景瞬很乐意和恋人分享在帝京的点点滴滴,于是将茶水间里的事情告知。   电话那头的迟归有了片刻的沉默,再开口时,语气严肃了一点儿,“需不需要让人深入调查一下金于霖?”   至少,得提防对方在网上先倒打一耙。   景瞬正有此意,“嗯,要的。”   “好。”   迟归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景瞬如实报备,“明天下午的飞机?上飞机前和你说。”   说着,他就看见了喻修竹的白色车子,“喻哥开车过来了,我先挂电话了,等回酒店再和你聊。”   “好。”   电话挂断。   喻修竹的车正好停在景瞬的身边。   景瞬迅速做进车内,系好安全带,脸上因为通话带来的笑意还没收敛。   喻修竹看得分明,“刚刚和迟归在打电话?”   “嗯。”   “就知道,你这笑容和不要钱似的。”   喻修竹一边说着,一边发动车子。   景瞬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想了想,还是决定趁机问个清楚,“喻哥,我能不能问问——”   “你和谢二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75章   酒店套房内。   景瞬特意从冰箱里取出了两罐啤酒, 将其中一瓶递给了沙发上的喻修竹,“喻哥,要不喝点?”   他在车上问出那句话后, 喻修竹沉默了很久才应了一句, “说来话长,你要是真想知道, 等回去之后再说吧,我怕开车分心。”   往事太冗长了, 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这会儿,喻修竹看着递上来的冰啤酒,笑问,“大冬天的,迟归会让你喝冰的?”   “……”   答案很显然。   景瞬略微心虚了一秒, 想到恋人远在海市又管不到他, “没事,就当是庆祝我拿下莫导的电影角色。”   他给自己找好了恰当理由,率先打开啤酒。   喻修竹奉陪, 打开碰杯。   冰凉的酒液入喉,将他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浮躁止住。   喻修竹想起今天在走廊里听见的那番话,看向景瞬的目光多了一丝自责,“下午那会儿谢春风他们把我说得很难听吧?是不是还怀疑你因为我的原因,走了后门?”   “没事。”   景瞬并不在意。   只有自身实力不足的人,才会闲着没事去编排造谣其他人。   景瞬顿了顿,反问,“喻哥,如果有些事情你实在不想说,我不勉强, 反正我无条件相信你。”   “……”   喻修竹眸色动容,终于将积压已久的往事扯开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我一直觉得,我比绝大部分人都要幸运,父亲是知名导演,母亲是制片投资人,从小家境不错,活得也算顺风顺水。”   喻家家底殷实,喻修竹的其他亲戚从商、从艺,没有乱七八糟的争斗关系。   虽然喻家和帝京圈层真正的世家比起来,是有些差距,但喻修竹绝对算得上是贵公子。   “我上高中那会儿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取向,即便没有喜欢的对象,还是直接和我父母坦白了。”   “……”   景瞬钦佩于喻修竹的勇敢,“那喻导他们的态度?”   喻修竹说,“我妈再三询问后,选择了理解我,但我爸的态度就没那么明朗了。”   父子之间的第一次吵架,就是发生在那年。   两人唯一达成的共识是:暂时不要告诉家里观念守旧的老人,免得老人们被这事冲击到,出现不必要的意外。   “后来,我选择去英国读了大学,在大学期间,我认识了一个人。”   喻修竹说到后半句时,眸光闪动。   景瞬会错意,“谢二?”   “不是。”   喻修竹摇了摇头,思绪跟着一转。   他嘴角荡起一丝很浅的弧度,解释,“谢从矜和我差了五岁,我上大学的时候,他还是乳臭未干的初中生。”   景瞬想了想这年龄差,笑出声,“也是,那你说得是谁?”   “陈奕星。”   喻修竹报出这个名字,笑容尽收。   “……”   景瞬察觉到眼前人的微妙变化,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刮着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总算有了苗头,“他是鼎星工作室的合伙人之一?”   “是,我们大学是校友,在电影社团里面认识的。”   因为受到了父亲职业的影响,喻修竹对于电影拍摄很感兴趣,虽然他就读是其他艺术专业,但还是抽空参加了电影社团的课余活动。   陈奕星是海市人,和喻修竹同岁。   作为社团里唯二的华国男生,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就拉近了。   哪怕没有社团活动,陈奕星也会邀请喻修竹在周末一块去登山、健身、自驾周边旅游。   景瞬听见喻修竹简单提及的这些内容,猜到了一丝端倪,但不敢问。   但喻修竹比他想象中得要更坦诚,“我那时候还还挺喜欢他的,只是没等告白,就知道了他在国内有女朋友的事实。”   于是,喻修竹这段还没开启的感情,很有分寸地和陈奕星保持着正常的社交关系。   “因为异国,陈奕星和他国内那位初恋女友还是分了手。”   “在分手的那段时间,’为情所伤‘的他常常来找我喝酒,有时候甚至就睡在了我的单人公寓。”   喻修竹一直觉得自己偏向于理性,但感情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何况,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暗恋。   只是不出三个月,陈奕星就交往了新的女朋友。   “大学四年,我看着他前前后后交往了好几任女友,甚至还有分手时期的炮/友,对待每段感情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随意。”   “……”   景瞬实在没忍住,低声吐槽,“这和渣男也没什么差别了,喻哥,你年轻时眼光不太好。”   喻修竹饮了一口啤酒,“是啊,挺差劲的。”   很久之后,他才彻底意识到——   其实陈弈星早就看出那点情愫,不但假装不知情,而且还故意吊着他。   “大四那年我忙着毕设,加上外公、奶奶两位老人先后去世,频繁回国后,我渐渐和他淡了联系。”   直到毕业的第二年,陈奕星找了过来。   他成立了一家影视经纪方面的工作室,想要拉喻修竹一块入伙,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位圈内合伙人,已经确认入股了。   喻修竹本身就对娱乐圈事务很感兴趣,经过一段时间考察后,他答应了入股。   “最初的鼎星工作室,我和他的占股是大头,另外两位占了小头。”   陈奕星在感情上虽然算不上“好”,但初期在事业上的拼劲是有的。   喻修竹特意考取了经纪人证,主要负责工作室的艺人板块,另外两位合伙人则是负责拉项目、谈合作。   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鼎星工作室发展得不错,不到三年,就在娱乐圈里站稳了脚跟。   景瞬和喻修竹碰了一杯,忍不住加速追问,“然后呢?谢二是什么时候进入鼎星工作室的?”   喻修竹瞧出他的吃瓜小眼神,继续说,“我爷爷和谢家爷爷是老战友、旧相识。”   “有一年,老人家过寿,谢老先生就把谢从矜带来了寿宴。”   那会儿谢从矜才二十一岁,听说是和朋友打了赌,非要进娱乐圈玩玩。   谢老先生宠着他这个小孙子,又想到老友家和娱乐圈有关联,于是两人一通电话就拍板定下了——   让谢从矜进喻修竹的工作室,请后者带着在圈内随意闹闹,也不用太当真。   景瞬想起谢从矜那张拽而郎当的脸,失笑,“懂了,京圈少爷来娱乐圈玩票,是这性质吧?”   喻修竹点头,笑了笑。   两人的年纪差了五六岁,起初他不想要陪着这种小屁孩浪费时间,但看见谢从矜那张脸后,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   作为已有圈内经验的经纪人,喻修竹看得出谢从矜这外貌在市场上的杀伤力。   “看在两家老人的关系上,我没有走公司的签约程序,而是以个人的名义和谢从矜签了三年短约。”   “并且双方均有权利、在不影响对方以及公司利益的情况下提出解约、转约。”   说白了,就是双方的“免责协议”。   “我那时候想着,如果谢从矜对拍戏的新鲜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这样双方还能及时止损,也省得我在他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份“免责”协议后来却起了另外一层作用。   “你应该能看得出谢从矜的少爷脾性,放在五年前,他的难搞程度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开始,他并不服我作为经纪人的安排。”   喻修竹那么好的脾气,时常被谢从矜呛得无话可说,偶尔还会控制不住和他吵起来。   景瞬听得兴致高涨,“谢二那么混啊?你还能和他吵起来?”   “怎么不能?”   喻修竹想起初期那段时间,就觉得头疼。   后来有一次,两人又因为通告的事情不欢而散,谢从矜跑出去找朋友喝酒,凌晨突然犯了胃病,在床上疼得冷汗直流。   “我不知道他一开始是想要给谁打电话求助,反正那天大半夜的,我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疼得迷迷糊糊话都说不利索了。”   喻修竹想着两家老人的关系,对方再怎么样也是弟弟,自己还是名义上的经纪人——   凌晨两点,喻修竹驱车赶了过去,一通照顾,在搜寻“白粥外卖”无果后,他又只好自己下厨。   “不过那次之后,谢二总算老实了,我再给他安排通告、拍摄,他都乖乖配合。”   从一开始的“喂”“喻修竹”,改成了“喻哥”“哥”,整天像个跟屁虫那样——   “你是我经纪人,你不负责,谁负责?”   “我不管,我就跟着你。”   “你别管其他新人了行不行,我一个人顶他们好几个!我肯定比他们都赚钱!”   “你不带我,我就让告诉我爷爷和喻爷爷去!说你喻修竹签了人但是不负责,始乱终弃!”   “……”   始乱终弃?   喻修竹想到当初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狗言论,眸底的笑意渐起。   谢从矜看起来玩心重,实际上对于自己说出口的事情决不食言,既然答应了喻修竹要在娱乐圈闯出一片天,他就得说到做到。   每次得到进组的配角戏份,谢从矜就会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无论是通宵打戏,还是在冬日下冷水,他从来没有喊过一句累。   谢从矜这张脸本来就容易吃香,后来,他饰演的古装男二因为太过贴合自身的真实性格,播出后大爆特爆。   谢家在背后默默开路、投喂资源,很快地,谢从矜就拿下了电影男主。   前后两部戏,一拍就是一年的时间。   只是偶尔错过定点吃饭时,他常年的胃病就会冒出来。   喻修竹早就对谢从矜有所改观了,听说药膳食补有利于温和肠胃后,他就自学着给谢从矜做了很多。   有些情愫,就是这么日积累月下来的。   景瞬将他的情绪转变尽收眼底,哼唧打趣,“所以呢?擦出爱的火花了?他先告白的?你们在一起了?”   喻修竹听见这一连串的问题,无奈叹气,“没,但……确实是睡过了。”   景瞬雷达秒竖,“你上他上?”   “……”   这是重点吗?   喻修竹闷咳一声,举起啤酒,答应不言而喻。   景瞬主动和他碰了一杯,津津有味,“继续继续。”   喻修竹晃了晃酒瓶,脑海里的回忆不断涌现——   某次剧组庆功宴之后,两人都有些喝酒上头,说好的聊天谈心,气氛却渐渐暧昧。   谢从矜连番直球的索吻下来,向来有分寸的喻修竹没有招架得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发生了关系。   事后,喻修竹意识到了两家老人的关系,很后悔,想着点到为止翻篇,但谢从矜根本不听,反倒是变本加厉地黏着他——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喻修竹回想这过往三十多年,觉得自己对于这段关系的处理是最糟糕的。   到后来,他明明沉沦深陷其中,却还是逼着自己保持年上者的那点清醒,很矛盾。   与此同时,谢从矜确认了自己对演员这份职业的喜欢,执意要在这条路上走到底。   谢家长辈得知他的目标后,自然愿意支持、倾力给他托举。   资源咖这个词,在圈外说起来可能不太好听,但对于有钱的世家来说,就是花钱去做喜欢的事。   “谢从矜进圈的第三年,他拿到了一部大制作的电影男主,要在国外拍摄半年。”   那会儿,两人的关系已经逐渐明朗,根本已经没办法用“炮/友”来遮掩了。   谢从矜甚至不止一次提出:要让喻修竹给他一个答案,最迟在电影杀青后。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电影才开拍一个月,喻修竹就收到了谢老先生发来的消息,对方要求他瞒着谢从矜回国一趟。   他看得出事态很严重,只好编好借口回了国。   “……”   景瞬蹙着眉心,“是你们的关系被发现了?”   喻修竹不自觉地捏紧了啤酒瓶,“不,更糟糕。”   谢老先生早些年从部队退下后,认识不少有关部门高层面的领导,有人得知谢从矜挂名在鼎星工作室,于是偷偷给他报了信——   说有关部门监控到了鼎星工作室存在非法行为,正在进一步搜证、不久就会有行动。   喻修竹对上景瞬的眼,摇了摇头,“我当初知道这事,只觉得荒唐。”   什么非/法洗/钱?什么色/情交易?这怎么可能呢!   但谢老先生紧接着说出来的话,更让喻修竹无地自容!   “我那天才知道,谢从矜在很小的时候经历过绑架案,营救持续了小半个月,胃病也是在那个时候得的。”   “因为这事,谢家一直心有余悸,这些年派人在暗中保护他,并且要定期向谢老先生汇报情况。”   喻修竹还以为自己和谢从矜的暧昧关系藏得很好,没想到早就被家里的长者给看破了。   “老先生提醒提醒我,看在两家人的面子上,当断则断,不能拎不清楚。”   鼎鑫工作室的事就像是一把高悬的断头刀,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很多人。   谢老先生没有对喻修竹有太多的苛责,相信他的人品和道德不会涉及非法行为。   但他毕竟是谢从矜的爷爷,自然要替亲孙子考虑。   “他替谢从矜找到了更合适的影视大公司,让我配合完成明面上的解约、转约手续。”   景瞬心下已然有了答案,“你答应了?”   喻修竹如实说,“我让老先生给我一点儿时间考虑,我要先调查清楚鼎星的事。”   他怕是乌龙一场,然而事实就是——   陈奕星和其他两位合伙人确实背叛了他的信任!   得知真相后,喻修竹和陈奕星之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陈奕星非但没有悔改之心,还故意对喻修竹说着模棱两可的告白,实际上想要拿捏他的感情、让他同流合污。   “我表面上假意答应,实际上偷偷搜集证据,陈奕星还以为我对他还是情根深种,几乎不怎么对我设防。”   “越是深入调查,我就越是知道鼎星已经无可救药。”   但凡这些丑闻脏事被爆出,和工作室有合作的艺人都有可能被大量抹黑!其中就包括和喻修竹合作的、正在上升期的谢从矜!   喻修竹别无他法,只好主动找上了谢老先生,和对方达成了共识——   第一,他愿意和谢从矜断了关系,解约、转约。   第二,他请求谢老先生动用人脉帮帮忙,在工作室丑闻曝光后,让官方别波及到真正无辜的合作艺人。   第三,不要将他和谢从矜之间的关系告知喻家人,特别是喻老先生。   第四,转约的事情暂时瞒着谢从矜,至少让对方安心拍完电影。   “和老先生谈完这一切后,我带着我搜集到的证据,选择了主动报案。”   “……”   景瞬听见后半句话,震惊不已。   他原以为当初鼎星工作室出事,是有关部门或者同行公司率先出手,没想到居然是喻修竹以自毁的方式,主动将这一切摆在了明面上!   喻修竹将啤酒饮尽,思绪翻涌,“作为工作室的合伙人之一,我被有关部门控制、配合接受一切调查。”   那段时间,外界发生了很多事,有人落井下石,也就有人想着“救”他出来。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快三个月后。   陈弈星等人被判刑,而喻修竹和这些破事没有牵连,被判无罪释放,因为这个判决结果,圈内还有人在背后造谣:   “喻家够有能耐的,这都能救得出来?”   “喻修竹要进去了,谢从矜和谢家着什么急啊?这两人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当然,诸如此类的言论最后都花钱镇压了下去,没有人继续在明面上说。   “再见到谢从矜的时候,他已经不是我手底下的艺人了。”   “……”   景瞬对鼎星工作室的判定结果有所了解。   参与非法酒局和交易的艺人被软封杀,剩下的无辜艺人在被波及前,全部完成了提前解约、跳槽等一系列的自保行为。   “他问我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要擅作主张将他’送‘到其他大公司?他还问,我们这两年多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喻修竹想起谢老先生的劝告,更了解以谢从矜的性格——   如果得知真相,必然会和家里人闹翻天!到时候不止是谢家,就连喻家都会跟着一团乱!   无奈之下,喻修竹只好丢下一段违心又冷漠的话:   “你想什么呢?我们之间本来就是各取所需,满足一下彼此需求。”   “现在鼎星已经没了,你跟在我手底下也没用,我提前移交了你的合约是为了你好,以后我们别再联系了。”   谢从矜哪里肯就这么罢休?   第一次付出真心就遭到了这种程度的“背叛”,小狗破防自然就会乱嗷乱叫——   前一秒还对着喻修竹说着’违心难听‘的话,后一秒就又开始别扭道歉,无数次深夜喝酒后,更是忍不住给喻修竹打了很多电话。   喻修竹深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这才狠下决心将谢从矜的微信、电话等联系方式统统删除。   “……”   景瞬回想起来,当初在游轮甲板上和谢从矜聊天时,对方曾经说过:   “喻修竹最会的就是打着’为你好‘的名义骗取你的信任,再利用信任’出卖‘你,把你吃得渣都不剩。”   想来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太爱了,却找不到再和好的办法。   “再后来,谢二专注在了电影拍摄上,他没再联系过我,反倒在电影圈越来越吃得开,我独自缓了两年才重开了竹林经纪。”   这一次,喻修竹没再选择和其他人合伙,而是让自己当唯一的老板,以便掌握公司的全部动态。   喻修竹看向景瞬,直言,“公司刚开始的那半年很困难,因为发生过之前的事,没有演员和艺人敢放心跟我们合作,你是一个例外。”   喻修竹找上景瞬的时候,对方直接就表明了意愿。   景瞬扬唇,“那是我眼光好,知道喻哥你靠得住。”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喻哥,我才是要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景瞬真心回应,又将话题绕了回来,“那你现在和谢二,是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   喻修竹隐去了前段时间重蹈覆辙的一夜情,有些回避地离开视线。   他将啤酒瓶丢进垃圾桶,起身,“好了,早点睡吧,明天下午的飞机要回去。”   景瞬感觉得出眼前人有事没说完,但不好勉强对方继续,只好应下,“嗯,喻哥晚安。”   “嗯。”   两人住在同一个酒店套间,不过是左右分开的两间房,景瞬回了房间、锁上门,第一时间给恋人拨去了电话。   迟归接得很快,“喂,你和喻修竹聊完了?”   “嗯。”   景瞬在行程报备方面很乖。   他提前给迟归说过要和喻修竹夜聊,所以在刚才那一个多小时里,对方很默契地没有打电话打扰。   景瞬想起喻修竹和谢从矜的过往,心绪微动,“喻哥这几年,挺不容易的。”   喻修竹看似轻描淡写地把过往说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初这些事在他内心留下的伤痕有多深。   屏幕那头的迟归没有追问,只是给了恋人独自消化的时间,大约过了半分钟,他才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让我调查金于霖。”   景瞬应了一声,惊讶,“才几个小时,你们就查到东西了?”   “那倒没有查全,但有件摆在明面上的事,得先让你知道。”   “什么?”   “金于霖这段时间换新的经纪公司了。”   迟归提及这一话题,反问,“你猜,他新公司的幕后老板是谁?”    第76章   景瞬一觉睡到了九点多, 被床头柜上的座机铃声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摸索着接起,“喂?”   “景先生,早上好, 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   前台礼貌的声音传来, “一楼前台有位先生找你,我需要和你对接确认一下。”   他们住的这家酒店有很严格的规定保障客人的隐私安全, 不仅入住需要提前预约,而且陌生来访者未经入住房客的确认, 是不能随意登记、刷卡进入的。   “……”   找我的?   景瞬愣住,没等意识彻底回笼,座机那头的声音就换了人,“喂,是我。”   景瞬认出了谢从矜的声音, 和前台确认过后才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一眼时间, 快十点了。   景瞬先给远在海市的迟归发了早安消息,才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出了房间。   喻修竹的房间门还关着, 景瞬没有敲门打扰,而是径直打开上了锁的大门——   谢从矜已经站在了套房门口。   一身藏青色的大衣衬得身形笔挺,口罩、鸭舌帽和墨镜装备齐全,难怪前台不肯轻易放行。   景瞬倚在门口,暂时没挪位让他进去,“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来之前怎么不提前发个消息?”   谢从矜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张扬又矜傲的眉眼,“你们来帝京,也没主动给我发消息。”   自从给景瞬拿下这个试镜名额后,谢从矜做梦都想着喻修竹来帝京后能够主动联系他, 结果左等右等,眼见着试镜都要结束了——   这两人愣是没一个吱声的!   谢从矜急了。   他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急性子,又怕在群里问话会被喻修竹故意无视,于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向迟归询问了酒店住址,找了上来。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七点就已经到了,硬生生在楼下大厅等了三个小时,直到觉得景瞬和喻修竹差不多该醒了,才让前台打电话联系。   谢从矜很生硬地转移话题,“试镜结果怎么样?”   景瞬颔首,“挺顺利的,王焕制片那边会找人来商议签合同的事。”   谢从矜趁机说,“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一下我?至少得请我吃一顿。”   景瞬想起昨晚从喻修竹口中得知的过往,如今再看见谢从矜这别扭的借口,就知道对方心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故意打趣,“我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去,估计时间上来不及,要不改天我让喻哥联系你?单独请你吃一顿。”   谢从矜眉梢微挑,闷咳一声,“是吗?也行。”   话音刚落,喻修竹的房间门就打开了。   他穿了一身浴袍走了出来,随口问,“小景,谁来了?”   “……”   谢从矜对上里面人的视线,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喉结滚了滚。   喻修竹同样看清了门口的谢从矜,步伐微顿。   景瞬的视线来回转悠,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使坏,“喻哥,谢二听说我试镜成功了,特意找上门说要讨一顿饭,点名要你单独请客。”   “……”   不是?   刚刚是这么聊的吗?   谢从矜连忙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景瞬偏头反问,“那你一大早等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谢从矜摘下口罩,继续借着景瞬当幌子,“之前在游轮上不就和你说过了?改天你来帝京,我得尽地主之谊。”   喻修竹眸光微晃,故意开口,“尽地主之谊没问题,但你一个公众人物,就这么摘了墨镜、口罩站在酒店房间门口,不怕被监控拍到?”   “我……”   谢从矜卡壳,看向景瞬,“还不让我进去?”   景瞬耸了耸肩,等待着喻修竹的决定。   喻修竹对上自家艺人的目光询问,又实在无法忽略另外一道紧巴巴的眼神,“让他进来吧,我去换身衣服。”   景瞬这才侧身给谢从矜进屋,暗笑。   谢从矜瞥见他看好戏的笑容,低声说,“白给你那么一个试镜名额了!”   “谢二,你就装吧。”   景瞬拍了拍他的肩膀,反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电影《裂隙》里面的搜救队长一角,是由谢从矜饰演的。   景瞬拆穿眼前人的小小心机,“只有我成功拿下了这个穆天青这个角色,喻哥才会跟着我一块进组。”   “这样一来,你才有机会和他私下相处。说起来,你得感谢我,懂不懂?”   谢从矜就是这么想的,但不承认,“哼。”   很快地,换好衣服的喻修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看向谢从矜,问,“来找我们有什么事?我和小景下午两点的飞机,待会儿就得去机场了。”   言下之意,就是没必要再坐在一起吃午餐了。   谢从矜眉心微蹙,“这么着急回去?”   景瞬挂念着家里的迟归和狗宝,言归正传,“嗯,谢二,这次我能拿下电影角色,确实要感谢你的内推名额,要不等下回我再请客?”   “不用,我只是负责推荐,莫导那边不是我能做主的,能拿下角色还是靠你自己。”   谢从矜不缺这一顿请客,不过是想要和喻修竹增加一些见面相处的机会。   他想起自己来这儿的另外一件正事,又问,“真的不能多留两天?”   景瞬问,“怎么?”   “明晚在东城区有个电影业内的交流宴会,每两年一届,还是有点份量的。”   很多知名导演、制片人都会去,除此之外,还会有不少影视公司和投资方参与!   交流宴会的业内名单是主办方制定的,但每回不少艺人团队会想办法进去,企图在各位导演、制片甲方面前混个熟脸。   毕竟,想要混电影圈,最不能少的就是资源和人脉。   喻川是知名导演,以往也去过好几回,喻修竹知道这个业内交流宴,是很值得一去。   他们以往在海市,几乎很少参与帝京的活动,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喻修竹在大事上不会模糊,而是听从景瞬本人的意见,“小景,你感兴趣吗?”   景瞬点头,反问,“以我现在的身份,能进场吗?”   电影圈还挺讲究咖位的。   景瞬只有一部文艺电影傍身,在华国圈内还没拥有主流的电影作品,他怕被拒之门外。   喻修竹看出他的兴趣,“不会,我去安排。”   别的不说,就凭喻川的导演身份,喻修竹想要拿到入场名额还是轻轻松松的。   “不用麻烦喻叔了。”谢从矜借机表态,“我这儿还有两张多余的邀请函,明晚给你们就是了。”   “……”   是真多出来的?还是早有准备的?   喻修竹心里有答案,刻意避开了谢从矜的目光,“小景,那我们机票改签?多留两晚?”   “好。”   景瞬在事业方面还是很有上进心的,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他看了看左右两人,主动提议,“既然如此,那我们中午就一块去吃饭吧?你们闲聊,我去给迟归打个电话。”   又要晚回两天,也不知道迟归会不会不开心?   景瞬一心记挂着恋人,将小客厅的空间留给了另外两人。   谢从矜看向喻修竹,似乎生怕他们再反悔,“那、那什么,我知道一家隐私性还不错的私厨,我先去联系!”   喻修竹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样子,着实没忍住,转身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嘴角。   平日在大银幕上不是演得挺好的?怎么一见了面,这演技基本为零,尾巴偏偏还藏不住了呢?   …   帝京东城区。   夜幕降临,新式扩建的四合院内灯火通明。   谢春风将好不容易拿到的请柬递了上去,主动报上姓名,“盛夏影视,金于霖。”   金于霖就站在经纪人的身边,神色淡淡。   为了这次的业内交流宴,他特意提前四小时就开始了妆造,身上奢牌高定的西装还是连夜向品牌方借来的,是新一季度的高定秀款,还没有其他国内艺人穿过。   品牌方看中金于霖的人气,有意和他达成时尚方面的推广合作,除了服装之外,还特意借助了一块五六百万的名表。   这会儿,金于霖身上的全部行头加在一块,上千万了。   能来这儿接待的侍者都是有眼力劲的,震惊着确认完了邀请函,“两位请进。”   金于霖冲着侍者,微微一笑。   等到踏入四合院后,他的嘴角极速落了回去。   谢春风弹了一下邀请函表面,笑眯眯,“我们算是选对了新公司,小盛总很看重你,连邀请函都能给你弄到手。”   他们解约再跳槽的盛夏影视是一家新公司,但公司老板背后的家族势力不小,还挺财大气粗的。   对方看中了金于霖的人气和商业利益,花了重金将他挖进公司,还承诺过——   公司内部能得到的影视资源,将会无条件偏向他!   谢春风提醒,“今晚机会难得,待会儿你要好好表现。”   金于霖想起这事,眼中的傲慢渐渐浮现,“知道了。”   等着瞧吧!   只要机会落在他手上,他一定会稳稳抓住,必然能在电影圈立稳脚跟!   走进觥筹交错的主院大厅,金于霖立刻切换回了标准的谦虚笑容,将自己的外在人设立得很稳。   谢春风环视一圈,在酒塔边上找到了相对熟悉的面孔,“是陈制片,我们去打声招呼?”   “好。”   两人快步走近。   “陈老师,好久不见。”   “陈制片好。”   制片陈要侧眸看去,“哎哟,你们也在啊?”   双方之前有过短片合作,陈要对金于霖的印象很不错。   谢春风是人际交往上的老油条了,张口就是吹捧,“是啊,我刚刚远远一看差点没敢认,还以为你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陈要爽朗笑开,“瞧你这话说的,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哪里比得上于霖啊?”   他看向金于霖,“最近怎么样?”   金于霖微笑,“谢谢陈老师关心,挺好的。”   谢春风迅速环视陈要身边的人,趁机切入,“陈老师,这几位是?帮忙介绍介绍?”   陈要很愿意给年轻人机会,顺势牵线搭桥,“这位是梦岛影视的郑总,这位是导演邱水。”   “郑总好,邱导好。”金于霖礼貌招呼,越发装得温和有礼,“我之前看过邱导的片子,没想到今天有机会能遇上,很荣幸。”   邱水笑了笑。   陈要不介意在友人面前帮衬他一把,“邱导,于霖是一位很优秀的演员。”   他顿了顿,反问,“对了,我听说你参加了莫导的新电影试镜?”   莫风声要开拍新电影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了,但选角还没完全公开。   郑总随口提及,“我昨晚还在晚上看见爆料呢,金先生是要参演了吧?”   “……”   谢春风和金于霖对视一眼,带着彼此才知道的那点算计,在试镜结束后,他们就买通了营销号,假意传出了爆料——   “莫风声导演将执导电影新片,网传演员阵容已确定,宋双江、杨茜、谢从矜、金于霖等多位演员将参与其中!”   哪怕试镜落选,但谢春风还是将金于霖的名字强行按进了其中!不为别的,就因为“莫风声新片”永远自带讨论热度——   横竖现在电影角色还没正式官宣,金于霖又确实参与了试镜,模棱两可一点儿又怎么了?这热度不蹭白不蹭!   面对郑总的提问,金于霖将自己的演技贯彻到底,他抿了抿唇,装出很荣幸却不能多说的样子,“就,确实参与了试镜。”   谢春风帮忙打掩护,也说得似是而非,“害,莫导的电影向来保密严格,我们现在不好说。”   陈要会错了意,“行了,我还能不知道于霖的演技啊?肯定八/九不离十了,恭喜啊。”   “莫导能看中的演员那一定是很优秀了!”   边上的导演邱水听见这话,趁机抛出橄榄枝,“金先生,我手头正在筹备一部新的悬疑电影,有机会的话递本子给你看看。”   金于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莫风声看不上他又怎么样?他照样能把别人当成跳板!   金于霖没解释自己已经试镜失败的事,反倒顺水推舟地默认了,“当然,我也很希望和邱导合作。”   …   景瞬和喻修竹站在酒塔的后方,恰巧将这番言论听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交换了一道眼神,默契往外走了好一段距离,喻修竹这才无语摇头。   “还真是小瞧了那两位的厚脸皮!这是直接拿莫导给自己抬咖呢?”   他们之所以选择不上前戳穿,一是因为电影目前还处于相对保密的阶段。   即便景瞬已经靠着试镜拿到角色,但在没有签署合同、正式官宣的情况下,身为演员,他照样不能对外乱说。   其次,就算是要戳穿金于霖和谢春风,那也是需要证据的,否则平白无故会惹一身腥。   “……”   景瞬没料到今晚还能遇上金于霖,他想起迟归前两天在电话里的交代,眉心的厌恶腾地升起——   金于霖新换的经纪公司,盛夏影视,公司的幕后老板是迟盛!   大半年不见,对方居然将手伸进了影视圈!这是景瞬万万没有想到的!   自从迟盛对景瞬意图不轨后,迟归就在暗中全面压制了大房一家。   可能是因为迟氏旗下相关的产业没有涉及文娱影视板块,迟盛想要借机脱离迟归的压制,这才另辟蹊径选择了影视圈。   景瞬对于金于霖的印象已经跌倒了极致,更别说对方现任老板还是迟盛了!只要想起对方曾经的所作所为,他就忍不住恶心!   喻修竹察觉出景瞬变低的气压,“小景,怎么了?”   “没事。”   景瞬回过神,余光瞥见了姗姗来迟的谢从矜,对方的身边还跟着电影《裂隙》的制片人王焕。   几乎是一瞬间,景瞬就迸出了一个想法。   有些事,他自己不方便出面拆穿,不代表不能找别人戳穿。   景瞬眸光微闪,对着喻修竹说,“喻哥,你找个地方坐着等我一下!”   说完,他主动朝谢从矜和王焕走了过去,打起招呼,“谢二,王老师。”   “……”   谢从矜看见了景瞬,更看见了远处的喻修竹,心思飘了飘。   王焕很惊讶景瞬的出现,“景瞬啊,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景瞬不藏着掖着,很坦诚地说,“我想着能来认识一些业内老师,拓宽一下自己的交际圈也挺好的。”   “只是没个熟人,我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找谁聊聊。”   王焕是出了名的好说话。   他知道景瞬的内推试镜名额是谢从矜给的,又想到对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电影主演之一,于是提议,“那就跟我和从矜一块吧。”   “好啊。”   景瞬欣然应允。   他看向谢从矜,紧接着,又往酒塔的方向瞧了一眼,谢从矜是个聪明的,当下就看懂了这道暗示。   虽然不知道景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愿意配合,“焕哥,那边是陈要制片吗?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王焕挪去视线,眯眼仔细瞧了瞧,“还真是,去吧。”   景瞬放慢脚步,跟着前往。   谢从矜趁着王焕不注意,无声问:要干嘛?   “……”   还能干嘛?   当然是戳穿某些人的真面目,出口恶气啊。   景瞬不好讲太多,拿出手机迅速编辑了一行字,发给了谢从矜。   ——滋滋。   谢从矜拿起手机,迅速看清景瞬发来的微信内容,眼色猛然暗了下来。   酒塔边上,交谈还在继续。   谢春风去了趟洗手间还没回来,金于霖微笑着站在陈要的身边,借着对方这阵东风,他又多认识了一些制片、导演以及投资人脉。   这会儿,他内心的欲/望正高涨。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老陈。”   金于霖挪去视线,对上了王焕的身影,当看清同行的另外两人之后,他猛得顿住视线。   “……”   景瞬?   谢从矜?   他们两人怎么都在?还一起来了?   景瞬对上金于霖难掩惊讶的视线,并不着急上前,对着陈要等人宣扬自己的存在感。   他举着酒杯的左手很刻意地转了一下,落在外人的眼里,就像是举杯和对方友好示意。   金于霖看清左腕的电子表,瞳孔猛颤。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之前试镜前的那段插曲,想起了存在对方腕表里的录音文件,一时做贼心虚。   身边的陈要出声,和王焕关系甚好,“老王,你怎么回事,我等你好久了。”   “家里有点事,耽搁了。”王焕简单解释,才注意到边上的金于霖,“金于霖?你也在?”   金于霖呼吸一紧,“王、王老师。”   陈要知道王焕是《裂隙》的制片人,想也不想就说,“于霖我就不用介绍了吧,你们俩都要合作了。”   “……”   完了!   金于霖想起了更为要命的事,内心警铃大作,巴不得马上找借口离开。   只是不等他开口,谢从矜就抢先插入这场话题,“合作?焕哥最近手头的项目不就只有莫导的《裂隙》?”   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干得漂亮!   景瞬在心底默默给了谢从矜竖了一个大拇指。   “是啊。”   陈要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对王焕直言不讳,“这里也没外人,你就别瞒着我们了,于霖不是你们电影的主角之一吗?”   “……”   是吗?   身为制片人,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王焕一头雾水,“你们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陈要不自觉地看向金于霖,“啊?这不就……”   话还没说完,思绪就顿住了——   小道消息?听着口吻怎么不对劲呢?   刚才他和金于霖、谢春风聊了这么久,还好心帮他们引荐了其他制片人、导演、投资方,介绍时,更是频繁提及了莫风声的新电影。   金于霖和他的经纪人都默认了?没说不是啊!   王焕看见好友的眼神指向,看向金于霖的视线顿时变得微妙,“你说的?”   “……”   金于霖欲言又止,他很想要逃,但双脚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王焕猜到了蹊跷,摇头笑了声,他还是太小瞧了金于霖——   居然还敢在这堆业内大佬面前扯谎给自己抬咖?就算演技足够优秀,但虚荣心太强,人品不好也是白搭!   王焕对金于霖在试镜时堆积起来的好感全无,反倒觉得老友莫风声看人的眼光准确。   有野心是好事,但绝不是这样的弄虚作假!   想要拿他们的影视项目,给自己抬咖?也得看够不够格!   王焕招手将乖乖巧巧的景瞬带了上来,又拍了拍谢从矜的肩膀,笑里藏刀,“电影俩主角在我边上呢,他谁啊?”    第77章   “……”   一句话, 揭示了谎言。   金于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从未有过的羞耻感席卷而来,如果可以, 他恨不得找个地洞直接钻下去!   陈要从金于霖的沉默中读懂了答案, 脸色跟着一变。   敢情他帮忙牵线搭桥了这么久,对方嘴里的大饼是假的?莫风声导演的电影主角另有其人?   周围还站了不少业内大佬, 原本听说金于霖参演莫导新电影后赞赏有加,这会儿听了王焕的话, 只觉得大开眼界。   现在年轻演员的胆子都这么大了吗?撒谎都不带草稿的?   眼见着周围的气氛变得奇怪,陈要只好再次询问金于霖,“于霖,这是怎么回事?”   他试图缓和气氛,但内心还是不太相信金于霖会是这种人品。   “可能是闹乌龙了吧?”   王焕又看了一眼金于霖, 是笑着的, 仿佛刚才的犀利模样只是众人的错觉。   金于霖攥着酒杯的手隐隐泛白,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抱歉王老师, 电影选角一事不是要保密吗?所以我刚才不敢多说。”   “可能是我表述得不够清楚,引起各位老师误会了——”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业内大佬,灵机一闪有了合适借口,“那天参与完试镜后,编剧李海燕给了我们主角团成员的人设小传,我是有意愿演出的。”   事到如今,只能强行解释成这样了!   配角就配角吧!至少是搜救小队的成员,好歹也能和“主角”团扯上关系!   金于霖迅速睨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景瞬,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给景瞬作配?等到时候电影拍摄或者上映,暗中多买几个“艳压”“拉踩”的营销通稿就好了!   想到这儿, 他故作疑惑,“我早就要求我的经纪人,让他有时间联系剧组制片方谈合约?是不是还没对接好?”   景瞬听见金于霖的解释,眸底晃起一丝嘲讽,他实在是佩服对方“文字游戏”的伎俩。   刚才分明默认了自己会出演莫风声导演的主角之一,现在就改口是“主角团之一”了?还说是双方团队对接上闹了乌龙?   不仅会给自己抬咖,而且更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可惜,王焕等人不是饭圈里好混弄的粉丝,不是他说什么就会信什么的。   敢在业内大佬面前玩弄小聪明?只会说多错多!   要是放在以前,景瞬不介意睁一只闭一只眼,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就是想拆穿表里不一的金于霖。   景瞬悠悠添上一把火,笑着发问,“于霖,你要出演哪个角色?”   他的眼眸亮晶晶的,看上去很关心。   “……”   什么?   他哪里记得是什么角色名?   他根本看都没看就已经撕碎了那人物小传!   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情绪再度翻涌,金于霖没忍住,看向景瞬的眼中多了一丝赤/裸/裸的敌意——   这人就是故意的,想要看着他在众人面前出糗!   “……”   谢从矜捕捉到了金于霖恶狠狠的眼神,当场开腔,“不是说自己很乐意出演吗?不是已经拿到人物小传了吗?那你怎么连角色名都说不出来?”   比起复出后重新踏入电影圈的景瞬,谢从矜这几年在圈内的攀升速度很快。   他是资源咖不假,但有实绩和人气也是实打实的!但凡和谢从矜合作过的业内人士,都知道他的为人和脾性——   平日里拍戏够认真、好说话、对人也够真诚大方,但如果有他看不顺眼的人,那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刺就刺”的少爷脾性。   “……”   金于霖被他怼得哑口无言,臊意再起。   王焕的笑意再度褪去,对金于霖的印象已经跌倒了谷底,“说不出来了是吗?你是嫌配角戏份少,连人物小传都没多看一眼吧?”   金于霖说,“不是的。”   王焕不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当众拆穿,“莫导新电影的演员签约事宜,全权有我和我的团队负责。”   “试镜结束后到今天都是工作日,我的团队不可能出现对接失误!”   “在试镜的第二天,我的助理就主动联系上你的经纪团队,询问你是否有演出意愿?而你的经纪人在电话里明确拒绝了合作!”   这也是王焕出现在这场交流宴的原因——   他想要借此机会,向各大影视公司物色合适的演员人选!   陈要自然相信好友的言论,眉头紧皱。   王焕是知名制片人,从业几十年来的人品有目共睹,他犯不着说瞎话来污蔑一位年轻演员!   反倒是金于霖的说辞漏洞百出,所有谎言不攻自破!   “……”   金于霖彻底说不出话了。   周围人投来的视线开始变了味,最开始的欣赏消失殆尽,渐渐充满了审视——   现在的年轻演员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既想要借着大导演的电影主角头衔给自己镀上一层锦衣华服,却看不上电影里的小小配角?   这是是只想着要一番位、演男主角啊?   现在圈内报得上名字的影帝、影后,哪个不是从小配角、小客串开始的?就连一路顺风顺水的谢从矜,也乐呵呵地接过电影小角色。   金于霖倒好,一上来就好高骛远!   有制片忍不住低声嘀咕,“人气一高就容易飘,胃口也太大了,连莫导的电影都看不上?”   邱水导演原本还想着递剧本,这会儿不由收起了自己的念头——   算了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想要的是真正热爱拍戏的好演员!   “……”   金于霖只觉得这些打量的眼神成了如有实质的巴掌,一下接着一下,脸颊泛着火辣辣的疼!   他实在没勇气继续待下去了,讪讪地说了两声抱歉,落荒而逃。   景瞬盯着他狼狈而去的背影,内心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陈要摇了摇头,“老王,不好意思啊。”   “你道什么歉?”   王焕和好友干了一杯,对着周围的人介绍,“从矜我就不多介绍了,这位是景瞬,是电影主角之一,莫导很看好他。”   制片人亲口承认的电影主角,那还能有假?   沉默了许久的景瞬抓住这次引荐的机会,礼貌又不失谦卑,“各位老师好,在电影圈还是纯新人,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跟着老师们多多学习。”   “好说好说。”   “王老师和莫导看重的人,肯定不差!”   “……”   谢从矜摇晃着手中的香槟,余光还注视着金于霖离去的方向。他趁着王焕和其他人攀谈的契机,将景瞬扯到一边。   “你刚才给我发的微信,是真的?”   “骗你做什么?我这里还有录音,谢春风恶意编排你和喻哥的关系,造谣喻哥的那些话,要多脏有多脏。”   景瞬看向喻修竹所在的方向,心知肚明,“喻哥为了我那天的电影试镜能顺利,不节外生枝,这才隐而不发。”   恶语伤人六月寒。   正是因为如此,景瞬才更不能就这么算了!   即便试镜前的那些肮脏话都是由谢春风说出口的,但这不代表金于霖没抱着那样恶劣的想法!   人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或早或晚!   谢从矜将剩下的小半杯香槟喝完,压住眸底的戾气。   他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开溜。   景瞬在王焕的引荐下认识了陈要等一群业内大佬,这才走回到了喻修竹的身边,“喻哥。”   喻修竹问,“还好吗?”   “嗯。”   景瞬凑到喻修竹的耳边,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有些小遗憾,“可惜了,谢春风不在,要不然他连带着吃瘪。”   “不必理会这些心胸狭窄的小人。”   喻修竹倒是看得很淡,又说,“那边有几位影视公司的高层,他们和我爸是旧相识,我带你去认识认识?”   景瞬欣然应允,“好啊。”   人脉这东西,不嫌多。   …   金于霖在隔壁休息小厅找到了谢春风,对方借着上厕所的名义,结果却躲在这里偷懒,正和一位女演员谈笑风生。   金于霖想起自己刚才所受到的屈/辱,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猛地踢了一脚边上的垃圾桶——   砰!   谢春风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查看情况。   那位年轻女演员看清金于霖沉得近乎杀人的眼色,有些害怕地捂了捂胸口,暗忖——   这是怎么回事?金于霖在镜头前不是一直挺和煦的吗?私下居然会是这种臭脾气?   这位女演员察觉到情况不对劲,“谢老师,那我先走一步,你们有事慢聊。”   说完,她就飞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谢春风走近,关上了休息小厅的门,“和陈要他们聊完了?谁惹你了?”   “……”   不提还好,一提更炸。   金于霖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而是将矛盾挪向了谢春风,“你除了会找女人撩骚,还会做什么?替我拒绝资源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你知不知道,我今晚被你害惨了!”   “谢春风,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要是没能力,尽早从我经纪人的位置上滚下去!”   “……”   谢春风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劈头盖脸的指责,脸色变动,“你这不清不楚的是什么意思?我替你拒绝什么资源了?”   说着,他就想起了前两天的《裂隙》邀约,恍然大悟,“你说莫导的新电影啊?”   “那不是你一开始就说了不想接?说不想给景瞬作配的吗?现在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   金于霖剐了他一眼。   谢春风忍着那点憋屈,“到底怎么了?”   他对自家艺人还算了解,知道对方气成这样肯定事出有因。   金于霖知道这会儿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更改了怨恨对象。   “一定是因为上回没有出面替他作证,景瞬就存了心不想让我好过!”   今晚他算是彻底得罪了王焕,更间接性在陈要等人的心中留下了坏印象!   本来是想着来扩充影视圈人脉的,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搞砸了!都搞砸了!   “是景瞬?谢从矜还在边上帮忙怼你?”   谢春风最会祸水东引那一套,“又呵,我就知道,喻修竹带起来的艺人能是什么好货色?整一个蛇鼠一窝。”   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忽骤然被人打开——   谢从矜沉着脸色走进,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就用尽全力踹了谢春风一脚。   “啊!”   谢春风腹部吃痛,失去重心。   慌乱之中,他一把拽住了身旁的金于霖。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前后栽倒在了甜点台面上,连人带着桌子重重摔在地上。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周围响起甜品摆台倒地的声音,谢春风捂着腹部翻身,蜷缩着还爬不起来。   金于霖只觉得手腕一疼,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贸然出手的谢从矜。   “谢从矜,你疯了吗?我哪里招你惹你了!”   他们两人的团队从未出现过资源竞争,他更没有在明面上得罪对方!   顶多就是在私下嘴了一两句,至于报复心这么强吗?   “我踹得是你经纪人,又没踹你。”谢从矜矢口否认,“你自己反应能力差,被他带倒了,关我什么事?”   “……”   这是什么歪理?   金于霖咬牙切齿,“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从矜冷冷盯着他们两人,直接表明来意,“不想干什么,纯粹看你们不爽。”   “想混电影圈是吧?从今天起,你金于霖想要的电影资源,我都会想办法一个个顶掉。”   他挑了挑眉梢,将骨子里的矜傲彰显得淋漓尽致,“别说是主角,你连配角都别想演。”   “景瞬能拿到他的电影角色是他的本事,你们再敢编排一句他和喻修竹试试?”   本来追不到人就烦!   这群人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谢从矜越想越窝火,出声警告,“待在你们该待的地方,少出来晃悠恶心人!”   “别让我发现你们在网上搞什么不入流的小动作,再有一次,我不介意让我的公关团队直接和你们硬碰硬!”   说完,他就扬长而去。   来得快,撤得也快,全然不怕这两人会追出来反击。   “……”   谢春风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坐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缓解疼痛。   既没有要追出去的打算,也没有要报警的打算——   他知道谢从矜的来头,对方背后的资本根本开罪不起!本来因为编排遭殃一事做贼心虚,今晚这事,他只能是暗吃闷亏!   金于霖彻底见识到了自家经纪人的废物,只是不等开口发怒,他就发现自己西装的侧面、背面沾了不少奶油污渍。   不仅如此,就连手上借戴的五六百万的表盘都出现了一丝裂缝!   金于霖气得脸色铁青,所谓的谦和面具不复存在,一下子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下完了!   他该怎么向品牌方交代?   什么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就是!   ……   景瞬待到了快九点,才有了回酒店的打算。   喻修竹提早一步去停车场取车,嘱咐他在门口等着,景瞬丝毫不怀疑对方的安排,默默坐在门口长椅上等待。   他摸出自己的手机,一逮住空闲时间就给远在海市的恋人打去了电话。   语音电话接通的速度还是很快。   “喂,宝宝。”   迟归一喊这个称呼,声线里的苏感就特别明显,“业内交流会结束了?”   景瞬忽然觉得自己很想念对方的怀抱,低声接应,“嗯,刚结束,现在坐在门口等喻哥开车回酒店。”   迟归听出他并不高的兴致,“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今天在交流宴上发生了不少事、也认识了不少业内老师,等回去再和你分享。”   景瞬试图调节回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予哥,有点想你了。”   不过才三个晚上没见面,但思念还是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他对迟归的依赖,比他预计得还要更多、更深。   “想你,也想狗宝,你们俩这几天没有吵架吧?”   “没有。”迟归旧话重提,“我都说了,我不会和一只小狗计较。”   景瞬笑开,“那就好。”   迟归又绕回到之前那个话题,“有多想我?”   景瞬愣了两秒,坦诚回答,“特别想,想抱着你睡觉,我以前觉得我自己不认床的,但来帝京这三个晚上我都没睡好,今晚估计也……”   迟归不等他说完,就应允了下来,“那今晚让你睡个好觉。”   “嗯?”   疑问的气音刚出,一辆陌生车牌的黑色商务车就停在了正门口。   景瞬瞥去视线,心有所动。   下一秒,后排的车窗就移了下来,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撞上车内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宝宝,上车。”   “……”   景瞬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喝酒出现的幻觉后,眸光骤然发亮,迅速听从指令跑了过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坐上车,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恋人,“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迟归这才挂断手机的语音通话,抚了一下恋人的脸颊,“监测数据显示,你这三晚的睡眠质量呈轻微下降趋势,我不放心,结束了手头的项目签约就来了。”   “明天陪你睡到自然醒,你想要继续留在帝京,或者是回海市,都可以。”   景瞬心底泛起止不住的甜蜜,口是心非,“本来我就打算明天回去了,你干嘛非得跑这一趟?”   前排和后排之间有隔档,迟归出声示意司机开车。   他迅速给景瞬系上了安全带,趁机蹭了蹭恋人的鼻尖,如实回答,“想你了,不想等明天了。”   景瞬笑开,凑上前去吻了吻迟归的薄唇。   迟归单手扣住他的下颚摩挲,趁机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如愿听见恋人变了调的闷哼,他才收起了自己的进攻。   “今晚交流宴怎么样?现在就可以和我分享了。”   景瞬喘匀呼吸,才将今晚打脸金于霖的事情完整讲了一遍。   金于霖这两年在电视剧圈的发展是不错,但他的野心实在暴露太过了,不是好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饭圈的人气带给了他足够的选择权,同时也对他的心态造成了影响。   景瞬想起关联的另外一件事,“对了,迟盛什么时候创建的盛夏影视?怎么还把金于霖挖过去了?”   迟归摩挲着景瞬柔软的发尾,“不到三个月。”   盛夏影视的前身是光影传媒,本来只是一家中规中矩的影视公司,主攻网剧和网络大电影。   三个月前,迟盛暗中入股收购,但盛夏影视明面上的老板依旧不是他。   景瞬暗笑,“他是怕你发现,再打压吧?”   只是,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迟盛私下的行事作风不算低调。   迟归继续说,“韦迪打听到,他入股接手公司后,放弃了原本稳定的网剧项目圈,执意往盈利更大的电影圈进攻。”   迟盛往各项电影项目里面投资了不少钱,不过比起前期盈利,应该是更想要打开圈内的知名度。   “他还花重金挖了不少艺人团队,其中就包括金于霖。”   “……”   好家伙,不喜欢的人全凑一块了。   景瞬眼露厌恶,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你呢?”   迟归牵住景瞬的手,温声询问他的想法,“你是怎么想的?”   “……”   因为上辈子的遭遇,景瞬对迟盛仍然抱着无法消弭的恶心和恨意,他不是圣人,不能因为重来一世就过往不究!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让迟盛付出代价!   “要不,我们先按兵不动,假装不知道?”   “嗯?”   迟归示意他继续说。   景瞬眸底掠过一丝暗芒,悄然发问,“予哥,你知道怎么样才能彻底打击掉一个人吗?”   迟归迅速理解恋人的意思,说出自己的想法,“让他飘飘然升到巅峰,自以为能够脱离你的掌控,再让他重重摔下。”   光是破产是不够的。   要击溃一个人的灵魂,就要让他意识到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并且永远逃不出对手的手掌心!   景瞬提醒,“以我对迟盛的了解,他必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经营着一家影视公司,你懂我意思吧?”   迟归捏了捏他的耳垂,“懂,我会让好好盯着的。”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恋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景瞬晃了一下两人紧握的手,忽然想起一事,神色大变,“糟了!我把喻哥给忘记了!”   他沉浸在见到迟归的兴奋中,全然忘记了去取车的喻修竹!   景瞬着急慌忙地想要拿手机联系对方,却被迟归一把按下,“我提前和喻修竹联系过了,他知道我会来接你。”   “宝宝,今晚我们换家酒店住,不和他住一块了。”   其实,迟归不止和喻修竹打了招呼,更和谢从矜暗中打了招呼。   至于后者能不能把握住今晚独处的机会?那就不是他该管的范围了。    第78章   次日一早。   金于霖望着缓缓上升的电梯层数, 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   边上的谢春风通过电梯墙面的照映,清晰地看清了他此刻的表情,试图劝说, “你稍微注意点表情, 待会儿千万别对着小盛总甩脸色。”   再怎么说,对方都是他们的顶头老板。   金于霖冷着一张脸, 没接话。   要知道,他们早上九点就已经抵达这家酒店, 结果等了将近四个小时,才接到了迟盛助理允许上楼的电话。   金于霖好歹算是娱乐圈内的人气男星,以往无论走到哪里,粉丝会哄着他,主办方会捧着他, 就连原公司也处处顺着他!   结果现在呢?   昨晚的业内交流宴上, 他不仅惨遭景瞬等人的打脸,颜面尽失!现在就连新公司老板竟也毫无顾忌地放他鸽子,让他硬生生干等了一早上!   金于霖越想越觉得愤懑不平, 殊不知自己的心态越走越偏。   叮咚。   电梯门应声而开。   金于霖率先走出了电梯门,谢春风连忙跟上。   秘书等候在套房门口,看见两人的身影后,还算礼貌地邀请他们进去。   金于霖面无表情地无视了他,走进顶层大环景的跃层套房。   谢春风看见空无一人的大客厅,低声问,“赵秘,小盛总呢?”   话音刚落,跃层的旋转楼梯上就响起了脚步声,盛夏影视的新一任幕后老板走了下来。   迟盛身上的浴袍松松垮垮地敞开, 身材顶多称得上中规中矩,他露在外的皮肤上残存着昨夜激情的暧昧痕迹。   这会儿,迟盛往下落的目光稍微有些迷离,精神头也不太好,一看就是纵/欲过度,没休息好。   赵秘书见怪不怪,将提早冰镇醒好的红酒递了上去,“小盛总。”   “嗯。”   迟盛喝了小半杯的红酒,卸下力气坐在了沙发上,眼里这才涌出一缕清明,他漫不经心地投向了金于霖和谢春风,“不好意思,久等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根本听不出半点歉意。   谢春风代替回答,“小盛总客套了,没事没事。”   “……”   老天还真是不公平!年纪明明差不多大,但对方生来就在罗马!人比人,气死人!   但面对自己的新东家老板,金于霖暂时不敢太过甩脸色。   他隐去自己的真实想法,冲着迟盛点了点头,“小盛总。”   迟盛示意他们坐下,然后才追问,“莫导的试镜出结果了吗?还有昨晚的业内宴会,你们顺利进场了?”   原本迟盛是打算自己亲自去的,但昨晚遇上个年轻的小爱豆投怀送抱,这不,他一时没控制住情/欲,就将宴会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   金于霖就是为了这两件事情来的。   他想起自己的接连失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用眼神示意谢春风。   谢春风想起自己经纪人的身份,不想开口也得开口,“那什么,小盛总,莫导新电影的试镜出现了一点意外,我们于霖没被选上。”   “你说什么?”   迟盛的脸色骤然变动,投向金于霖的目光中当即添上了一丝质疑,“你没试上?”   盛夏影视是电影投资方之一,不过因为入场太晚,迟盛所以能撬到的电影投资份额不高,顶多在电影上映后跟着喝点肉汤。   听说莫风声要开起一轮试镜选角后,他才花重金让人暗中操作、拿下了一个内推的试镜名额。   金于霖是他执手盛夏影视后物色许久的男演员,图得就是对方近两年的人气高,演技不错,而且有商业价值。   迟盛盘算着,莫风声的新电影很有大概率的爆势,如果金于霖能顺利拿下电影重要角色之一,那么等到电影上映后大爆,他的公司就能在金于霖的身上多捞上一笔。   结果事与愿违——   没试上?那钱不就白花了?   “你半个月前还信誓旦旦和我说,说这个角色非你莫属。”   迟盛将红酒杯搁在茶几上,带着有钱人高人一等的姿态,“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现在是输给哪位新人演员了?”   “……”   金于霖听出迟盛藏在话里的嘲讽,面上一僵。   谢春风赶忙找借口,“不是的,小盛总,是我们被恶意针对了!”   “试镜演员里面有于霖的对家,他们提早用不入流的手段内定了角色名额,才导致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且昨晚在业内宴会上,对方还让人弄坏了于霖身上的品牌西装和手表,算计着想让我们公司赔钱。”   他们事后估算了一下损失,衣服加上手表,可能要赔付给品牌方八位数!   因为数额太过巨大了,金于霖才不得已一大早来找新东家老板帮忙,想要请公司出面替他摆平品牌方有可能的刁难。   迟盛似乎是在分辨他们所言真假,“哦?对家?”   金于霖想起景瞬那张脸,想起连日来遭受的耻辱,心中的恶意开始翻涌起来。   他看向迟盛,先抛出诱饵,“小盛总,虽然这次试镜失利了,但我照样能靠电视剧继续维持我的人气和商业价值,我多的是粉丝愿意割韭菜,你不用担心。”   “我今天前来是想要和你商量,原定的四六分合约,我自愿改成五五开,不过在改合约分成之前,我想请小盛总动用势力帮个忙——”   “我想让我看着不顺眼的人,永远消失在这个圈子里!”   谢从矜有背景、有靠山,昨晚还出面威胁了他和谢春风,但哪又如何?他们是对付不了景瞬,难道还不能借迟盛的手对付了?   娱乐圈看似光鲜亮丽,实际布满了肮脏和黑暗,更少不了蛇鼠一窝的利益买卖——   真正的资本家想要捏死像景瞬这样无权无势的小演员,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   装得清风朗月,一张嘴就暴露了本性。   迟盛以前也爱伪装,所以轻易看透金于霖的本性,但他并不反感。   在利益面前,不择手段才是常规操作。   迟盛觉得这请求简单,“你看谁不顺眼?我想办法替你解决。”   金于霖压制住内心的狂喜,“竹林经纪,景瞬。”   他原以为按照迟盛的财富实力,会毫不犹豫地应下这事,但意料之外的是——   迟盛在听到“景瞬”这个名字后,眸光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里面的惬意消失殆尽,就连身体也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   迟盛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你说谁?”   金于霖再三说明,“景瞬。”   “……”   迟盛不接话了。   他端着酒杯站起身,背对着金于霖等人看向窗外,以此来掩饰自己并不平静的内心。   让他去对付景瞬?   开玩笑,现在的他哪里有这个本事!   自从景瞬在宴会上刺伤他、迟归又出面震慑过他之后,有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大房手底下的全部分公司都受到了迟归全面掣肘,根本看不到出头之日。   迟盛一直活在无影无形的憋屈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走父母的老路,否则将会一直活在这种阴影之下。   于是,迟盛看准了迟氏集团并没有涉及的文娱产业,不仅向父母要了一大笔钱财,还向迟老爷子装乖讨好也拿了一笔巨额投资费用。   为了避免迟归察觉、再度出手,他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创建公司,而是给盛夏影视披了一层马甲。   这一次,迟归还真没察觉到他。   迟盛在项目投资上面不计较,舍得各种砸钱给盛夏影视开路,时间长了,大家倒客气地喊他一声小盛总,来巴结他的小演员、小公司不计其数。   这让迟盛久违地感觉到了“权利”和“地位”的双重享受,只是每每看见景瞬留在他大腿上的刀疤,想起迟归故意而为之的打压,他都痛恨不已。   迟盛当然知道景瞬还活跃在娱乐圈,也知道对方和迟归不可告人的关系,他做梦都借着景瞬让迟归体验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但绝不是现在!   迟盛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太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金于霖见迟盛沉默,“小盛总?”   迟盛转回身,盯着他看,“这事我会看着办的,你和你的团队别擅作主张对景瞬下手就行。”   “……”   谢春风听出了话里的怪异。   看着办?还让他们别擅作主张?这是要护着景瞬的意思?   金于霖也误会了迟盛的意思,隐忍了许久的郁气爆发,他起身对视,“小盛总,我没听错吧?”   他夸张道,“景瞬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威胁到我的利益了,你作为我的现任老板,反而叫我不要对他下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要重新考虑和贵公司的合作!”   碍于面子,迟盛不好直接说出实情。   他听见金于霖带着威胁成分的话,冷笑,“重新考虑合作?金于霖,你已经和盛夏影视签约了,你这是想要闹解约?那就试试看。”   他之前的那副好相处的姿态,就是为了骗着对方跳槽签约。   迟盛自认是资本的一员,金于霖亦或者是其他艺人,那都是他赚钱的工具人!   但凡不听话,那就换掉!   迟盛露出自己最无情的那面,“别以为有点人气就可以拿捏我和公司,再高的人气都得靠捧,只要我想,我就有一千种、一万种方式让你在圈内混不下去!”   金于霖惊了,万万没想到迟盛竟敢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他以为加入新公司能够获得更多话语权和资源选择权?结果才过去多久?迟盛居然还拿合约威胁起他了!   该死的!这还不如留在老东家呢!   迟盛不想搭理金于霖,“谢春风,带着你的艺人滚出去。”   装得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要借他的手除掉景瞬吗?他可不会傻到随便被当枪使!   谢春风看得出老板动了真格,拉了拉逐渐上头的金于霖——   这算是这么一回事啊?   怎么最近一提到景瞬,自家艺人就这么不顺呢?   都说娱乐圈有玄学,这景瞬不会是专门来克金于霖的吧?   “我自己走!”   金于霖甩开经纪人的拉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谢春风比较会做虚假面子,和迟盛连番道歉后才追了出去。   迟盛确认他们离开,这才坐回在了沙发上,心绪隐隐不安起来。   不行,绝对不能让金于霖坏了自己的大事。   他看向替自己跑腿的赵秘书,果断要求,“近期减少金于霖的资源和曝光,先晾他一阵子。”   赵秘书内心鄙夷,却点头应下,“是。”   旋转楼梯上,一名长相漂亮的男孩走了下来,他只穿了一件宽松的衬衣,勉强遮住了什么都没穿的下/半/身。   白皙又骨感的腿上布满了淤青,是某种特殊欢/爱后留下的痕迹。   对方走近迟盛,柔若无骨地跪在他的脚步,开口带着刻意的引诱,“小盛总,你睡醒了怎么不喊我?”   “……”   迟盛本来是不喜欢男人的,但前两个月在某一酒局上突然得了滋味,才觉得男的比女的更好使、更耐玩!   眼前小爱豆的桃花眼水汪汪的,就连身形也和记忆中的景瞬有些相似。   迟盛脑海中浮动出的偏执念头,不是迟来的爱意,而是凌虐的欲/望——   他几乎一下子就锁住了小爱豆的喉咙,冷眼看着对方近乎窒息地红了眼、开始小幅度地挣扎。   如果……   如果是景瞬的话,濒死的状态应该会更漂亮,更让他血脉喷张。   迟盛转瞬看清了眼前的这张脸,松开。   他掀开浴袍一角,露出自己腿上的疤痕,恶狠狠地要求,“舔这道疤,好好舔。”   “……”   年轻小爱豆呛个不停。   他垂着眼眸暗骂了一句“死变态”,但还是为了钱财和资源,低头努力伺候起来。   …   迟归和景瞬没有在帝京多留,而是在第二天下午就返回了海市。   《裂隙》剧组的办事效率很高,不到一周,王焕就派人和喻修竹确认好了合约细节,景瞬完成了签约,拿到了完整版的剧本。   夜幕降临。   开完会的迟归从总部大楼出来,不忘将帮忙打印、装订好了文字剧本递给恋人。   坐在副驾驶的景瞬望着新鲜出炉的完整剧本,“莫风声导演,李海燕编剧,王焕制片。”   他用手指比划着封面上的署名,桃花眼亮晶晶的,“有生之年,我居然能演上这种大制作的电影,简直和做梦一样。”   景瞬望着这宝贝剧本,还有些不敢置信,“予哥,你要不掐我一下?”   迟归看见他难得流露出的孩子气的一面,忽地抓住他圆润粉嫩的指尖,含在牙尖轻咬了一下。   “唔。”   疼意微妙,酥酥麻麻的。   景瞬想要抽手,却被迟归抓紧,“躲什么?”   景瞬哼唧,“让你掐一下,你怎么还真咬上了啊?”   迟归替他摩挲着指尖,说,“让你知道这不是在做梦,你就是拿下了莫导的新电影。”   