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反派alpha的臣服对决》作者:李不贰   文案   “那只拿着戒尺的手也相当漂亮,漂亮到路骁想低头亲下去,亲他的指缝。”   *   穿书刚醒就被一只疯狗咬了,席昭捂着血流不止的颈侧,冷冷一笑,当即把那个神智不清的狗东西抽了个半死。   就这那条疯狗还在一个劲地冲他叫:“席昭!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今天没打死我,我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席昭眼神危险,寻思就这狗脾气,怪不得是全书最大的反派。   ……   席昭穿书了,一本狗血校园ABO文,主角是狂拽校霸alpha攻和清冷倔强omega受,融合强取豪夺、契约情人、追妻火葬场等一系列狗血元素,当然,此类文学通常都有一个推动主角感情的大反派,就是咬了席昭的那条疯狗,路家小少爷路骁。   人主角攻最多也就是个“霸”,他是真的疯,因为主角受一次好心相助就情深不悔,从此逮着攻受一路狂咬到番外,生命不息,搞事不止,堪称疯狗中的战斗机。   而席昭只不过是一个觊觎主角受从而被路骁盯上,出场没几章的炮灰罢了。   本不欲掺合这群抓马男同的戏剧爱情故事,谁料阴差阳错成了那只疯狗的邻居,并承担起监督他学习的重任。   看着那副龇牙咧嘴的桀骜表情,席昭摸了摸桌上用作激励装饰的教鞭,勾唇一笑,好啊,学呗,又不是不会教。   不认真听讲,一鞭子;胡乱做题,一鞭子;小测错一道抽一鞭,手心打肿了就扒了裤子打屁股,还要问他,路小少爷,身为顶级alpha怎么还打不过我一个劣等alpha啊?   后来,疯狗终于学会收收敛凶性,乖乖对着他摇尾巴。   看着那涨红粗喘的脸,席昭拇指轻轻擦过被咬出血的唇瓣:   “小少爷,怎么这样都能发情啊?还敢不敢咬我了?”   路骁忽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悸动与痛苦。   *   开始的路骁:“我要和他决斗!”   之后的路骁:“呵呵,我才不在意呢,我只是假装听话假装被他迷倒,别说了我有我的节奏……好吧,我们现在应该算朋友……当然是好兄弟啦!两个alpha睡一起加深友谊不是很正常吗?”   再后来……   路骁:(晕晕乎乎)(放弃挣扎)认输就认输吧……输就输了吧……什么叫我输了变成小狗?他喜欢小狗我有什么办法啊?!   席昭:^_^   征服与臣服共舞,权利与责任等同。   /“Ruler Of Your Heart”   【游刃有余、强势严厉(但超会装精神病)美人alpha攻·席昭】×   【桀骜不驯、又凶又怂(其实中二病晚期)疯犬alpha受·路骁】   苦薄荷×龙舌兰,小情侣必须双向奔赴锁死!本质上就是个谈恋爱的甜文~   下本开《那什么人外单元文》,主攻单元文,全员人类攻and人外受~   ps:攻受性格里都有点鬼畜的部分,说互殴是真互殴,受有轻微嗜痛症以及自己都没察觉的手控,所以一定会出现被攻迷得五迷三道的情节(dbq我是bt),but小情侣绝对粗箭头锁死!双方都超爱!!禁一切拆逆梦!!!   pps:人设剧情原因,文中会有一些很中二的描写,不喜勿喷,晋江好文千千万,这本不行咱就换~以及设定需要,但打架是非常非常不对的!!   ppps:因为评论区问的太多,给可能介意的朋友避个身高雷,【攻比受高】【攻比受高!!】   受出场是16岁的少年,所以我认为初始给他设定一米七是没有问题的,后面到了18岁已经长到一米八多了,攻始终都比受高,而且身高差是我的萌点,文里也会多次提及。   【文案已于24.03.08存档】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穿书 成长 ABO 沙雕   主角视角:席昭 互动:路骁   其它:AA恋   一句话简介:疯犬?不,是乖乖小狗   立意:好好学习,正直做人 第1章 “激情”开局   校服,捆绑,汗水,激情动作片。   这几个关键词放在一起,中间如果再加上几颗红色小爱心,估计就要往十八禁的路上狂奔,但很可惜,这里“激情”归“激情”,主角却是一条没有理智的疯狗和一名不幸被咬倒霉路人。   流年不利,实属孽缘。   ……   ……   “你给我下药?!”   怒吼伴随着拳头的破风声迎面袭来,席昭还有些恍惚,身体却已本能避开,顺势提膝朝那人腹部狠狠一踹,不出意外逼出一声闷哼。   距离拉开,昏暗的环境光映入视网膜,微长碎发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疑惑和警惕。   这是……哪儿?   搭着防尘布的铁架,被掀开的一角下是各种体育器材,铁架旁的几个大箱子里装有跳绳和各种球类,再往一边看,几张军绿色的海绵垫子靠在墙角,最外面的一张刚刚打斗中不小心被放倒了,浮尘飞扬,渗出的陈旧气息不禁让席昭皱起了眉。   他刚刚应该在书店买完书准备回宿舍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比陌生环境更加不适的,是空气中悄然漫开的烈酒香气。   果味与草木香交织在一起,酿出甜而微辣的气息,仿佛一团火焰滚入喉咙,嚣张且张扬至极——是龙舌兰酒。   目光定格在气味的来源,也是刚醒就对他拳脚相向的人。   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深棕色的发,刘海有点卷,本该是挺乖一造型,偏偏这人满脸桀骜,浅色的琥珀眼珠紧紧盯过来,里面充斥着冰冷又疯狂的攻击性。   席昭清楚自己下意识反击用了多大劲,看这人不自觉捂住的腹部,明白对方现在一定不好受。   “你——”   情况未明,他有点想缓和气氛,却被一阵危险低笑打断了。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嘶哑的嗓里混着凶性,含糊不清的尾调也似舔过血腥的刀尖。   眉峰微蹙,席昭的太阳穴开始抽痛,那种不适感愈发强烈了,不知道是因为面前这人不带善意的眼神,还是空气中越来越浓的酒香。   ……这小孩是在酒桶里泡过么?   没注意这味道已经严重影响了自己的冷静,席昭只觉血液里有什么在不安燥动,恨不得把对面那狩猎者似的眼神摁进墙里,最好再拿桶冰水把他身上的气味全部冲掉。   毫无预兆地,少年骤然冲了过来,扬起的拳头明晃晃是为了报复刚才那一脚,席昭立刻闪身避开——   按理说,他是能够避开的。   可那股酒香不知为何又浓了几个档次,铺天盖地地砸来,砸得席昭一个晃神,肩头吃痛,他摇晃着往后退了一步,少年带着热气的身体瞬间突破安全距离将他按上墙壁,力道重得几乎要烙进血肉。   有那么一瞬,席昭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未经驯化的野兽。   野蛮、危险、不驯。   “放手。”   他比对方高一些,收敛了多余表情,声音冷下来就分外严厉,极深极深的黑眸对上琥珀色的瞳,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少年制在肩头的手有一丝细微颤抖,但随后又像是被彻底激怒了,炽热呼吸几乎要扑上席昭耳畔。   “觉得不好收场了吗?你给我下易感催化剂的时候,没想过和我关在一起会有多惨吗?!”   什么玩意?   对于指责,席昭一个字都听不懂,他甚至都不知道面前这小孩是谁,更别说什么“易感催化剂”了。   过分靠近的距离,浓烈至极的酒香,种种要素酝酿在一起,眼前一切都模糊起来,世界像隔了层磨砂玻璃,唯有心头想要进攻的烦躁情绪越发清晰,就连牙齿都泛起诡异的痒,恨不得咬住什么才好。   不对劲。   深吸一口气,席昭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奇怪,眸光扫过眼前少年紧绷的下颚,一字一句,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我说,放手。”   这人有明显的僵硬。   随后出乎意料地低头,尖牙瞬间刺破席昭颈侧!   脑中某根神经仿佛也被咬断了,自落入陌生场景来,席昭眼底首次浮现出如此错愕的神色,下意识揪住这人后脑勺“嘭”地一声把他从自己身上甩开。   鲜血涌出。   皮肤被破开的感触异常明晰,伸手按上去还能摸到两颗尖牙凹下去的伤口,席昭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那股痛感从尖锐逐渐变为钝麻,他已经将人狠狠踩在了垫子上,脚尖抵住后腰,用力一碾就能听到嘶哑痛哼。   真是,真是,真是……   捂住血流不止的颈侧,席昭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打架就打架,胡乱咬人是怎么回事?!   属狗的吗?!   ……   眼下这条疯狗正被他踩在脚下剧烈挣扎着,力道之大,差点真给席昭掀开了,心里那团无名火顿时烧得更旺。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还被个神经病咬了一口,泥人也要被惹出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从不让自己吃亏的席昭。   冷笑一声,蹲下身去重新用膝盖压住这人腰椎,随手从旁边扯了根跳绳把两只挣扎不休的手绑在身后,确认对方无法挣脱后忽然用力拽起反剪被绑的双手,声音也格外冷酷:“我是不是提醒过你放手?”   塑料跳绳勒进手腕,蔓延到肩膀一块都烧起火辣辣的疼,被这种姿势困住,人必须低头弯腰才能缓解痛楚,但此刻少年大半张脸都陷入身下的垫子,额头也被磨红了一片,脊背却依旧挺直着,没有半点服软的迹象。   “咳咳……”他呼吸粗重地干咳,汗水不停滚落,“有本事你就弄死我……老子才不会向你这种用药的垃圾低——呃啊!”   加重膝头碾压的力道,席昭又用力拽紧了跳绳:“别在我面前说脏话,”目光扫过那痛到泛白的双唇,微微一顿,又多解释了一句,“我不知道什么‘药’。”   少年嗤笑一声,摆明了不信。   席昭也没指望他信,能解释这么一句已经是他被挑衅后难得的“好心”了。   对峙之中,狭窄器材室内的烈酒味道依旧没有减弱,反而不知不觉多出了另一股薄荷香气,清冽苦涩,丝丝沁入龙舌兰的灼烈中,两种味道相互倾轧排斥着,却也避免不了些许融合。   席昭莫名有点热,冷着脸,压住心底想要撕咬什么的冲动。   太奇怪了,嘴里两颗尖牙好像都在二次生长,戳着口腔里的软肉不适又难耐。   他可是纯种人类绝对没什么吸血鬼的基因啊……   昏昏沉沉中,眼神不太清明地下移,找不到具体落点。   被制住的少年伏在垫子上,胸膛剧烈起伏着,一截弓起的后颈渗出薄汗,蜜色肌理在器材室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块焦糖蛋糕,侧颈还能看见血管一鼓一鼓地跳动,奔涌着生机还有年少的桀骜。   磨磨后槽牙,席昭忽然异常不爽。   ”你身上是什么怪味道?”   少年出离愤怒起来:“不是你下的药我会强行进入易感期?!怪味道?你自己的信息素就很好闻吗?老子闻的都想吐了!!”   一些糟糕的画面被触动,加上血液里鼓噪的戾气,席昭只想让对方闭嘴。   太吵了。   啪——!   微妙部位的痛感随响声一齐传来,少年脸色瞬间爆红,不是羞恼,是濒临暴怒。   席昭晃晃脑袋,试图驱散心底那股异常的攻击欲,语气依旧严厉:“说了别对我用脏话。”   “你大爷——”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掌,少年浑身都在颤抖,琥珀色眼睛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从小到大就没人敢这么对他……从小到大……   席昭……席昭……   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这个名字,恨不得啮碎皮肉吞咽骨血,察觉压制后腰的力度有些许松懈,少年眸色一暗,忽然以难以想象的腰力和柔韧性扭转过身体,用力坐起用额头朝席昭鼻梁狠狠撞去——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按住他的脑袋又一次将他砸进垫子里。   这一次,席昭没有轻易放手,从指缝漏进少年眸中的笑意戏谑而冷厉。   少年背后蓦然窜起一阵寒意。   “本来我还想和你好好谈一谈的,”席昭按在脸上的手掌慢慢缩紧,居高临下,眼神轻慢,“但现在看来,先收拾你一顿或许会更痛快一些。”   “呵呵呵……”明明是被完全压制的姿势,少年依旧嘶哑又疯狂地笑出声来,“席昭!我不会放过你的!你有本事就弄死我!你今天没弄死我,老子以后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席昭也笑了,老旧的器材室都因这一笑明亮了几分,一枚红色小痣缀在右眼眼角,又被冷峻气势冲淡了妖气。   起身毫不留情地朝垫子上的疯狗踹了一脚,不顾对方弓起腰腹压抑着喉咙里的痛吟。   席昭四处望了望,没找到趁手的棍子,干脆又从箱子里抽出根跳绳,首尾折在一起:   “第一步,麻烦你改一改爱说脏话的毛病。”   少年还想骂,塑料跳绳就已抽上脊背,刺痛从肩胛骨横斜向下,掠过后腰,结束在刚刚才被揍过的屁股上,他脑中有一瞬空白,竟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却先于理智紧绷,犹如濒死的天鹅般猛地仰起脖颈,然后又深深栽回垫子里。   ……卧、槽……   少年失神喘息着。   海绵垫的粗粝帆布味和汗水的咸涩充斥在鼻腔,混合着易感期过载的信息素,思绪都迟钝混乱起来。   这疼得实在有点过分了……   才一下,他就感觉灵魂要被抽碎了,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裂成了两半。   火燎般的煎熬里,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少年疼得脑袋发懵,浑身冷汗淋漓,易感期的暴躁都被生生压了回去,昏昏沉沉中,仅剩的清明全都被给予他这番痛苦的人占据。   不知抽了多少下,后背就没有不疼的地方,末了跳绳被丢到一旁,发出的响动都让少年肌肉紧绷起来。   当然,即便不太清醒,席昭下手也还是有分寸的,落点全都是人体后背耐受力强的地方,如果此刻把少年衣物的下摆撩上去,会发现顶多也就是有些充血的深色痕迹,表皮组织都没有裂开。   不过,痛还是会痛的。   席昭半蹲下身,看着那汗湿的微卷刘海,还有明明已经痛到说不出话,依旧凶狠瞪着他的琥珀色眼瞳,忽然伸手按上那截滚动的喉骨。   稍一用力,少年的呼吸就越发粗重,蜜色皮肤也逐渐变为一种泛白的粉红,像切开的桃肉。   颈侧被咬的伤口还在丝丝渗血,可见咬的人扑上来时用了多大力气,席昭俯身,手掌不松不紧地卡在那儿,右眼眼角下,红色小痣灼艳得近乎妖异。   滴答——   一滴血珠坠落,滑过少年下颚。   “同学,你不知道不能随便乱咬人吗?” 第2章 高效穿书   流年不利啊。   颈上血迹已经干涸,被他拉紧校服遮住,席昭一边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一边整理着脑海中多出的记忆。   整理来整理去,最后还是那四个大字——   流年不利。   ……   意识到器材室里的气味对自己神智有极大影响,席昭没有久待,教训完就立刻离开了,临走前还替趴在垫子上动弹不得的家伙解了跳绳。   摇摇晃晃走到楼梯口,看着正衣镜里十六七岁穿着校服的少年,脑中眩晕感似乎更重了些。   镜中少年身量修长,明明挺周正一衣服架子,却愣是被皱巴巴的校服弄成颓废阴暗男,过长刘海挡住眼睛,蔫头蔫脑的就更没什么精神,席昭伸手拨了拨那厚重的刘海门帘,镜中少年也做了同样的动作,露出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这好像是我……   呵呵,这竟然真的是我。   成年后一直走在时尚前沿,学医也要保持形象的席昭同学沉默了。   随后一大段陌生记忆涌入脑海,等接收完毕,他心情更是复杂。   不妨先做个简单介绍。   席昭席同学,二十一岁,G大少年班优秀毕业生,也即将在G大医学院展开自己的研究生生涯,是师兄师姐眼中的天才少年,导师向死对头疯狂炫耀的心肝爱徒,而就在席昭风华正茂,本该享受大好人生之际,非常时髦地穿书了。   纵观网络文学“穿书”这一伟大事业,种种套路都已被各位前辈发扬光大,有常见的救人救猫被车撞、熬夜猝死系统寻,往前古早一点,什么浴缸啊马桶啊甚至家门口被偷了井盖的下水道,异世界的入口显然已经全面侵占了我们三次元的日常生活啊。   席昭比较高效,他就是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穿了。   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搞笑。   然而一想到自己穿过来的是个什么人设,席同学笑不出来了。   这是一本名叫《焚心逐爱》的狗血ABO耽美文,霸道狂拽的alpha主角攻,在学生时代遇上了清冷倔强的omega主角受,从前期对受不屑一顾,到逐渐被小白花的倔强所吸引,又遵循霸道狂攻“不懂爱”的惯例,对受百般羞辱、强取豪夺、契约替身,最后幡然醒悟开启了漫漫追妻路。   受在这个过程中,也是充分发挥自己万人迷的体质,但凡跟他接触过的ABO都会疯狂爱上他,然后被醋意大发的攻各种“天凉王破”,俩人就这么从中学纠缠到大学再纠缠到毕业,他逃他追,全世界都是他们的狗血play。   接收完这一大段“惊世”虐恋,席昭感觉自己的三观和逻辑都遭受了毁灭性打击,你们这么闲,怎么不去找个厂去拧螺丝钉呢?他尊重文学和物种的多样性,但前提是,请不要波及无辜。   按照经典套路,此类文学怎么能没有一个推动主角感情进展的男二?   那是受心灰意冷时不求回报的避风港,是攻追妻路上坚不可摧的绊脚石,可以让受温暖落泪、几乎就要动摇,也可以让攻发狂发癫、恨不得磨牙吮血,但不管怎样,都只能得到一个“我还是爱他”的备胎结局,甚至还要主动对受让步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哥哥了”。   爱的供养,可歌可泣。   这个有着刀削斧凿般的面孔,和攻不相上下的家世,把“舔狗”一道修炼到极致的深情男二就是席昭——   ——刚刚在器材室里抽了个半死的那位“疯狗”alpha同学。   路家小少爷,路骁。   “骁”,良马也,勇捷骁烈之意。   本文男二人如其名,除了“深情”,还是故事里最大的疯批反派,一个人打两份工,性价比拉满。   此君因主角受一次好心相助就情根深种,从此逮着攻受一路从正文狂咬到番外,生命不息,搞事不止,堪称疯狗中的战斗机。   而席昭,不过是一个觊觎主角受还得罪疯批反派的炮灰罢了。   认真盘了盘自己的戏份,发现还没主角受楼下那只三花猫的出场频率高,席昭非常不能理解,所以,把他拉到这里来的意义是什么?   走完剧情换取回家的资格?攻略角色从对方身上获得某种情感能量?或者意外被卷进了什么虚拟世界的无限游戏?   酷爱看文,经常在他们课题组群里分享读后感的师姐不是说“穿书”后通常都会有个系统来指引的吗?   系统呢?   “你是哪个班的?!”   ——这当然不是系统。   怒吼声迫近,来人身穿数学老师必备的蓝黑白条纹Polo衫,腰挂叮儿啷当响之钥匙串,胳膊肘下夹着一块平板,再往上看,更是值得家长朋友们信赖的地中海发型,几根条形码碎发在风中飘啊飘,很让人担心下一秒就会全部阵亡。   这过分接地气的穿搭瞬间将席昭从“幻想小说”拽进了现实,原主的记忆也适时翻出了对应身份——里斯克林五年级组教导主任。   “不知道易感期的alpha必须打了抑制剂才能进入公共场合活动吗?!”   席昭眼神微妙,魔幻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到底为什么能用如此真实的画风,念出一堆……如此……“中二”“抽象”的词汇。   看着教导主任脸上真切至极的怒火,还有对方说出“易感期”“alpha”“抑制剂”这些词时的自然态度,好似有一层包裹在身遭的水膜正激烈晃动。   他从前的世界没有ABO,没有“抑制剂”,但在这里,这些都属于不容置疑的常识。   脑中眩晕愈发强烈,教导主任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偏偏漫游梦境的虚幻感逐渐淡去了,席昭看见自己于空中冷眼俯瞰的灵魂慢慢融入他年少的身体,听觉、嗅觉、触觉……一切都分明起来。   砰——   那层水膜彻底破碎。   顺着地心引力彻底坠入黑暗前,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什么小说,   这是真实的世界。   ……   ……   *   “我就说该把生理课考核纳入正规考试,现在的小孩啊,分化前还好,分化后脑子都是懵的,从来就不重视ABO之间的区别,易感期都敢乱吃东西瞎跑,防护车刚拉走一个,这边又躺了一个,让你们alpha记住时间按时来打支抑制剂就这么难吗?”   “哎呀周老师,考核的事我们后面再说,这孩子怎么样?需要再送去医院瞧瞧吗?”   “不用了,他的信息素水平快恢复正常了……”   ……   耳边有两道说话的声音,按原主的记忆,一个是刚刚在走廊拦下他的教导主任,另一个是学校医务室校医,两人都是beta。   估摸着时间,席昭慢慢睁开眼睛,对上床边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眸——一直未出声,却强烈存在于alpha感知内的第三人。   “我记得上节课才强调过,alpha易感期来临前尽可能不要接触刺激性食物,所以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身穿军官制服的青年男人压迫感极强,眉宇间积聚着风暴,态度谈不上有多好。   席昭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低头摆出一副“拒绝合作”的姿态。   气氛有片刻凝滞。   “学号54017席昭,扣除10点平时分,易感期没有结束前你也不用来上课了。”青年军官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表现,做出处罚就和教导主任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后,周校医看着病床上阴郁沉默的少年,尴尬地打了个圆场:“席昭,老师们是在关心你,你不能一直这样什么都不说……”   不知想到了什么,周校医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替席昭拉上遮光帘示意他放松休息,等信息素水平降至正常数值,才批准他离开去alpha专用的隔离宿舍继续观察一阵子。   正值盛夏,热气从地面一直烧进心窝,衣服袖口都灌着热风。   走出医务室,指尖还残留消毒水的味道,席昭脸上的“阴郁沉闷”一扫而空,拿出一支周校医给他开的抑制剂在阳光下细细观察。   5ml的注射针剂,针头很细,玻璃针管上刻有药剂成分,席昭大概能认出一半,剩下一半应该是这个世界的独有药物或者独有学名,针剂活塞末端是药剂的制造厂商信息,两个圆圈叠在一起组成logo,下方写着“明诚药业”。   ——alpha易感期的抑制剂。   这是一个奇特的世界,人类在男女两性之外还有alpha、beta、omega三类性别划分,比例为1:5:1,其中alpha无论智力体力都明显优于常人,在席昭看来其实有点“超进化”的意思,omega无论男女皆可生育,情感细腻,属于高敏感艺术类人群,这两类人群在分化后都会产生一种名为“信息素”的特殊物质,天然具有基因上的相互吸引,剩下的beta数量最多,也因不受“易感期”“发情期”以及“信息素”的影响,可以更好地保持冷静。   原主在十二岁时分化为alpha,今年十七岁,现就读于里斯克林学院五年级。   里斯克林……   收好抑制剂,席昭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周围环境,脑海中多出的记忆与眼前所见慢慢有了对应。   医务室不属于核心教学区,地面耸立着一栋栋极具哥特式风情的高大建筑,尖拱结构使得建筑可以拥有更高的天花板,外部装饰着雕刻花纹和尖塔,更多了几分垂直感。   镜头下移,不远处的草坪上撑开几顶精致遮阳伞,像一朵朵巨大的白色蘑菇,爽朗笑声从里面传出来,还有小提琴和长笛的乐声作为伴奏。   草坪旁的林荫小道上,学生三五成群地走过,或是去参加社团活动,或是去上主科目以外的兴趣拓展课。   里斯克林,声名远扬的私立高等学院,它一共分为七个年级,一、二、三年级是初中部,四、五、六、七年级则是高中部。   能进这里的,只有两类学生,要么具备出众的家世,要么考出过人的成绩,因此它在外界口中还有一个更直白,或者说,目的性更强的称呼——“精英贵族学院”。   这个叫法未尝没有讽刺里斯克林“看身份招收学生”“只培养政客金融家”的意味在里面,但丝毫不减家长朋友们倾家荡产也要把孩子送进来的热情,甚至在他们看来,一些普通大学的学位证书还没里斯克林一张高中毕业证含金量高,学校声望可见一斑。   压下心头对“贵族”这个称呼的吐槽,席昭循着校医口中隔离宿舍的方向走去,才拐过楼道转角,前方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如果不是他及时停下肯定会被砸中。   砰、砰、砰——   篮球在地板上跳动,几个男生有说有笑地穿过回廊,领头的alpha见到席昭眼神一亮,上前几步将那个不安分的橙色篮球按下,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席昭,你没什么事吧?”   说着就要伸手搂上席昭肩头。   黑眸微动,席昭侧身避开。   这个闪躲举动过于明显,alpha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但很快恢复自然顺手将篮球抛给了身后小弟,满不在意地耸耸肩。   “我这刚打完球浑身是汗,差点忘了我们席同学比omega还讲究,不好意思哈。”   说话的语气很好,再配上爽朗笑容,完全是好朋友间的打趣。   然而有多少绵里藏针的恶意,就是包裹在这样的“玩笑话”中呢?   掩去眼底思索,席昭按原主人设点了点头,看起来半点脾气没有。   alpha笑意更盛,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怎么样,我给你的东西好用吧,医务室怎么可能发现……”   闻声席昭过长刘海下的目光慢慢深邃起来,面前的alpha却丝毫未觉,仍得意洋洋地说着。   “那家伙出丑的照片拍了没?放心,就算他去了中心医院,照样什么都查不出来……” 第3章 心魔罗刹   “手机坏了,没拍。”   席昭从校服口袋拿出一个摔碎的手机,据回忆,应该是他穿书醒来前原主被路骁推开时摔坏的。   alpha掩饰情绪的功力到底差了些,见状脸色黑青,嘴角弧度也极为勉强:“没事,反正大家现在都知道他易感期失控被防护车带走了,也够丢脸的。”   当然不够!   alpha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未成年alpha易感期失控有什么稀奇的?哪个高校配备的信息素防护车每个月没出动几次?虽然被防护车带走这事确实沾点丢脸,但大家笑笑也就这么过去了,除非把路骁失控的暴戾丑态曝光出去,才算是对他的沉重打击。   想起自己高价买来的药剂,alpha肉疼得扭曲,但看席昭那副万年不变的沉闷模样,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你买的药剂很贵吗?”席昭忽然问了一句。   alpha心下一喜,嘴里却故作矜持:“咳咳,价格倒不是问题——”   “那就好。”   席昭点头打断,说完径直从alpha身边绕开走进洗手间。   不对吧!alpha懵了,这和平时不一样啊,我还有一句“就可惜没发挥好作用”然后暗示你给钱呢?!   给钱啊!   “秦哥,什么药剂啊?”旁边有小弟好奇发问。   陡然惊醒,alpha立刻笑着敷衍了几句,刚好预备铃响起,他更没法去拦席昭了。   一丝怪异从心头掠过。   不仅打断他说话,还故意提起他叮嘱过要保密的药剂,那家伙今天怎么有点奇怪?   但刚一深思alpha又被自己逗笑了,眼底尽是不屑嘲讽。   算了,不过是个傻子罢了。   ……   ……   水流穿过指缝,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淡青色的经络若隐若现,仿佛精致雕塑,金色日光从百叶窗探入,照得水花潋滟生色,莹白指尖也泛出玉一样的光泽。   站在洗手台前,镜中少年扯开校服领口露出颈侧红肿的咬痕,呵呵,他或许还要“感谢”那位反派同学咬得够下才没被医务室发现。   席昭面无表情地贴上创可贴,闭了闭眼,过分浓郁的烈酒香气又萦绕鼻尖。   龙舌兰酒……   他现在知道了,那是对方的信息素。   问,什么情况下,一个故事里的炮灰和反派才会有交集?   答,炮灰作死招惹反派。   说来你可能不信,比起主角攻受,原主这个炮灰要和我们的反派同学认识得更早,两人小学就是同班同学,双方长辈也是同届校友,也正因这点交集原主才会被刚刚那个alpha盯上成为对付反派的棋子,之后更是自不量力看上主角受,凄惨结局甚至都不配拥有什么篇幅描写。   不过,命运自席昭醒来的那一刻起,已经出现了微妙偏差。   ……   接收完原主的全部记忆,席昭觉得,《焚心逐爱》的背景板,这位和他同名同姓的炮灰同学,客观事实上讲……的确有点傻。   原主五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病好后整个人便迟钝起来,外界的声色风光于他而言都像隔了一层灰蒙蒙的雾,脑海中也仿佛缺失掉什么。   这点隔阂使得原主长期缺少与外界的有效交流,性格逐渐变得阴郁沉闷,甚至一度传出“精神有问题”的谣言,此刻如果有人出现愿意和他交朋友,便显得弥足珍贵。   刚刚那个alpha叫“秦文洲”,是里斯克林第一个把原主称作“朋友”的人,所以在他多次暗示路骁欺负过自己后,原主很快就答应了“替朋友出头“的计划。   今天中午,里斯克林统一的午餐时间,原主把路骁约到了那间偏僻器材室,并喷洒了秦文洲提供的药剂,此前秦文洲并没有准确告诉过原主那是什么,只说用了会让路骁“出丑”,他也不会做得太过火。   原主这个alpha等级不高,受药剂影响程度很小,可身为顶级alpha的路骁几乎是一进来就陷入了易感期的狂躁,之后便是席昭醒来发生的事了。   擦干指间水滴,席昭拨开刘海抬眸瞥了一眼镜子里熟悉的脸,或许是天气太热,少年苍白眼尾泛着隐约的红,光在深邃眉骨下拓出一片莫测的影,禁欲冷淡至极,右眼眼角下缀着一点红色小痣,像滴落水墨画上的朱砂,成了俊逸山水间唯一的姝丽。   如果不是日常一副阴暗潮湿的模样,否则光凭这张脸,估计也没人舍得对原主说出“精神有问题”的重话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席昭突然笑了,放下刘海,黑眸幽深至极。   医务室里态度不善的老师,看似友好实则利用的“朋友”,还有一个刚得罪的疯批反派……   席昭同学,你这是给我留了个地狱开局啊~   转身离开时,他又想起一件很有趣的事。   《焚心逐爱》的开头便是反派路骁被药剂影响后冲出器材室,意外遇上转学过来的主角受,易感期的alpha会对omega生出强烈的渴望和占有,见路骁太难受,主角受便让他临时标记了自己,从此开启反派和主角之间的纠缠。   不过现在路骁因为被揍得太惨,直接惊动了防护车,这段“甜蜜初遇”应该是彻底化为泡沫了。   可惜呀——   眼中笑意未减,席昭唯恐天下不乱地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   ……   *   是夜,市中心医院。   “是的先生,小少爷的信息素水平已经恢复正常了,但他不愿做更多检查……好的,我明白了……我会照看好少爷……”   结束通讯,特助走入VIP病房,对整个裹进被子里的少年恭敬说到:“小少爷,先生和夫人已经知道您易感期失控的事,夫人对您拒绝全身检查的行为表示担忧,先生让我提醒您,再过两年您就正式成年了,路氏的继承人不能连易感期都处理不好,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令他非常失望。”   话音刚落,病房里的信息素浓度又有上升的趋势,特助是beta,感知不到信息素,却也能察觉空气中愈发暴戾的气息,但最后背对着他的少年也只是咬牙吐出一句“走开”,并没有太多迁怒。   房门落锁,这方天地便只剩路骁沉重压抑的呼吸。   里斯克林到处都配备了“信息素检测仪”,一旦浓度超标就会呼叫防护车,直到被扣上禁锢环抬上担架时路骁都是有意识的,他知道自己易感期将近,所以早早打了抑制剂,但那间器材室里不知到底喷洒了什么东西,普通抑制剂毫无用处。   医院抽血的结果他也看到了,就是最常见的“摄入刺激性食物导致易感期发作”,没有其他异常。   路骁瞬间明白背后动手的人是有备而来,而这些,他并不打算告诉自己那对满世界做生意的父母,反正就算说了也只会得到一句“令人失望”。   他从来都是令他们失望。   ……   见路骁脸色太差,医院开了抑制剂后还想给他做个全身检查,路骁拒绝了,所以现在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向下趴在床上,以此减少后背的痛楚。   席昭……   琥珀色眼瞳闪过厉色,每回忆一分塑料跳绳落下时火辣辣的触感,他都要在心底将这个名字恶狠狠地念过一遍。   以alpha的身体素质,这些伤其实算不上严重,路骁估计躺几天后背就没有痕迹了,但那副被全然压制的屈辱姿态……整张脸埋入海绵垫子的粗粝触感……鼻翼间清冽又苦涩的薄荷香气……   拳头不自觉紧握。   还有居高临下的黑眸,淡漠到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轻慢眼神……   ——“同学,你不知道不能随便乱咬人吗?”   呼吸骤然窒了半秒,一阵仿佛弹上麻筋的电流自尾椎窜上脊骨,后背肿胀的伤口都泛起细密酸麻的痛,所有感官忽然拉高至一个不可思议的敏感阈值,就连布料擦过皮肤也能在神经末梢炸开异样花火。   脖颈青筋暴起,路骁下颌颤抖,难以忍受地呜咽一声将脸埋进枕头,死死攥紧了身下床单,从侧面看去,露出来的耳后延伸至锁骨处都烧起不正常的红。   像患了无可救药的高热。   喉咙也热,眼眶也热,热到快要盛不住里面的滚水,只能紧紧闭上眼睛,犹如急症濒死般喘息着。   好痛。   好痛……   对……一定是痛……   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仿佛要将这个认知烙成什么“思想钢印”,可晚间还是做了梦。   路骁知道自己在做梦。   还是白天的器材室,他双手反绑在身后,抬眼只望见一颗妖异的红色小痣,想要挣扎,站在身前的人却抬脚狠狠踹上他的膝盖。   闷哼一声,路骁半跪弯腰,皮肤磕上冰冷地面,疼痛点燃了空气,燎原似地灼烧,皮囊里的血肉都像黄油般融化流淌,又被湿热绵密的网囚住。   他无力地垂下脑袋,喉结滚动,却被人捏住下颚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那双黑眸明明带着些弧度,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淡漠视线自他紧抿的唇线掠过,慢慢游移至喉结、胸膛……最后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挑了挑眉勾起了嘴角——又重重踢翻他仅剩支撑的力气!   眼底戏谑,薄唇轻蔑。   一如心魔罗刹。   那人俯身:   “同学,你是变态吗?”   嘭——!   黑暗中突然爆发出急促喘息,路骁翻身坐起,捂住汗湿的额头,胸膛剧烈起伏着。   席昭……席昭……   他头痛欲裂,咬牙切齿,眼神竟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席、昭。 第4章 人间闹剧   从alpha隔离宿舍出来已经是三天后,席昭离开时宿管大爷送了他一条橡胶纪念手环,上面写着“不要对你的同学随意释放信息素”,大爷还说毕业时如果凑够十条手环可以来换取一份“纪念礼物”,虽然里斯克林隔离宿舍环境很好,但席昭并不是很想要这份“殊荣”。   最终大爷以一种“我们还会再见”的微妙笑容目送他离开了这里。   大爷看透了太多。   ……   带着整理好的信息,重新踏入人声喧嚣的世界,席昭已经接受穿越事实,来都来了,就这么活着呗,说不准哪天走着走着他又穿回去了。   只是一回忆起电脑里已经写到致谢部分的万字论文,总也还有一种想从阳台上跳下去的冲动……   好家伙,全白写了。   周遭萦绕着淡淡的死意,回到教室时刚好是下课时段,巨大的窗玻璃内装着一群青春靓丽的祖国花朵,一格一格走过,阳光闪烁,每一格都是不一样的欢乐。   直到席昭越过门槛。   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大家在欢乐聊天的时候突然于某一刻陷入沉默,这时如果有个爱捣蛋的在场,大概率会做着鬼脸说“这是因为进了脏东西啊”。   