景瞬笑开,内心被满足狠狠填满。   虽然是演电视剧出道的,但景瞬一直都向往着大银幕,上辈子的他原以为再也没了接触电影拍摄的可能。   但事实就是重生之后,遇到迟归后的每一天,他都有在变好。   景瞬解开安全带,凑近迟归,“予哥。”   迟归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嗯?”   景瞬心有所感,毫不吝啬表露着自己的依赖和爱意,“你真的是命运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宝宝,你也是。”   迟归吻了上去,手上迅速将车前玻璃的挡光板升了上去,又轻车熟路地将车座椅往后压。   景瞬勾住恋人的臂膀,任由对方把自己往怀里带,“唔嗯。”   他们已经互帮互助过不少次了,只是每回都会变得更不可控,也更渴望真正的更进一步的契合。   景瞬蹭着迟归的薄唇,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予哥,我们……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迟归的呼吸声很重,明明就快要克制不住了,偏偏还要引导恋人先开口,“你很想?”   景瞬耳根子红得要滴血,却很坦诚,“嗯。”   他私下询问过宋教授了——   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偶尔有点激烈运动也是可以的。   迟归有意和恋人贴紧,低声道,“那我们的第一次,也不能在这里。”   景瞬大脑泛白了一瞬,抵在迟归的肩膀上接不上话 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那我们……”   话还没有说完,手机响起了来电震动。   景瞬摸了摸空落落的口袋,有些迷茫,“我手机呢?”   迟归眼尖,替他从车椅缝里捡了起来,“在这儿。”   刚才闹腾得太激烈,谁都顾不上掉落的手机。   景瞬想到这事儿,脸红,但看清屏幕上的来电备注后,笑容稍稍淡了些。   他看了一眼迟归,接通,“喂。”   想象中的徐佳声音并没有出现,而是一道可爱又动听的童声,“哥哥,是我呀,小瓷。”   电话那头是姜瓷。   景瞬听见这声“哥哥”,紧绷的心弦微松,自从徐佳生日过后,姜瓷隔三差五就会用对方的微信和他保持聊天。   姜瓷就是小时候的他,也像小太阳,总是会主动分享很多事,并且会甜甜地告诉他:哥哥,我想你啦。   比起景瞬和徐佳不尴不尬的关系,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倒是更好一些。   景瞬嘴角的弧度重新扩开,问,“嗯,怎么了?”   姜瓷在电话那头表明打电话的原因,“哥哥,我们学校这个月有圣诞元旦文艺表演,我要上去弹钢琴,你能来看我的表演吗?”   “……”   景瞬沉默着,似乎正在考虑。   电话那边出现了徐佳的声音,对方在劝姜瓷,“小瓷乖,你哥哥是公众人物,不太方便出面的,妈妈给你录像,到时候传给哥哥看,好不好?”   姜瓷有些失望,还是忍不住追问景瞬,“哥哥,真的不能来吗?你戴着口罩和帽子,就短短地来一下,看我表演就走,不行吗?”   “……”   景瞬和迟归对视一眼,后者无声说:看你自己,想去就去。   “哥哥?”   “可以的,但你要替我保密、不能和其他同学提到我,我看完演出就走,好吗?”   “好!我让妈妈给你发地址,哥哥,我们到时候见。”   “好。”   电话挂断。   迟归拿起一旁的湿巾,默默擦拭着,“还是决定去?”   景瞬说起心里话,“无论如何,姜瓷是无辜的。”   他能感受得出来,对方是真的喜欢他这位哥哥。   景瞬靠在恋人的怀中,“我小时候有太多遗憾了,我不希望她未来想到这事会觉得遗憾。”   迟归理解他的做法,“嗯,做你自己想做的就行,怎么样都行。”   ……   姜瓷学校的文艺汇演定在圣诞当天,下午两点开始。   徐佳用心培养过女儿的钢琴,姜瓷小小年纪,但弹得很不错,还被老师安排在了压轴表演。   景瞬看准时间,赶上了姜瓷的演出。   学校门口。   表演完的姜瓷提早跑了出来,蹦跶着抱住了景瞬的大腿,“哥哥!我刚刚看见了你!谢谢你来看我表演!”   景瞬用指尖勾了勾她的小辫子,夸奖,“不客气,你弹得很好。”   “妈妈说,你小时候弹得比我更好,你还会小提琴。”姜瓷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徐佳。   景瞬顺势抬眸,和徐佳对上视线。   他压住心底的那点别扭,迟疑地喊了一声,“……妈。”   “欸。”   徐佳顿时喜出望外,邀请,“要不要回家一块吃饭?你姜伯伯还没回来,不凡也去帝京了,家里没有其他人。”   景瞬下意识地婉拒,“不了,等下次吧。”   黏着景瞬的姜瓷有些失望,但没有勉强,“那哥哥,你要说话算话哦,下次一定要来。”   徐佳拉起女儿的小手,开口说,“小瓷,那我们走吧,坐地铁回去还要好一阵呢,人挤人的。”   “……”   地铁?   景瞬捕捉住这个关键词,想起姜家现在的住址,不太赞同地蹙了蹙眉,“你没开车?”   徐佳有些局促,“早、早卖了,之前为了还急债,没事的,我和妹妹挤挤地铁就回去了。”   景瞬看向年纪还小的姜瓷,终究是不忍心,“我有车子,送你们回去吧。”   说着,他就主动将姜瓷抱了起来,“走吧。”   徐佳盯着他们兄妹两人的身影,眸光微闪,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上百万的商务车停在学校路边。   司机老张看见景瞬上车,习惯性地喊,“小景先生。”   徐佳瞧见这阵仗,停在车门口,“小瞬,这车……”   景瞬不想在徐佳面前暴露迟归,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经纪公司派的,不是我专人用。”   老张默默观察着情况,帮腔,“是啊。”   景瞬带着姜瓷上了车,“再不走,学校路段就要堵了。”   姜瓷年纪还小,根本不懂车子好坏。   可徐佳明白这辆车的市场价值,她差点没压住自己的算计,但为了不让景瞬反感,她还是按捺了下来。   …   车子在城市高架上开了将近四十分钟,才抵达了小区楼下,姜瓷和景瞬念叨分享了一路,这会儿到了单元门口还有点依依不舍。   徐佳率先下车,往单元门口瞥了两眼,才对着车内的姜瓷哄道,“小瓷,快下来,天色不早了,我们不要耽误你哥哥的时间。”   “哥哥再见。”   姜瓷投进徐佳的怀抱,朝车内挥了挥手。   景瞬正准备和妹妹挥手道别,下一秒,四位凶神恶煞的壮年男子就冲了上来,直接围住了母女两人。   为首的人厉声吼道,“徐佳,你他妈的贱。婊。子,什么时候还老子钱!”    第79章   “……”   空气在这一瞬间如同凝固了。   徐佳认出了领头的那位男子, 面对对方充斥着贬义的叫法,她不但没有气愤,反而神色略显慌乱地说, “丘哥, 你怎么来了?”   “有什么事咱们好好商量,那什么……”   她迅速地扫了一眼车内的景瞬, 随后将视线移回男人的脸上,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 “我请各位上去喝杯茶,怎么样?”   “喝什么茶?”   ——啪!   为首男人骤然打开徐佳示意友好的手,眉眼间的狠厉渐浓,“别他妈给老子扯东扯西!”   徐佳的手背立刻泛起了红色,疼痛蔓延, 但她敢怒不敢言。   姜瓷年纪还小, 哪里见识过这番阵仗?   她吓得一哆嗦,嘴角上扬的笑容迅速憋了回去,很怕但很勇敢地喊道, “你别打我妈妈!”   徐佳连忙将女儿的脑袋护住,“别怕,妈妈在呢。”   车子本来就还没开走,坐在的景瞬瞧见这番情况后蹙眉,“什么情况?”   面对他的提问,徐佳脸色臊得几乎要出血,似乎还想要遮掩,“小瞬,没事的,这些都是你姜伯伯的朋友, 你先回去吧。”   说着,她就想要去关车门。   为首被喊为“丘哥”的男人眼疾手快,将车门反向一推,“哪门子没事!老子上门讨债!”   景瞬想要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   车门猝不及防地夹到了徐佳的右手,疼得她的脸色不受控地大变,“啊!”   右手指关节被车门夹蹭,顷刻流了很多血。   姜瓷吓得眼泪直打转,“妈妈!”   丘哥看见徐佳的情况,变本加厉地威胁,“我告诉你,今天要是不还钱,看我们怎么收拾你们母女俩!”   “……”   景瞬哪里还能坐视不理?   他迅速下车从徐佳的手里接过姜瓷,将妹妹重新抱入车内。   姜瓷那双大眼睛里满是害怕,“哥哥。”   “没事,哥哥在呢,你先乖乖坐在里面,没有人会伤害你,好吗?”   景瞬温柔地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又给司机老张递去一道暗示眼神,“老张。”   司机老张很有眼力劲,迅速点头。   景瞬合上车门,将随手拿来的纸巾递到了徐佳的手中,“先擦擦。”   徐佳的神情被羞耻、愧疚以及懊恼交织着,她是不愿意拖累两个孩子,急切说,“小瞬,我没事,你、你要不带着妹妹先走?我、我自己可以处理!”   “……”   景瞬并不认为她能一个人对付四位彪形大汉,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不管。   景瞬扫视了一圈以丘哥为首的四人,将警惕藏在平静的语气下,“你们堵在这里吓唬女人和孩子,算怎么回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丘哥看了一眼景瞬后方的徐佳,又将视线落回到了景瞬身上,“你谁啊?她儿子?”   景瞬没接话,反倒是后面的一位小弟先开了口,“丘哥,这人是徐佳儿子!还是个明星!他一定有钱!”   又有人亢奋接话,“丘哥!我刚才就想说了,这车就值两百万!”   “好啊!父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丘哥拍了拍车的外壁,看向景瞬的视线里显露贪婪,“我告诉你,你妈在我这里欠了四百万的高利贷,已经逾期小半年了!本金加利息,四百九十三万!”   丘哥拿起马仔手里的铁棒,恶狠狠地指向景瞬威胁,“既然你是她儿子,今天必须替她把钱给我!否则你们母子两人,还有车内还小孩,谁都别想离开这里!”   景瞬听见迎面扑来的威胁,神情依旧淡定。   他看向徐佳,眼中多了一丝审视,“到底怎么回事?你还不准备把实话告诉我?”   “……”   徐佳面色煞白,像是活脱脱给人撕下一层皮。   她颤抖着抓住景瞬的衣服袖子,像是辩解,也像是求助,“小瞬,你听妈妈解释,你姜伯伯去年公司破产,倒欠了银行很多钱!还不上就要被拉进黑名单强制执行了。”   “我、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变卖了车子和房产,但还是填不住这窟窿,所以才找民间高/利/贷借了四百万,你姜伯伯让我做担保人。”   “……”   景瞬无语,追问,“你不是说他公司经营状况已经好起来了?”   要是他没记错,姜客山已经抓住短剧的市场风口,又能赚钱了啊?   徐佳红了眼,像是在这件事上受尽了委屈,“他说公司还要周转,没有多余的资金还债,但、但他说会想办法解决的!让我不用担心!”   她看向丘哥,没了底气,“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丘哥拿起手中的铁棒,当着景瞬的面,故意砸向了后车窗的玻璃,“少废话!”   ——哐!   撞击的声音震天响,看得出用尽了力气。   加固过的玻璃却愣是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裂缝,反倒是震得丘哥手臂发麻。   景瞬冷笑,“你现在是当着我的面,恶意破坏我的私人财产?”   丘哥强忍住自己发麻的手臂,怒气更胜一筹,“少他妈废话!你们母子今天必须……”   “没钱。”   景瞬简单两字,终结了眼前人的威胁。   丘哥错愕停顿了两秒,随即嗤笑出声,“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没钱你坐两百多万的商务车?”   “让我给你们科普一下——”   “第一,我不是借贷方,也不是担保人,你们没有资格向我讨要债务。”   “第二,四百万金额逾期半年?即便双方存在借贷合约,也不可能产生高达九十三万的利息,这超出了合法利息的范围,借贷方有权拒绝支付超额利息。”   前世景瞬刚出事故那一阵,曾经打听过手术高额的治疗费用。   因为手头过于紧迫,他是对高利贷动过不该有的念头,还特意去了解过正常利息的上限。   当然,景瞬最终没有踏过这条线。   换句话说,丘哥他们根本无法索要如此巨额的款项!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景瞬不否认这种说辞,眉梢微挑,“但你们找错人了,别想着来找我麻烦!”   徐佳眸光微变,“小瞬,我……”   丘哥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和边上的马仔小弟们说,“啧啧,你们听听他这话,头头是道的。”   他点绕一根香烟,还故意将烟雾吐到了景瞬的脸上,“年轻人,别以为肚子里有点墨水就了不起。”   “干我们这一行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留情面,就是得还钱!”   丘哥往后一退,眼神发狠,“给我上!打到他们肯抵押车子还钱!”   话音刚落,有人就从身后用力踹了他一脚,沉声质问,“你想打谁?”   紧接着,身穿制服的三位保镖同时出手,只用了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他们就将丘哥在内的讨债马仔通通制服!   催账示威用的铁棒叮铃哐啷散落一地,彻底失去了它们应有的作用。   丘哥手里的香烟还没燃尽,烟头星火反倒烫得他自己一激灵!   他忍着后背的疼痛,难以置信地抬起视线,试图看清是谁在背后暗中作祟。   但霎时,他就被眼前人的高大身形给震慑住了!   迟归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为首的丘哥,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瞳中泛起冷漠,锐利得如同一把开了刃的刀。   “……”   这他妈又是谁?   怎么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丘哥嘴角一抽,习以为常的威胁卡在了喉中。   “予哥。”   景瞬无奈地看向了现身的迟归,却对此情况早有预料。   其实,两人今天原本就是计划看完姜瓷的演出后,再另行去过二人世界吃晚餐,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景瞬心软想要送姜瓷和徐佳回家,他在路上给迟归发了报备消息,后者以他的意愿为主,于是在和老张的车子汇合后,默默跟在了后侧。   至于这三位保镖,从澳市开始就一直暗中保护他,从未离开过。   迟归听见恋人的呼唤,眼中的冷意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他快步绕过丘哥等人走上前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   景瞬递给他一道安稳的眼神,又看向了还在地上挣扎的丘哥四人,“第三,你们利率违法、职业放贷,甚至还通过暴力、威胁催收,这已经是违法了。”   迟归一声令下,“路边有监控,直接报警处理。”   “是,先生。”   “……”   边上的徐佳已经看傻了眼,没料到原本“不利”的局势竟然能瞬间翻转。   她看着硬生生被拖拽着带走的丘哥等人,勉强压住内心的荒唐,“小瞬,这位是?”   迟归对上徐佳的视线,神色微晃。   他不确定景瞬是否想要承认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恋人的母亲。   但他归意外的是,身旁的景瞬直接表明了两人的关系,“他是我恋人。”   “……”   “……”   只说承认是恋人,却没有告知迟归的姓名和社会身份,即便如此,迟归的嘴角还是不可控地翘了翘。   他尽量以平静而礼貌的口吻,“你好,我是景瞬的男朋友。”   徐佳抓紧了手中早就揉成团的纸巾,呼吸发紧,“哦、哦哦,那这位先生是做什么工作……”   “妈。”   景瞬打开车门,有意打断了徐佳的问话,“上车说,予哥,你坐前面副驾。”   迟归任由他安排,“好。”   三人上了车,姜瓷一把就扑到了徐佳的怀里,溢出满满的担心,“妈妈,你和哥哥没事吧?疼不疼啊?”   迟归示意老张,“附近有社区医院吗?徐女士的伤口得简单处理一下。”   景瞬也同意。   徐佳安抚了一下小女儿,余光不自觉地瞥向前排的迟归,“小瞬,你们什么时候交往的?怎么也不和妈妈说一声。”   景瞬答非所问,“你给姜客山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一趟。”   司机老张是外人,没有顾忌地接话,“就是啊,哪有男人把妻子和女儿丢在家里、面对债主的,自己跑到哪里躲清闲去了?”   徐佳面色讪讪,“我、我会和他说的,只是这么一闹,警察真的能关了他们吗?我怕丘哥他们不会罢休。”   迟归说,“如果他们手里有合法合规的借贷合同,估计是关不了,顶多被拘留几天。”   景瞬开门见山,“你们手头有多少钱?这种事情,躲着没用。”   多出来的违法利息是不用给,但要是真的借了钱,合规部分也必须要还,想逃也逃不掉。   “家里积蓄只有一两万了,剩下的钱全部被他投进了短剧里。”   徐佳眼眶愈发红了,试探性地发问,“小瞬,你也看见这情况了,如果他们以后还上门,你妹妹经不起这么吓,你能不能……”   景瞬反问,“你想找我要钱还账?”   徐佳抿了抿唇,“是,就当是妈妈向你借的,我到时候手头宽裕了,一定还你!”   迟归眉心微蹙,暂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司机老张一边开车,一边听见后排的动静,作为局外人的他,心里暗叫不妥——   说得好听!   当初小景先生双腿需要做手术的时候,徐佳这位亲妈都没有露面探望!   如今小景先生康复了,她反倒频繁约着见面,今天开口求他帮忙借钱还债?   俗话说得好,亲兄弟之间还要明算账!   徐佳这位亲妈都已改嫁、重组家庭了,现在来借款,将来真能如期归还吗?   别是借亲情之名、看准小景先生信任,将来拖来拖去,最终不了了之!   “……”   景瞬对上徐佳带着歉意恳求的双眸,沉默着思考。   忽然间,姜瓷仰头小声说,“妈妈,我还有点压岁钱,给你可以吗?哥哥他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他自己生活也要用钱的。”   姜瓷还小,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她只是觉得——   这些年,妈妈都没有陪在哥哥的身边,哥哥没有家人的陪伴,一定过得很孤单、很辛苦,赚钱肯定不容易。   而且,明明就是爸爸欠的钱,为什么找景瞬哥哥要钱?他又不是爸爸的亲儿子。   “……”   徐佳对上女儿天真的眼神,宛如是一束阳光,直直照进了心底阴暗的角落。   思绪开始左右拉扯,不过很快地,她就听见景瞬说,“四百万,可以给你。”   徐佳内心一喜,顿时收起那点动摇念头,“真的吗?谢谢小瞬!”   “别急着谢我,我没钱。”   景瞬看向徐佳,随之而来的话又让她笑不出来了。   “我让予哥找正规的借贷公司,再把钱借给你们。”景瞬一字一句地告知徐佳,“要有签合法合规的借贷合同。”   “……”   徐佳哑然。   迟归明白景瞬的想法,眸底晃动一丝光亮。   他侧过身,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提出保证,“徐女士,你放心,我这边有朋友做正规金融借贷。”   “看在景瞬的面子上,我可以让他们免除利息,放宽还款时间、分期还款,一切好谈。”   好谈,但必须要还上。   景瞬继续提出要求,“姜客山的公司不是还在做短剧投资吗?让他拿公司作抵押。”   他不是圣人,更不是姜客山的儿子,凭什么替他还钱?   徐佳欲言又止,“小瞬……”   景瞬冷不防地反问,“妈,你觉得我有义务去还姜客山的钱吗?还是你觉得,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我有义务去替你还钱?”   不怪景瞬心狠,而是他早已经过了天真的、需要母爱的年纪,要不是看在姜瓷的面子上,他根本就不会再和徐佳有过多的来往!   徐佳对上景瞬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有些闪躲,“当然不是!”   她深呼一口气,“小瞬,你别误会妈妈,这样,我回去和你姜伯伯商量一下,好吗?”   “……”   景瞬垂眸,对上了姜瓷依赖的小眼神。   他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这才应了徐佳,“好。”   …   徐佳的伤口在社区医院简单处理上药,初步判断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景瞬牵着姜瓷,将母女两人送上四楼。   他对徐佳再三叮嘱,“别忘记给姜客山打电话,他应该要为这件事负责。”   当然,他会派保镖暗中守着徐佳和姜瓷,免得她们再受到丘哥等讨债人的骚扰。   徐佳笑容勉强,试图转移话题,“小瞬,我看你男朋友有点眼熟,他……”   “妈,这是我的私事,你们的欠款和我没关系,和他更没有关系!”   景瞬义正言辞地断了徐佳不该有的念头,“还有借钱的事,我这边只有这种办法,想不想、要不要看你们自己决定。”   “……”   徐佳呼吸微窒,打起亲情牌,“小瞬,妈妈觉得你变了,变得让我有些陌生。”   “和我小时候比起来,你不是也变了吗?”   “我知道,是妈妈对不起你。”   “……”   景瞬根本不接她这茬,“我先走了,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徐佳盯着景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眼中的水光轻易褪去,反而有些冷漠。   “妈妈?”   “嗯。”   徐佳压住了计划全盘打乱的挫败和懊恼,在小女儿的催促下,拿出钥匙开了门。   滋啦。   只一下,她就听见了屋内响起的动静。   …   天色已经全黑了。   景瞬看见停在小区门口的黑车,快速钻了进去。   迟归已经从前排挪到了后排,车内昏黄的灯光衬着他温柔的眉眼,“瞬瞬,你还好吗?”   “还好。”   景瞬也第一时间关心恋人的情绪,“予哥,我今天没在她们面前说明你的名字和身份,你会不会不开心?”   迟归说,“不会,我明白你的顾虑。”   毕竟,景瞬愿意在徐佳面前承认和他的恋爱关系,就已经是大惊喜了。   而且,迟氏董事长的头衔实在是太大了,   就算徐佳没有其他想法,也难保姜客山不会有别的攀结想法,不往外宣扬才是对的。   景瞬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残存着一丝不确定,“我对她们说不借钱,会不会显得很没有人情味?”   司机老张插话,“哎哟小景先生!你刚才那种做法才是对的,要是你们母子关系好,我就不说什么了,但你们本来就已经不在一起生活了,犯不着给她和她老公兜底。”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就是担心小瓷。”   景瞬对这位异父同母的妹妹抱着天然的好感,担心小小年纪的她因为父母欠债的原因担惊受怕。   毕竟,催债的人能找到家里,就有可能找到孩子的学校里去。   迟归和他想到了一块儿,“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保护好你妹妹的。”   景瞬点了点头,脑海中突然想起另外一事,“哎呀,我忘记了。”   迟归问,“什么?”   景瞬从后排拿起早就买好的礼物,“本来是庆祝她今天演出成功的,结果一到小区就发生这种糟心事,就忘记了。”   他们的车子已经开出去了一段路程,再回去是不是太麻烦了?   景瞬正犹豫着,就听见迟归问,“你想要现在回去送?还是等下次?”   景瞬意外自己的想法被恋人看穿,“嗯?”   “老张,再开回去一趟。”   迟归当机立断,又说,“你买这个礼物的意义就是为了庆祝她演出成功,那就只有当天送才有意义。”   “妹妹今天应该被吓到了,正好拿礼物安慰安慰他。”   景瞬见老张已经掉头,对着迟归笑开,“我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迟归牵住他的手,低声说,“实不相瞒,我也有私心。”   “什么?”   “这份礼物要是下次再送的话,你可能避不开还是要见到你妈妈,我怕……”   迟归顿了顿,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怕你有心理负担。”   虽然景瞬不说,但他每次要见徐佳的前后,总是会有情绪波动,还不如趁着今天一次性将礼物送出去,之后可以找借口避免见面。   对视之间,景瞬已经明白了迟归对自己的呵护,心间一暖。   车子重新停在了小区门口。   景瞬低头吻了一下迟归的手背,“再等我一下下,我速去速回。”   迟归吻了吻他的唇,“嗯,等你。”   景瞬拿着包装好的礼物下了车,轻车熟路地进入到了对应的单元楼内,顺着楼梯往上爬,才走到三楼,他就听见了楼上隐隐约约的争执声。   谁在吵架?   景瞬眉心微蹙,心中涌出一丝疑虑。   直到循着楼梯拐角踏上四楼,他才清晰地辨识出屋内传来的激烈。   其中一人的嗓音分明是徐佳,而另一位男性的声音——   这是姜客山?   对方不是不在家吗?   没等景瞬完全确认,又一轮的争执声就清晰传了出来。   “你说你这招顶什么用?我连哄带骗才说服丘民生,让他们上门讨债,配合你在景瞬面前演戏,结果他倒好,根本不吃这套!”   “我问你,接下来怎么处理?”   “徐佳啊徐佳,你以为可以拿捏的好儿子,其实连区区几百万都舍不得给你!”   “你看看,生出那么一个没良心的东西!”    第80章   -十分钟前-   徐佳用钥匙打开家门, 就听见了屋内传来的脚步声,不久前“暴力”催债留下的心理阴影还在,她警惕地顿住了推门的动作。   透过门缝, 徐佳看清了家中出现的那道身影——   屋内的男人身材高挑, 两鬓隐约泛起些许白发,身着灰色高领毛衣, 戴着一副半框的方形眼镜。   单从外形来看,有些高知学者的味道。   徐佳的心防瞬间松开, 推开家门,她将小女儿带了进去,“你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就不怕被人发现?”   男人的眉心隐隐蹙着,“我回我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   下一秒, 姜瓷就跑了上来, “爸爸!你怎么回来了?”   姜客山揉了揉姜瓷的小脑袋瓜,真心掺着假意,“欸, 我想我们家小瓷了,就回来了。”   姜瓷仰头盯着眼前的男人,又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连忙说道,“爸爸,刚刚有坏人欺负我和妈妈,是哥哥帮忙找了警察!哥哥很厉害!”   听见亲生女儿一口一个“哥哥”的喊着,姜客山嘴角的笑容落了下来,“他算哪门子哥哥?”   姜瓷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姜客山继续说, “小瓷,你姓姜,你就只有一个亲哥哥!不凡,姜不凡才是你亲哥哥。”   姜瓷觉得爸爸说得不对,“可是……”   姜客山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微微一变,语气沉了下来,“没什么可是的!”   “……”   姜瓷年纪虽小,是能辨别一个人的神情好坏,多日未见的爸爸突然拉下脸色,顷刻吓得她不敢再说话了。   姜瓷只能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徐佳,“妈妈。”   徐佳随手将门带上,连忙走近,“你干嘛凶小瓷!她年纪还小,她能懂什么?”   姜客山语气更生硬,“就是因为她不懂!才要被你教坏了!”   徐佳将女儿送回到了主卧内,“小瓷,你先进房间好吗?妈妈和爸爸有事情要聊,乖乖的。”   姜瓷憋了憋嘴,想哭但忍住了,“嗯。”   徐佳关上房门,转身对着丈夫质问,“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带坏她什么了!”   姜客山不满,“你一天到晚带着她和景瞬见面,生怕她和景瞬亲近不起来?你现在到底和谁是一家的?”   徐佳听出他的意有所指,反怼,“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为什么带着小瓷接近景瞬,旁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姜瓷年纪再小,那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愿意亲近景瞬,难道当妈妈的还要拦着?   “景瞬就是看在小瓷的面子上,才愿意和我见面,要不然,你以为今天……”   徐佳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正事,她垂眸看着自己还在隐隐作疼的右手,气不打一出来,“我还想问你呢!”   “你到底是怎么和丘民生他们说的?让他们来人演戏,结果还真动起手了!”   “我被伤着了就算了,万一伤到你女儿怎么办?”   姜客山瞥了一眼妻子缠着纱布的手,眼底没有半点儿心疼,“不是你说,时机成熟了,该要演点苦肉计了?这不正和你意吗?”   他环视一圈这狭小逼仄的套房,继续责问起来,“我早说可以搬走了,你倒好,非得住在这种破地方!三天两头就上赶着去讨好你那没用的便宜儿子!”   “……”   徐佳面色一僵,“姜客山,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投资失败那一阵怎么不提?之前的苦日子是我演出来的?”   姜客山的影视投资确实失败过,背负了上千万的债务!   夫妻两人变卖了房车和值钱饰品,又前后从银行和民间高/利/贷借款,才勉强度日。   不过,姜客山在行业内混了这么年,能力和人脉还是有的。没过多久,他就抓住了短剧下沉市场的风口,扛着债务压力继续投资。   三个月前,他在一次饭局上听说——   海市迟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迟归身边有了个小情人,后者原先是圈内的小演员,听说是出了事故、坐了轮椅,阴差阳错地反而傍上了迟氏。   姜客山越听越觉得耳熟,暗中打听了一番。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迟归能让公关团队扫除在网络上的相关讨论,但豪门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得知这位“小情人”真是景瞬后,姜客山第一时间将这事告知了徐佳。   徐佳一听也傻了眼。   许久未见的亲生儿子居然傍上了迟氏?这可不是摇钱树!这简直就是上百座金山银矿啊!   但凡景瞬能在迟归面前说点好话?   他们夫妻身上的欠债,那不就是勾勾手指头就能解决的事情!   徐佳年轻时靠着儿子赚钱,改嫁后靠着老公也当了富太太,她一点儿都不想要过苦日子!   于是,她当下就有了想法和算计——   必须要重新和景瞬建立起联系,再像以前那样从他的身上拿钱!   还没等徐佳有所动作,她就听说了前夫的遭遇:景观海因为私下拿走了景瞬的手术费,被亲生儿子告到了坐牢!   徐佳从中察觉了不对劲,她推测大儿子的心性或许已发生了变化,不再可能像过去那样任由他们操控。   既然景观海那种强硬且无赖的手段不再奏效,她只能采取更柔和、更走心的攻势。   “我出门和景瞬联系联系?好歹我是他亲妈,他小时候都是我照顾的。”   “万一能顺利搭上迟氏这棵大树呢?对了,说不定还能从景瞬那边捞到资源给不凡呢。”   “试试看呗,反正不会少块肉。”   徐佳轻易说服了丈夫,主动联系上了许久未见的大儿子。   她道歉、卖惨、流泪,想要求得景瞬的心软原谅,可惜效果甚微,平日里发出的问候短信,对方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回着。   徐佳并不气馁,而是借着自己生日的理由邀请景瞬来家里做客。   姜客山在短剧这块赚了点钱,其实已经租得起更好的房子了,但徐佳劝着丈夫按兵不动、还让他暂时待在外面别回来。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在大儿子面前卖惨,好让他知道,妈妈和妹妹过得有不多容易!   不仅如此,徐佳还故意提及了景瞬的小时候,诉说着他和姜瓷兄妹两人小时候有多像。   生日过后,景瞬的态度果然缓和了一些。   虽然不是对着她这位亲生母亲,但至少愿意搭理姜瓷这位异父同母的妹妹了,而什么都不知情的姜瓷也表现出了对这位哥哥的喜欢。   眼见着时机成熟,徐佳又利用姜瓷约着景瞬见面。   就是今天。   徐佳想起这段时间的辛苦,反问,“我这么苦心算计,难道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姜客山知道她爱慕虚荣的本心和私心,“得了吧,你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   “你说你这招顶什么用?我连哄带骗才说服丘民生,让他们蹲点上门讨债,配合你在景瞬面前演戏,结果他倒好,根本不吃这套!”   他们是欠了丘民生的钱,但不是四百万,而是不到一百万,并且根本就没有“逾期半年”这一说辞。   姜客山和妻子商量后,暗中找上了丘民生,让他们当着景瞬的面开始演戏、催债,并且虚假报高了借贷金额和利息。   如果景瞬能替他们还上这笔“欠款”,到时候,姜客山和丘民生私下可以将这笔钱四六分。   原本以为景瞬在目睹徐佳受伤、姜瓷受惊的情况下,会自掏腰包垫上这笔费用。   再不济,丘民生他们威胁施压一番,景瞬也可以请迟归出面还清欠款。   对于身价不可估量的迟归来说,区区几百万,洒洒水而已。   然而,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景瞬非但没有替他们还钱的打算,反而将丘民生等一行人全部抓进了派出所!   徐佳别无他法,以亲情的名义主动提出“借钱”,居然也遭到了景瞬毫不留情的拒绝!   “我问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丘民生等人在派出所吐露了不该说的话,那他们这段时间的伪装就彻底暴露了!   或者,丘民生等人因为这事恼羞成怒,离开派出所后反过来找他们一家人的麻烦,又该怎么办呢?   姜客山越想越觉得混乱不堪,他将一切责任都归咎于妻子,“徐佳啊徐佳,你以为可以拿捏的好儿子,其实连区区几百万都舍不得给你!”   “你看看,生出那么一个没良心的东西!”   ——轰!   家门骤然打开,推在墙上发出惊天动静,还在争论中的姜客山和徐佳愣住了,双双朝着门口看去。   “……”   去而复返的景瞬站在家门口,手中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粉色礼品袋。   然而他的脸色异常沉重,那双本该明亮的桃花眼里,这会儿仿佛被冰封的潭水,覆上了一层冻人的寒霜。   徐佳对上景瞬从未有过的视线,错愕又惶恐,“小、小瞬,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门怎么没有彻底关上?景瞬又听到了多少?   景瞬将她的慌张尽收眼底,这一瞬间,只剩下可笑,“要是我不回来,哪里能听见你们夫妻对我这么精彩的算计?”   “……”   完了!   这是都听见了?   徐佳面色煞白,眸光慌张闪烁着,企图再找理由找补。   景瞬冷眼看向了一旁的姜客山,“我还以为你真的忙得抽不开身,没想到,是躲在妻子和女儿的后面当缩头乌龟?光在口头指点江山?算什么男人。”   嘲讽如同利剑,顷刻刺得姜客山气血翻涌。   “你!”   姜客山气结,用力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景瞬,你怎么说话的?有没有教养!我好歹算你半个长辈!”   徐佳拉了拉姜客山,连忙开腔,“小瞬,你误会了,你姜伯伯才回来,我、我们吵架上头了,才会口不择言的……”   “徐佳!”   景瞬直呼其名,目光如同在看陌生人,“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吗?我自己难道分辨不了真假?”   徐佳听到这声连名带姓的呼唤,瞳孔难以置信地缩了一下,心底骤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父母早就不管我了,我就是没教养。”   “……”   “长辈?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穿得人模狗样儿,实际上猪狗不如!   景瞬仅凭刚才的争执就已经看透了姜客山的本性,“她是利用我不假,你不是也在利用她吗?”   “你早打听到我和迟归的关系了,从一开始,你就想要借我和迟氏搭上关系,是吗?”   “……”   姜客山藏在镜片下的视线闪躲了一秒,显然是被说中了!   景瞬的认知越发清晰,“自从你们结婚后,你从来不允许我和徐佳再见面。”   为数不多的两次见面,是徐佳生下姜瓷后——   景瞬去探望刚生产的妈妈和妹妹,结果却在病房外遇到了姜客山。   “你说,徐佳已经不是我妈妈了,你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让我别来打扰他,你说她不喜欢我,看着我就心烦。”   “……”   徐佳看向姜客山,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这些年,姜客山确实会阻止徐佳和姜瓷联系景瞬,每次姜瓷的面前只会说她有一个亲哥哥,那就是姜不凡。   景瞬继续戳破姜客山的伪装,“你要是觉得靠自己能够东山再起,那就没必要故意在徐佳面前提起我和迟归,甚至可以阻止她继续来找我。”   结果呢?   姜客山默许了妻子的一切行为,还很配合!只是时间一长,他看不到所谓的好处和利益,这才翻了脸。   景瞬始终没有跨进这道家门,里面的空气让他觉得恶心!   他看向早已经生分的徐佳,一字一句地问,“我之前时常会想——”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就不爱我了,但我现在知道了,你从来就没爱过我!从始至终,你只爱你自己!”   徐佳心脏一紧,只觉得灵魂被重重刺痛。   她只爱她自己?   是这样吗?是的。   徐佳年轻时长得漂亮,揣着明星梦,只是事与愿违,她没有足够的能力混出头。   在景观海糖衣炮弹的攻势下,她更改了目标——   找一个听话的、懂摄影、懂剪辑、稍微有点人脉的好丈夫,再生下一儿半女,自己在娱乐圈做不到的事,就让孩子去做。   她爱景瞬吗?爱过,但她更爱自己。   景瞬从出生起,徐佳对自己的大儿子就抱着别样的目的——   她要让这个孩子当童星、当童模,给她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让人人都羡慕她,有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好儿子!   一开始,景观海顺着她的心意、配合得很好,天生早慧的景瞬同样很争气,成了各大影视剧组最爱用的童星之一。   时间一长,徐佳内心的欲望疯涨,行事作风越来越变本加厉,直到景观海出了轨——   徐佳人前装得无所畏惧,但常常深夜就开始钻牛角尖,她时常会想起自己因为结婚生子而耽误的明星梦。   她越想,就越不甘心,甚至对能够继续活跃在剧组里的景瞬,她都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嫉妒。   徐佳表面不言,暗中却推掉了景瞬很多影视邀约,造成了他十五六岁之后的影视作品断档。   直到姜客山的出现,她的心态才逐渐恢复过来。   偶尔良心发现,徐佳也会觉得自己愧对景瞬,但她更爱自己、更在意自己的感受,因此在短暂的懊悔过后,自私的她选择了回避忽视。   “你选择景观海,是因为一开始的他够听话、够给你情绪价值。”   “你后来选择姜客山,是因为他足够有钱,让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当阔太太。”   如果不是姜客山的事业遭遇了危机,如果不是在景瞬身上重新看到了价值,如果不是为了后半辈子继续裹着优渥生活——   徐佳是断然不可能来找他的!   景瞬看清了,就不再纠结了,“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们夫妻两人真的该锁死。”   姜客山大步走上前,“景瞬,你别以为我不敢教训你!”   话音刚落,楼梯上就传来了一道质问,“姜总是要教训谁?”   “……”   景瞬听见熟悉的声音,偏头看去,原本应在车内等候的迟归找了上来。   楼梯口的感应灯忽明忽暗,投射在他高大的身形上,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景瞬非但不怕,在对上恋人视线的那一瞬间,他内心深处的委屈就不受控地涌了上来,连带着眸底都晃出了一丝水光。   景瞬不着痕迹地吸气,靠近,“你怎么来了?”   迟归低声说,“我不放心你。”   他刚才接到了陈易铭的电话,对方从派出所那边了解到——   丘民生等人遇上警察后,立刻狡辩是误会一场,他们还承认是姜客山主动找上门,希望让他们联合演一出戏,好让景瞬主动拿钱填债。   迟归是个聪明人,略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见到恋人迟迟没有下来,立刻主动找了上楼。   “我来,别怕。”   迟归将恋人扯到了自己的身后,高大的身影轻易遮挡了姜客山和徐佳投向景瞬的目光。   “姜总,想必你早就清楚了我的身份,既然如此,就没必要说客套话。”   “从现在起,麻烦你们收起那些没用的算计,要是你们再来骚扰我的恋人,我不介意让你公司的亏损再大一些。”   “我说到做到。”   “……”   姜客山听见迟归赤/裸/裸的威胁,脸色铁青。   只是迟归没再给他继续掰扯纠缠的机会,牵稳景瞬的手就往下走。   姜客山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复杂的情绪如同波涛汹涌。   这算怎么回事?   没向景瞬讨要到好处就算了!   怎么反而还得罪了迟归和迟氏?   徐佳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知道自己和景瞬的母子关系再也没了修复的可能,眼看着唾手可得的财富飞走,她慌了神,还想要追出去。   “你去干什么!”   姜客山拉住徐佳,反手扇了她一巴掌,“你看看你盘算出来的好事!”   徐佳懵了。   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脸!向来心高气傲的她哪里肯忍受这种事情发生?   她当即就抓上了姜客山的脸,声嘶力竭,“你敢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姜客山的眼镜被抓落在地,“反了你了!”   结婚多年,夫妻两人第一次失去了理智和分寸,相互责怪着扭打到了一起。   …   景瞬上了车,隐约听见四楼传来越演越烈的争执声。迟归当机立断将车门关上,隔绝了一切嘈杂声音,示意老张开车。   景瞬看着手里没能送出的礼物,将其放回在了后排,叹了口气,“白来一遭,还耽误时间。”   迟归牵着恋人的右手不放,“瞬瞬,还好吗?”   “我没事。”   景瞬对上迟归担忧的眼神,实话实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隐隐约约有预感,她接近我可能是另有图谋,现在终于被证实了。”   他近来悬浮犹豫的心,终于落回到了实处。   景瞬和迟归十指紧扣,牵得更紧了一些,“幸好有你在。”   “予哥,你给我的爱已经足够多了、足够满了,我不会再为了徐佳那点不确定的’母爱‘去委屈自己。”   迟归反复确认恋人是真的没事,这才放心下来,“嗯。”   景瞬看了一眼时间,“你饿吗?”   迟归摇头,“不饿,怎么了?”   景瞬眸光微闪,提出自己的想法,“去趟派出所?我想找丘民生聊聊。”   迟归猜到了他的意图,有些意外,“确定?”   “嗯。”   “好。”   ……   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   丘民生等一行人签了保证书,灰头土脸地走出派出所,其他三位小弟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看上去很狼狈。   丘民生有气没地方撒,后槽牙都快咬断了。   本来是来讨债的,结果一分钱没拿到,反而挨了警察一通教育!   今天简直是背到家了!   “……”   陈易铭提早接收到了迟归的电话指令,站在派出所门口等他们,“丘哥。”   他故意喊了丘民生的外号,抬高了他们的身份,“我家老板想见你。”   “你家老板?”   丘民生上下打量着陈易铭,对这张脸还算有点眼熟,他们四人被抓进警察局没多久,眼前人就代表景顺他们来解决了。   丘民生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滚!你们把我的人打伤了,还送进了派出所,谁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好心!”   要不是因为他们认错态度积极,没真的产生什么不好的社会影响,否则能这么轻易出来吗?   陈易铭似乎早就料到了丘民生的怒意,只是将提早拨通的手机拿了出来,“小景先生,人已经见到了。”   电话那头的景瞬说,“打开手机听筒,把电话给丘民生。”   丘民生不屑,“景瞬是吧?你给我听好了,老子不会放过你的!还有、还有你那朋友,我……”   景瞬冷漠打断,“你有脑子吗?你这会儿就算要算账,真正该找的人是姜客山。”   丘民生卡壳,额头冒起青筋,“你到底几个意思?”   电话那头传来景瞬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蛊惑,“丘哥,现在轮到我和你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第81章   派出所斜对面的建筑空地边缘, 一辆黑色轿车隐匿在夜色与树影里。   景瞬的目光透过车前挡风玻璃,聚焦在了街对面的一行人身上,手中轻握的扩音电话里传来丘民生粗重的呼吸声。   “交易?呵, 景瞬, 你以为你是谁啊?”   丘民生想也不想就反驳,嗓音中残留的怒意尚未完全消散。   “我告诉你, 你的人把我的小弟打成这样,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 我凭什么要和你交易?”   “丘哥,今天傍晚的事只是误会,我一知道真实情况,就让助理赶去派出所谈和解了。”   景瞬耐着性子解释,继续将真相剖析给他听。   “但凡你多打听打听, 就知道我和姜客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他的欠款从始至终和我没有一分钱关系。”   “我查过了,姜客山在这两个月在横城投资短剧,赚得盆满钵满, 他明明早就有能力还你钱,但偏偏装傻充愣、一拖再拖。”   “姜客山前几个月躲着你、拖着你,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地提议,让你配合演戏、来找我拿钱,你就没有想过,他是别有用心?”   “……”   手机中传来景瞬的声音,平静却又意外地充满说服力。   丘民生的文化程度不高,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向以利益为准则。   如今听见了景瞬这声反问,他难得蹙眉思考,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计划顺利,我真的傻乎乎地填上了那“四百多万”的窟窿——”   “你们分了这笔钱,姜客山不用还了,你得到了翻倍的利益,看上去是稳赚不赔的好事,但我事后一旦反应过来,就能告你们欺诈。”   “以姜客山的心机和脑子,他必然不会将把柄落入你们的手中,到时候,承担罪责的人只有你和你的小弟们。”   “如果计划失败,就像今天这样——”   “你和你的小弟进了派出所、被拘留,而我选择不出面和解,姜客山照样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最先欠你们的那笔钱都不用还了。”   “无论哪种做法,他都可以完美隐身,还能完美解决这笔债务。”   景瞬承认自己这番分析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也有煽动的成分。   可谁让姜客山和徐佳先找他的麻烦呢?他现在必然要用同样的方式反击。   扩了音的手机将这段话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丘民生的小弟捂着还在发疼的嘴角,气囊囊的,“丘哥!说得对啊!姜客山是在利用我们!对了,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借、借刀杀人!”   陈易铭默默补充,“姜客山全程没参与,就算和警方说了这事,你们也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可以指正姜客山,他完全可以否认。”   又一个小弟激动起来,“没错!就是这样!”   “妈的,这是把老子当枪使呢。”   丘民生彻底回过味,对于景瞬的分析深信不疑,他憎恨的情绪立刻更换了目标。   坐在车内的景瞬和迟归对视一眼,继续说,“现在能轮到我们和你做交易了吗?”   丘民生沉住呼吸,“你说。”   “姜客山在横城有短剧影视工作室,我要你们上门要回那笔钱,上门的动静越大越好,时机也要好好挑。”   “丘哥,你说得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景瞬眸光微闪,特意抬高了丘民生的能力,“我相信以你的经验,肯定有很多震慑人的讨债手段。”   有正经的借贷合同,索要合法的本金和利息。   至于怎么个“闹”法,只要不出人命,那充其量就是民事纠纷。   既然姜客山故意让丘民生堵住他、威逼讨债,那就得做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准备!   迟归接过了恋人手中的电话,代为补充,“当然,你们不会白干。”   “我公司旗下有好几家正规合法的金融投资公司,我可以让我的助理给你们推荐合适的项目,绝对保证你们的年利率。”   “你们做民间高利贷的生意,和在悬崖边走钢丝没区别,稍有不慎就会亏财进局子,不如投资来得稳扎稳打。”   迟归抛出这一条件说服时,陈易铭也递上了早就备好的名片。   丘民生看见上面响当当的“迟氏集团”几字,大惊,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迟氏集团的威力。   丘民生攥紧名片一角,再三确认,“你们认真的?”   早两年,他就想要理财投资了。   要不是因为他实在没文化、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理财数据,更怕多年积攒的钱财在投资里亏本,谁不愿意躺着就把钱赚了?   陈易铭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先生每天过手的都是上亿的项目,没必要为了这区区几百万,设局骗你们浪费时间。”   “……”   丘民生沉默了好一阵儿,还是没能抵住这巨大的诱惑,“行!我跟你们合作交易!要是发现你们在骗老子,我就算是闹进局子也要找你们算账。”   以他的眼光来看,景瞬他们比姜客山靠谱!   迟归根本不把这声威胁放在心里,只对着电话说,“认清你要算账的对象就好。”   丘民生说,“放心,我不会让姜客山还有徐佳这对夫妻好过的!”   他才不管徐佳和景瞬到底是不是母子关系,也不管他们为什么闹成了现在这样,他只知道——   冤有头债有主!   他这次遭遇的这些破事,必须要连本带利地向姜客山和徐佳讨回来!   景瞬想到什么,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丘哥,小孩子是无辜的,针对大人可以,但别伤害到孩子。”   丘民生说,“放心,我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傍晚那会儿只是在口头上吓唬吓唬而已。”   “易铭,你和他们对接。”   迟归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很快地,斜对街的陈易铭带着丘民生一群人往外走,应该是要找地方详谈。   “丘民生倒是比想象中更容易说服。”   他都不用下车见面,对方就已经点头同意了。   景瞬暗松一口气,看向迟归,“为什么突然要给他们稳赚不赔的金融项目?一次性给钱做交易不好吗?”   “不好,万一丘民生脑袋不清晰,做事又出现了纰漏呢?”   迟归做事很缜密,也很替景瞬考虑,“你毕竟是公众人物,涉及到钱财交易一定要小心。”   “让他们从金融投资项目中获利,到时候就算问起来,双方也是签了合同、你情我愿的正规合作。”   景瞬明白了恋人的良苦用心,轻笑,“嗯,还是你考虑周道。”   迟归继续交代,“这事后续不用你出面了,你也不要和丘民生联系,我帮你盯着。”   “好。”   …   回到迟宅北馆时,已经快十点了。   管家林叔提早备好了汤面,景瞬和迟归简单吃了些,上楼洗漱。   浴室内,水汽和热意蒸腾。   迟归率先穿了一件浴袍走了出来,他趁着恋人还在泡澡的功夫,拿起手机走到了隔壁的书房,迅速打出了一则电话。   电话接通,季天衡的声音传来,“喂。”   “季少,想借用一下你们季氏的娱乐圈人脉,帮个忙。”   迟归开门见山,一点儿弯都不绕,“事成之后,条件你随便提。”   季天衡笑开,“谁又惹到景瞬了?”   迟归报出“姜客山”的名字,简单说明情况,“这人原本是做影视项目投资,近半年改了赛道,投资做短剧去了。”   “短剧?”   季天衡笑了声,应下,“行啊,那我让手底下的人先去了解一下,过两天再和你联系?”   迟归记挂着主卧里的恋人,本来就没打算延长聊天时间,“行,那就先这样。”   “好。”   迟归挂断电话,重新走回了主卧。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继续,他不放心地走近,打开虚掩的门,“瞬瞬,别泡太久,容易缺氧晕。”   “嗯,我知道了。”   景瞬传来回答,声音宛如在水汽中弥散开来,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   迟归眉心微蹙,心里的担忧再度升了起来。   哪怕恋人再三和他说过“没事”,可徐佳的做法实在令他都觉得寒心,更何况是当事人?   “呜~”   狗宝从狗窝里跑了出来,不甘示弱地也蹲在了浴室门口。   迟归瞧出这狗子的攀比心,发笑。   不过转瞬之间,他就想起了什么,难得蹲下身子,“狗宝,想不想你景爸开心?”   “嗯呜~”   这不废话?   狗宝傲娇地竖起小耳朵,但蹭着地板上晃荡的尾巴出卖了它的真实想法。   迟归拍了拍它的脑袋,“跟我过来,今晚你要是表现好,以后我就不拦着你进卧室了。”   狗宝聪明,听懂了迟归的意思。   它难得没有逆反心理,和迟归达成统一战线,出了卧室。   …   浴室的门重新打开,聚集的水雾从门缝中四散。   景瞬慢悠悠地走了出来,长时间的泡澡让他的大脑有些晕眩,脚步也有些虚软。   他环视一圈,难得没能找到恋人和小狗蹲守的身影。   “去哪里了?”   景瞬嘟囔了一声,只好先独自坐在了床边。   他饮了一口床头放好的温水,才刚缓过身体泡澡后的热感,正在充电的手机就响起了震动。   滋滋。   景瞬拿起手机一瞥,原本柔和的眉眼霎时冷了下来。   徐佳像是才回过了神,短短半小时的功夫给他拨了好几通电话,还发了十几条消息。   景瞬没有点进细看,而是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机号拉黑、微信删除、拉黑,直到一气呵成完成了这些操作,他才吐出了胸口的郁气。   其实,从徐佳主动联系的那一天起,景瞬的内心深处就存了一丝近乎天真的、可笑的期待——   他希望徐佳是真的想要重新挽回这段母子关系,他之前所有的犹豫和徘徊,都是因为这点隐秘的期待。   但事实终究击碎了一切,景瞬回过头来看,觉得自己傻得可笑。   好在现在的他拥有了更多的爱意,来自于迟归,来自于朋友,来自于宠物,来自于粉丝,这些喜欢和爱意足以替他挡住所有的恶意和伤害。   他不会再去奢求那被美化过的亲情!   结束了!   早该结束了!   “呜呜呜~汪!”   门口突然响起了狗宝的声音。   景瞬的思绪一瞬间被拉回,偏过视线,“宝宝?”   啪嗒嗒的脚步声响起,戴着圣诞帽、扛着小红挎包的狗宝跑了进来。   狗宝被养得白白胖胖的,穿戴上圣诞装束还真有些可爱,它咧开嘴,欢快地在景瞬面前转了一圈,这才扒拉进他的怀中。   景瞬慢了两秒后,忍俊不禁,“宝宝,谁把你打扮成这样子的?嗯?”   “呜呜!”   狗宝身上的红色小挎包似乎是装了什么,沉甸甸的,随着它的动作往下滑溜。   景瞬连忙拉住它的红色小包,笑意更浓,“让景爸看看,你要给我送了什么礼物?”   他将手伸了进去摸索,拿出了一打四罐的旺仔牛奶。   “来,喝点牛奶,好不好?”   “你小时候最喜欢这旺仔牛奶了,一般人都舍不得送。”   他眸光微晃,再摸索,又拿出了一个软乎乎的鲸鱼玩偶。   “这是我第一次追鲸。”   “你许的愿望,它们听到了。”   “……”   细腻的毛绒触感从手心蔓延,一路延伸至心尖,温柔地包裹着景瞬。   他压住眸底泛动的水光,又往红色小包里摸了摸,忽然间,指尖触及到了一个长方形的硬卡物件。   景瞬将其拿了出来,是一个硬卡套。   里面装着一张已经有些年份的白纸,上面画着一个丑兮兮的小狗头,边上写着——   “小狗宝宝说:要开心,汪!”   狗宝舔了舔景瞬的手背,紧跟着发出一声撒娇,“汪嗷!”   “……”   景瞬握紧了手中的硬卡套,目光又落在旁边再普通不过的牛奶和玩偶,一股被爱充斥的暖流自心底蒸腾而上,在眼底涌动。   他几乎是一下子就从床上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就往外跑了出去。   迟归在门口等着,但恋人提前一步撞进了他的怀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哭腔。   “予哥。”   迟归将他揽在怀中,轻抚着恋人的后颈,“我在呢,别哭。”   景瞬轻吸一口气,“我没哭,就是很感动,你什么时候准备得这些?”   “那天提起你小时候走丢的事,我才知道你后来一直很爱喝旺仔牛奶,所以让林叔提早了很多放在家里,方便你想喝的时候能有。”   “前几天你去帝京试镜,我在公司附近的商圈看见有小孩拿着小鲸鱼的毛绒玩具,想起你和我说过小时候没能去成的海洋馆……”   于是,迟归主动上前打听这玩具的售卖地,特意也去买了一只。   “拿到手后,我又觉得送这样的玩偶好像太幼稚了,这几天一直藏在书房没拿出来。”   至于卡套里的小狗留言,这些年,迟归一直收得很好。   迟归依次解释这几样东西的由来,是安慰,也是道歉,“宝宝,我知道这样拼凑准备显得很不走心,但时间太紧了,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圣诞节本来就不在迟归的节日清单内。   原本他和景瞬的计划是看完姜瓷的演出,然后单独出去吃顿烛光晚餐,只是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变数。   景瞬将迟归抱得更紧了些,“没有不走心,我很喜欢。”   他自然明白以迟归的财富和地位,送得起更加昂贵、更有价值的礼物,但那些不是景瞬所需要的。   无论是牛奶、玩偶,还是那张珍藏多年的祝福纸条,恰恰带着迟归对他最真切的爱意和重视。   迟归轻巧使力,将穿着单薄的恋人抱回了卧室。   “嗷嗷!”   狗宝围着他们打转,脑袋上的圣诞帽已经歪得不成样子了,反而显得更加憨厚可爱。   景瞬将它的歪帽子扶正,心情很好,“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圣诞装扮?”   迟归实话实说,“易铭给秘书办值班圣诞礼物的时候,顺带给狗宝买的。”   狗宝是家里的团宠,陈易铭等人平日里没事都爱和它玩。   “本来还有红色的圣诞服和圣诞鞋袜,但狗宝太胖了,衣服塞不下。”   为了节约时间,迟归就简化了一下。   狗宝像是听懂了迟归对它身材的吐槽,急得大喊:“汪!”   宝不胖!   宝这是可爱!   景瞬看着确实“长势”喜人的狗子,忍着笑安抚,“好好好,不气不气,我们狗宝这多可爱啊,哪里胖了,不胖不胖~”   狗宝满意了,又往景瞬脚边贴了贴。   迟归见他笑得开心,伸手蹭了蹭他的脸颊,“开心了?”   “嗯,开心。”   景瞬是发自真心的幸福,感慨良多。   他顺势将脑袋抵在了迟归的胸膛,听着恋人强而有力的心跳,“予哥,你知道吗?”   “我很早之前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围绕着我运行转动的。   从小到大,景瞬有太多想抓住却抓不住的东西,也有太多想拥有却被迫放弃的东西。   “比起迎接和庆祝,我更习惯接受失落和失去,但遇见你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景瞬很难形容自己由内而外的新生感,但他知道,眼前的迟归一定能懂。   迟归的指尖没入他的发丝,温柔摩挲着,“宝宝。”   “嗯?”   景瞬仰起头,与他对视。   迟归凝视着他的眉眼,将满腔的爱意一并交付,“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运行规则。”   “宝宝,无论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   景瞬给出同等的承诺,“我也是,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扬起嘴角,凑上去,“予哥,我们试试看,好吗?”   吻里附带着暧昧的邀请。   迟归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脏,用尽了理智再三询问,“你确定?”   景瞬回答,“我确定,我想要你。”   迟归眸光一暗,掌控欲十足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勺,用力地吻了上去。   景瞬被迫却又心甘情愿地承受着深吻,偶尔透出一声近乎撩人的呜咽。   本就松垮的浴袍散开,如同一块草莓雪糕,随着热气蒸发,悄然融化在了迟归的怀里。   迟归一把将恋人抱了起来,重新往浴室里走。   景瞬慢半拍地抬眼,眸里溢满了动/情的水汽,“嗯?”   “东西都在浴室里。”   迟归在他的耳畔落下这意味深远的一句话,反手就将浴室门重重关上。   狗宝慢了一步,被迫隔离在了浴室门外,它急得转了两圈,还用爪子疯狂扒拉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呜呜!嗷!”   宝也要进去!   为什么不让宝进去!   只是这会儿,向来顺着它的景瞬无暇理会它的撒娇诉求。   狗宝哼唧累了,只能趴在浴室外的地板上耐心等待,很快地,它就发现了不对劲,耳朵一抖一抖地竖了起来——   浴室里面传来晃荡的水声。   夹杂着景爸和那归的模糊声响,痛苦又夹杂着欢愉,一些奇怪的动静也变得越来越频繁。   “……”   小狗不懂。   小狗的耳朵又耷拉下来。   直到很久之后,浴室的门才重新打开,里面的热气夹杂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散了出来。   狗宝嗅了嗅,一骨碌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呜汪!”   迟归抱着景瞬回到床上,对企图上床的狗宝要求,“今晚不行,回狗窝。”   “……”   狗宝无语。   说好的哄景爸开心后就让它上床呢!这归说话不算数!归坏!   狗宝将视线投向了景瞬,企图让对方替自己做主。   可是下一秒,迟归将边上的被子往上一拢,盖住了他和景瞬两人重叠的身影。   “呜嗯。”景瞬本就没有缓过来的思绪再度被掌控,任由对方的爱意再度包裹。   狗宝闻到空气里明显不对劲的气味,确定床上的两人都没空搭理自己后,只好乖乖回到了自己的狗窝。   它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特别自觉地面对着墙角、背对着那张大床,自顾自地哼唧啃脚。   宝不计较!   宝之后再和这归算账!   “……”   狗宝就这么等啊等着,但始终没等到床上的两人玩闹结束。   许久以后,它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叼着自己的狗窝,委屈巴巴地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太欺负宝了!   你们还让不让宝睡觉了!    第82章   景瞬再次醒来时, 浑身都泛着难以言喻的酸痛。他缩在松软的被窝里没有急着动弹,昏昏沉沉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卧室内光线很暗,窗帘缝隙中隐约透出一抹灰白的天色, 雨雪声敲打在玻璃窗上。   “……”   下雪了吗?现在是几点?   脑海中的疑问刚刚冒出, 主卧外就传来了特别轻微的脚步声,似乎在刻意避免打扰到他。   景瞬看向磨砂门外的那道模糊却熟悉的身形, “予哥?”   刚开口,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嗓音沙哑得仿佛车轮碾过烈日的砂石地,就快要冒烟了。   原本还在轻手轻脚的迟归听见恋人的呼唤,少了点克制,“瞬瞬,醒了?”   他加快步伐走到床边, 打开床头灯。   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那, 景瞬的双眼被迟归温柔遮住,“别急,慢慢适应光线, 免得刺眼。”   景瞬透过恋人的手指缝隙慢慢适应了光亮,这才脱离了他掌心的细致保护,“我……”   迟归轻抚他的侧脸,“要不要先喝点温水?”   景瞬正口干舌燥,点头。   他看着迟归前去倒水的身影,忍住身体上的不适爬坐了起来,腰上泛着难以形容的麻意,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曾经发生的一切。   “……”   我天。   怎么又胀又麻又酸的。   景瞬当然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才导致这种结果,耳根子不受控地发红。   迟归走回来,将温水递给景瞬, 还贴心地将软枕垫在他的腰后,“这样会不会舒服点?”   景瞬喝了大半杯温水,才觉得自己恢复了清明,“嗯。”   再开口的嗓音还是有些哑,但软意更明显了些。   迟归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于是主动报备,“已经是二十七号了,早上十点,外面一直在下小雪,天色看上去才特别暗。”   “……”   二十七号?   他们不是圣诞节那晚才……   景瞬欲言又止,捧着水杯的指尖透着点粉。   迟归藏着点笑,接回他手里的杯子,像是道歉,更像是复盘,“怪我,明知道要小心保护你的腰和双腿,但还是没能忍住。”   “……”   景瞬脸颊发烫,回想起一点儿碎片——   在浴室里的前戏一次,床上一来一回的两次,等再回到浴室清洗时,又没忍住来了一次。   再后来,他累得只想爬出这场纠缠,却又被恋人轻轻松松扯了回去。   景瞬听见迟归口头上的“道歉”,却捕捉到了他眸底餍足的光亮,哼唧,“我怎么觉得你在暗爽?”   “有吗?”   “没有吗?”   “……”   迟归沉默了两秒却没否认。   他重新牵起景瞬的手,略带薄茧的指腹轻柔地蹭着恋人的手背,“你昨天有点低烧,白天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我有尝试喊你吃饭,但你一直嘟囔着说很困很累。”   无奈之下,迟归只好让家庭医生在打完退烧药的情况下,又给景瞬补了一剂营养液。   迟归早起给景瞬量过体温,已经正常了,“饿不饿?我让林叔把饭菜送上来?”   景瞬确实没什么力气下楼,点头,“我想去洗漱。”   迟归立刻接话,“我抱你过去。”   景瞬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几斤几两,没有故意逞强,“好。”   …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了中厅的毛毯上,茶几上摆满了精致可口的小菜。   景瞬饥肠辘辘,难得多吃了些。   直到填饱了肚子,他才后知后觉地问,“欸,狗宝呢?”   迟归喝了口水,“拖着狗窝去楼下了,这两天看你没空理它,正发脾气闹搬家。”   “真的假的?”   景瞬吸了一口气,努力喊了一声,“狗宝!宝宝呢?”   不出五秒,楼梯上就响起啪嗒嗒的急速跑步声,狗宝撞开虚掩的中厅门,来不及刹车就撞在了景瞬的身上。   “呜呜!”   景瞬的重心偏移,腰上再度泛起酸胀,“嘶——”   迟归眼疾手快地扯住狗宝后颈的项圈,将它往回拉了拉,挑眉要求,“冷静!不可以!”   狗宝冲他叫:“汪!”   就可以!   “不可以!”   “汪!”   就不听你的!   眼看着一人一狗又要吵起来,景瞬连忙揉了揉狗宝的脑袋,“没事没事~让我看看我们宝宝~”   “呜呜呜~”   狗宝立刻软了下来,将“委屈”释放。   它倒在景瞬的怀里、敞开肚皮撒娇,声音都快变成小夹子了,“嗷呜!嗷嗷呜~”   景爸!这归说话不算话!   他拉着你做坏事!他还不让宝上床!   景瞬根本不知道自家狗崽在叫唤什么,但还是宠着哄着,“噢噢噢,景爸知道了,你最乖了,咱们不生气~”   于是,狗宝越发变本加厉。   它每哼唧上两句,还要斜看迟归一眼,暗戳戳的炫耀意味特别明显。   “……”   迟归看懂了,但少有地不计较。   嗯,他是正宫。   狗宝终究只是狗宝,根本不会影响他在景瞬心中的地位。   滋滋。   手机振动响了起来。   迟归打开手机一看,突然目光凝了凝。   景瞬的注意力还留了一部分在恋人身上,不自觉地停下对自家狗狗的抚摸,“怎么了?”   “季天衡给我发的消息,说横城那边准备成立一个短剧协会,筹备有段时间了。”   为了短剧行业向上的、可持续的精品化发展,文娱有关部门过两天要在横城召业内探讨会,出席名单已经出来了。   里面有将近百号人,有投资公司的老板和制片,也有导演和摄影,就连目前发展势头较好的短剧演员也在其中。   看上去,协会规模应该不小。   迟归拿到手的活动流程展示给了景瞬,提炼重点,“姜客山在受邀名单内,还要上台发言。”   “……”   姜客山,短剧协会副主席。   景瞬盯着这行字,不由看向迟归,“时间、地点都确定了?”   “嗯,都确定了。”   迟归应下,默契领悟了他的意思,“我直接发给丘民生。”   景瞬有些狡黠地笑了声,又说,“嗯,予哥,要不过两天,我们偷偷去看热闹?”   迟归自然是顺着他的,“好。”   …   横城,正是雨夹雪的天气。   一位穿着单薄的男子钻入一辆黑色皮卡车,兴奋地搓手开口,“丘哥,我都打探清楚了!”   坐在前排副驾的丘民生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侧过身来,含糊示意他,“说来听听。”   刚上车的男人叫陈斌,是跟在他手底下干活的小弟之一。   陈斌将冻僵的双手搓暖,又从边上兄弟那边接了一根烟,没急着点火,“姜客山原先的公司是破产了,但他的新工作室就开在三号影视棚的边上,叫山脉工作室!”   “成立小半年了,投资了不少短剧,光看平台网站上的点击量和剧集排行,收益应该挺乐观的。”   丘民生朝车窗外吐出一口烟,恶狠狠,“妈的,这狗东西之前还敢在我们面前装穷?”   有小弟应和,“就是啊!”   “丘哥,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陈斌读过几年书,在他们这群人里算是有脑子的了,“我琢磨着,姜客山铁定能还清欠我们的那一百万,就算我们是要那虚假的’四五百万‘,他挤挤应该也能有!”   谁不知道娱乐圈赚钱快?   况且短剧十天半个月就能拍完一部,审核还轻松!只要找对了人脉和门路,那投资风险可低多了!   边上小弟问,“丘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像之前那样直接上门要钱?”   丘民生拧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对策。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手机就收到了一条消息,是陈易铭发给他的。   丘民生将那条消息大致看了明白,脑海中当即有了主意,“不急,我们再等两天。”   他将手机递给了陈斌,朝车窗外弹了弹燃尽的烟灰,“他姜客山既然敢把我们当猴耍,那我们这次给他也回个大的。”   “老四,帮我准备点东西。”