眼下虽没有“绝对静止”如此夸张,欢笑声也是明显弱了几分,正和前排手舞足蹈比划什么的男生悻悻收敛了动作,从返祖人猿进化回人类,几个聚在一起讨论电视剧的女生缩缩脖子,更加凑近了彼此。   原本的对话还是正常进行,只是总有忍不住的眼会从交谈间隙分出目光,悄悄去瞥那个浑身仿佛罩在乌云里的少年。   那是相同群体对异类的好奇和探究,或许这态度本身并不含恶意,聚集在一起后却也不觉成了封锁禁令。   一路走过“目光封锁线”,席昭想,嚯,“我”还挺受欢迎,各位同学体贴“隔离初愈”特意送“我”一个清静的修养环境。   他的座位在教室后排,空闲三天,桌面已经堆满各种杂物,坐他附近的几个学生立刻窜过来认领自己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收拾……”   “哈哈哈,不好意思,就借放一下……”   那小心翼翼的,好似席昭下一秒就会抄起凳子给他们脑袋开个瓢。   席昭没说话,由着他们演“战地穿梭”,刚一坐下,眼前又站了个满脸忐忑的beta女生,黑眸扫过她学生铭牌上的“G班-迟南雪”,思索片刻才想起她是本班班长。   “席昭同学,这,这是你没来这些天的课堂笔记和作业,老师让你最好周末前补完……”   女孩声音越说越小,见席昭接过本子点头道谢,连“不客气”都忘了回就迅速跑开了。   她是beta,身边朋友不管男女也都是beta,所以可能不太清楚alpha的听力有多可怕,自以为放低了声音,殊不知那些模糊议论全都飘到了席昭耳边。   “吓死我了……他刚才竟然和我说了‘谢谢’……”   “拍拍不怕不怕啊……不是说……说他‘这里’的问题发作直接回家了吗……”   “瞧你们单纯的……‘那里’有问题都能进里斯克林,他家背景肯定不简单啊……”   “天呐别说了,万一被他听见那不糟了……”   “未成年加精神有问题……buff叠满了啊……”   ……   所有闲聊在上课铃响起时都得遁入沉默,班主任夹着一沓试卷走进教室,目光习惯性扫过全班,在席昭身上稍一停顿,但也没多说什么,干咳两声开启了日常唠叨。   “你们从初中部升入高中部,首先要改变的就是心态,再拿以前那种小孩子的想法来对待学习是会吃大亏的,月考差成什么样子心里都有数吧,不能因为是G班就不好好学啊,都忘了期末分班大考了吗?还想不想往前面升一升了……”   席昭听了一会,发现不管在哪个世界,老师们的“教育话术”都高度统一后就把注意力收了回来,往课桌桌洞里摸了摸,除了一堆试卷课本外还摸到了一个金属小方块——他的学生铭牌,上面刻着“G班-席昭”。   里斯克林每年招生不多,采取严格的“分数排班制”,每个年级从A到G共有七个班级,自四年级开始,学生们在每学年期末都会迎来一次分班大考,最后平时分和考试分权重叠加计算,成绩由高到低被分入A至G班。   毫无疑问,A班学生是天之骄子中的骄子,他们享有里斯克林最好的教育资源和生活上方方面面的便利,同时也面临着其他班级的冲击压力——没有谁不想进入A班,也没有谁想离开A班。   与之相对,G班就是另一个极端了,一些家里花大价钱或者找关系送进来镀金的基本都汇聚在此,他们算不上纨绔,毕竟里斯克林严格的校规下也不允许存在纨绔,但要说“野心”也真没多少,毕竟家里早就安排好了退路。   这种情况下,里斯克林给了目标和资源,他们或许会试着冲一冲,但如果觉得太累了,又会慢慢躺回去,历年学生统计中,G班都是流动成员最少的一个班级,比起卷生卷死的A班,堪称提前进入养老院。   而原主,就是从四年级“分班制”开始,一直待在G班的人。   席昭翻了翻那些测验试卷,基本没有一张完整写全了,分数也是相当感人,在他接收到的记忆里,有些题目原主不是不会,但一下笔就莫名焦虑,最后笔迹都变得断断续续干脆不写了。   翻到末张,他指尖一顿,目光落至试卷空白处的一副小画。   那是一扇窗户,窗外关着一颗光秃秃的树,绘图的线条模糊,有些地方甚至细得看不到,犹如悬浮空中随时会断裂的蛛丝。   一点气浪拂过耳畔,席昭若有所感地扭头,恰好林风穿过窗外,晃动一树枝桠,盛夏枝叶繁茂,烈日洒在绿到发暗的叶面上,骤然泛起万点金光。   风里裹挟着热浪,卷入室内吹动他的发梢,热到空气都有几分扭曲的视线里,他终于切身变为曾经坐在这里的少年,明明眼前生机蓬勃,落笔却只剩几叶滑稽,然后在耳边窸窸窣窣的议论和窗外聒噪的蝉鸣中慢慢揉皱试卷。   席昭同学……   他摸了摸试卷卷起的页脚,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你很寂寞啊……”   唰——   头顶传来纸张切割空气的声音,席昭抬头,才发现要进行课堂小测了,前排给他递试卷的男生微微张大嘴巴,显然是听见了他刚刚的自言自语。   想了想,席昭接过试卷,忽然从嘴角勾出一抹阴森森的弧度。   男生的表情一点点惊恐起来。   不出意外,这位同学今晚绝对要做噩梦了。   ……   下课前,席昭按照原主的水平填好了试卷,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其实非常相似,除了有关ABO六性的内容,基本常识和知识体系都没有太大改变,班主任教的是英语,这对本来快要攻读医学硕士的席昭来说不算困难。   他头疼的是“生物”。   天晓得席昭随手翻开生物书就看到“ABO基因遗传”时沉默了多久,以前只有男女两种性别,学到基因遗传变异就天天被那该死的果蝇折磨,梦里都在高呼“豌豆花的花语是9331”,现在六种,他无法想象要在一个ABO大家族里计算谁谁谁患“红绿色盲”的概率会是多么可怕的场景。   ABO世界的生物学家真是伟大。   把试卷递给前排男生一起收上去,这倒霉孩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好不容易熬过上午,预备铃一响立刻冲出座位,离开时还差点撞了脚趾。   席昭略感忧伤,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呢?   里斯克林午休时间很充裕,不想待在教室还能回宿舍睡个午觉,很快G班里的学生都走光了,席昭有心想趁人少在教学楼四处里逛逛,可刚一走出教室就有声音远远隔着走廊喊他:“席昭,秦哥让我喊你过去一起吃饭,他从外面订了餐。”   秦文洲?   席昭脚步一顿,电光火石间就改了计划朝那边走去。   正午烈日当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于光影斑驳中转瞬即逝。   ……   秦文洲在C班,属于“学霸梯队”,从G班过去的路上,越是排序靠前的班级中午留在教室里的学生就越多,不用老师监管都自觉拿出了试卷,显然都在准备分班大考。   一分之差,或许就是两个班级的天壤之别。   席昭随意看看便收回了目光,来叫他的人早就离开,等“五年C班”牌子映入眼帘,教室里刚好传出一阵笑声。   靠近门口的人瞥见席昭,顿时提高了声音:“哟,秦哥,你G班的尾巴又来找你了。”   众星拱月的alpha笑容微敛,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无奈,但最后还是温和笑笑:“说什么呢,别给同学瞎取外号。”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充分展现出“虽然我对纠缠有些头疼,但谁叫我是个好人又很有修养”的丰富心理活动。   短短几瞬,C班不少学生看向席昭的眼神都带上了鄙夷。   席昭真想给秦文洲颁座奥斯卡小金人,这家伙才是最该穿越的人啊,穿进宫斗剧里保管活到最后一集。   明明每次都是他先喊原主过来,可自己从不解释,故意让其他学生误会是原主主动要来,最后在旁观者的视角里,就是一个G班的吊车尾,天天舔着C班的大学霸。   当然,这些“旁观者”也会不知道,每次秦文洲请他们吃饭或出去玩乐,真正结账的都是原主,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多贵的一个“朋友”啊。   席昭走过去,没人拦他。   C班的“好学生”们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故意把菜汤泼在别人身上,或者伸出脚来使绊子,他们只会礼貌得体地坐在那里,用眼神,用微妙嘲弄的表情,用与同伴交流时仿若无意的嗤笑,隔离出一堵无形之墙。   周围瞬间暗了下去,只剩一双双讥讽的眼,时而瞪大,时而缩小,眼白泛出幽光,眼珠诙谐幽默地转来转去,密密麻麻地叠成一片。   席昭觉得这个时候该来点音乐,比如说钢琴,先几小节悠长古典的前奏,然后一连串轻快愉悦的音符,弹奏指尖如蝴蝶般翩飞。   风度翩翩的大学霸踏着舞曲来到可怜虫面前,光芒万丈地伸出手,对他说:“我今天从校外订了寿司,席昭你应该还没有吃饭吧,正好一起了。”   如此悲悯伟大。   黑眸瞥过对方脸上真切友善的笑容,耳边钢琴声恰好一顿,插入一记重重的鼓点——   嘭!   他也重重往那扬起的颧骨上来了一拳。   如此优雅巧妙。   寂静同死一样可怕。   ……   要席昭来拍摄眼前这一幕的话,他一定会用一个加了柔光滤镜的慢镜头——   猝不及防后仰飞出去的身体,隐隐可见鼻血的飙溅;一旁从惊愕到惊恐、挥舞着四肢想要来扶的小弟;本来掩面和同伴交流、笑容僵住后格外扭曲的同学A;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伸手捂嘴的同学B;还有胡乱抱住脑袋、即将发出尖锐爆鸣声的同学C。   哦,千万不要忘记背景音乐,萨克斯和小提琴是绝配,最好再加点人声吟唱进去,更能增添神圣的氛围。   慢镜头结束,变回俏皮的架子鼓,吊镲随鼓手脚尖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席昭揪住那一丝不苟的衣领,又往秦文洲左脸来了一拳,放开衣领,为了保持对称再往右脸补上一拳。   惊恐尖叫声中,秦文洲像死鱼一样撞翻教室角落的垃圾桶,纸屑飞扬,浑身抽搐不止。   靠近这边,和秦文洲交好的一个alpha脑袋发懵,想要释放信息素攻击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对方却似乎早有预料,反手抓住他的椅子往后一拽,alpha顿时连人带椅重摔在地。   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双幽深黑眸便摄住心魂,alpha颈侧一痛,是席昭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抑制剂扎了上去,狂暴的信息素被强硬压回血管和腺体内,alpha好险没吐出来。   突然之间,他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那个G班的少年做出这一系列举动时脸上竟没有一丝激烈的表情,冷静到极致甚至有些厌世,仿佛只是在演一出无聊至极的默剧。   一瞬间,alpha只觉刚刚插进脖子的不是药剂针管,而是冰冷匕首。   少年还顺口告知他:“记得赔我一支抑制剂。”   语气平淡至极。   恍恍惚惚地,alpha想起一个传闻。   ……G班叫席昭的……   精神……   好像有些不太正常……   头皮发麻,一股森冷寒意伴随着荒谬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   ……   *   乐声隐去,人间的嘈杂和喧闹便重新浮现。   “秦哥!秦哥你醒醒!!!”   “救命啊!快叫老师啊!谁去叫老师?!”   “医务室!送他去医务室!”   ……   除了尖叫,更多是远远从席昭身边退开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恐慌和惧怕,甚至在黑眸扫来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嘴唇颤抖着,哪里还有什么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态。   不过几分钟,所谓的“优越地位”已经发生了两极逆转。   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席昭甚至想吹声口哨。   瞧~   好一出美不胜收的人间闹剧。 第5章 新舍邻居   动静那么大,不可能没人叫老师,等C班班主任匆匆赶来,看见的就是自家班上一群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鸡崽子,和随意搬了张空桌子靠坐在门口的大魔王。   中途也不是没有学生想逃,但无论他们往哪个方向跑,席昭都能准确踹出椅子拦下,平等地不放过任何一个。   平日班里最优秀的秦文洲躺在垃圾堆里,鼻青脸肿不知死活,旁边还搭了个脖子上插着抑制剂的alpha,快一米八的大小伙缩得跟个鹌鹑似的,班主任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撅过去。   “怎么回事?!同学之间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解决,非要动手打架?!”   万众瞩目的席同学抬眼望来,还没等班主任质问他一个G班学生为什么要来C班闹事,便幽幽吐出四个字:   “找他还钱。”   班主任简直要气昏了:“就算他欠你——”   “四十五万八千六百九十五,”席昭歪了歪头,“他欠我这些。”   准备长篇大论的班主任哽住了,满脸惊恐的同学们呆滞了,走廊外围观的群众也凝固了。   席昭却好似半点没察觉气氛的僵硬,黑眸甚至浮现一种诡异的无辜和认真:“我没钱吃饭了,来找他还钱——”   “欠债还钱,老师,难道不对吗?”   不对吗,不对吗,不对吗……   这声疑问在耳边不停回荡,从教数年,多次荣获“特级教师”的班主任脑子也近乎宕机。   一来秦文洲一直都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二来这个数目……如果说欠了四十、四百,再不然过分一点四千,班主任都能毫不犹豫地训斥席昭,但四十多万……   着实有点惊悚了。   虽然里斯克林大部分学生都被家里富裕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可毕竟还属于初高中生,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拿出四十万来。   甚至班主任想想自己的月薪以及那句“没钱吃饭”……哇,他都有点共情上头了。   被这么一打岔,某些传闻也涌入脑海。   里斯克林每个年级学生数量不多,哪些比较特殊老师们也都清楚,其中自然包括G班某位过于阴郁乃至隐隐有些异常的alpha同学。   联系少年此刻种种反应……   班主任心中念头变幻,再度开口,语气已经平和了不少,像是害怕刺激到什么:“就算这样也不能随便对同学动手吧?”用眼神示意其他人赶快送秦文洲去医务室,班主任慢慢绕到席昭身前将他与C班学生隔开,干咳两声,神情严肃,“席昭同学,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神经紧绷,窒息感凝聚在每个人的喉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席昭似乎笑了下,但转眼一看,依旧是那张大半都被暗色淹没的脸,看不清任何表情。   “好啊。”   等他和班主任离开,凝滞的空气才恢复流动,只不过有人掩面朝同伴吐出低语,有人兴奋掏出手机编辑着消息,一场更大的议论已经初露狰狞。   ……   年级办公室里,C班和G班的两位班导分立两边,面面相觑,曾把席昭送去医务室的“地中海”年级主任端着保温杯在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看一眼平板上传来的调查汇报。   最前方的沙发上,黑发少年垂眸坐着,好一派沉静自约的模样,但想想医务室差点被打断鼻梁的秦文洲以及C班方才闹出的动静,这幅淡然便显得莫名惊悚。   了解完全部情况,“地中海”主任掐掐眉心,招呼两个班导讨论了一阵子,最后是G班班主任来到席昭面前,斟酌着用词:“按理说,你们这个情况是要叫双方家长过来的,但秦同学的父母现在都不在国内,他刚刚也在医务室里提到说希望你们单独解决,你的父母,”班主任顿了顿,“估计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所以老师想问问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席昭对这个结果没有一点意外。   秦文洲家从政,对小辈零花钱管得很严,这人一早便敏锐察觉到,以原主的状态能进里斯克林家世肯定也不简单,所以就变着法从原主手里“借”钱。   不是说下次“请回来”,就是说“这回钱没有带够”,而原主在物质方面的认知连小孩都不如,又极其看重自己“唯一的朋友”,秦文洲随便暗示几句就迅速掏钱,后续也不多问,比ATM机还“贴心”。   在隔离宿舍的三天里,席昭整理了原主和秦文洲所有流水往来,“四十五万八千六百九十五”还只是他能明确找到的记录,秦文洲究竟从原主身上吸了多少血,或许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当然,或许秦文洲从来就没想过要记得。   里斯克林的影响力非同一般,有了席昭提供信息,即便大部分支出看起来都是席昭“主动赠予”,但追溯消费时间,很轻易就能从各种场合确定真正的消费享受者。   更简单一点,老师们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真看不出来其中的猫腻?别说还涉及到席昭如此“特殊”的学生。   几个老师甚至都在想,该不会是被逼到极限了,这孩子才突然爆发吧?   席昭思索着,黑眸又深又沉,一眨不眨地,看得人心底生寒。   “他还钱吗?”   班主任:“他说这几天会慢慢会还给你的。”   得到回复,少年身上那股如芒在背的冰冷渐渐寂下去,又变回日常的阴郁沉默。   他不再多问,班主任的表情却纠结起来。   “还有一件事……老师要和你商量一下……”   ……   ……   *   四年级后,里斯克林要求学生必须住校,除了A班学生可以享有单人单间,其余班级统一都是四人间。   大件东西由工作人员帮忙搬运,剩余物品都装在一个箱子里,席昭抱着箱子朝A班单独的宿舍楼走去。   临出门时,原宿舍其他三个男生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别说和他对视了,自然也就看不到席昭眼底愉悦的神情。   ——不枉绕了这么一圈,核心目标总算全部达成了。   ……   席昭对秦文洲动手并非心血来潮,根本目的有三个。   第一,和秦文洲公开斩断关系,账要慢慢算,债要一笔一笔地还,但席昭决不能容忍这么个垃圾继续试图PUA他吸血,做戏也不行,他膈应,他恶心。   第二,调换宿舍。   事情闹成这样,加上一些“精神问题”的传言,席昭不信还有人敢和他住在一起,里斯克林为避免再出事也必然会将他和其他学生分开,A班的单间宿舍便是最佳地点。   当时接收完记忆,席昭就定下了“单独住宿”的目标,他跟原主性格相差太大,即便能伪装,和同舍舍友朝夕相处也难保不会露出破绽。   暂且不论“穿书”这件事的合理与否,他既然来了,自然要做好全面打算,与其期待所有人都相信他只是性格变化大了些,席昭更愿意把一切风险提早限制在可控范围内。   毕竟,谁都没有自己可靠对么?   第三,也算最重要的一点,给自己一个“稍显牵强”,但不能没有的“借口”。   ——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的可怜学生,被“朋友”欺骗不断逼迫到极限,一朝崩溃做出些奇怪举动也很合理对吧?   至于这种谣言之后该怎么澄清,呵呵,嘴长在别人身上,由他们去传呗~席昭又不会少两块肉。   再说了,学医读研哪有不疯的?他们医学院上届还有个学长就喜欢半夜穿着白大褂满地乱爬呢。   “精神病”这个人设多好,以后看谁不顺眼冲上去“啪啪”两个大嘴巴子,被抽的人还要小心翼翼跟他道歉问他手痛不痛,简直就是免伤免控的无敌光环啊。   席昭很满意,席昭很喜欢。   ……   里斯克林财大气粗,说是学生宿舍,其实和高档公寓也相差无几,主任给席昭新安排的房间在五楼,出了电梯,刚好有工人在搬运换下来的壁画。   席昭端着箱子微微靠墙,准备等他们离开后再去开门,反正也是无聊,干脆打量起眼前的画。   两米高的巨大画框,需要两个工人一前一后才能搬走,里斯克林为了培养学生的艺术情操,可谓绞尽脑汁,学校里每一幅装饰画都是邀请著名艺术家专门创作,还会根据季节节日不定期更换,务必保证新鲜感。   眼前这幅应该挂了有些时候,画上还是春季,蓝汪汪的天空下,田野尽染绿意,几朵小花点缀其间,春光作序,万物和鸣,生长的欲望热烈酝酿着,只待一个契机就能铺满天地。   直到时间流转,画面随脚步一点一点从眼前移开,席昭刚准备收回目光——   朦胧轮廓自暗中一点一点浮现。   深棕微卷的发,偏浅的琥珀色眼瞳映着暮晚红霞,仿佛真正的宝石,少年眉头微微皱着,像是不耐,又像是在思考某些难题。   似乎察觉到什么,被春日图景挡住的人不经意抬头,只一眼,愕然便从眼底迅速晕染至整张面孔。   学校傍晚的下课铃声被繁茂枝叶拦截在空中。   ——春去,风起。   盛夏如金,自此而盛。   ……   ……   席昭眯起了眼,黑眸瞥过对面校服上的铭牌——   “A班-路骁”   嘴角轻勾了下。   熟人啊。 第6章 “爱情”的苦   从错愕中缓过神来,路骁死死盯住那道身影,瞬间摆出进攻姿态,顶级alpha远超年龄的强悍气势尽显无遗。   “席、昭。”   不算冷门的两个字,愣是被念出一股狼崽子狩猎般的凶狠,席昭都能看到他眼底簌簌窜起的火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路骁脸色铁青。   医院隔离三天,器材室里的画面就在路骁脑子里重播了三天,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一切,快要成为心魔的人就这么从梦中走到眼前。   路骁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席昭没回答,两人对视半秒,他忽然迈开长腿走了过去。   alpha的领地意识极强,基因里本能就有对同性的排斥,更别说此刻路骁浑身防备,那靠近的脚步声几乎是踏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   黑眸眸光犹如实质,一寸一寸封锁住空间,等距离被压缩至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步,路骁屈指攥紧了拳头。   许是收拾东西有些热,黑发少年撩开了额前刘海,下颌线条凌厉流畅,这样近的距离,路骁甚至能数清那纤长分明的眼睫,还有被冷白皮衬着,越发妖冶晃眼的红色小痣。   掌心紧攥到吃痛,胃里也好似装了某种带着翅膀的生物,每扑腾一下就燃起一簇烈火,烧得他舌根发涩。   黄昏霞光泼进楼道,模糊两人的轮廓,空气中隐约浮现一丝薄荷香气,清冽又苦涩,但可怕的是,路骁分不清那究竟是他梦中幻象还是眼前真实。   他只觉得混乱。   无比混乱。   就在琥珀眼瞳防备至极的目光中,席昭抬起胳膊——   把手中箱子往下一放。   路骁表情凶狠,脑子没反应过来,手却立刻接住。   然后他就看着席昭转身拿钥匙开门,开的还是他隔壁宿舍的门。   路骁:嗷?   手上重量一轻,是席昭又拿回了箱子朝他微微一笑:“多谢,我现在住这里。”   砰——   说完立刻进屋关门。   路骁:……   路骁:(O_O)???   等,等等……我刚刚是不是帮他拿了下东西,方便他空出手来开门……我为,为什么要帮他……不对!!他为什么可以如此自然地把东西递过来?!!   我为什么还接了啊啊啊啊!!!   我们很熟吗?!!   路骁简直凌乱了。   可惜他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只要你理直气壮到极点,一切不合理都会因你而合理”。   路骁住502,A班学生不多,因此他旁边的501一直都是空着,而且刚刚席昭佩戴的还是G班铭牌吧,竟然说现在住这里?   气呼呼地冲过去想把人叫出来问个清楚,但手掌即将拍上门板前路骁反而冷静下来。   在里斯克林,A班发生的事都不算小事,一个G班学生入住A班宿舍,这种大新闻不可能没人讨论,他这么一头雾水地冲上去质问反倒落了下风。   退开一步,目光沉沉看了一会那块“501”的门牌,路骁转身回到自己宿舍。   ——他绝不会再重演那天的被动!   ……   -   【超新星正义联盟(3)】   lululululu:我隔壁宿舍怎么回事?不是一直空着吗?   -   这条消息弹出,某间宿舍里,一边刷美妆视频一边往脸上敷黄瓜片的beta男生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一脚丫子踹上身边沉溺在游戏里“杀杀杀”的alpha男生。   “卧槽老鱼别玩了!看群聊看群聊!三年之期已到,咱老大归来了!”   手机屏幕上的游戏小人被敌方一招击毙,alpha男生也顾不得队友怒斥举报,点进群聊顿时老泪纵横。   -   【超新星正义联盟(3)】   AAA老杨专业杀鱼:呜呜呜老大!天杀的我就知道你一进医院你家特助肯定会收你手机!哦我可怜的老大5555[大哭][大哭]   史上第一美艳beta:惜陛下身体抱恙,远离朝纲,一时庙堂纷乱,宇内蒸腾,犹有宵小,敢窃天衡,冥顽凶逆,泯丧人伦!然陛下福深运厚,势位至尊,今此一归,万邦俯首,四海称臣!复辟大业,在此一举,试看今日之里斯克林,竟是谁家之天下!   lululululu:……   lululululu:别考研了,我问我隔壁501怎么回事?   史上第一美艳beta:这事闹那么大,我还以为老大你一回来就知道了,咯咯咯~果然老大心中我们正义联盟才是最重要的~[娇羞]   AAA老杨专业杀鱼:老大你看这个视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网页链接分享#C班学霸惊欠四十万,G班靓仔逆袭住豪宅#   -   路骁:……   这满满狗血风味的标题,路骁瞬间知道是哪个社团发的视频了,点进去一看,果然开头闪过一串五毛钱特效的炫酷大字——“ABO新闻社”。   里斯克林并不限制学生携带手机,也鼓励大家在课余时间多多参与社团活动,每个学期还会评选“最佳社团”,有“新媒体”这一大利器加持,某个以狗血搞笑闻名的三人新闻社,就在一众高雅社团中以极为清奇扭曲的画风杀出重围。   片头过场结束,娇小甜美的omega男生举着话筒窜入镜头,语气兴奋,动作夸张:“里斯克林的同学们!插播一条重大新闻,就在今日中午午休时分,尚新楼五年G班一名alpha猛士单枪匹马闯入五年C班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讨债之旅……”   虽然视频风格相当浮夸,但路骁还是理清了基本情况。   现在同学间广为流传的说法是,G班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的“席姓同学”长期遭遇C班“秦姓同学”勒索霸凌,压力过大,崩溃暴揍“秦姓同学”,涉案金额高达四十多万,“秦姓同学”现在还医务室里躺着,而学校为了给“席姓同学”一个好的恢复环境,让他从四人宿舍搬进了A班专享的单人单间。   视频发布在学校内部生活APP上,底下评论也是异常精彩。   【初中部曾和‘席姓同学’一个班的人出来作证哈,那家伙一年级起就是那副阴森森的样子了,平时什么集体活动都不参加,有一次我不小心跟他对视了,那眼神,别提有多吓人,说精神不正常我一点都不怀疑。】   【里斯克林让这样的人入学有考虑过我们这些普通学生的安危吗?万一他又突然失控了呢?我反抗是不是还得我受处分?】   【搞清楚一点情况好不好,是他先遭到‘秦姓同学’的勒索霸凌,受不了才会失控的,四十多万啊,要有人欠我四十多万我也发疯好吗?】   【啧啧啧,四十多万就急成这样,呵呵~里斯克林自从放开入学条件后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了,那股穷酸味隔着屏幕我都能闻到。】   【哟哟哟~少爷小姐党真高贵呢~我等贱民好歹是靠自己的分数考进来的,你们靠什么?靠投胎姿势比较好吗?】   【……弱弱提醒一下各位,别看现在大家都是匿名,校园网范围内,学生会想查IP还是能查到的,发言太逆天是会被风纪部关小黑屋的……】   【……】   【省流版,一个欠钱不还low人实锤,一个暴力神经大家小心应对,总结完毕,散了散了。】   ……   ……   看完所有消息已是一个多小时后,路骁放下手机,表情……微妙又复杂。   弱小无助黑化失控?   精神异常暴力危险?   这说的是三天前把他压在器材室里揍的那个人?所有形容词里路骁最多同意一个“危险”。   虽然当时被易感期影响,他们两个alpha的状态都很暴躁混乱,但路骁也明确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有种异常恐怖的冷静。   别看席昭下手狠,除了猝不及防被咬的那一口,黑眸里最大的情绪起伏就是“戏谑”,和“失控”半点不搭边。   从始至终,他都是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看路骁暴怒得像头发狂的狮子,而他只需轻轻一拽,不知何时套上猛兽脖颈的锁链便会猛地收紧,轻易就把那些反抗压制下去。   已经没有痕迹的后背似乎又泛起疼痛,路骁舔舔尖利犬齿,琥珀色眼瞳里闪过厉色,按着眉心压下那股生理性颤抖。   不对劲,那家伙这么做一定有别的理由,还有那天器材室里的易感催化剂他到底是从哪弄到的?为什么医院检查不出任何异样?   以及……他为什么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掐着时间,手机里的群聊又有新消息。   -   【超新星正义联盟(3)】   AAA老杨专业杀鱼:老大上号来一局不?周年活动双倍爆率诶!   lululululu:你不是忙着和七年级的omega学姐谈恋爱么?   AAA老杨专业杀鱼:嘤嘤嘤~   史上第一美艳beta:哈哈哈,人学姐嫌他小屁孩太幼稚,为了学习刚把他踹了,他昨天还和我哭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AAA老杨专业杀鱼:[大哭][大哭]老大来嘛来嘛,双倍爆率真的很香,你不在都没人带飞我了。   -   呵。   路骁冷笑一声,用三十七度的手指打出一行零下几十度的冰冷文字。   lululululu:你都不相信爱情了,竟然还信游戏双倍爆率?   远在其他宿舍的某位专业杀鱼的alpha同学:……   这小嘴怎么跟淬了毒似的?   alpha挠挠头皮,用胳膊肘推推一旁又开始保湿护肤的“美艳”beta:“诶,小夜子,你觉不觉得老大出院后暴躁了不少啊?”   beta拍打肌肤的小手一抖:“你把这话当着老大的面再说一次呢?看他会不会更暴躁。”   alpha悻悻收回了手,看着路骁字里行间明晃晃的不爽,本就不灵光的脑子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该不会……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老大也吃了爱情的苦?   要不然怎么比我失恋还暴躁?   ……   尚不清楚自家小弟已经给自己和不知名的某某脑补了一出“恨海情天”“旷世虐恋”,满脑子都是隔壁新邻居的路老大正在宿舍阳台上怒练俯卧撑。   先不管席昭为什么要闹这么大一出,他路骁拳打幼儿园揪女孩小辫之小胖仔,脚踢小学勒索零花钱之黄毛怪,金戈铁马,骁勇十六载的彪悍生涯怎么能折在这里!!!   他一定要把那姓席的摁下去!让他看看什么才是顶级alpha!   气喘吁吁地做完十几组俯卧撑,外面的天已经黑透,路骁起身擦了擦汗水,正准备去浴室冲个凉,楼下林荫小道上,一个被路灯照出的背影瞬间吸引了他全部注意。   ——是席昭。   他怎么会认错呢?!!   ……   ……   *   五年级学生还没有晚自习,因此结束下午课程后大多会选择参与社团活动或在学校里锻炼身体,尤其alpha还有单独的军事课,对身体素质会更加看重。   今夜难得有风,冲淡了夏的炎热,跑步锻炼的学生不算少数,只不过,在路过某个草丛时他们都会露出一点怪异神色,然后被蹲在草丛里的人狠狠瞪回去。   看着不远处的身影,路骁心头也有些茫然忐忑,看见席昭出现在楼下,他脑子一抽就跟过来了,但具体要做什么自己也没想清楚。   趁那家伙锻炼没有防备的时候冲出去给他一拳?——不,不好吧,决斗要光明正大才行啊……偷袭岂是我辈英雄所为!   挡在他面前叉腰问他那天器材室到底怎么回事?——嗯?他为什么要叉腰……这个姿势一点气势都没有……   心中念头纷杂,眼前的身影却越跑越远,路骁连忙压低用作伪装的棒球帽,借着草丛遮掩追了上去。   管他的!先跟上去再说!   ——哎呀,好多蚊子QAQ   ……   七拐八拐窜过好几条小道,路骁心中都有些诧异席昭的体力了,结果下个拐角一直定格在视野中心的人突然不见了。   这是一处正在施工新建的活动场馆,为了防止学生误入,周边布满了防护铁丝网。   路骁扶着帽檐,四处扫视仍一无所获,顿时瞪圆了眼睛,刚想冲去席昭消失的地方看看,修长且有力的指尖无声搭上了后颈。   路骁反应极快,眼瞳摄出凌厉,顺势往后甩出一记肘击,身后的人却似乎早有预料,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同时提膝准确撞上他的坐骨神经,路骁身体瞬间麻了一大半。   嘶哑闷哼从紧咬的下唇泄出,他腿软得厉害,偏偏那人半点支撑都不给,路骁只能伸手扣进眼前的铁丝网格紧紧掐住,棒球帽都掉到了一边。   锻炼结束不久,黑发少年身上还泛着热气,苦薄荷的冷香丝丝渗入空气,明明是极其禁欲的味道,攻击性却半点不输猛烈炸开的龙舌兰酒。   看着那湿漉漉的棕色小卷毛,还有琥珀色眼眸泛出的生理性泪水,夜色氤氲朦胧,席昭忽然俯身,意味不明的低笑轻轻融在风里。   他说话咬字时有种慵懒迷离的少年感,偏偏又是撩人的低音,像撞入灯红酒绿间的幻梦呓语,若有似无地擦过耳畔,伸手却触不可及。   ——也像猫的尾巴,一点一点缠上手臂。   “路同学,你还有跟踪别人这种小众爱好啊?” 第7章 合作愉快   从一开始席昭就发现路骁在跟踪自己了,那种仿佛盯上猎物的炽热眼神,想忽略也很困难。   本打算看看路骁究竟要干些什么,结果他今天的运动指标都快完成了,这家伙真就只是跟着,偶尔用余光望去,看见的都是一副纠结犹豫的表情。   说实话,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路骁住在隔壁,席昭绝对会想办法换个房间,他又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爱好,但事情已成定局,反倒没什么所谓了,而且从门口重逢时的情形来看,这位反派同学似乎也没有“原著”描写的那么疯魔恐怖。   不过,一想起脖颈上残留的咬痕,席昭眼神就有点危险。   多能耐啊,三天了都还留着印子,让他大热天气里不得不一直拉紧校服领口,某种意义上还从侧面印证了“精神不太正常”的流言。   席昭也的确该“谢谢”他。   被制住,路骁当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身体剧烈挣扎着,席昭能清楚感知到掌下紧实肌理中蕴含的爆发力,一时更具技巧地加重了手中动作。   浑身神经紧绷,路骁咬着牙,表情愈发凶狠:“席昭……你敢不敢光明正大和我决斗!”   还决斗呢。   席昭眼底勾出些笑意:“好啊,你挣开我就和你决斗。”   话音刚落,路骁便感觉自己被制住的那条胳膊按上了后背,逼着他越发贴近眼前的铁丝网,整个腰身都塌陷下去,姿势要多屈辱有多屈辱。   “路同学,收好信息素,浓度过高会被检测到哦~”   低沉声音响起,漫不经心的语调和不容反抗的力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感觉太糟,路骁眼眶发红,还必须要听席昭的命令收敛信息素,龙舌兰酒的味道慢慢淡去,周遭苦薄荷的香气却一直稳稳浮动,哪有传闻中暴走失控的样子?   他想骂,逞些口头之快也好,可刚生出这个念头,午夜梦魇中那句“别在我面前说脏话”就浮响耳边,像无形枷锁,硬生生把喉咙锁住。   不甘心,不服气,不愿意。   路骁手脚并用地挣扎,他动弹得越是厉害,席昭身上的压迫感就越强,一分一分叠加,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不妙……太不妙了……   ……   眼前掐住铁丝网的手臂细微颤抖着,喉结急促滚动,竟显出几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席昭知道什么样的力度能让人痛,更能让人痛得难以忍受,看棕发少年肩颈处紧绷的肌肉,清楚他应该快到极限了,但路骁死死抿着唇,除了开头愣是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脱离了易感期的躁郁影响,再来看这幅桀骜模样倒有几分意思。   不过——   黑眸闪了闪,极快涌过一丝诡谲暗流。   忽然抬脚踢上那强撑的膝窝,力道不重,触碰的位置却极为要命。   