丘民生示意一位小弟凑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老四得令,坏笑,“丘哥,你就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   元旦当天。   连绵的冬雨终于停了下来,横城迎来了难得的暖阳,阳光散落进办公室内——   姜客山正低头仔细整理着衣着和领带,突然间,敲门声伴随着一道甜美的声音传来。   “姜总,我可以进来吗?”   姜客山分辨出来人的声音,没有阻止,“进。”   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位穿着妩媚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穿着正装的姜客山,瞳孔深处流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踩着高跟鞋走近。   “姜总,你看我今天的装扮合适吗?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有点紧张。”   年轻女人名叫赵敏儿,是山脉传媒才签约的短剧演员。   赵敏儿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就来了横城当群演,她跑了将近三年的群杂,三个月前意外被姜客山看重,签约成为了一名短剧演员。   短剧拍摄流程快,对演技要求也不高。   赵敏儿打扮一下也算漂亮,于是混成了一部短剧的女二。   那部短剧上线后沾了男女主的光,在各大平台小爆了一把——   不仅给主投资的山脉工作室获得了不菲的收益,而且还让赵敏儿享受到了“光鲜亮丽”所带来的美妙滋味。   姜客山虽然年近六十,但外在打扮、谈吐气度都很知性,他又是工作室的老板,看上去财力颇丰。   赵敏儿私下了解过,对方在娱乐圈里的人脉很多,曾经还是大热剧的制片,因此她就动了不该有的念头,隔三差五在姜客山面前晃悠。   这不,姜客山受邀横城短剧协会的邀请,还可以带上自家公司的三位艺人。   于是,赵敏儿就成了其中之一。   姜客山正忙着重系领带,敷衍了瞥了她一眼,“嗯,你怎么不直接去会场?”   赵敏儿连忙上前,“姜总,我帮你吧。”   说着,她就一边上手,一边解释,“我住的地方离开会场馆太远了,想着搭姜总的顺风车过去。”   “……”   姜客山瞥了一眼赵敏儿的深V连衣裙,眼露暗芒,阅历丰富的他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机和算盘?   但他并不会拆穿,只会顺势而为。   毕竟,哪个男人不享受女人的追捧和讨好?年轻的躯体终究是诱人的。   赵敏儿系领带的手有意轻抚过姜客山的喉结,眼尖捕捉到下巴上的抓痕,“哎哟,姜总,你这抓痕还没痊愈呢。”   赵敏儿摆出一副体贴入微的姿态,声音愈发柔和,“你在外干事业,形象得要维持住的呀。”   姜客山想起这道抓痕,脸上就难看了起来。   那天,他和徐佳爆发出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两人都朝对方动了手,躲在房间里的姜瓷吓得一个劲地大哭。   最后,姜客山摔门而出,带着满肚子的火气和不安连夜返回了横城。   他一直担心丘民生要钱不成、从派出所出来后会借机报复,但眼看着过去了五六天,对方也没再打来一个质问电话。   估计是怕再惹事被警方抓住?   想到这儿,姜客山稍稍安心了一些。   赵敏儿旁敲侧击,“姜总,最近怎么没听你提起嫂子?”   “她忙。”   姜客山应得很敷衍,并不怕徐佳会和他闹离婚,他早就看透了妻子的本性——   这些年,徐佳先有景瞬赚钱花销、后又有他赚钱养家,她当惯了有钱富太太,却没有半点真本事。   现在,徐佳的年纪上去了,早就不可能回到银幕前演戏。   除了依仗着他,徐佳已经没有其他活法了,所以,对方前段时间才会帮着他去哄骗景瞬,即便这一计划并没有成功。   姜客山是有些可惜没能靠住迟氏这座大山,但好在工作室已经稳步走上了正轨。   只要他拿捏住这次机会,在短剧协会里占有一席之地,早晚能赚到更多的钱!   至于景瞬和迟归?只是一对上不了台面的狗男男,有什么好怕的!   要是把他惹急了,他就找人脉和媒体曝光,也让景瞬彻底在娱乐圈里待不下去!   “走吧,我今天还要上台演讲,不能迟到。”   “嗯。”   …   短剧协会的成立仪式兼研讨会,定在户外。   主办方找了一个露天的大草坪搭台布景,这会儿主区域已经坐满了人,不少媒体记者在边上来回拍照、还有直播的。   斜后方的景区酒店里,景瞬悠哉地坐在了遮阳的三楼阳台上,从他这个视角往外看,正好能看清主舞台。   身后脚步声响起,迟归将泡好的茉莉花茶给他端了过来,“能看得清?”   “能啊。”   景瞬拍了拍身边空余的位置,“快来坐,有些热闹就得看现场才有意思。”   横城和海市离得近,开车来回很方便。   迟归坐下,趁机将恋人揽进自己的怀中,“看见姜客山了?”   景瞬指指点点,“喏,第一排,中间过道左数第五个,应该是他。”   迟归找准目标,“他位置还挺靠前。”   景瞬哼笑,“那可不?人家都要混上短剧协会副主席了。”   迟归的眉眼间掠过一丝冷冽,随即接话,“那就看看,他这位即将上位的短剧协会副主席,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的。”   此刻,阳光正好。   姜客山看着正在进行会议开场的主持人,暗暗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自从得知横城要成立短剧协会后,他就一直在积极推动进展、和有关领导处好关系,内部定下了协会副主席的头衔。   他今天只要将这个位置坐稳,以后山脉工作室就会处在短剧行业的第一梯队!   什么平台的推广曝光?什么拍摄的剧本资源?他都可以借着身份的便利大开后门!   到时候,不怕赚不到钱!   姜客山正畅想着未来,就有一名工作人员弯着腰靠近他,“姜总,下一环节就轮到您上台发言了,麻烦您跟我到侧台边等待了。”   “……”   不是直接上台?怎么换到从侧边上台了?   姜客山愣了两秒,以为只是上台流程发生了细微调整,他点头起身,跟着工作人员离场。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舞台上,后面的电子大屏幕正实时播放着网络直播的画面。   舞台的影音设备都集中在了舞台左侧,人多且杂,姜客山被带到了人更少的舞台右边。   “……”   姜客山觉得这一安排奇怪,只是没等细想,舞台上的主持人就响起了声音:   “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横城短剧协会副主席,姜客山先生上台致辞!”   姜客山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走上了舞台。   就在他出现在了直播镜头里的那一刻,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恶意嚷嚷,“姜客山!去你妈的!还钱!”   ——唰啦!   突然间,一股浓烈的腥臭气息几乎将姜客山淹没,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头顶砸下,迅速浸透了他的西装。   现场众人惊呼,而直播画面更是实时记录了这一幕——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鸡血还是猪血?哎哟,姜总这是得罪谁了?” ”……”   姜客山僵在原地,一片空白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过于腥臭的血味几乎要将他熏倒。   台下的惊呼声一轮盖过一轮,他胡乱地擦掉了眼睛边上黏稠的鸡血,转身看向罪魁祸首。   佯装成工作人员的陈斌将小桶砸在了他的脚边,与此同时,老四跟着跑了上来。   两人拉着横幅,一左一右地展开,将上面的大字展示在了众人的面前——   “姜客山!还我四百万!还我血汗钱!”   主持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傻了眼,下一秒,她手中的话筒就被人夺了过去。   戴上墨镜“伪装”的丘民生大摇大摆地上台,理直气壮地举着话筒、对着台下的众人说,“大家都听听看啊!”   “姜客山欠了我四百万!逾期到现在都不肯还!”   “前段时间我给他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他最后还把老婆女儿拉出来挡枪!”   “结果他自己在横城又是开工作室,又是当你们这、这狗屁主席的!赚得盆满钵满!”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这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   “各位可都看清楚了,就姜客山这种欠钱不还的德行,谁和他合作谁倒霉!”   “……”   姜客山自诩是个体面人,从未当众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哆嗦着地指着丘民生,“你、你胡说八道!”   “我什么时候欠了你四百万!”   “你是谁派来故意惹事的?你信不信我报警!”   最后两字,他几乎是咬碎了牙。   原以为这样就可以震住丘民生,却没想到对方变本加厉,“你报警啊!我这儿有你的借条!”   说着,丘民生就把白纸黑字的借条拿了出来,却故意抖着手不给镜头看清,“你自己签的字,你忘记了?”   “……”   这张写着四百万的借款欠条确实有姜客山的潦草签字,实际上是无效的,只是是他和丘民生合起伙来想要诈骗景瞬的“假证”!   没想到,阴差阳错用在了这里!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网络直播的弹幕没有被及时切断,很多网友都涌进来看起了热闹。   现场的媒体记者更是变身八卦记者、拍个不停,全方位无死角地记录下姜客山狼狈至极的一面。   坐在三楼吃瓜的景瞬有些震惊,看向恋人,“我想过丘民生的手段会不一般,但没想到他居然敢到这个份上?真不怕姜客山报警啊?”   “干他们这行的,哪个没血性?姜客山利用他们在先,丘民生反应过来后心存怒气也正常。”   迟归分析给恋人听,又猜测,“看看吧,说不定他留了后手。”   景瞬点头,继续充当旁观者。   反正他们两人已经和这件事情没关系了,看戏就好。   丘民生给陈斌和老四使了一道眼神,见好就收,他们趁着工作人员上来维持秩序前,收起了横幅。   丘民生往姜客山的跟前走了两步,避开话筒威胁,“你还有个宝贝儿子是演员吧?”   “……”   姜客山瞳孔一抖,突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丘民生威胁,“父债子偿,你要是敢报警,我和我的兄弟就会一直找他的麻烦。”   他设局让徐佳的儿子还钱,却将自己的儿子保护的严严实实!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姜不凡不就是另外一个合适对象吗?   姜客山的软肋被拿捏,如遭电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丘民生等人下了台。   主持人和其他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这才赶了上去,“姜、姜总,你没事吧?”   “……”   姜客山环视台下投射而来的各异目光,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恨不得一死了之。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他苦心维系了几十年的形象毁于一旦,即将东山再起的事业瞬间化为乌有!    第83章   姜客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台的, 等到再回过神时,他已经被工作人员带进了附近酒店的休息室。   全身上下都是黏稠且斑驳的鸡血,无论怎么用清水冲洗、毛巾擦拭, 红色的痕迹始终触目惊心, 反复提醒着他刚才丢人的遭遇。   “……”   姜客山心绪起伏得厉害,无能狂怒地将沾了血的毛巾砸在地上。   叩叩。   敲门声响起。   赵敏儿拿着一套干净衣服走了进来, 只是一走近,姜客山身上的臭味就熏了过来。   赵敏儿强忍住嫌弃, 佯装体贴,“姜总,我给你拿了干净衣服,你先换上?”   虽然她很意外姜客山会欠下四五百万的欠款,还让债主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丢了面子, 但她知道, 对方手中的短剧项目不少——   只要巴结着对方、拿到更多的短剧项目,她就能维持住光鲜亮丽的生活!   姜客山没时间去洞察赵敏儿的弯弯绕绕,连忙在她的帮助下换上不算合身的衣服。   还没等他再出门, 和短剧协会对接的官方负责人就走了进来,“姜总。”   “严秘书,你听我说——”   姜客山强行打起精神,恢复了些许理智,“有人恶意针对我,还当众抹黑诽谤我,我……”   严秘书抬手制止他的解释,皮笑肉不笑地说,“姜总,这是你私人需要处理的问题, 我们协会不干涉,只是你这情况闹得也太大了。”   短剧协会正式成立的第一天,就出现了这种丑闻闹剧?这怎么能行。   “为了维护短剧协会的社会形象,这’副主席‘的职位我们会另行考虑人选,稍后官方也会发布公告、说明情况。”   一番话,冠冕堂皇。   “……”   姜客山早已预见到这种结果,但此刻依旧不受控地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为了促进短剧协会的成立,更是为了自己事业扩展的私心,这段时间,他一直竭尽全力、跑前跑后的。   结果现在呢?官方对他说丢就丢!   严秘书看出了姜客山的忿忿不平,却没理会,选择转身走人。   自己闹出的丑事,那就得自己承担后果,这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不嫌丢人呢?   如果是他,那就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滋——滋——滋——   桌上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震动,姜客山强压住呕血的冲动,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传来运营总监慌乱的催促,宛如另一道惊雷劈落,“姜总!您立刻回工作室一趟吧,出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姜客山和赵敏儿赶回工作室时,已经大乱了。   原本整洁明亮的办公室白墙,这会儿被倒上了大量的红色油漆,并且工作室的招牌logo上还写下了——   “老赖还钱!”   “骗子公司!”   “破产!倒闭!”   姜客山看见这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字,差点又没能站稳。   赵敏儿适时搀扶住他,丝毫不避讳其他员工的八卦眼神,反倒挨得越发近了,“姜总,你别急。”   运营总监看见了他们两人越了界的亲密接触,眸底溢出一丝厌恶。   姜客山问,“到底怎么回事?”   运营总监说,“一个小时前来了六七个人,上来就是泼红漆、还带走了器材室里好几台机器,他们说……说你欠了钱,那些机器就用来抵债了。”   众员工都是打工赚钱的,哪里管得了这种事情?而且他们都看到了短剧协会的直播闹剧,知道姜客山是真的惹上债主了!   “姜总,最严重的问题不是工作室里的损失,而是我们工作室目前正在投资拍摄的四部短剧,今天早上全部罢工了。”   从演员团队到导演摄影,几乎都陷入了停摆的状态。   姜客山一头雾水,“怎么回事!拍摄费用不是都已经拨到位了吗?”   不对!   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出现四个剧组同时停摆的情况?   有人在搞鬼?!   运营总监已经打听到了内幕,透露,“横城上周新入驻的短剧制作公司,跃然传媒,背后是澳市季氏的文娱资本。”   他们暗中接触了山脉工作室目前正在拍摄的四部短剧剧组,以更高的片酬、工资收买了短剧演员、导演、摄影等等。   这群人像是故意说好的,同时在今天陷入了停摆。   “姜总,我打听过那些短剧演员的口风了,他们宁可付违约金,也不愿意再继续拍摄我们的短剧。”   短剧才发展每两年,整个行业的秩序还没完全形成。   哪怕同样一个剧本,版权却可以卖给好几家工作室,每家都可以请不同的演员来拍摄不同的版本。   竞争对家之间,抢占得就是时间和上线效率。   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短剧演员都签在了山脉工作室,日薪日结的短剧合同对他们的约束力很低。   这群人像是预知了山脉工作室即将到来的困境,拍摄到一半却突然不干了?   就算他们愿意给违约金,也不一定能弥补工作室前期投入的费用!   跃然传媒?季氏资本?   姜客山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热汗,百思不得其解,他和季氏资本从来没有交际,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对方!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们这种做法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运营总监已经预感到了工作室即将面临的倒闭,决定今晚就开始找下家,不打算干了的她将烂摊子丢给姜客山。   “姜总,现在怎么办?”   “我想想,我想想。”   姜客山已经在连番的冲击下六神无主,自顾自地走进了办公室。   赵敏儿厚着脸皮追上,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众员工看见这一幕,眼中尽是鄙夷。   他们也都已经做好了找下家的准备,这会儿的议论少了点克制——   “姜总不是有老婆小孩了吗?他居然允许赵敏儿跟前跟后?”   “一个贪图资源,一个贪年轻**呗,恶心。”   “这两人的岁数差,不就是女儿和爸爸吗?真够不要脸的!”   …   办公室的门隔绝了这些不堪而耳的讨论。   赵敏儿主动给姜客山烧了壶水,等着水开的功夫,她继续凑近安慰,“姜总,别急,总能想到解决办法的。”   “要不,空出来的短剧演员位置,我来给你顶上?”   说是安慰,不如说是想要明晃晃的捡漏。   姜客山将眼前人愚蠢的小心思看在眼底,一把勾住她的细腰,似捏似掐,以此来减轻自己内心的怒火和崩溃。   赵敏儿没想到这老男人真会上手,怔了两秒。   但很快地,她就状若无骨地“跌”坐在了对方的膝盖上,忍着对方身上还没散尽的腥臭味,撒娇喃喃,“姜总。”   赵敏儿的眼光和认知都有限,看不了太长远的,她只知道,眼前的姜客山是自己目前最好傍上的大腿!   下一秒,办公室的大门就被人用力推开。   从海市赶来的徐佳撞破了眼前的这一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姜客山心烦意乱着,蹙眉看着不速之客。   赵敏儿看见有人推门后也很惊讶了,但她不认识徐佳,又见姜客山没有反应,想当然地下了逐客令。   “你是新来的保洁阿姨吗?不知道进老总办公室要敲门?”   “现在没你的事,赶紧出去!”   “……”   自从和姜客山吵过架后,徐佳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崩溃。   或许是为了逼她服软,姜客山故意停了她的银行卡——   徐佳从未有过这么拮据的日子,在坚持了不到一周后,她终于放弃了以前的骄傲和自尊。   今天送完小女儿上学、将其嘱托给了同班同学的妈妈后,她就带着“求和”的心来了横城。   徐佳头一次外出没心思化妆,穿得也简单,却没料到一来工作室就会面对这种荒唐情况。   保洁阿姨?   徐佳被这四个字深深刺痛,骄傲和自尊被碾压粉碎!   “你胡说八道什么!”   徐佳上前就拽着赵敏儿的头发,将她打到在地,“你这个不要脸的!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来勾引有妇之夫?”   “我告诉你,我是他老婆!”   赵敏儿惊呆了,顿时哭得梨花带雨,“姜总~”   她以为姜客山的老婆是富家太太呢,哪里知道会这么普通啊!   姜客山本来就烦,一听见女人的哭腔和争执,更觉得头都要炸了,“够了!”   他将赵敏儿从地上拉了起来,又用力将徐佳推开,全然没了往日的情分,“你不是很硬气吗?来这儿做什么?”   徐佳见到姜客山护着旁人,只觉得脑袋轰得一下炸开,“我要是不来这儿!还不知道你姜客山能下作成这样!”   “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还能硬得起来?”   这话说得毫不克制,惹得办公室外的吃瓜员工震惊出声。   桌上的电热水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宛如火山爆发的前奏。   姜客山今天一再丢脸,心中的怒气像是找到了最合理的宣泄口,他忍无可忍,又一巴掌扇在了徐佳的脸上,“你闭嘴!”   ——啪!   徐佳彻底疯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冲上前去将姜客山和赵敏儿同时撞翻在地。   “啊!”   赵敏儿看出夫妻两人感情不和,一边躲在姜客山的身后,一边还暗中去抓徐佳的头发。   两个女人扭打在了一起,姜客山被迫夹在中间,也不知道是谁先勾到了地上的电线——   刹那间,已经烧开的电热水壶砸了下来,滚烫的开水瞬间四溢!   “啊!”   不同程度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徐佳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脑袋,感受着脸上灼热的烫意,呼吸急促。   恍惚间,过往的画面一帧一帧地浮现——   她想起了自己每次强势和景观海的吵架,想起了对方出轨时的恶心面目!   她想起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景瞬亲昵喊她妈妈,更想起了自己坦白离婚那天,景瞬近乎哀求地问她:   “妈妈,爸爸出轨,是爸爸做得不好,你们离婚,我真的不怨你。”   “但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吗?我以后一定会赚钱给你用、给你养老!你别不要我。”   那时,徐佳和姜客山已经交往了。   为了自己更养尊处优的富太太的梦,她果断放弃了第二任丈夫并不喜欢的景瞬!   多年过去,她苦心经营的第二段婚姻却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徐佳内心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悔恨。   如果她当年没有对景瞬不闻不问,如果她能在景瞬受伤时给予关心,又或者能用真心去对待去挽回景瞬,而不是去糟蹋亲生儿子的心意——   那么今天这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徐佳不知道自己是疼得大哭,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悔啊!   这些年,她到底做错了多少事!悔啊!   …   景瞬和迟归看完了姜客山的闹剧笑话,当天就驱车返回了海市,他已经拉黑了徐佳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一切。   元旦过后,电影《裂隙》的剧组集训通知就发了下来。   春节过后,部分演员要先在海市开启为期一个月的组训,才能进入正式的电影拍摄。   景瞬没有异议,而是一头扎进了剧本研读中。   今年的元旦和春节挨得很近,好几年没回过老家的陈易铭和韦迪双双休假,宅子里的佣人们也放假了好几批。   年关将近,北馆变得安静了不少。   一楼的壁炉里柴火噼啪作响,最顶端的铁片上摆放着几颗色泽诱人的橘子,在炭火的烘烤下香气四溢。   景瞬盖着一层薄毯,正窝在沙发里研究剧本。   狗宝乖乖趴在景瞬的身边,用毛茸茸又热乎乎的身体暖着他的小腿。   景瞬认真看完一幕剧情,这才发现天色将晚。   他刚准备给迟归打电话,忽然间,屋外就响起了一阵汽车行驶声。   与此同时,听力敏锐的狗宝也站了起来,摇着尾巴看着门口的方向。   景瞬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是不是你予爸回来了?去看看。”   “呜!”   狗宝最近知道了“予爸”是迟归的另外一种称呼,但狗不理,重新趴了下来。   下一秒,北馆门口忽地响起了一声狗叫,“汪!”   紧接着,又是一道许久未闻的活泼声线,“景瞬!还不出来迎接我这位客人!”   “……”   虞臻?   景瞬轻易分别出好友的声音,连忙起身。   狗宝已经冲到门前了,扒拉着想要开门,急得不行,还催促起景瞬,“呜呜~!”   “来了。”   景瞬暗笑,快速打开大门。   门口的寒气一瞬间扑了过来,狗宝瞬间冲了出去,扑在大黑犬Eone的边上嗷叫个不停,“呜呜!汪汪!呜汪!”   大哥!   是大哥!   是宝的大哥!   Eone看似冷静地站着,任由狗宝亲密贴贴,实际上摇晃的尾巴已经出卖了它的激动情绪。   虞臻跑了上来,看着已经脱离轮椅和拐杖的景瞬,由衷迸发出惊喜,他立刻给了好友一个结实的拥抱。   “景瞬,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景瞬拍了拍虞臻的后背,笑回,“偶尔想一下,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话音刚落,迟归和秦烨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迟归见恋人穿得单薄,第一时间关切,“进去聊吧,外面冷。”   “嗯。”   四人围坐在壁炉边。   狗宝这会儿很忙,在楼梯上跑上跑下的,忙着给许久未见的大哥搬零食。   虞臻捡了一颗炭烤好的暖橘子,又因为太烫手丢给了秦烨,“嘶,好烫。”   秦烨习以为常地接过,不紧不慢地给他剥着。   迟归低声问景瞬,“要吗?”   景瞬笑着点了点头。   迟归特意给景瞬挑了一颗大的,一点一点地剥着,还将橘子的白色筋络也给处理得干干净净。   景瞬旧事重提,“你们还没说呢,怎么突然回来了?”   将近小半年的时间,虞臻和他的恋人秦烨一直在外旅游,前者很爱在朋友圈记录生活,景瞬几乎每天都能刷到他的最新动态。   虞臻咬着橘瓣,含糊解释,“玩得有些累了,临时决定回海市休整一段时间。”   “我们刚才已经和迟归说好了,暂时借住在之前那幢小别墅里。”秦烨接话,“等年后小臻考虑好了要在哪里安定、开甜品店,我再买房。”   他们不缺钱,住哪里都方便。   迟归也不在意这点小事,“没事,你们想住多久都行。”   虞臻往景瞬的身边贴了贴,满怀畅想,“我们这次一起过新年,怎么样?”   “当然好啊。”   景瞬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一个像样的新年了。   迟归将剥好的橘子递到恋人的手里,不忘叮嘱,“第一口咬慢点,小心烫。”   “嗯。”   虞臻察觉到两人间浓郁弥漫的甜蜜气息,眼中的打趣更浓。   小半年没见,也不知道景瞬这位学生和他的对象发展到哪一步了?这两人不会还在玩你追我、我追你的情趣小游戏吧?   虞臻向来是没有什么顾忌的,于是勾搭着好友的肩膀,“景瞬,要不,今晚我们两个睡一起?小半年没见了,我们可以好好……”   好好聊聊。   这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坐在两侧的迟归和秦烨就对了一道眼神,异口同声,“不行。”   两道平稳而沉静的声音,叠加在一起的震慑力十足。   “……”   纯友情好吧!   着什么急啊你们俩!   虞臻缩了缩脖子,没好气道,“嘁。”   景瞬笑了笑,提议,“明天下午吧,我们好好聊聊。”   “好啊。”   虞臻和秦烨暂时在迟宅安顿了下来。   除夕当天下了雪,北馆外面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景瞬裹着一件厚实的羽绒服,站在大门五步开外的地方看着。   边上的虞臻忙着指挥,“老公,往上一点儿!歪了歪了!”   “迟归,你往左边贴点!别动别动!”   “哎哟,你们两人怎么回事啊!别动,又歪了!怎么连个春联都贴不好!笨死了!”   虞臻的嘴巴叭叭叭的,像机关枪无差别扫射。   他一大早就跑去外面超市买了几副对联,说什么要增加春节氛围,先是给自己居住的小别墅贴了一对,又马不停蹄地赶来找景瞬。   “虞臻,你就别为难他们了。”景瞬发笑,代替好友扬声,“就这样贴吧,挺好的。”   迟归暗松一口气,率先完成了贴对联的工作,秦烨紧随其后。   虞臻看着勉强对称的对联,“还行吧。”   管家和佣人围在边上看热闹,给予认可,“两位先生贴得挺好的,我们北馆啊,难得这么热闹。”   以往过节,哪里有这种张灯结彩的氛围啊。   迟归走到恋人的身边,牵住他的手,揣进自己的怀里,“怎么样?”   “挺好的。”   景瞬的眸光亮晶晶的,心里涌现出久违的期待,“我小时候可爱过春节了,期待吃年夜饭、还有拿红包。”   再后来现实所迫,春节在景瞬这里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万家灯火团聚的热闹,反而会映衬出他无边无际的孤独。   景瞬没有沉溺进灰暗往事里,而是问,“你呢?你小时候和外公外婆怎么过节的?”   “吃年糕,还有素菜饺子。”   迟归和景瞬低声耳语,和他分享童年为数不多的有趣记忆。   年糕是外公提前几天打好的,饺子是外婆现包的。   “两位老人会在里面放硬币,谁吃到了谁就有好运。”   “我每年都能精准无误地吃到,一开始总觉得是自己运气好,后来才知道都是他们为了让我开心、特意提前给我夹好的。”   作为迟归,他没能在迟家体会到真正的亲情。   但作为宋予,他童年时能拥有的亲情一直是满分制。   景瞬心有所动。   他对着一旁的林叔和佣人提议,“林叔,今晚我们能包饺子吗?难得这么多人在,自己动手,热闹热闹。”   虞臻第一个支持,“好啊,我会我会!”   林叔见他们感兴趣,哪里还不依着,“没问题,我先去备料。”   景瞬偏头看向迟归,揶揄,“予哥,你今晚可得做好准备了。”   “什么?”   “我来抢你的好运了。”   迟归含笑低头,蹭过他的鼻尖,“连我都是你的,抢什么?”   景瞬笑开,“也是。”    第84章   屋外寒风瑟瑟, 屋内却暖意融融。   在林叔的指导下,景瞬和虞臻开始尝试包饺子,秦烨从来就没下过厨, 这会儿拿着擀破的饺子皮蹙眉。   虞臻瞧见他这笨手笨脚的模样, 大笑,“你笨死了, 怎么连最简单的步骤都弄不好?你看看人家迟归——”   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迟归已经简单利落地包完了五六个饺子, 每个饺子看上去都很饱满,还一点儿馅料都没有往外渗。   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新手。   林叔也很惊讶,“先生以前学过包饺子?”   迟家众人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做饭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他们。   迟归回到迟氏后的一日三餐都是由林叔负责的,也没下过厨, 后者第一次知道他有这手艺。   “嗯, 小时候和我外公外婆学过。”迟归应声,手中掂着一个刚刚包好的饺子,“本来还以为手生了。”   只是有些习惯藏在了记忆深处, 一上手就会了。   林叔听见他提及宋家二老,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景瞬尝试捏了一个饺子,但包得不好看。他凑到迟归的身边,低声请教,“予哥。”   迟归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意图,笑了,“我教你。”   “嗯。”   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叠加在一起,脑袋也挨得很近,旁人看着一时分不清是在教学, 还是在调情。   虞臻往他们这边看了好几眼,视线再转到自家恋人这边时,又假装嫌弃,“老公,你笨笨的。”   秦烨看见他眼底的揶揄笑意,忍不住蹭过一指的面粉,往恋人的鼻尖抹了上去,“就你厉害。”   两只小狗围在餐桌边打转,自顾自地玩耍着。   景瞬越来越上手,忍不住对着周围人展示,“怎么样?”   他以前没有过这种亲手包饺子的体验,时隔多年,他终于体会到了“家”和“过节”的氛围。   虞臻比了一个大拇指,林叔也跟着夸,“小景先生学得很快。”   景瞬偏头看向迟归,眼里盛满笑意,“没办法,名师出高徒。”   迟归跟着笑,“咬”耳朵夸他,“宝宝厉害。”   “……”   虞臻一看就知道他们俩在说什么肉麻的悄悄话,故作严肃,“你们俩差不多了啊,等不到晚餐下饺子,我看你们的狗粮就够饱了。”   景瞬不好意思地闷咳了一声,看向林叔转移话题,“林叔,家里有硬币吗?”   林叔是老一辈,瞬间明白景瞬在打什么主意,“要弄福饺是吗?我去找找,高温煮煮消个毒再包进去。”   “好。”   虞臻望着桌上逐渐增多的饺子,一时兴起,“景瞬,喻哥在海市吗?”   “我们一顿吃不完这么多饺子,厨房里还备了其他年夜饭呢。”   景瞬摇头,“他回帝京了。”   喻修竹是帝京人,家中父母、长辈健在,又是个大家族,逢年过节都是要回去的。   “哦,这样啊~”虞臻又起了一个念头,“给他打个视频电话呗?我好久没见喻哥了。”   景瞬答应下来,“行啊。”   他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上的面粉,然后拨通了喻修竹的电话。   滋——滋——滋——   等待通话的时间没有很长,喻修竹的温和笑脸就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小景,除夕快乐。”   景瞬回应,“喻哥,除夕快乐。”   虞臻立刻凑了过来,“喻哥喻哥,好久不见!”   喻修竹看见虞臻,有些意外,“你们俩在一块啊?”   “是啊,我留在景瞬他们家呢,一起过年。”   虞臻和好友挤在一个屏幕里,问候,“喻哥,你今晚和家人一起过除夕?吃年夜饭吗?”   话音刚落,屏幕外就响起了一道委屈巴巴的声音,“喻修竹,你和谁打电话呢?干嘛不理我?”   “……”   景瞬和虞臻对视一眼,雷达同步启动:有情况!   虞臻率先八卦,“喻哥,谁啊?”   “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熟悉……”景瞬不太确定地辨认,“喻哥,你和谢二在一块?”   话音刚落,谢从矜那张帅得无死角的脸就出现在了手机镜头前,“我还以为是谁呢,景瞬啊。”   喻修竹嫌弃地推开他,“离远点。”   谢从矜说,“我就不。”   他找好了理由,“我和景瞬年后还要合作拍电影呢,提前熟悉熟悉,你们在干嘛?”   景瞬暗笑。   他刻意将手机镜头调转,扫拍了一下迟归还有秦烨,然后才介绍,“打算今晚一块过年,哦,这位是——”   他顿了顿,得到了秦烨和虞臻的眼神默许后,才光明正大地介绍起虞臻。   谢从矜和秦烨本来就认识,以往就知道他藏着自己的宝贝恋人,现在知道那人是虞臻后,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景瞬追问,“喻哥,谢二,你们俩算怎么回事?”   谢从矜得意开口,“我们啊,我们……”   “……”   喻修竹一把将手机抢了回来,说,“没别的事,谢家人都去国外度假了,就他死乞白赖提着礼盒上门拜年。”   景瞬发出一声意味深远的“嗯哼”,显然不信。   虞臻跟着“嗯哼嗯哼”,这和见家长有什么区别?   喻修竹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打趣,无奈,“哼什么呢?”   “没干嘛,聊天啊。”   众人借着视频通话简单聊了几句,相互拜了年,这才挂断电话。   叮咚。   紧闭的屋内响起声音。   桌下的狗宝和Eone立刻警惕起来,有佣人赶去开了门,才发现门口站着迟老爷子的管家,陈万水。   佣人转身对着迟归说,“先生,陈总管来了。”   “……”   陈总管?   景瞬瞥去视线,认得陈万水这张脸,“他来做什么?”   上回迟仁聘深夜将他“请”去西楼,试图下马威却反被他报警处理,从那之后,前者就再没有找过他的麻烦。   迟归眉心微蹙,将悦意一并隐入瞳孔深处。   他看着不请自来的陈万水,原封不动地转述了恋人的话,“你来做什么?”   “……”   陈万水卡壳。   他原本是按照迟仁聘的意思,特意请迟归去主屋吃年夜饭。   以往前任家主在世时,最看重的就是逢年过节的家宴,每年无论是直系亲属还是旁支亲戚都要前来拜年、吃除夕宴。   后来,迟归成了迟氏新任家主,逢年过节就没再热闹过——   一来是因为迟仁聘夫妇不待见迟归,每年除夕的团员家宴都故意冷着他;   二来是迟归天生像是一位冷罗刹,独来独往惯了,并不看重节日。   陈万水原以为今年的北馆会和往年一样冷清、没有人间烟火气,可事实和他想象得完全相反——   门口贴了喜气洋洋的对联和灯笼,屋内还在温馨热闹地包、包饺子?   “……”   陈万水看着迟归身上的一次性围裙,差点认不出来。   这什么情况?   这还是原先那个生人勿进的家主吗?   沉默打量的时间长了些,迟归露出一点儿不耐烦,“别杵在这里当哑巴,出去。”   陈万水感受到短短一句话里的威压,又觉得迟归根本没变,还是那副冻死人不偿命的德行!   他连忙收心说,“家主,今晚除夕,老爷子请你过去一趟吃团圆饭。”   “……”   团圆饭?   找完硬币回来的林叔听见陈万水这番话,很意外。   以往除夕夜也没见迟仁聘派人来主动请过,今年倒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迟宅面积很大。   西楼和北馆又有各自的分叉路径,即便同住在一个“大家庭”里,日常想要避开见面也很简单。   景瞬差点忘记,迟氏还有迟仁聘这么一位名义上的长辈,他看向迟归,“要去吗?”   “不去。”   迟归回答得斩钉截铁,也不避讳。   虞臻和秦烨不清楚迟家的关系远近,对视一眼后选择了沉默。   陈万水急了,连忙又劝,“家主,大小姐、三小姐她们都回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大小姐是迟婷,三小姐是迟仁聘和第二任妻子生下的小女儿,叫迟盈。   景瞬眸光微晃,问,“三小姐不是一直在国外?”   迟仁聘和第二任妻子生下了一儿一女,儿子在海外非法飙车,把自己作死了。   这几年,迟婷、其他旁支亲戚和迟归明争暗斗,反倒是这位三小姐一直游离在迟氏的核心竞争圈外。   陈万水没多想,回答,“迟盈小姐半个月前才回来。”   景瞬替迟归解下了围裙,暗中递给他一道眼神,“你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要紧事呢?”   与其避而不见,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对上,正好弄清楚有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迟归读懂恋人眼神里暗藏的意思,又想到了这段时间蛰伏在影视圈背后的迟盛——   他改口应下,“好吧,我去去就回来,外面冷,你就在家待着。”   景瞬没反驳,“嗯,等你回来吃饺子。”   “好。”   陈万水看见两人浓情蜜意的氛围,藏住内心的震惊和鄙夷——   这两人居然真的搞在一块了?景瞬果然是只不要脸的狐狸精!   不行!他得赶紧把这事告诉老爷子!   …   装修奢华的客厅内,厚重的窗帘将外面的风雪当了个严严实实。   屋内的灯光有些发暗,和着壁炉微暗的烛光,这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沉闷感。   迟仁聘一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他的双手交握着拐杖的雕刻圆顶,听见大女儿迟婷源源不断地诉苦——   “爸,这都快一年了!迟归一直在暗中针对、打压我的公司!但凡谈妥了一个商业项目,他就会以迟氏集团为主的名义代为接管!”   “你说说,有他这样的吗?!”   “好歹我是他长姐,迟归这人根本就是六亲不认,连自家人都能下得去手对付啊爸!”   “……”   边上的孙丽曼从佣人手中接过茶,端给了主位上的丈夫,她看向唠叨个不停的迟婷,瞳孔深处溢出一丝微妙的痛快——   迟婷并非她的亲生女儿,而是迟仁聘和他前妻所生。   当初孙丽曼嫁给迟仁聘的时候,刚成年的迟婷总以为她是第三者插足,暗中给她找了很多麻烦和不痛快。   因此,两人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   在孙丽曼看来,迟婷纯属刚愎自负,非得和迟归作对,没苦硬吃!   这都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搁这儿卖惨诉苦?作给谁看呢!   “行了,我知道了。”   迟仁聘抬手制止了大女儿的喋喋不休,“等迟归来了,你在餐桌上好好给他服个软,这事就当翻篇了。”   “我……”   要她向迟归服软?门都没有!   迟婷面色有了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就被丈夫林御风暗中拉扯住。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到老爷子手中的集团股份,为接下来的迟氏股东大会做准备、力图将拉迟归下马,可不是为了和老爷子闹出矛盾的。   迟婷迅速冷静下来,紧接着,楼梯上就响起了脚步声。   迟盈从二楼走了下来,笑着看向迟婷,“大姐,我听说女人到了更年期就会话多急躁,你该不会是到年纪了吧?”   “这都半个多小时了,进门净听你唠叨。”   三言两语,却不掩饰自己的犀利敌意。   迟婷看向这位比自己整整小了二十岁、同父异母的妹妹,眸中迸发出怒色。   孙丽曼掩住笑意,连忙打起圆场,“盈盈,怎么和你大姐说话的?国外待久了,性子也不知道收敛一些。”   “妈,大姐没这么小气,开玩笑嘛。”   “……”   迟婷看见这对母女一唱一和,明知道她们有故意的成分,看在迟仁聘的面子上却不得不忍耐下来。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迟归面无表情地步入屋内,漠然的目光逐一扫过客厅中的每位“家人”,最终定格在了迟仁聘的脸上。   “找我什么事?”   一句话,冷冰冰地砸了下来。   迟仁聘面色微变,拄着拐杖起了身。   自从上回私自找景瞬麻烦、被迟归发现后,他就没再见过这位半路捡来的亲生儿子。   反倒是大女儿迟婷时不时地诉苦,说迟归暗中针对、打压他们的分公司,一个劲地让迟仁聘想想办法,好让迟归不要这么赶尽杀绝。   加上常年待在国外的三女儿突然回国,年后也有意愿进入集团工作。   只是,现在迟氏集团都是迟归说了算。   迟仁聘已经没什么话语权了,所以他才想要借着年夜饭的契机修复关系。   想到这儿,迟仁聘勉强压住自己的不悦,起身,“人都到齐了,坐下一块儿吃顿年夜饭吧,边吃边说。”   迟归站着没动,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迟婷,“哪里就都到齐了?大姐,迟盛呢?”   “……”   迟婷对上这道审视的目光,心尖一颤。   仿佛是多年以来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她不受控地露出了尖锐的那一面,“我儿子在哪里,关你什么事?”   都怪迟归这野种!   故意打压他们大房一家子,害得她儿子在海市根本出不了头,只能前往帝京另辟蹊径创业!连过年都不敢再回来!   迟婷想起迟盛在电话里的交代,隐藏了他进入影视投资圈的事实。   “是吗?”   迟归也不拆穿,只是警告,“那你就祈祷他在外面好好做人,别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要不然换多少个行业,我都能把他按’死‘下去。”   “你!”   如果怒意能够杀人,迟婷早已经将迟归千刀万剐了!   林御风蹙眉,忍不住出声,“迟归,小盛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外甥,你何必这么针对他?”   迟归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前世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要不是迟盛故意哄骗、苛待景瞬,上辈子的恋人会落得那种下场?即便自己重来一世,但不代表这种仇恨就可以原地消失!   迟归反问,“自己能力不够,能怪谁?”   林御风语塞。   迟婷气得双眼通红,欲哭无泪,只能看向一旁的迟仁聘求助。   迟仁聘叹了口气,终究是偏心两个女儿,“迟归,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   “等你老了就知道,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   “你大姐一家已经自立门户了,再争也争不过你,有好的项目你让着她们一点儿。”   “还有你小妹,等年后,我给她在集团安排一个股东董事的位置,让她跟着你身边历练历练,以后还可以替你分担一些。”   迟盈听见父亲未经商量的说辞,蹙了蹙细眉,欲言又止。   迟归眸光更冷,一针见血地反问,“哪门子的一家人?”   他刚回迟氏、刚进集团那一阵子,落井下石最厉害的人不是大房一家子?当初怎么没见他们“让”一下呢?   迟盈也是!自从迟源意外死后,他们夫妻两人就将这宝贝小女儿护了起来——   当初明争暗斗得那么混乱,迟仁聘都不舍得让小女儿下场,现在眼看着集团局势稳定了,又想要让她分一杯羹了?   迟归对这个家庭从来没有任何归属感,自然不可能听信这套说辞。   年夜饭是假,借着年夜饭想要从他身上挖利益是真!   迟归看向迟仁聘,冷漠戳破事实,“你年轻时风流、不干实事,跟三个女人前后生了三个孩子。”   “现在老了反倒有了当父亲的自觉,硬要教会我们成为一家人了?”   早干嘛去了!   “……”   迟仁聘像是被他扯掉了遮羞布,勃然大怒,“混账东西!怎么说话的!”   “我好心让管家请你来吃年夜饭,你就是这个态度?你要是想闹得众叛亲离,我不拦你!”   大概是妻女都在跟前,迟仁聘强装着冷硬。   “我倒要看看,以后逢年过节谁还会理你!”   他指着迟归恶狠狠地宣判,像是已经窥见了这逆子的悲惨未来。   余音未落,门口就响起了一道猝不及防的嗤笑。   “谁?”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景瞬提着一把黑色雨伞走了进来,当着众人的面问,“你们聊完废话了吗?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就接迟归回去吃年夜饭了。”   迟归眼中的戾气迅速散尽,走到恋人面前,温柔地半托住了他的腰,“你怎么来了?”   景瞬说,“才发现下大雪了,怕你淋到。”   他将雨伞递给了迟归,侧眸看向怒气正浓的迟仁聘。   “老爷子,有些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以后逢年过节,我都会陪着迟归,他会过得很好,比你们在场任何人都好!”   外人听着像是宣战反击,但落在迟归耳中,就是名为“一生陪伴”的承诺。   心脏顿时被浓浓的暖意包围,连呼吸都在发烫,迟归不顾旁人的眼光,用力牵住了恋人的手,恨不得将对方直接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景瞬没挣脱,而是故意上下打量着迟仁聘,轻描淡写地刺道,“不过很可惜,你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肯定是看不到了。”   “……”   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在咒他快死了!   迟仁聘听得气血翻涌,胡乱将手中的拐杖砸了过去,可惜,他的力气有限——   拐杖仅仅丢在了景瞬和迟归的脚边,连两人的衣服料子都没有蹭到。   重物落地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等待的狗宝,它猛地冲了进来,一边的陈万水根本来不及拦住。   “汪!”   狗宝第一时间护在景瞬和迟归的跟前,又嗅了嗅地上的拐杖,它找准了目标对象,朝着迟仁聘龇牙咧嘴,故意吓唬——   “汪!嗷汪!”   迟仁聘霎时一惊,慌忙往后退去。   只是没了拐杖的助力,他顷刻失去了重心,一屁股栽倒在了地上。   边上的林御风假意关心,箭步冲上去,“爸!”   “……”   狗宝愣了,宝也没碰到啊?   景瞬连忙喊,“宝宝,回来!”   狗宝扭头就回到景瞬和迟归的身边,“呜呜”的叫声变得很乖。   迟归多一眼都懒得看,揉了揉小狗脑袋,“表现很好,回去给你吃肉骨头。”   狗宝这才摇了摇尾巴,暗暗骄傲——   宝超牛逼!   迟归看着已经被扶起来的迟仁聘,只牵稳了景瞬的手,“走吧,回家吃年夜饭。”   两人撑着伞,走到雪地上。   景瞬回头看了一眼西楼,不太确定,“老爷子应该没事吧?”   迟归无所谓,“不用管,让他们一家人操心去。”   客厅地板上铺了很厚实的毛毯,那一摔又不重。   “好吧。”   景瞬立刻收起了那点不应该的担心。   他看着正在前面蹦蹦跳跳玩雪的狗宝,拉了拉迟归的手就想要跑,“那快点回去!林叔他们已经在下饺子了!”   迟归怕景瞬摔倒,拉着他,“急什么,那么多饺子还不够我们吃?”   “不是。”   景瞬摇了摇头,催促,“就放了三枚硬币福饺呢,我们俩是不分不争,但不能都被虞臻他们抢了去,快点!”   迟归笑开,“真要跑回去?”   “嗯。”   景瞬拉着恋人小跑着往回走,还不忘喊道,“狗宝,跟上!”   狗宝连雪都不啃了,急急忙忙追上去,“汪!”    第85章   两人回到北馆时, 一楼已经弥漫起了饺子浓郁香气,很诱人。   虞臻从厨房里端出两大盘的干捞水饺,连忙招呼, “回来啦?正好可以开吃!”   秦烨主动接过了爱人手中的食物, “给我吧。”   狗宝抖了抖身上的雪,连忙飞扑到了餐桌边上, 景瞬见此,也拉着迟归的手往回走, “辛苦了。”   “就下锅煮几分钟,有什么辛苦的?”   虞臻看着满满一大桌的菜色,说,“那还是林叔辛苦一些。”   迟归和景瞬双双入座,邀请林叔一块坐下, 其他佣人单独留了一桌, 在小厨房单独过节去了。   林叔关切地问,“先生,西楼那几位没为难你吧?”   原本他还担心迟归没办法刚回来吃年夜饭, 结果景瞬干脆利落地拿起一把雨伞,带着狗宝就出了屋。   临走前还嘱咐他们直接下饺子,说不出二十分钟就带人回来。   “没什么正事,就是那位唠叨了几句。”迟归动了筷子,先夹了一颗饺子递到恋人的碗里,“小心烫。”   “哪位啊?”   虞臻好奇发问,他对迟氏的情况一点儿都不了解。   秦烨也给爱人夹了几颗三鲜馅的饺子,低声提醒,“迟归的家事,咱们外人不要掺和。”   “哦。”   虞臻应了一声, 看向迟归和景瞬解释,“我没恶意的,就随口问问,不方便说就算了。”   景瞬代替回答,“都是朋友,没什么不方便的。”   迟归颔首,主动说了起来,“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迟家半路领回来的孩子,原先的迟氏家主是我的爷爷。”   秦烨有所耳闻,“嗯。”   迟归说,“我爷爷膝下一儿两女,已经分家的两个女儿暂时就不提了,长子迟仁聘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景瞬简单补充,“迟仁聘毕业后就和第一任妻子生下了长女迟婷,两人的婚姻维持了十六七年宣告破裂。”   “在娶第二任妻子孙丽曼之前,他认识了迟归的母亲,两人短暂交往后又分手。”   虞臻对迟归的身世有所耳闻,还算淡定。   反倒是虞臻津津有味地吃着豪门瓜,“这么说起来,迟仁聘就只有迟归一个儿子?才把你认回家的?”   迟归摇头,“他和第二任妻子生了一儿一女。”   长子叫迟源,次女叫迟盈,兄妹两人只差了一岁。   秦烨眉梢微挑,将细节记得很清楚,“刚才那位管家来请你的时候,只说了大小姐和三小姐,迟源这位少爷呢?”   边上的管家林叔叹了口气,“二少爷没了。”   景瞬在进入迟氏第一天,就听陈易铭提起过这事,但对于具体细节并不清楚,“听说,是在海外飙车、出现意外死的?”   林叔看向迟归,欲言又止,“当时是这么盖棺论定的,但……”   迟归察觉出猫腻,“林叔,你有话就直说。”   林叔来迟家任职有些年头了,也算是旁观了迟氏这些年的遭遇变化。   他说,“二少爷是纨绔爱玩了些,一直无心于集团管理,但以我的眼光看,他的人品不算坏 。”   “迟鸿老爷子身为一家之主,对内的家教一直特别严苛——不能赌、不能毒、不能嫖,也不能放任自己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这个家规,是迟家上下的共识。   迟归颔首,算是同意了这个说法,“我刚进迟家那会儿,爷爷就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这些家规。”   “我还以为有迟源的惨例在先,才定下的这些规矩,原来是一开始就有的?”   “是啊。”   林叔点头,继续说,“二少爷花钱大手大脚,是爱享乐,但他胆子不大。说得直白点,他挺惜命的。”   一般富二代最爱玩的蹦极、跳伞、潜水等极限运动,他是一概不去做。   景瞬眸光微变,察觉出了微妙,“那他还能死于非法飙车?”   “这就是我想说的、奇怪的点。”   迟源出事那一阵子,林叔还在老宅那边当差,隐隐约约听到过迟鸿、迟仁聘以及孙丽曼之间的对话。   “二少爷死在国外未通行的非法路段,和他同行的朋友说——”   “二少喝酒上头,非要深夜趁兴飙车,结果撞上了桥栏,出现了燃油燃爆的意外。”   “和他同车的女伴侥幸捡回一条命,车辆迅速燃烧后,同行的人想要救火已经来不及了。”   “警方到达时,连人带车都烧空了,只剩下一具根本辨认不出来的焦炭。”   虞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缩了缩脖子,“没有仔细查查?”   “查过了,那辆事故车确实在二少名下,是他出钱买的,和他一块玩车的几个赛车友里,都有二少平时玩车拍摄的视频。”   “众人一直说,二少是那半年里才开始爱玩的。只是技术不精又喝酒上头飙车,才出现了祸事。”   总之,这案子最终被判定是意外。   同行狐朋狗友因为“劝酒导致事故”判了一到三年不等。   迟归和景瞬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然后,他们就听见对坐的秦烨悠悠发问。   “迟源死之后,迟归你才被认回的迟家?”   迟归点头,“是。”   如果迟源没出事,迟仁聘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在外还有一个没名没分的儿子。   当然,其他迟家人也不知道有迟归这号人物的存在。   秦烨浅喝了一口酒,眸底荡出一丝锐利,“那如果,没有你的出现,迟源死后,迟氏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   迟归和景瞬对上视线,眸底涌现出了近乎一致的猜测——大房!   虞臻慢半拍地明白了这声暗示,顿时毛骨悚然,“秦烨,你的意思是,这有可能是人为谋杀啊?”   他扯了扯爱人的衣袖,低声提醒,“喂,你别瞎说,这毕竟是迟氏的家事。”   “我怎么乱说了?”   秦烨知道虞臻听得害怕,拢住他的手腕安抚,“在澳市,豪门暗中的勾心斗角很少有不涉及人命的。”   当垂手可得的利益诱惑大到无法抵抗时,亲情那就得靠边站了。   迟归眸光闪烁,“秦烨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迟婷和迟源不是同一个妈生的,相差了二十岁,本来就没有什么姐弟亲情可言。”   “……”   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儿子。   如果迟婷和林御风真的做过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那也难怪上辈子的迟盛会对他有那样的恶意报复心理。   景瞬回想起往事,瞳孔深处充斥着厌恶。   他看向迟归,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凡事讲究证据,当年迟鸿老爷子他们不可能没有调查过。”   “而且迟仁聘现在不喜欢你,完全偏向了迟婷和迟盈两个女儿。”   就算现在的推测是真的,迟仁聘也绝对不信,反而会怪迟归在挑拨离间。   林叔向着迟归,保守劝道,“先生,是我多嘴了,你现在管着集团好好的,没必要再去细究陈年旧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烨是掌管过家族企业的,有另外一套想法,“话不是这么说,依我看,现在还有人对着迟氏虎视眈眈。”   “如果我们猜测错了,那是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但如果我们的猜测是对的,还能查到关键证据的话,那就等同于拿捏住了有心之人的把柄,关键时刻足够一击制敌。”   迟归赞同,“是,至少得查查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景瞬问,“隔了好几年了,要从哪里开始查起?易铭他们在国外有人脉可以查吗?”   秦烨看向对面的两位,眉梢微挑,“要不,你们把迟源详细一点的出国资料告诉我,交给我来查?”   别看秦烨现在是“无业游民”,但手里的财力、人脉、资源一概不少。   而且他早年是从“家族厮杀”里闯出来的人,更懂这些肮脏手段要怎么溯源追查。   虞臻这会儿来了劲,“是啊!景瞬,我正愁在你们家白吃白住不好意思呢,你们让秦烨来,他在海外的人脉多。”   迟归看向秦烨,确定他的意愿,“你要帮忙查?”   “嗯,我来吧,你忙你们的,有消息就告诉你们,我多得是时间。”   “好。”   迟归举起酒杯,“那就麻烦了。”   秦烨轻巧一碰,“不麻烦,之前因为臻臻的事,我本来就欠你们一个人情。”   眼看着话题告一段落,虞臻才催促道,“好了好了,快吃吧,饺子都要凉了。”   景瞬笑了声,夹起了迟归刚刚夹来的那颗饺子,轻轻一咬——   嘣!   牙齿咯到一个硬邦邦的物品。   景瞬吐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枚硬币,忍不住冲着迟归炫耀,“你看。”   迟归也没想到第一颗就中了,见恋人开心,他眼眸也亮了些,“都说了,我的好运是你的。”   边上的虞臻瞧见了,惊讶,“景瞬,你怎么第一口就吃到了!运气也太好了吧!”   他立刻低头,用目光搜寻着盘里摊开的水饺,“我也找找。”   景瞬不语,但也在暗戳戳地寻找中。   很快地,他就凭借直觉夹起一颗水饺,递到了迟归的嘴巴,“你试试?”   迟归顺着他的意思,咬下。   原本以为不可能这么凑巧和幸运,没想到下一秒,他就咬到了第二枚硬币。   林叔笑道,“两位先生都是好运气!今年一年都有福了!”   虞臻酸溜溜地开玩笑,“啧啧,你们俩作弊了吧!”   景瞬笑开,“第三枚留给你慢慢找,我们都不和你抢~”   “哼哼!”   …   热闹又温馨的年假过去。   景瞬终于迎来了《裂隙》剧组第一次的剧本围读。   作为经纪人的喻修竹开车来接,景瞬提着自己的随行小包上车。   一关车门,他就忍不住八卦,“喻哥,这个假期过得怎么样啊?家里狗狗听话吗?”   “……”   喻修竹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话里的“狗狗”指的是谁。   他无奈笑开,“你啊,改行去当娱记算了,快系好安全带,莫导的电影围读不能迟到。”   “嗯,时间上来得及。”   景瞬系上安全带,继续刚才的话题,“喻哥,我认真的,你和谢二现在到底什么关系?这取决于我进组后要以什么态度对他,很重要~”   喻修竹笑看了他一眼,发动车子,“你想以什么态度?”   “你要是对他有感觉,那我拍摄之余就得帮你好好考察考察他。”   “你要是对他没兴趣,那我就得和他保持距离,免得他想要在我这里钻空子、蓄意接近你。”   无论怎么说,景瞬都是站在喻修竹这边的。   当然,他私以为喻修竹和谢从矜还是很有戏的。   果不其然,喻修竹如实说道,“我答应他了,重新和他试试。”   “真的?”   “但前提是,他对外要严格保密我们的关系,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要再公开的打算。”   谢从矜现在的人气和身份不一般,喻修竹又是圈内的经纪人,他们两人的关系要是爆出来,势必会影响到很多人。   景瞬明白喻修竹的考虑,又问,“谢二也同意?”   喻修竹勾了勾唇,向来温和的神色透出一丝胜券在握的从容,“他不同意,那就再没机会了。”   得了。   女王训狗呢。   景瞬由心鼓了鼓掌,“喻哥,你厉害。”   喻修竹提及正事,“行了,你剧本看好了吗?我听从矜说,莫导今天会亲自去盯围读。”   “嗯。”   景瞬拿出手提袋里厚实的剧本,粗略一翻,上面都是他这个春节假期做下的功课备注。   喻修竹又说,“我提前和剧组沟通过了,穆天青的戏份偏向于文戏,在剧内的动作打戏不多,你集训的体量会比其他人要少些。”   “你的双腿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能太逞强了。”   景瞬回答,“好,我知道。”   正说着,他就想起了剧本里的其中一幕戏份,“喻哥,有一段戏份是穆天青在洞穴内用绳索速降。”   景瞬顿了顿,眉心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踌躇,“我这里得吊威亚吧?”   喻修竹借着谢从矜的剧本,已经了解过完整剧情,他趁着红绿灯的功夫看了一眼景瞬,察觉出了一丝端倪。   “小景,你对吊威亚是不是有心理阴影?”   “……”   景瞬深吸一口气,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尽管现在的双腿已经恢复正常,但他依然忘不掉从高空坠下时那股不受控的失重感,以及那剧烈且难以摆脱的剧烈痛苦——   这种滋味,随着每次噩梦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中。   即便景瞬已经远离了过去的阴霾,但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直面这种高空恐惧,并且战胜它。   “我听说,莫导的电影除非是专业的特技镜头,不然他不爱给演员用替身。”   当然,他能理解莫风声的做法——   塑造角色本来就是演员的职责,每一场戏份、每一句台词都是在搭建角色的生命力。   如果演员动不动就找替身完成戏份,避开正面镜头的捕捉,还得用后期来拼凑救场,首先是对角色本身的不尊重,也是对荧幕前观众们的不尊重。   喻修竹点头,“是,莫导不爱用替身。”   曾经有位男演员在他的片场耍大牌,非说有场动作戏拍不了、要用替身来拍,导致莫风声在片场大发雷霆,第二天就辞演了对方。   可以说,莫风声在电影拍摄上有绝对的决策权。   即便如此,喻修竹还是说,“这样吧,毕竟你的情况特殊,我先尝试着和王焕制片透个底?”   “趁着通告排期正式出来前,尽量把这场戏的拍摄时间往后延?至少先让你适应剧组的拍摄节奏。”   要是一上来就拍高难度戏份,那景瞬的压力只会更大。   景瞬颔首,“也好,我还是想要争取自己完成这段戏份的,给我点时间做准备,我应该能慢慢克服。”   “嗯,我信你。”   …   剧本围读、剧组集训的地点都定在了海市。   喻修竹和景瞬刚进入金茂大厦的一层,就看见了谢从矜戴着墨镜、酷酷地等在电梯口。   双方一对上视线,谢从矜就大跨步地走了上来,嘴角扬起的笑意根本藏都藏不住。   “……”   景瞬幻视了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狗,明知故问,“好,巧,该不会是在故意等我们吧?”   谢从矜还不知道景瞬已经知道了他和喻修竹的关系,正儿八经地说,“怎么会,电梯还没来,我也刚到。”   喻修竹问,“你经纪人呢?”   “让他去买咖啡了。”   谢从矜试图黏上来,又被喻修竹一个眼神威慑到乖乖收敛。   “你就装吧,嘴角都快朝天了。”景瞬拍了拍谢从矜的肩膀,抢先一步去按电梯,故意将身后空间留给两人。   谢从矜趁着没有第四人,和喻修竹并肩走,“想我没?”   “正经点,我们才分开一天半。”   “一天半啊,那很久了。”   “你正经点。”   “我很乖啊。”   “……”   景瞬被塞了狗粮,突然很想念迟归。   直到电梯门打开,他率先进了电梯,“两位,电梯来了。”   喻修竹和谢从矜跟上,“我们来得应该不算晚吧?”   这会儿才一点半,约定好的围读时间是两点整。   谢从矜说,“不算晚,宋双江、杨茜这两位老师也才刚上去,倒是有两位新人演员来得挺早的。”   景瞬猜测,“方有?黎晋昆?”   这两位是和景瞬一起试镜角逐“穆天青”一角的,落选当天,他们就已经接受了剧组的配角邀约。   “对!就是他们俩。”   趁着电梯上行的功夫,谢从矜继续说,“他们俩都是搜救小队里的角色,还有一个女性角色,定了潘茹英。”   对方出道已经有四五年了,一直在谍战、动作和军事电影里打转,从来不追求美的、出挑的电影角色,是一位很有个人特色、很优秀的飒爽女演员。   景瞬想起搜救小队里的角色配置,有单独镜头刻画的,五男一女。   他算了算,“那还缺了一个角色人选?”   “原本应该是留给金于霖的?”   喻修竹立刻联想到了这人,又说,“不过上回业内交流宴上闹出那种事,他应该不会觍着脸再来接了。”   谢从矜很反感金于霖,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那肯定是不能要他了,焕哥应该是找了新的演员顶上,具体我还不知道是谁。”   电梯门应声而开。   景瞬没再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先出去吧,待会儿人到齐了就知道了。”   “嗯。”   三楼分成了左右两个大区域。   左侧已经安排了很多张长桌和长椅,里面隐约有演员的聊天声传来。   右侧区域是单独划分的休息室。   其实谢从矜来得很早,这会儿已经轻车熟路了,他看了喻修竹一眼,才对着景瞬说,“我先带你去见见宋双江他们,打声招呼?”   稍微咖位大些的演员都有单独的休息室。   景瞬是电影新人,又是电影的核心角色之一,是该提前和老戏骨们打声招呼。   喻修竹也默许了这种做法。   三人前往右侧的休息室,礼貌性地打了一圈的招呼,这才走到了左边的休息大厅,里面已经有演员陆陆续续到位了。   “小景老师!”   景瞬刚踏进去,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呼唤。   抬眼看去,方有正小跑着靠近他们,“好久不见,我一直就等你呢。”   景瞬回以微笑,“方有,好久不见。”   方有笑开,看向了半小时前已经打过招呼的谢从矜,“谢老师好。”   谢从矜在人前还是那张酷脸,但并不高傲,略微应声,“你好。”   又有脚步声响起,黎晋昆和一位短发女生走了上来。   前者一改试镜那日的傲慢,主动开口,“景瞬,好久不见。”   “你好。”   景瞬笑着回应,视线不由看向边上的短发女生。   黎晋昆担起中间人,和他们介绍,“这位是潘茹英,和我一个公司的,她会出演搜救小队中的蓝墨。”   潘茹英落落大方地示好,“谢老师,小景老师,你们好,希望以后在组里相互切磋,一起进步。”   景瞬回答,“嗯,一起努力。”   方有很期待地环视了一圈,立刻代入上了,“我们小队还缺一人呢。”   黎晋昆想当然,“不是金于霖吗?”   谢从矜否认,“不是他,他拒绝了剧组邀约。”   “拒绝了?”   作为目前咖位最大的、还是电影主演的谢从矜,黎晋昆一点儿都不怀疑这话。   他只是觉得匪夷所思——   金于霖居然会舍得拒绝莫风声导演的新电影?那他平日的影视资源得好成什么样?   叮咚。   电梯门再次缓缓开启。   不过几秒钟,清晰的脚步声便迅速传入右侧大厅。   景瞬无意识地挪去了目光,下一秒,他就“撞”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姜不凡?   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86章   姜不凡同样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景瞬的目光, 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隐秘的幽光。   站在他身后的经纪人略微扫视了一圈,就明确了情况。   她主动走上前来,代替姜不凡介绍, “各位好, 我是环宇影视的签约经纪人,杨彩安, 这位是我们公司旗下的新人演员,姜不凡。”   说着, 杨彩安就轻拍了一下姜不凡。   姜不凡得到自家经纪人的提醒,扯了扯嘴角,“各位老师好,我在电影《裂隙》里面饰演搜救小队薛明一角,未来还请多多指教。”   喻修竹与杨彩安目光短暂交汇, 又默不作声地移开, 藏住心中的惊讶。   纯新人的方有是最没有城府的,立刻表示欢迎,“你好, 我叫方有,饰演韩聪。”   黎晋昆和潘茹英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自我介绍。   杨彩安微笑着,但她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三位小配角的身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谢从矜和景瞬,她早就做过功课了——   电影《裂隙》偏向群像,分成科考团队和搜救小队两条支线展开剧情。   当然,剧情侧重点放在“搜救小队”这边,所以,饰演搜救队长蔺席的谢从矜, 以及饰演穆天青的景瞬才是这部电影的核心主角。   杨彩安又替自己艺人开口,“两位老师好,还请多多照顾我们家不凡。”   谢从矜是在场年轻演员里咖位最高的,是这部电影的一番男主,自然担得起这句“老师”。   他暂时不清楚姜不凡的来历,只说,“照顾算不上,大家一起努力把电影拍好就行。”   “是。”   景瞬点头。   在众人面前,他假装不认识姜不凡,“你好,我是景瞬,饰演穆天青。”   家庭关系上的牵扯,没必要带到工作中来。   “……”   姜不凡眸光微变,却不得不在众人面前掩饰住自己的敌意。   陆陆续续有其他演员走进大厅,咖位有大有小,基本都是来电影里客串的。   莫风声的号召力太大了,哪怕只有几句台词,他们也心甘情愿来这一趟。   谢从矜说,“别堵在门口了,找位置坐下吧。”   景瞬向来不爱出风头,默默找了一个靠后的、空旷的位置坐下。   喻修竹趁着莫风声等人还没来,暂时坐在了自家艺人的边上。   谢从矜本来也想坐在两人的边上,结果被喻修竹一个眼神轻松制裁,他认命地走到了前排坐下,还不忘回头丢来一个幽怨的眼神。   景瞬捕捉到谢从矜的酸味,暗笑,“喻哥,你小男朋友好像不服气。”   喻修竹忍住去看谢从矜的欲望,只说,“别理他。”   大厅里面已经来了不少演员,他深知谢从矜的脾性,但凡自己用“眼神”安慰两下,对方都能蹬鼻子上脸、越发孔雀开屏。   每对恋人的相处模式都不一样。   景瞬没再多管,只听见喻修竹压低声音问,“小景,你是不是认识姜不凡?有过节吗?”   “……”   景瞬没和喻修竹说过那些破事,讶异,“喻哥,你怎么知道的?”   喻修竹问,“你刚才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得稍微久了些,要是陌生人,你应该不会这样盯着看。”   景瞬也不瞒他,长话短说,“徐佳再婚后的对象叫姜客山,以前是位圈内制片人,姜不凡是姜客山的亲儿子,我之前见过他一面。”   “原来如此。”   “嗯,我没想到金于霖拒接后,这个角色会被姜不凡拿下。”   娱乐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能巧合成这样,还是少见的。   喻修竹想了想,低声分析,“估计是直接被塞进来的,他背后的环宇影视算是老牌投资公司了,我隐约记得《裂隙》有他们家的参股。”   莫风声的电影在谁看来不是一个超级大饼?制片背后是各方投资的势力,大家都想要分一杯羹。   景瞬想起来之前的背调,“对了,姜客山的前妻付梦是环宇影视的运营总监。”   这两人离婚时,姜不凡还没有成年,他的抚养权一直在姜客山的手里。   如今,姜客山已经破产、名誉扫地,显然在短剧行业混不下去了,姜不凡就回过头找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帮忙?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那就说得通了——”   喻修竹恍然大悟,低声提醒景瞬,“他身边的杨彩安,是环宇影视的顶尖经纪人之一,曾经成功打造出影帝和人气演员。”   “没想到,环宇那边居然让她来带姜不凡。”   景瞬眸光闪烁,却没异议。   