路骁猝不及防地半跪在地,额头撞上铁丝网,晃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梦境与现实骤然重合的时刻,身体肉眼可见地发抖,急喘呻吟终于从唇间溢了出来。   压抑沉重。   ——这才对啊。   再怎么桀骜,在他面前,也请暂时收敛一下~   悠悠松开了手,席昭半蹲下身:“路同学,我们谈谈怎么样?”   琥珀色眼眸失神抬起,一时竟有些涣散。   席昭不急,耐心等路骁缓过这阵疼痛,良久良久之后,才听到嘶哑嗓音慢慢响起:“你想谈什么……”   语气压抑复杂,却已没了一开始的咄咄逼人。   席昭眼底笑意深了深,也不在意路骁身上未曾消减半分的攻击气息,原著疯狗一样的顶级alpha,要这几下就彻底屈服了,那也成不了最大的反派,现在能听他好好说话就行。   “器材室里的事,我的确有几分责任,那份药剂是秦文洲给我的,不过你现在应该也知道,我同样是遭他欺骗的受害者。”   “秦文洲?”路骁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他为什么要针对我?我和他又不熟。”   果然如此。   席昭并不显意外。   隔离三天,他还整理出了《焚心逐爱》里所有可能有用的信息,也发现秦文洲同原主一样,都属于推动主要角色情感进程的炮灰,尤其在原主得罪反派下线后,秦文洲更接过了针对反派的“重任”,可奇怪的是,从路骁视角出发竟然没有多少和秦文洲相关的内容。   起初席昭还以为是这本狗血烂文不讲逻辑,但很快他就改变了想法。   依旧要明确那个事实——“这是真实的世界”,小说或许可以随意砍掉某个不重要角色,但真实的世界里,每个人必然有自己完整的一生,所有举动也必然遵从自己的行为逻辑。   路骁与秦文洲交集不多,那秦文洲口中所说“路骁欺负过他”的动机便纯属编造,他对路骁不停使绊子肯定另有原因。   “而这,”席昭微微一笑,“就是我要和你谈的。”   路骁眸光渐深。   席昭:“我能肯定地告诉你,秦文洲之后还会对你出手,我又让他出了那么大的丑,应该也已经被他恨上了,所以我可以和你合作,找到秦文洲针对你的原因,并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作为交换,器材室里的事,我们就算两清了。”   “毕竟,除此之外,我们也没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对么?”   这是席昭构想中最好的处理方式。   如果不是开局太混乱——易感期影响,没有相关记忆,还被路骁咬了一口——席昭压根就不会和任何“主要人物”产生纠葛,主角也好,反派也罢,你们要怎么戏剧就怎么戏剧,要怎么狗血就怎么狗血,他只想安静看个乐子,顺便再期待一下某天穿回原世界。   不过也正如他所说,器材室下药那件事的确和“他”有关,席昭不喜欢麻烦,但也不会推卸自己身上的责任,所以帮自己帮路骁解决秦文洲,之后剧情如何发展就都不关他的事了。   “可是,”路骁舌尖抵上犬齿,眼神不善,“我什么要相信你呢?”   席昭歪头:“哦?”   “秦文洲的事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但你的的确确是对我用了违禁药剂,如果我向学校举报,你不仅要受到处分,还有可能被药物监管局追究责任,席昭同学——”琥珀色眼瞳避也不避地对上黑眸,“连医院都检查不出的易感催化剂,你说,这会被列为几级违禁品?”   “而你,又会接受怎样的处罚?”   视线交战,空气中骤然漫开焦灼。   火星四溅的硝烟味里,路骁只觉席昭眼中的笑意更晦暗不明了些,却又不是被因为威胁而恼怒或慌乱,是一种……他说不清的情绪……   令他灵魂都快生出遇见天敌般的颤栗。   但很快席昭就把这种情绪收了回去,恢复到那种游刃有余又略带慵懒的神情:“是啊,医院都检查不出来,学校又凭什么信你的举报?”   “你——”   路骁还想反驳,席昭却突然站了起来。   昏黄路灯打在身后,他轮廓勾勒出的阴影瞬间如潮水般淹没视线,稍一俯身,路骁顿时呼吸发紧,脑袋嗡嗡作响。   淡漠眼神犹如一个幽深黑洞,连路过的光线也会被吞噬殆尽,物体的质量和吸引力成正比,但这个黑洞的质量究竟有多庞大,他竟半点都计算不出。   薄唇勾了勾,有些恶劣,有些逗弄。   “而且,身为顶级alpha却被一个劣等alpha压在地上揍,路同学,你觉得,这会是一件值得说出来炫耀的事情吗?”   路骁对峙的气势瞬间裂了,又回到最初被压制时的愤怒,但此刻这份怒意里却掺杂了不少被拆穿的“羞恼”,声音越是拔高越是显得虚张声势:“你一早就知道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对不对?!!”   席昭但笑不语。   那药剂如此特殊,没有明确证据,贸然说出去极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说是诬陷,路骁不会蠢到连这点都想不明白,更重要的是,说了,不就代表他得承认自己被席昭狠狠收拾了一顿么?   死要面子活受罪啊小路同学~   “小路同学”喷火了: “席昭!我要和你决斗!光明正大地决斗!我才不会输给你!”   哟,炸毛了。   席昭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弯腰捡起那顶掉落的棒球帽,转身轻轻扣在路骁汗湿的卷发上。   “先解决这件事情再说吧,”修长指尖擦过帽檐扶正方向,黑眸对着那气呼呼的琥珀眼瞳弯了弯,“那么路同学,祝我们,合作愉快~”   ……   ……   俊逸身影越走越远,由线变为点,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被遗留下的僻静天地内,路骁忽然脱力般靠上身后的防护铁丝网,低着头,半点都看不清脸上神色。   夏夜闷热,风不知不觉停止了流动,一丝近乎呜咽的气音从唇缝泄出,他用力掐住颤抖的左手——被席昭强硬制在身后,被那修长手指握到泛疼的左手,指尖烫得可怕。   如果刚刚席昭再晚一步松开,就会发现他的后背衬衫已经全被热汗浸透,剧烈心跳伴随着邪火到快要穿透胸膛。   不正常,太不正常。   然而路骁终于清楚,这不是愤怒,不是惧怕。   ——是兴奋。   他在因这个人带来的疼痛而兴奋。   事实清晰浮现的那一刻,路骁脑中一片空白,灵魂仿佛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惊慌失措,尖叫着“快逃”,一半却保持诡异的冷静,受了蛊惑般慢慢回味着那股兴奋疼痛。   最后这两半灵魂被路骁的理智——他认为这是理智——强行糅合,得出一个结论。   会有这种感觉,一定是因为他从未被人那样轻易又强势地压制过,只要能赢过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所有异常都会消失的对吧?   席昭……席昭……   路骁伸手捂住发热发胀的眼眶,不敢去想此刻睁开自己眼中会是什么神色。   席、昭。   只要我能赢你…… 第8章 刻意针对   施工场地外和路骁分开,席昭回了自己的新宿舍,入住时间太短,房间里一切都还维持着基础的极简风格,唯独书桌上堆放了不少东西。   指尖顺着一排书籍侧脊划过,从里面抽出一本纯黑封皮笔记本,翻至做了标记的那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席昭用自己才能看懂的速记暗语记录的信息。   秦文洲为什么要针对路骁?从《焚心逐爱》的狗血剧情里肯定找不到答案,按原有的故事发展,反派路骁在器材室被暗算后也追查过那种奇怪药剂,可随着他和主角受的情感大戏开演,这个“支线剧情”很快就被丢进角落,最后不了了之。   后面秦文洲上线,给路骁各种使绊子,时间一久,也没再提过那种药剂,就连“秦文洲”这个龙套角色都在狗血play中稀里糊涂消失。   不过,仍有蛛丝马迹可寻,至少席昭能锁定几个秦文洲最有可能对路骁再次出手的时间节点。   他是扰乱了原有剧情,但每个人的行为逻辑决不会轻易发生巨大改变,就像数学证明题,初始条件一旦给定,结果便已确立。   合上笔记本将其塞回各类教材书籍中,席昭去浴室冲了个凉,到阳台上晾衣服时,一个纸团突兀躺在地面,看样子应该是他旁边502的邻居丢过来的“乔迁贺礼”。   估计是怕被风吹走,这位“邻居同学”还非常“大气”地包了块酒心巧克力进去,拆开纸团,一行黑字便在席昭眼前气焰嚣张地跳了出来。   【合作可以,但我还是要跟你决斗!】   凭心而论,路骁写字是好看的,张扬又潇洒,几乎能幻视出那双不驯的琥珀色眼瞳,气势拉满。   ——前提是他没有在纸条角落画了个“猛”兽咆哮的Q版小人。   黑眸在圆滚滚的小人身上停留几秒,小卷发,小虎牙,T恤上还写了个标志鲜明的“lu”,挥舞着小拳头像是能立刻从纸上扑过来“嗷呜”一口。   席昭眼神微妙,这家伙对自己的形象特征抓得倒是挺准。   不过,他难道认为“下战书”时加个丘丘人会更有威慑力吗?   脑回路够清奇的。   熄灯休息前,这只“小路骁”被塞进书架里,前有语文后有数学,凶巴巴的两头身好像都蔫了几分,头顶还贴着张课表,其中周五下午的一大块空白被席昭用红笔圈了出来,里面印着五个大字,“军事训练课”。   ……   ……   *   “54003,梁家睿。”   “到!”   “54005,赵楷。”   “到!”   ……   烈日当空,里斯克林的操场上列队站有四十几名alpha学生,青年教官面无表情地清点着人数,每得到一声回应,鹰隼般锋利的眼睛就会从该名学生身上掠过,确定是本人到场才会在花名册上打勾。   “54017,席昭。”   青年教官声音冷酷,隔着炎热到惨白的日光,席昭与他的眼神对上,极短瞬间内,指尖竟生出一种被刺伤的痛感。   “到。”   黑眸淡淡敛住,刺痛也迅速消失,但那道眼神所传递出的不适依旧萦绕在心头。   这个教官对他没有好感,同理,席昭也是如此。   “54019,路骁。”   “到!”   话音刚落,存在感极强的注视就从身后某个极近的位置黏了上来,席昭目不斜视,维持着大众印象里的阴郁模样,眼底神色莫辨。   ABO三性比例为1:5:1,整个里斯克林五年级的alpha学生加起来也才不到五十,刚好凑成一个班级。   分化后,ABO三性会在身体素质等各个方面产生极大差异,每到单周周五,学生们就会根据自身性别分开去上不同针对性的军事训练课。   其中alpha必须要与其他两性学生完全隔离开来,因为他们的训练项目中,有一门极为重要的“信息素训练”。   从“防护车”到“信息素检测仪”的配备就能看出,未成年alpha极易失控,他们天生要比beta和omega好斗,“信息素”更是天然具备的强大武器,因此每年全国各地都会涌现许多“未成年alpha斗殴时信息素误伤beta和omega”的报道。   “信息素”是把双刃剑,控制好了能进一步增加alpha的实力,顶级alpha甚至可以用信息素做到以一敌百,单兵实力极其可怕,他们每一个都在各大军校的重点关注范围内,可如果控制不好,那就是伤人伤己。   从升入高中部开始,负责训练席昭这一届alpha的便是眼前名叫“宋礼秋”的青年军官,军职人员信息高度保密,只有模糊不清的小道消息流传说宋礼秋也是里斯克林毕业,派属南方军区,来带一群学弟学妹,既是积攒资历,也是提前考核。   毕竟,alpha数量稀少,顶级alpha更是凤毛麟角,而每年考入军校大放异彩的几个顶级alpha中,有一半都会出自里斯克林。   ……   人数清点完毕,宋礼秋不多废话,上来就是五圈跑操热身,借着队列遮掩,某位顶级alpha悄悄凑到了席昭身边,压低声音:“喂,你不是说合作吗?这几天秦文洲都在医务室里躺着,你究竟给他揍得有多惨啊?”   更让路骁憋屈的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做了各种和席昭决斗时的情景预演,连放什么bgm都想好了,结果那晚丢下一句“合作”后,席昭压根就没再主动理过他。   他俩联系方式都没加,明明住在隔壁,一天到晚却见不着几面,路骁悲伤感觉自己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黑发少年大半张面容都隐在厚重刘海之后,铁了心地要保持“阴暗潮湿”的人设,那颗红色小痣也被遮住光彩,与两次路骁面对的强势姿态极大割裂开来,似乎完全不能被称为同一个人。   发梢随脚步飘荡,一晃一晃的,路骁忽然想拿把剪刀替他理个头。   这姓席的虽然讨厌,但长得也不差啊,过去为什么老是低着头呢?   诶,这个长度,是不是还能给他扎起来?   念头一动,一个扎着小辫的Q版小人立刻从路骁眼前“嘿咻嘿咻”爬上席昭肩头。席小昭懒懒坐下,脸上表情很是无语,可迷你Q化后就只剩直击心脏的极致萌感。   路骁:!   哼哼哼!这幅样子,他一根手指就可以戳倒了!   ……   本打算将身边这人无视到底,结果席昭莫名感觉路骁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炽热,嘴角还跟突发恶疾似的扬起诡异弧度,“嘿嘿”笑了两声。   席昭:……   我只是装一装精神不太正常,可他看起来好像真的精神不太正常。   席昭悄悄跑远了些。   ——并不是那么想和傻子一起玩泥巴呢。   路骁没发觉,干咳两声,把脑海“戳倒Q版小席昭”的画面暂时存档,不想让自己笑得太猖狂,正打算回归正题:“还有啊——”   “54019号路骁,扰乱训练秩序,扣除1点平时分,课后加练五圈。”   脚步一顿,导致他“不守秩序”的人就从身边越过,擦肩交错的那一瞬,路骁发誓他看到了黑眸眸底一闪而过的“怜悯”笑意。   路骁:……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对吧?!!   咬牙切齿地把脑海里的Q版小人拎出来准备搓揉一顿,下一道指令瞬间又让路骁转悲为喜。   “54017号席昭,纵容扰乱秩序,课后加练五圈。”   席昭:……   “纵容扰乱秩序”,您听听这合理吗?   不理会某个刻意追上来朝他得意“哼哼”的傻子,席昭微不可察地瞥过宋礼秋,青年军官身量高挑,黑发长直,英俊面孔上,一双眼睛冷漠而深邃,似乎不会为任何事物动容。   但席昭可以肯定,这位宋教官,绝对在针对他。   原主记忆里,升入高中部的第一节训练课上,就已隐隐感到宋礼秋的“不喜”,而后几个项目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宋礼秋哪里是不喜欢他,是明晃晃讨厌他。   alpha和omega也有等级之分,等级越高信息素越强,明知原主只是一个劣等alpha,所展现出状态也绝不属于军事类重点培养人才,偏偏每次训练宋礼秋都以顶级alpha的标准给原主下达指标,原主完成不了,就只能一次次出丑被其他alpha嘲笑。   感知迟钝,不代表原主没有感情,但他又表达不出自己的愤怒和痛苦,后面逃课逃避,宋礼秋也不管,逃一次就狠扣一次平时分。   里斯克林所有学生每个学期都有基础的【60点】平时分,违规违纪扣分,表现优异加分,一旦期末低于【25点】,直接取消升班资格以及各种奖励,太低还有可能被教导处劝退。   席昭刚醒被送入医务室时,宋礼秋就以易感期失控为由扣了他10分,再有原主之前种种逃课处罚,目前他的平时分已经跌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数字。   黑眸闪了闪,这位宋教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被里斯克林劝退么?   ……   从席昭和路骁被罚开始,扣分处罚就不断在场内响起,宋礼秋的严格堪称变态,什么“呼吸节奏太乱”,“跑步姿势太丑”,只要有一点不达标,等来的就是一声冰冷判决。   五圈下来,每个人身上都被加罚了十圈不止,虽说这个不用一次跑完,一群未成年alpha们依旧心生胆寒。   被罚圈数最多的,自然是罚着罚着开始放飞自我,满场疯狗脱缰般的路骁,整整五十圈外加3点平时分,其次是席昭,被罚了四十五圈。   热身结束,有十分钟休息时间,席昭一个人沉默地站在偏僻树荫下,闭目思索着刚刚的针对。   后面被罚,其实是他在实验,结果证明,尽管宋礼秋有关注每一个学生,席昭仍是被“特殊对待”的一个,只要他显露一丝错误,宋礼秋都能立刻抓出来,简直就像单独安了个摄像头在这边。   明度骤降,身前光线被遮挡,席昭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   “那个,”路骁欲言又止,扭头看看远处冷成冰山的宋礼秋,凑近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发现,宋教官好像格外看你不顺眼啊?”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一起上训练课,但此前路骁哪里会去关注席昭,今天稍一留意,才发现这针对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席昭没有回答,借着路骁的遮挡,伪装出的阴郁一扫而空,嘴角忽然勾出些“不怀好意”的笑容:“你的平时分还有多少?”   “啊?”路骁略懵,“大概还剩三十多吧?”   换了个更舒服的靠姿,席昭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在说今天晚上要吃什么。   “接下来,扣光它。”   “哈?!为——”   路骁质问还没出口,微凉指尖便捏住下颚让他扭头看向操场入口。   “喏,找你麻烦的来了。”   正朝宋礼秋走去,准备归队报道的alpha不是秦文洲还能是谁? 第9章 三人对峙   操场旁有自助贩卖机,人高马大的alpha用学生卡刷了两瓶汽水,回来时就发现自家老大似乎正在树下和人争执着什么。   alpha脚步一顿,耳边瞬间响起同舍beta的嘱咐:“老鱼,我是beta不能和你们一起上训练课,所以你一定要跟好老大,尤其要防着A班那几个逆贼!千万不能让老大吃他们的亏!陛下安危,皆系汝身,万万不可松懈!”   树荫下另一个人被遮挡了大半,alpha看不清他是谁,只看见路骁说着说着似乎被呛住了,一副想冲上去咬人一口,但不知顾忌什么只能在原地走来走去的憋屈表情。   确定了,是老大的敌人!   alpha神情立刻凶恶起来,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想揪住这人肩头让他对自家老大放尊敬点。   “你——”   烙铁烧穿皮肉的疼痛瞬间燎上手腕,alpha小腿一痛,天旋地转后“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两眼昏昏,只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斑驳树影间,黑发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下颌绷起凌厉线条,刺得人目光生疼,不同于刚刚和路骁说话时的随意戏谑,他现在更像黑暗中被惊醒的鬼,幽冷又不可靠近。   路骁心头一颤,压下喉间被这幅姿态唤醒的干涩,连忙去扶被席昭一个过肩摔摔懵的alpha,看宋礼秋没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眉头拧起:“老鱼你干什么?闲到没事休息时间来找人打架?”   alpha晕晕乎乎的,忽然发觉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再一看那位疑似“欺负”了路骁的“凶逆”——我去!这不是G班那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席昭吗?   路骁不清楚他内心想法,见席昭气势依旧冷峻,悄悄把alpha往旁边推了推,开口介绍到:“这是我朋友,杨雨,你可以叫他老鱼,这是——”路骁顿了顿,“这是住我隔壁宿舍的邻居,叫席昭。”   瞳眸微眯,席昭慢慢对上路骁的眼睛,琥珀眼瞳不曾闪躲,桀骜眉宇间凝着点戾气,无声传达出维护。   两人对峙几息。   心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席昭身上的冷意化开,又回到那副懒懒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锋利模样只是错觉,随意想着,这倒是有了几分原著里疯批反派的影子。   “路同学,你朋友和你打招呼的方式都挺特别的。”   指尖微蜷,路骁不愿去细想这话的深意,对一旁依旧懵圈的杨雨使了个眼神,快一米九几、壮得跟堵墙似的alpha只能把手里一瓶汽水递给路骁,拿着本打算自己喝的另一瓶委屈巴巴地走过去。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席昭没动,脑海中翻出对应信息。   杨雨,高级alpha,原著反派身边两个最亲近的小弟之一,也算个小反派,最后同样被主角攻“天凉王破”一起收拾了,人倒没什么坏心眼,很听路骁的话,就是脑子一根筋过于直愣了些。   比如现在,见席昭一直不接自己的汽水,杨雨憋红了脸,愣愣吐出一句:“我,我以为你在欺负老大!”   “咳咳咳咳!!”   路骁差点没被汽水呛死,闻声瞬间暴走砸来“正义的铁拳”。   “我被他欺负?!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被他欺负了?!我这么强怎么可能被他欺负!!!”   “啊!老大我错了!没!没,你没被他欺负……”   “闭嘴——!!!”   棕发少年满脸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方才那点戾气消失得一干二净,嗷嗷呲牙不停打转,像极了某种被踩中尾巴的动物幼崽,都快炸成个毛茸团子。   席昭看的好笑,刚想说些什么把越窜越远的两人叫回来——   “席昭。”   嘴角那点笑意瞬间消散无形,属于原主的阴郁死寂又覆盖上身躯,黑眸淡淡看了眼来人,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并不在意席昭的沉默,或者说,早就习惯要如何应对这种态度,秦文洲笑容和煦,半点看不出几天前他才被席昭狼狈揍进医务室:“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训练课结束后可以谈谈吗?毕竟我们是朋友。”   ——除了我,还有谁会愿意把你这个怪胎当朋友?   席昭听出了秦文洲的潜台词。   如果在这里的是原主,恐怕立刻就答应了,对那个常年泅渡在孤独里的灵魂而言,“朋友”两个字就是杀手锏,尽管这颗糖里包裹着鸩毒,溺于死亡前也要卑微恳求一丝虚幻的甜。   一次次,每一次,秦文洲都是用这两个字把原主牢牢拽在手里。   ——“我也没想到他们出来玩会花那么多……真的吗席昭?你愿意帮我?”   ——“过生日嘛,我肯定希望办的热闹一些,就是家里不会给那么多……太谢谢你了席昭,我们果然是朋友!到时候你也来啊!”   ……   直到那天,秦文洲将那管药剂递过来,言辞恳切,眉宇间甚至还有几分脆弱。   “我实在受不了了,那家伙真的太过分,你会帮我的吧席昭?我们可是朋友。”   心口好像堵了一团湿漉漉的东西,倒不是悲伤,是一种虫蛀的空洞,仿佛变成一颗悬崖边上的石头,想呼喊却什么也说不出。   冷眼旁观这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黑发少年无悲无喜地对“他”说——   席昭同学,那不是朋友。   朋友不会置你于泥潭而不顾,甚至按下你的肩头让你更快被吞没。   异样的情绪很快如飞灰般湮灭风中。   ……   黑眸定定看着秦文洲脸上的笑容,是一种近乎诡异的注视,席昭认真想了想:“你只还了一半,还欠我二十多万。”   秦文洲的从容瞬间破开,额角青筋狰狞暴起,偏偏又要保持优雅贵公子的人设,整副表情就更加扭曲。   “抱歉,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席昭,我希望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那些小钱,我在乎的是我们之间的友谊,所以真的希望能解开和你之间的误会。”   席昭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讲,秦文洲也真是个人才。   那天在C班被揍得满地找牙,现在学校里还传得那么难听,他却一点都不急着去澄清,而是直抓事情本质。   这事可以很严重,学生霸凌,财物诈骗,但这事也可以很简单,说白了,不就是“朋友”间的一些小误会吗?再加上广为流传的,席昭不太正常的传闻,因为精神不太稳定,所以有误会过于激动了些也能够理解的嘛。   为此,秦文洲不惜做小伏低也要来稳住席昭——前提是,他以为自己能够稳住。   席昭:“没有误会,你还钱就行。”   秦文洲都快维持不住风度了,想要伸手来抓席昭的胳膊,语气隐含威胁:“席昭,你难道忘了——”   啪!   从一旁插入的手掌强硬扼住了秦文洲的手腕,制得他丝毫动弹不得。   深棕色卷发有些潮湿,琥珀虹膜上摄出猛兽猎食般的厉光,隐隐都能听见兽身匍匐时利爪擦过地面的轻响,路骁“温和”一笑,犬齿闪着寒芒:“这不是欠钱不还大学霸吗?怎么不继续在医务室里躺着了?”   这一瞬,席昭和路骁都明确感知到秦文洲身上紊乱的气息,一种愤恨到极点,以至于都不能好好收敛的怒意。   路骁顿时对“秦文洲给自己下药”的说法又信了几分,但也更加疑惑,他是真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对方。   难道因为我长得太帅让他自卑了?   不讲道理!天赐一张帅脸怎么能怪我呢?   不管内心想法如何,路骁面上都是不好招惹的凶戾神色,比起席昭动手时让人从心底生出的寒意,他更多是外放的嚣张,明摆着一副“打不过我就好好苟着”的张狂气势。   稳稳挡在秦文洲和席昭之间,随手一甩,秦文洲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没站稳。   “还钱走线上就行了,何必劳烦大学霸亲自过来呢?哦,我知道了——”路骁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过来道歉的?我就说那些评论都在造谣吧,这不还是要点脸吗?”   席昭默默瞥过路骁“耀武扬威”的校霸“疯”姿,忽然觉得,他被原著写成反派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形象看着的确不太正面啊。   手腕作痛,秦文洲掩去眼底阴霾,深吸一口气,用关切的眼神望向席昭:“席昭,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就算只从普通同学的角度来说,我也要提醒你,和一些奇怪的人混在一起,是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路骁嗤笑一声,语气更加嘲讽:“但至少我不会欠别人四十万不还,你说对吗,大学霸?而且我很善良,你要是还不起可以来找我借啊,我不收你利息。”   致命暴击。   席昭只觉这句话后,秦文洲破防得到快要爆炸了,但这人恐怖的地方就在于能生生忍回去,抬头对路骁反唇相讥:“财力方面,我当然比不过路小少爷,毕竟我家还没有大气到能靠捐钱把我捐进A班。”   空气凝滞,路骁的气息骤然危险起来。   秦文洲却不再多言,“担忧婉转”地对席昭留下最后一眼便回了大部队,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有教官镇着,路骁不能随便动手。   那些恣意的、嚣张的,甚至有些傻里傻气的东西全从少年脸上褪去了,他紧抿着唇,阴鸷涌上眼眸,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噼里啪啦地迸溅着赤红火星,灼烧所有靠近的事物。   ——这才是原著里不死不休的疯狗。   一道懒懒的声音响在耳畔,幽凉而蛊惑。   “他是不是很讨厌?”   路骁:……   “是不是很想揍他?”   路骁:……   薄荷冷香飘来,席昭自身后靠近,声音沉沉的,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比路骁高一些,说话时热气扑上后颈,幻化成袅袅烟气缠住理智:“怎么样,比起揍他,平时分是不是也没那么重要了?”   “呵!”路骁狠戾一笑,“不就是平时分吗?看小爷我不扣光它!”   ……   ……   旁观了一切的杨雨直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假如在这里的是跟他同舍的“美艳”beta,对方一定会抱头尖叫拦下路骁,然后痛哭流涕:“陛下,此乃狐媚!您万万不可被他迷惑啊!!”   可惜他不在,而他们的“陛下”已经带着“我要搞事”的凶狠回了队列。   至于某位“惑主”的席昭同学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也就在看向路骁时黑眸里会闪过一丝笑意——   唯恐天下不乱,满满看乐子的笑意。 第10章 旁观者我   训练课的项目有很多,从基础体能到军事理论,几乎涵盖了军校考核的方方面面,宋礼秋严格归严格,专业素养绝对过硬,相当清楚要如何开发出一个alpha的最大潜能。   除开刻意针对,席昭也必须承认这些的教导对他很有启发,训练课过半,他就已经对“alpha”这一性别及实力上限有了全新认知。   “‘信息素’是alpha自身最有力的武器,优秀的alpha可以通过控制、压制、攻击等一系列手段将信息素利用到极致,而管理好自己的信息素,是对一个alpha最基本的要求。”站在室内训练场的台阶上,宋礼秋冷冰冰地看过底下一众学生,“我不希望我带出来的学生再闹出‘易感期失控’这种低级笑话。”   宋礼秋微微停顿的目光告诉席昭,他口中的“低级笑话”一定包括自己。   “老规矩,抽签决定,今天要来进行信息素练习展示的——”宋教官的目光从花名册上移开,看向队列中突兀举起的手,“你有什么意见吗,路骁?”   有一类人天生自带挑衅规则的轻妄,你或许看他不爽,但只要他一开口,注意力仍会被那股舍我其谁的张狂吸引过去,多年后读到“鲜衣怒马少年郎”,脑海中都会立刻浮现那双琥珀色眼瞳,还有他说话时顽劣的小虎牙。   路骁对绝多数与他有交集的学生来说,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   对上宋礼秋的“死亡注视”,路骁笑了笑:“报告教官,我申请上台展示。”   队列依旧安静,但不少alpha的眼神都变了。   宋礼秋的“信息素训练”通常是让两个alpha上台对战,他在一旁讲解调整,按理说这还挺刺激的,毕竟能在学校光明正大打架的机会不多,可惜宋教官严格到变态,每每上台的两个alpha不像来展示演练,更像是单方面接受宋礼秋从身到心的催残,久而久之这个项目还有个别称叫“死亡舞台”——随机挑选两位幸运儿go-die。   路骁主动找虐,其他学生自然在心底叫好,宋礼秋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棕发少年几个箭步轻松跃上高处的格斗台,扭扭脖子迸出一阵骨骼暴鸣声,嘴角勾出狠戾:“教官,我都主动上来了,能不能让我自己挑选对手?”   宋礼秋冷着脸:“你想选谁?”   路骁直直盯上队列里脸色难看的alpha:“秦文洲同学军事训练课的成绩一直都很不错,我想跟他讨教很久了,秦同学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目光焦点又变成了秦文洲。   硝烟味弥漫,一直以严格苛刻闻名的宋教官却没有任何阻止的迹象——训练要守规矩,但alpha同样需要血性,“矛盾”有时就是最好的刺激。   秦文洲稳住表情,温和笑笑:“我倒是不介意,但路同学,你是顶级alpha,我只是高级,级别不一,恐怕不能给大家呈现最好的示范吧?”   这话说得可谓巧妙至极,既暗示路骁在以等级欺压,又给了自己合理的退路,毕竟顶级alpha有多强,大家都心知肚明,队伍里另外几个顶级alpha甚至都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上去应战。   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秦文洲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和极深极深的妒恨。   顶级alpha……呵,顶级——   “我让你一只手。”   “什么?”秦文洲愕然。   “我说,”路骁从旁拿出一卷绷带,一字一句,在场馆内溅起清脆回响,“我让你一只手。”   训练场有种特制绷带,增加负重的同时还会限制动作,多被用于专项训练。   没等秦文洲回答,路骁就将绷带一头按在左手虎口处,一圈圈缠绕住自己整个手掌及胳膊,然后咬断绷带单手打结,再度抬头看向秦文洲时,嘴角笑容愈发“灿烂”:“我就用右手跟你打,秦文洲,你敢不敢上来?”   说着扬起脖颈右手拇指比了个极其挑衅的“割喉”动作。   人群里不知谁先发出一声嚎叫,一群热血上头的高中生们瞬间被感染,起哄声一个比一个疯狂,还有人高喊“牛逼”“狂啊”催促秦文洲赶紧上去,激动得就跟人猿返祖似的,就连几个alpha女生都一脸趣味地打量着秦文洲,想看他要怎么应对,军事训练课上从没这么热闹过。   事已至此,秦文洲就算掌心都快攥出血来,也只能艰难吐出一个“好”,随后慢慢走上台去。   隐没在欢呼热潮中,席昭看着身边这群愣头青,稍稍回忆一番自己曾经的十六七岁,顿觉无比安心——他那个时候早就被G大少年班的题海淹没了,绝对没有如此傻逼。   目光随众人一起聚焦在格斗台上,左手缠着绷带的少年意气风发,光是站在那里都能让人感受到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狂傲不羁,亮眼至极。   只是想过这人一系列的挑衅举动,唇角没什么意味地勾了勾,席昭淡淡从心底打上两个字——   幼稚。   ……   ……   觉得“猴们”兴奋得差不多了,宋礼秋冷冷瞥过,训练场内立刻安静如鸡,见台上两个alpha都已做好准备,他按惯例宣读起规则:“展示演练以交流为主,点到为止,超出限度以违规处理扣除平时分,都清楚吗?”   秦文洲语气艰难:“……清楚。”   路骁嗤笑一声,眼神暗沉冰冷起来:“当然清楚。”   器材室里的种种又从脑海掠过,路骁至今都记得那种药剂渗入血液里的狂躁痛苦,信息素和抑制剂在体内产生激烈对冲,整个人像是要裂成两半,混乱疯癫到极点。   alpha够强,但也遗留了不少原始兽类的劣根性,一旦理智被易感期吞噬,满脑子就只剩下“侵占攻击”,偏偏还有一股更加强势的薄荷冷香侵袭过来,那一瞬间,路骁脑中其实是空白的,唯有一个念头明晰无比——这是一个危险程度不输于他的alpha。   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咬了席昭然后被狠狠甩到海绵垫子上。   alpha血液里蕴含着高浓度的信息素,口中血腥弥漫,苦薄荷的冷冽几乎瞬间攻占了他所有感知,同性间的强烈排斥更逼得他几近发狂,可就是这样极度的痛苦竟然让路骁摆脱了药剂的控制,勉强找回一丝清明。   而后针锋相对中,他既愤怒席昭对自己下药,却也未尝没有一丝庆幸,庆幸这人能够制住失控的自己,没有让他冲出去攻击beta或者随便标记一个无辜的omega。   路骁不敢想象,要真发生了那种惨剧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席昭……   心头不知多少次念过这个名字,琥珀色的目光掠过台下,明明人头攒动,那个姿态慵懒的黑发少年却依旧最先撞入他的眼瞳。   如同燃起兴奋的痛感,强烈又清晰,灵魂沸腾,逐渐聚成另一种不知饕足的欲望。   似乎察觉到什么,席昭抬眸,一声轻笑穿过喧嚣瞬间击穿路骁的心脏——   破风声响,少年仿佛某种被卸下锁链的肉食性猛兽急速冲了出去!   席昭,我会赢你,我一定会赢你,而现在……   路骁眼底烧起狂热又诡异的火。   ——我要先好好收拾这只躲在下水道的老鼠!   ……   ……   *   秦文洲曾和家里人一起去过草原旅游,当天晚上,他们开着越野车疾驰在风中时遇上了一只野狼,那有着银灰皮毛的奇异生物站立于高耸山峰,月光自天际铺开,照亮它微张的嘴巴和尖锐獠牙,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它令人心悸发慌的强悍气息。   那一幕秦文洲记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他又一次坠入相似的恐惧。   那天中午被席昭放倒,秦文洲认为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当时毫无预料,完全没有想到席昭会动手,可现在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十足防备,剧痛从腹部漫开时依旧只能狼狈跌倒在地,充满攻击性的龙舌兰酒信息素如重拳般击中神经,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哀嚎出声。   身形一动,宋礼秋冷酷制住路骁的拳头,没让他挥出第二击:“分开,我只让你演示信息素攻击,没让你动手,54019号路骁,扣除5点平时分。”   