他翻开自己的剧本,一门心思都在即将到来的进组拍摄上,“喻哥,你放心,我和姜不凡没什么正面过节,我是来拍电影的,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如果姜不凡愿意和他平心静气地相处、拍完电影,那是好事。   如果对方对他有偏见、有异议,景瞬照样只会做好自己份内的拍摄工作。   喻修竹知道景瞬的为人,安心,“嗯。”   话音刚落,身后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导演莫风声、制片王焕、编剧李海燕以及一众上了年纪的老戏骨都走进了大厅。   众人纷纷站起来迎接,坐在后排的景瞬也站了起来,“莫导好,老师们好。”   王焕笑眯眯地看向他,“景瞬啊,你怎么独自坐在这么后面?快和我们到前面去,好歹你是我们这部电影的主角之一。”   当着众人的面,王焕毫不掩饰对景瞬的喜欢。   先不说景瞬本身就是靠演技试镜拿下角色的,而且后面制片方和竹林经纪协定片酬时,景瞬的片酬报价还很低——   “我是电影新人,能进组就已经很荣幸了,片酬无所谓,免费出演也没问题。”   从艺人到公司,从经纪人到商务合同负责人,几乎都给出了百分百的诚意,面对制片方和剧组一系列的宣传条件,完全不卡约、没异议,整个签约流程顺利得不像话。   天知道那段时间王焕被各类艺人合同逼得有多痛苦,这会儿看见景瞬就觉得神清气爽。   莫风声还是戴着墨镜,将近四个月没见,他觉得景瞬身上越发有了穆天青的影子,“剧本都看完了?人物琢磨透了没?”   “莫导,剧本都看完了。”   景瞬如实回答,不敢抬高自己,“已经在努力钻研角色了。”   莫风声垂眸,看见桌上翻开的剧本一页——   上面是手写标注好的角色分析,以及划出来的角色对应台词,能看得出剧本持有者的用心程度。   莫风声面上不显,但对景瞬的态度还算满意,“去前排坐吧。”   “好。”   景瞬拿起剧本,和喻修竹交换一道视线后,默默跟着这些大佬走到了前排。   所有到场的演员都集中在了大厅的前排位置上,景瞬、谢从矜直接和导演等人坐在了第一排。   “……”   坐在第二排边角的姜不凡瞥见前排的那道身影,眸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妒意。   他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咖啡提神,又觉得齿间浮现酸意,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有了莫风声坐镇,没有演员敢对这场剧本围读掉以轻心,在编剧的带领下,大家一边分析人物动机,一边琢磨角色语气。   直到两个小时后,莫风声才开了金口,“都辛苦了,中场休息半小时吧。”   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景瞬的心弦挣开,觉得大脑有些泛晕——   他太集中对待这剧本了!整整两个小时就没有分神过一次,以至于现在突然松垮下来,大脑有些缺氧。   谢从矜问,“景瞬,没事吧?”   “没事,我出去透口气。”景瞬合上剧本,还不忘给谢从矜制造机会,“你帮我和喻哥说一声。”   谢从矜笑开,“嗯,对了,四楼有个露天阳台,你去室外吹吹风,应该会好点。”   景瞬正有这个想法,起身往外走。   殊不知,姜不凡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也起了身。   景瞬独自一人进入电梯,等确认无人时,他才尝试给迟归打去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速度还是很快。   迟归喊,“宝宝。”   景瞬听见这声早已经熟悉的称呼,轻笑一声,突然觉得没那么乏力了,“予哥,我现在中场休息。”   迟归问,“累不累?”   “还好,兴奋大于疲惫。”   景瞬走出电梯,朝着阳台走去,“哪怕是来客串的演员老师们也都很努力,我当然不能掉以轻心。”   迟归知道恋人的认真程度,鼓励,“加油,我收了工就去接你?”   “好啊。”   景瞬站在阳台上,深吸一口气。   两人借着电话小聊了一会儿,忽然间,后面又传来了电梯开门的动静。   “……”   景瞬警惕地朝着身后看去,才发现是姜不凡跟了上来,他藏住手机正在通话的界面,却没问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   阳台是公众区域,不是他的私人领地,他没权利干涉旁人的来去自由。   姜不凡没注意到景瞬正在通话的手机,却很意外景瞬对他的沉默。   两人无声对峙了几秒后,还是姜不凡先没忍住,他眉梢微挑,毫不掩饰自己的审视和质问。   “景瞬,我爸工作上的事情和你脱不了关系吧?是你设局让那些讨债的人去找他的麻烦?”   “……”   景瞬没想到他会在这件事情上发难,冷静以对,“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姜不凡神色微变,像是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一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非得找外人算计我爸?”   “现在好了,我爸破产了,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徐姨因为这事和他大打出手——”   那壶烧得滚烫的开水,毁了徐佳的容貌,也毁了姜客山的双手!事故发生后,夫妻两人相互埋怨,已经离婚了!   “……”   景瞬确实不知道这些事。   那天在横城看完好戏之后,迟归就不让他再关注后续的事情进展,景瞬也不想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耽误自己看剧本,一直没有多加打听。   他没想到,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事态的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热闹。。   景瞬回过神来,望向姜不凡那双暗含的眼睛,“所以呢?管我什么事?”   姜不凡一噎,全然没想到景瞬会是这么“事不关己”的态度。   他问,“你有没有良心?”   “……”   良心?   真正没有良心的人到底是谁!   景瞬眉心冷然,反问,“你是来搞笑的吗?”   “徐佳和你爸再婚后就没管过我,我出了剧组事故、瘫倒在医院手术,她都再没出现!”   “你爸更对我没有半分抚养情分!”   “姜不凡,你搞清楚,姜客山前公司的破产不是我造成的,他和徐佳欠下的高利贷也不是我造成的!”   “是他们先设局想要贪我的钱,我只不过是反将一军,他们接不住招是他们的问题。”   “……”   “姜客山好歹养了你二十多年,徐佳就差把你当成亲生儿子对待了,你都没能力替他们挽回危机,你又凭什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要求我?”   “……”   姜不凡知道自己的问责站不住脚,但没料到对方居然这么牙尖嘴利,顿时哑口无言。   景瞬却看破了他的真实意图,“少装了,你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事找我的吧?你只是在嫉妒。”   因为嫉妒,所以随便找了一个事情朝他发难。   姜不凡轻吸一口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什么好嫉妒你的?”   景瞬不紧不慢地开口,“是啊,凭什么我和你差不多年纪,我一来就可以是莫导新电影的核心角色之一,而你只能捡漏别人不要的配角?”   “你甚至还在想——如果我们站在同一场电影试镜里,你不一定会输给我。”   “……”   心中的隐秘被景瞬一语道破,姜不凡尴尬的情绪如同蚁噬。   景瞬知道自己说对了,继续揭露,“姜不凡,你知道我们俩的区别在哪里吗?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你吗?”   “……”   谁看不上谁啊!   姜不凡蹙眉,一下子被激起了自负心理,“什么?”   景瞬直视着他,“外人看来,我从小就是光鲜亮丽的童星,可实际上,我的亲生父母早早就将我当成摇钱树!”   “他们明明扒在我身上吸血,又都在渐渐放弃我这个人,他们瞒着我离了婚,接不到戏的我,渐渐成了双方都不想要的累赘。”   “十八岁之后,我被迫一个人开始独立,我没像样的人脉和资源,所以我的 第一部电影是我自己想办法筹拍的!”   “你呢?你这二十多年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姜不凡眸光闪烁,像是陷入了思考。   景瞬猜测,“姜客山和付梦应该很爱你吧?当初即便他们的感情破裂,应该也争着要你的抚养权吧?”   “当年,你被姜客山带走抚养后,他应该没有忽略你这位亲儿子的感受吧?”   “为了不让你伤心难受,他会暗中阻止徐佳和我见面,也拦着我去见徐佳,而我的亲生母亲,更是把你当成亲儿子去对待!”   “姜客山之前的影视公司给你开足了后门,哪怕他投资失败、到了需要借高利贷的地步,他是不是都没向你要过一分钱?”   “哪怕现在姜客山靠不住了,你回到付梦的身边,作为环宇影视的高层,她给你的第一份资源就是莫导的新电影,还找了杨彩安来带你!”   姜不凡神色微晃,张口却又无法反驳,他不得不承认,景瞬说得完全没错——   这些年,他活得顺风顺水惯了,差点忘了这些安稳都是父母带给他的!   景瞬见他沉默,越发直白,“在我看来,无论姜客山行事作风有多恶心,但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换句话说,姜不凡拥有一对很爱他的亲生父母。   “你习惯了不用过多付出就能得到,是他们的溺爱暗中助长了你的自以为是!”   在姜不凡的认知观念里,他早已经超越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他就该配拥有最好的一切!   “你觉得高我一等,殊不知我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论演技,你不如我;论经验,你不如我;论毅力,你更不如我——”   “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能顶替我拿下穆天青这个角色?”   “要不然,我们现在就下楼问问莫导,看看他是会选你,还是会选我!”   “……”   姜不凡呼吸一紧,浮动起了羞辱的神色。   这番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彻底撕裂了他多年用以掩盖能力不足的遮羞布,将内在的无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上来问这一遭?简直是自取其辱!   “不、凡。”   景瞬着重念着姜不凡的名字,带着洞察一切的犀利,“给你取名字的人应该是希望你’卓尔不凡‘,可惜——”   “在你身上,我只能看见’自命不凡‘这个词。”   “奉劝你一句,心比天高的人在娱乐圈走不长远,好自为之。”   景瞬说完,丢下愣在原地的姜不凡,头也不回地往室内走。   等跨回阳台的门槛,他才发现经纪人杨彩安一直站在安全门后。   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将两人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景瞬没出声和她打招呼,只是微微颔首,就往电梯口走。   杨彩安盯着他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不过很快地,她就收回视线,上了露天阳台。   三月的海市,空气里还是残留着冷意。   姜不凡依旧愣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杨彩安不着急说话,陪他站了好一会儿。   她本来是想找个空地回一通工作电话,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段单方面压制的精彩对话。   许久之后,杨彩安才打破沉默,“景瞬说得没错。”   姜不凡转动视线,艰难出声,“你说什么?”   杨彩安继续说,“你爸妈很爱你,他们不让你过早接触娱乐圈,是想你拥有一个完整的、快乐的童年,但他们也给你留好了通往娱乐圈的大门。”   “我猜,景瞬童年的寒暑假一定泡在剧组,但你可以在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旅游,哪怕婚姻破裂,付梦对你的爱也没少过。”   杨彩安和付梦认识很多年了,称得上闺蜜。   “实话和你说了吧,我本来没有带新人的打算,是你妈一个劲地求着我,恳请我亲自来带你,因为她知道我在这个圈子里的份量——”   “你是我杨彩安手底下的艺人,旁人对你的关注就会多一些,给你的尊重也会多一些。”   而不是像其他新人演员、无名经纪人那样,容易在这捧高踩低的娱乐圈里受到欺负。   “……”   姜不凡眼睫微眨,这才意识到了付梦的良苦用心。   对比起来,他确实比景瞬幸运了很多,有个纵容着他的父亲,处处替他着想的母亲。   “不凡,你应该要清醒过来了,无论在哪个行业,脚踏实地才能走得更长远。”   再伤人的话,杨彩安留了分寸没说。   她看过姜不凡未能上映的电影片段,演技是真的很一般。   好在莫风声的剧组堪称演员训练营,阿猫阿狗进去都能脱胎换骨,要不然,她是真的不想带姜不凡来这儿丢脸。   “演配角不一定是坏事,何况还是莫风声电影里的配角,你要知道,你的起点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的演员,该知足了。”   当能力凌驾于野心之上,那你有狂妄的资本,反之,那就是招人发笑的自负。   姜不凡还年轻,如果他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或许还有机会。   要不然,他注定会被这个娱乐圈所淘汰!   …   电梯门合上。   景瞬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通话一直没中断,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声,“予哥?”   那头立刻传来回应,“瞬瞬,我在。”   景瞬失笑,“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都听见了。”   迟归实话实说,忍不住夸,“你很优秀。”   恋人从不会对着大众去过分宣扬自己的苦难,总是习惯一个人默默努力,再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在迟归看来,景瞬才是超越了百分之九十九同龄人的存在。   景瞬弯了嘴角,“那我刚刚还缺了几句话没说完。”   “什么?”   “虽然我爹不疼妈不爱,但我的男朋友就是我的靠山,我的男朋友超越了百分之百的同龄人,所以我比姜不凡更厉害。”   电话那头的迟归明显被这话取悦,低笑出声,“谢谢小景老师对我的认可。”   “不客气。”   电梯门重新打开。   景瞬收敛了自己对电话那头的“调情”,转而说起另外一件正事,“予哥,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迟归欣然应允,“你说。”    第87章   不足二十平米的廉价出租屋里, 剥落的墙纸下是积年累月的潮湿霉痕。   狭小的客厅只有极其小的一扇窗户,窗户外是居民楼里的生活过道,嘈杂的水声、邻居的大嗓门以及难闻的油烟味通通传了进来。   年仅七岁的姜瓷蜷缩坐在并不牢固的矮脚椅上, 认认真真地写着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   滋滋滋。   老旧的电热水壶已经丧失了“自动断电”的安全功能, 此刻,壶内沸水正咕噜噜地冒着气泡。   姜瓷从矮脚椅上站了起来, 从柜子里冒出一桶临期的泡面,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倒入热水, 又用一次性的塑料叉子封了口,她才端着有些重量的泡面进了左边的卧室。   卧室同样是黑黢黢的一片,散发着不知名的酸臭味。   姜瓷打开已经老化的白炽灯,房间的逼仄布局才得以展示在眼前——   地上堆满了啤酒瓶,床头柜上还摆着两桶吃剩的泡面、吸剩下的烟头, 一个女人侧躺在木板床上昏昏欲睡, 唯一的枕头遮挡住了她的脸。   尽管如此,女人颈侧的烫伤疤痕已久清晰可见,一路蜿蜒延伸到了脸颊, 又匿在了枕头的掩映下。   “妈妈。”   姜瓷喊得很轻,她将泡面放在床头柜上,“妈妈,吃饭了。”   面对女儿的温柔呼唤,徐佳却是戾气满满,“滚出去写作业,别吵我!”   “……”   姜瓷一哆嗦,红着眼睛退出了卧室。   她回到自己的“小书桌”前,硬生生地将眼泪忍了回去。   元旦那天,徐佳和姜客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又在争执中打翻了正烧开的热水壶,于是,两人双双因为烫伤住院。   徐佳的情况更严重,几乎被烫到了毁容的程度。   这对半路夫妻的感情走到了尽头,离婚后,姜客山背负了绝大部分的债务,未成年的姜瓷判给了徐佳。   徐佳身上没有多少积蓄,又死活不想要离开繁华的海市,她带着姜瓷搬进了最便宜也最混乱的廉价居民楼,一住就是一个半月。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徐佳持续沉溺在毁容破产的阴霾中,完全忘记了身为母亲的职责——   姜瓷才上一年级,每天就要自己坐地铁上下学,午餐是没时间回家的,她只是吃小面包填肚子,晚上回家后,徐佳也不会给她烧饭做菜。   只是用最便宜的价格买了临期的小面包和方便面,自己却是不分昼夜地喝着啤酒、醉生梦死。   不到两个月,姜瓷的营养就已经要跟不上了。   她原本是班里最漂亮的、最优渥的小公主,如今却成了大家嬉笑取乐的丑小鸭。   班主任了解到姜瓷的特殊情况后,曾两次三番给徐佳打过电话,但徐佳无动于衷。   班主任给姜客山打过电话,对方的电话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至于同父异母的哥哥,姜不凡,一直待在帝京就没回来。   时间一久,姜瓷就知道自己是被家人放弃了,她不是没有想过景瞬,但早慧的她从父母不断的争执中明白了——   爸爸妈妈做错事,还骗了哥哥,哥哥发现后很生气,已经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   姜瓷一言不发地做完课堂作业,将其塞回了自己的书包里,又从书包里拿起了一张白色单子——   学校要给低年级统一购买课外辅导,每位学生都要拿着纸条找家长签字,并且要向班集体上交一百二十八元的费用。   姜瓷盯着这张纸,湿漉漉的眼里充满了担忧。   过了一会儿,卧室里就响起了轻微动静,应该是徐佳起床了。   姜瓷鼓足勇气走了进去,轻轻喊,“妈妈。”   徐佳颓废地斜坐在床沿,脸颊上有一块赫然醒目的烫伤疤痕,她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头发也乱糟糟得没有打理。   自从离婚后,她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再也无法维持曾经的贵妇形象。   徐佳丢开手机,上面是信用卡的逾期电话。   姜客山虽然承担了大部分的账务,但还是有小部分信用卡账务落到了徐佳的头上。   她拿起已经泡软的、还带着热气的泡面,斜看了便宜女儿一眼,“干嘛?”   姜瓷走近,将那张需要签字的认购书递了上去,“学校要求家长签字,每个人要交一百二十八元。”   她说得小心翼翼,却还是点燃了徐佳心里的炸弹。   “签什么签!”   徐佳将泡面砸在姜瓷的身上,又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认购单,三下五除二撕得粉碎,“我哪里有钱!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要我的钱!”   ——唰啦!   泡面连带着热汤全部砸在了姜瓷的身上,即便隔着衣料,她还是感受到了灼烧的恶意。   不是来自于食物,而是来自于眼前的亲生母亲。   姜瓷吓得连连后退,那双本该灿烂的桃花眼里充斥着惊恐,却咬着嘴唇不敢哭。   可惜,徐佳早已经性情大变。   姜瓷的温顺乖巧落在她的眼里,却如同一根难以拔除的倒刺。   “钱钱钱,我哪里来的钱?”   受伤住院后,她早已经变卖了所有值钱的衣服、包包,哪里还有多余的存款?   “我看你干脆别读书了!你有什么用!”   “姜瓷,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没用的废物!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已经会赚钱给我花了!”   “怪不得说女儿都是赔钱货!我看你就是来克我的!你要是个男孩子!你爸会这么狠心无情丢下我们吗?怪你!都怪你!”   徐佳始终无法接受自己毁容和婚姻破裂!   她所有的心气和高傲都已经被现实彻底击碎,整日沉溺在酒精中怨天尤人,又将无能的愤怒发泄在小女儿身上!   “……”   姜瓷伸手抹掉自己的眼泪,哽咽着道歉,“妈妈,对不起,你别不要我……”   徐佳根本无心去听小女儿的道歉,眼尖的她只注意到了女儿手腕露出的那根红绳手串。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中就爆发出了精光。   “等等!”   徐佳一把拽住了姜瓷的手腕,将她的校服衣袖往上一扯,“我差点忘记了,你手上还戴着这个好东西!”   姜瓷的手上戴着一根编织的红绳,绳子本身是不值什么钱的,但胜在上面串了一颗纯金的小花朵,是当初景瞬送给姜瓷的礼物。   姜瓷一直很喜欢,戴着就没离过身。   她少有地挣扎起来,挣脱了徐佳的禁锢,“我不要!妈妈,这是哥哥送我的礼物!”   徐佳起身,还想要去夺,“景瞬不会给你送假的东西,现在金价值钱!你马上摘下来,我把这东西卖了换钱!”   “我不要!”   姜瓷护住自己的手绳,连连摇头。   这是哥哥的心意,她不能拿去换钱!   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突然反抗,徐佳的脸色有了一瞬间的扭曲。   她拿起一旁的衣架就威胁,“姜瓷,你给不给!”   老化昏暗的白炽灯一闪一闪的,映衬着徐佳脸上的疤痕显得更加可怖,有那么一刻,姜瓷觉得眼前人既陌生又可怕。   她的妈妈像是被恶魔取代了!一点儿都不爱她!   女人的咒骂和孩子的哭泣交替传来,正在走廊里烧饭的左邻右舍听见了,无一不摇头,“造孽哦!”   “这么不爱孩子,生她干嘛呢?”   “一天到晚的,没个当妈的样子!”   “别说了别说了,她一个女人家也不容易,肯定是老公靠不住,遭到背叛和伤害了。”   “那也不能打孩子啊!”   “……”   景瞬带着鸭舌帽和口罩走上二楼时,正好听见了邻居们的议论,他和陪同前来的迟归对视一眼,心里隐约有了猜想、   身后的陈易铭抢先了一步,发问,“大姐,不好意思,向你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叫’徐佳‘的……”   询问还没说完,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咒骂响了起来。   景瞬一下子就分辨出了徐佳的声音,连忙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二零三室的木门紧锁着,里面传来的骂声和哭声越发清晰。   景瞬知道这会儿敲门没什么用,于是给迟归使了一道眼神,后者正有此意,“我来。”   下一秒,迟归的大长腿就用力踹了上去。   砰!   本就不牢固的门锁轻易断裂。   突如其来的开门动静震慑住了屋内的母女两人。   徐佳扬起的衣架顿在了半空中,眯眼看向了门外的两道身影。   她眯了眯眼,旋即不可置信地走了上去,“小瞬!你怎么来了?”   和丈夫离婚后,徐佳不是没有想过去找景瞬,但她一直不知道大儿子的确切住址。   前几天,她还异想天开去迟氏集团楼下等人,结果反被保安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   景瞬的视线往她的脸颊一扫,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徐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霎时丢下衣架,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捂住自己的脸,“小瞬!妈妈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我……”   不等说完,景瞬直接绕过徐佳,快步走到了姜瓷的身边。   姜瓷正蜷缩在小书桌的边缘,看着像是做梦一样走到身边的景瞬,委屈一瞬间爆发,“哥哥?”   她的脸颊有些红肿,显然是被衣架敲打过的痕迹。   景瞬看着姜瓷已经湿了大半的衣服,想也不想就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包裹起来,“别怕,哥哥在这呢。”   从姜不凡那边听说徐佳和姜客山离婚后,景瞬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姜瓷这位妹妹。   虽然两人只有一半的亲缘关系,但姜瓷是个乖巧明理的小孩,她真心实意地喊了景瞬“哥哥”,景瞬也愿意认下这位亲人。   于是,他第一时间拜托了迟归帮忙,找人打听姜瓷的下落。   得到地址后的第一时间,他就抽空赶了过来,没想到居然就撞见了徐佳打孩子的这一幕。   景瞬想到这儿,眸心溢出一丝寒光。   即便早就知道了徐佳爱自己胜过爱孩子,但他还是会为此感到可笑可悲。   景瞬将姜瓷抱了起来,快步走回到了门边,徐佳想要靠近他们兄妹二人,却被高个子的迟归眼疾手快地挡住。   徐佳还没回过神,“小瞬,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现在的你完全没有抚养小瓷的能力,你养不好她,我来养。”   姜瓷要是继续待在徐佳的手上,早晚会出问题!   景瞬早已经看透了这位亲生母亲的本性,不再对她寄予改变的希望。   “不可以!”   徐佳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企图去抢回姜瓷,当然,挡在恋人身前的迟归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姜瓷害怕极了,对徐佳失望的她立刻抱紧了景瞬,“哥哥。”   “别怕。”   景瞬早已经打定了主意,掷地有声,“我会让专业的律师去申请姜瓷的抚养权变更。”   徐佳看出了景瞬神色的认真,又见自己完全抢不过迟归。   于是,她眼珠子一转,改变了想法,“你要我放弃抚养权也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   “你给我打钱!五十万!不——”   徐佳露出贪婪的神色,转念就把女儿当成了兑换利益的筹码,“一百万!我要一百万!只要你给了我这笔钱,我立马不管她!”   有了这笔钱,她还可以去做整容手术!   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人生还有得救!   迟归眸光微闪,觉得徐佳这人已经无可救药了。   对方到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姜瓷会是她未来的依靠,而现在的她连这依靠都不要了!   姜瓷靠在景瞬的怀中,小小年纪,却已经看破了母亲刻在骨子里的无情和冷漠。   她不确定地问,“哥哥,你真的要带我走吗?”   “嗯。”   景瞬抱着体重过轻的妹妹,转身往外走。   迟归紧跟着恋人走了出去。   陈易铭和自家老板对了一道眼神,拦住了想要追出来的徐佳,“徐女士,你有任何条件都可以跟我提,我会转达给律师。”   至于徐佳提出的条件,他们答不答应,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佳一听见可以谈条件,只当景瞬和迟归不差钱,还敢继续狮子大开口,“两百万!不给我两百万,免谈!我还要报警说你们绑架!”   横竖景瞬已经不把她当亲生母亲看待了,自然要趁着最后的机会狠狠捞一笔!   “……”   陈易铭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摊上这么一个妈,小景先生和他的妹妹没有长歪,真是不容易!   …   车门关上,形成了一个安全又温暖的密闭空间,但姜瓷的心还是高悬不下。   她紧紧看向边上的景瞬,不确定自己该何去何从,“哥哥。”   千言万语堵在口中,却没有勇气去问。   姜瓷知道,她和景瞬不是一个爸爸,她更知道自己还小,长大、读书都要耗费很多钱。   如今,连亲生父母都不愿意抚养她、给她托底,眼前只有几面之缘的哥哥会愿意吗?   景瞬摘下自己的鸭舌帽和口罩,稳稳开口,“小瓷。”   姜瓷连忙僵直了身体,紧张地应话,“哥哥。”   迟归坐在了前排,侧身倾听着兄妹两人的对话。   景瞬认真和她说,“刚刚事发突然,我只能先把你带出来,我现在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要好好考虑、顺着你的心去回答,好吗?”   “好。”   “你还想和徐……想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吗?”   姜瓷沉默地垂下眼睑,没有一个孩子不渴望和亲生母亲生活在一起。   可徐佳近期对她的态度,让她明白:记忆中那个美丽优雅、对她好的母亲已经消失了!   如果继续和徐佳生活在一起,她只会得到越来越多的责骂和伤心。   姜瓷终究是摇了摇头,只说,“可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爸爸也不想要我。”   景瞬和前排的迟归对上一眼,说出早已有的打算,“小瓷,那这样可不可以?哥哥会给你请专业的家庭养育师陪着你成长,会给你安排新的住址。”   “哥哥是演员,平时有点忙,等不忙的时候也会去看你、带你出去玩。”   “我会出钱让你继续读书,也可以继续培养你的兴趣爱好,一直到你十八岁成年。”   “在未来这条路上,你会拥有新的老师、同学、朋友,更会拥有你自己的人生,当然,等你十八岁之后,你要学着自己独立。”   这已经是景瞬能想到的、最妥善的安置办法了,他会用自己的积蓄尽可能地让姜瓷平安长大。   迟归是他的恋人,但不代表迟氏就要给完全没有血缘的姜瓷保驾护航,也不代表姜瓷未来可以任意索取。   姜瓷的桃花眼里重新有了光亮,又怕自己是在做梦,“哥哥,真的吗?”   “真的。”   景瞬应下,又提及,“但这一切有个前提。”   姜瓷对上他的目光,忽然间,自己就想明白了,“哥哥,我知道,我不会让爸爸妈妈再有伤害我的机会。”   “我会努力快快长大,赚钱还你,哥哥,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景瞬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好,不急。”   当然,一旦顺利拿到抚养权,他私下会杜绝徐佳和姜客山再来找姜瓷的可能。   迟归见兄妹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这才出声,“没问题的话,我就开车回家了?”   陈易铭那边已经提前交代过了,办完事后自己打车回迟宅。   景瞬递给恋人一道含笑的视线,“好。”   姜瓷已经从最开始的恐慌中安稳下来,她暗中观察着前排的迟归,忍不住对着景瞬说,“哥哥,你男朋友好帅。”   “……”   景瞬愣了两秒,笑开,“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男朋友?”   姜瓷如实说,“上回你们开车带我们去社区医院,你自己亲口说的。”   景瞬差点忘记了这茬,“对。”   姜瓷还是带着一点儿自来熟的天性,凑近说,“大哥哥好,你和我哥哥很配,但我哥哥更帅一点儿!”   “有我在,你以后不准欺负我哥哥。”   在她看来,现在的景瞬就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欺负她都不可以欺负她哥哥。   正在开车的迟归忍俊不禁,视线透过后视镜看了看。   景瞬察觉到他的观察,一边揉着妹妹的脑袋,一边打趣反问,“这像不像小时候的我?”   迟归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却没多说实话。   虽然人小鬼大的姜瓷很可爱,但要对比起来,小时候的景瞬比她还要可爱成千上万倍。   …   景瞬还没来得及给姜瓷找合适的家庭抚养师,只好暂时把她带回了迟宅。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佣人阿姨。   她们见姜瓷漂亮又嘴甜,稀罕得不得了,不等景瞬吩咐,就主动将小女孩带去洗澡、换衣服。   姜瓷吃了饭,很快就睡了过去。   景瞬确认妹妹安顿好了后,这才返回到三楼主卧,迟归已经洗过澡了,这会儿坐在书桌前办公。   “予哥。”   景瞬主动给他递上一杯温水,“我们聊聊?”   迟归将恋人拉扯到自己的腿上,从身后环住他,“你说。”   景瞬偏头询问他的感受,“我在姜瓷这件事上的安排,你会不会有意见?”   迟归就猜到他要问这件事,故意说,“有。”   “……”   景瞬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   他越发侧身,紧张地和恋人对视,“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迟归抚拍了一下景瞬的后背,“别紧张,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不用太分彼此,瞬瞬,你认可这个妹妹,我就也认可她。”   “你知道的,现在的我确实不缺这点钱,我可以和你一起抚养她长大成人,而不是你得独自扛着这份义务。”   景瞬松懈下来,“那不行的,一码归一码,我不想让姜瓷和你、和迟氏牵扯过多——”   “一是因为这是我做下的决定,我就应该自己承担费用。”   “二来,人心和未来是最说不准的东西,哪怕姜瓷没有长歪,也难保徐佳和姜客山不会再找上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迟归能理解恋人的做法,“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   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他永远都可以给恋人托底。   景瞬从他的眼中窥探出了爱意,凑上前吻了吻薄唇,“予哥,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说谢谢。”   迟归加深了这个吻。   爱意随着深吻升温,过了许久,两人才停了下来。   迟归摩挲着恋人的后颈,低笑,“明天几点集训?”   电影剧本围读结束后,众演员就开始了一个月的集训,地点就在海市,方便了景瞬回家住。   景瞬勾着迟归的臂膀,说出自己的集训通告,“明天下午两点才开始。”   迟归瞥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现在才九点。”   景瞬当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暗示,也有些蠢蠢欲动,“狗宝呢?小心它又生气。”   “天天黏着Eone,睡在隔壁那幢呢。”   迟归蹭了蹭景瞬的颈侧,正准备有下一步动作,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震动。   早不来,晚不来。   “……”   “……”   迟归和景瞬同时沉默,但在看清来电显示后,同时多了一丝正色。   秦烨?   迟归接通,“喂。”   电话那头传来秦烨的声音,“迟归,有空吗?我们聊聊。”   迟归反应过来,语气微沉,“查到了?”   秦烨果断砸下一道惊雷,“嗯,迟源的死是人为。”    第88章   十分钟后。   秦烨带着虞臻进入了北馆二楼的小书房, 迟归与景瞬早已经下楼,静候他们的到来。   书房的门轻轻关上,形成出一片熟悉而封闭的空间, 三月的夜风悄然从窗户缝隙渗入, 带来一丝凉意。   迟归和秦烨对上视线,直切主题, “怎么查到的?”   景瞬将提前泡好的果茶递给好友虞臻,才在迟归身旁坐下, 一起等待着秦烨即将展开的重磅分析。   自从除夕那晚提及迟源当年的“意外事故”后,迟归就让陈易铭将相关的资料整理了出来,并悉数发送给秦烨,全权委托对方进行深入调查。   原本以为时隔多年,事故相关的搜查过程会异常艰难。或者有可能只是他们的误判, 最终会白忙活一场。   没想到才过去一个月, 秦烨就板上钉钉地告诉他们——   他们没猜错!   迟源的死因就是人为!   秦烨拿出手机,将手下线人调查到的消息文档全部发进了四人群里,这个群聊原本是虞臻和景瞬用来日常聊天的, 他和迟归几乎不在群里说话。   趁着迟归和景瞬点开文档的功夫,秦烨示意,“你们先看看。”   迟源的学习成绩并不理想,在父母的安排下,他高中就已经去了海外。   孙丽曼对这位亲生儿子的溺爱无以复加,迟源去国外读书,她直接远赴,全程陪伴左右!   “迟源出国后,虽然花钱大手大脚、尽情享乐,但在孙丽曼的管束下, 他结交的玩伴多半是家庭出身不错的富二代。”   这群人纨绔归纨绔,但做事还算有底线。   直到迟源花钱走后门、上了大学,孙曼丽的娘家父母又接连生病,她才不得已先回了国。   “也就是从大一开始,迟源的身边逐渐出现了一些不学无术的三教九流。”   “……”   景瞬正好划到了文档里的照片,就听见秦烨说,“第一张照片里刺猬头的男生叫雷克,曾是英国欧凡俱乐部的签约赛车手,后来因为吸/毒严重影响了比赛,他不但俱乐部开除,而且还被官方终身禁赛。”   没了收入来源的雷克曾经短暂戒过毒,并且在一家越野卡丁车场地当了安全教练员。   虞臻这会儿同步知道消息,问,“他和迟源是怎么认识的?”   “迟源曾经和一群富二代朋友们,前往这家越野车场开过派对,并且认识了雷克的’妹妹‘,卡蜜拉,也就是照片里的金头发女孩。”   景瞬看着雷克和卡蜜拉的照片,总觉得这俩兄妹毫无相似之处。   紧接着,他就听见迟归一针见血地问,“迟源是不是看上卡蜜拉了?她就是那场’意外‘车祸里死里逃生的女伴?”   秦烨说,“对。”   “雷克和卡蜜拉是重组家庭,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卡蜜拉那会儿在车场兼职打工,是迟源主动上去搭讪的。”   卡蜜拉是赛车迷,还当过好多赛事的赛车宝贝。   大概是为了吸引卡蜜拉的注意力,迟源孔雀开屏般谎称自己对赛车也很感兴趣,在女方甜言蜜语的吹捧下,他脑子一热就重金购买、组装了那辆赛车。   而承担中间方的人,是雷克。   秦烨眸底晃过一丝幽光,提醒,“有意思的是,迟源购买赛车的费用远超于市场价。”   虞臻接话,“中介商赚差价了呗?”   “是。”   秦烨再冷酷的脸,对着自己的爱人总能释出笑意,“一开始,卡蜜拉就是看重了迟源的钱包,暗中联合雷克从他这边坑了钱。”   渐渐地,他们开始主动黏上了迟源,隔三差五邀约对方聚餐。   与其说是聚餐巴结,不如说是在享受这一免费的提款机。   景瞬眉心微蹙,和迟归对视了一眼,“那怎么确认他们和车祸扯上关系的?”   秦烨直说,“迟源出事后,雷克、卡蜜拉在内的五个人都接受了警方的调查,就像你们之前知道的那样——”   这群人因为劝酒之类的行为,所以被关过一阵。   雷克作为这场飙车事故的带头人,被判了两年零五个月,而卡蜜拉等人被判三个月到一年不等。   “我的线人顺着他们出狱后的时间开始调查,发现雷克出狱后和卡蜜拉在一起了,而且两人还在结婚后的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女儿。”   “……”   外国人都这么开放的吗?   虞臻的下巴都惊呆了,“他们不是重组家庭?”   “是重组家庭,但他们的父母没领证,得知两个孩子接连入狱后,相互怪罪着就散了。”   其实,卡蜜拉对雷克一直就抱有别样的、异于兄妹的好感,而在雷克出狱后,唯一愿意陪着他的人就是卡蜜拉。   渐渐地,两人戳破了这层窗户纸,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可惜,他们的女儿一出生就患有罕见疾病,为了延长女儿的生命,这两年,夫妻两人花光了手头为数不多的积蓄。”   “现在的雷克在一家汽车维修厂里工作,下班后还要兼职打工,和以前比起来,简直脱胎换骨了。”   秦烨派去的线人就是借着“修车”、“组装”的名义和他认识的,还请他喝了酒。   女儿长期的医疗费用压迫让雷克过得很不如意,那位线人辅修过心理,在雷克喝酒上头后,他轻易从对方的口中套出了很多被隐藏的真相。   “雷克和卡蜜拉等人一开始是把迟源当成ATM机对待,纯纯就是玩乐的狐朋狗友。”   “直到半年后,有一位华国男人暗中找上了他们,对方声称只要他们能想办法把迟源弄残,就会给上一百万英镑作为报酬。”   景瞬换算了一下汇率,“还真是大手笔。”   仅仅致残而已,就舍得花上这么多钱,一般的人家是真出不起。   “当时,雷克毒/瘾复发,是急需用钱买粉的时候,哪能抵挡这种极致的金钱诱惑?”   “于是,他将这事透露给了同样贪财的卡蜜拉,兄妹两人一番密谋,暗中和那位华国男子达成了合作协议。”   华国男人为了取信他们,托人直接给了一套价值三百万的珠宝,作为定金。   迟归眸光闪烁,“所以,警方一开始没有查到任何线上交易?”   秦烨点头。   虞臻超小声吐槽,“海外的办事效率,本来就差,这么一来,查不到也正常。”   “雷克本来就很懂赛车,要在迟源的车上动手脚简直轻而易举,两个月后,他们找准了时机,先是让卡蜜拉邀请了迟源喝酒。”   等到上头到一定程度后,一群人又吹又捧着要去禁行飙车。   雷克改装了迟源车上的方向盘和座位卡扣,又让熟知情况的卡蜜拉坐在副驾恶意引导,而刹车片底下暗藏了一块白蜡阻件。   秦烨说,“他们一开始只是想利用’刹车片失灵‘的事故,对迟源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但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完成超出了预料。”   迟归冷笑。   他们是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做到百分百地精准把控事故结果?   “撞上桥墩后,迟源的双腿被卡住不能动弹,但车头随之燃起的大火把卡蜜拉被吓坏了,她连忙逃到车外。”   “没多久,车辆就直接爆炸。”   一场大火不仅夺去了迟源的生命,也将车辆烧成了空壳。   雷克和卡蜜拉很慌,但幕后之人让他们咬死之前的说辞,并且承诺,只要他们顶下这件意外事故的责任,尾款不仅照给而且翻倍!   很显然,警方什么都没查出来,只是认定了这是一场醉酒意外事故、草草结了案。   说起来,这本该是一件很好查明真相的案子。   可惜,沉浸在丧子痛苦中的迟仁聘和孙丽曼没有深入去查!迟鸿老爷子更是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   之后,他得知了不成器的儿子可能还有孩子流落在外,于是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找到迟归并且严格培养了迟归。   迟源的死因真相,居然就这么掩盖了下来。   虞臻关心,“那尾款呢?”   秦烨说,“那个华国男人只让人给他转了很小一笔,雷克出狱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告那个华国男人。   但雷克手里缺少了关于对方身份的实际证据,又因为自己真正涉及的是杀人案,他不得不隐忍下来,不然他的牢狱之灾还可能继续。   好在,雷克一直藏着那套珠宝,变卖后,他也算有了一笔不菲的存款。   “一开始,雷克和卡蜜拉还是放纵享受,等到孩子出生后,一切就变了。”   他们性情贪婪、行事不靠谱,但新生命的到来竟然改变了他们。   雷克在醉酒后,对着线人崩溃大哭:   他怪自己造孽太多,全都报应在了孩子的身上!   而他女儿后续的手术费以及治疗费,到现在都还没有着落!   虞臻喝了一口果茶,“那个华国男人是谁?雷克知道吗?”   “雷克说,自己曾经见过那个华国男人两面,但一直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和身份。”秦烨看向书桌前的迟归和景瞬,“你们应该有答案吧?”   “……”   有吗?有的。   景瞬和迟归的心里都有一个目标人物——   如果当年这件事情真和大房脱离不了关系,那“华国男人”就很有可能是林御风?   秦烨继续提醒,“我的线人说,爱女心切的雷克现在正缺钱,只要给够了利益,他极大程度愿意出面作证当年的事,哪怕代价是自己坐牢、甚至判死刑。”   “那还等什么?”   虞臻连忙说,“景瞬、迟归,你们赶紧的!”   话音刚落,两人就异口同声地说,“不。”   虞臻愣了,“啊?”   景瞬看清好友的疑惑,代替解释,“不行,迟源这场人祸从头到尾就和迟归没关系,查归查,但我们没必要把自己牵扯进去。”   迟归听见恋人的考虑,眸底晃过一丝赞同的光,“谁惹出来的祸,谁心里有仇有恨,让她们掰扯去。”   秦烨跟着反应过来,“也是,你们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了?”   迟归看向景瞬,明知道恋人的想法很可能和自己一致,还是问,“你怎么想?找谁?”   “迟仁聘年老容易犯糊涂,孙丽曼要是知道儿子的真实死因,可能会失去理智、打草惊蛇,和迟源有着血缘关系,这会儿还能担得起事的,不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景瞬简单直白地分析了一通。   迟归唇角微晃,“嗯,我找迟盈。”   他们只负责把真相和证人交到迟盈的手上,至于对方要怎么做,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   次日中午。   迟盈抬眸确认了一眼这家法式餐厅的名称,走了进去,高跟鞋落在黑色的大理石面上,发出格外清脆的动静。   正值午餐时段,然而这家餐厅却异常冷清,不见一位客人。   有侍者走了上来,“是迟三小姐?”   迟盈微微颔首。   侍者像是早就得到了嘱咐,立刻说,“迟董已经包场了,请你随我来。”   “……”   迟盈没有说话,眉心掠过一丝并不明显的警惕,跟着侍者往里走。   年后,她就已经被迟仁聘安排进了集团总部工作,对此,迟归一直就没有发表任何意义,也没有在工作上特意刁难她。   他们两人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妹,但几乎没有多余的交际。   直到今天早上,迟归的行政助理韦迪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将这家法式餐厅的名片递了上去——   “三小姐,先生想要约你今天中午见个面。”   “……”   见面?   什么事在总部不能说?还要避开人到外面来?甚至得包场?   迟盈带着满腹疑问,在侍者的带领下,她终于看见了靠窗坐着的迟归。   “迟董,三小姐到了。”   侍者说完,飞速退下。   迟盈对上迟归深不可测的瞳色,下意识地瞥开了目光,她调整自己的呼吸,故作平静,“找我什么事?”   对着迟归,她喊不出一声“哥”。   当初,迟归认回迟氏时,她尚且年轻,迟氏众人开始内斗时,她又被父母保护了起来,从未正面和迟归有过交锋。   直到迟归掌权后,她才从外人的口中了解到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冷酷,铁血,不近人情。   别说是旁支亲戚,就连直系的大房一家都被逼出了集团!从他身上,捞不到一点儿好处。   正想着,迟归下颚微抬,示意,“坐下聊。”   迟盈只好见招拆招,先顺着他的意思坐下。   迟归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语气没什么起伏,“要吃点什么吗?这家店的法餐不错。”   “不用。”   迟盈拒绝得也干脆。   迟归轻啜了一口咖啡,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迟婷最近和你似乎走得挺近的?年后,你们还私下聚了三次餐?”   “……”   迟盈眸光骤变,“你让人跟踪我?!”   迟归对上她隐隐含着不悦的审视,并不避讳解释,“不是跟踪你,是派人看着他们,大房一家子的小心思太多了,我猜,他们始终觊觎我现在的位置。”   迟归防范于未然,自然要盯紧他们。   面对这一说辞,迟盈没有再追问下去。   迟婷确实觊觎迟氏董事长的位置,她想要联合迟仁聘、迟盈手中的股份,再游说其他高层股东,在下一次的股东大会上压制迟归、取代他的董事长位置。   但迟盈才刚进入集团,她不想太快得站队任何一方,所以暂时还保持着中立。   毕竟以迟归过往的实力来看,他是不会那么容易被人赶下台的!   迟盈隐去内心所想,“你喊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套话?”   “不是。”   迟归否认,用眼神示意桌边的一叠文件夹,“你先打开看看,自然知道原因。”   “……”   迟盈犹豫了两秒,心中的戒备愈发强烈。   她拿起迟归桌旁那厚重的文件夹,随手翻开第一页。   仅一眼,迟盈的瞳孔便剧烈颤动,她深呼一口气,“你这是哪里来的?”   迟归轻轻放下咖啡杯,身体稍向后靠,语气虽平静却隐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现在要做的是看清这份文件里的每一个人、每一行字,然后再告诉我,你要不要深究下去。”   “……”   迟盈没再说话,全部的注意力都不受控地落在了文件上。   她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浏览着这份详尽的调查文件,紧握文件夹边缘的手指失了血色,表情也从最初的难以置信转为震惊,最终变为愤怒。   直至看完全部内容,迟盈内心对迟归的警惕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当年那场人为车祸的痛苦和仇恨。   “我哥的死,不是他自己醉酒造成的意外?而是大房一家子设计害我哥?”   迟源是她的亲哥哥!   对方的离去本来就是她心头难以消除的遗憾!   现在这份调查文件却告诉他——自己的亲哥哥很有可能死于家族的阴私谋害?!   迟归不说绝对,“你可以自己去调查,上面有雷克在英国的住址和联系方式,至于得到真相后,你想要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   迟盈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你为什么查这件事?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迟归不回答,觉得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迟盈是个聪明人,她从迟归的沉默中迅速冷静下来,眨眼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份文件里的内容一旦坐实,她和母亲孙丽曼是绝对不会放过大房一家的!如果能够将对方绳之以法,那迟归就少了一份不必要的威胁!   即便在看迟归的眼中,大房一家的实力本来就不够看。   迟盈不介意对方“借刀杀人”,她用力合上文件夹,“谢谢,我会尽快查清楚!”   迟归颔首,这才问,“顺便说说吧,你对迟氏集团有什么想法?”   “……”   想法?   迟盈对上迟归仿佛能洞察一切的视线,实话实说,“你放心,我对董事长的位置不感兴趣,我现在的实力还不够,不足以独立门户,所以想在自家集团求个安稳。”   迟仁聘是二婚,他比孙曼丽大了将近二十岁。   说得现实点,夫妻两人的感情并不好。   自从失去儿子这个依仗后,孙丽曼的天就已经塌了一半,这个家对她来说是监狱。   “我外公外婆已经去世了,我只想要保护我妈,让她晚年可以过得安稳些,但凡我有能力自立门户,我会带着她出去单过。”   迟盈没有很大的欲/望,在她看来,安稳才是幸福的前提。   迟归从她的眼中看不出谎言的迹象,于是说,“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联系我助理,只要你们不对我身边的人动歪心思,我就不会管你们。”   三言两语间,已经说明了态度。   迟归眸光微闪,纵观全局地提醒,“下个月,老爷子过寿,大姐和姐夫最近用心操/办,那天会是个好日子。”   迟盈当即明白过来,眼底晃过一丝少见的犀利,“是,好日子,我先走了。”   她现在没有心思吃饭,只想要尽快调查清楚这件事。   迟归没有阻拦,目送着迟盈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去。   直到确认迟盈离开餐厅,景瞬才从拐角处“隐匿”的一桌起身,走了过来,“谈完了?”   迟归应下,“我这个三妹,看上去是个聪明的。”   景瞬将刚才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嗯。”   迟归拉着恋人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关切,“快十二点了,饿了吗?”   景瞬笑着说,“嗯,我刚才点了不少,厨房那边应该做好了吧?”   迟归当机立断按下服务铃,示意侍者上菜。   这家餐厅是景瞬种草想吃的,迟归考虑到他的演员身份所以才豪气选择了包场,见迟盈不过是顺带的事。   很快地,侍者就将精心烹饪好的法餐送了上来,香气四散。   迟归拿起一旁的湿毛巾,亲力亲为地给恋人擦了手,又吻了吻他的手背,“饿了就快吃,待会儿送你去集训,来得及。”   “好。”   景瞬趁着侍者转身离开,凑近迟归,迅速吻了吻,“谢谢予哥。”   迟归没舍得让他后撤,毫不客气地加深了这个吻,“不客气,宝宝。”    第89章   四月初, 作为迟仁聘寿宴的举办场地,经过精心修缮和布置的云岚私人山庄焕然一新。   作为这次寿宴的筹备方,迟婷和林御风为了得到迟仁聘的欢心, 可谓是付出了百分百的精力。   寿宴的邀请函发遍了整个海市的上流圈层, 甚至连帝京、澳港等地的豪门世家也收到了专门的邀请!   论起排场,是华国近十年之最!   愣是看惯了大场面的宾客们在踏进私人山庄后, 忍不住连连称奇。   “我以为几年前的认亲宴已经是顶配了,没想到这会儿迟老爷子的寿宴派头更大。”   “听说啊, 大房那夫妇为了这次的寿宴,花费了将近三千万!”   “真舍得下血本,要我说啊,还得是女儿好,愿意花钱操持这些, 生儿子有什么用啊?”   “我听说, 迟归对这事一点儿表示都没有,本来寿宴是想在迟氏老宅办的,还被他一口回绝了。”   “哎, 毕竟是半路捡回来的孩子,没什么亲情,哪里有点当儿子的样子?就是手上捏着权势,才没人敢反驳。”   “别说了!”   有人短促制止,往右递去一道眼神暗示,正在高谈阔论的宾客们纷纷偏头,正好对上了一行四人的身影——   迟归被侍者请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一套私人订制的西装,纯黑色的面料包裹住了他高大强健的体魄,给人一种极其强悍的气场压迫。   唯有领带和袖口处的那点深蓝色,缓冲了他身上的冷意。   景瞬就站在迟归的身边, 气质却截然相反。   他穿了一套极简的米白色西服,领口处系着一根深蓝色的飘移丝带。袖口上点缀着一枚蓝色系的鲸鱼袖针,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光。   如果说,迟归给人的感觉是万年不化的冰川,那景瞬给人的感觉就是暖阳下的初雪,清冽却柔和。   但凡有人懂得穿搭设计,那就会发现——   两人的黑白西装出自同一位设计师之手,就连同色系的领带和飘带、袖口上的浪花和鲸鱼袖针,也是情侣装的打扮。   除此之外,秦烨和虞臻跟着过来看热闹了。   周围宾客们的视线凝固了好一会儿,压低的议论声才如流水般铺开——   “我还以为迟归不来了呢!他和大房、迟老爷子一向处不来吗?”   “你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总得过来做做样子。”   “边上那位是景瞬吧?上回见他还坐着轮椅呢,没想到真的被治好了?”   “他和迟董的确是那种关系吧?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迟董包养闹着玩呢,没想到这都一年了,两人还在一起呢。”   “嘁!一个靠买屁股上位的小明星而已!早晚得玩厌丢掉!你们还以为是真爱啊?要不然再过个几十年,迟氏家财谁来继承啊?”   说这话的人是赵氏金融的董事长,他和大房一家私交甚好。   他不敢直面“攻击”有权有势的迟归,只好将恶意发散在了他的“小情人”身上,将景瞬视作可以任意贬低的对象。   在赵董事长看来,娱乐圈里的明星为了维持自身的光鲜亮丽,他们会不择手段往上爬。   这些人是蛆、是老鼠、是臭虫!   真正的权势和资本只要一出手,就能捏死他们。   边上的友人劝道,“好了,别说了,让迟董听见就不好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   赵董事长和迟归等人隔着些距离,说话声也不高,还借用酒杯掩饰了自己开口的嘴型。   他有自信,对方根本不可能听到他的恶意编排。   只是,赵董事长完全忽略了自己眼中的恶意和轻蔑,好巧不巧,已经全然落入了迟归的眼中。   “……”   迟归眼中寒光浮动,对着领路的侍者说,“喊人过来,把赵财生赶出去。”   侍者立刻招手,喊来宴厅四周的保镖。   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强力壮的黑衣保镖们直接架住了赵董事长,二话不说将他往宴会场外拖。   赵董事长错愕挣扎,“你们做什么!我是客人!放开我!”   直到被拖拽着路过了迟归和景瞬等人,他才喊道,“迟董!迟归!你没有权利赶我出去!我是婷总她们请来的贵客!”   今天这场寿宴,迟婷才是东道主!迟仁聘才是主人翁!   迟归有什么权利越过他们父女,将他这位宾客拉出场外?   迟归眼眸微眯,其中迸出的寒光足以封喉,“云岚山庄是我送给景瞬的私产,我赶你出去,还需要和他们报备吗?”   “……”   景瞬愣了愣。   赵董事长所有的质问都卡在了喉中,最后只能涨红了脸,僵着身体被保镖们强硬拉了出去。   其他宾客看见了这一变故,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替赵财生多说一句话。   他们早该知道的!   现在的迟氏依旧是迟归当家做主!越过谁都不能越过他!   迟归处理完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微微抬起自己的右手,看向景瞬。   景瞬立刻明白恋人眼神里的询问,一点儿都不抵触地牵住了他的手,笑了笑。   “走吧。”   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他们先去休息室。   一分钟后。   独立休息室内的门轻巧合上,跟随前来的虞臻第一时间去了角落的甜品区,还不忘拉着秦烨一起选择。   景瞬看向迟归,忍不住追问,“云岚山庄什么时候就成我的了?你为什么对刚才那个人这么说?”   “这山庄本来就是迟氏的资产之一,早在认亲宴那天,爷爷就已经把这山庄无偿赠送给我了。”   只是迟氏的财产实在太多了,迟仁聘并不关心迟归,所以不知道有这么一遭。   “迟仁聘应该是觉得,我会不同意他们在迟氏老宅举办寿宴,才给迟婷和林御风指了这片山庄。”   自从上次认亲宴后,云岚山庄就一直空闲着,迟归懒得公示打理。   常年驻扎在这里的管家和佣人只当是迟氏的财产,所以迟婷花钱派人来修缮、要求作为寿宴主办地的时候,他们直接就配合了。   等到这件事情传回到迟归的耳朵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拒绝。   虞臻挖了一口小蛋糕,转过身来说,“迟归,你果然是奸商,用迟婷他们的钱免费换新自己的私产。”   迟归没否认,继续解释,“赵财生和大房走得很近,两次三番暗中和集团作对,被当枪使了还不知道,他私下不止一次在酒桌上大放厥词。”   至于那些下作的编排言论,要多恶臭有多恶臭。   “我这段时间稍微’温和‘了一点儿,大房又借着操持寿宴一事笼络人心,有些人就容易拎不清状况。”   这不,像赵财生一溜的人还以为大房已经能够跃到迟归的头上了。   秦烨看得分明,“你这是杀鸡儆猴。”   明知道今天寿宴的东道主是大房,他却一来就故意给下马威、杀杀他们的锐气。   迟归点头。   他对着景瞬说,“我的就是你的,这山庄是我们二次重逢的地方,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就找人过户到你的名下。”   之所以当众这么说,就是为了给宾客们提个醒——   他迟归对景瞬是认真的!恋人绝非他们可以随意贬低和编排的对象!   景瞬露出笑意,“我不需要这些,就放在你的名下吧。”   他想要的,是迟归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仅此就足够了。   虞臻莫名又被他们秀了一脸,觉得小蛋糕都不甜了!   他将吃剩的甜品塞到秦烨的手里,迫不及待,“寿宴什么时候开始?我等不及要看热闹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迟仁聘的声音,“这个逆子在哪里呢!把门给我打开!”   “……”   景瞬侧目。   与此同时,有人从外面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迟仁聘拄着拐杖站在门外,身边还跟着盛装打扮的迟婷。   此刻,父女两人的眼神出奇得一致,是扭曲却不得不掩藏的厌恶和怒火,显然是已经听说了刚才宴会大厅里的情况。   “……”   来得真够快的。   这腿脚还拄什么拐杖啊?   秦烨瞳孔深处晃过一丝揶揄,他拉着自己的爱人后撤、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不参与这场即将到来的家庭争执。   迟归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不懂敲门吗?”   “你!”   迟仁聘用拐杖重重敲了一下地面,不由分说地指责:   “迟归,你还懂不懂得分寸、知不知道礼数!今天是我的寿宴,在场所有人都是我请来的宾客!”   “你倒好,一来就替我赶人!我迟仁聘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忤逆不孝的儿子!”   “我现在是真的后悔,当年就不应该告诉你爷爷,就应该让你在外面自生自灭!”   “省得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来气我!”   “……”   景瞬听见这些厉声漫骂,忍不住蹙眉,他刚准备上前替恋人理论。   迟归却抢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指腹摩挲间带着温柔安抚,“瞬瞬,没事。”   景瞬不说话了,反手和迟归十指紧扣,暗中给予支持和安慰。   迟仁聘看见两人手部的亲密动作,越发荒唐膈应,“迟归!你现在就带着这狐狸精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寿宴!”   陪同的迟婷不说话,眼底却流露出一丝畅快。   迟归和景瞬的行事越是不遮掩,就会越发引起迟仁聘的厌恶,如此,对方也会越偏向她们大房。   迟仁聘还在喋喋不休,“我告诉你!你别以为现在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拿着掌家权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   迟归这样的儿子根本没用!还不如迟婷这位大女儿来得孝顺、靠谱!   迟婷身上留着他的血脉,林御风又是入赘,迟盛喊他爷爷,怎么不算是他的嫡亲一脉?   迟仁聘已经决定在这场寿宴之后,动用自己的一切人脉和股份将迟归拉下马!   迟氏董事长的位置早该换人了!   “是吗?那你信不信——”   面对迟仁聘劈头盖脸的指责,迟归表现得很平静。一群废话而已?听不听都没什么区别。   “我现在就可以报警说你们私闯民宅,直接结束这场还没开始的宴会?”   “……”   迟仁聘噎住,握着拐杖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他也是才知道,云岚山庄早在八百年前就变成迟归的私产了,而不是他名下的所有物!   迟婷眸光微晃,连忙安抚拍打着父亲的后背,温声安抚,“爸,今天是你的寿辰,你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气坏身子。”   直接结束这场寿宴?那怎么行!   为了这次寿宴的排场,她足足耗费了三四千万,以此来换取父亲手上集团股份的转让使用权!   父女两人早已经商量好了——   待会儿一开场,迟仁聘就会当众宣布“股权转让”这件事,不仅如此,她还要宣布另外一件是关于宝贝儿子的喜事!   迟归仗着集团董事长的名义,常年暗中打压大房,忍无可忍的迟婷暗中联合其他人,试图将迟归赶下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无论如何,她要在今天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带着这个想法,迟婷越发“劝”起迟仁聘。   迟仁聘哪里看不见长女的眼神暗示,他知道以迟归的性子,真的有可能提前结束这场寿宴,不得不忍耐下来。   行!   等过了今天!   他看着这逆子还能猖狂多久!   “爸,大姐——”   边上又传来了一道声音,迟盈踩着高跟鞋走了上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宴会厅了。”   迟仁聘有台阶就下,点头,“知道了。”   迟盈和休息室内的迟归对了一道隐晦的视线,又挪开。   她没有和这位名义上的兄长打招呼,反倒和迟婷更为亲热,“大姐,我们一起扶爸出去吧?姐夫他们也到了。”   “好。”   迟婷察觉到迟盈的站队,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她得感谢父亲和孙丽曼对于迟盈的过度保护,对方常年待在国外,纯得像张白纸,压根不懂集团的势力划分。   她只需要打着“姐妹情谊”轻轻说上两句——   迟盈就轻易承诺了,愿意在下月的股东大会上给自己投赞成票。   迟仁聘拄着拐杖,在女儿们的搀扶下往外走。   他看向一旁搀扶的迟盈,“你妈呢?还躲在家里不愿过来?”   迟盈视线下垂,轻声解释,“爸,妈实在是身体不舒服,今天就不来了。”   “哼!”   迟仁聘很不满意地数落,“无知妇人,也是个担不起大事的!”   哪有在自己丈夫的寿宴上不出现的?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就算是生病不舒服,那也得强撑着赶过来,替他应付宾客才对!   “……”   迟盈听见他对母亲的批评,嘴角的笑容淡了些。   “爸,孙姨人不舒服,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吧,这边有我们帮衬就够了。”   迟婷口上说着体谅的话,心里却不屑一顾——   孙丽曼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病!自从对方知道迟仁聘要将集团股份转交给大房后,整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消沉了下去!   听管家说,孙丽曼和迟仁聘直接分房睡了,整日避免不出,偶尔下楼一趟,总是头发凌乱,红着眼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也是,亲儿子没了,亲女儿又是傻白甜,丈夫的心偏向了大房的女儿、女婿和孙子,任凭孙丽曼年轻时再猖狂,这会儿在事实面前也支棱不起来了!   迟婷硬生生控制住了嘴角,才没露出上扬的弧度。   看吧!   但凡和她作对的!   终究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迟婷沉浸在自己即将到来的成功中,殊不知迟盈垂落的眸底晃出一丝痛苦,化成一把名为复仇的利剑,就快要出鞘了!   景瞬等人在休息室里吃饱喝足,等到外面宴会开场的喧闹声传了过来,才两两结对地往外走。   迟归一出现,迅速吸引了一大群宾客的注意力。   不久前,赵财生的事情给他们狠狠上了一课——   大房花了再多的钱、撑再大的场面,但现在迟氏当家做主的人还是迟归!   还有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陪同在迟归和景瞬身边的秦烨,居然是澳市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估计另外一位长相可爱的小卷毛,也是哪家身份矜贵的少爷!   众人抱着近乎一致的想法,对着迟归等人露出了恭敬示好的一面,不敢再妄加议论得罪。   人群中心的迟盛感受到了周围人视线的转移,不由自主地跟着看了过去——   穿着米白色西装的景瞬很是惹眼,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存在,时隔一年,对方已经完全脱离了轮椅的禁锢,脸上再也没了颓废阴郁。   肤色白里透红,从脸颊一路没入微微敞开的领口,腰身被西装勾勒得出来,像是一伸手就能拢住、轻易带入怀中。   景瞬和迟归挨得很近,毫不避讳在人前的亲昵,后者低头和他耳语什么,那双桃花眼里霎时充斥着流动的温润光彩。   “……”   自从在男人身上得到别样的滋味后,迟盛不止一次在梦境里梦到景瞬。   他想着自己驰骋在对方的身上,掐着对方的脖子,逼得对方呜咽求饶。   如今再次真人,这种欲/望瞬间翻涌了出来。   短短几秒,迟盛看得口干舌燥,下/腹出现一种莫名的火热,他仰头将杯中的冰镇香槟一饮而尽,以此来避免自己在人前的失态。   迟盛有种莫名其妙的不甘和悔意,早知道自己会变得男女不忌,当初就应该好好哄着景瞬、想尽办法把对方骗上自己的床、玩个尽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远观臆想。   不!   不对!   如果能将迟归从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上拉下来、让迟归失去一切的权势,他是不是就有机会“抢”回景瞬?或者拐着弯地强上了他?   想到未来还有这种可能性,迟盛顿时血液都沸腾了,下一秒,迟归冷冰冰的眼神就准确无误地刺了过来。   “……”   迟盛霎时从头冻到了脚,他慌忙地移开觊觎的眼神。   另一边,迟归不由分说地伸手圈住了景瞬,声线藏着不悦,“失策了,不该带你过来。”   景瞬看见了迟盛,也知道迟归这会儿在不爽什么,他指尖暗戳戳地勾了一下恋人的手背,轻笑,“别理他,我们看戏就好。”   迟归感受到手背上的酥麻,紧绷的神经稍缓,“嗯。”   秦烨低声询问,“迟婷边上站着的那对中年夫妇,还有那个年轻女孩是谁?”   迟归这才微微挪转视线,仔细辨认。   不出五秒,他就有了答案,“男的是钱氏集团的掌权人,钱戌晖,身边是他的夫人。”   秦烨眉梢微挑,“钱戌晖?就是海市企业排在第二的钱氏?做航空产业的?”   “嗯。”   迟归低声说,“那年轻女孩我之前没见过,不知道。”   景瞬观察入微,“她好像很紧张,双手一直紧紧攥着酒杯,眼神来回张望,很很不自然。”   被迫站在宾客中心的年轻女孩没注意到景瞬等人的注视,此刻的她像是一只束手无策的羔羊,想要逃,却始终找不到可以逃跑的机会。   她叫钱荔,是钱戌晖的私/生/女。   虽然她很早就被认回了钱家,但钱戌晖的正牌夫人潘袁一直看不惯她,处处给她使绊子。   钱荔知道自己的出身被冠上了“原罪”,这些年,她习惯了在家里逆来顺受,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独立赚钱、离开这个不欢迎她的家庭。   结果,她好不容易熬到了快毕业,一个“噩耗”又砸在了头上——   钱戌晖和他的妻子潘袁一致决定,要她和迟家少爷迟盛订婚,并且要在今天宣布两人的订婚喜讯!   能力尚弱的钱荔几度反抗,却始终逃不过家里控制,她只好私下打听迟盛,才惊恐地发现:   迟盛从十六岁开始就已经玩弄女/人!什么小网红、什么名媛几乎是来者不拒!脏得要死!   这事已经在海市千金圈里传遍了!   因此,哪怕迟盛早就到了适婚年纪,但没有哪家豪门愿意和他联姻!   钱荔知道潘袁是故意的,而她的亲生父亲钱戌晖和迟氏大房私下谈妥了联姻交易,就打算这么把她“卖”了!   心如死灰的钱荔不想去看迟盛,怕脏了自己的眼睛,她环顾四周,心里绝望越来越浓——   老天啊!   谁来救救她!    第90章   眼看着宾客已经悉数到齐, 迟婷和丈夫林御风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给宴会开了场。   