路骁耸耸肩,颇为遗憾地放开秦文洲的衣领,语气“抱歉”:“不好意思,开场激动了些,秦同学你还能站起来吗?”   秦文洲快被这假到极点的“关心”气到吐血了,偏偏还得起来继续,捂住腹部,眼底怨毒几乎就要遮掩不住。   宋礼秋退出场内:“重新开始。”   话音刚落路骁又迅速消失在原地,逼近秦文洲却没有动手,只是压低了声音:“我大概还有三十多点平时分。”   秦文洲咬牙释放出信息素,语气隐含癫狂:“所以要告诉我你是因为不想被扣分才不对我动手吗?!”   路骁顿时露出一种仿佛在看傻子的怪异眼神:“不,我的意思是,我至少还可以再违规揍你五次,而你——”   琥珀眼瞳骤然摄出嗜血厉光。   “——又能抗住我几次?”   ……   ……   *   差不多了吧?   席昭在心中估算对比着。   不顾宋礼秋的阻拦扣分,路骁出手一次比一次凶狠,秦文洲不知为何也一直硬抗着,没有任何叫停的迹象。   然而无论是台上的激烈对抗还是台下的议论纷纷,都不能干扰黑眸里的淡漠冷静,席昭就如同一个与世界隔绝的幽灵,冷眼旁观着一切。   ——被“反派”当众“羞辱”到极点,一直和“反派”作对的“小龙套”终于迎来自己整个故事里最高光的“黑化环节”,对“反派”最后使了个大招就此结束戏份彻底下线。   席昭不过是让这些提前发生罢了。   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料进行,很准确,很顺利,   也略显无趣。 第11章 再度压制   《焚心逐爱》原有剧情中,秦文洲因路骁的缘故注意到了主角受,毫无疑问也被万人迷光环俘获,拜倒在主角受的牛仔裤下。   可彼时路骁虽然还没对主角受生出太多异样感情,但因药剂失控那一遭对人也是诸多关注,哪里容得下秦文洲掺合?在主角攻没有登场前,基本就是他和秦文洲等一众龙套炮灰为主角受不停争风吃醋的狗血戏码。   席昭把反派和主角受的“绝美相遇”蝴蝶掉了,连带着秦文洲现在也不认识主角受,不过抛开那些“你爱我我爱他”的牙酸,本质就是秦文洲少了一个对路骁动手“强刺激点”。   没关系,席昭替他补上了。   原著秦文洲有一次想请主角受周末约会,被路骁横插一手搅黄了,两人唇枪舌战一番,当天下午的军事训练课路骁又恰好被抽中,二话不说点名让秦文洲上台,秦文洲上来了,也不出意外被压倒性暴揍了,“黑化”进度条彻底拉满,隔天周末立刻就整了个大活。   现在是秦文洲想继续哄骗“席昭”解决流言,被路骁横插一手搅黄了,两人唇枪舌战一番……   嗯?等等,席昭忽然觉着有些诡异,他怎么好像把主角受的位置给占了?   算了,结果达成就好。   ……   格斗台上,秦文洲又一次被狠狠踹开,身前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几乎要幻化成咆哮兽鸣,一瞬间,他惊恐得都快忘记抵抗。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惊疑不定地抬头,只看见缠满特制绷带的左拳稳稳停在空中,琥珀色眼眸恣意一笑,路骁慢慢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差点忘了我只能用右手。”   不是嘲讽,胜似嘲讽。   这家伙是懂怎么把人气到破防的。   席昭想,或许还是有些不同,比如原著里的“反派”不觉得以等级压人有什么不对,更没有像眼前的路骁一样主动限制自己一条手臂。   眼前的少年足够自信,也足够嚣张。   天籁般的下课铃响起,解救了冷汗淋漓的秦文洲,也解救了路骁那岌岌可危的平时分。   宋礼秋最后布置一些训练任务就让兴奋的alpha们下课了,一部分人去扶秦文洲,还有一部分犹犹豫豫的,想凑过去和路骁交谈,又似乎顾忌着什么。   没太在意后续,席昭无声走出训练场,但很快就有人追了上来,他侧身一看,是路骁身边那个人高马大的跟班alpha。   “席昭、昭……”杨雨本打算叫名字,结果一对上幽深黑眸,被过肩摔的疼痛瞬间涌来,嘴巴一抽声音发虚地喊了声“哥”。   他“小昭哥”淡定如初,以眼神询问“什么事”,杨雨继续虚着:“就,就是老大让你待会再走,他有话要和你说……”   席昭没拒绝也没同意,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杨雨不敢拦,想想还是去找自己的舍友了——呜呜小夜子,他觉得以自己这点脑子实在护不住“陛下”啊。   ……   去卫生间洗了个手,顺路看见自动贩售机还刷了瓶矿泉水,等席昭再度回到训练场,里面的热潮已经全部褪去,灯光暗下,只有格斗台上一盏吊灯还在继续工作,隔离了观众注视,像是舞台之后的幕间区。   领口微微汗湿的少年坐在高台边缘,随意支起一条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汽水瓶子玩,他左臂绷带只解了一半,随着动作松松垮垮地搭在膝盖上,仿佛觅食结束,回到巢穴无聊甩尾巴的大猫。   或许是刚经过一场消耗,路骁的思绪有些发散,或许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每时每刻脑中本来就有无数不成逻辑的碎片念头,看席昭拧开矿泉水送到唇边,他莫名其妙怼了句:“我还以为是送给我喝的呢。”   席昭拧好瓶盖,瞥了眼路骁手中的汽水:“路同学应该不缺给你送水的人。”   人天性就是慕强的,别的不说,就说今天这场展示,路骁极好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此前他风评如何席昭不清楚,这节课过后,很多人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可能也认为自己怼得奇怪,路骁皱皱鼻子没继续呛声。   席昭:“之后秦文洲应该很快会对你再次动手,不出意外,还会用那种药剂。”   “为什么?”路骁低着头,“那种药剂他已经用过一次了,并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你怎么保证他不会换个手段?”   席昭笑了笑:“因为愤怒会吞噬人的理智。”   原著里,秦文洲不再使用那种药剂,席昭猜测,一是原主失败后他没了更好的利用人选,二是时间长了,他自己也冷静下来意识到那种药剂不妥。   但此刻离路骁被防护车带走也才不到一周,再加上今天这明晃晃的打脸,被怒火冲昏的脑子怎么还能冷静思考?   离场时,席昭注意到秦文洲额头血管凸起,灯光投射下的影子都近乎扭曲。   那是一个有着极高自尊心却无相匹实力的人,预测这种人的心理及反应,并不算什么难事。   席昭:“你只要多防备一些就能拿到证据,有把柄在手,他对你构不成麻烦。”   同样地,在这之后下手的动机也就很好调查了,解决好一切,他们的合作便正式结束。   自认该说的都已说完,该解释的也解释到位,想来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聊了,席昭准备离开。   “席昭。”   身后静静听着的少年忽然开口。   霎那间,他的气势又变了,不同于方才场上的张狂,路骁念出这两个字后甚至更加平静,沉沉尾调落进空荡场馆,溅起不可忽视的涟漪。   “其实我今天最想选的人是你。”   席昭脚步一顿,回头望来时,黑眸里的情绪终于有了细微变化。   路骁不紧不慢地解着绷带,露出紧实流畅的小臂,汗水顺着蜜色肌理流下,有种扑面而来的危险爆发力。   “以刚刚的情况,只要我说选你,不管你答不答应,都要给出些反应……”   而席昭也必然会成为关注的焦点,那就违背了他刻意维持原主人设以此保持低调的目的。   “秦文洲说白了也只能在暗中使点手段,就算不跟你合作,”路骁嗤笑一声,“我难道怕他?”   眼神越发深了几分,席昭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路骁顿了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明明有实力,过去却一直表现得好像谁都可以踩一脚,但现在,”琥珀眼瞳骤然从暗中抬起,透着毫不遮掩的戾意,“我要和你比一场。”   这是较之刚刚台上更加明显的挑衅,蠢蠢欲动,紧追不放。   与那无比浓烈的情绪对垒着,很意外,席昭心里竟没有多少“被威胁”的冷意,相反地,是一种有点奇异、有点被牵动的……趣味。   好像他在路边看见了一只挺有意思的小狗,反正也没事就停下来逗了几下,对方不太乖但被教训了后还是低头让摸,他觉得差不多要离开了,注意力撤离的那一瞬却又被挠了一爪。   这才知晓,原来不曾被驯服的疯狗,从来就不可能真正安分下去,他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反咬一口”,你稍有不慎,他就会抓准时机朝你亮出利爪。   更有意思的是,如果路骁真如他所说在刚刚的训练课上选了席昭,席昭对他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好说话,可就算接触不多,这人也有种野兽般的直觉,知道席昭的底线在哪,狂也有狂的分寸。   沉默几秒,席昭忽然笑了一声。   路骁下意识攥紧了掌心。   真不爽,明明他才是处于高处的那一个,对上幽深黑眸后依旧会有被缚住的错觉,好似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按在这张格斗台上动弹不得,或者被勾住腰腹狠狠拉下去,坠入某个暗不见底的深渊。   喉结滚动,舌尖压着犬齿也压制着血液里鼓噪的兴奋,路骁看见席昭往后退了一步,朝他微微勾唇。   “下来打。”   话音刚落,脑中某根神经瞬间崩断,路骁撑着高台边缘以恐怖的腕力直接翻了下来,落地的反冲力对他造不成任何阻拦,一步腾空朝席昭肩头挥出一拳。   不到半分钟,两人就过了十几招,两股强悍无比的alpha信息素也在空气中展开激烈对冲,一冷一热,互不相让。   又是一记重拳,这回席昭避也不避,两人距离被压缩到极点才骤然侧身挡住,同时膝盖狠狠撞在路骁腹部,路骁吃痛皱眉,席昭没给他挣脱节奏的机会,揪住衣领直接正面把人砸在了地上。   “嘭”地一声闷响,棕发少年嘴唇泛白,只觉后背的蝴蝶骨都要被撞碎了,脑子里竟然还能分心去想,这人看着没什么肌肉,下手可真是又黑又狠啊,都往最疼最要命的地方打。   但路骁也不是好惹的,偏头躲过席昭的落拳,就着这个姿势抬膝撞上席昭腰侧,本意是想制造空档让自己翻个身,不料席昭半点没被撼动,横起胳膊抵上他的喉咙,腰胯一压,硬生生把这点起伏压了回去,还顺手再往路骁肋骨补了一拳。   空气中的苦薄荷终于从平稳变得激烈,强势包围住龙舌兰酒的香气撞得它支离破碎。   路骁头昏脑胀,腰腹紧绷,一股难以言说的战栗从相撞的胯骨处窜上脊椎,最后一路直达头顶,卷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发红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水汽,下唇都被生生咬出一个明显齿印。   席昭垂眸看着身下这张桀骜又狼狈的脸,眼里翻涌着意味不明的诡谲。   他觉得,好像还不太够。   作为猎物,还不够慌乱,不够哀切,实在太不够了。   但是……   眼眸微敛,一些令人头皮发麻的东西又渐渐沉入黑眸眸底。   算了。   骨节分明的手掌卡住路骁下颚,逼他扬起头来,一颗不安滚动的喉骨就无助暴露在视野中。   微长发梢垂下,拂过脸颊时会带来细微痒意,席昭另一只胳膊撑在一旁,路骁满眼就只剩下那张过分蛊惑的脸,还有眼角血一般刺目的红色小痣,这个无法挣脱无法逃离的世界里,对方是唯一的光。   恍惚间,路骁竟从那双深邃眼眸中看见了另一个从未发现的自己。   喘息骤然变得更加异样急促。   低哑声音响在耳畔:“路同学,还打吗?”   慢慢地,训练场内都塞满了路骁的呼吸,良久良久之后,那双不驯的琥珀眼瞳终于认命似地闭上。   嘴角没什么意味地轻勾,席昭放开手,刚准备起身——   一股巨力迎面撞来,他一时不慎身形摇晃,接着腰腹一沉被路骁双腿跨坐在上面死死压住!   眉心微蹙,正准备把人从身上撕开,颤抖的手掌按上肩头,一个泛着热气的脑袋忽然沉沉抵上他的颈窝。   席昭动作一停。   “席昭……”路骁喘着粗气,压抑而沉重,几分坚定,几分偏执。   “这次是我输了……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赢你,一定赢你……”   紧贴的胸膛上,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强烈而有力,一声接着一声,烫着皮肉,如此鲜活,如此清晰。   时间在这一刻忽然失去了长短的感知,急促或缓慢都说不太分明。   席昭或许想了一些东西,或许什么都没想。   他慢慢收回手臂。   “——” 第12章 夜半访客   路骁比席昭稍矮一些,此刻又低着头,说话时的温度透过布料,带着些异样又奇怪的旖旎,不过这人可能半点都没意识到,胸膛一起一伏的,似乎还想说什么。   “老大!”   入口处的喊声打破这方寂静,杨雨领着另一个beta男生跑来,绕开alpha墙一样壮硕的身躯,beta上前一步,看清两人的姿势后笑容瞬间变得惊恐。   席昭余光一睨,只觉这位同学恨不得下一秒就掏出小手绢疯狂往路骁脸上擦拭,一边擦还要一边痛哭尖叫“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路骁撑起身体往旁边一翻,不知牵动到哪顿时疼得直抽气,见beta一脸“便秘”还有些纳闷:“你肚子疼啊?”   我心口疼!   beta僵硬扯着嘴角,连忙和杨雨来扶路骁:“老鱼不是说那什么姓秦的弱鸡的很吗?怎么老大你还搞成这样?”   路骁摆摆手表示不想多言,顺口介绍到:“徐子夜,也是我朋友,这席昭,新住我隔壁的那个。”   和心大的杨雨不同,路骁刚一开口beta就紧张起来,要知道,无关紧要的人他们老大理都不会理,更别说向他们介绍了,而且那个姓秦的是不是也和这位席昭同学有点矛盾?   无数念头闪过,beta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席昭只淡淡瞥过。   徐子夜,beta,也是反派身边忠心耿耿的小弟一枚,不过席昭读完感觉他更像是把路骁当成儿子,啊不,当成自家闺女了,任何靠近路骁的生物在他看来都是骑鬼火的黄毛。   原剧情里,路骁和主角受产生纠葛后徐子夜一度对主角受相当不满,贡献了很多“恶婆婆为难小白花”的戏码,比如非常经典的一句“你不就是图我老大的钱吗?我给你就是了”,当然最后也被主角受折服,灰溜溜地退场了。   要不说这故事足够狗血呢?“青春校园”“热血街区”“豪门恩怨”几个愿望一次满足。   “喂,”路骁揉着肋骨,“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疼成这样还真是一点都不记仇,席昭起身,拍拍衣摆的灰尘:“不了。”   说罢径直离开训练场。   修长背影远去,徐子夜试探着问:“老大,你们关系很好吗?不是都在传他好像不太正常吗?”   “你从哪里看出我们关系很好?”路骁皱眉,但想想还是解释到,“他也没有不正常,都是谣言别瞎传了,挺不尊重人的。”   更多的,路骁也没有再说了,不是不相信自己两个朋友,但秦文洲这事吧,感觉像是他和席昭之间的“秘密”,突然再拉别人进来,就有点……   说不出的奇怪。   ……   ……   *   是夜,席昭对照着答案给自己批改完试卷,从书架上抽出笔记本准备开始今天的记录,这是他的习惯,会把一天内发生的重要事件简单记录下来,后续不一定有用,也不一定会翻,但却能清楚捕捉到每一天流逝的痕迹。   一旁的课本被触动,悠悠掉下张纸片,把上面张牙舞爪的Q版小人等比例放大就是某位执着于跟他“决斗”的路姓同学。   席昭指尖一顿,带着热气的声音似乎又响在耳边。   ——“这次是我输了……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赢你,一定赢你……”   如果当时没有被打断,他会怎么回答?   席昭不清楚。   就如同他不清楚路骁过于浓烈的执着究竟从何而起,仅仅是因为没有赢过他吗?   不对,应该还有别的什么。   曾有人评价过席昭,说他对情绪有种敏锐的感知,无论是好是坏,他总能察觉到那些最为微妙的心理。   记忆里,头发花白的学者看过来,或许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平日严肃至极的皱纹也显出几分柔和,她说:“小昭,你太聪明了。”   少年嗤笑一声,反问到:“聪明不好吗?”   日暮晚霞似火,一群鸟儿冲天而起,顺着傍晚孤烟盘旋,逐渐只剩几个三维空间里坐标零散的点。   老人平静注视着窗外西坠的太阳,火红霞光朦胧了视线:“不是不好……”   “只是……”   砰砰砰——   敲门声打断回忆,黑眸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22:40,这个点上门,不是闹鬼就是真的有求于人。   把Q版路小骁夹进笔记本,席昭起身开门,夜晚楼道只剩几盏应急灯还开着,幽幽蓝光打在门外表情别扭的脸上,别说,真有几分恐怖片的氛围。   席昭挑眉:“有事?”   他隔壁那位邻居眼神飘忽,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对视,先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又理理没什么褶皱的衣摆,充分展现出,什么叫做“人在紧张时会显得特别忙碌”。   席昭也不急,索性靠在门框上就这么闲闲看他要忙到什么时候。   终于,小卷毛别别扭扭地开口了:“那个,我从阳台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应该没睡吧……”   “嗯,”席昭煞有介事地点头,“你提醒我了,明天我就去装遮光帘。”   路骁:……   咬咬牙,心说大不了就是被笑一笑吗?小爷我豁出去了!路骁闭着眼睛赴死般地问到:“那什么……你,你能帮我上个药吗?”   空气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确认自己没走错片场,席昭终于有些理解那天他让路骁帮忙拿箱子时对方是什么心情了,语气略显微妙:“你没去医务室看看?”   自己下手有多狠,席昭是最清楚不过的,从训练课结束到现在快四五个小时了吧,这人竟然都没有去上药,也真够能忍的。   