夫妻两人一左一右地陪伴着迟仁聘,尽显孝心, “爸, 客人都已经到齐了,您是这场寿宴的主人翁, 要不,我们陪你上台说几句?”   迟仁聘对女儿和女婿的恭敬态度很受用, 故作姿态地点了点头,他步履稳健地踏上预先布置好的寿台,手中的拐杖仿佛成了点缀的装饰。   迟仁聘望着宴厅里乌泱泱的上百号宾客,对上他们投来的注视,内心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曾几何时, 作为迟氏直系唯一的长子, 父亲迟鸿对他的管教算得上严厉。   从读书到工作,从头婚到二婚,可以说, 他人生中的无数次重大抉择一直被迟鸿深深掌控着,从来没有过自由支配的权利。   所有人都说他是迟鸿的儿子,而并非迟仁聘。   迟仁聘一直活在父亲的掌控和鞭策下,他不敢反抗,只能不断地催眠自己——   熬着吧!   他总归是名正言顺的迟氏集团继承人,总有熬到头的时候!   就这么日复一日,迟仁聘始终未能迎来自己当家做主的那一天。   父亲迟鸿的身体状况依旧硬朗,即便年事已高,对方也未曾退居幕后,而迟仁聘则始终笼罩在严厉“父爱”的阴影之下。   后来, 他最宠爱的儿子迟源意外去世,流落在外的迟归又被找回!后者明明是他的儿子,但行事作风都像极了迟鸿,还直接被当成了接班人培养。   以至于到了最后,迟归跃过了他,接替了本该属于他的迟氏董事长的位置!   这些年,迟仁聘成了外人口中的“迟老爷子”,但他又活在了亲生儿子掌控的阴影下,越活越憋屈!   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拥有这么大的排场、享受众人仰视的快感,一想到这些都是女儿和女婿帮忙操持、安排的,迟仁聘就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与其将迟氏集团交给油盐不进的白眼狼迟归,还不如助力大女儿夺走董事长的位置,反正女婿是入赘的,迟盛是他唯一的孙子!   将来哪怕娶妻生子,那也是他们迟氏的血脉!   大房一家才是会真正孝顺他的人!往后的每一年,他都要享受真正意义上的“迟老爷子”该有的尊敬!   迟仁聘越想越觉得振奋,精神矍铄地接过了侍者递来的话筒,“诸位下午好,感谢各位前来参加我的寿宴,也感谢我的大女儿、大女婿为我操/办的这一切。”   “借着寿宴这一契机,我想和在场众人宣布一事——”   “即日起,我会将我手中持有的迟氏集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全权转赠给我的长女迟婷!”   这斩钉截铁的宣告一落地,顷刻激起了全场宾客们的惊呼。   要知道,迟氏集团的总市值超上百亿!   迟老爷子旗下一共有三位儿女,这会儿居然全部就给了大房一家?这站队态度也太明确了吧!   秦烨眉梢微挑,觉得这位迟老爷子简直又愚蠢又盲目。   他低声和身边的迟归说,“我算是能理解,迟鸿老爷子为什么会越过他、直接来栽培你了。”   迟仁聘鼠目寸光,更没有看人的本事,再大的集团产业放在他手里,那都是走不长远的。   虞臻不懂豪门里的弯弯绕绕,发问,“为什么?”   秦烨点拨,“你设想一下,你老了之后,靠自身已经不能创造任何价值,唯一的依仗就是你手中紧握的财产积蓄,儿女看似孝顺,内心却都在觊觎这笔钱财、企图占为己有。”   “在这种情况下,你会选择在什么时候把这笔钱交出去?”   虞臻说,“那肯定是在年老快死的时候,遗嘱不就是这么来的吗?过早把自己的积蓄交出去,儿女们得到钱后就原形毕露了怎么办?”   真要是遇上不孝顺的,不就是自寻死路?   秦烨饮了一口酒,笑道,“这不就对了?你看着大房一家,像是真心实意给老爷子尽孝的人吗?我看这顶了天的寿宴排场,有且仅有这一次了。”   花费三四千万的寿宴,就换回市值上百亿的迟氏集团股份?啧啧,不知道是谁亏谁赚!   哪怕早就得知了大房的企图,但景瞬在听见迟仁聘完全歪屁股的宣告后,还是蹙了蹙眉心,“予哥,没关系吗?”   他是不在意迟归能否稳坐董事长一位。   哪怕恋人真卸去了职务,自己也能接通告、拍剧赚钱养家。   他只是在担心,大房一家早就做过丧尽天良的祸事了,未来也会为了赶迟归下台而不择手段。   迟归低声安抚他,“跳梁小丑,没什么好恐惧的。”   “……”   迟婷没有读心术,不知道迟归的真实想法。   她享受着众人或惊讶、或羡慕的目光,连日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稳稳落地,稳了!   大房手里本来就攥着百分之五的集团股份,以后加上迟仁聘赠予的股份、迟盈帮忙站队的百分之五,以及拉拢的其他高层股东——   这下子,总算能在股东大会和迟归叫板了!   “谢谢爸对我们一家子的信任。”   迟婷眼中闪烁着泪光,不是因为感动,而是欲/望得到满足后、难以遏制的激动,“您放心,无论是我、御风,还是小盛,以后都会给您好好养老的!”   她做出虚假承诺,却在泪光的遮掩下显得情真意切。   迟仁聘看向大女儿,眼里满是认可,“小婷,你来说两句。”   迟鸿去世前,特意给他留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叮嘱他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前往不要立下遗嘱、转让给任何人。   只可惜,迟仁聘早已经将父亲生前的最后嘱托忘得一干二净!   他很满意这场寿宴的排场,那份早就备好了股权无偿赠予的协议,等寿宴结束后就能签署!   迟婷接过话筒,扫了一眼宴厅边上的迟归等人,志得意满地宣布第二件事,“既然如此,我也借着我父亲的寿宴,再向大家宣布一件喜事——”   “月底,我的长子迟盛将与钱氏集团的千金、钱董事长的爱女钱荔小姐举行订婚仪式,届时,还请诸位赏脸参加。”   一时激起千层浪。   台下宾客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前排中心位的迟盛和钱家众人,反应过来后就开启了一阵接一阵的恭喜:   “迟少爷,恭喜啊!”   “钱董,你这喜事藏得够深啊!居然一点儿没提前透露!”   “是啊是啊!这钱、钱小姐长得真漂亮,和迟少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平日在别家宴会上怎么没见到过?”   在场不少人见过钱家大小姐,却不是眼前的钱荔。   钱戌晖的妻子潘袁揽住了钱荔的后背,说谎打不草稿,“我们小女儿内向、脸皮薄,从小就躲着不爱出家门,所以平常都不怎么带出来参加宴会。”   “我和老钱也没想到,她居然和迟少看对眼了,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谈了小一年的恋爱。”   “这孩子们自己喜欢,我们做父母的自然支持。”   听到这儿,迟盛故作温柔地看了陌生的钱荔一眼,深情不已。   演戏什么的,他最在行了!   虽然不满意这桩临时安排的订婚,但迟盛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损失什么。   两家联姻是各取所需,钱荔看着就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乖乖女,好拿捏,订婚后也根本不耽误他在外继续玩女人、上男人。   “……”   钱荔察觉到迟盛投来的“深情”视线,又感受到潘袁游走在背后的手,看似亲昵、实则威胁,那触感宛如蛇信子般的阴凉发寒!   她整个人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骗子!   全都是骗子!   要是可以,她恨不得对着全场大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们以前是不让我出门、怕我抢了亲生女儿的风头!这场订婚也不是自由恋爱,是她一点儿都不情愿的商业联姻!   可在这种无人帮忙的场合下,她什么都不能说!   在场有年轻的富家少爷千金看见这一幕,心知肚明:   “哪门子的自由恋爱?现在谁不知道迟盛最爱玩了。”   “就是啊,他之前不是还和景瞬公开告白过吗?就是没成功,还丢了脸。”   立刻就有上了年纪的家长制止,“闭嘴!这种场合少说两句!”   他们都是混迹在商界的人精,那里能看不出这是各取所需的商业联姻?   先是拿到了迟老爷子的股份助力,后和海市排名第二的钱氏企业联手?大房的这两步棋就是冲着现任迟氏集团董事长去的!   这是要重新和迟归争个你死我活了?   思及此处,不少宾客投向迟归的目光中,悄然多了一丝戏谑。   “啧啧,迟归要是和景瞬来真的,就注定他没有子嗣后代,这不是自断后路吗?如果我是迟老爷子,也绝对不会把股份给他!”   “还是大房有前途啊,等迟少和钱小姐结了婚,再生下个一儿半女,那和钱氏的关系不就更稳定了?”   “我看啊,迟氏集团还得有新一轮的变动,且等着吧!迟归横不了多长时间了!”   “怪不得他今天一直站在边上呢?看来是提早知道这事,预判自己要被踢出局了?”   这几年来,迟归的行事作风一贯强硬。   虽然不敢轻易招惹,但有不少人都在暗自期盼他翻车坠马,这就是刻在人性深处的劣根!   “……”   这群墙头草!   景瞬看着时不时投射过来的恶意视线,眉眼渐冷。   他可以漠视娱乐圈网友对自己的恶意评价,却无法忍受这群道貌岸然的豪门人士对恋人的轻视。   恰时,台上的迟婷就开了口,“迟归,今天是爸的寿宴,你就没有什么祝福要说的?”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迟归,以胜利者的姿态,积攒了多年的恶气仿佛在这一刻吐了干净!   迟归的冷硬不减半分,甚至公然敌对,“没什么好说的,总有你们哭的时候。”   “哼。”   迟婷微不可查地冷笑。   站在台下的迟盛同样露出了鄙夷,却忍不住往景瞬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视线。   “大姐。”   站在台边的迟盈悠悠开口,推着一个小推车缓缓上前,“我也给爸准备了一份礼物,接下来的时间能不能交给我?”   她的眼神是柔和的、无害的。   “当然可以。”   提前宣告胜利的迟婷没有多想,她交出话筒后,和丈夫一块恩爱地走下台。   景瞬看着留在台上的迟仁聘,以及手握话筒的迟盈,眉心终于舒缓开来,“好戏开场了。”   等到快困的虞臻终于来了精神,倚在秦烨的身边看戏,“总算等到了!再不开始我都要困了!”   “……”   迟归和秦烨相视一笑,后者勾手招来边上的宴厅保镖,代替好友低声交代了几句。   …   迟仁聘的心情很好,微笑注视着自己同样疼爱有加的小女儿。   在他看来,迟盈和她的亲兄长迟源长相相似、脾性也相似,在事业上从来没有什么竞争心!   哪怕提早知道了自己要将手中的股份转给大房,迟盈也没有一句埋怨和不甘心,反倒是她母亲孙丽曼是个拎不清的,居然闭门不出和他冷战了半个多月!   他倒要看看,妻子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迟仁聘回过神,等待着小女儿给自己送上惊喜礼物,“盈盈,你给爸准备了什么?”   对方带来的推车被黑布遮挡了面貌,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迟盈对上偏心于大房一家、又享受着虚假追捧的父亲,笑容尽数褪去。   她第一次用目光审视着这位近乎陌生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问,“爸,你心里还有我哥吗?你知道我哥是怎么死的吗?”   ——唰啦!   她干净利落地扯下推车上的黑布,露出了里面物品的真实面貌。   一秒,两秒,三秒,全然哗然,惊呼声如同潮起!   迟仁聘嘴角的笑容僵住,瞳孔颤抖得厉害,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盈盈,你在做什么!”   推车之上,摆放着一张黑白相框——是迟源的遗像!   “我天!”   虞臻捂住自己的小心脏,看了看好友景瞬,又看了看迟归,“你们迟家人这么猛的吗?”   在父亲的寿宴上,拿出儿子的遗像!   这开场是不是太炸裂了!   迟归没急着接话,看向迟盈的视线多了一丝意料之外的打量,他拉住景瞬的手,低声说,“我好像,小瞧了我这位妹妹。”   站在前排的迟婷和林御风愣在原地,一时摸不清楚情况。   更别说宴厅上百号的宾客们,议论声根本不带掩藏。   “迟源都死了多久了?三小姐怎么带着亲哥的遗像上来了?”   “肯定是不满意迟老爷子将全部财产交给大房吧!这是公开质问呢?”   “不对!她刚刚是不是在问老爷子,迟源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说出了意外车祸,人毁车亡?”   “难道有隐情?三小姐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后方传来一阵阵的议论,汇总起来像是一道惊雷,砸得迟婷骤然瞪大了眼睛。   她连忙稳住自己微妙不安的心神,抬眸对上台上的迟盈,“三妹,别闹了,现在场合不对,有什么话我们私下说!”   迟盈一改之前的顺从,寒冷的眼光刺向她,“大姐,你慌什么?我倒觉得,现在的场合就是戳破真相的好时候。”   迟仁聘死死盯着迟源的黑白遗像,陈年的丧子之痛卷土重来。   迟源是他的儿子啊!   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   是和迟归截然相反、会讨他欢心的亲儿子啊!   迟仁聘攥住拐杖,鬼使神差地追问,“盈盈,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哥,你哥不是车祸死亡的?!”   “爸,哥是车祸死亡的,但这场车祸是人为!”   迟盈红了眼眶,带着爆发的仇恨指向了第一排的迟婷和林御风,“是迟婷他们俩夫妇,买凶设局害死了我哥!”   迟婷眼色骤变,“迟盈,你得了失心疯了吧!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没胡说!”   啪嗒!   身后的投影大屏骤然更改了画面,一则视频播放了出来。   景瞬认出视频中的来人,低声,“是雷克?”   “嗯。”   镜头里的雷克瘦得几乎脱了像,根本看不出昔日赛车手的影子,他的脸颊肉都干瘪了下去,眼下的黑眼圈更是证明了他长期处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   即便如此,他还是用标准的英语说道,“我有罪!”   “八年前,我和我的爱人在工作的车场认识了迟源先生……”   林御风慢了好几秒,总算认出了雷克这张脸。   他向来平静柔和的脸迸发出一丝紧张,扯过一旁的总管家吩咐,“赶紧让后台工作人员切断大屏!马上切掉!”   但没想到,总管家并没有听从他的安排,而是面不改色地抬了抬手。   六名身强力壮的黑衣保镖迅速挤过人群、走了上来,将迟婷、林御风、迟盛团团包围。   迟婷压住心尖不可控的慌张,“这是什么意思?”   迟归走了上来,睥睨间带着掌控全局的震慑力,“如你所见,这些保镖都是我请来的人,毕竟你们一家弄出这么大的场面,我总得保证宾客们的安全。”   山庄总管家一本正经,“不好意思,我们只听从先生的安排。”   早在半个月前,迟归就已经让陈易铭更换了保镖团队,眼下所有的侍者、保镖和工作人员都是他的人。   “……”   全场宾客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轻易插话!   他们都嗅到了有大瓜的气息!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反转了!   迟婷沉住气,第一时间看向台上的迟仁聘,“爸,他们在故意闹事,他们就是恨你将股份都给我了!”   “爸,替你苦心筹备寿宴的人是我,你总不会想看到自己的寿宴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的吧!”   景瞬看着还试图打亲情牌的迟婷,微微一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是不是闹事,大家这则视频不就明白了?”   “没头没尾地中止三小姐的发声,你们大房就不怕谣言越传越大?”   景瞬的目光往乌泱泱的宾客人群里一扫,“大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有脑子、有判断的成年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们怕什么?”   景瞬这张脸实在是太精致漂亮了,说的话也动听。   有宾客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接话,“就是啊!景先生说得没错!到底怎么回事,大家看看不就明白了?”   又有人看好戏般地恶意揣测,“这么着急慌忙的阻止,难道大房真和迟源少爷的死有关系?”   “都别吵了!给我放!”   迟仁聘用拐杖狠狠地垂了两下台面,喘着怒不可遏的粗气,“我倒要看看,你们兄妹两人到底还想要怎么毁了我的寿宴!”   言下之意,就是相信了迟婷夫妇所言!   他以为是迟归和迟盈不满股份转让的事,联手安排得这场闹剧!   “……”   没救了。   迟归眸光一冷。   他看向台上的迟盈,迟盈拿起边上的后台对讲机,要求,“把视频再放一遍!”   “……”   林御风不得不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暗暗牵住妻子的手,脑中在飞速考虑应对方案。   一秒,两秒,半分钟,一分钟,直到全部播放完毕!   在场的宾客都是真正的豪门出生,最基本的英语都是过关的,何况视频上还备注了极其专业、准确的字幕。   雷克以视频自首的形式,将八年前的事情经过完整复述了一遍——   他说有位华国男人找上门,要求他设计一场车祸;他说对方给了他一套价值上百万的翡翠珠宝,作为定金;他说车祸引起的大火超出了他的想象、导致了迟源的死亡;他还说幕后之人要求他们统一咬死证词、然后顶替坐牢!   说到最后,他居然扛不住压力崩溃大哭。   认为是自己做了太多坏事、背负上了人命,才叫他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厄病缠身,他要向上帝认罪、要向迟源和迟源的家人道歉,请求他们的原谅!   众位宾客看傻了眼,但一时还判断不清这段视频真假。   迟盈深呼一口气,强忍着眼泪,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段视频的真实性!   这是她亲自飞去了英国、找到了雷克,并且当面问清楚了当年的点点滴滴!   “我给雷克确认过你的照片!”   迟盈看向第一排的林御风,咬牙切齿,“林御风,他认得你这张脸!是你们花钱买凶杀人!你们才是真正杀害我哥的真凶!”    第91章   “……”   买凶杀人?   四个字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海面, 瞬间千层浪!吃瓜的宾客们不断地发出震惊的抽气,有信以为真的,也有暗含怀疑的——   “真的假的?迟源是被自家人害死的?”   “这么大的事情, 我们先不要妄下定论!迟婷和迟源再怎么样都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 林总平日里文质彬彬的,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人, 说不定是哪里搞错了!”   “也是!如果像视频里说的那样,三小姐怎么不找警察来抓?”   “万一只有人证, 没有物证呢?”   “人证也可以作假啊。”   迟盛听见周围不断传来的议论,总算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抢在父母开口前说,“小姨,光凭这么一个视频,你就想当众污蔑我爸妈吧?”   “各位, 这视频里的’证人‘明显穷得连女儿治病的钱都没了, 如果有心人拿钱让他做假证呢?这有什么说服力。”   说到这儿,迟盛越发相信自己的推断。   他继续说,“小姨, 这几年你一直待在国外,应该还不清楚家中以及集团的变动,你可得睁大眼睛分辨清楚——”   他停顿了两秒,强撑着一股气势睨向边上的迟归,“千万不要被有心人当枪使了!”   是暗示,也是明指。   迟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香槟,遮住了眸底投下的冷厉。   景瞬暗中勾住恋人的小拇指,难得说了一句不文雅的话,“别理他,当放屁。”   迟归笑了声, 轻易瓦解了那点不悦情绪,“嗯。”   迟盛始终留意着他们二人的举动,发现景瞬的唇形及其投向迟归的温柔目光后,内心瞬间涌起羞恼与不甘。   “……”   台上的迟仁聘听见孙子的一番说服,堪堪回神。   是啊!就靠一段所谓的“证人”视频能说明什么?造假不是轻轻松松!   想到这儿,迟仁聘看向小女儿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埋怨。   “盈盈,我和你妈还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你现在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迟盈才回国多久?   她怎么会知道迟氏已经成了迟归的一言堂?大房、旁支亲戚和迟仁聘本人都被“赶”出了集团,没有半点实质性的权利!   一定是迟归得知了大房要重新争夺董事长位置的野心,这才急了,想到用这种方式离间她们姐妹!   迟仁聘在自我揣测与说服后,原本恍惚犹疑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他不信小女儿会因为股份转让而记恨闹事,却也坚信这场闹剧是迟归一手策划!   “盈盈,当年你哥意外死亡的消息传回到国内后,我和你妈深受打击,连你爷爷也病倒住院。”   “那会儿你还小、没办法独当一面,你忘了,迟源的葬礼是你大姐和姐夫操持的?”   “如果是他们买凶杀人,又怎么敢直面你哥的灵牌?”   迟仁聘劝说着眼前满怀仇恨的小女儿,也在当众给大女儿、女婿一家做担保。   钱戌晖早和迟婷、林御风暗中达成了联姻协议,他听见迟老爷子都愿意替大房说话,干脆也替自己的未来亲家证明。   “当年,迟源少爷的灵堂我也去了,一直是婷总这位长姐忙前忙后的。”   钱氏在海市企业排行老二,作为董事长的钱戌晖也有些话语权,他一开口,那些本就站队大房的宾客也跟着七嘴八舌起来。   “是呀,大房如果卖凶杀人,怎么可能主动操办死者的丧/事?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强悍了!”   还有人喊道,“三小姐,你要是有其他证据,就一起拿出来!”   “……”   林御风看见有宾客陆陆续续替自己说话,最开始的那点紧张不翼而飞,他牵住妻子的手,递给对方一道极其安慰的眼神。   放宽心!一切有我顶着呢!   这场事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查不到的!不可能再有证据了!   夫妻多年,迟婷自然明白丈夫的每一个眼神暗示,她瞬间从莫大的惶恐中稳定下来,又露出了强势的一面。   “盈盈,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   “我始终觉得,即便我们两人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但关系总该比迟归这个野种要来得亲近!”   后半句话,已经毫不掩饰对迟归的恶意。   这回轮到景瞬生气了,迟归反勾住恋人的小拇指,安慰,“别理她,当放屁。”   “……”   景瞬慢半拍地看向迟归。   下一秒,两人同时轻笑出声,丝毫没顾忌此刻的场合以及周围的目光。   迟盛被两人溢出的甜蜜光芒灼伤了眼,心有不甘地对着迟盈说,“小姨!你没其他证据就下来,别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迟盈和迟盛其实没差几岁,但仗着“小姨”的长辈身份还是能压一头的。   她看着迟盛等人的仇恨丝毫不减,指尖几乎要嵌进黑白相框里,“想要证据是吗?你们看好了!”   说着,迟盈就再次按下了屏幕按钮。   “事故发生前两个月,林御风不止一次飞往过英国!他的酒店住址和雷克等人当时的生活地在同一个片区!”   “当初给雷克发送的雇佣短信,一直在雷克的旧手机里保存着,雷克出狱后,他的银行卡也确实收到过一笔境外汇款!”   一阵阵名为“证据”的照片扫过,而迟盈的语气越来越沉!   迟仁聘看着被仇恨包裹的小女儿,又看见这些所谓的立不住脚的“证据”,满心失望地摇了摇头——   执迷不悟!   果真是靠不住的!   还好他的股份没有给错人!   “还有,这套翡翠珠宝!”   迟婷将最后一张证据拿了出来,雷克旧手机里面存了照片,“你们找人私下送了他这套珠宝、让他自行去典当换取定金!”   迟仁聘实在不想参与这场出闹剧,握着拐杖准备走下台,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身后大屏幕上的照片。   “……”   等等!怎么会?   只一霎那,迟仁聘整个人定在了原地,他背对着台下、面朝着屏幕,所以没有人看见——   这会儿,迟仁聘的瞳孔正在颤抖,连呼吸都跟着急促了几拍。   台下的林御风面对迟盈的“证据”指控,无奈笑了笑。   他侧身看向各位宾客,平静解释,“八年前,润光科技扩开了在英国的分部,我才频繁飞往海外出差,公司很多老员工都知道。”   “还有,你怎么就确定短信是我发的?又怎么就确定境外汇款是我打的?”   “据我所知,雷克正是当年劝酒劝赛车害死迟源的罪魁祸首之一,你们联合他这通编排抹黑,恕我不能接受!”   “……”   迟婷望着丈夫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各位,你们都听明白了吧!子虚乌有之事,我们大房绝不可能承认!”   她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宾客,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迟归的脸上,趁机猛烈抨击。   “迟归!你为了巩固自己在集团的地位,不惜对自己的亲姐妹加以利用、污蔑!简直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钱戌晖老神在在地帮腔,加重了自己的恶意,“或许,迟源的死和迟归才有直接关系,他死了,你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到迟氏了?”   “要是没记错,迟动确实是在迟源死后才被认回到迟氏的,不是吗?”   “……”   在外围看戏的秦烨挑了挑眉,“真是不怕死。”   虞臻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我靠,我能去打这个傻逼吗?迟归和景瞬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警察呢!到底什么时候来!”   另一半,迟婷听见钱戌晖临场发挥的指控,简直想给这未来亲家好好鼓掌!   她装成恍然大悟的模样,急切地走到台上,试图去引导父亲,“爸!你听见了吗?说不定、说不定……”   ——啪!   迟婷的话还没有说完,迟仁聘却反手一个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这一掌来得猝不及防,积蓄了迟仁聘前所未有的怒意,让迟婷的左侧脸颊瞬间麻木,更使她毫无防备地跌落在台上。   “……”   这是怎么了?   迟老爷子被人魂穿了吗?   全场宾客都惊呆了,就连景瞬和迟归也没料到迟仁聘会突然发难。   林御风和迟盛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连忙跑上台,将迟婷搀扶起来。   “妈,你没事吧?”   “婷婷,你怎么样?”   “……”   迟婷的嘴角溢出了鲜血,强烈的铁锈味让她近乎作呕,从小到大,这是迟仁聘第一次打她!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为什么!   刚刚不是还替她说话吗?   迟婷对上迟仁聘脸上真真切切的愤怒后,凝固的思绪转不过弯了。   迟仁聘这次是真的抓紧了拐杖,才没让自己栽倒在地,他颤抖着指向屏幕上的那套翡翠珠宝,“你告诉我,你还认得这套珠宝吗?”   众人纷纷朝着大屏幕看去。   迟婷强忍着脸颊上的痛苦,投去视线,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间,她痛苦麻木的神色开裂,变得慌张起来,连脚步都快站不住了。   景瞬跟着好奇,“予哥,怎么回事?”   迟归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些证据,全部都是迟盈找雷克讨要的,能上交给警方的都已经上交了。   和他们抱有同样疑问的宾客不在少数。   好在迟老爷子没心思打哑谜,哑声开口,“这套珠宝,是你出生那年,我亲自选料、你妈亲自设计,世界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作为出生的第一个孩子,迟仁聘是真的欢喜、并且宠爱过迟婷。   “你当年结婚,这套珠宝直接放在了嫁妆箱子,我记得,从来没有对外展示过!”   “迟婷,你告诉我,这套珠宝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外国人的手上!就算其他作品是作假,那这套珠宝设计怎么做假?你倒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迟婷对上父亲突然洞察一切的浑浊视线,说不出话,她下意识地逃避了这番询问,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丈夫林御风。   林御风看出了妻子不安和心虚,愣了愣。   当初,为了不留下任何线上交易的证据,他们夫妻两人才想到了用物品抵押定金的想法。   迟婷很信任丈夫的办事手段,直接指着家里的保险金库,“你从我嫁妆里面随便那套就行,都是早些年定制的,没人会查。”   于是,林御风就这样随手拿了一套,也没再让妻子过目确认,没想到居然造就了这么大的纰漏!   迟婷从小养尊处优,手上拥有的珠宝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她懒得去年复一年的盘点。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被丈夫取走交易的珠宝,会是父母在她出生时用爱意铸就的这一套!   迟仁聘浑身气血翻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大女儿,“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愿相信小女儿所说的话是真的,不愿意相信大女儿和女婿真的买凶杀人,更不愿意相信自己最最疼爱的儿子是死在手足的阴险算计下!   偏偏混沌了几十年的大脑像是突然开了窍,他突然想起了钱戌晖刚才说过的话——   唯一的儿子迟源死后,谁能获利最大呢?   那会儿迟氏没有人知道迟归的存在,对方即便知晓自己的身世,在没钱没人脉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去英国买凶杀人!   思来想去,只有已经成家生子的迟婷才有这个本事!   他怎么忘了?大女儿从来不掩饰自己对集团权利的野心!对方曾经不止一次抱怨过爷爷迟鸿重男轻女的继承权!   那会儿,迟仁聘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敷衍过去,却没留意到大女儿逐渐走偏的欲望!   “……”   短短对峙间,迟婷和林御风额间开始渗出冷汗,他们知道自己漏了陷,还没想要怎么找补。   眼看着父母陷入沉默,还是不愿意相信的迟盛开始狡辩,“爷爷,肯定是哪里弄错了!我爸妈不可能联合外人对付舅舅!”   所有宾客都陷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反转中,难以回神。他们就像是来回摇摆的墙头草,一下子不知道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了!   迟盛还在狡辩,“爷爷,你想想,那些短信、境外汇款都没有被证实过!如果是我爸妈买凶杀人,当年警方不可能查不出来!”   直到这时,看完整场戏的迟归终于开了口,“迟盛,到底有没有弄错?你爸妈有没有联合外人买凶杀迟源,轮不到你来判定!”   话音刚落,宴厅门口就响起了动静。   迟归的助理陈易铭领着一队警察匆匆步入,神色严肃,后者身上的警服更给人威严的紧迫感。   几乎不用等人开口,宾客们就自发让开了一条道路。   为首的警官发问,“谁是林御风?迟婷?”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寿台上,大房一家三口意识到了这些警察的目的,霎时褪去了血色。   迟盈早就等着这一刻了,指明,“他们就是!”   一队警员专业有素地跨上了寿台,暗中拦断了这对夫妻可能逃跑的可能。   为首的警官对比了迟婷和林御风的样貌,这才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所有官方文件,一板一眼地秉公执法。   “现以涉险跨国故意杀人罪、教唆犯罪对你们两人进行执法逮捕!”(*)   “这是英国警方发来的逮捕令中文译本,以及我队相关执法证件。”(*)   “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但需要配合身份进行核查!”(*)   “……”   为首警官的话沉稳有力,顷刻传遍了整个宴厅,犹如向干燥的柴火堆中掷入火星,瞬间点燃了台下宾客们的热议。   “连警察都惊动了!看来是真的!真是命案啊!”   “大房这对夫妻太狠了吧!怎么连自家亲弟弟都下得去手!”   “同父异母,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吧?”   “那他们刚才还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斩钉截铁,脸不红心不跳的,我差点被骗过去!”   “诶诶你们别忘了,迟源当年的葬礼都是由他们夫妻两人一手筹办的,也不怕迟源来找他们索命!”   “迟老爷子也是老糊涂了,要不是迟董和三小姐联手这么一闹,他都还不知道是自己亲儿子是被自己的长女杀害的!造化弄人哦!”   每一声都像是回旋镖,不仅打了大房夫妇刚才猖狂自信的嘴脸,而且扎透了迟老爷子早已经年老的心。   迟仁聘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步伐踉跄地连连后退,撞上推车,右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一抹光滑而冰凉,他侧眸看去——   才发现碰到了迟源的遗像!   迟仁聘望着年仅二十岁就命丧异国的亲生儿子,内心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苍凉。   他惶恐着收回手,下意识地摇着脑袋、拒绝这个事实,下一秒,却又撞上了小女儿迟盈红着的眼眶。   “他们说,其实哥的案子很容易查,但凡我们家里有一个人用了心、存了疑,都不可能让大房这对杀人凶手逍遥这么多年。”   “爸,哥给你托过梦吗?妈说自己从来都没有梦见过哥,我也是,大概是他枉死后对我们也很心寒吧。”   迟盈妥善收好迟源的遗像,和台下的迟归对视一眼,“爸,要不是你所厌恶的、所痛恨的大儿子,可能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骨子里。”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活了这么多年,真的能分得清吗?”   “……”   迟仁聘被小女儿的一番话击得弯下腰,陷入了莫大的悔恨和迷茫中,此刻,他已经没力气去听大女儿声嘶力竭的呼唤了。   “不是我!你们抓错了人了!我没做错这种事!”   迟婷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精致优雅的姿态,脸颊红肿不堪。   她没有想到自己耗费了两个月的大型寿宴,居然成了自己当众出糗的舞台!   曾经高高在上的豪门贵女,未来有可能成为阶下囚?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迟婷双腿一软差点滑倒,她最要面子了!   林御风同样慌乱得不像话,没想到陈年旧事还有再被提及的一天。   他看着边上就要站不住的妻子,一边搀扶着她,一边还在盘算要怎么洗脱嫌疑,“婷婷,你别怕,我……”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迟婷的眼中就爆发出了疯狂的光亮,她拽住丈夫的手,二话不说就反咬:   “警察同志!你们抓错了!是林御风干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雷克也说了是他指示的!不关我的事!”   “……”   林御风搀扶她的手骤然一松,向来温柔的面具彻底撕裂,“你说什么?”   在场宾客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发生的一切,这对“恩爱”夫妻就这么反目了?不会吧!   景瞬也小小震惊了一把,喃喃,“就这么卖了枕边人?”   迟归点评,“狗咬狗罢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首的警察看多了夫妻之间反目成仇,冷冷地说,“用不着你们在这里相互推卸,等到了警局,自然能让你们说实话!带走!”   迟婷还不肯依,猛地抓住了迟盛的手,“小盛!你要给妈请最好的律师!”   “我是被冤枉的!你一定要找律师保释我出来!知道没!”   话里话外,已经全然不顾及林御风是死是活了。   “……”   迟盛强压住内心的惶恐,一路跟着往台下走,“妈,还有爸,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找律师、找证据!我一定会证明你们是被陷害的!”   他急切地给出无用的承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他、疼他的父母被警方带走。   周围宾客们一想到大房夫妇做过的祸事,不自觉地避他如蛇蝎,速速撤开一个圆。   两个歹毒心肠生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   迟盛感受到周围人的态度变动,咬牙切齿地看向了罪魁祸首,“迟归!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的,是不是!”   殊不知造成这一切祸事的人正是自己利益熏心、罔顾亲情的父母!   迟盛目眦欲裂地盯着眼前的迟归和景瞬,全然不知身后的危险正在急速来临。   不出半分钟,在周围宾客们此起彼伏的错愕声中,迟盛发出一声惊天惨叫!    第92章   -半个月前-   孙丽曼接到了女儿的消息通知, 只身前往了迟宅外的阳春江景套房,这是她提前给迟盈置办的婚前财产之一,平日里鲜少住人。   指纹密码解锁, 孙丽曼径直走了进去。   她看见玄关处随意散落的高跟鞋, 扬声问,“盈盈?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家不回去, 一个人跑来住这里了?”   迟盈回国后,一直陪着父母住在迟宅西楼。   上周, 她特别紧急地飞了一趟英国,今早刚落地就跑到了这套房子里,还发微信让孙丽曼瞒着其他人单独来一趟。   孙丽曼听从女儿的安排,火急火燎地就赶过来了。   屋内响起缓慢的脚步声。   换上拖鞋的孙丽曼一抬眼,就迎上了迟盈红肿的双眼, 女儿的素颜显得格外憔悴, 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精致的千金风采,手中还紧握着一份沉甸甸的档案文件。   “……”   母女连心。   孙丽曼瞬间捕捉到迟盈悲恸的情绪,心中一紧, 急忙走上前,“哎哟,这是怎么了?盈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别吓妈妈啊。”   迟盈深吸一口气,“妈。”   早在孙丽曼到来之前,她就已经努力压制好了自己内心的悲痛,“来,你坐,我有事情和你说。”   孙丽曼被女儿拉到沙发边坐下,眉心的担忧丝毫不减, “你说!出了事情,妈妈替你扛着呢,你别怕!是有人欺负你了”   “妈。”   迟盈摇了摇头,鼓足勇气将手中整理好的调查资料递了过去,“我哥、他是被人害死的。”   “……”   孙丽曼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根本无从反应。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女儿,好几秒才垂眸看向递到手中的文档案,神色微妙,“盈盈,你说什么啊?你哥他出车祸……”   迟盈一鼓作气,将事实公布,“他的车祸是人为!当年,大房买通了哥身边的狐朋狗友,恶意设计了一场车祸,才导致他身亡的!”   “妈,你看看这文件就知道了——”   “我查清楚了,我真的查清楚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迟盈的声线又开始了颤抖。   孙丽曼了解自家女儿的脾性,知道对方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她手上猛然有了动作,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这叠厚实的调查资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孙丽曼死死盯着详细的调查文字,生怕看错了什么。   八年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再次席卷了她的全身,眼眶里再次爬满通红的血丝,“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迟源!为什么!”   孙丽曼的神态逐渐癫狂,理智开始撕裂成碎片,“为什么!”   这些年,她始终饱受丈夫的责难,认为是她对儿子的过度溺爱导致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每次面对这些埋怨和指责,孙丽曼只能强忍丧子的悲痛,将心碎咽下,麻木地接受儿子酒驾飙车致死的“事实”,但是现在却告诉她——   儿子的死是人为!是大房处心积虑的谋杀!   孙丽曼猛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内心的痛苦转成了脸上的仇恨,“不行,我要去找迟婷问个清楚!我要和他们拼了!”   “妈!先不要去!”   迟盈紧跟着起身,抱住她,“你冷静点听我说。”   “我怎么冷静?!盈盈,你要我怎么冷静?!”   孙丽曼整个人都在发抖,泣了血的眼泪在大颗大颗地往下流,“是他们害死了我的儿子,他们怎么能害死我的儿子!做人怎么能狠成这样啊!为什么!”   感知到母亲传来的绝望,迟盈无法回答。   她只能紧紧抱住痛苦中的孙丽曼,哽咽着说,“妈,我知道你恨,你先发泄就发泄,你的痛苦和我说,我都听着。”   母女两人抱在一起,滑坐在沙发上痛哭了许久。   直到泪水枯竭、嘶哑的嗓音再也无力宣泄,孙丽曼才勉强找回一丝冷静,“盈盈,为何不让我去找大房理论?”   迟盈轻轻拨弄着母亲额前凌乱的碎发,解释,“这起案件时隔七八年,而且涉及跨国。我已经将所有能搜集到的证据全部提交,还聘请了律师跟进相关流程。”   “律师说,海外警方需要进行核查和审批,最后还得好我国警方对接、实施逮捕。”   简单来说,流程麻烦,需要时间。   “你现在要是去找大房理论,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万一被他们找漏洞逃脱了怎么办?”   “……”   孙丽曼低头看着已经被眼泪打湿的调查文件,啜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一想到亲生儿子是被人害死的,就觉得喘不上气。   “怪不得、怪不得你哥这么多年都不肯来梦里见我,他一定是恨我没有替他调查清楚,我怎么会这么糊涂啊!我早该想到的!怪我!都怪我!”   孙丽曼作为迟仁聘的二婚妻子,比他年轻近二十岁。   再婚后,迟婷对这位后妈始终心存不满,处处和她针锋敌对,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关系逐渐恶化至冰点。   “我知道你爸并不爱我,娶我不过是听从你爷爷的安排,我们俩的婚姻是一场联姻、是一桩交易。”   孙丽曼看重了迟氏丰厚的家财,哪怕这段婚姻没有爱情也愿意嫁。   迟源和迟盈出生后,她更是放宽了心,觉得大女儿迟婷对她再也没了威胁,但万万没想到——   迟婷成了家,野心和歹心一并扩大!   孙丽曼不是傻子,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对方的动机,“迟婷以为你哥死了,她就能成为集团继承人?做梦!不说你爸,你爷爷骨子里就是个重男轻女的老顽固!”   迟盈提醒,“妈,你别忘了,林御风是入赘的,他们的儿子姓了迟,迟盛对爸喊得是’爷爷‘。”   孙丽曼转过弯来,越发恨得牙痒痒,“所以,迟婷为了她儿子将来的利益,就能要了我儿子的命?!”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半路出现了一个迟归,还特别讨你爷爷的欢心。”   孙丽曼原以为当年最难以接受迟归的人是自己,如今想来,迟婷和林御风恐怕私下早就呕死了!   自从迟归稳坐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后,对大房的打击那才是碾压式!   迟盈听见“迟归”的名字,主动交代,“妈,其实一开始的调查资料是迟归给我的。”   她是顺着迟归给的联系方式才会紧急出国,并且顺藤摸瓜挖出了更多证据。   孙丽曼眉心一紧,“他是不是在利用你?”   “无论是不是利用,但这些东西不是假的。”迟盈想得很清楚,“我们的敌人不是他,是大房。”   孙丽曼飞速转回了思绪,“是,迟归行事再狠,但从来没有做出伤害你我的事。”   人的立场是会变的。   在今天之前,孙丽曼对迟归是又惧又厌、不敢招惹,这会儿,她巴不得迟归继续掌管着迟氏,至少这人能让大房一家不痛快!   “妈,我知道你难受、恨不得手刃了大房,但你必须听我说——”   “迟婷暗中想要拉我站队,而且她私下不止一次找爸游说,要将手中百分之二十的集团股份转给她,还说以后她们大房负责养老,迟盛也会娶妻生子。”   “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你爸也是个拎不清的!”   孙丽曼低声咒骂,对丈夫的感情早就淡了,“我早就看出来了,老头子就算明面上再疼你、宠你,骨子里还是偏心迟婷!”   百分之二十的集团股份,居然想要全部留给大女儿?   迟仁聘还有没有把她这位妻子放在眼里!心里还有没有迟盈这位小女儿!   “迟婷下个月要给爸举办寿宴,估计会在那个时候,他们宣布股权转让的事。妈,我明天就去找迟归商量!”   “大房想要在爸的寿宴上风风光光,我偏要让他们夫妻颜面扫地!”   “好!”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何况,迟归从里没有真正伤害过她们母女,不算敌人。   “妈,你这段时间必须照常回家,要是心里实在难受,借着’股份转让‘的时候和爸闹、执意要分房睡,闭门不出也可以!”   “为了下月初的寿宴,迟婷俩夫妇最近回西楼的次数不会少,总而言之,你绝对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端倪。”   “……”   孙丽曼知道女儿的办法才是万无一失的,强忍着悲痛点了点头,“好,盈盈,你放心,妈一定不给你拖后腿!”   …   母女两人调整好了情绪,回到了迟氏西楼,没想到迟婷和林御风居然都在,两人正围着迟仁聘讨论着寿宴的布景细节,甚至提及了要让迟盛和钱氏千金联姻的消息!   迟仁聘心花怒放,开玩笑地让迟盛尽快生个重孙让他抱抱。   孙丽曼才知道了亲生儿子的真实死因,对迟婷恨之入骨!   忍无可忍的她借着“公司股权”的理由狠狠和迟仁聘、大房夫妻吵了一架,疾步上楼、关门!   从那天后,孙丽曼就和迟仁聘分房休息。   她白天借着购物的名义,其实是陪在迟源的坟前。她晚上躲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儿子生前的影像,没有人知道——   孙丽曼的内心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煎熬,只要想到异国惨死的儿子,她心里的仇恨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每每午夜梦回,她都恨不得手刃了迟婷和林御风这对贱人夫妇!   等啊等啊,孙丽曼终于等到了寿宴当天!   她借着“身体不适”的名义留宿在家休养,实际上,迟仁聘等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乔装打扮一番,跟了出去。   孙丽曼买通山庄的佣人,换上了佣人服装,进入了山庄的后勤部。   宴会开始时,她就混在宾客的后方边缘,静待着一切发生。   这件事,连女儿迟盈都不知道。   孙丽曼看着迟归和迟盈一点一点地揭露迟婷和林御风的真面目,看着迟仁聘扇在迟婷脸上的那一巴掌,看着警方进厅想要强制带走了大房夫妇,看着“落单”且毫无防备地迟盛——   她知道,机会到了!   于是,孙丽曼用尽全力推开人群跑了上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刀,趁着迟盛对着迟归怒目而视时。她带着这么多年对亲生儿子的思念、带着对大房一家人的恨意刺了下去!   ——唰!   利刃刺破重重衣料、扎进皮肤,血液瞬间溅了出来。   迟盛感受着似有若无的痛感,不可置信地偏头。   “瞬瞬,小心。”   迟归的神色骤变,第一时间将景瞬护进自己的怀中,带着恋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陈易铭和周边保镖们当机立断地护住了自家老板。   景瞬没料到这一变故,难掩震惊,“予哥,她怎么来了?”   “不知道。”   迟归将景瞬圈得很紧,眉心凝住一丝意料之外的惊讶,他看得出来,孙丽曼这刀应该是冲着迟盛颈侧大动脉去的!   或许是迟盛略微偏了位置,也或许是孙丽曼太过紧张,刀刃才错位扎在了肩后侧。   宾客们都是养尊处优的上流人士,哪里见过正在进行中的行凶现场?   他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如同潮水般急速跑开,只留下了前排重心的迟盛和孙丽曼。   刀刃拔了出来,血液四溅,却红不过孙丽曼的眼。   “——啊!”   迟盛不受控地发出一声惊天惨叫,迅速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警方本来已经带着迟婷和林御风走到门口了,听见变动后,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看去。   “……”   迟婷辨认出自己儿子的惨叫,又在四散的宾客群隙中看清了血色,当即慌张起来,“小盛!”   舞台上的迟盈也反应过来,震惊又慌乱,“妈!”   接连两声像是提醒了孙丽曼,她从初次伤人的恐惧中回过神,眼中的恨意再度被血色激发。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得力气,孙丽曼将受伤的迟盛撞扑在地!   迟盛想要逃开,却被孙丽曼眼中的凶光唬住。   为首的警官边跑边喊,“住手!”   孙丽曼手起刀落,将小刀扎在了意料之外的某个地方。   这下子,迟盛的惨叫声顶破了宴厅天花板,直接濒临昏死。   全场宾客都吓傻了。   景瞬在迟归的怀中下意识地偏过头,秦烨直接捂住了爱人的双眼,“别看,脏死了。”   “……”   迟婷和林御风双双大骇,目眦欲裂——   众目睽睽之下,孙丽曼居然直接将小刀扎进了迟盛的下/半/身,甚至反复刺穿了两下,这和要了命有什么区别!   迟婷挣开警员的禁锢,跑了上去,“小盛!”   慢了半步的警官拽起了孙丽曼,从她的血手中将小刀缴走,“不准动!”   迟盈从台上迅速跑了上来,“妈!你怎么、你怎么……”   孙丽曼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哆嗦。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发疯跑上来、又被警员追上钳制住的迟婷,发出比哭还难听的大笑,“看见了吗?你杀了我儿子,我就毁了你儿子!这叫报应!这才叫公平!”   “……”   迟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迟盛,如遭电击。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会报应在亲生儿子的身上!   愣在台上的迟仁聘看清了这一幕,后知后觉地吼道,“孙丽曼,你疯了吗!”   迟盛是他唯一的孙子!   “我是疯了!是被你这疯女儿给逼的!”   孙丽曼破罐破摔,沾了脏血的手指着迟婷,“迟婷,你这个蛇蝎贱人!如果不是我上周去请人去做法事,我甚至都不知道——”   “当年你暗中请了道人给迟源’超度‘,把请了血符的铜镜,藏在了我儿子烧焦的遗体下!你根本就是想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又一道隐秘被戳破!   迟婷看着宛如从地狱爬上来的孙丽曼,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   景瞬是不信任何宗教的,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是做什么用?”   迟归也不信这些,摇了摇头。   边上有保镖略知一二,低声说,“先生,铜/镜和血/符都是用来镇压冤魂的,不过,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   上流豪门里,也不乏吃斋礼佛、信奉道法的人。   有宾客反应过来,拍着狂跳的心脏,“我天呐,迟婷也太狠了吧!怪不得要代替料理迟源的后事呢!敢情是做贼心虚、害怕对方死不瞑目上门报复啊!”   “什么联姻!什么传宗接代!”   孙丽曼恨大房,也恨偏心眼的丈夫,“我就要让你们迟家断子绝孙!谁都别想好过!”   为首的警官看着越来越乱的场面,赶紧说,“赶紧喊救护车!加派人手,将闹事的人都带走!”   “是!”   警员们应下,善后。   迟归给陈易铭递了一道眼色,边上的保镖们立刻开始维持秩序。   迟盈亲眼见到母亲的仇恨宣泄,哭得妆都花了,“妈!你这是干嘛啊!你明明答应我不乱来的!”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绝对不会提前和孙丽曼透露这些事!   孙丽曼侧眸看着满眼泪痕的小女儿,被仇恨和冷硬包裹的心又添了一丝母爱的柔软。   她看着自己沾上脏血的手,不敢去抚摸女儿的脸颊,只能哑声安慰,“盈盈,妈对不起你。”   “但我实在咽不下心里这口怨气,你哥死不瞑目啊!怪我,都怪我!把你还有你哥生在了这样冷血无情的家庭!”   台上的迟仁聘望着无比混乱的宴厅,胸闷气短。   寄予厚望的大女儿和女婿被抓,小女儿哭成了泪人人,妻子双手沾满了鲜血,唯一的孙子倒在了血泊中、下半身尽毁!   从未偏爱的大儿子漠不关心地站在一旁,怀中还护着一个男人!   受邀参加寿宴的宾客们看了这么一出精彩又反转的闹剧,正忙着议论,不出半日,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破事就会传遍整个海市甚至是全国豪门圈层!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本该是一场光鲜亮丽、备受追捧的寿宴,结果却落得一片狼藉、妻离子散!他的余生还能指望谁呢?   原本就不属于他,终究是不属于他!   “……”   迟仁聘再也无法承受这般毁灭性的打击,眼白一番,轰然倒地!   景瞬最先注意到了台上的动静,“予哥,老爷子昏过去了。”   迟归淡定示意陈易铭,“让备用医疗团队过来一趟,等救护车来了,把他还有迟盛一块拉走。”   “是,先生。”   陈易铭飞速应下,去办事了。   边上的韦迪目睹了这一切,他看着还在交头接耳的宾客们,上前追问,“先生,需要打理一下吗?免得消息传出去?”   “不用,这么大的事压也压不住。”   与其花钱堵消息,还不如等警方调查结束后再出通告。   反正今天名声尽毁的人是大房一家,不是他这位现任的集团董事长。   韦迪应下,“是。”   迟归松开怀中的景瞬,低声补充一句,“联系一下竹林经纪那边,该封锁的消息就暂时别出现在网络上了。”   恋人接下来还要拍电影,尽量减少舆论影响才好。   景瞬知道迟归是在替自己考虑,唇侧微泛。   没多久,警方带走了迟婷等人,救护车也带走了昏迷中的迟仁聘和迟盛。   一场盛大的闹剧总算落下了帷幕,只有地上的血迹来不及去清理,宣告着刚才发生的真实的一切。   迟归不紧不慢地找回自己的主场,“不好意思各位,让大家看笑话了。”   “这样吧,我敬大家一杯。”   迟归拿起侍者手里的香槟,不忘贴心地给恋人递了一杯。   经此一役,迟归在迟氏的地位越发风雨不动安如山,再也没有人敢出声质疑看轻。   豪门人士惯会见风使舵,纷纷举杯应和,“谢谢迟董。”   “那就听迟董的。”   “……”   人群中,原本支持大房一家的宾客们尴尬地站立着,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最终结局会是这样,他们就应该夹紧尾巴做人,千不该万不该出声应和大房!   现在好了!迟归将他们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今后还有安生日子可以过吗?   钱戌晖和妻子潘袁对上视线,心里万分狼狈,他们原本想借着联姻和迟氏攀上关系,再助力大房将迟归拉下马!   现在一切事与愿违。   迟婷夫妇被抓,迟盛就快成了阉人!这场联姻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根本没有!   站在边上的钱荔看清了局势,无视了父母脸上的尴尬,一个劲地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太好了!   她才不想嫁给脏男人!   钱戌晖已经没空管女儿是笑还是哭了,只知道自己这杯敬酒是喝不下去了。   他给妻子使了一道眼神,“走。”   就在夫妻两人准备神不知、鬼不觉跑路的时候,一道声音将他们定在了原地!   “钱董这是要去哪里啊?怎么连酒都不喝了?”   景瞬点名道姓,目光如捕猎般紧盯着钱戌晖和潘袁。   他没有忘记,钱戌晖之前是如何口无遮拦地冒犯、抹黑恋人!   现在看着事态反转就想溜之大吉?没门儿!    第93章   钱戌晖对上景瞬的视线, 刚迈动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只浅浅尴尬了一瞬,就佯装淡定地转动着腕表, “我要去哪里, 还轮不到和你一个小演员报备?你算老几?”   “这寿宴的主人翁都被救护车拉走了,难道大家还要在这里傻站着?”   钱氏是海市排行老二的标杆企业, 虽比不上迟氏的地位和财富,但钱戌晖也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出门在外受人追捧、有点傲气。   哪怕心里不愿再继续逗留、得罪迟归,但说出来的话就是不好听!他冷哼拆台,“迟董这杯酒,我就不喝了。”   “……”   迟归眸光渐深,却听见恋人抢先一步呛了回去, “钱董今天来这儿, 本来就不是为了给寿星庆祝,现在何必溜得这么快?连喝一杯酒的时间都没有了。”   “难不成,是眼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 急着去追回来?”   钱戌晖面色微变,“你说什么?”   景瞬继续刺他,“我的意思是,你不顾女儿的意愿和幸福,强行要求商业联姻,唯利是图,根本不配当一个父亲!”   “帮着大房当众造谣迟归是杀害迟源的凶手,颠倒黑白,如今眼见着事态反转,就想着逃之夭夭?窝囊至极!”   “你以为大房被抓进去了, 自己就可以安然无事了?”   “如果造谣零成本,还不用道歉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当众质问你一句——当初迟源的死是不是还和你们夫妻有关系?毕竟你们和大房关系匪浅?”   虞臻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喊道,“就是!要不再报个警查查?”   一口黑锅,说砸就砸!   “……”   明知道景瞬是在胡乱攀扯,但钱戌晖还是黑了脸。   潘袁轻拍了一下丈夫的后背,暗示他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怒,她带着虚假至极的笑意,主动出声圆场,“迟董,刚才是我们出言有失偏颇、误解了你,但你这位小情人说话也太难听了些。”   “小女儿钱荔和迟盛是自由恋爱、自愿结婚,绝对不是你们口中的商业联姻。”   “大房是罪有应得,但迟盛是无辜的,我们这会儿着急走,只是因为小女儿担心牵挂迟盛,打算跟着一块去医院守着男朋友。”   说这话时,潘袁暗拧了一下钱荔的后腰。   钱荔感受到痛意,不可控地蹙了蹙眉。她偏头对上潘袁眼底的威胁,只觉得反胃——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这女人居然还试图利用她去挽回人前丢失的颜面?什么叫做她担心牵挂迟盛?急着去医院关系男朋友?   关她什么事!?明明就是你们自己大放厥词、觉得丢脸了才待不下去!   景瞬听见潘袁一戳就破的谎言,眉梢微挑,“听钱董和夫人这意思,未来还是要让钱小姐和迟盛继续相处?继续订婚?”   潘袁微笑应对,“那得看我们小荔的意思,她愿意就行。”   反正钱荔是钱戌晖在外面的私生女,她本来就不喜欢,早就想要当成垃圾丢出去了!   只要迟盛没有犯罪,那他就是迟氏本家的一份子,拥有一定的公司股份和继承权利!能利用钱荔和迟氏攀上关系、维持自家颜面,那固然是好的!   至于迟盛到底伤得重不重?未来还能不能继续人道?谁在意呢?   “……”   钱荔听明白了潘袁的意思,胃里恶心得翻江倒海,她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钱戌晖,本就发凉的心彻底冻成了冰窟。   是了,自己是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钱戌晖从来就不在意她!为了几斤几两的颜面?就可以彻底牺牲她的人生和幸福。   当年是因为钱老夫人慈心,不忍心让无辜降临的钱荔流落在外,自从老人家去世后,她就失去了在这个家里的唯一庇护。   钱荔本来就想要在毕业后离开的,没想到,亲生父亲和潘袁却想压榨完她最后一点儿价值!   “……”   隔着一点儿距离,景瞬却看清了钱荔眼中的挣扎。   他看着冷漠无情又爱好面子的钱氏夫妇,叹了口气,“钱小姐,你就不打算争辩什么吗?”   “我……”   钱荔看向了景瞬,欲言又止。   她可以争辩吗?她争得过钱戌晖和潘袁吗?   景瞬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应该成年了,你有手有脚能赚钱,有眼睛有思想能说话,难道连自己的人生都做不了主?”   是啊?   她不是一直想要离开钱家独立吗?到底在怕什么呢?   钱荔猛地一激灵,双手紧握成拳,“我、我不想和迟盛那种脏男人结婚!我和他没有谈过恋爱!也不想去医院看他是死是活!”   明摆着的事实冲破了喉咙的封锁,除了“被打脸”的钱氏夫妇,其他宾客全都不意外。   潘袁细眉一蹙,“你说什么?”   “我说,都是你们逼我的!”钱荔早就受够了,一股脑地戳破,“是你们和大房谈妥了条件,才逼我嫁给迟盛!”   她看向已经变脸的钱戌晖,勇气终于挣脱了禁锢,“你没本事让钱氏集团发展得更好,眼见着公司近五年在走下坡路,就想要利用女儿去换取利益?”   “我又不是商品!我凭什么被你们卖了还得替你们数钱?”   “……”   潘袁没料到一向性格软弱的钱荔居然敢说出这番话。   她一边在心底冷笑对方的作死行为,一方面还摆出柔和关切的姿态,“小荔,我和你爸是为了你好,别不懂分寸。”   钱荔反问,“为了我好?那你们怎么不让钱蓉来联姻?她的幸福是幸福,我的幸福就一文不值了吗!”   钱戌晖没想到自己会被亲生女儿驳了面子,抬手就想要教训,“你还不闭嘴!”   “来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钱荔越说越激动,一股脑地抖了出来,“你以为你这老婆是什么好货色!她早就背着你和家里的司机偷腥去了!”   轰隆!   又一个惊天大瓜砸了出来,众宾客才消下去的兴致骤然提升。   虞臻捧着一块吃了一半的小蛋糕就跑了上来,和好友并肩低语,“我去,景瞬,你早就知道这事了?所以才出言鼓励钱小姐?”   景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   他本意只是想要钱荔能够勇敢起来、对自己的人生幸福负责,没想到对方居然勇猛过了头,居然丢出这么一枚重磅炸弹!   虞臻咬着小叉子,“你们海市豪门圈真乱。”   景瞬不否认,低声示意,“嘘,先看!”   迟归看着并排看戏的两个小脑袋,又和走上前的秦烨隔空碰了碰酒杯——   原本他还打算出手“料理”一下钱戌晖,现在好了,对方居然被亲女儿当众打脸了?   此刻,钱戌晖处在极度的错愕中,大脑运载都快过爆了,“你说什么?”   潘袁心脏猛跳,迅速褪去亲切柔和的面色,“钱荔!我平日待你不够好吗?你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我!”   钱荔涨红了一张脸,却没有退缩的打算,“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是意外撞破这件事的——   自从钱老夫人去世后,潘袁就变着法地克扣了她的银行卡和零花钱,无奈之下,钱荔只好自食其力、兼职家教赚钱。   某天夜里她归家晚了些,别墅前门已经落了锁,她只好从后院小门进入,结果路过备用车库时,意外听见了里面暧昧的模糊动静。   那段时间,钱戌晖去了海外,家里的男性只有司机和年仅七岁的钱小少爷。   或许是女性天生的第六感,钱荔当即就顿住了脚步,借着阴影将自己藏匿了起来。   她先是确认了车库里的女人是潘袁,随后又辨别出了司机老孟的身影,还从他们的对话中窥探出了更多惊天秘密——   潘袁和司机老孟早就鬼混在一起了!而且还说到了什么“他在替我养儿子”之类的话。   钱荔当下就有了猜测,却因为生性温软不敢找钱戌晖坦白,生怕是自己闹了乌龙、徒惹对方生气。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只想要发泄自己积年累月的委屈和不痛快,然后和这个家一刀两断!   “爸,我劝你带着弟弟去做个DNA!”   好家伙!   这是被戴绿帽子了?   宾客们纷纷向钱戌晖投去同情的目光——   还好意思在这儿替小女儿“操心”呢,自己这头顶都快冒绿光了!   “……”   钱戌晖脸色几番变化,看向潘袁的眼神中逐渐浮动怀疑。   如果他没有记错,八年前正是潘袁辞退了家中的老司机,随后又“托人”安排了现任司机老孟!   之后的有一段时间,潘袁一直频繁外出购物,每次往返几乎耗尽一整天,负责接送的司机也是老孟!   直到她再次怀孕,外出购物的频率才消停下来。   潘袁感受到丈夫无声的质疑,连忙说,“戌晖,你别听她瞎说!”   “闭嘴!”   钱戌晖已经无心去看周围人怎么看待自己,又怎么嘲笑自己了?他隐隐觉得头顶越来越绿,男人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再保持冷静,沉着脸急匆匆地往外走。   等不了了!   他现在就要回家,将一切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潘袁的内心早就崩塌了一角,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钱荔,踩着高跟鞋追了出去。   钱荔看着两人的背影前后脚消失在宴厅,爆发出的勇气顿时泄了干净,差点脚一软就栽下去。   有富家千金及时靠近搀扶住她,“钱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   不用动手,钱戌晖和潘袁就已经闹出了大笑话。   迟归的眸光中藏着一丝笑意,随即吩咐山庄管家即刻邀请众人前往草坪设宴用餐——   反正大房为这场寿宴已经花了上千万,就算东道主和主人翁缺席又怎么样?简单换个宴会的名头就好了。   慷他人之慨以提升自己的声望,他乐意至极。   宾客们吃了这么久的瓜,也饿了,他们见迟归没有散场宴席的举动,反而让管家邀请他们前往用餐,各个乐意至极。   直到宴厅内的宾客散得差不多了,迟归才牵稳了恋人的手,“饿吗?”   “不饿。”   景瞬笑了声,和他对上视线。   不出三秒,两人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默契开口——   “予哥,我想去个地方。”   “宝宝,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94章   迟归和景瞬没有前往草坪宴会, 而是携手从侧门走到了鲜少有人驻足的小花园。   为了这场寿宴,大房特意找人精心修缮过山庄的每一处角落,小园里的花草已经重新打理过了, 雕塑的喷水池也在持续运转着。   景瞬看着周围和记忆里相似的一切, 忍不住笑开,“好像没什么变化。”   “嗯。”   迟归应了一声, 看向不远处的凉亭,“当初你就拿着酒, 坐在那个位置偷偷看我。”   “谁偷偷看了?”   景瞬故意否认,眼中的笑意却藏不住,“明明是我先找到这个地方喝酒,你才是后来的那个,是你打电话吵醒我了。”   迟归想起当年醉酒又委屈的景瞬, 心底一阵柔软。   景瞬有点怀念, “不过,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喝酒吧,我觉得那款果酒口感真的很不错, 还是桃子味的?以前有几次莫名其妙想起来,还有点馋。”   只是,景瞬记不得那款外国果酒的品牌,也没到费心去搜寻的地步。   迟归听出他语气里的渴望,反问,“现在想喝?”   景瞬没否认,“是有点。”   重游记忆里的故地,自然而然就会进一步想念曾经吃过的东西、嗅到过的气味、感受过的温度,以及见过的人、重要的人。   迟归说,“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问山庄管家找找。”   景瞬惊讶, “还能找到吗?”   迟归解释,“一般来说,宴会专用的酒类进货是固定的,认亲宴距离现在才小几年,只要品牌方没倒台,山庄仓库里应该就能找到。”   “是吗?”景瞬有些期待,“但我实在记不住牌子了,当时是随手拿的。”   “没关系,我记得。”迟归松开恋人的手,凑近吻了吻他的唇,“在这儿等我一下,别乱走动。”   景瞬笑开,“嗯。”   迟归转身重新走回宴会厅。   景瞬闲来无事,干脆走近了那座凉亭,坐回在了原先的那个位置上。   三月初,空气中已然弥漫着花的馨香,景瞬悠然眺望着满园春色,内心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曾几何时,他感到自己的生命里仅剩下单调乏味的冬日,如今却焕发出了眼前这般的斑斓色彩。   “迟归……宋予……”   景瞬心里念着,嘴上也无意识地念叨起来,直到花园入口再次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景瞬眸光骤亮,特意往凉亭石柱边上探出脑袋,“予哥,这边。”   迟归对上他的注视,快步走近,两只手里都提了东西。   景瞬起身迎接,顺势接过了他手里的酒瓶,是似曾相识的外包装,“真找到了啊?”   “嗯,应该是这款。”   迟归将酒杯和冰块醒酒瓶一并放下,“才开了瓶口,还没醒开,随便喝点?”   景瞬点头,“嗯。”   他不是特别懂酒的人,没那么多计较,只是喝个“回忆”罢了。   酒液倒入杯中,添上两块冰块就算完事。   景瞬小尝了一口,浓郁而甜桃味一下子在舌尖爆开,后劲才是酒液的醇香。   迟归问他,“是吗?”   “嗯,就是这款。”   景瞬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你喝试试?”   迟归接过恋人递来的酒杯,自然而然地品尝起来,味道是很不错。   他说,“你要是喜欢,等回了北馆,我让林叔联系酒庄送些过来。”   “好是好,但近期也喝不了啊。”   电影《裂隙》后天就要正式开机了,先在海市实地和横城棚内取景,两个月后,还要赶往云城实地取景,拍摄任务很重。   哪怕小酌怡情,景瞬也不敢在工作期间喝酒。   “那就等你杀青了回来喝。”   迟归又倒了半杯酒,看向恋人的视线里荡起一丝微光,“一辈子很长,我们有时间慢慢喝。”   景瞬听见他的许诺,毫不犹豫地应下,“嗯。”   趁着没有外人宾客打扰,两人慢慢悠悠地喝酒聊天。   景瞬的酒量比起十八岁那会儿进步了许多,现在更没什么烦心事值得他忧愁焦虑了。   “对了,我当初醉得迷迷糊糊的,予哥,你有没有祝我生日快乐?”   如果放在他人身上,景瞬绝对不会去思索这个问题的过时答案,但对于迟归,他却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在他十八岁那年,眼前人必然送出最真心的生日祝福。   迟归点头,“有。”   景瞬得到眼前人的承认,几乎就要凑到他的怀里,笑盈盈地追问,“说了什么祝福?”   “我说——”   迟归伸手抚了一下恋人的脸侧,将五年前的祝福一字一句地复述,“生日快乐,不要害怕。”   “……”   不要害怕?   景瞬只愣了两三秒,就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金量,他眼眶突然泛起止也止不住的酸涩,却固执地没有让眼泪留下。   迟归的指腹点了一下他眼角的水光,“别哭。”   “没哭。”   景瞬确实不爱流眼泪,只是用沾着雾气的桃花影望着他,“谢谢你,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怕了。”   一字一句,是时隔五年后的回应。   以往的一切痛苦、挣扎、不安和绝境,在这个人的面前都彻底消失了,他再也不会害怕了。   迟归于他而言,是救赎,是未来。   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和眼前人携手走下去。   “……”   迟归看见了恋人眼里的爱意,没忍住吻了上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缠绵至极的吻,带着果酒浓郁的甜。   许久之后,景瞬才从这个深吻里缓过神。   他似有若无地蹭着恋人的鼻尖,笑问,“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虞臻他们还在宴会上呢?”   感觉再不回去,好友就得打电话满场找人了。   迟归笑着牵起景瞬的手,“那就回去吧。”   “嗯。”   …   两人从小路直接绕到了正在举办宴会的前院草坪,宾客们还在把酒言欢,刚才接连的闹剧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   这场名义上还是迟氏的宴会,迟归都还在没走呢,他们怎么可能会走?   果不其然,迟归一出现,众宾客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他们都在寻找着合适的搭话契机。   景瞬没找到虞臻和秦烨的身影,反倒看见了坐在长桌最末的钱荔。   她还没走。   景瞬眸光微闪,轻声和迟归报备,“予哥,你先忙?钱小姐还没走,我去和她简单聊两句?”   无论如何,钱荔是在他的“鼓励”下才和钱戌晖、潘袁闹掰的。   “好。”   迟归这会儿倒是没吃醋,轻易答应了。   景瞬稳步走到长桌的最后方面,“钱小姐,方便聊两句吗?”   钱荔对上景瞬温和又礼貌的询问,愣了愣,她连忙起身,“啊?可、可以的,小景先生,你好。”   “坐吧。”   景瞬在她的对面坐下,低声询问,“还好吗?需不需要找人送你回去?”   钱荔的双手正捧着一杯温水,轻微晃荡的水面映衬着她内心的不平静,“谢谢小景先生关心,我还好。”   其实,在场有不少小姐千金都主动来安慰、鼓励过她了,虽然大家平日里素不相识,但女孩子们总是天生带着温和又暖情的能力——   所有人都肯定了她不久之前的勇敢,只有钱荔自己,从最初的勇敢反抗中回过神后,又开始了惴惴不安。   从小到大,钱荔就是内向温软的性子,否则不会在最开始就默认了自己“要联姻”的命运。   在出乎意料的挣扎过后,她的内心又涌进了无穷无尽的迷茫。   景瞬一眼就看穿了钱荔的伪装,“钱小姐,你在害怕什么?”   钱荔握着水杯的手隐隐用力,有些难以启齿,“小景先生,不怕你笑话,我只是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即便她设想过要离开钱家、要工作、要自力更生,但现实和理想总归是有差距的。   “我大学读了一个很冷门的专业,偏偏对应的工作需要相当丰富的经验。我都不知道,眼下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海市活下去。”   景瞬问,“你读的什么专业?”   钱荔诚实回答,“教育规划师,我还辅修了儿童发展心理学。”   她没有读和钱氏企业挂钩的产业,一是因为对航天类的工种实在不感兴趣,二是潘袁不愿意让她进入钱氏集团,很早之前就对她暗暗施压。   似乎生怕她毕业之后会进入集团,会抢占位置和股权。   “我挺喜欢小孩子的,所以不后悔选了这个专业。”   她的代课专业老师还说过,虽然这专业在国内很冷门,但还是有一定的发展就业前景。   但凡能接触到高端圈层、去帮助这一圈层孩子们的成长,不愁没有钱赚。   只是,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钱荔经验尚浅,哪家有钱人敢让她教小孩?何况今天这么一闹,万一潘袁要刻意为难她呢?   景瞬眸光微闪,拿出自己的手机,“钱小姐,方便给个联系方式吗?”   钱荔一愣,“什么?”   “我有个妹妹,刚上小学,我平常拍戏太忙了,正缺少一个可以带着她学习、成长的家庭培育师。”   “实不相瞒,因为遭遇了家庭变故,我也很担心我妹妹的心理健康。”   景瞬最近面试了三四位家庭教育师,不是上了年纪,就是行事作风太严厉,又或者是双方的教育理念不合适。   景瞬深知姜瓷天性里活泼好动的那一面,私心想要找个更年轻、更柔软的培育师来带着她成长。   钱荔突然就懂了景瞬的意思,原本灰暗的眼色霎时亮了起来。   但景瞬习惯把话说在前头,“当然,钱小姐,我不能随便就让你接触我妹妹,更没办法在这儿承诺什么。”   “你必须要拿出你的专业实力来说服我。”   “当然!”   钱荔没想到天生还会砸下这样的工作机遇,顿时连身子都挺直了,“谢谢小景先生!你放心!我在校的专业成绩都是高分,而且还学习、考下好多相关的证件!”   景瞬笑了笑,却不把话说满,“改天再聊这事,你专业过关是一回事,能不能让我妹妹喜欢、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说。”   “什么?”   “一个人的出生和家庭并不是原罪,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只有出生不能选择。”   “在我看来,只要能坚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靠自己的双手双脚养活自己,那旁人就没资格议论和指责。”   “无论你未来面对的是我的妹妹,还是其他正在成长过程中的孩子们,我希望你能以身作则地告诉她们——”   “有种勇气,叫做’做自己‘。”   “……”   钱荔眼眶泛红,过了好半晌才说,“小景先生,谢谢你,我懂你的意思了。”   经历过今天这一遭,她是该鼓足勇气迎接全新的人生和自己了。   钱荔很佩服想法豁达的景瞬,“小景先生,我觉得你就能把你妹妹带得很好。”   景瞬微微一笑,“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听说,女孩子们的共情能力都很强,会比男人更具备爱人的能力。”   “我想,我妹妹应该需要更细腻、更合适的成长引导,我这个哥哥的,不一定能做得到。”   钱荔这才接过景瞬的手机,将自己的电话号码输入了进去,“谢谢。”   “正规的面试流程还是要有,钱小姐,改日见。”   “好的。”   景瞬才起身,就看见迟归大步走了过来。   两人刚对上视线,迟归就虚虚地搭上了恋人的腰,还深深地往钱荔那边瞥了一眼。   景瞬问,“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迟归反问,“她刚才拿你的手机做什么?你们在交换联系方式?”   “……”   景瞬愣了愣,才意识到恋人急匆匆地赶来所为何事,要不是周围还有其他宾客,他一定会直接笑倒在眼前人的怀中。   迟归看着他上翘的嘴角,“笑什么?”   景瞬解释,“钱小姐读得就是儿童培育规划,我觉得她蛮适合带小瓷的,想着改日正儿八经地面试一下,所以才要了她的联系方式。”   他解释完,又忍不调侃,“予哥,你吃什么飞醋呢?表面上允许了我的报备,实际上,不会一直在用余光观察我的动静吧?”   迟归沉默了两三秒,否认,“我没吃醋。”   “真没吃醋?那我现在再和钱小姐多聊聊?”   “……”   迟归不让他走,改口转移话题,“秦烨带着虞臻已经去外面的停车场了,我们要不也走?宾客这边,韦迪他们会负责善后。”   景瞬今天本来就是来看戏的,大房搭了戏台、演完了戏,眼下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对这样的宴会始终没什么兴趣,“好,那我们也走吧。”   “嗯。”   ……   次日。   景瞬睡到了自然醒,和迟归一块下楼吃饭。   早午餐准备得很丰盛,狗宝闻到了碳烤培根的味道,眼巴巴地蹲在景瞬的身边摇尾巴。   景瞬给它切了小小一片,不敢过量,“宝宝,你最近都跑哪里去睡觉了?昨晚就没在房间看见你。”   林叔又将一道砂锅菜端了上来,笑着解释,“它啊,每天都和隔壁和Eone待在一块。”   “就连虞先生也说,在自家宅院里不用牵绳,这俩小家伙天天结伴那跑来跑去,完全不需要我们操心了。”   狗宝仰着脑袋,“呜呜~”   宝的大哥好!   “能玩就行,我也不用愁它会无聊了。”景瞬笑开,“宝宝,景爸,明天开始就要进组拍戏了,你在家里要乖乖的,知道吗?”   狗宝摇了摇尾巴。   迟归喝了一口咖啡,问,“韦迪他们呢?吃过了吗?”   话音刚落,韦迪和陈易铭就一块走外面走了进来,两人异口同声,“先生。”   迟归想起交代给这两位助理的要紧事,示意他们坐下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韦迪率先开口,“听说,迟婷和林御风被警方带走后,两个人就开始互相揭发。”   迟婷坚称迟源的死与她无关,自己对林御风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而林御风在被警方带走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妻子可能会背叛自己,他咬牙表示自己只是受妻子指使,所谓的“买凶杀人”并非出于本意。   “听说,原本警方的证据链尚有欠缺,结果在他们夫妻二人的相互指控下,硬生生查漏补缺完整了。”   “……”   景瞬啧啧称奇,“还能有这种事?”   林叔说,“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迟婷从小就得到了父母的偏爱和溺爱,一贯以自身感受和利益为先,林御风看似心甘情愿地入赘,除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情外,更多的是为了迟氏的家财和利益。   这些年,为了大房共同的利益,林御风才会甘愿顺应迟婷,夫妻两人才会在表面上显得和睦。   如今,面对难以逃避的牢狱之灾,这层“恩爱”的假象才被撕扯下来。   “至于夫人那边,涉嫌故意伤人,最终还得看’受害者‘迟盛那边的伤势情况和意愿。”   “三小姐已经在找律师了,还称夫人是受到精神方面的刺激才会走偏。”   “……”   陈易铭回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一幕,想起自己从医院那边得知的情况,鸡皮疙瘩霎时又冒了一轮。   恰时,迟归发问,“医院那边的情况问过了?”   “嗯。”   陈易铭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不太确定,“先生,小景先生,你们确定要在饭桌上听?”   景瞬闷咳一声,特意停下了筷子,“你说。”   陈易铭说,“孙丽曼下了重手,迟盛那处被搅得血肉模糊,送到医院时已经是失血过多、需要抢救的状态。”   “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那处是彻底无力回天了。”   “……”   景瞬和迟归对看一眼,神色都有些微妙。   还能说什么呢?或许真应了那句俗语,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迟婷和林御风为了自身的利益,顽固亲情、不择手段地葬送了迟源这条鲜活的生命。   而孙丽曼的反击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现世报?   至于受害的迟盛,无辜吗?   十六岁开始,他就沉溺于床笫之欢,眼下落到这般田地,恐怕整个海市的上流圈层都要传遍,丢人了!   或许对于迟盛来说,这样的活着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理折磨!   景瞬暗中感叹,却不同情迟盛,“老爷子呢?现在什么情况?”   “出血性中风。”   医院那边一直有迟归的人暗中守着。   陈易铭作为总助,对迟仁聘和迟盛所有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先生,老爷子一早就醒了,医院那边打电话来说,他执意要见你。”   景瞬闻言,也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迟归,“你要去吗?”   “……”   迟归大概猜到了迟仁聘的意图,或许,一切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他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看向恋人,“你陪我吗?”   景瞬回答,“你需要我的话,那我就陪你去。”   “好。”    第95章   海市第一中心医院。   住院部的高级加护病房里,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那刺鼻的气味,同时还混杂着药剂的复杂气息。   窗帘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线,整个病房沉浸在一片幽深的黑暗中, 病床两侧摆放着各种监测设备, 红绿色的数据灯光映照出迟老爷子那灰败的面容。   昨天还是宴会上精神矍铄的寿星,在短短一天后, 迟仁聘就躺在病床上,油尽灯枯得像是走到生命的边缘。   ——哒哒哒。   病床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迟仁聘似乎有所察觉, 抬起了沉重的眼皮,他浑浊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病房门口,仿佛是在期盼谁的出现。   滋啦。   紧闭的病房门终于打开。   专门聘请的护工一下子就打开了墙边的开关,完全没顾及床上更需要照顾的迟仁聘。   “……”   迟仁聘瞬间被刺眼的白炽灯照得无法睁眼,他试图开口说话, 但喉咙仿佛被一层浆糊堵住, 含糊不清的字节完全被呼吸机的嗡鸣声吞没。   迟归看清了迟仁聘的情况,示意护工先行退下。   护工是个懂分寸的,他只看了一眼床上的迟仁聘, 转身就走,“好的,先生,有需要你随时喊我。”   陪同前来的景瞬顺势关上门,这才和恋人对看了一眼,“你过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实在太冲了,他闻着不是很舒服。   迟归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病床边缘。   他对上迟老爷子微微颤抖的瞳孔,仿佛像在看一位陌生人, “护工说,你一醒来就喊我要见我?什么事?”   迟仁聘艰难喘着气,却是先伸手指向了几步开外的景瞬,“……滚!”   滚出去!   他不想看见这个男狐狸精!   迟仁聘的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深青色的血管藏在已经干瘪的薄肤下蜿蜒,令人不适。   景瞬看见了迟仁聘顽强投来的厌恶,只觉得可悲可笑——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   还想要颐指气使给谁看?   不等景瞬开口,迟归就已经冷下了脸色,“我带他来的,那就和他一起走。要是你只有这些废话的话,那就别浪费我的时间了。”   说完,他就准备转身走人。   迟仁聘猛地拽住了被子,监视器上的心电图强跳了一拍,发出一声提醒。   “等、等等!”   迟仁聘艰难挤出一声制止。   迟归顿住步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   “……”   父子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眉眼间再也找不到一点儿相似的神韵。   要不是当年认亲回迟氏,迟归先后做了好几轮的DNA鉴定,只怕这会儿任何外人见了,都不会认为这两人存在着血缘关系。   迟仁聘用尽全力扯下自己的呼吸机,用发颤的嗓音问,“小盛、小盛他怎么样了?”   那可是他唯一的孙子!   是能给他传宗接代的亲孙子!   昨天孙丽曼的手段实在太狠了,狠到迟仁聘昏迷过程中,脑海里都是迟盛鲜血淋漓的画面。   迟仁聘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医护确认迟盛的身体情况,只可惜,每个人都像是哑巴,愣是不和他多透露一个字。   迟仁聘猜到,这些医护人员一定是迟归安排的,于是,他才吵着闹着要见这逆子。   “……”   景瞬脸上划过一丝明显的厌恶,他没想到,迟仁聘居然到现在还惦记着迟盛?真当自己手里还有皇位要继承?   迟归看出迟仁聘眼底按耐不住的急切,冷笑,“废了。”   “……什么?”   “就是你想得那样,废了。”   迟归毫不吝啬地重复,瞳孔深处掠过狠绝的幽光,“对了,我已经让人帮他把这消息传遍了整个海市圈。”   迟盛要是在情场上玩得花,只要迟氏大房的钱够多,照样能挑个干净乖巧的女孩传宗接代。   迟盛要是性/功/能有损,只要稍加隐瞒,未来人工试管也有一定的成功几率,大不了偷偷领养一个小孩当成亲生,在外颜面也过得去。   日子一长,也就没人敢提昨天的事情了。   但迟归偏偏要大肆宣扬这件丑事,让海市的豪门圈都知道了迟盛已经是个生理残缺的阉人!   这事要传出去了?   以后要让迟盛怎么立足做人?   迟仁聘听出后半句话里的残忍,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怒意,就像即将熄灭的炭火里一闪而过的红色火星。   除了垂死挣扎,根本没有多余的用途。   “你……”   迟仁聘胸口起伏得厉害,偏偏挤压不出一句质问,他只能在心里叫骂:   这个逆子!   当初他千不该、万不该告诉家里人,自己在外可能还有一个孩子!   要是迟归没有被迟鸿老爷子认回迟家,如今的迟氏说不定就成了大房的所有物,以大女儿的孝顺程度,他必定可以安享晚年!   悔啊!恨啊!   迟归看懂了迟仁聘无法言喻的悔恨和厌恶,却不在意。   景瞬还是看不下去了。   他走上前来,代替恋人出声问责,“迟仁聘,你怎么还拎不清楚?造成今天这一切局面的罪魁祸首是你自己!”   迟仁聘的气息很重,“这、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景瞬才不会理会他的制止,戳破事实,“整个迟氏上下,骨子里最重男轻女、又最好面子的人是你!”   “你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迟婷后、伤了身子,你嘴上说着不介意,实际上心里急疯了吧?”   “你敢说,你在第一段婚姻的背后没有偷偷养女人?你巴不得外面的小三、小四怀孕,好再给你生下一个儿子。”   “……”   迟仁聘的呼吸声如同破风箱拉扯,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景瞬猜得没错——   得知第一任妻子无法再生育后,他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爱妻笃定,但私下前前后后包养了好几位情妇,就盼着她们能怀孕生子。   但“奇怪”的是,这些情妇就是怀不上,偶尔有那么两三次,不到三个月都意外流产了。   后来他才知道,前妻在背后动了手脚,是她花更高的价钱收买了那些情妇。   得知这事的迟仁聘终于忍不下去了,哪怕是“割肉”也和前妻离了婚!   离婚后,他用精心包装的人设哄骗了迟归的母亲,与此同时,他又和孙家千金孙丽曼有了感情上的牵扯。   一个是普通奋斗上来的农村女孩,一个是身价不错的千金小姐,哪个带出去更有脸面?   迟仁聘好面子,二话不说就找借口甩了迟归的母亲,扭头就和孙丽曼结了婚。   婚后,孙丽曼生下了长子迟源,迟仁聘藏了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在迟氏其他旁支亲戚面前,他整个人都觉得扬眉吐气了。   “有了迟源后,你对这位儿子极尽宠爱,渐渐忽略了就快要成年的迟婷,你觉得她会不知道父母离婚的真实原因?”   “她知道,但她不说。”   迟婷好强,所以她找了林御风入赘结婚。   也是因为好强,她刚毕业就接手了润光科技公司。   “她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让曾经的迟老爷子知道,她一个女孩子也可以做得很好。”   当时,身为家主的迟鸿老爷子看出了迟婷的拼劲和毅力,直接就给她进入集团的机会,甚至隐隐有了放手、退居幕后的趋势。   但那时的迟仁聘满心满眼只有儿子,还一直在外人面前说:   迟源会是未来的集团继承人,他手里的股份都会是这位儿子的!   这些话传到迟婷耳中,她又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她走了极端,联合丈夫一块买凶杀死了这位同父异母的迟源。   “迟源去世后,你又陷入了崩溃,你的耳边再次响起那些旁支亲戚的闲言碎语。”   “你六十多岁了,没有了儿子?还不能生了?该怎么办呢?”   迟仁聘没有想着该怎么培养膝下一对女儿,认可她们存在的价值,而是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迟归的母亲。   “我猜,你应该比迟鸿老爷子更早查到了迟归的下落?”   “……”   “那会儿,你以为迟归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穷小子,你以为把他认回家后,他会对你感恩戴德,处处依着你这位亲生父亲。”   但是,迟鸿老爷子却将迟归带到海外秘密培训了两年,后者回归迟氏后,所有的行事作风都脱离了迟仁聘的掌控,直接全方面地越过了他!   儿子踩在了爹的头上?那怎么能行!   “你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反倒厌恶上了迟归,处处给他使绊子,两次三番想要在他面前彰显自己身为父亲的存在感。”   景瞬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可笑,内心深处更是替恋人鸣不平,“迟仁聘,你哪里来的脸?全天底下最没资格对迟归有异议的人就是你!”   “你觉得往家里引入了一匹狼,自己又没能力再将他赶走,没办法,你只好借着旁人去驱赶他,从旁支亲戚到大房一家,反正只要迟归不好过,你反而就觉得心里舒坦。”   迟仁聘无力辩驳,只能用尽全力扫开床头柜上的药盘。   叮呤咣啷,散落一地。   迟归及时护住了景瞬,“没事吧?”   “没事。”   景瞬对着恋人,才露出一丝短暂的真心笑意。   他回过视线去看迟仁聘,继续扎心,“你以为迟婷这两年是真心对你的?她只是看破了你的本性!”   自私自利!重男轻女!   于是,迟婷一改之前的方式,用迟盛的存在一次又一次地讨好迟仁聘。   迟归补充,“当初迟盛大腿受了伤,迟婷和林御风隐瞒了他做下的那些荒唐事,立刻找你诉苦。”   “大房一家利用集团便利充实自己的腰包,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迟盛说大房一家被我打压、要自己创业,你又自掏腰包给了他一大笔费用。”   “你以为迟婷和林御风真心实意给你办寿宴?从一开始,他们就看重了你手里的股份!爷爷对你的嘱咐,我看你是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迟婷为了得到集团的继承权,不惜杀害了你’唯一‘的儿子,你以为她得到你的股份后,会对你孝顺?”   迟仁聘浑身都开始抽搐哆嗦,显然是被迟归刺激狠了。   “她和林御风这对夫妻如今正在局子里狗咬狗,等到罪行确认,别说是替你办寿宴了,恐怕连你的葬礼,他们都出不来,确实没办法对你的余生再孝顺了。”   迟仁聘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心脏仿佛都要从胸口蹦出来。   即便亲眼见证了昨天那种局面,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大女儿是无辜的,只是被林御风利用了而不自知。   眼下,迟归狠狠打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对了,你也不用期待迟盈会来医院照顾你,同样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却当着她的面把股份全部送给了迟婷……”   简直是愚不可及!   “爷爷去世前,我曾经答应过他老人家——”   “只要你退居幕后不再作妖,我保证你能够安度晚年,你可以继续做你的迟老爷子,旁人看在我的份上,会给你三分薄面。”   “这些年,我除了不愿见你,在其他开支上有亏待过你吗?”   迟归看向迟仁聘的眼中只剩下冷漠,“你看不上我,我难道就看得上你?我做梦都想和你撇清关系!”   “你不配当我的父亲!”   人生的每一个岔路口,迟仁聘都选择了最糟糕、最得罪人的那一条路!   除了怨他自己,还能怨谁?   迟归牵起景瞬的手,转身离开了病房,房门无情又决绝地合上。   从今往后,这人是死是活都和他没关系!   迟仁聘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方向,眼珠子似乎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明明可以安度晚年,做他最名正言顺的迟老爷子!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如今这番田地?   “……”   忽然间,监护器上的波纹剧烈起伏,如同拉开了死亡的序章,迟仁聘内心的悔恨如同潮涌,每一下都荡漾起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只是这次,没有人再肯多搭理他一眼了。   …   “滴——滴——滴——”   五楼重症监护室内,面色苍白的迟盛躺在病床上,全身连接着各式各样的检测仪器。   他受到重创的某处已经更换了好几次医用纱布,却仍不时渗出脓血般的液体,逐渐在床单上、纱布上凝固成褐色的斑迹。   值班护士强忍着恶心,直摇头。   她原本还觉得病患一个年轻人就遭到这种伤害,实在是太可惜了。   直到午休间隙,她从同事那边听到了有关的豪门八卦,顷刻就打消了那点同情。   距离受伤住院已经过去三天了,迟盛高烧不退,中途只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很快就陷入了新一轮的昏迷。   眼下这幅惨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病床上的迟盛突然有了动静。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失焦的双眸中满是迷茫,但是,某处持续不断的剧痛瞬间扭曲了他的面容。   值班护士立刻制止,“别乱动!我喊医生过来!”   “……”   迟盛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冗长的噩梦。   他看见自己的下/身插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鲜血汩汩涌出,剧烈的痛苦席卷全身,连灵魂都在撕扯。   痛不欲生却束手无策,只能苦苦煎熬,地狱的酷刑,不过如此。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跟班医护仔细检查着他各项身体数值。   “感觉怎么样?”   “……”   迟盛答不上来,眼下他的思绪一片混沌,大脑里只剩下一些碎片画面。   医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光中暗含一丝同情,“迟盛先生,你被送进医院时,已经失血过多、危在旦夕了,我们只能选择保命治疗。”   为了能保住迟盛这条命,他们只能选择摘除已经血肉模糊的生/殖/器,进行二次缝合止血处理。   “……”   什么?   什么意思?   迟盛停滞了很久的思绪缓慢转动。   他突然意识到了医生话里的深意,感受到痛到近乎麻木的某处,崩溃地瞪大了眼睛。   插满针眼的双手开始了无意识的挣扎,立刻被一旁的护士死死按住,“这位患者,别激动!当务之急是好好养病!”   医生合上手头的病案本,眉眼深处闪过一丝纠结,本着职业操守,他还是选择如实告知。   “迟先生,过两天,等你状态好转,可能还需要你配合我们做一次HIV抗体筛查。”   “……”   迟盛早已陷入深深的绝望和恐惧中,根本没反应过来’HIV‘是什么,他只觉得这个名词似曾相识,被呼吸机封印的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医生看懂了迟盛延迟的、未能张口的疑问,抱着十二万分的同情说,“我们给你做过血样检测,你的HIV初筛显示阳性。”   “你可能还感染了艾/滋。”   ——轰隆!   像是一道惊雷砸了下来。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迟盛猛然坐了起来,下一秒就因为崩裂的疼痛,整个人摔到在地。   医护人员们被他近乎自残的方式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搀。   迟盛疼得眼白都快翻了过去,所有的惨叫都卡在了喉中无法宣泄。   从十六岁开始初尝情/事,他怕弄得旁人怀孕,一直坚持做好戴套措施,后来玩得脏了、花了,他更是措施不离手。   不为别的,就怕感染上脏东西!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他怎么会感染了艾滋?这不可能!   陷入昏迷前的那一秒,迟盛恨不得就此离开这个世界!    第96章   电影《裂隙》的开机定在上午九点。   莫风声不是爱兴师动众的性子, 这场开机宴定在了室内已经搭建好的影棚,也没有邀请过多的媒体记者,一切从简。   身为主演的谢从矜和景瞬一块跟着导演、制片人等人上香、揭摄像机红布, 又收获了剧组的红包、拍摄了全员的开机大合照。   一套开机流程下来, 只用了一小时。   开机第一天,景瞬的通告单上就有戏份安排——   穆天青在赶往科考团队集合地点的途中, 不幸突发车祸导致昏迷,等到在医院苏醒后, 他才得知科考团队已深入禁区洞穴并全员失踪的坏消息。   面对这一紧急情况,他果断拔掉正在输液的针头,火速赶往相关部门的搜救队伍,执意要以“搜救队员”的身份跟随一并进入救援队伍。   开机结束后,景瞬立刻换上了病房前往了棚内搭建的病房场地, 为了图个“顺利”的好彩头, 第一场戏份不算难。   加上景瞬已经提早将剧本背得滚瓜烂熟,将人物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动机都分析入心。   这开头第一幕的戏份,对他来说并不难。   不到下午两点, 景瞬就结束了这一系列的镜头拍摄,他向副导演确认了戏份没有瑕疵,这才向周围的工作人员们礼貌示意。   “各位老师辛苦了,谢谢。”   喻修竹一直陪同在现场,第一时间给他递上茉莉茶水,“小景。”   两人对视一眼,往单人的休息室走。   景瞬早已经确认了通告戏份,却觉得没过瘾,“喻哥,我今天拍完就没了?”   距离电视剧《痕迹》的拍摄已过去小半年, 他仍深深留恋于镜头前塑造角色的那种满足感。   一天就一场戏?那怎么够?   喻修竹笑,“急什么?你是主演,以后还会缺了戏份?到时候可得做好受苦受累的心理准备。”   莫风声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从不要求赶工拍摄。何况电影里面两条剧情线并进,今天主要戏份都集中在科考团队失踪遇险的剧情上。   景瞬又喝了一口茉莉花茶,期待值拉满,“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我听虞臻说,迟家前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喻修竹年后就一直忙着竹林经纪的事务,还是靠虞臻转播才知道了这些豪门热闹。   “早知道那场宴会这么精彩,我就应该也向你们拿着邀请函去瞧瞧。”   景瞬笑着摇了摇头,只说结果,“大房那边是证据确凿了,不过因为涉及到跨国买凶杀人,就看官方最后怎么判了。”   喻修竹有些了解,“情节严重的话,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都有可能。情节轻些的,恐怕也要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不过,估计需要点时间审理?”   “嗯,迟三小姐那边应该会派人盯着。”   事到如今,迟氏直系里的一大家子,早已经没有所谓的亲情可言。   喻修竹追问,“那位迟老爷子呢?不是说在寿宴上中风了?”   “那位也是个拎不清的。”   景瞬眸底掠过一丝真切的厌恶,“中风了,瘫痪在床,连话都说不清楚。”   那天在医院见面后,迟仁聘因为急火攻心再次陷入昏迷。   经过医护人员的紧急抢救,迟仁聘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只可惜,中风导致了他半身不遂、无法言语。   迟婷和林御风进了监狱,迟盛现在不人不鬼,迟盈对这位父亲彻底失望,孙丽曼也因为涉嫌故意伤人,无暇去管这位名义上的丈夫。   至于那些旁支亲戚,哪里会理会迟仁聘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   迟仁聘只怕要在病床上、看着护工的脸色度过余生了。   喻修竹感叹,“大富大贵的出生,老了非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恐怕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能说,人生在世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两人闲聊着走到了单人休息室的门口,却意外撞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   姜不凡?   景瞬步伐微顿,暗暗审视着对方。   姜不凡还穿着开机时剧组的统一T恤,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今天暂时还没有拍摄戏份,怎么还不走?   自从上次剧本围读结束后,两人集训的时间安排也总是错开的。   早上的开机仪式上,他们中间隔了好几位演员,全场下来连个多余的眼神交流都没有。   兴许是景瞬的停顿打量太过明显,姜不凡隐隐有些尴尬。   喻修竹看穿了对面欲言又止,主动说,“小姜老师怎么会在这里?是找我们景瞬有事?”   上回剧本围读的休息间隙,两人发生过一点点口角争执,身为经纪人的喻修竹事后知道了这事。   眼见着对方搭了台阶,姜不凡顺势就踩了上去,他主动上前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尝试破冰,“景瞬,方便聊一下吗?”   “……”   景瞬内心诧异,眉梢微挑。   稍微年长一些的喻修竹看出了端倪,笑着拍了拍景瞬的后背,“那你们先聊,我进去收拾东西。”   他迅速进了休息室,将门口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景瞬捕捉到姜不凡眼底的为难,隐隐猜到了什么,“你想说什么?别扭扭捏捏的,之前’质问‘我的时候不是挺直接的?”   “……”   姜不凡面色讪讪,却没有反驳。   他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那什么,之前是我眼高于顶、太以自我为重心了,所以对你产生了不该有的质疑和敌意,这些都是我的问题。”   说话的语速很快,中间还不带停顿,一听就知道默默在心里彩排了很多遍。   “对不起。”   这三个字,姜不凡说得很清楚,也没含糊。   景瞬眸光微变,却没急着接话。   姜不凡继续坦白,“你那天在阳台上的一番话,我初听是觉得很没面子、也很生气,但冷静下来后,我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点,你说得都是对的。”   从小到大,他能得到的远比同龄人要多,但他始终没能好好把握,反而贪心不足,妄图一口吃成个胖子。   姜不凡不得不承认,景瞬的话点醒了他。   “我经纪人向制片方要到了你的试镜片段,你演得很好。”   同样的剧情、同样的演绎方式,姜不凡也对着摄像机试了一遍,才发现自己还有不多不足、很多进步的空间。   “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道歉,我想,我都欠你一句真情实感的对不起。”   “如果可以,希望接下来在有限的戏份里面,我们能够好好合作拍摄。”   一个月未见,姜不凡确实收敛许多,原先隐匿于外表之下的高人一等的傲气已经消失了,整个人变得谦逊温和。   景瞬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何况,对方没做出过实际伤害他的行为。   在沉默了几秒后,他主动伸出手,“过去的就不提了,合作愉快。”   姜不凡对上景瞬释放出的和解善意,紧绷的心弦终于落回到了实处,赶紧伸手,“谢谢,合作愉快。”   相握的手一碰即止。   姜不凡不着痕迹地攥了攥拳头,又提起另外一件事,“还有,我爸之前的某些行为确实做得很过分,不过他现在在业内已经身败名裂了。”   “嗯,我知道。”   姜客山被整个短剧行业软封杀、除名,在季氏文娱的暗中打压下,他之前投资的几部短剧没有拍完就停工了、损失惨重!   如今,姜客山身上背负的债务只多不少,最近也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   景瞬对姜客山的观感一如既往地差,他看向姜不凡问,“你不会是要替他说情吧?我还没大度到可以原谅任何人。”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姜不凡连忙否认,说出真正想说的话,“我曾经试着联系徐姨,她好像去了澳市赌。场,她说小瓷被你带走了?孩子是死是活,她管不着。”   “……”   景瞬久违地听见了徐佳的名字,眉心微蹙。   姜不凡说,“我只是想知道,小瓷最近过得好不好?无论我爸和徐姨之间的感情怎么样,这些年,我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   景瞬如实回答,“挺好的,我已经办理了相关的抚养手续,也给她找了合适的家庭培育师陪伴。”   “她现在跟我姓,叫景瓷,在小瓷十八岁成年之前,我都会负责到底。”   姜不凡追问,“能不能让我见见她?还有,她成长所需的费用,我、我也想承担一点儿。”   景瞬直视姜不凡的双眼,目光如炬,反复确认其心中没有任何利用的杂念后,“我不能擅自答应你,得回去过小瓷的意愿。”   “虽然她还是个孩子,但我们也要尊重她的想法。”   姜不凡点头,“是,那……”   他拿出自己口袋里的手机,“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以后小瓷那边有任何情况,或者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随时联系我!”   景瞬没拒绝,“好。”   …   单人休息间的门打开,景瞬走了进来。   喻修竹正喝着手中的咖啡,笑看了他一眼,“聊完了?”   “嗯,有点意外。”景瞬实话实说,“我没想到姜不凡居然肯主动找我认错道歉。”   喻修竹起身,“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年纪都还轻,能够及时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并且加以改正,才能在这个圈子里走得更长远。”   “是。”   喻修竹看了一眼时间,不到三点,“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景瞬打趣,“不等你家那位小狗啦?我看他傍晚还有一场戏。”   “不等,省得他尾巴翘到天上去。”   喻修竹有一套自己的“训狗”模式,深知谢从矜得意忘形的本领。   “让他好好拍戏去吧,我先送你回去,晚点还要再去公司开个会。”   景瞬暗笑,“好。”   两人拿好自己的东西,经过室内拍摄棚时,正好遇上了制片人王焕,“欸,景瞬,等等。”   景瞬和喻修竹双双顿住脚步,“王老师。”   “正想找你们呢。”王焕微抬下颚,直接表明正事,“修竹之前和我说过,关于电影里有场吊威亚的高空速降,可能对你有点难度?”   景瞬微微颔首,难得没有否认。   他在威亚拍摄时吃过大亏,说没有一点儿抗拒是不可能的。   王焕知道景瞬之前的遭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老莫商量了一下,但他这个人在戏份上一向较真。”   莫风声还是希望演员能够亲自上场、拍摄正面的速降镜头。要不然,剧组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前往云城实地取景拍摄了。   “我是这样想的,把这场戏安排到最后杀青的那一天,前期拍摄先不让你有这方面的压力。”   “拍戏之外的空闲时间,你尽可能地想办法去克服心理上的障碍,当然在正式拍摄的过程中,剧组会竭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还是做不到,我们再采用替身备选方案,你看怎么样?”   景瞬深知,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他连忙点头,“谢谢剧组替我考虑,我没问题,王老师,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克服我自己的心理恐惧,争取亲自上场。”   “那就好。”王焕重新笑开,“下戏收工了是吧?那你们早点回去休息。”   “好,王老师明天见。”   在海市拍摄期间,景瞬没有住剧组安排的酒店,而是选择继续住在家里。   车子缓缓驶入北馆,大老远地,他就看见了蹲守在门口等待的狗宝。   车门打开,狗宝瞬间飞扑到了景瞬的腿边,咧开嘴,兴奋地嗷呜叫唤。   “呜呜~汪!汪!”   它难得穿了一件漂亮的衣服,脖子里挂了一个白色棉布包,里面不知道是装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   景瞬好奇,“宝宝,装了什么呢?不会都是你的小零食吧?”   他随手一摸,意外地从中摸出了一束茉莉花,迷人的香气当即涌了上来。   “……”   狗宝哪里来的花?   景瞬愣了两秒,不由地看向了车内的喻修竹。   喻修竹紧跟着下了车,似乎是在暗示,“别墅大门怎么关着?狗宝是不是进不去了?”   与此同时,狗宝咬住了景瞬的衣角,急不可耐地想要将他往别墅里面引。   景瞬一时还没绕过弯,连忙跟着自家的狗宝宝,“他们真把你关在外面啦?”   指纹顺利解锁。   推开别墅大门的瞬间,伴随着几声巨响,白色的茉莉花瓣四散飞落在景瞬的眼前。   潜伏在门后的虞臻第一时间跳了出来,“景瞬!Surprise!”   林叔和其他佣人也笑盈盈地鼓着掌,“小景先生,欢迎回家!恭喜你主演的电影顺利开机!”   直到手捧一大束茉莉的迟归出现在眼前,景瞬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接过恋人手中的鲜花,瞥见上面“恭喜电影开机”的字样,唇侧上扬,“我只是外出去参加个开机仪式,你们怎么瞒着我,偷偷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虞臻解释,“莫导的开机仪式不让外人进,要不然我们肯定到了现场支持,喻哥说你今天收工早,我们在家可以给你补过庆祝。”   景瞬看向了还在门外的喻修竹,才知道对方也是这场庆祝环节里的一员,怪不得对方连谢从矜的拍摄都不看了,执意要先送他回来呢。   迟归拂去景瞬脑袋上残留的花瓣,温声说,“你不是一直渴望着能够回归大银幕拍摄电影?今天值得纪念。”   “我本来是想要偷偷给你庆祝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要让你知道,这么多人都在支持你的事业。”   迟归虚揽住恋人的腰,“瞬瞬,我们都在替你开心。”   景瞬动容,“嗯。”   他趁着众人不注意,举起鲜花遮挡,迅速吻了一下恋人的嘴角,“谢谢予哥。”   下一秒,虞臻就大叫起来,“我去!景瞬你刚刚是不是在和迟归接吻!还故意拿花挡着!我们这么多人都在呢,你居然会赤/裸/裸秀恩爱!”   景瞬耳根子微红,不承认,“我没有啊,我很矜持的。”   迟归笑而不语。   虞臻说,“你骗谁呢?”   景瞬拉着迟归就往家里面走,“我真没有。”   虞臻不依不饶,“我看见了!秦烨,你呢?”   秦烨点头,“嗯,看见了。”   喻修竹难得打趣,“我也看见了。”    第97章   电影在海市的拍摄进度很顺利, 转眼就过去了近两个月,剧组开始分批转场云城。   景瞬正忙着在衣帽间收拾东西,一转头就看见了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   近一米九高个的迟归斜倚在衣帽间的门边, 占据了左侧的空间;已经长大的狗宝蹲在他的脚边, 圆滚滚的身躯占据了另外半边的空间。   一人一狗都没有出声,近乎一致的挽留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景瞬顿住手中收拾的动作, 眼角眉梢都是笑,“你们俩这是在扮演一二三木头人吗?从刚才起就这么一动不动的?”   迟归快步走了上来, 接过景瞬手中的睡衣,将其叠好,规整地放进了小行李箱里。   他随即环抱住了已经沐浴过的恋人,低头深吸着对方身上的浅淡香气,“宝宝, 要不我还是陪你去吧?嗯?”   “不行。”   景瞬又一次制止了迟归“黏人”的提议, “我都说了,这回是去剧组拍戏工作的,不是去旅游的, 所以不能带上你。”   迟归眉心溢出一丝舍不得,还在继续争取,“我不会打扰你,你该拍摄就拍摄。”   “我知道,你肯定会让我以工作为重。”景瞬吻了吻一下迟归的下巴,又说,“可我也想让你以工作为重。”   大房一家子垮台后,迟氏集团的内部阵营再次暗流涌动。   虽然迟归对这一情况泰然自若,但他这段时间也忙着清理门户、揪出内鬼、剔除毒瘤,一时半会儿不方便离开海市。   “剧组在云城的实拍地很偏僻, 我听喻哥说,离得最近的县城小旅馆都要一个小时,集体住宿都被安排在了附近村里的民用房。”   景瞬知道以迟归的过往经历,哪怕再差的住宿条件也住得惯,可他不想让恋人为了自己如此奔波、辛苦。   迟归并不明显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了分离焦虑,“两个月,好长。”   “而且,我担心你会在剧组遇到什么麻烦,之前我们每一次分开,你或多或少都得出点意外,我放心不下。”   “这次拍戏有喻哥全程跟着,你和公司也给我招了两位助理,再不济,还有谢从矜那身份压阵呢,没人敢乱来。”   景瞬一边哄劝着,一边用指腹揉开恋人隐隐发紧的眉眼,“予哥,两个月不长的,我每天上戏、收工都给你报备?有空就给你打视频电话,好不好?”   景瞬虽然也舍不得迟归,但明白工作和生活还是得区分开,他不能永远都活在恋人的保护范围里。   “你除了忙自己的工作,还得帮我多照看着小瓷一点儿。”   “好吧。”   迟归勉为其难地应下,借机吻了一下怀中人的唇,“那你自己多注意。”   狗宝眼见着两人又黏在了一块,不乐意了,扑腾地想要挤进中间,“呜呜~嗷呜!”   景瞬连忙揉了揉自家爱吃醋的小狗,哄道,“对呢,还有我们宝宝呢,你也要乖乖在家,听话,好吗?”   他蹲下身子抓住狗宝的前爪,故意揶揄,“你可得帮我看着予爸,不能让他带其他’可疑人员‘进家门,知道没?”   迟归听懂了恋人的调侃,暗笑。   狗宝慢了好几拍,似乎也听懂了,特别神气地挺起小身板,“啊呜!”   宝懂!   宝看家!宝替你看着这归!   景瞬笑开,“我们宝宝真厉害,等景爸拍完戏回来,就带你出去旅游,好不好?”   狗宝尾巴摇到飞起。   迟归将恋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看了一眼下午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行李箱,“还要继续收吗?我帮你?”   “不用,大件都已经被助理带走了。”   本来就是去山沟沟里拍戏,每天都要穿戏服,也用不着带太多的私人物品。   “明天下午的飞机?”   “嗯,下午四点半,我让喻哥他们一点半来接我。”   “……好吧。”   景瞬看着迟归又一次拧住的眉头,眸光微闪,“予哥!”   下一秒,他就勾住了眼前人的臂膀,往上轻轻一跳。   迟归几乎是本能反应,稳稳圈住了他,“小心。”   景瞬双手双脚地缠紧了恋人,蹭过他的鼻尖,似有若无地吻上他的唇,“不要再想分开的事情了,我们要好好珍惜今晚,嗯?”   迟归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暗芒,近一步要求,“宝宝,那今晚不准喊停。”   景瞬吻了上去,用行动代表了默认。   两人深吻着退出衣帽间,回到床上。   狗宝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暧昧气息,习以为常地叼着自己散落的小玩具,屁颠颠地朝着外面跑了出去。   没意思!   宝去找大哥了!   …   电影《裂隙》的整体故事框架很简单。   科考队失踪后,由队长蔺席、穆天青、韩聪等人组成搜救队伍进入了禁区、开始了与时间赛跑的生命救援。   随着地下探查的逐步深入,他们不仅遭遇了汹涌的暗河,还误入了野生蟒蛇的巢穴,甚至陷入了如同地下“鬼打墙”般的迷宫钟乳洞,前进的每一步都算得上险象环生。   编剧李海燕的丈夫是一位资深的探险学家,她将丈夫亲身经历的探险故事,以及官方地质学家的宝贵经验巧妙结合,每一处剧情都埋着伏笔和反转。   在角色的刻画上,她同样不马虎。   面对每一次生与死的严峻考验,科考团队里的有些人能够坚守最纯粹的善意,也有些人则毫不掩饰地暴露出赤/裸裸的恶意。   虽是以探险救援题材为主的电影,但剧情很经得起推敲。   借着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长,景瞬将剩下的没有拍摄的戏份又看了一遍。   即便早已将所有剧情记得滚瓜烂熟,他还是会被很多细节震撼到,越发期待起最后的成片效果。   七月初的云城,早晚没什么暑气,很凉。   景瞬一坐上剧组备好的六座越野车,喻修竹就将冲锋衣递了过来,“小景,先拿着,待会儿入了夜、进了山里会更凉。”   “谢谢喻哥。”   话音刚落,另外一道身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进了后排。   “……”   “……”   景瞬一愣,扭头看清这位不速之客。   喻修竹叹了口气,趁着没有外人喊道,“谢从矜,你干嘛?”   谢从矜坐在最后排,迅速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没干嘛,统筹让我和你们坐一辆车去。”   喻修竹不信,“你自己没有经纪团队和助理?下来和他们一块。”   “我不。”   谢从矜将鸭舌帽往下一翻,“我晕机,想先睡一会儿。”   语气装得虚弱不堪,仿佛刚才百米冲刺般钻进车里的不是他本人。   景瞬看了一眼明显无语的喻修竹,忍俊不禁,“喻哥,算了,反正我们这车里还剩一个位置,小莫,你坐前面,阿仰,你坐我边上。”   两位助理都是自家人,嘴巴很严。   他们对于喻修竹和谢从矜的关系心知肚明,相视一笑应下,“好的,景哥。”   景瞬继续助攻,“喻哥,你坐后面吧,谢二靠着你睡应该会舒服点。”   谢从矜微微仰头,向景瞬递出一个大拇指,“很好,我没看错你。”   喻修竹气笑,凑近拍了一下他的帽檐,“你少给我嘚瑟了,真晕机了?不是让你吃止晕药了吗?”   后半句话里的关心明显藏不住。   谢从矜心情很好,得寸进尺地偏身靠在了喻修竹的肩膀上,虚弱感只多不少,“没找到止晕药,你知道的,我离开你就不行。”   “……”   景瞬听见谢从矜明显撒娇的小狗语气,莫名吃了一嘴狗粮,“谢二,你收着点。”   喻修竹捏住小恋人的嘴巴,无奈,“小景,你别听他恶心人,瞎扯的。”   “我哪有?”   “闭嘴。”   “哦。”   简单两个字,治得服服帖帖。   景瞬笑了两声,这才转过身去,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滋滋。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震动。   景瞬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谁发来的,他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是迟归:   “上剧组接驳车了吗?”   “嗯,很顺利。”   景瞬打字回复,又拍了一小段视频:“司机要开了,到目的地估计还要四个小时。”   迟归又回:“睡一会儿,补个觉。”   景瞬回:“嗯。”   下一秒,迟归也发来了一段小视频。   三楼主卧的角落里,消失的狗窝重新出现了,狗宝就待在狗窝边上,又一下没一下地啃着自己的宠物大骨头。   紧接着,迟归的文字消息传来:“你不在家,狗宝都没食欲了。”   景瞬盯着这行字,读懂了藏在里面的思念,莞尔:“我也想你们了。”   他突然有点小小的后悔,早知道就应该答应恋人昨天想要陪同前来的请求了,这下好了,才刚落地呢,思念就止不住了。   抵达剧组驻扎的县城时,已经过凌晨了。   困到不行的景瞬和迟归报备了一下,道了声晚安,简单收拾后就睡了过去。   次日,一行人一起进山,前往剧组提前勘测好的场地。   为了电影拍摄的真实性,剧组还真找到了一出大型的天然洞穴,并且向有关部门进行了报备。   今天主要拍摄的戏份是科考团队。   景瞬和谢从矜等人只是组团前来观摩,提前熟悉真实的拍摄地形,直到下午快两点,莫风声才有了中场休息的打算。   景瞬早起吃了点东西,暂时还不饿。   趁着午休时间,他走进纯天然的洞穴感受了一番,整个洞穴面积很大,有很多不同的分岔路,左侧上下两坑形成的垂直差距达到了**米。   “……”   景瞬伫立在深坑的边缘,凝视着下方昏暗的坑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原本上不惧怕这样的高处俯瞰,但自从那那场意外事故后,心理上就开始恐高,也不敢站在噶出往下看如此巨大的落差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最后那场速降的戏份也得在这里拍?   这该怎么办?   景瞬隐隐有些发愁。   忽然,身后传来交谈和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后撤转身——   刹那间,景瞬的肩膀猛然撞上了硬邦邦的物件,他身体的重心骤然后倾,离坑边缘只剩下一点儿危险距离!   千钧一发之际,景瞬靠着自己的腰力迅速偏转身子,抓住了边上的警示牌,硬生生地稳住了步伐。   “……”   他蹙着眉头,心脏跳得几乎要迸出胸口。   边上传来惊吓的道歉声,“唉哟唉哟!老师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景瞬稳住呼吸,朝着声源看去。   两名剧组后勤的搬运人员正合力挑着一根重型轮滑杆,应该是拍摄时所用的道具。   站在前方的工作人员身材较为瘦削,这会儿满头热汗,不知道是惊吓所致,还是因为搬运重物导致的疲惫。   而站在后方的另一位工作人员体型健硕些,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莫名给人一种尖酸刻薄的感觉。   “……”   景瞬意识到自己“以貌取人”的初印象过于冒犯,连忙收回视线,着重揉了揉发痛的肩膀,刚才应该是被轮滑杆头撞到了。   站在前面的工作人员连声道歉,“老师,您没事吧?我们光顾着聊天了,这处光线又暗,所以才不小心撞上了你,真的不好意思!”   真要是撞伤了演员老师,那他们俩在剧组就可以滚蛋了。   肩膀上的这点疼痛倒是不算什么,不过刚才,他差一点就要直接坠下去了。   景瞬心有余悸,“没事,你们也小心点。”   “欸,谢谢老师。”   搬运人员将肩上的重物卸了下来,应该是准备在这边铺设轨道了。   景瞬不着痕迹地又打量了一下这两位搬运人员,目光在后一位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直到边上响起喻修竹的声音,“小景!”   “喻哥。”   景瞬快步走了过去。   喻修竹对上他的身影,暗松一口气,“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吓我一跳。”   “没事。”   景瞬隐藏住了那点小插曲,免得喻修竹又和迟归打报告,徒增令人的担心。   他说,“喻哥,你让场务在那个坑边上多放一点反光警示牌和围栏,免得出危险。”   喻修竹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行。”   景瞬余光扫着还在忙碌的两名搬运人员,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后面那位搬运人员的眉眼有些似曾相识,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景瞬从来不会忽略自己的直觉,保险起见,他还是附到喻修竹的耳边要求,“喻哥。”   “怎么了?”   景瞬用眼神暗示,“你帮我查一下那个人。”    第98章   次日。   景瞬下了戏, 收工回到了剧组统一的住宿点。   喻修竹示意身边的助理将房门关上,这才将询问调查到的字面文件交给了景瞬,“小景, 给。”   他一早就找人事负责人拿到了相关的资料, 只是碍于片场没有单独的休息间,又怕打草惊蛇, 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就交给自家艺人。   景瞬接过这份手写的档案信息,“这是剧组统一的招工档案?”   “对, 像搬运工、保洁之类的后勤人员,在招工时都需要填写。”   喻修竹点头,将已知的基本信息说出,“你让我查的那位后勤人员叫黄引财,算是二次扩招的工作人员, 一个月前进组的, 只参与了云城这一部分的幕后搭建工作。”   “……”   档案上的字体很丑,一笔一划都歪歪扭扭的。   景瞬艰难查看起这份资料,将所有信息一一甄别——   黄引财是庐市人, 今年三十六岁,才初中毕业,已婚离异,带了一个儿子。   喻修竹将打听到的消息分享出来,“人事负责人说,在招聘时曾经仔细问过,黄引财之前就在云城当建筑工人。”   “一个半月前,他们的包工头卷了钱跑路,他经人介绍才进了我们剧组。”   因为剧组确实缺人手,人事那边就确认录用了, 无论是档案填写,还是身份证复印件留样备用,黄引财都没含糊。   附在文字档案表后面的,就是黄引财的身份证复印件,上面印着的户籍地和身份信息全都对得上。   景瞬盯着身份证复印件上的照片,总觉得那双眉眼似曾相识——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又好像和谁长得相似?   喻修竹见景瞬沉默不说话,“小景,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让我去问查这个人的资料?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   景瞬摇了摇头,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我昨天被他和另外一名搬运工不小心撞到了肩膀,差点掉进坑洞里,可能下意识地有了心理防备。”   助理阿仰说,“景哥,我趁着你下午拍戏的时候,偷偷观察、打听过——”   “这黄引财平日里话不多,道具、后勤吩咐他办事,他都老老实实照办,剧组这一圈根本没人挑他的错处,应该是你多虑了吧?”   “可能吧。”   景瞬将档案递了回去,“那就先这样吧,我们别闹出太大动静了,免得让对方察觉,到时候还以为我们要为难他。”   喻修竹也是这么想的,点头,“这两个月你就好好拍戏,我们都跟在你身边,要是有任何觉得不对劲、不舒服的地方,你第一时间和我们沟通。”   至于这位黄引财,暗中多留意一点儿就是了。   “好。”   景瞬点头,想起另外一事,“喻哥,你能不能和剧组沟通一下,如果有多余的威亚设备,我戏外收工有空就去穿戴、练练升降。”   他是害怕一下子近十米的速降,但如果能一米、一米地往上升呢?   有些东西,只能自我克服。   景瞬考虑得很全面,“工作人员都不容易,这额外的威亚训练,我可以单独支付工资。”   片场离市区实在太远了,他只能就地训练。   俞修竹明白自家艺人的考量,“行,我明天找剧组说说,应该没问题。”   “麻烦喻哥了。”   “和我客气什么?”   喻修竹微微一笑,嘱咐,“你早点休息,明天又是一整天的戏。”   到了云城片场,就到了搜救小队的“主战场”。   景瞬和谢从矜等人今天都是早八点出工,忙到晚九点才下戏,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   住宿条件有限,浴室里的水温和水压都不是很稳定,景瞬怕冷,只简单冲洗了一下就钻入了被窝。   他调整了自带的小夜灯的亮度,拿起床头的手机,拨通了微信电话。   远在海市的迟归一接通视频电话,就看见了屏幕那头的恋人——   对方将自己裹在厚实的棉被里,只露出上半张脸,头发显然刚洗过,还没有完全吹干,毛茸茸的发丝中夹杂着几缕湿润。   他露在外面的双眼透着些许疲惫的水光,却依旧明亮,鼻尖微微泛红,看上去很可爱。   迟归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宝宝。”   景瞬看清迟归身后的布局,“你还在书房忙啊?”   “快好了。”   迟归一下子就合上了电脑,起身走进了主卧,“迟氏在美国那边有分公司,我近期打算扩大规模,所以视频会议多了些。”   但他从喻修竹那边拿到了景瞬的拍戏通告,特意赶在在恋人收工的同一时刻结束了会议,在接通电话之前,他只是浏览文件。   对于当前的他来说,哪怕集团工作再重要,但远不及恋人一通电话的价值。   迟归看出屏幕那头深藏的疲惫,“今天很累?”   “嗯。”   在恋人面前,景瞬没了伪装的必要。   他叹了口气,用玩笑的口吻说,“在海市和横城还是小看了莫导,这才来云城第三天,就给我们上拍摄强度了。”   不过,洞穴戏份难拍,有时候一场戏都得反复抓取好几个镜头,进度是慢的。   大概是听见了景瞬的声音,原本还缩在墙角狗窝里、对迟归爱答不理的狗宝立刻来了精神,他也不管前者同不同意,直接蹦跶上床。   “呜!嗷嗷~”   狗宝挤在镜头前,着急地用鼻尖嗅了嗅,吐出舌头。   迟归连忙将手机拿远了些,指引它,“坐好了,你景爸在这里,看见没?”   狗宝难得没有和迟归“吵架”,乖乖靠坐在他的身边,朝着手机里嗅不到、贴不着的景瞬咧嘴笑。   景瞬看见被镜头框紧屏幕里的一人一狗,只觉得浑身的疲惫轻了一大半,“宝宝,我在这儿呢,想我了没有?”   他明明问得是狗宝,但迟归抢答了,“想。”   景瞬笑开,下意识地往被子里钻了钻。   只可惜,这床被子没有狗宝身上奶香的沐浴露气味,更没有迟归身上的茶香。   “……”   刹那间,内心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将他淹没。   景瞬原本还笑成有分离焦虑、舍不得他外出工作的人是迟归和狗宝,如今却发现,自己的不舍和思念有过之而无不及。   “瞬瞬?是不是困了?”   “嗯。”   景瞬低应了一声,尽量不泄露自己的酸涩思念。   “乖,两个月很快的。”迟归低声哄他,“我和狗宝每天等你有空就视频,好吗?”   景瞬不是爱矫情的性子,深吸一口气,笑了声,“好,晚安,你们也早点休息。”   “你睡吧,电话先不挂了,我们陪你睡着了再说。”   “好。”   景瞬应声,合上眼。   拍摄耗费了绝大部分的精力,没多久,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七点的闹铃声响起。   景瞬迷迷糊糊地醒来,才发现手机上的通话视频还没挂断。   他慢了好几秒,“予哥?”   “我在呢。”   昏暗模糊的屏幕重新亮起。   迟归手持着手机躺在床上,床侧还睡着一只四仰八叉的狗宝,“早安,宝宝。”   景瞬新一天的好心情被唤起,“早啊。”   迟归问,“要起床上戏了?”   “嗯,先要化妆,再到片场。”景瞬起床,走进卫生间,“你昨晚有睡吗?”   迟归回答,“有,听着你的呼吸声,我也睡得很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早起聊着,直到助理和化妆师进屋,景瞬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已经坐下化妆的他看着只剩下一丝血皮的手机电量,将其交给助理,“阿仰,给我充个电。”   助理阿仰接过,惊奇道,“景哥,你做什么了!手机怎么那么烫。”   景瞬笑了笑,“没什么,快充上。”   “哦。”   …   莫风声对每一场戏都极为严苛。   有时候一旦较真起来,他会对同一个镜头画面,精益求精地拍摄十几、二十遍。   景瞬和谢从矜不怕吃苦,总是不厌其烦地配合拍摄,眼见着两位主演毫无怨言,其他配角也都咬紧了牙关、抗下日复一日的高额拍摄量。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不仅是景瞬和谢从矜两位主演表现出色,连姜不凡、黎晋昆、方有等人的演技也突飞猛进。   搜救小队的六名演员,仿佛真正凝聚成了一支默契十足的团队,不仅是在戏内,而且就连大家在戏外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莫风声很满意这一结果,万年的“墨镜扑克脸”偶尔也会在片场笑两声。   转眼就过去了两个多月,电影拍摄进到了尾声,景瞬在片场戏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顺利。   最开始对于那位黄引财的“微妙”直觉已经消失殆尽,他只盼着能够尽快完成自己剩下的戏份,早点返回海市。   不过,电影里的团队重头戏的拍摄,全部压在了最后。   入夜。   山里的气温已经骤降到了五六度,哪怕剧组调动了四台大功率的暖风机运转,但寒意还是从四面八方的洞穴深处涌了进来。   持续的水流声响起。   喻修竹看着还泡在冷水里的景瞬、谢从矜等人,向来平稳的眉心拧得很高。   这场戏是救援小队意外发现了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无奈之下,众人只能想办法渡过这条暗河,但在过河途中还是发生了危机情况。   天然洞穴里面没有“湍急”的暗河条件,是剧组提前布好的景。   但莫风声又开始较真了,反反复复折腾了一整个下午,收工的时间拖了又拖。   暗河是假的,但水里的冷是真的。   “卡!这条先备用!”莫风声厉声要求,“休息五分钟,我们再补最后一条!”   “还拍啊?这都快三十条了吧?”   谢从矜的助理忍不住嘀咕,“谢哥还好,感觉其他人的脸色都泡白了。”   “……”   喻修竹拿着厚实的大浴袍就走了上去,他第一时间将自家艺人从水里拉了出来,裹上保暖浴巾。   助理阿仰和小莫一左一右地围着景瞬,前者负责递上暖水袋,后者负责倒姜茶。   喻修竹看着边上同样冻得不轻的谢从矜,又不敢在人前表示出异样的关心,“给其他演员都倒一些,反正我们备得多。”   说完,他又将注意力落回到面色苍白的景瞬身上,“小景,还好吗?”   “还好。”   景瞬原本是不爱喝姜茶的,这会儿强忍着味道往下灌,他小幅度地哆嗦着,企图抖出体内的寒气。   喻修竹又拿了一条浴巾继续搭上,“裹紧点。”   “嗯。”   比起身体上的冷意,从刚才起,他的膝盖和腰椎就泛着针扎般的疼痛。   虽然不密集、痛感也不剧烈,但景瞬知道是长时间受冷导致,但这会儿都到了最后,他不想说打退堂鼓的话。   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一晃而过。   旁边的谢从矜率先跃入水中,不忘鼓舞大家,“加油!最后一轮!完成后收工!”   姜不凡深呼一口气,咬紧牙关跟了进去,其余三人见状,也迅速抓住时机入水,连小队中唯一的女演员也不例外。   “……”   景瞬见此,越发不敢耽误团队进度,他强忍着新一轮的腰腿不适,毅然踏了进去。   寒气再度从脚底袭来,瞬间驱散了刚才那杯姜茶的余温。   “Action!”   开机打板声一响,所有人迅速投入了该有的状态。   喻修竹越看越揪心,连忙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莫风声再次拿起扩音器,“OK!过了!收工!”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恶魔”行为,他难得松了口。   “今天辛苦了,明天的通告单会重新拍过,迟点大群里通知!收工!”   各演员的经纪团队哪里还顾得上他的话,几乎是一拥而上奔向自家艺人。   对于莫风声的拍戏严苛程度,他们是敢怒不敢言,谁让演员们都愿意配合呢?   景瞬在助理的帮助下,迅速换下湿透的戏服,直接套上了浴袍又套上了羽绒服,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回温。   喻修竹看见他几乎泛青的嘴唇,“直接回去吧,车里提早开暖气了。”   比起有过冬泳经验的谢从矜,景瞬的状态明显差了很多。   “好。   景瞬还冷着,没力气多说话。   车子开到剧组的住宿地要四十多分钟。   景瞬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上车便合上了双眼——   他的双手是冷的,双脚是冰的,膝盖和腰部针扎般的痛感愈发密集,而且山路的颠簸还加剧了腰间的疼痛。   等到抵达住宿目的地时,景瞬的心理和生理都陷入极度的痛苦中,犹如一张被拉至极限的弓,濒临崩断的边缘。   喻修竹喊得小心翼翼,“小景?醒醒?我马上给你联系剧组医生?”   景瞬的注意力有些涣散,点了点头,“都行。”   他钻出车门,却高估了自己已经极限的体力,膝盖猛地一软,使得他整个人都往前扑去!   还在车内的助理和喻修竹都吓了一跳,“小景!”“景哥!”   刹那间,有人疾步冲了上来。   景瞬跌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温暖怀抱,衣服上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他,安定得让人眼眶发酸。   “……”   景瞬根本不用抬眼去看,就凭借着直觉拥抱住了眼前人,他卸下了所有名为“强撑”的盔甲,将自己的脆弱和疲惫全面释放出来。   “予哥。”   “嗯,我在。”    第99章   半个小时后, 洗完热水澡的景瞬斜倚在房车宽敞的大床上。   他愣愣地凝视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迟归,被寒冷冻结的思绪还没完全恢复。   啪嗒嗒。   擦完爪子的狗宝跑了回来,蹲在床下眼巴巴地望着景瞬, “呜呜~”   它的小尾巴摇得飞起, 急切地想要蹦上/床和景瞬挤在一块。   景瞬眸光泛起笑意,“上来。”   狗宝迅速蹦跳到床尾, 它似乎感受到了到景瞬体内残留的寒意,径直趴在他的双脚上, 柔软的肚皮散发着暖意,一点一点地驱散冷意。   迟归拿着一堆东西走了回来,“瞬瞬。”   “嗯?”   景瞬抬眸看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很明显。   迟归将临时借来的两个热水袋塞进了他的手中和腰部,又将泡好的感冒药递了过去, “再喝点, 免得后半夜真发烧了。”   景瞬这次没有矫情,端过温度适中的药液,一饮而尽。   迟归坐在床边, 伸手探进被窝,触及了景瞬藏在浴袍下的膝盖。   或许是刚接触过两个热水袋,他的掌心很烫。   景瞬有些敏感,“嘶。”   “别躲。”   迟归微微蹙眉,却没有埋怨的意思,更多的是心疼,“都捂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凉?跟冰块似的。”   景瞬轻吸一口气,“已经好很多了,是你掌心太烫了。”   “还疼吗?我刚微信问了宋教授的医学助理, 对方说最好贴个膏药预防一下。”   迟归说着就拿起一旁的发热膏药,这是身为经纪人的喻修竹惦记景瞬、常备好在行李箱里的。   景瞬掀开被子的一角,默许了迟归贴膏药的动作。   迟归还在心疼,“你的腰腿本来比较脆弱,今晚拍戏怎么能这么折腾?”   “……”   景瞬自知理亏,说话声低了些,“大家都很配合,我总不能一个人拖后腿,其实这会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迟归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不忍心责怪。   “我下次一定会小心,不会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只是觉得自己和其他正常演员一样,不希望剧组对我特殊照顾。”   景瞬趁着对方贴好药膏的间隙,顺势钻进他的怀里,“予哥,你怎么突然来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迟归明知道恋人有意岔开话题,却仍温柔地抚拍着他的后背,“像做梦吗?”   “不像。”   景瞬贪恋地吸了一口迟归身上的浅淡茶香,笑开,“太好了,我原本还想着过两天杀青完,第一时间就飞回海市,没想到你和狗宝先来找我了。”   迟归吻了吻他的侧发,“我问过喻修竹,他说你最后一场杀青戏是要吊威亚速降?”   景瞬一下子就明白了恋人藏在了这句话里的担忧和关心,“所以你是特意掐这个时间点来找我的?怕我这场戏会有心理压力?”   “嗯。”   迟归低应了一声。   实际上,当初的剧组事故不仅给景瞬本人带来了阴影,也同样在迟归的内心深处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在得知这场戏还是需要景瞬亲自上场拍摄后,迟归立刻让韦迪调整自己的工作安排,抽出五天时间火速赶来。   迟归知道剧组的住宿条件一般,他突然前来,也不好叫剧组代为安排,所以干脆就定了一辆房车,又雇了对山路熟悉的司机,赶了过来。   这会儿,车子就停在其中一家居民楼的后院,不算惹眼。   迟归叹了口气,“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反倒先给我一个惊吓了。”   景瞬笑了两声,仰头吻了一下恋人的下巴,“确实是个大惊喜,你还把狗宝也带来了,你们最近两个月的关系是不是变得很好?”   迟归偏头看了一眼乖乖趴着的狗宝,“你不在家,它就犯不着和我争风吃醋。”   景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两人就这么抱着温存了一会儿、缓解了将近两个月的异地思念,迟归这才重复追问,“现在缓过来了没有?不冷了吧?”   景瞬说,“早不冷了,整个人身子很暖和,很舒服。”   迟归询问,“今晚就别回房间睡了?直接睡这里?”   至于陪同前来的司机和陈易铭,他已经拜托喻修竹安排了一个空房间住宿。   房车很豪华,自带的大床足够他们睡觉。   景瞬本来就舍不得离开迟归和狗宝,立马应下,“好啊。”   他随口问,“对了,海市那边都还好吧?我看虞臻的朋友圈,他的甜品店都快完工了?”   迟归回答,“嗯,来之前才和他们见过面,他还说,要等你杀青回去了再开业。”   景瞬笑,“我之前答应了他要帮忙广告宣传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   “嗯啊,迟家其他人呢?”   迟归想了想,说,“迟仁聘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身体各功能退化得厉害,苟延残喘着应该没多少日子了。”   “迟婷和林御风的案子刚过一审,夫妻两人共犯,被判了二十年,他们不服,提起了上诉,但迟盈找的律师很厉害,估计二审改判不了。”   “她已经正式进入集团工作了,能力很出众,我想着她再历练个一两年,可以提到副董的位置。”   迟归心里还是有“家人”的概念。   虽然迟盈和他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胜在聪明优秀识时务,光是这三点就已经远胜迟家以往的很多人了!   “那孙丽曼那边呢?”   “没被拘,只是签了警方那边出面的调解书,迟盈应该私下又给了迟盛一笔钱,这事就算私了了。”   景瞬惊讶,“迟盛就这么不追究了?他不是都被……”   最后几个字,他还是止住了。   以景瞬对迟盛的了解,对方怎么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迟归想起之前得知的消息,眸底晃过一丝暗芒,“迟盛那里是保不住了,而且住院期间应该还确诊了艾滋。”   事故发生后不到一个月,迟盛就斥资雇人协助转移到了国外,应该是不死心,企图寻求更好的治疗方案。   迟归不愿将过多的精力耗费在这种人身上,只是吩咐手下暗中留意对方的动态,一旦发现有异常举动,再立即汇报给他。   如今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迟盛那边依旧没动静。   “……”   景瞬一直忙于电影拍摄,今晚才知道这些事。   他想起自己前世到了最后才得知迟盛的浪荡行为,摇了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   迟盛会得这种脏病,只能怪他自己不自重!   “不聊这些人了,你累了一天了,今晚早点休息。”迟归吻了一下恋人的唇,“我去简单洗漱一下,就过来陪你。”   “好。”   …   虽然莫风声对戏严格,但说出口的话也不更改,次日,他给整个剧组都放了一天假期养精蓄锐。   直到第三天上午,众人才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喻修竹亲自出面,给前来“探班”的迟归和陈易铭弄了两张工作人员的出入证。   景瞬的杀青戏份的剧情其实很简单。   搜救小队在深入探查时走进了“死胡同”,尽头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深坑,并且在深坑上方的岩壁上有着科考团队留下的引路标签。   为了一探究竟,队长蔺席和队员穆天青决定先搭档、下潜开路。   于是,也就有了“速降”这一吊威亚戏份。   景瞬在工作人员的帮忙下,轻车熟路地穿上了吊威亚的工具衣,趁着开拍前的空闲时间,他特意借着“喝水”的理由绕回到了休息区。   迟归和他对上视线,站起来迎接,“瞬瞬,感觉怎么样?克服不了的话就别勉强,知道吗?”   速降戏份除了拍高空全景,还要拍演员在高空中的特写。   前一项或许还可以模糊面部采用替身演员,但后一项必须演员亲自上阵。   “你放心,我还好。”   景瞬微微一笑,神色并不凝重。   虽然他内心还是有些惧怕,不过随着近两个月的抽空训练,他已经一点点地克服了对“高空”的恐惧,这场正式拍摄应该不成大问题。   “再说了,你还在这里看着我呢。”   景瞬凑近,却没有做任何的亲密举动,“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很安心,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陷入危险,对吗?”   迟归内心深处的忐忑被这番话抚平,“是,我在呢。”   陈易铭就站在边上,眼见着有工作人员撇来视线,连忙出声打掩护,“小景先生,我还是第一次亲入现场看电影拍摄,你待会儿是要在哪个位置拍?我们能看见吗?”   “当然能。”   景瞬指了一下近处的威亚起重设备,“喏,就在那里,先拍吊起来拍高空特写,再下到那边的洞穴拍全景。”   话音刚落,助理就来催促,“景哥,过去做准备了!”   “好。”   景瞬迅速冲着迟归眨了眨眼,用口型说:等我。   迟归嘴角微微上扬,点头应下。   他看着景瞬赶去对点拍戏的背影,重新坐在了原位,不给剧组其他人员添任何麻烦。   景瞬和谢从矜已经扣上了威亚的牵引绳,正围在莫风声的身边对剧本讲戏。   形形色色的工作人员忙碌而有序,唯有一人举止异常——   黄引财立于威亚道具师之后,狭长的目光中闪烁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恶意。他轻轻压低鸭舌帽,趁着周围无人留意,扛起用不上的道具悄然向外走去。   途经休息区时,黄引财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竟意外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   “……”   四目交汇,黄引财急忙避开了目光,像是生怕被认出来,匆匆忙忙地向片场外走去。   陈易铭望着这道远去的背影,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迟归敏锐地捕捉到助理神色间的微妙变化,问,“你认识那名工作人员?”   “嗯,好像在哪里见过?”   陈易铭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番,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很快便有了答案,“先生,刚才走过去的那个人,好像是是袁家翔?”   “袁家翔?”   迟归觉得这名字耳熟,但脑海里并没有这号人物,“谁?”   陈易铭近一步补充解释,“就是景观海第二任老婆袁家丽,她的亲弟弟,袁家翔!”   “……”   迟归顿时有了印象。   景观海和袁家丽被拘留后,袁家丽的父亲和弟弟曾多次在警局门口闹事,坚称前两人是遭到了景瞬设计陷害,还扬言要找景瞬好好算账!   幸运的是,那段时间迟归和景瞬恰好在澳市出差,所以没有和这对父子正面相遇。   后来,回到海市的迟归从陈易铭口中得知此事,他特别叮嘱恋人——   出门在外要提高警惕,免得那对父子采取极端手段,对他产生不必要的伤害。   不过奇怪的是,那对父子很快就销声匿迹了,也没真的找过景瞬和迟归的麻烦。   迟归没有正儿八经地和袁家翔打过照面,所以才没有认出来。   陈易铭眉头还没松开,“先生,我应该没有认错人!我之前让人做过背调,那袁家翔从小到大游手好闲,靠着父母和亲姐给的钱混日子,高中毕业后一直没干过正经工作。”   他越说越觉得奇怪,“先生,他怎会突然跑到剧组工作?好巧不巧,还是小景先生的电影剧组?”   天底下,那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   迟归心弦一紧。   恰时,莫风声的开机声传了出来,“Action!”   迟归目光转向片场右侧,只见景瞬正被威亚缓缓吊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涌上心头。   他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起身冲了过去,“不对!肯定有问题!”    第100章   为了顺利演完这场威亚戏、不被曾经的心理阴影所影响, 景瞬提前启动了训练计划——   在云城片场的拍摄间隙,他不惜自费请来剧组的道具师帮忙,力求在不影响正常拍摄的前提下, 反复利用威亚进行悬空练习。   从一开始, 系上威亚道具就会紧张不安,到上升后出现的心悸眩晕, 再到逐渐克服内心的恐惧。   景瞬竭力压制之前高坠事故留下的阴霾,一点点地为最后这场杀青戏做准备。   直到正式拍摄的这一天, 他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勇气。   趁着导演讲戏的间隙,道具师张孟迅速将特型钢丝扣系在了景瞬腰侧的威亚环上。   “小景老师,松紧度没问题吧?这就是你之前训练用的那套。”   “可以的。”景瞬和道具师们都已经混熟了,微微一笑,“麻烦张哥了, 我没问题的。”   莫风声早已从王焕那里了解到景瞬过去的遭遇, 隐藏在墨镜下的目光闪过一丝赞许。   如果换成其他导演,或许就会让替身上场,勉强拍摄一组可用的镜头, 但是莫风声当了近三十年的导演,鲜少在电影拍摄上有所妥协。   好在景瞬对角色塑造同样抱着高标准,从来没有在“吊威亚”这件事上表达过不情愿。   莫风声收拢剧本,难得拍了拍景瞬的肩膀,“景瞬,这段时间辛苦了。”   “你的用心我都看在眼里,相信我,这部电影一定会给你带来不错的收获。等今天这场杀青戏结束,剧组多给你包俩大红包。”   景瞬勾唇,“谢谢导演。”   莫风声极为重视戏剧, 但绝不会忽视演员的生命安全。   他对着景瞬鼓励完,又对道具负责人叮嘱,“老张,再仔细检查两遍,景瞬和从矜脚下的地面都铺设好软垫,得确保安全措施到位。”   “导演放心吧,软垫是新购入的,已经铺好了,而且提前检查过垫子的安全性能,没问题。”   张孟又使劲拽了两下景瞬的威亚装备,确认无误,“威亚也没问题了。”   与此同时,站在左侧的谢从矜也在道具师的反复确认下,完成了威亚的穿戴准备。   张孟对着莫风声说,“先缓慢上升到五六米的位置,确认两位老师能适应后,再上升到最高点。”   最高点是九米,相当于三层楼的高度。   莫风声颔首,再三确认,“你们俩都没问题了?”   谢从矜以前就是极限运动的狂热爱好者,跳伞蹦极都不在话下,根本不会畏惧这点小小高度。   他点了点头,又将无声的询问投向了景瞬。   景瞬对上周围人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深呼了一口气,“我没问题。”   “那好,开始吧。”   剧组的威亚采用电动升降模式,并辅以手动安全绳的双重保护措施。   不过为了便于后期处理,人力安全绳通常保持松弛状态,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启用。   左右两侧的威亚一前一后地上升到了五六米的高度,谢从矜神色轻松地对着下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景瞬经过近两个月的训练克服,虽然这会儿心跳快了些,但能够稳住面上的从容。   他身处高空,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休息区的方向——   迟归依旧端坐在位置上,没有离开。   他似乎正在与陈易铭交谈着什么,但目光还是紧紧锁定在这边。   “……”   只一眼对望,景瞬的内心就涌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直觉告诉他,有迟归在的地方,他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那些危险和不安。   底下副导演喊他,“景瞬?OK吗?”   景瞬回过神,也朝下方比了一个“OK”的手势,终于,威亚缓缓上升,到了高空机位的拍摄点。   “好了,准备——”   谢从矜和景瞬对视一眼,双方都迅速进入了备戏状态。很快地,扩音器里就传来了莫风声的开拍声,“准备!Action!”   不远处的高空机位亮起了指示灯,打板声同步响起。   饰演队长蔺席的谢从矜开口,“我先下,你跟着我。”   “好。”   两人对接完毕,谢从矜率先从“岩壁”上蹬了出去,迅速向下降落。   那身形和体态,像是已经接受过千锤百炼的老兵。   景瞬凝视着对方下落的方向,余光捕捉到近三层楼高的落差,呼吸一紧。   尽管下方铺设了厚实的软垫,而且还有剧组的工作人员围在两侧观望,但还是给人一种如临深渊的心悸感。   “……”   景瞬深呼吸默数五个数,精准掌控着拍摄节奏,附着在“岩壁”的双腿随之借力蹬出。   砰!   一阵清脆的断裂声骤然响起,几乎在同一瞬间,原本维系着牵扯引力的威亚仿佛断弦一般!   景瞬只觉得重心猛然一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脑海中已经封存的危险记忆破土而出,那股无法驱散的恐惧感顷刻裹挟了景瞬的心跳和呼吸。   ——啊!   有工作人员的慌张尖叫传来,并随着无数人的喊声。   “景瞬!”   “小景老师!”   “小景!”   “……”   预期的痛苦坠落却没有发生。   景瞬只是下降了大约两三米的高度,他的眼睫毛难以置信地微微颤动,直到清晰地看见不远处地面的景象——   右侧的威亚钢丝已然断裂,方才那声巨响正是它崩断的声响!   此刻,威亚钢丝的断口处却被一双手死死地拽住了!   原本应该坐在休息区的迟归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威亚起重器的边上,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徒手抓住了崩裂的钢丝。   只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对抗不了另外一头下坠的引力和重力,短短三秒,景瞬又下滑了一点儿高度。   危机并没有直接解除。   “……”   迟归额上的青筋冒起,没有戴手套的双手已经被钢丝勒得爆红,几乎就要嵌进肉里。   他已经顾不得自己是“剧组外人”的身份,对着身边吓得发愣的工作人员们吼道,“快啊!安全绳!”   从钢丝断裂到这会儿,不过是**秒的功夫,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张孟最先反应过来,瞬间拽起备用的、系在景瞬身上的安全绳,其他工作人员也都反应过来,迅速拉起、绷紧了这个绳子。   张孟大喊示意,“来,一点点往下放!”   “……”   处在空中的景瞬别无他法,只能屏住呼吸,尽量稳住自己的重心,将安危交托在迟归以及其他人的手上。   好在身上备用的安全绳很牢固,在众人的合力下,他终于一点点地返回了地面、踩在了剧组事先准备好的软垫上。   “……”   景瞬瞬间瘫软在垫子上,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才迟迟启动,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随时会从胸腔中蹦出。   喻修竹等人第一时间跑了上来,“小景!”   “景哥!你没事吧?”   “……”   景瞬环视着眼前的众人,喉咙干涩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事吗?   他刚才差点又要经历那高坠噩梦了。   “瞬瞬!”   下一秒,迟归难得没有绅士风度地挤开了其中一名工作人员,直接双腿跪扑在了垫子上。   当着喻修竹等人的面,他不管不顾地抓紧了恋人的手臂,“你、你怎么样了?有没有摔到哪里?啊?”   向来处变不惊的沉稳嗓音,这会儿却罕见地颤抖起来。   景瞬望见迟归因为恐惧而泛红的双眸,瞥见他徒手拽拉钢丝而勒出的掌心血痕,反倒对恋人心疼地无以复加。   “予哥,我没事,你别怕。”   “……”   迟归一把将恋人拥进怀里,整个身体都还紧绷着,“好,没、没事就好。”   他差点、差点又要让恋人陷在危险里了。   景瞬轻拍着迟归的后背,低声安抚,“我没事,我哪里都不疼,予哥,你把我保护得很好,是你救了我。”   喻修竹看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没有出声打搅。   剧组发生这种意外情况,势必是要封锁消息的,谁还会乱传景瞬和迟归是什么关系?   莫风声和副导赶了上来,前者难得急得连墨镜都摘了,“景瞬怎么样了?马上备车,去市里医院再检查一下!”   景瞬和迟归听到导演的提问,理智这才重新回归,结束了这个劫后余生的拥抱。   景瞬第一时间回应莫风声的话,“莫导,我没事,但、但迟归的手得处理一下。”   威亚用的钢丝是极其细的,此刻,迟归的掌心都有了深不可测的勒痕,正在不断地往外冒血。   谢从矜也已经回到地面了,他说,“到市医院有点距离,让剧组医生先止血!”   喻修竹紧拧着眉头,总觉得这意外出现得很不对劲,“好端端的,威亚钢丝怎么会突然崩裂?”   “就是啊,谢老师比景哥还重一些,威亚钢丝也没承受不住重量啊。”   助理接话,也觉得疑点重重,“而且,我们景哥之前用过几十次都没出问题,怎么偏偏今天拍摄就出问题了?”   迟归眸光发沉,几乎笃定,“是人为。”   话音刚落,张孟就跑了上来,“导演,威亚的钢丝被人动过手脚!你看——”   他将断裂的威亚一断拿到了众人的眼前,指着说,“这段威亚被人切割过,又刻意拿电焊接上了!”   “而且我用手臂估算了一下长度,断裂的位置大概在十五米左右。”   扣除景瞬上升的“九米”高度,剩下的六七米的钢丝长度,正好是威亚起重机需要的斜吊距离。   换句话说,有人确切掌握了景瞬上升的具体高度,以及威亚起重机的斜向吊装距离,悄然在钢丝上做了手脚。   又因为起重机呈圆柱形,钢丝逐圈缠绕在上面,恰好能够掩盖电焊的痕迹。   有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弄断了又故意焊上,那受力程度不就大打折扣了?”   “我估计连这点电焊痕迹都是随便弄的,本意就是想让小景上升到高处再出事!”   喻修竹脸上的温和消失殆尽,他看向了莫风声,站在经纪人的角度说道,“导演,剧组出了这种事,已经严重危害到了我们家艺人的身心健康!”   “我们可以配合你们暂时封锁这个消息,但剧组必须要把罪魁祸首揪出来!”   “当然。”   莫风声一点儿不马虎,“今天拍摄先暂停,副导,你马上联系王焕他们,直接报警!”   “传下去,所有人都不许走,必须配合警方调查!”   话音刚落,陈易铭就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他见缝插针地挤到了前排,对着迟归说,“先生!找了一圈,人没影子了,应该是跑了!”   谢从矜最先问出大家心中的疑惑,“谁跑了?”   “袁家翔。”   景瞬听见这极其熟悉的名字,眸光闪动。   “……”   面对这一陌生的名字,周围不少人都蹙起了眉头,“我们剧组有这号人吗?没有吧?”   陈易铭迅速翻找起了自己的手机备忘录,从中拿出了一张很早之前备份过的照片,将屏幕翻转展示在了众人的面前,“喏,就是他。”   迟归看向恋人,推测,“瞬瞬,你之前在剧组见过他吗?他是袁家丽的亲弟弟,我估计他为了混入剧组,应该伪造了身份信息。”   景瞬心弦紧绷,“是黄引财!”   他没料到这人居然是袁家丽的亲弟弟,怪不得他之前会觉得这人的眉眼似曾相识!   喻修竹也跟着反应过来,“居然是他!”   景瞬刚进云城剧组那会儿,就已经对这人有所提防。   只是接连两个月,对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兴味,于是喻修竹就逐渐放松了警惕,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家艺人身上。   没想到啊,袁家翔居然这么能忍!委身于搬运工藏了这么久!   人群中,又有道具师反应过来,“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小景老师有两次威亚训练,黄引财都在边上角落看过!”   又有剧组杂工接话,“对了对了,他今天凌晨才从外面回宿舍睡觉!我还觉得奇怪呢!”   谢从矜和迟归对视一眼,立刻代替说,“导演,直接拿着这人的照片找警察,搜查起来应该会更快!”   这只老鼠应该还跑不远!只要抓紧时间,他们一定能逮到!    第101章   云城市中心医院。   迟归掌心上的伤口经过了专业的处理和包扎, 而在他的坚持下,景瞬也在医院完成了基础的全面检查,所幸没有大碍。   两人对彼此的情况都放心下来, 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车门刚关上, 坐在前排副位上的陈易铭就说,“先生, 查到袁家翔近半年的情况了。”   “仔细说说。”   迟归两只手掌心都缠上了纱布,这会儿有些不方便。   景瞬主动替恋人系上安全带, 然后就听见陈易铭说,“袁家丽被拘留后,袁家翔和袁父多次闹上派出所无果,直到警方给予了警告,他们才善罢甘休。”   可能是因为他们查不到景瞬确切的行程和地址, 后续也没上门找麻烦。   “我之前就打听到, 袁父有点跛脚,袁家翔又好吃懒做,这些年, 父子两人是靠着袁家丽的暗中帮扶才能过日子。”   袁家丽出事后,父子两人就相当于断了经济来源。   “一开始,他们搬入了景观海和袁家丽共同名下的那套房子,不过,因为景观海擅自挪用了合伙工作室的资金,没过多久,那套房子就被法院依法查封、作为抵押了。”   袁家翔原本是有女朋友的,他就等着袁家丽出钱资助买房子结婚,不过袁家出了这种祸事后,女方彻底不乐意了, 果断选择了分手。   袁家翔深受打击,整日抽烟酗酒不说,还沾上了棋牌赌/博。   陈易铭分析,“他应该是把袁家丽卡里留给景洋读书的钱、袁父的棺材老本都输光了,所以从去年十月份开始,父子两人破天荒地找起了工作。”   袁父做起了年轻时的老本行,骑着一个小三轮走街串巷收废品,而袁家翔则是找了一家餐厅,当起了服务员。   “……”   景瞬和迟归对视一眼,还是觉得奇怪,“听这意思,父子两人是开窍了?”   陈易铭摇头,说起才确认了事实,“年初二月份那一阵,袁父出车祸没了,肇事的是大货车司机,本来家里就没什么钱,也付不起事故赔偿款。”   从那之后,袁家翔就又“堕落”了下去,一直不见了踪影。   陈易铭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对了,景观海和袁家丽进去后,原本是袁父帮忙照看他们的儿子,现在出了事,那孩子已经被安置在了儿童福利院。”   “……”   景瞬想起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景洋那小孩早就被景观海和袁家丽宠坏了,一点儿都不像景瓷那样乖巧可爱。因此夫妻两人出事后,景瞬才没想着去管他。   这会儿帮忙开车的司机是剧组派来的对接人,叫赵全。   赵全看了一眼后视镜,说,“小景老师,刚才人事部让警方查过了,黄引财的身份证是伪造的。”   只不过,因为他应聘的是后勤杂工的职位,每月能得到的工资也不高,更不用帮忙上缴五险一金。   因此,人事部才没有做正规的电子信息输入,而是简单化地留了对方的身份证复印件。   原本这一流程只是走个过场,哪里能想到——   袁家翔居然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目的的靠近?而且还能藏上这么久!   如果今天不是陈易铭心细、迟归警觉,只怕景瞬这会儿已经陷入出生死难测的境地了。   如果主演在拍摄期间出了重大事故,那他们剧组真是要无限期停拍,之前全体人员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会打水漂。   “小景老师,我听你们刚才这意思,袁家翔近一年这些变故和遭遇,和你的关系也不是很大啊,他怎么会恨到想要直接报复你?”   “是啊。”   景瞬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事可笑又可疑。   是景观海和袁家丽有错在先,他只是用法律维护了自己的权益。   至于袁父和袁家翔,无论是前者的意外去世,还是后者的感情破裂、生活不顺,那都不是他造成的。   迟归眸底晃过一丝幽光,凭借着直觉开口,“瞬瞬,我觉得这事还有蹊跷。”   哪怕是手头缺钱、想要敲诈勒索,大可不必布局这么久、绕这么大的圈子。   景瞬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袁家翔对我怀恨在心,去年事发那会儿怎么没想着来找我报复?反而一声不吭地等到现在?”   迟归继续补充,“他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人,怎么还能确切知道剧组的通告组训?想到身份证造假、提前混入片场?还能耐着性子等到拍摄威压戏份时再动手,很显然——”   陈易铭忍不住接话,“先生,很显然什么?”   景瞬迎上迟归投来的目光,瞬间领悟,“他知道我当年的高空坠落事故,他在利用我内心的恐惧,意图将我置于死地!”   迟归声线沉了沉,“对。”   “……”   “……”   赵全和陈易铭对视一眼,突然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迟归继续断定,“肯定有人在背后指使袁家翔,他和袁家丽、和你之间的关联只是障眼,说不定,他逃离剧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幕后的人。”   景瞬眸光闪动,忽然心生一计,“赵哥!你立刻给剧组打电话!”   “就说我受了伤,现在正在医院治疗,让剧组众人配合我,将这假消息传得越开越好,我之后会澄清的。”   赵全一时没明白,“小景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引蛇出洞。”   迟归代替恋人作答,“如果袁家翔是受人指使,那背后必定会牵扯到利益交易,而且得是在事情办成的情况下。”   陈易铭恍然大悟,“先生,你的意思是,只有小景先生’出事‘,且’严重‘到需要住院,袁家翔才能联系幕后的人,要求支付相应的利益?”   “嗯。”   如此一来,警方不仅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而且能够切实掌握“买凶伤人”、“故意杀人”的确凿证据。   赵全反应过来,“好的,小景老师,我马上打电话和剧组对接。”   景瞬点头,“放心,我会让我的经纪人全程配合、监控网络上的热度动向,不会让剧组造成损失。”   迟归说,“今晚就先不回剧组了吧?免得露馅。易铭,找家合适的酒店,现在就定下来。”   “好的。”   …   等到在酒店里安顿下来、交代完了全部事项,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迟归掌心受了伤,虽然不深,但短期内还是不能沾水,只好在浴缸里倒上满满的热水,又请景瞬进来帮个忙。   他们早已经做过了情侣间最亲密的事情,一起淋浴倒也不觉得尴尬。   折腾了一个白天,洗漱完的两人相拥着睡去。   夜灯留下了一点儿昏黄的灯光,给整个静谧的夜多添了一份温情。   然而,迟归的梦境并不像现实这般宁静安稳,过往的无数记忆斑驳交织,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恐惧纷纷浮现——   他梦见当年的自己好不容易才结束了一场国外的金融恶战,回过神才得知了景瞬在剧组出了事故、生死未卜的消息。   他梦见当初的自己鼓足勇气回国,想象着和景瞬重逢的画面,结果在半路接到了他的求救电话,等急匆匆赶到时,一切却来不及了。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白天的片场,钢丝崩裂的一瞬间,即便用尽全力先前飞扑,却始终救不回那道如同折翼的纤细身影。   哐!   血色在眼前炸开。   迟归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碎,“——景瞬!”   “予哥!”   迟归猛地挣开了通红了双眼,对上了景瞬那双溢满担忧的眼眸。   “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怎么喊你,你都不醒。”景瞬侧身托住恋人的脸颊,一字一句地安抚,“没事的,我在这儿呢,我好好的。”   “……”   迟归紧绷的呼吸骤然松开。   忽然间,他将脑袋埋进了景瞬的怀中,极力掩饰自己的哽咽,“瞬瞬,对不起,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景瞬感受到迟归从未有过的颤栗,思绪跟着泛滥,“予哥,你不要和我道歉,你从来就没有对不起我。”   上辈子暗中给予他无数支持,这辈子又给足了他爱和关怀——   对于景瞬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迟归更好的人了,与其说,是恋人怕失去他,还不如说,是他怕失去恋人。   景瞬摸了摸迟归的脑袋,“予哥,你是不是有点发低烧了?出了好多汗,我去给你倒点水,好不好?”   迟归的心中还残留着噩梦所带来的恐惧,难得没拒绝恋人的照顾。   房间的灯光亮起,景瞬给恋人倒了热水和毛巾、拿了医院开的消炎药,“吃药,再擦擦。”   迟归配合照做,然后才拥着恋人重新躺回了床上,“谢谢宝宝。”   “不客气。”   景瞬吻了一下他的唇,反问,“才凌晨四点,要不要关灯再睡一会儿?”   自从和景瞬戳破关系在一起后,迟归已经很久没在做类似的噩梦了。   他一时半会儿没了睡意,只是一味地圈紧怀中人,“你困吗?不困的话,陪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可以。”   “说什么都可以?”   景瞬听见身边人还有些急速的心跳,自然是愿意陪着他平复情绪。   他想了想,随口提及一个话题,“予哥,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有一个电影剧本还在构思创作中。”   “要不,我说给你听听?你来帮我分析这个故事好不好。”   迟归眸光掠过一丝了然的暗芒,应下,“好,你说,我听。”   “电影主角原本是一位很优秀的舞蹈首席,因为一场意外,导致了双腿瘫痪,事业中断、家人抛弃、朋友断联。”   “他尝试过很多医疗办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这部电影的构思源于景瞬前世最绝望的黑暗时刻,在某程度上,剧本里的主角就是景瞬本人的心理投射。   “有一天,他想要在出租屋里结束自己的性命,却意外瞥见了书柜上层尘封已久的相册,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相册取了下来。”   相册里面是数也数不清的合照。   主角从小就在单亲家庭里长大,每年寒暑假,他的母亲都会计划一场长途的自驾旅行,带着他看遍华国的大好河山。   翻到最后,相册里还夹着一张未能成行的西北之旅的计划表。   原本,这场旅行是作为庆祝主角的十八岁成人礼,结果主角母亲因病去世,而母子两人的这场旅行就永久性地搁置了。   “主角想起母亲生前曾经无数次和他提及过这场旅行,脑海中的死志换了一种形式开启——”   “他不能就这么死在出租屋里,他要替母亲去看看大西北的景致,他要完成这场耽搁了许多年的母子之旅。”   “至于这场旅行的意义,也从十八岁的成人礼,变成了他为自己选择的人生终点站。”   主角想要在途中找个绝美的地方,在天地间结束自己无望而渺小的一生。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坐着轮椅,凭借着冲动,踏上了一场名为’求死‘的旅程,因为没有过多的费用,他选择和其他旅行博主一样,靠着直播来赚取微弱的生活费。”   一开始,主角在直播中遭到了很多质疑,更有人漫骂他为了作秀不择手段。   什么轮椅旅行?   不就是假徒步、博流量!   面对这些质疑,主角没有选择解释,反正他都要死了,何必在意这些无关人员的闲言碎语?   “不过,在这一路上,主角确实遇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有年过七十才追求自由的老奶奶,也有失去妻儿开始四海为家的流浪者。   有靠着’假徒步‘直播赚钱的网红,也有靠着一辆单车就敢环游华国的高中生。   “有的人,萍水相逢却恶意相向;也有的人,相互陪伴、走过一段路;更有的人,只是短暂交际就愿意交心、分享人生故事。”   最重要的是,主角还在路上拯救了一只被钢丝缠绕的狗狗。   “那只狗狗被主角救下后,就跟在他的身边不愿离开,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他最可靠的旅伴。”   至于一开始骂声遍地的直播,也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那些被困在学校、困在家庭、困在公司里的网友们,都喜欢借着主角的直播镜头来看看远方的世界。   不知不觉间,主角和这个人世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羁绊。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将近三个月,终于,他找到了一处愿意驻足的无人区,有湖边、有草甸、有蓝天,远处还有常年不化的雪山。   或许,是时候到生命终点了。   “主角将所有的食物都留给了那只狗狗,然后他就艰难地挪动着轮椅、进入了那湾湖泊。”   景瞬流畅地讲述了这个在心里刻画了无数遍的简单故事,却在结尾处犯了难。   他叹了口气,“予哥,其实我一直没想好电影结尾该怎么办?”   前世,景瞬在细化这个公路电影的过程中,逐渐有了动摇的念头。   剧本里主角对人生的死志、剧本外他对现实的绝望,似乎都被渐渐模糊了。   要活着?   可逐渐衰竭的身体器官终究不允许。   就这么按照一开始的想法死去?   可他们的心底都存着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眷恋。   上一世的景瞬就只问过宋予,眼下的他还是忍不住再问,“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结局?”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是怎么想的,他就会怎么样。”   “……”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答案传入耳中。   景瞬不经莞尔,抬眸望着眼前人,“予哥,那你希望我怎么样?”   迟归望着他眼底的光亮,下意识地补上了自己的真实请求,“瞬瞬,但我想你好好活着,所以我希望电影里的江可也能好好活着。”   景瞬笑了声,下一秒,他的笑容就突然凝在了脸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迟归,甚至从对方的怀中强行撤出,爬坐了起来。   迟归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慌,连忙陪着坐起,“怎么了?”   景瞬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人,连呼吸都在发颤,“我是第一次和你提起这个故事,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主角的名字。”   “……”   对视间,似乎有什么隐秘的真相破土而出。   迟归突然有了一种不可能的猜想,眉眼掠过一丝震惊,“瞬瞬,你想说什么?”   “予哥,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电影主角叫’江可‘?”   景瞬迅速地在脑海中检索了一遍,确认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个世界上,知道电影主角叫“江可”的人——   除了身为创作者的他本人,就只有前世的宋予!    第102章   “……”   迟归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一时间陷入沉默。   他是怎么知道电影主角叫江可?那是因为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读过电影剧本,并且和景瞬反复探讨过很多电影构思,对每一个情节都烂熟于心。   只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太过离奇, 他自己都难以用常理解释。   迟归欲言又止。   景瞬像是察觉到他的顾虑, 反问,“予哥, 你还记不记得在川市那个晚上,我和你说过什么?”   迟归眸光微晃, 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然记得,我们是恋人,我们就应该相互坦诚、彼此信任,你在我面前, 你就是你自己。”   他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景瞬会心一笑, “嗯。”   是啊。   恋人之间又有什么不能说?得先学会坦诚,才能再说信任。   “瞬瞬。”   “予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   景瞬内心深处突然有了一种直觉, 或许眼前人和自己是一样的?   他深呼一口气,主动提了起来,“我先说吧,我其实一直有个秘密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告诉你。”   “我也有。”   迟归的呼吸不着痕迹地紧绷起来,他紧盯着恋人不放,“那我先说,好不好?”   景瞬抿了抿唇,“好。”   迟归迅速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其实很多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   “我被认回迟家后, 一直在暗中关注你,因为’迟归‘的身份不方便,所以当你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就用回了我原先的名字,宋予。”   “后来,你在国际上拿了奖,约我见面,我却失约没能成行。”   因为那个时候正逢迟氏股市震动、宋家外婆出现了意外,迟归明白了如果自身实力不够强大,终究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自己在意的人。   于是,他暂时将那份情愫深藏心底,全身心投入到了那场商界和豪门的无形角力之中。   “我刚坐上迟氏董事长位置的那一段时间,迟氏集团以及分部公司都还存在很多问题,我只能逼着自己去一件件地解决,揪出一条条蛀虫。”   那时候的迟归总想着,来日方长。   景瞬刚毕业,需要时间去发展自己的事业,等他稳固了自身的实力、资源和背景,他一定会找机会向前者发起追求。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迟氏在美国的分部遭遇了一场恶意的金融联合出围剿,如果挽救不及时,可能连海市总部都要受到重创,迟归不得不亲自前往应对。   将近半年的时间,他忙得日夜颠倒、分身乏术,不仅得应对大房等人时不时投射而来的暗箭,甚至还在美国遭遇了一次暗/杀算计。   虽然没有危机到性命,但还是卧床休养了一个月,其中艰险困难,迟归不愿意让景瞬知晓担心,所以没有多加转述。   “等所有一切尘埃落地,等我终于有空能够再搜索你的消息时,我才知道你在剧组出了事。”   即便过去这么久,迟归仍然痛恨当初的自己——   为什么会对景瞬的消息疏忽到这种程度?   景瞬看出了恋人眼底涌上来的愧疚,拢住他的手腕。   “予哥,我们那时候连正经认识都算不上呢,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即使那时的迟归对他怀有情愫,但国内外的事务缠身,不可能做到随时随地关注他的动态。   “那段时间,你谁也不愿意见,我怕我贸然上门不好,只能先托人拿到了你的病例,暗中找了国内外很多的专家团队。”   “有人说,宋春晖教授的团队在这一方面颇有成就,只是对方已经转投医学科研,已经很长时间不出山手术了,我不信邪,亲自飞到了港市去请。”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大概过了半个月,宋春晖教授看在迟归无偿拨研究款的份上,才松了口。   “他说他需要一周的筹备时间,我想着正好可以利用这一周的时间,和你认识、见面,再说明自己的意图。”   景瞬默默地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又酸又涨。   哪怕早就知道了迟归很早之前就对自己抱着不一样的情愫,但对方在背后所做的,远比他想象中得要多上许多。   怪不得,重生后的他和迟归相遇没几天,宋春晖就已经能带着团队来海市了。   “可是,我还是迟了一步。”   迟归深呼一口气,压下那股经年累月的酸涩和懊恼,“你答应了迟盛的告白,和他在一起了。”   “……”   景瞬猛地瞪大眼睛,一时间只觉得大脑空白。   他答应迟盛的告白?   那不是上辈子才有的事情?   景瞬震惊地说不出话,“予哥,你……”   眼前人像是猜到了他的反应,缠着纱布的掌心反扣在了他的手背上。   “瞬瞬,我想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应该是一样的,所以你先听我说完。”   景瞬艰难地滚了一下喉结,“好。”   迟归继续说,“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又痛又恨,却找不到任何立场去指责什么。”   景瞬和迟盛刚“在一起”那段时间,后者几乎天天都要在朋友圈分享景瞬的动态,做足了两人感情恩爱的模样。   “我看着你坐在轮椅上,瘦了很多,却能对着他的镜头笑。”   “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他、爱他,和他在一起过得很幸福。”   “……”   景瞬完全愣住了。   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团膨胀的棉花堵塞,纵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愣是无法吐露半个反驳的字眼。   那怎么会是喜欢?怎么会是爱呢?又怎么可能会幸福呢?   曾几何时,景瞬感觉自己如同一个溺于深海的困者,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将迟盛那虚情假意的关怀、刻意演绎的爱意视作了救命的浮木。   殊不知,浮木之下早已经腐朽。   景瞬哽咽,“对不起。”   迟归抵住恋人的额头,温声安抚,“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问题。”   他早就知道了迟盛的险恶算计,并且加以拆穿,“在此之前,我对大房的打压正在一点点加剧。”   “在他们看来,我不仅拿走了他们董事长的位置,而且还要切断他们的后路。”   “迟盛对我一直怀恨在心,我在国内外找医生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应该是从中推断、猜测出了我对你的感情。”   “……”   景瞬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后知后觉才明白的真相。   “那段时间的朋友圈,迟盛故意没有屏蔽我,或者说,他就是故意发给我看的。”   可惜他们终究是人,没有上帝视角,一时半会儿窥测不到那点险恶心思。   “迟盛还在朋友圈发帖询问,有没有认识的医生人脉,说要替你看病,花再多的钱也在所不惜。”   “那时候的我想着,或许我们之间真的缺乏缘分,有些事情不是我想要就能拥有的。”   那时候的迟归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茫,可他终究还是退了一步——   他放弃了打压了大房的想法。   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以及骨子里的君子涵养,让迟归做不出所谓的“强取豪夺”的恶劣行径。   何况在迟归心中,景瞬始终是那位光彩夺目的明艳少年,从初遇到重逢,再到暗生好感的这几年,他一直自觉配不上对方。   如果景瞬是真的喜欢迟盛?他不就是在斩杀心上人的幸福?   迟归叹了口气,“我将所有的医疗人脉以及相关的联系方式整理了起来,发到了你的邮件后,然后出了国。”   “什么?”   景瞬第一次得知这事,诧异道,“我从来没有收到这份医疗邮件。”   “……”   迟归眉心紧蹙,“可当初我这边显示,你已经打开查阅过了,只是没有给我回信。”   他还以为是景瞬有了迟盛,不需要他一个陌生人的帮助。   景瞬听见这番话,不用多想就明白了罪魁祸首,“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那段时间,景瞬几乎每天都要拿自己电脑邮箱给全世界各地的医疗团队发去求助信,还要时不时地打开查看这些团队有没有回信。   迟盛偶尔也会帮着他查看邮箱。   或许,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间点,是迟盛看见了这个邮箱信件,并且瞒着他偷偷删除了。   迟归也明白了是谁在暗动手脚,眸底掠过一丝戾气。   看来,迟盛暗中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远比他想象中得要多得多!   景瞬追问,“后来呢,你就一直在国外待着?就没想着再回来?”   他曾经听迟盛随口提起过,迟归坐上董事长的位置还没满两年,突然力排众议要将迟氏集团的重心转移到海外去。   对于迟归这位陌生人的做法,那会儿的景瞬只是笑了笑,却不明白——   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是,我去了美国。”   “一开始,我会让人盯着你们的情况、定时给我汇报,还会时不时地查看你们的朋友圈,当然,迟盛发的’刻意‘内容更多一些。”   第一年,迟盛仍在费尽心机地伪装,只为上演一出出的好戏。   无论是带着景瞬去看病,还是陪伴景瞬外出散心,所做的这一切都在昭示他们是恩爱无比的一对。   至于在迟归与景瞬之间,横亘着太多的信息鸿沟和时间差,这才使得对方的这场表演显得无懈可击。   “后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愚蠢又过分,我凭什么去窥探你们的生活?于是,我斩断了一切不该有的念想,将身心都投入到事业中。”   在他的引领下,迟氏在美国的分部逐步发展成为一艘商业巨擘,再也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   或许是发现迟归已经没了回国的意愿,留在海市的大房一家逐渐变得肆无忌惮。   与此同时,迟盛也花样百出地开始冷落景瞬,显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你的消息。”   迟归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的感受,那颗冰封已久的心脏猛然悸动,他几乎是颤抖着指尖敲下了那一行字——   “不好意思,这几年人在美国,和国内隔了时差,我现在睡醒才看到。”   他打完这一行字,怕自己的表述不够明显,连忙补充,“如果景先生愿意给我看的话,当然可以。”   迟归说,“我那天根本无心工作,从早到晚盯着手机,明知道国内外有时差,猜到你可能在睡觉,但我就是不肯放下。”   “我怕错过你的消息,甚至还懊恼自己昨晚为什么要那么早就休息?应该再熬一会儿夜的。”   景瞬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声,“我那会儿也怕你不回消息呢。”   迟归跟着笑了笑,“后来,我们因为剧本渐渐联系起来,江可,也是我们讨论出来的主角名。”   最初的问题,有了最明确的答案,但前世的他们,几乎只聊剧本——   景瞬从来不和他倾诉生活中的不如意,对于自己双腿的情况也是一句话带过,而迟归更是不敢轻易开口询问他和迟盛的感情进展。   他吃醋。   一想起来迟盛正拥有着景瞬,他就醋得快要发狂。   但渐渐地,迟归还是察觉出了屏幕那头的景瞬的异常——   比如,对方经常在凌晨时分还和找他一起打磨剧本,说自己家中无人、有点失眠。   再比如,对方时常忽略一日三餐的规律饮食,需要依赖他的提醒,但吃饭总是草草了事。   还有两次,对方发来的几秒语音里声音沙哑,显然是感冒生病了。   景瞬聆听迟归的叙述,眼眶和鼻尖的酸涩感愈发浓烈。   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细节,却被那时的迟归反复琢磨、深入探究,远在海外,却依旧用心记挂着他的一切。   “有天凌晨,我突然梦到你了,醒来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   回去看看吧。   景瞬可能过得并不好。   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干涉,但迟归还是违背了自己当初来海外所定下的规矩——   他当天就迅速联系机场,乘坐私人飞机返回了海市。   “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我就是去找你,可我突然……”   迟归顿住,现实和噩梦交织的恐惧又一次覆盖了上来,他的声线变得不稳,“我突然接到你的视频电话。”   四目相对,景瞬忽然什么都懂了。   他第一次在迟归面前掉下眼泪,是惊讶,是无措,也是从未有过的崩溃,“那天晚上,其实你就已经知道我出事了?”   “哪怕我不给你打那个电话,你还是会来找我?”   “是。”   迟归漏在纱布外的指尖拂去恋人的眼泪,眼眶已然忍到发红,“宝宝,对不起,我还是来迟了一步。”   即便重生后的他们已经改写了命运和结局,但这不代表过去的痛苦就会消失。   “……”   景瞬没有说话。   他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后怕——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重生一说呢?   如果这个奇迹没有发生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呢?那他们岂不是就要永远错过了?   遇事向来不爱落泪的景瞬,此刻的眼泪却如同断裂的玉珠,根本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迟归一下子慌了神,“别哭。”   “予哥。”   景瞬哽咽着扑进眼前人温暖的怀抱,终于将前世所有压抑的委屈尽数倾泻而出,“你真的、真的来得太迟了。”   “这些年,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    第103章   “……”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剑, 终于挑破了景瞬这些年不得不披上的坚韧外壳。   他暗自藏了许久的前尘往事,一点一滴地展露出在了迟归的眼前。   “迟盛对我的好,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要怪也怪我自己那段时间太脆弱了、不够强大, 错把他的伪装当成活下去的救赎。”   “他说我原先的小区不方便住,所以给我买了更宽敞的套房, 他怕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出事, 所以在家中的各处都安装上了监控。”   “他承诺会给我请来宋春晖教授的团队,每天下了班还回来陪我吃饭,更会带我出去散心。”   这些落在外人的眼中,势必会认为迟盛对他情根深种。   事实上,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每次外出吃饭、散心都不会超过一小时, 迟盛口中说着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实际上是已经有了足够的朋友圈素材,不想继续在景瞬的身上浪费时间。   迟盛嘴上懊恼着无法邀请到宋春晖教授的团队,实际上却已暗中删除了迟归发来的邮件, 并且替他请来的外国医生团队,也早已被他用金钱收买。   那根本不是救治,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慢性谋杀!   迟盛憎恶迟归,却无力与之抗衡,反而依赖和景瞬的恋情来庇护自己的权益。   迟盛更痛恨迟归,却只能通过暗中伤害景瞬的方式,获得一种病态的心理满足。   “或许是你到了美国,放弃了对国内的’监控‘,渐渐地,迟盛花在我身上的时间和心思越来越少, 总是拿着事业上升期作为推脱借口。”   “他口头上说着要请保姆照顾我,但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没有多余钱可以付得起保姆的工资,我也不可能伸手向他讨要生活费,所以我拒绝了。”   “后来,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病、一个人生活。”   景瞬记得有一次,自己去医院复查完回来,半路突然遇上了暴雨。   他打不到出租车,也叫不上网约车,只能一个人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发去给迟盛的消息石沉大海,打去的电话也无人接通。   “等回到家后,我就大病一场了。”   “我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连去厨房烧水的力气都没有,干咽退烧药却卡在了喉咙中。”   那种苦味,景瞬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时的他第一次萌生要和迟盛“分手”的念头。   “我没谈过恋爱,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我从来不会去强求迟盛替我做什么,但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兴趣似乎是到了头。”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迟盛待在我的病床边上,他哭着和我道歉,他说这段时间忙着科技新品的上市,没有想到我会病得这么重。”   “护工还说,迟盛把我送到医院后就一直贴身守在我的身边,一步都没有离开。”   “他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搬过来和我同居,他想要放掉事业照顾我。”   景瞬在黑暗和痛苦里煎熬了太久,以至于一点虚假的好意都让他信以为真。   “我自然不同意他放弃事业,大病初愈,也只能稀里糊涂将这件事情翻篇。”   迟盛从来没有和景瞬接吻、上床,偶尔的拥抱都是点到为止,他说这是尊重,知道景瞬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会想着这种事。   实际上呢?   是因为他不喜欢男人,更觉得和景瞬接触恶心。   那场大病后,迟盛对景瞬的态度又回到了“刚交往”的时候,只是,这样的伪装注定是昙花一现。   不到两个月,他又以新品研发项目启动为由,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放鸽子的次数越来越多,消息回复也越来越敷衍。   期待落空,失望积攒,最初身为朋友时积攒的那点好感,最终还是消磨殆尽了。   “哪怕没有正经说过分手,但我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但我的双腿再也治不好了,出门在外,我就是个残疾。”   “有些治疗用药的费用真的很贵,我出不起,所以就只能想尽办法赚钱、攒钱。”   “我顾不上一日三餐,饿了就随便吃点临期面包。”   “我找了网上客服、视频剪辑,有时候对着电脑、手机,在轮椅上一坐就是大半天。”   景瞬能赚到的钱始终有限,而身体情况持续走了下坡路,又一次的检查过后,医生说,他的器官有了衰竭的迹象。   “那一瞬间,我觉得老天爷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凭什么我努力想要活下去,它却始终不给我一点希望?”   “那天晚上,我坐着电梯,上了顶楼。”   “……”   迟归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死志。   刹那间,他的心像是被凌迟了一般,那种难以言喻的痛意直达到五脏六腑。   景瞬感受到了恋人突然紧绷到发颤的身体,反过来温柔抚摸着他的后背。   “予哥,你别难受,我没事呢。天台的围墙太高了,我坐着轮椅呢,爬不上去。”   再次说起这件事时,景瞬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傻得可笑。   天台的夜风很凉,将他纷杂的思绪彻底吹散。   “我呆坐了很久很久,久到突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既然这辈子拍不成电影,我那努力写一册剧本,换种方式创造角色总可以了吧?”   迟归紧绷的身体才有所缓和,“你写出了江可。”   “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可就是他本人。   再后来,景瞬通过剧本再次和远在海外的宋予有了联系,他的世界逐渐透进了亮光。   景瞬再次萌生出了强烈的“好好活下去”的念头,直到那份带着恶意的邮件视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我才知道,原来迟盛从小就玩得那么脏,他一直都在看不起我,他说他看见我的那双腿就想吐。”   “我临死才知道,曾经有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躲在监控后面,看着我狼狈摔倒又爬不起来的样子!”   “我想着好聚好散,迟盛却不想放过我,他看着我被轮椅压到在地,哪怕我再痛苦挣扎,他都只是冷眼旁观。”   只要想起临死前的那一夜,景瞬就控制不住地恶心颤抖。   他的眼泪止了又流,“予哥,这些年,你来得好迟,如果你能早一点来找我就好了。”   “或者,如果我能早一点认出你就好了。”   景瞬一想到,他和迟归在前世曾经有过无数次的交际,却又无数次的错过,心里的酸胀和痛楚就此消彼长。   “迟归。”   “我在。”   “宋予。”   “我在。”   “……”   景瞬连喊两声,得到眼前人的回应后,抱得更加用力了。   他艰难地呼了一口气,声线发闷,“我们差点就要永远错过了。”   滚烫的眼泪浸过睡衣,灼烧了迟归的胸口。   是啊。   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二次人生,他们是真的要错过一辈子了。   景瞬缩在迟归的怀里,没有顾及地哭得很久很久,前世从十八岁开始的潮湿泥泞,终于在恋人今生温暖的拥抱中得以释放烘干。   很久之后,迟归抱着哭累了的景瞬躺下,小心翼翼地用被子将他裹好,“宝宝,不哭了。”   “嗯。”   景瞬的嗓音已经完全哭哑了。   心中最难以开口的秘密以最意想不到的形式说破,此刻的他意外觉得浑身轻松。   景瞬吸了吸有些堵塞地鼻子,闷声,“予哥。”   迟归再次温柔接应,“我在。”   景瞬问,“你是怎么重生的?又是什么时候重生的?”   面对后一个问题,他的心里有个大致的猜想,但还是想听恋人的亲口说。   迟归如实回答,“在接到你的视频电话,我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但还是太晚了。”   当医院的抢救人员宣布放弃的那一刻,迟归平生平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绝望。   心脏升起从未有过的悲恸,迟归整个人天旋地转着栽倒在地。   “我最后一次的残存意识是在医院,众人围在担架推车前,要将我往抢救室里送。”   走廊天花板上的灯光极速掠过,晃着迟归的眼,他想着——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景瞬离开他的身边,绝对不会!   迟归的视野变得模糊,又逐渐清晰。   走廊里掠过的灯光由明晃晃的白色,变成昏暗路灯的黄色。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坐在去美国之前就已经停用的黑色车子上,开车的还是司机老张。”   “我问他,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说,我们要去珠市参加会议。”   迟氏本部已经转移到美国快五年了,哪里来的珠市会议?迟归想起自己唯一一次的珠市会议的时间,连忙看了一下手机时间。   “看到那个时间日期的刹那,我觉得我的灵魂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迟归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间节点,那是迟盛和景瞬告白、景瞬答应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我没有时间去验证这到底是不是梦,立刻就让司机改道,前往了宝徕丽酒店。”   因为哪怕是梦,他都不愿意让景瞬再和迟盛在一起!   景瞬又惊又喜,“原来,我们重生的契机点是一样的?我是再睁眼,就发现了自己在宝徕丽酒店的一层,正要去参加迟盛举行的宴会。”   “嗯,那就应该是了。”   迟归回答,然后继续说,“开往酒店的那一路上,我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就是真实发生的。”   “那时候的我还不清楚你和迟盛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怕去晚了,你还是答应了迟盛的告白。”   “不过,迟盛那个废物根本配不上你!”   “这次就算你要答应,我也会想尽办法拆散你们俩,即便被你憎恶,也好过最终彻底失去你。”   景瞬低笑一声,“然后呢?”   “等我赶到宴厅门口时,正好就听见了你对迟盛的当众拒绝。”   这和前世发生的完全不一样。   那一会儿的迟归来不及去想这是为什么,就看见景瞬坐着轮椅朝他走了过来。   “迟先生,要不我们俩试试?”   没有人知道,景瞬的一句话在迟归的心里激起了怎么样的惊涛骇浪,他生怕是自己的幻听,强撑着平静神色又问了一遍。   在得到景瞬重复的、明确的邀约后,那个“好”字,几乎用尽了迟归的镇定意志。   “这场重生来得太突然,你拒绝迟盛也在我的意料之外,你肯让我送你回家更在我的预料之外。”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近一步发展、认识,结果你一上车就感谢我替你解围,仿佛那句’我们试试‘只是临时编造的敷衍话。”   “你知道吗?我生怕你又说出什么我不爱听的话,所以才让你先休息。”   景瞬弯了嘴角,“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那会儿不想听我说话呢。”   “怎么会?我巴不得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   那种失而复得的滋味,令迟归欣喜若狂,又架不住会患得患失。   “那一路上,我脑子里有种各种想法,想要直接和你坦白宋予的身份,但怕你会气我当初的放鸽子,毕竟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过了。”   “想要直接和你表明心意,却怕不够正式、会吓到你。”   “直接把你带回迟氏、锁在我自己的身边,更觉得那样的方式是不尊重你。”   没等想到一个合适的对策,景瞬就到家了。   面对景瞬主动的喝茶邀约,迟归哪里敢不答应?正是上楼聊天的契机,他才临时想到了那个漏洞百出的协议合约。   “我就说嘛,以你的身份和地位,找什么样的演员扮演恋人不行?非得找我?”   景瞬嘴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了。   现在再回过头复盘,迟归这一借口确实是站不住脚的,只是他那个时候同样需要迟归的人脉、资源以及金钱帮助,所以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迟归说,“再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那我问你——”   景瞬突然回想起很多细节点,抓住不放,“你让陈易铭带我去见宋春晖教授那次,是不是刻意打扮过了?”   迟归卡壳了两三秒,“是。”   景瞬又问,“我搬进迟宅北馆那天,听见了门口好几轮的脚步声,是不是你故意来回上楼,想要和我装偶遇?”   迟归叹了口气,“是。”   景瞬继续问,“那我见心理医生那次,你说是凑巧顺路能来接我,结果出停车场时偏偏被拦住了,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迟归一点儿都藏不住了,“是。”   “狗宝是你让林叔送我的?”   “是。”   “邮轮宴会上的大床房,你是提早让人安排的?”   “是。”   景瞬的眼泪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愉悦,“予哥,你装得真好啊。”   迟归被恋人揭了老底,却还是宠着他,“我原本慢慢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哪怕不是恋人,也能从朋友做起。”   “但我显然高估了我自己了,察觉到傅长汀对你有隐晦好感,你又喜欢和他共识后,我就急了。”   “那次剧组探班,是你憋不住了,偷偷想来宣誓主权的吧?”   “嗯,在化妆间的门口,我也确实对傅长汀’警告‘了一番。”   景瞬才知道这事,顿时笑着抵在迟归的肩膀上,“醋精!”   “那我说要追你,你还装得那么起劲?看来虞臻说对了,你一直在暗爽?是不是特别享受我追你的感觉?”   迟归又没否认。   景瞬忍不住了,笑着捏了一下他的喉结,“那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动心,等协议到期后就离开?”   “不会。”   迟归早已经有了B计划,“等协议到期,我会借着’高昂‘的医疗费用再继续靠近你,等你双腿好全,我也会正式开启对你的追求。”   “总而言之,我设想了无数条路,每一条都是通向你的。”   “瞬瞬,我上辈子总是选错了路、错过了你,这辈子永远不会再错过你了。”   “……”   景瞬动容,眼眶又一次潮湿。   迟归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水意,用前后两辈子的真心说,“景瞬,我爱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不是小名,也不是昵称,而是郑重其事的大名。   景瞬吻上迟归的唇,浅尝辄止后,用同样的真心回应,“我爱你,我也爱你,我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窗帘缝隙露出一丝光亮,两人不知不觉就从凌晨聊到了清晨。   迟归拥着景瞬,低声道,“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我们守着彼此。”   “好。”   天光吐白。   从此之后,他们人生中的黑暗将不复存在。    第104章   云城, 西街巷。   狭窄的巷口上方是错综复杂的电线杆,两边堆满了数不清的生活垃圾,偶尔还有肥硕的老鼠在觅食, 坑洼不平的地面积满了散发恶臭的污水。   啪嗒。   有人用力地踩进了水坑, 激起一片油绿绿的不明液体。   袁家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拖鞋,眉眼间掠过一丝嫌弃, “妈的!”   他提着才买来的卤味,快步拐进了一处幽暗的招待所, 利用门口的自来水狠狠地冲了一下鞋上的脏渍。   脚步声响起。   有位快秃顶的背心老头子走了出来,“喂,该交房费了,二十块,别想赖哦。”   “谁差点你这点钱?老子多的是钱!”   袁家翔眼露不屑,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现金, 丢了过去,“再等两天,老子就发达了!”   说完, 他就快步踩着未干的拖鞋上了楼。   背心老头子瞧见他嚣张的背影,摇了摇头,“真有钱还住我这儿小破地?”   云城有很多的自建房招待所,一般价格都在三十块上下浮动。   相较于那些正规的、每晚要价上百元的酒店,这些价格低廉的招待所通常是为打工者、流浪者,或是那些缺乏正规信息渠道的人群提供入住服务的。   一天前,袁家翔住进了这里,倒不是他缺少住正规酒店的钱,而是他暂时不敢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证办理酒店入住手续,以免被警方系统追踪、暴露自己的行踪。   破败的房间门合不上。   袁家翔用脚狠狠踹了一下, 忍不住咒骂,“妈的,老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他一边在床头柜上打开卤味,一边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起微博上的消息。   从昨天下午起,就有据知情人士透露,电影《裂隙》剧组在拍摄时,有演员不幸重伤住院,这会儿片方已经全面封锁了消息,就连热搜都强制被撤下了。   几位主要演员的粉丝们担心不已,一个劲地在剧组微博底下询问。   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当属景瞬的粉丝,因为昨天事件发生后不久,就有网传的“剧组群聊消息”外泄——   “景瞬在剧组又出现威亚意外了!”   “人都已经被送往医院!”   “……”   重伤住院?   直接死了算了!   袁家翔盯着这一行字,眼中流露出了满满的恶意。   两个月前,走投无路的他突然接到了一通匿名电话,对方在屏幕那头给出了整整二十万的诱人利益,让他潜伏进电影《裂隙》剧组,伺机对景瞬动手。   轻则致残,重则要命。   定金先给两万,事成之后再给十八万的尾款。   自从亲姐进入监狱后,袁家翔已经穷困潦倒了很长一段时间,加上连给他托底的父亲都因为意外去世,见钱眼开的袁家翔一下子就答应了。   他不在意匿名打电话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在意对方为什么要针对景瞬,反正谁给他钱,他就替谁办事!   更何况,就是景瞬将景观海和袁家丽这对夫妻送进了监狱!   和他们家本来就有仇!   袁家翔学历有限,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利用吊威亚伪装成意外高坠事故,这一做法还是幕后老板提供的。   袁家翔原以为自己进组后很快就能完成这个任务,没想到景瞬的吊威亚戏份居然被挪到了最后一场。   在无奈之下,他强忍着内心的不快,伪装成忠厚木讷的老实人模样在剧组跑腿了两个多月,终于赶在景瞬杀青前做成了这件事。   袁家翔咬了一口卤鸡腿,想了想,立刻拨通了那串电话号码。   电话的等待铃声响了很久。   袁家翔眉心越蹙越高,“靠,这人不会是坑我的吧?”   话音刚落,电话突然接通了。   “喂。”   一道略微有些细亮的声音传了过来,语气不耐。   袁家翔的表情立刻变得殷勤,话里也带了讨好的笑意,“老板,是我,你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还得是老板教我的办法好,神不知鬼不觉的。”   “景瞬从七八米的地方往下掉,昨天就进了医院,我看恐怕是不行了。”   袁家翔不介意把话说得夸张些。   “……”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似乎是不信,“真的?你亲眼看见的?”   “那还能有假?当场就脑袋开花出血了!不信的话你上网看看,这会儿剧组只当缩头乌龟都不敢出声呢。”   袁家翔睁眼说瞎话,将胡编乱造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对,对了,还有人来探他的班呢,急得直接在剧组大喊大叫了。”   实际上,他昨天和陈易铭打上照面后,生怕对方会认出自己。   于是,他根本来不及确认威亚事故有没有发生,就已经提着行李箱跑路了。   电话那头的人哪里会知道这些真实情况?   “看来,迟归还去探他的班了?”他冷哼一声,像是解了心头的怨气,“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出事,那种滋味,他可得好好享受。”   袁家翔根本没心思去听这些,只是见缝插针地问,“老板,你让我做的事情都已经办成了,那你之前答应给我的尾款,是不是也该结一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让我助理先给你打三万,剩下的……”   话还没说完,袁家翔就大喊起来,“老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明明之前说好了是二十万!你信不信我直接——”   “瞎嚷嚷什么?”   电话那头的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你难道想去报警?”   “袁家翔,别忘了,用**待在剧组的人是你,在威亚上动手脚的人也是你,事发后急着跑路的人也是你!之前也是你姐和景瞬有过矛盾,难道不是你怀恨在心。”   “你报了警,你觉得警察会来抓谁?”   “……”   耳边连绵不绝的质问声阴冷刺骨,令袁家翔不寒而栗,对方显然早已设下圈套,但凡东窗事发,那他就成了唯一的牺牲品。   袁家翔喉结微滚,“三万太少了!就算是被警察抓了,也不值得我为你卖命!”   “你尽管放心,我这个人从不缺钱,承诺给你的,自然会一分不少地兑现。”   对方先是给了他一巴掌,随后又递上一颗甜枣,“不过我得确保你能安然度过这段风头,否则,你这穷光蛋的账户里突然多出这么一大笔钱,就不怕引起警方怀疑?”   袁家翔听见这话,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选,“那三万块钱,必须现在马上打给我!”   “放心,我现在就让人打给你。”   对方答应了下来,随即无情表示,“你把这手机卡丢掉,从今往后,不要再想着联系我,等一个月后,剩下的钱,我会让你分批转给你。”   啪嗒。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   袁家翔没想到自己会吃瘪到这种程度,心里头的无名怒火无处发泄,“妈的,你们有钱人一个个都他妈的有病!”   只可惜,他一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身份,二不知道对方的家庭住址,三是已经被对方当成了枪使,这会儿,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得硬吞了。   滋滋。   另外一张手机卡里传来短信消息。   袁家翔打开一看,发现自己的银行账号里多了三万块钱。   心中的怒气瞬间平息,他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贪婪的笑意,“这还差不多了。”   三万块钱,够用上一个月了。   想到这儿,袁家翔这才继续啃起了自己买来的卤味,酒足饭饱后,他迷迷糊糊地躺回在了嘎吱作响的硬木板床上,暗自畅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睡醒找个地方赌上一赌,晚上再找个女人玩玩!   不就是躲一个月嘛?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了,剧组无凭无据的,哪里就这么容易找到他的身上?   ——砰!   突如其来的撞门声让袁家翔猛然一惊,他迅速睁开双眼,只见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破门而入,将原本狭小的房间挤得密不透风。   袁家翔的困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连忙爬坐起来,却难掩眼睛里的心虚,“这、这是干嘛啊?警察同志?”   为首的警察问他,“叫什么名字?”   “叫、叫……”   袁家翔欲言又止。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报自己的真名,还是该报**上的名字。   警察直勾勾地盯着他,“怎么?连自己叫什么都不清楚了?”   招待所的老板,也就是穿背心的老头子挤在了门口,哆哆嗦嗦地拿出了昨天夜里他给对方登记时、拍下的身份证,“警察同志,这是他的身份证。”   “我这儿虽然是小本生意,但也是规规矩矩的呀!”   “黄引财?”   警察盯着照片存档里的身份证信息,早已经识破,“袁家翔,你知道伪造身份证和虚假使用身份证,是什么罪行吗?”   袁家翔一听见自己的真名和假名都暴露了,顿时热汗直流,“我……”   警察没给他再解释的机会,“现高度怀疑你和一起故意伤人案有关,麻烦你给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说着,就有两名警员走了上来。   他们一左一右架住了袁家翔,完全拦住了对方逃跑的可能性。   “……”   袁家翔一见到这情势,双腿不受控地一软!   他怎么都没想到,警方怎么会这么快就锁定了他、并且还找上了门?   拿到的钱还一分没花呢!他怎么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   景瞬再次醒来时,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荡了,但床单被子上还留有预热。   虚掩的卧室门口传来一点儿模糊的声响,应该是迟归起来后正在外面打电话,景瞬没有急着打扰,而是走进浴室,简单洗漱了一番。   再次回到酒店套房的小客厅时,迟归正好挂断了电话。   他朝着景瞬走近,“醒了?睡饱了吗?”   “不仅睡饱了。”景瞬直接往他的怀里钻,“还把这段时间拍戏缺失的精气神都补回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浅尝辄止地吻了吻。   “早午饭都没吃,这会儿饿不饿?”   “还好,先吃点水果吧。”景瞬从果盘里叉起一块西瓜,咬了下去,含糊发问,“刚刚谁的电话?”   “正想要和你说呢,喻修竹打来的。”   迟归本来就打算报备情况,“他说,警方已经抓住袁家翔了,正带回局子里审问。”   景瞬惊讶,“这么快?”   “昨天一出事就报了警,这会儿能被抓到也不奇怪。”迟归继续说,“喻修竹说,他已经让公司联合剧组出声明了。”   “嗯,应该的。”   能让袁家翔和幕后之人放松警惕就够了,电影剧组还是得保持正面形象,不能被舆论牵扯太深。   景瞬又叉了一块西瓜,惦记着迟归的手不方便,“好甜,你尝尝?”   迟归咬下水果,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剧组那边也想要征询你的意思,昨天最后一场戏份出了意外,他们想问你愿不愿意补拍?”   “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你实在不想再承担二次风险,莫导那边也同意了替身拍摄。”   “……”   景瞬又拿了一块甜瓜,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那就补拍吧,最后一点工作,我得好好收收尾。”   迟归问,“你不怕?”   “接连两次,说不怕是假的。”   景瞬没有在爱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恐惧,“但再怕也得直面恐惧,也得对我自己的作品负责,而且我还有你呢。”   “予哥,我相信你会保护我的,和昨天一样。”   “当然,我会一直保护你。”   “那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景瞬扬起笑意,将目光挪向果盘,“这家酒店的水果不错诶,都挺甜的,你再尝尝,我喂你?”   “好。”   …   第二天,景瞬和谢从矜重新投入了电影拍摄,这次没再出现任何意外,两人顺利完成了这场高难度的戏份。   为了弥补之前的意外和疏忽,莫风声代表剧组全体特意给景瞬包了一个很厚实的红包,而景瞬也在杀青后的第一时间,就给微博上的粉丝们更新了动态、报了平安。   一个小时后,景瞬才带着众人的鲜花和祝福,返回到了房车中。   “汪!”   狗宝当即围了上来,熟悉的小挎包里面又装了一束茉莉花。   景瞬笑着弯腰,腾出一只手去取花,“谢谢宝宝。”   “嗷呜~”   狗宝的尾巴打成了小陀螺。   迟归给他递了一杯水,“都结束了?辛苦了?”   景瞬将剧组那边得到的杀青花束递了过去,反倒对这束茉莉小花爱不释手,“予哥,你怎么什么季节都能买到茉莉啊?”   迟归笑着说,“秘密。”   “哼~”   景瞬坐了下来,整个人无比轻松,“终于顺利完成这部电影了。”   迟归坐在他的身边,“接下来有没有什么计划?”   景瞬说,“喻哥给我安排了一个杂志拍摄,一个护肤品代言,都是下周末的通告,至于新的电影剧本,暂时不着急,有机会再慢慢物色吧,正好,我可以趁机把属于我自己的剧本写完。”   “好,那我们明天启程回去?不坐飞机了,就开房车。”迟归提议,“带着狗宝,一路慢慢悠悠玩回去,不耽误你下周末的工作。”   让陈易铭等人先坐飞机回去就好了,不影响他们过两人世界。   景瞬眸光骤亮,“行啊!我之前还没试过房车旅行!”   但他转念一想,望着迟归的手,“你掌心的伤没问题?”   迟归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外伤,“没事,之前纱布缠着太碍事,我都换成防菌贴了,不影响,你要是不放心,每天监督我上药就好了。”   “不是监督。”   景瞬纠正,“是替你上药。”   迟归说,“那就提前谢谢小景医生了?”   “不客气。”   两人正开着玩笑呢,房车外就响起了陈易铭的声音,“先生,我方便进来吗?”   “进。”   房车门重新打开。   陈易铭走进,直接汇报情况,“两位先生,警方那边打来电话说,袁家翔招了,他的背后确实有人指示,但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和身份。”   “通话记录显示对方是在海外电话,但唯二的两天汇款消息都是在国内银行。”   “……”   景瞬和迟归对视一眼,后者追问,“警方那边有眉目了吗?”   陈易铭说,“警方监控调取了银行转账,确认了账号后的身份信息,是一个叫做赵逞的年轻人,才二十六岁。”   “赵逞?”   景瞬在脑海中搜刮了一遍,“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你呢?”   迟归也摇头。   陈易铭却提前一步查到了线索,“先生,这人曾经任职于盛夏娱乐,是迟盛之前的秘书!”    第105章   “……”   迟盛?   又是迟盛!   一想到这个躲在阴沟里的臭虫, 迟归的眸色瞬间变得晦暗。   他还真是小看了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好外甥!得了艾滋本来就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居然还敢把手伸到景瞬的剧组来?   他一想到爱人上辈子遭受到的那些恶意对待,一想到爱人临死前还要被对方羞辱嘲笑的绝望境遇, 他内心深处的戾气便如潮水般汹涌, 难以抑制。   “……”   陈易铭鲜少看见迟归如此阴沉的脸色,不由地将视线投向了景瞬, “小景先生,你看这事该怎么解决?”   景瞬再三确认, “消息都查清楚了?”   “嗯,查清楚了。”陈易铭如实回答,“问题就是,迟盛就算是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但还是缺乏实质性的证据, 恐怕警方那边也没办法定他的罪。”   利用袁家和景瞬之前的争执作为引子, 再把袁家翔当枪使,就连转账记录也都是由国内的前任助理代为帮忙的。   至于他和袁家翔之间的电话联系,没有录音证据, 光有通话记录也说明不了什么,后者更是没有办法指证他。   这一系列的事情,他完全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陈易铭补充,“云城警方已经联系帝京警方,去找赵逞了。”   不过,迟盛都已经这样了,赵逞都还愿意替他办事,说不定也是被收买到封口。   “那也说不定,哪怕利益再诱人,也得有命花。”   景瞬拢住迟归的手腕, 将他带出那点阴霾,“予哥,你说呢?”   “是。”   迟归一下子就明白了爱人的意思,吩咐陈易铭,“找最好的律师,无论是袁家翔还是赵逞,都给我往死里告。”   当要面对的刑罚远超于所得利益,赵逞的嘴巴估计就不会硬到哪里去了!   陈易铭一点就通,“是,先生,已经让曾律师赶过来了。”   迟归继续问,“迟盛现在人在哪里?”   陈易铭说,“半个月前发来的消息,他人还在美国治疗,近一步的消息我正在让人探查。”   自从大房和他本人遭遇变故后,迟盛就以最快的速度变卖了大房手底下的润光科技,带着大量的钱财逃往了美国。   他一边治病一边将身上的钱投进了股市,请了专业的操盘手替他料理。   可惜了,艾滋是治不好的。   如果迟盛能安分守己,他的余生至少能确保衣食无忧,但谁都没有料到,他居然还不死心、继续作妖。   “陈助,麻烦你先带狗宝去玩玩、上个厕所什么的。”   景瞬揉了揉自家狗宝的脑袋,又看着脸色持续阴沉的爱人,“我和予哥单独聊几句。”   陈易铭颔首,“好的。”   一人一狗离开房车,车门关上。   “予哥,你怎么想的?”   景瞬先开口,说出自己的分析,“我觉得迟盛会让袁家翔在剧组对我动手,理由大概和上辈子差不多,他想通过我的死伤,打击到你。”   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迟婷和林御风找人设计、导致了迟源的死亡,结果迟盛就依瓢画葫芦。这么隐蔽的买凶杀人?还真难为他得想得出来!   迟归冷笑一声,“他心里怨恨的、想要报复的人始终是我,结果反倒让你一次又一次地替我承担了不必要的痛苦和伤害。”   “他作茧自缚得了那种脏病,我估计哪怕治疗干预的手段再强悍,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   迟归看向景瞬,猜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这次的算计成不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要么我死要么他亡。”   景瞬早已经看清了迟盛骨子里的阴狠——   现如今的他破罐子破摔,非要来个鱼死网破,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景瞬蹙眉,“问题是,他现在躲在海外的暗处,我们在明处,该怎么办?”   “放心,我会保护我自己,也会保护好你。”   迟归温柔扣住爱人的掌心,说话的语气里却藏着决绝,“他躲在海外不肯出来,那就逼他出来,逼到他走投无路了为止。”   “宝宝,说句真心的话,自从确认上辈子迟盛对你的所作所为后,我就恨不得杀了他解气。”   只可惜,法治社会。   无论是为了爱人,还是为了自己,迟归都没办法做出触犯道德底线的事。   他原本还想着迟盛得了脏病,最后痛苦着死去也算是一种折磨了,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上赶着犯事,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景瞬眸光微亮,“予哥,你有想法了?”   “他现在能在海外躲着治疗,是因为他手里还不缺钱,还有人肯为了钱替他卖命。”   迟归早已洞悉迟盛靠钱堆出来的、实则风雨飘摇的困境,反问,“你猜,如果他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怎么做?”   景瞬了然,“那恐怕他就只有亲自动手了。”   迟归说,“而我要的,就是设局逼他亲自现身动手,只有亲手抓住了他,我们才没有后顾之忧。”   “回到海市后,我会在庄园北馆附近都增派人手,你外出也得跟着保镖,既然你接下来通告不多,那就趁着电影杀青后好好休息一阵?”   “现在七月中旬,最多再过一个月,我一定让他现身。”   景瞬自然是相信迟归的办事手段,微微一笑,“嗯,听你安排。”   …   迟归和景瞬并没有被迟盛这事影响了心情,而是开着房车、带着狗宝,一路自驾游玩,赶在景瞬的杂志拍摄通告前回到了海市。   虞臻的甜品店愣是等到两人回了海市再开业。   景瞬急着之前答应过好友的事,开业当天也很捧场地出席、帮忙宣传了一波。   店内二楼的私人包厢内,虞臻风风火火地端着蛋糕盘走了上来,“来来来,尝试一下我最近研发的新品!茉莉千层!”   景瞬愣了一瞬,笑开,“又是茉莉?”   “是啊。”   虞臻贴坐在景瞬的身边,勾着好友的肩膀炫耀,“这是我特意为你量身打造的新品蛋糕,我应该没记错吧?你喜欢茉莉花茶?之前当你临时助理的时候,你总是泡花茶喝。”   景瞬望着好友明亮又真挚的双眸,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真正亲近的人,哪怕不必特意去提,也能记住彼此的喜好。   像迟归,像喻修竹,也像眼前的虞臻。   “嗯,是喜欢,谢谢。”   “不客气,你快尝尝味道。”   虞臻将叉子递给景瞬,又说,“茉莉千层只是我叫着方便,我还想要等你取名字,然后我的对外招牌上就写着——”   “景瞬取名,景瞬同款!”   “……”   景瞬停了两秒,无奈笑开,“敢情是拿我打广告啊?差点还要被你感动到了。”   虞臻喝了一口气泡水,“哎呀,真是为你做的,我还给喻哥也做了一款!这不是想着好不容易有个明星当朋友,这波免费的热度不用白不用。”   真朋友之间,才不计较这点小事。   虞臻问,“等我的甜品店赚了钱,我给你分红,怎么样?”   景瞬玩笑反问,“要不我直接投资?让你心安理得地用我的名义去售卖东西?”   虞臻立刻举双手赞成,“那好啊!有你参与,我不出一年就能开连锁了。”   景瞬吃了一口茉莉千层,“美得你~”   “你真考虑考虑?你不行,我就去拉喻哥入股~”   虞臻又喝了一口气泡水,这才转移了话题,“对了,马上要八月份了,你和你家哪位又要过生日了吧?”   景瞬点头,“嗯,怎么了?”   虞臻神秘兮兮地勾住他的肩膀,“准备好生日礼物了?想想去年,你们俩要是没有我的助攻,还不一定能成呢!”   景瞬笑着放下叉子,只对着好友暗示,“我打算,在今年生日做一件大事。”   虞臻一点儿就通,“我天,你不会打算和迟归求婚吧?”   景瞬就知道瞒不住他,“你这么吃惊干嘛?”   虞臻低声说,“不是,我还以为你们之间,会是迟归先求婚呢!”   “只要确认是彼此,谁求婚都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个,我在意的是,未来陪在身边的爱人是他就行。”   自从两人说破“重生”的秘密后,景瞬心里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并且在第一时间开启了暗中行动。   他深觉得自己和迟归已经错过了无法回溯的上辈子,这辈子更要好好珍惜,不要再犹豫、不要再浪费任何一次可以说爱的机会。   虞臻替好友觉得幸福,“也是,只要能相守在一辈子,谁求婚都不要紧。”   景瞬好奇,“你和秦烨之间,谁先求婚的?怎么布置的?给我点参考。”   “我们啊?”   虞臻像是回忆起什么,连忙说,“我们的,你可能参考不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心脏受了伤?虞氏那一阵子不太平,有颗子弹差了一点就要了我的命。”   “那时候我和秦烨的关系说起来很复杂,我也找不准我在他心里的定位,到底是炮友、是情人、还是恋人?”   “我以为我要死了,’临死前‘觉得这辈子不能就这么过去,在去医院的路上,也是我和秦烨求的婚,我和他说——”   “如果我没死成,等醒了之后,他就要和我结婚。”   本来虞臻只是想要临死前,从秦烨的口中听到一句自欺欺人的安慰,却没想到老天爷真的没忍心收走他的命。   “等我身体好转后,秦烨就反过来和我求婚了。”   景瞬还是第一次听好友说起这事,有些意外。   哪怕虞臻再轻描淡写,也架不住曾经属于他们的惊心动魄。   “求婚这种事情呢,最重要的是你的心。”   作为过来人的虞臻伸出手指,轻点了点景瞬的心脏,“你把你的心里话说给他听,那就够了,环境布置什么的,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事~”   景瞬笑开,“谢谢虞老师,受教了。”   虞臻扬起下颚,“不客气,你们婚礼我做主桌就行。”   景瞬交代,“先替我保密,连你家那位都不要说漏嘴,知道没?”   话音刚落,包厢门就被人从外推了进来。   迟归和秦烨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虞臻主动让出来了景瞬身边的位置,起身和迟归面对面时,还是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真是好福气。”   “……”   迟归没反应过来,将疑惑的眼神投给了爱人。   景瞬只笑着摇了摇头,假装自己也不知道。   迟归又看向秦烨。   秦烨代替问,“臻臻,你们在聊什么?”   “没聊什么啊。”   虞臻替景瞬保密,却又忍不住拍了拍自家爱人的肩膀,对着秦烨说,“你别羡慕迟归,你也好福气~”    第106章   入夜。   宽敞的独栋公寓内, 桌上零散地摆放着许多不具名的注射器,药剂与烟酒气息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怪异气味。   迟盛无力地瘫坐在地毯上, 背靠着沙发, 仅仅过去四个月,他整个人却已经变得颓然不堪——   脸颊两侧深陷, 黑眼圈明显,脸色也是带着不正常的乌青。   “蠢货!”   迟盛看着国内线人给自己暗中传回的消息, 没忍住咒骂了一句。   袁家翔已经败露并且被警方逮捕了,别说要躲一个月,就连一天时间都没能撑过去。   听说,这蠢货还连累了前秘书赵逞,后者也被警方带去问话了。   好在迟盛早已经躲到了国外, 从始至终藏在幕后操控局面, 这两人都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指向自己。   迟盛无视了早已经不舒服的肠胃,又猛地仰头给自己灌下了一杯酒,辛辣的感觉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连同着恨意一并燃烧。   他咬牙切齿地砸出手中的酒杯,“迟归!”   ——哐!   玻璃杯砸向了软布墙面,留下一滩酒渍后碎了个四分五裂。   下一秒,紧闭的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新鲜的空气涌入了这一密闭的空间。   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走了进来。   很快地,他目睹了客厅内的狼藉景象,闻到了刺鼻的异味,更是瞥见茶几上摆放的某种注射剂。   外国男人的瞳孔深处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厌恶,面上迅速换上尊敬的、顺从的笑容,朝着迟盛靠近。   “先生, 我来向你汇报近期的财务情况。”   “……”   迟归听见这句中文发言标准的“先生”,紧蹙的眉心才微微松开。   他从地毯上爬坐到了沙发上,尽量控住自己虚浮的声线,“麦尔金,近一周的账户情况怎么样?”   麦尔金是迟盛请来的操盘手。   大房出事后,他大量抛售股票并且折现,带着相当不菲的存款跑到了美国。   迟盛一开始还以治疗身体为主,知道不能坐吃山空,所以请了麦尔金替他在股市投资、交易、操持,对方还算有几分真本事。   这三个多月,替他在股市赚了不少。   正是因为如此,迟盛这会儿用钱依旧维持着国内的大手大脚,甚至更甚。   麦尔金将随身带来的笔记本打开,说,“先生,我上次和你说的迅尔科技,最近股价持续上涨,我们必须把握这个时机,你考虑得怎么样?”   其实,他一直没有对迟盛说实话——   麦尔金以往任职的集团金融团队看不上他的能力,反而辞退了他,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居然遇上了迟盛这么一位“门外汉”金主。   不过事实证明,是前公司团队看走了眼!   连月来的赚钱让麦尔金信心大增,他一直是个很激进的操盘手,自己没有足够的资金,他就想用迟盛的钱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他意图坐庄操控迅尔科技,从中谋取暴利。   “……”   迟盛眯了眯眼,他其实并不懂这些,“你有把握?”   麦尔金信誓旦旦,“有。”   突然之间,迟盛只觉得浑身发痒难忍,他根本没心思去察觉麦尔金过盛的野心,有些急促地大手一挥,“行,那你去做吧。”   “谢谢先生。”   麦尔金喜出望外。   他察觉到了迟盛的异样,连忙将茶几上的注射器拿了起来,娴熟地从一个绿色的小罐子里吸抽了一管,极其献殷勤地靠近,“先生,给。”   迟盛扫了麦尔金一眼,却没拒绝。   他露出自己早已经布满针眼和淤青的手臂,急不可耐地扎了进去,没几秒,他焦灼的神色就缓和了下来。   四个月前,不肯接受自己得艾滋的迟盛跑到了美国、寻找治疗,却接连被好几个医生团队告知——   他已经进入了艾滋病期。   而且因为身体某处的缺失,他体内激素混乱、免疫力下降,许多症状都已经并发了,根本就没有了再治愈、再恢复成正常人的可能。   病来如山倒。   迟盛很快就出现了腹泻、发热、头疼等情况,体力流失迅速,而且痛感一天比一天严重。   在治疗无果后,他听从某位“医生”的建议,花了大价钱买来了这种针剂神药。   在半信半疑地打完一针后,迟盛不仅止了疼,而且还感觉精力充沛,甚至久违了涌现了某种欲望。   哪怕后来知道了这是一种新型毒/品,所谓的注射也是“吸/毒”的一种,但他也已经停不下来了!   既然注定了早晚都得死!   那为什么不趁着还活着的时候痛快点?反正他有的是钱,他买得起!   迟盛逐渐有了飘飘欲仙的幻觉,哪怕某处已经变得丑陋无能,但他还是连忙让麦尔金离开。   直到房门紧紧合上,他才急不可耐地脱下了裤/子。   …   转眼过去了二十天。   迟盛的病情进展远比他预计得还要迅速,原本只是瘙痒的皮肤现已出现红肿症状,每天都在腹痛、腹泻,甚至开始出现便血现象。   只有依靠着“小绿瓶”,他才能得到一时片刻的安稳“健康”。   迟盛慌慌张张地从卫生间出来,面色是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正常。   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自己的“药袋”,才发现里面的“小绿瓶”都已经见了底。   全身上下的瘙痒开始越来越重,宛如上百万只蚂蚁在啃噬!他连忙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神秘的电话号码。   不到五秒,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声音,“迟老板?”   “快!快!给我再送二十只小绿瓶!”   迟盛急切要求,又改口,“不!直接给我送四十只!”   对方怎么会拒绝这送上门的好生意?反而狮子大开口,“迟老板,这药最近卖得很好,已经涨价了,单只售价八百美元。”   “……”   迟盛听见这翻倍的价格,就明白对方是在宰客,但此刻难受的情绪已经让他来不及再想那么多,“有货吗?”   对方笑得满意,“当然有药,还是老规矩,你线上付钱,我这边让医生给你送货上门。”   “知道了!老地址!马上送!”   “钱到位,半小时内就到位。”   双方的电话及时切断。   这么一大笔钱,迟盛自己手头的积蓄已经不够了,他指尖颤抖着给麦尔金打去电话,但奇怪的是——   以往接电话迅速的麦尔金,这会儿却迟迟没有动静。   “妈的!怎么回事?”   迟盛的心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但逐渐加剧的疼痛让他寸步难行。   终于,在他拨出的第五个电话后,电话那头总算传来了不安的声线,“老板。”   “麦尔金,你什么意思!怎么不接电话?!”   迟盛质问,又抓紧时间吩咐,“我给你一个账户,马上给我打一笔钱过去。”   “……”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得不稳,忐忑开口,“老板,我们被人做局了!”   迟盛一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麦尔金没有之前的信誓旦旦,说话声里透着浓烈的挫败感,“迅尔科技的股价上涨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幕后的人在故意逼我们下狠手做空,我们……”   迟盛哪里还能听得懂这些,吼道,“你直接和我说接过!我的钱呢!还剩多少!”   麦尔金感受到迟盛处在暴怒边缘,缓慢开口,“我们被迫追加的保证金已经无力回天了,被强制平仓。”   出资产全部蒸发殆尽,血本无归,甚至欠下了巨债,要是按照规定时间还不上,还有可能遭到官方的法院传票!   麦尔金知道这回是自己造成了损失,但他没有勇气承担,好在他是替迟盛做事,亏得不是他自己的真金白银。   说实话,他已经想好了要跑路,之所以接这通电话,还是因为心里隐隐过不去。   “老板,对不起。”   麦尔金落下这一句并不真心的道歉,迅速挂断电话。   迟盛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目眦欲裂,剧痛不易的脑袋里涌现了一个事实——   他破产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还是破产了?该死的麦尔金!简直枉费了他的信任!   “……”   不,不对。   迟盛转瞬又想起另外一个关键。   麦尔金在电话里说他们被人做局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迟盛热汗淋漓,准备打去电话再问清楚,没想到,一通短信就发进了他的手机里。   ——破产的滋味怎么样?迟盛,只要你活在这个世上一天,我就不会再让你好过。   迟盛不可置信地盯着这行中文短信,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上面的示威文字在他的眼里成了张牙舞爪的小人,不是宣战,像是炫耀!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迟盛一下子就将手机砸了出去,他的嗓音被仇恨浸透,泣着血的叫嚣穿透了整个天花板。   “迟归!我要你死!”   …   迟氏北馆。   迟归将发完短信的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心甘情愿地给爱人剥起了葡萄皮。   景瞬拿起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你这么发,也不怕把迟盛气死?”   剧组出事后的第一时间,迟归就已经让陈易铭和韦迪调查到了迟盛在美国的具体住址以及动态,也查到了他利用麦尔金替自己管理股市钱财。   于是,迟归以最快的速度设了局——   他让韦迪联系上了迅尔科技,请来了更高级别的金融团队,暗中入局助力使得迅尔科技的股价大涨。   等到自视甚高的麦尔金入了局,他们团队再抛出了重磅利润,一起联手锁死了流通盘。   别说偌大的、无法撼动的迟氏,就说迟归的个人资产都是不是迟盛能够抗衡的,更何况还在股市力量的推波助澜下。   “不给他下点猛药,怎么能逼他回国找我?”   迟归将剥好的葡萄递到他的嘴边,眉眼里只有对爱人的温柔关注,“他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找个没人地方穷困潦倒地等着死亡,要么——”   “孤注一掷回国,找个机会拉我陪葬。”   话音刚落,景瞬就纠正道,“说错了。”   迟归一愣,“嗯?”   景瞬借着咬葡萄的瞬间,故意用牙尖摩挲了一下爱人的指尖,“第二条路,是他想要拉你陪葬,但被你设局捉个正着。”   “是。”   迟归很快就明白了恋人“惩罚”的意图,笑了声,“是我说错话了。”   迟盛想要拉他陪葬?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说完,他就喊来了住在家里的韦迪和陈易铭,吩咐,“宴会各项事宜都安排好了?各家请柬都已经送到了?”   三天后,就是迟归和景瞬的生日。   借着生日的名义,向来低调行事的迟归却准备大摆宴会,不仅是海市豪门圈层,就连帝京、澳市等认识的豪门圈层都发去了请帖。   “先生,都已经送到了,各家一听说是你亲自摆宴,都承诺一定会赴约。”   迟氏在迟归的掌权下越做越大,谁不想好好攀着这棵参天大树?   “暗中布置下去,宴会当天明面上的安保再松,暗中的安保一定要做到位,另外,盯紧了迟盛的动态,确保他能够’顺利‘回国、潜入宴会。”   韦迪和陈易铭应下,又继续去做事了。   景瞬反手将剥好的葡萄递给了迟归,眼中兴味满满,“你这是要瓮中捉鳖了?”   迟归笑着拢住爱人的手腕,没否认,“众目睽睽之下,我倒要看看他想要怎么翻身?”    第107章   迟氏要举办宴会的消息, 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豪门圈。   要知道,新任家迟归上位后的这几年向来低调、不太爱在宴会上露面,如今以他名义发出的邀请, 自然收到了豪门众人的强烈响应。   转眼就到了二十四号当天。   布置奢华的更衣休息室内, 景瞬正轻车熟路地替爱人打着领结,“即便是要设局当众抓住迟盛, 但你这排场铺得也太大了。”   当初,大房一家为了讨得迟仁聘的欢心, 刻意将寿宴的排场弄得极为奢华,放眼望去尽显铺张浪费。   尽管迟归这次的宴会没有出明目张胆地弥漫“金钱”的气息,不过具备鉴赏品味的人都不难察觉,每个角落与细节无不透着低调的奢华。   迟归反问,“你不喜欢?”   景瞬替他调整了一下领带角度, 故意揶揄, “喜欢啊,无论是这场宴会布置,还是宴会主人, 都很符合我的审美。”   “引迟盛入局是次要的,今天最主要的,还是我们两人的生日。”   迟归抓住他的手腕,贴在唇侧吻了吻,“宝宝,我知道你的演员道路还长,暂时没办法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不强求,也支持你的任何想法。”   “但今天这场宴会,我还是藏着一点儿私心。”   豪门圈里多得是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只要待会儿迟归和景瞬作为东道主一同出场, 穿着是私人订制的系列西装,有些关系就算得上明牌了。   四目相对,景瞬一下子就明白了迟归心中所想,他望着爱人暗戳戳征求同意的目光,笑开,“好啊,都听你的。”   叩叩。   敲门声响起。   陈易铭快步走了进来,“先生。”   迟归对上助理暗示的眼神,瞬间了然,“来了?”   陈易铭趁着没有外人,点头,“来了,昨晚趁着庄园安保换守的时间偷偷潜进来的。”   景瞬听见两人的对话,干脆坐回在沙发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   这些天,迟归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迟盛的一举一动,从他踏回到海市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正式踏入了他们布置好的陷阱里。   宴会举办时间、举办地点及举办流程——   迟盛自以为费尽心思打探到的消息,实际上都是迟归有意泄露给他的。   否则这么盛大的宴会,连安保人员巡逻都是一茬接着一茬,怎会“疏忽”到让陌生人轻易潜入庄园?   迟归问 “他现在躲在哪里?”   陈易铭回答,“就藏在宴厅舞台右后侧的临时杂物间。”   景瞬眸底晃过一丝冷意,“说他是阴沟里的老鼠臭虫,还真躲在了这种地方?”   陈易铭考虑着问,“先生,要不要加派宴厅主舞台边上的保镖?我怕迟盛会在你待会儿发言的时候,冲出来对你不利。”   虽然他们设局要的就是这一效果,但猜不准迟盛会以什么形式动手,万一他真的伤着迟归了,不就不偿失了。   “不用。”   迟归直接拒绝,“你让他们暗中保护好宾客就可以。”   陈易铭得到示意,“好的。”   又有敲门声响起,宴会管家走了进来,“迟董,楼下宾客都已经到齐了。”   “知道了。”   迟归点头,对着景瞬伸出手,“走吧。”   景瞬牵住爱人的手,借力起身,附在他的耳畔低声说,“待会儿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   迟归偏头,蹭过他柔软的发丝,“好。”   …   迟归和景瞬从电梯间里一出来,就收到了四面八方的注视。   有宾客看见两人亲密的姿态、身上相似的西服款,忍不住低声说,“这都一年多了吧?迟董和景先生还成双入对呢?”   “就是啊,我开始还以为他们两人是那种包/养关系,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忽然间,身后又一道年轻的声音插了进来,“什么随便玩玩,人家是真情侣!以后还要结婚的那种!”   正在交谈的两位宾客纷纷侧目,才发现是一道年轻的身影,娃娃脸,有点眼生。   “这位小先生是?”   “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人要结婚?”   面对两人不信服的眼神,虞臻昂首挺胸,“不信算了!反正你们别乱嚼舌根了!什么包/不包养的,就不怕被迟归听见?”   话音刚落,虞臻的手就被自家爱人用力牵住,带走了。   秦烨无奈提醒,“臻臻,今天是迟归和景瞬的场子,我们来看看热闹就好,别给他们惹麻烦。”   虞臻说,“我知道,我也没说什么。”   秦烨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人要结婚了?景瞬和你说的?他要求婚了?”   “……”   面对特别会举一反三的爱人,虞臻心虚地抿了抿唇,“没、没啊。”   秦烨挑眉,洞察一切。   下一秒,有人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秦爷。”   听见久违的称呼,秦烨侧眸,发现站在边上的人是谢从矜,而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熟人。   虞臻一下子就甩开了自家老公的手,蹦跶到了喻修竹的身边,“喻哥!”   喻修竹笑开,“正准备找你们呢。”   虞臻低声询问,“你们也是来这里看戏的吧?”   “嗯。”   喻修竹也没否认,“小景说等宴会进行得差不多了,我们几个再单独聚聚。”   借着“生日”的名义举办宴会,是设局做给外人看的,他们六个人私下的聚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庆生。   …   宴厅前方,迟归和景瞬早已经被众宾客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对两人的关系都心知肚明,却也没人敢提出异议。   迟归已经成了掌控了迟氏集团,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   他要和谁在一起,那都是他的自由。   至于景瞬所在的娱乐圈,始终和豪门之间隔着一道隐形的壁垒。   身为演员的他不想要透露恋情,并且迟归愿意出资封锁消息,那就不会对事业造成任何影响。   宴会管家靠近,准时开启宴会流程,“先生,时间到了,要不上台简单讲几句?”   “嗯。”   迟归从容接过管家手中的香槟,踏上宴厅舞台前,他还不忘递给爱人一个安定的眼神。   一切准备就绪,是时候引蛇出洞了。   …   比起宴会厅外那舒适明亮的氛围,此刻的迟盛蜷缩在不到五平方米的昏暗储物间内,胸闷气短,几乎喘不过气来。   自从麦尔金亏空了账户上的钱款后,迟盛的生活质量就全面崩盘,而艾滋病所带来的痛苦却源源不断地折磨着他。   迟盛越是痛苦,就越是怨恨!   他坚信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由迟归所致——   要不是迟归突然回了迟家,他们大房就不会失去集团的继承权!   要不是迟归对他们大房赶尽杀绝,他现在还是有父母的孩子!他还能继续风风光光地当他的豪门少爷!   说不定,连他得了艾滋这种脏病都是迟归暗中害他的手笔!   迟盛不愿意承认自己和父母的过错,将一切都推到了迟归的神色,内心日复一日的剧烈怨恨驱使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地苟延残喘。   凭什么他活得这么痛苦,迟归还能逍遥快活?   不!不行!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上迟归一块进地狱!   迟归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儿存款,在药贩子那边买了十只小绿瓶、以便维持自己的生命,然后买到了最廉价的航班回到了海市,他在等着合适的时机展开报复。   迟氏庄园,他进不去。   迟氏集团,他也进不去。   近期能够等到的唯一的机会,就是这场宴会。   从昨晚到现在,他已在隐匿了近二十个小时!   又一轮“药”效消散,迟盛仿佛瞬间泄气的皮球,体力迅速枯竭,他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绿色小药瓶,却犹豫地舍不得使用。   滋滋。   忽然间,话筒电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透过门缝,迟盛清晰地辨认出迟归的身影,原本萎靡不振的精神顿时一振。   他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注射器,先将小绿瓶中的药剂注入自己体内,接着又抽取了小半管浓稠的血液,急促的呼吸里染上了嗜血的兴奋。   来了!   终于来了!   他昨晚趁着没人时就已经计算过了——   从这儿冲出去只要五步,他就可以直达迟归的身后,对着他的脖颈造成致命一击!   迟盛再次在心中默演了一遍自己的构想与计划,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随时会冲破胸膛。   终于,他深呼一口气,带着孤注一掷的恨意冲了出去,五步,四步,三步——   台下响起一阵惊呼。   迟归眼见自己和台上的背影越来越近,紧握手中的注射器猛然刺出,然而就在他自以为即将得手的那一瞬间,对方却出其不意地侧身避开了。   迟归的背后仿佛长出了一双锐眼,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迟盛的迅猛攻击。   紧接着,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狠狠一折!   “啊!”   迟盛久病缠身,靠“药物”吊起来的气都是虚的,又哪里会是迟归的对手?   剧痛瞬间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沾满污血的注射器随即从汗湿的掌中滑落,重重掉在地上。   但迟盛根本就不死心,左手迅速拿起昨晚偷来的西餐刀,又猛地朝迟归的脖颈划去!   早有防备的迟归怎么可能会给他这个机会?上半身后仰的同时抬脚狠狠一踹!   迟盛顷刻就被踹出三四米远,衣服口袋里的小绿瓶四散落地,他蜷缩在地,彻底痛苦得无法直起身子。   这一系列的变故,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半分钟,台下的宾客们面面相觑,吓得纷纷后撤了好几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迟董动手?”   “警察呢!快报警啊!”   “……”   景瞬紧绷许久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他第一时间用眼神暗示韦迪,后者立刻就带着保镖冲上了台,将迟盛从地上拖了起来。   韦迪嫌弃地摘下了迟盛的鸭舌帽,将他的面容暴/露在众宾客的眼前,故意扬声说,“先生,他是迟盛!”   台下众人听见这一名字,纷纷瞪大了眼睛。   小半年没见,迟盛的容貌已经发生了山崩地裂般的变化——   他的脸颊深陷,面色灰白,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更是异常凸出,宛如电影中的僵尸。   身上的衣服是皱巴巴的,某处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脏污,看得人直犯恶心。   整个人从上到下,完全没了当初温文尔雅的贵公子风范?   “什么?这人是迟盛?”   “怎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听说啊,他下半身是不是没了啊?”   “那还能有假?之前迟老爷子的宴会,我可是看着大夫人拿刀刺下去的!”   “我没看错吧?他的脸上、手背上都已经溃烂了?这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危机解除,作案的还是“熟人”,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变得放肆起来。   迟盛最怕有人讨论他的容貌和变故,慌乱地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别说了!别看我!你们都他妈别看我!”   架着他的两名保镖身强力壮,不给他挣扎逃脱的机会。   众目睽睽之下,迟盛就像是被揪着脖子的小鹌鹑,毫无还手之力。   宴会管家带着手套,从地上捡起那一管带着血的注射器,将其递到了迟归的面前,“先生,这是?”   迟归的眸底涌现出寒意,顷刻就明白了迟盛的目的,就在他的怒意爆发前——   原本待在台下的景瞬几乎是健步上台,越过他就朝着迟盛早已经伤残的某处踹了过去,“迟盛!你个畜生!自己得了艾滋,还想要去祸害别人?”   “——啊!”   伴随着迟盛惨叫同时出现的,还有台下众人反应过来后的惊呼。   迟盛居然得了艾滋?那注射器里面是他自己的血?所以他是想让迟归也染上这种脏病?   “天呐,这一招真毒啊!”   “还好迟先生反应及时!要不然真要被他得逞了!”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房夫妻心狠手辣,他们教养出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迟盛浑身上下都在疼得发抖,还控制不止地尿/失/禁了,他意识到自己的糟糕情况,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偏偏却不能如愿。   他彻底断送了生的念头,撕心裂肺地喊道,“迟归!我杀了你!我现在就杀了!”   “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是你害得我无家可归!”   “你才应该死!我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   面对这些恶毒的诅咒,迟归并没有当成一回事,他将爱人拉回到自己的保护范围,这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迟盛垂死挣扎的模样。   “迟盛,走到头的人是你,不是我。”   “但凡你们一家子懂得知足这两个字,谁都不会沦落到今天的下场。”   话音刚落,陈易铭就带着警察快步走了进来。   他早已经掌握全部情况,“警察同志,就是他当众故意伤人,但被我们制服了!宴会厅四周都有监控,台下的宾客们也能作证。”   宴会管家将血液注射器和西餐刀拿了起来,“这人得了艾滋,这就是他的作案工具。”   为首的警察盯着迟盛的面色,第一时间察觉出了不对劲,他一下子就掀开了迟盛的衣袖,发现了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紧接着,又有眼尖的警员捡起了地上的小绿瓶,说,“副队!这好像是美国那边新出来的违禁毒品N1J!”   韦迪反应迅速,“也是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   “……”   艾滋携带者持刀故意伤人,不仅吸毒,身上还**?这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为首警员的神色严肃起来,立刻说,“带回局里,好好彻查!”   “是!”   迟盛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在众人或鄙夷、或嫌弃、或嘲讽的目光中,被警员一路架着离开了宴会厅。   曾经迟氏最风光无限的少爷,如今不仅身患艾滋,还沦为了阶下囚。   这一切都是他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    第108章   庄园独栋的别墅内, 迟归根据景瞬等人的喜好,让管家单独置办了一桌晚宴。   没了外来宾客的关注,虞臻一下子就喊了出来, “爽!简直爽翻了!”   他勾住了好友的臂膀, 还沉浸在刚才那场好戏中,“景瞬, 干得漂亮!那个叫迟盛的,根本自作孽不可活!让他多活在世上一天都是浪费空气!”   边上的喻修竹听见虞臻这孩子气的发言, 却也赞同,他看向景瞬,“接下来,你们都可以放心了?”   随着迟盛的落网,大房连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威胁也随之烟消云散, 剧组威亚断裂之类的人为事件, 再也不会发生了。   “嗯。”   景瞬应了一声。   他视线不由看向了正在选酒的迟归,嘴角弯了弯,“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上辈子临死前由迟盛带来的痛苦和阴霾, 终究在爱人的陪伴下消散得一干二净。   往后余生,他会守着自己爱人、朋友和事业,一点点构建起属于自己的幸福。   “喂。”   虞臻故意挡在了景瞬的眼前,揶揄,“收收你眼里的粉红小泡泡,就这么舍不得他离开你的视野范围啊?”   景瞬听见这声调侃,耳尖泛红,“我哪有?”   “没有嘛?”   虞臻看向喻修竹,试图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   喻修竹笑了笑,难得也逗起景瞬, “确实有。”   “……”   景瞬闷咳一声。   虞臻趁着迟归等人还没走近,低声询问,“快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求婚?”   喻修竹也知道这事,投以同样好奇的目光。   景瞬想起昨天刚收到的定制戒指,超低声说,“今晚回去。”   他朝着迟归的方向瞥了一眼,“我没准备很大的阵仗,就想要两个人安安静静地面对面、由心决定这件事。”   “嗯,这样也好。”   喻修竹完全支持景瞬的做法,“感情上的事,只要你们两个人保持一致就好了。”   景瞬点头,反问,“喻哥,你真不反对啊?”   很少有演员会选择在他这个年纪,就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虽然今晚只是要求婚,但也算正儿八经地迈出第一步了。   “我反对什么?”   喻修竹眉梢微挑,给予肯定,“你是要靠实力、靠作品说话的演员,只要对待感情一心一意、不做违法乱纪、触犯道德底线的事,现在网友们的包容度还是很高的。”   大众真正反感的是——   那些凭借粉丝打投出道,却一心沉迷于恋爱,甚至劈腿!不愿提升自身实力,还总梦想一步登天!明明已有恋情、甚至已婚,却还打着单身人设炒cp、骗粉丝捞金的明星!   从始至终,景瞬都很这类艺人不搭边。   “小景,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遭遇了比同龄人更多的困难和挫折。”   喻修竹看向景瞬,带着真情实感的理解和祝愿,“我不仅是你的经纪人,而且也是你的兄长,只要你幸福,我比任何人都开心。”   景瞬动容,回以同样的真心,“谢谢喻哥,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   虞臻不甘示弱地举手,“两位,还有我呢!虽然我认识你们才一年,但真朋友不论交际时间,对吧?祝我们都幸福。”   景瞬和喻修竹相视一笑,应下,“好。”   话音刚落,餐桌边就传来了谢二的催促声,“你们三个人聊完了没?快点过来坐。”   迟归也喊,“瞬瞬,来。”   景瞬迎着爱人的目光走了过去,问,“选了什么酒?”   迟归说,“你最爱的那一支果酒,顺便给秦烨、谢二他们选了一只威士忌,他们喝惯了烈酒,果酒对他们来说太清甜了。”   喻修竹难得插话,“有果汁吗?谢二胃不好,戒酒了。”   谢从矜正准备给自己倒酒,一听这话愣住了,“我什么时候……”   喻修竹直接将威士忌从他手中抽离,递给了斜对面的秦烨,“你们喝,别带他。”   “……”   谢从矜敢怒不敢言,默默喝了一口温开水。   “行。”   秦烨笑看谢从矜,“总算有人能管住你了,再不会喝酒喝到胃出血了。”   谢从矜对上好友打趣的眼神,也揭了他的老底,“哼,你还笑我?”   “当初不知道是谁?出门不敢抽烟,沾了烟味就要反复洗漱,就怕带着一身烟味回家被说。”   “我们俩一个戒烟,一个戒酒,半斤八两。”   “……”   景瞬看着互揭老底的两人,偷笑着望向自己的爱人,“予哥。”   迟归看向他,“嗯?”   景瞬和他“咬”耳朵,趁机夸奖,“不嗜酒不嗜烟,还是你最乖~”   迟归鲜少听见有人夸自己“乖”,愣了两秒后才笑着回应,“宝宝,你也很乖。”   虞臻眼尖,“喂喂喂,你们俩旁若无人地又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   景瞬怕好友还要揶揄自己,连忙举起酒杯示意,“谢二喝果汁,我们干一杯?”   “好!”   “生日快乐!”   不需要去应付宴会上的外来宾客,这迟来的一顿生日晚宴,大家都吃得很舒心。   回到北馆时,已过十一点了。   迟归简单冲了个澡,走出浴室时,发现提前一步出浴室的景瞬没有在床上躺着,而是坐在了中厅的小沙发上。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不等景瞬开口,迟归的步伐就已经朝着他靠近,“怎么不进去睡?不累吗?”   “生日怎么能早睡?得过完十二点才行。”景瞬给出了很恰当的理由,又拍了拍自己边上的空位,“予哥,你再陪我坐一会儿,我们聊聊天。”   “好。”   迟归哪里舍得拒绝爱人的提议,坐下圈住他的腰,“狗宝呢?怎么又不见了?”   景瞬随口应付,“不知道啊,可能又下楼了吧?”   “瞬瞬?”迟归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微妙,却会错了意,“今晚喝了不少酒,是不是有点晕了?”   “嗯,是有点。”   景瞬借机掩饰自己的紧张,顺势开口,“对了,予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签下的那份协议?”   “当然,怎么了?”   那份协议不过是迟归凭空捏造、企图悄无声息地将景瞬留在身边的借口,而那份“虚有其表”的法律合同,自始至终就不对景瞬具备任何约束力。   “那份文字协议你还留着吗?”景瞬好奇追问,“我记得上面的协议时间是一年半,是不是已经到期了?”   迟归也不瞒他,“就放在书桌抽屉里。”   景瞬催促,“那你快拿来,让我看看。”   迟归顺着他的意思,起身去取。   没过半分钟,就拿着那份尘封已久的协议合同走了回来,“怎么突然对这协议又感兴趣了?”   景瞬翻看那薄薄的几页纸,笑着解释,“我这不是好全了?而且能重新拍电影赚钱了,我们也是时候该结算账单了。”   他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却在触及落款时愣了愣——   甲方:宋予。   落款时间是去年的二月十四号,情人节。   景瞬的指尖抚摸着迟归从一开始就袒露在协议上的真实姓名,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予哥,这到底是合作协议,还是求婚协议啊?”   “……”   那点最开始的隐秘私心,终于还是展露在了爱人的眼前。   迟归难得有些不自然,“你怎么想都可以。”   但凡景瞬认为这是一种隐秘的求婚协议,他立刻可以单膝下跪付出实际行动。   可惜,景瞬却没有继续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去年情人节到现在,正好一年半又多十天,你前前后后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上百万有了吧?”   别的不说,光是请宋春晖教授出山的科研拨款,估计就有七八位数了。   景瞬合上协议,叹了口气,“怎么办?以我现在的通告费好像还有点还不起,可能还得让迟先生再等我几年了。”   “我们之间本来就不用算这些,只要你平安留在我身边就好。”   迟归牵起爱人的手,吻了吻手背,“宝宝,生日快乐,新的一岁也要好好的。”   “好。”   景瞬应下,也对着他说, “予哥,生日快乐,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们都不要错过彼此。”   迟归欣然应允,“好。”   景瞬眸底泛起一丝波澜,故意问,“三十岁了呢,你今年怎么也不问我要礼物?”   “你不是已经在我身边了?”   迟归圈住眼前人,轻蹭了一下他的鼻尖,“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礼物。”   “但我觉得还不够。”   “什么?”   “予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要看看嘛?”   “……”   迟归眸底晃出一丝惊喜,“当然要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下一秒,景瞬就撤出了他的怀抱,喊道,“狗宝,快进来,给你予爸送礼物了!”   啪嗒嗒。   狗宝厚实的肉垫爪爪在地板上发出声响,不出五秒,它就背着它熟悉的礼物小挎包跑到了景瞬和迟归的面前。   狗宝急不可待地叫唤,“嗷呜!”   宝来啦!   它坐得笔直,仰着脑袋,似乎是认定了自己在这个环节里很重要。   景瞬揉了揉狗宝,对着迟归说,“以往都是你让它来给我送礼物,现在轮到我让它给你送了,你快摸摸,我们宝宝的百宝袋里有什么?”   “好。”   迟归将手探进了狗宝的小挎包里摸索,先是翻出了一枚圆滚滚的、还热乎的鸡蛋。   景瞬笑开,“这鸡蛋是我替外公给你的,我的礼物你还没摸到呢。”   “那我继续?”   迟归饶有兴致地配合着爱人的摸宝游戏。   忽然间,他的掌心触碰到了一个棱角分明的硬质方盒。   “……”   迟归愣了愣,脑海中没由来地晃过一个念头。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这个礼物盒,眉眼间的喜悦瞬间转变为难以置信。   景瞬低喊,“予哥。”   迟归和他对视,却忘了要怎么呼吸,“嗯?”   “从我们交换完那个秘密开始,我就有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上辈子我们错过太多了,这辈子我只想要抓紧你。”   “我知道我的演员身份注定会有很多不方便,在很多事情上,你都还要迁就我,甚至短期内我们也没办法举办婚礼,但对不起——”   “我就是自私地想要绑住你。”   景瞬的声音中隐约透着颤抖,“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直接去领证,成为法定意义上的夫夫。”   景瞬不确定这样的求婚是否会显得过于草率且急切,然而他却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能真挚表达自己心意的方式。   “予哥,我们’协议‘到期了,但是我想和你续约——”景瞬伸手拢住迟归手中的戒指盒,缓慢打开。   他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渴求,强忍着哽咽的语气,“你愿意吗?”   “……”   迟归垂眸望着盒中的婚戒,内心蓬勃疯涨的幸福感几乎就要将他吞没。   他曾经无数次在心中构想自己求婚的场景、时机和誓言,却又担心自己的急切会吓到爱人,所以不得不一次次克制自己的冲动。   可迟归没想到,景瞬会比他更勇敢、更果断地做了这件事。   愿意吗?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迟归看见景瞬眼尾因为过分紧张而溢出的水光,用指腹温柔抹掉,“你想续约多久?”   景瞬带着哭腔,却在笑,“我贪心,想要续一辈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   迟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意,用力地吻上他的唇。   来不及戴上的两枚婚戒,被他们紧握的掌心捂得发烫。   这一次,他们要得不再是一年半载的短暂相伴,更不再是充斥着遗憾和痛苦的错过,而是携手共度余生的漫长岁月。    第109章   “恭喜两位, 新婚快乐。”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将上了钢戳的两本结婚证递了上去,说着吉利话,“永结同心, 百年好合。”   同性婚姻早已经合法了, 他们是今天第十九号登记在册的新人。   景瞬接过崭新的红本,眼角眉梢都透着新鲜的喜意, “谢谢,这样就行了吗?”   工作人员笑着说, “嗯,这样就行了。”   “谢谢,辛苦了。”   迟归将早已经备好的喜糖递了上去,这才牵着爱人的手离开。   直到电梯门合上。   两人才各自拿着一本结婚证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起来,内心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幸福。   迟归释出一声笑意, “瞬瞬, 我不是在做梦吧?”   “才不是梦,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具备法律保护的、名正言顺的夫夫了!”   景瞬对上爱人难得明显的笑容, 故意将自己的结婚证拍在了对方的掌心,“予哥,你可得收好了。”   迟归将两本结婚证一并收好,“嗯,都放在我这里保管,我会藏好的。”   景瞬听见这句难得孩子气的发言,唇角扬了又扬,“迟先生,未来多多指教。”   迟归笑着回应,“好, 也请小景先生多多指教。”   电梯门应声而开。   两人一离开冷气加持的民政局,烈日所带来的暑气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好热。”   景瞬念叨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予哥,我刚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边上有家奶茶店?我想喝冰的果茶。”   迟归顺着他的要求,“路边可能不好停车,我走路去买,你先回车里开冷气坐着,等我一下。”   景瞬也不推脱,“好啊。”   两人分道而行,心里却洋溢着同样的畅快。   …   景瞬独自坐在了车内,第一时间打开了微博。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干脆将自己昨晚就已经准备好的手写信照片发了上去——   “大家好,我是演员景瞬。”   “两年前,因为在剧组的意外事故,迫使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曾经为此迷茫过、痛苦过、找不准自己人生的方向,直到我的生命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他会在我做手术时陪着我,会在我孤单时开导我,会在我复健时鼓励我,会在无数个我需要他的时候,无条件地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反复认定,他是我想要余生携手的那个人,他也是如此。”   “因为爱人并非圈内人士,所以采用手写信的方式和大家转达我们的喜讯。”   “如今,我的身体已经痊愈,事业重新步入了正轨,无比感谢在这一路上记挂我、支持我、鼓励我的粉丝和网友们,承蒙大家的厚爱!”   “未来我将努力提升演技,争取给大家带来更好的作品!谢谢!”   景瞬从来就没有打算向粉丝隐瞒自己的恋情,但迟归终究不是圈内人,从来也不爱公开露面,所以他才采用了这种折中的方式。   如此一来,对真正关心他的粉丝也算有所交代。   他是演员,就应该靠着作品说话,从今往后,他和迟归的感情就是关起门来的私事了。   啪嗒。   车门打开。   迟归拿着一杯果茶和一杯咖啡,坐回车内。   他主动将果茶的吸管插上,这才递给了爱人,“等久了吧?给。”   “也没很久,忙着正事呢。”景瞬笑眯眯地接过冰凉的果茶,主动将手机递给了迟归,“你看。”   迟归垂眸,看清了景瞬新发的微博,眸光微泛,“你官宣了?会不会对你有不利影响?”   “你别担心,我和公司团队那边都已经报备过了,没什么大问题。”   景瞬表明自己的态度,“从开始到现在,我就只想要踏踏实实做演员,能站在镜头前拍戏就行。”   无论角色大小,景瞬都愿意出演,没心思去争所谓的人气和热度。   这会儿,他的演绎事业重新起航,早点和粉丝网友们报备了感情情况,省得以后狗仔媒体之类的瞎拍瞎猜。   “好在我是童星出道,妈粉占据大多数。”   景瞬喝了一口果茶,揶揄道,“予哥,你看看评论区就知道了。”   大部分的粉丝在祝福景瞬,还有小部分的粉丝在嗷嚎,到底是哪个男人’哄‘走了她们的宝贝乖儿子。   迟归看了一圈,陡然生出一点儿紧张,“宝宝,那我要表态一下吗?”   景瞬咬到了一点儿果肉丁,含糊,“没事,你不是不爱公开露面吗?再说了你又没微博。”   迟归如实说,“我有个微博号,就是没有发过东西。”   他专门拿这个号来搜索景瞬相关的消息,发现好的评价就点赞,发现不好的言论就直接复制链接交给自己幕后的公关团队去处理。   景瞬笑,“那看你自己吧,简单转发一下,倒也没事?”   “好。”   迟归所幸连咖啡都不喝了,拿出自己的手机,轻车熟路地点开微博界面。   他琢磨许久,一行字打了又改、改了又删,就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转发文案。   景瞬早就瞥见了迟归的微博ID,第一时间点击了回关。   他藏着笑等了好一会儿,才从首页刷新出了迟归的转发文案,没有华丽的示爱词藻,只是最简单也最温柔的一句——   “我会一直陪着你。”   “……”   景瞬盯着这行字许久,认真回复,“好。”   有眼尖的网友们发现了他们的互动,立刻确认了这一微博号就是景瞬“神秘”的恋人,一时间,纷纷想要开挖迟归的真实身份。   迟归早就想到有这一出,但不在意,只是暗戳戳地想要宣誓主权。   于是,他飞速将自己默认的微博头像更改。   景瞬一看就乐了,“你什么时候拍的?”   “秘密。”   他的微博头像改成了一张照片,是景瞬遛着狗宝时的背影。   像这样生活化的照片,他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面拍了很多,当然,未来还将拥有更多。   网络上的舆论自然有公司专业的团队盯着,景瞬和迟归用不着太过担心走向。   “才两点半。”   景瞬看了一眼车载屏上的时间,“现在就回家吗?”   他最近没什么通告安排,算是放了一波小假。   迟归为了领证,特意空出了两天的时间,也不需要处理集团繁杂的事务。   他犹豫了两秒,才问,“宝宝,我明天想带你回杭市一趟,可以吗?”   “……”   景瞬怔了怔,转瞬就明白了爱人的请求是为了什么,“当然可以。”   他笑着回答,“不等明天了,我们现在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   海市和杭市离得不算远,抵达宁溪陵园时,太阳还没落山。   迟归紧紧牵着景瞬的手,将他带到了并排的三座墓碑前。   ——宋氏,宋名望之墓。   ——宋氏,宋秋之墓。   ——宋氏,宋宁可之幕。   曾经生养过迟归的家人,如今都被葬在了这里。   亲人的逝去是一生的潮湿,漫长的岁月很难覆盖内心的酸涩。   迟归沉默地松开景瞬,蹲下身子。   他用带来的毛巾擦拭着墓碑,低声交代,“外公,外婆,还有妈,我又来看你们了,这位就是我和你们提起过的景瞬。”   “……”   景瞬望着迟归的背影,心尖凝上一丝痛意。   他猜想,以往的迟归身边没有可以诉苦的人,应该独自来了很多次。   想到这儿,景瞬连忙蹲下,陪着迟归将买来的贡品一一摆放。   他对着宋家两代人的墓碑,主动说道,“外公外婆,还有妈妈,我和予哥今天结婚了,所以一块来看你们。”   “谢谢你们生了他,又将他养得这么好。”   “你们放心,从今往后我都会陪着他,他绝对不会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以后只要有空,我们会时常来看望你们的,你们在天上一定要保佑我们顺顺利利,无病无灾。”   “……”   迟归侧眸望着正在碎碎念的景瞬,发酸的眼眶却释出了笑意。   恍惚间,他再次看见了曾在横城的那位少年,如同一颗耀眼的小太阳般,闯入他原本黯淡无光的生命。   他曾经不止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的迟来一步,原以为自己余生再没机会望见这抹暖阳。   可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还是将最爱的人送回到了他的身边。   迟归握住身边人,将前后两辈子的爱意一并吐露,“景瞬,谢谢,我爱你。”   景瞬感受到他厚重而汹涌的爱意,认真回应,“不客气~我也爱你。”   “起来吧,你的膝盖别蹲太久。”   “好。”   迟归拉着景瞬起身,不忘温柔细致地抚掉他裤子上的灰尘,“走吧,太阳落山了。”   “嗯。”   两人慢悠悠地往陵园底下走。   夕阳将半边天际染成绚烂的霞光,又一阵风起,有鸟儿自在掠过,安稳回到了树上的巢穴中。   景瞬捕捉到这一幕,有种说不上来的触动——   曾几何时,他就像是一只折翼的雀鸟,被困于他人精心编织的冰冷牢笼中。   如今,他终于活成了能够掠空翱翔的飞鸟,更有了属于自己温暖而安心的归处。   “予哥。”   “嗯?”   “饿了。”   “晚上想吃什么?听你的。”   “让我想想。”   倦鸟有归处,而他也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