路骁颇为烦躁地抓抓头发:“医务室的周老师和我家特助认识,我要去了,放月假回去又得被说……”   作为里斯克林知名好斗分子,路骁宿舍里怎么可能没有常备药物,当时打完他也没太在意,解决晚餐后还去跑了个步,等回宿舍洗澡,后知后觉才开始疼,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转身对镜子一看,好家伙,后背青一块紫一块就跟开染坊似的,还都是自己够不着的地方。   本想忍一忍明天再让杨雨徐子夜上药,结果往床上一躺,路骁差点没弹起来对月长嚎,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天,再这么下去他真担心自己明天起不来床。   能找谁帮忙呢?   A班那些学生第一个排除掉,大半夜也不好打扰其他楼栋的朋友,最后竟然只剩隔壁把他揍成这样的“新邻居”。   冲过来敲门时不觉有什么,等席昭让他进屋坐下自己去浴室洗手了,路骁才开始忐忑起来。   我是疯了吗?   隔着门板,浴室水流声有些模糊不清,路骁两眼发直,人还坐着,魂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房间是一个人的肖像,席昭宿舍就处处充满着一种令强迫症极度舒适的“规整感”,物品不多,但都按规律整齐排列着,路骁感觉这些东西都在看自己,甚至还能听到它们的严肃议论。   书桌上,锃光瓦亮的钢笔双手插腰,眉毛皱成麻花:“哦,我亲爱的球鞋哥哥,你看这小子是多么无礼呀,他凌乱的头发已经完全打破了我们的规律美感,我真想用我的帽子敲他的脑袋,让他好好学学规矩。”   入口处,朝向统一的鞋子赞同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睿智的钢笔弟弟,他衣角两边都没有保持对称,主人放他进来的那一刻我就想用我的鞋尖狠狠踢他的屁股了。”   路骁内心抓狂——啊啊啊啊啊!你们为什么要用翻译腔?!钢笔为什么会是球鞋的弟弟?!我为什么要来啊?!!   ……   擦干水渍,席昭出来就看见路骁满脸紧张地盯着自己的球鞋,他颇为奇怪地拍拍这人肩膀。   路骁一个激灵下意识大吼:“不要踢我的屁股!”   席昭:……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路骁:……………………   就,就很尴尬。   席昭慢慢收回手,语气复杂:“你已经,疼成这个样子了吗?”   都开始说胡话了。   路骁:我不是!我没有QAQ!   ……   再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席昭看傻子似的怜悯眼神,路骁欲哭无泪,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哒没事哒,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没!事!哒!   没再刺痛“傻子”脆弱的心灵,席昭打开路骁带来的药箱,黑眸从标签上扫过,下意识用上了去医院实习时的严厉口吻:“脱衣服。”   路骁浑身一僵,指尖都有些发麻。   见他没动,席昭以为是这小孩想起被揍时的惨状心里不太痛快,解释到:“我大概清楚你伤在哪,不脱衣服上药不方便。”   深吸一口气,路骁不声不响地脱掉T恤放在膝盖上,指尖蜷缩,皮肤接触到空气,明明不冷,他还是打了个寒颤。   没事的,就脱个衣服哈哈哈……   想说些什么,随便什么让气氛别那么尴尬,可紧咬的下唇却半点张不开口,棕发遮掩下的耳尖隐隐泛了点红。   席昭倒没注意,医学院解剖课上早就不知见了多少人体,尴尬是不可能尴尬的,“五花肉”和“好看一点的五花肉”说白了都是五花肉。   不过客观来讲,路骁身材不错,处于少年和青年间的模糊地带,肌肉线条流畅,向下收窄至腰部,青涩却不单薄,皮肤也是很健康的颜色,在灯光下闪着极有质感的细腻光泽。   此刻后背青青紫紫的,最严重的地方还是被席昭按着往地上砸的蝴蝶骨,肿了一大片,看着很是恐怖。   席昭:“你后来是不是还进行激烈运动也碰水了?”   “……嗯。”路骁莫名有些心虚。   把伤药倒在掌心揉开,席昭哼笑一声,遇见糟心病患的职业病发作:“倒是挺能忍的。”   说罢也不等路骁反应就按上最厉害的肿胀,他没打算“温柔”,掌心揉过,青紫边缘迅速晕出一圈深红,剧痛从神经末梢上炸开,路骁头皮发麻,闷哼一声差点没给跪了,这却还只是开头,随后挤压撕扯的灼烧感不断持续着,胳膊上的肌肉绷到了极致。   痛苦袭来,人的本能就是逃离,但身后手掌却早有预料似地按住肩头,像刺中猎物的长矛,将路骁死死定在原地。   药水渗开,完全预料不到下一个疼的地方会在哪,更让路骁慌乱的,是强烈痛感中竟慢慢混入一种电流涌过的颤栗,和纯粹的痛不同,那更偏向于酸麻,还带着微妙的痒,失控又无助。   汗水顺着背肌沟壑流下,流过脊椎,淌入两个漂亮的腰窝,黑眸淡淡掠过那颤抖不停的蝴蝶骨,席昭忽然生出点恶劣心思,像蝶翼上抖落的麟粉,或者枝头树梢闪动的微光,并不强烈,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指尖猝不及防变了力道,轻柔擦过一处化开的淤血,果不其然,身前痛吟中立刻染上了压抑呜咽——痛到极致的小兽迎来一记抚摸,却又害怕接下来是更加剧烈的疼。   “很痛?”语气戏谑又轻佻,黑眸涌过暗流。   路骁视线都模糊了,抽抽鼻子,嘴还硬着:“痛不痛……有本事你自己来试试啊,啊——!”   嘴硬的代价就是又被痛感狠狠抽过。   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然而越是疼痛,被注视的感觉就越发强烈,那种审视的,好似他只是件物品的冷淡目光,路骁说不清自己现在是羞耻还是别的什么,各种感觉混杂在一起,无法用任何理论知识描绘出来。   混沌之中,骨感修长的手指拂过颈侧,恰好按在跃动的血管上,像警告,又像猎人割断猎物喉管前最后一点温情安抚。   “别动。”   席昭忽然开口。   声音严厉,凝出零下几十度的冰刃,冰冷又锋利地穿透皮肉。   路骁浑身一震,躯体却不随理智,先他一步调动神经克制住了所有颤抖。   完了,他晕晕乎乎地想。   我就算疼死也不该来敲门的。 第13章 端倪初察   其实路骁从未觉得自己怕疼,以往磕磕绊绊的时候多了去了,尤其对alpha来说,流血破皮简直再正常不过,偏偏席昭有一种堪称恐怖的掌控力——训练场上,他知道什么样的“疼”能最快让人失去反抗念头,如今也清楚伤口承受的极值在哪,多一分会崩溃,少一分又留不住教训,游刃有余,漫不经心。   窒息与喘息都不由路骁自己控制。   窗外夏虫疯叫,额头热汗沁出,心脏收紧的那一瞬,他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的奔流。   一种惶恐拖拽住灵魂,将其慢慢牵引至悬崖边缘,恍惚晕眩,摇摇欲坠。   ……   ……   “好了,晾一晾,药油干了再穿衣服。”   上药途中看这人抖得厉害,席昭好心让他撑住了桌子,等洗净手上的药水,出来时路骁还是闷不吭声地趴在桌面,颈后渗着一层薄汗,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胳膊里,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席昭:“外力撞击导致的局部肿胀不利于血液循环,你拿来的药油必须要充分揉开才能发挥最大效用,不然明早起来会更疼。”   路骁没反应,瞧那惨兮兮的后背,莫名幻视耳朵尾巴全部耷拉下来的小狗,把自己缩成团子在角落里低声呜咽。   席昭看得好笑,但不为所动。   学医之后,他职业规划里第一个pass掉的就是儿科,因为清楚自己绝对没那个耐心去哄小孩,比如现在,某位同学正脆弱着,席昭也能毫不留情地伸手碰上那又热又肿的伤口。   “嗷!”   路骁瞬间吃痛弹起,琥珀眼瞳泛着水雾,抬头看过来,眼神满是控诉。   黑眸扫过轻微颤动的眼睫,少年眉眼依旧带着些戾意,但又没敢发作,配着额前湿漉漉的卷发,倒真有几分可怜。   又凶又怂。   席昭收回手,语气凉凉的:“别趴我桌上哭。”   “我才没哭呢……”路骁忍不住反驳,不是嘴硬,尽管声音沙哑了点,但他也不至于为这事痛哭,那多没面子啊。   “哦,”席昭随口应了声,开始收拾桌面的试卷资料,“现在药也已经上完了,路同学,你是不是该从我的椅子上移开,回你自己宿舍了?”   本打算起身,可一听这话路骁反而坐得更稳了,气呼呼的,很是一副“略略略~我就是不起来你还能把丢出去啊”的叛逆模样。   席昭心平气和,甚至想到这人后背现在肯定又疼又痒,痛感在神经末梢狂舞迪斯科,他都为这点幼稚的报复感到“心酸”。   “喜欢这张椅子,你就带回去好了。”反正他又不止一张。   路骁:……   我缺一张椅子吗?!!   挑衅被轻易掀过去,路骁摸摸鼻子,从刺痛中冷静下来,也感觉自己有点幼稚,眼神落到那些卷子上,遮掩似的换了个话题:“你是在准备分班大考吗?”   席昭没正面回答:“里斯克林的学生都在准备吧。”   神色一凝,路骁不禁皱眉:“你也想进A班?”   “不行吗?”   “切,”棕发少年翻了个白眼,“A班有什么好的,都是一群……”   后半句哼哼的声音太小,席昭没怎么听清,不过从路骁宁肯半夜来找把自己揍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也不去找同栋宿舍楼的A班学生帮忙,多少也能看出他对A班观感极差。   这就属于《焚心逐爱》没提及的内容了,原著只描写了这群高中生如何从三角恋量子纠缠到四角恋五角恋,至于学习,什么?狗血校园文的主角竟然还需要认真学习?一天24小时不都在“苦海翻起爱恨”吗?   席昭不想掺合狗血,ABO世界也有许多他从未涉及过的领域,他只能用更多时间去学习补充,眼下虽然还没有熄灭穿回原世界的期待,但席昭也必须做好永远留在这里的打算,而无论在哪,“知识与能力”都是自身立足的底气,因此他并不准备一直待在G班。   里斯克林奉行的是“精英教育”,优胜劣汰,胜者为王,席昭没兴趣去做规则的挑战者,自然也没理由不去冲击资源最优的A班。   不过,目光掠过一旁表情不爽的路骁,很难不想起秦文洲课上那句话。   ——“财力方面,我当然比不过路小少爷,毕竟我家还没有大气到能靠捐钱把我捐进A班。”   某些念头自脑中浮光掠影般闪过,席昭不欲深究,收拾好试卷正要二次赶人,结果扭头就对上一双莫名兴奋的琥珀眼瞳。   “咳咳,”路骁压住声音里的得意,“话说,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题目可以来问我啊。”好歹他铭牌上刻的是“A”,怎么也能教教G班吧。   “你让我,”席昭语气复杂,“问你?”   路骁颇为骄傲地挺起胸膛。   黑眸微眯,席·十六岁考入G大少年班·二十一岁拿下毕业证书准备攻读硕士·让一众同龄天才以头抢地痛哭破防·昭,在这一刻,终于感觉自己被挑衅到了。   好啊,那我就问你。   “温和”一笑,席昭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习题集,随手翻开有标记的一页,对路骁指了指其中一道生物题:“正好这里我就不太明白,路同学你不如给我讲一讲吧~”   路骁满脸自信,定睛一看——   【ABO分化时信息醇激增,与其合成密切相关的HDG-COA还原酶(HG酶)位于内质网膜,研究者在培养细胞CHO中表达了跨膜结构域融合了……右图(图3)为免疫印迹法检测的表达,下列说法正确的是(多选):】*   路骁:……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路骁揉揉眼睛,开始怀疑自己的语言理解能力,这写的是人话吗?   “生物……考这个……”他瞳孔颤抖,语气虚弱。   席昭优雅展示出习题集封面——《教材帮(高中生物)》,表情很是“诧异”:“这是第二单元的内容啊,路同学,你难道不会吗?还有这个判断omega细胞同源染色体的,哦,下一题简单些,患有红绿色盲的男性omega和正常女性alpha生下了一对beta男孩和omega女孩的异卵双胞胎……”   ——呵呵,六种性别基本背景下,他早发现这里普通高中生物的难度堪比他从前的生物竞赛了。   从没怎么在意过成绩的路同学双目无神,发自内心地喃喃到:“我们的生物学家真是伟大……”   闻声席昭神色很是“忧伤”:“你不教我了吗?”   路骁只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对话QAQ。   ……   哼笑一声把习题集放回书架,突然席昭端肃了表情,认真看向路骁:“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被严肃感染,路骁也凝起心神,敛住玩笑的想法。   两人对视,空气无形漫开些紧张,席昭微微吸气,语重心长:   “同学,穿件衣服吧,虽然都是alpha,但影响也不太好啊。”   路骁:………………   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光了大半天。   一抹红潮肉眼可见地从少年耳尖烧至脖颈,小卷毛手忙脚乱地套上T恤,狠瞪席昭一眼,满脸通红拔腿就跑!   席昭还没坐下,跑出门外的人又匆匆折返回来,再次狠瞪席昭一眼,真把坐过的椅子连同药箱一起搬走了。   气死你!   席昭:……   他看着空了一块的宿舍,听着隔壁恼羞成怒的摔门声,很想对某位同学这般“凶狠报复”说一句——   哇哦~你好棒棒哦~   ……   ……   关上门,另一个人带来的喧闹很快消散殆尽,席昭新搬了张椅子放在桌前,黑沉的夜晚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手按上桌沿,他的脸上已无任何表情。   室内各种陈设投下规律而对称的阴影,轮廓冷酷又锋利。   缓缓地,他抬起手掌,指尖轻轻摩挲着什么。   路骁拿来的药油没什么奇怪味道,此刻只残留着淡淡的草木香,还有……   黑眸眸光微沉。   ——那些异样热度以及剧烈心跳。   如果只是纯粹的疼痛,不该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阳台溅落轻响,走近一看,果然又是包裹着酒心巧克力的纸团,这回上面留下的是一串电话号码,角落里的Q版小人双手环胸,一脸傲娇地抬起下巴,头顶对话框里写着“记得加我”,四个大字还刻意被人描边加粗了。   夜风荡开轻笑,席昭把“傲娇小路”和“暴怒小路”放在一起,至于上面的联系方式,   他没有再分出任何目光。 第14章 意外之人   里斯克林放的是月假,但周末熬过下午两节课后学生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便闹起足以掀翻屋顶的热潮,老师叮嘱几句,很快也在一众期待的目光里放行了,社团活动、聊天逛街、体育锻炼……五年级还没进入高考的冲刺阶段,G班又向来佛系,没人想在教室度过休息时间。   除了席昭。   尚不算傍晚,窗外光线还很充足,黑发少年低着头,笔尖在试卷上飞速移动,并不受外界任何影响。   “欠债风波”的新闻视频还挂在学校的生活APP上,讨论热度依旧居高不下,当事人就跟自己待在同一间教室里,G班学生对席昭的态度绝对是畏惧大于好奇,平时别说叫他一起活动了,不得已路过附近时都恨不得让自己原地隐形。   就算私底下聊天,每每想到少年那副阴郁沉默的姿态,一群未成年高中生头皮也总有些凉嗖嗖的,感觉这人比鬼怪故事里的勾魂使还恐怖。   席昭对此还挺满意,免去多余人际交往,他可以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学习。   比如现在,如果有人能拿着答案在一旁比对,就会发现他不仅做题速度极快,正确率也是高得可怕。   又结束一张试卷,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计时,少年眉心微蹙,对自己不太满意。   他十六岁进入G大少年班,相当于要把三年高中的内容极限压缩进一年,那时每天醒来就是考试、听课、订正、考试,整整一年,没有一天的做题量低于普通高中高考冲刺阶段,梦里都在演算。   但毕竟也从那种高强度环境中脱离两年多了,无论手感还是思维方式都无法迅速回到巅峰状态。   还是得再训练一段时间啊。   席昭微微叹气,又拿出了一张新的卷子。   “你是在用速算法吗?”   温和询问传来,席昭抬头,才发现有过几次接触“地中海”主任正站在自己桌前,不知看了他多久。   主任姓“何”,任教科目就是数学,拿起一张席昭演算的稿纸,语气半是感慨半是欣慰:“你用得很熟练啊。”   “传统算法”是数学的基础,可以解决加减乘除所有运算情况,但缺点在于进行繁琐或者数目较大的运算时需要重复进位,步骤一多,耗费精力也容易出错,“速算法”则是利用数与数之间的特殊关系进行较快的加减乘除,简化计算过程,从而提高计算的速度和准确性。   不过这东西虽然听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入门时一堆速算法则就能劝退不少人,后续如果没有大量练习基本也是两眼抓瞎,至少在何主任的印象里,只有A班几个学生用得还算可以。   “你是自己学的吗?”何主任问。   自己学的吗?   ——“一个小时,算不完这些题,你今天的晚饭就取消了。”   浮尘飞扬的小房间内,少年坐在椅子上,抬头只能望见那人点点星白的头发,还有嘴角两道深深凹陷的法令纹,严厉话语是无法挣脱的禁令,将他牢牢缚在成山成堆的稿纸间。   眸光微敛,席昭想,也算是他自己学的吧,憋着一口气要向那个人证明,她困不住他。   ……   看席昭点头,何主任没有再多问,认真指点了几个地方,越是翻看席昭练习的试卷,眼中就越是惊异:“你这个水平……之前的考试不该是那个成绩啊?”   这种分数,就算不在A班,也不至于考成G班吊车尾吧?   对此,席昭早有回答准备:“之前被其他事情打扰,现在没了。”   何主任立刻想起这孩子撒出去的四十多万,都不用席昭多说,他自己就补足了所有细节——天呐!这不就是现实版被埋没的天才吗?果然天才的性格都有些古怪,需要一些刺激,小宇宙才能蹭蹭爆发啊!   慧眼识珠的何主任甚感欣慰。   “好好准备分班考,还有很快要举办的数学竞赛,老师看你也很有机会,”放下稿纸,他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怜爱,“其他事情就交给老师处理,什么也不用担心。”   黑眸闪过一丝笑意,却分毫未及眼底,席昭想,今天过后,秦文洲估计又要被接连叫去谈话了。   “还有啊,我看你这些试卷有的题型都已经过时了,这样,你拿手机加一下老师,我给你一份清单,对照着去学校外面的书城买资料就行。”   席昭欣然应允。   他所计划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绝不会出现偏差。   ……   ……   *   砰!   游戏城里,篮球准确投入球框,屏幕上的记分已经累积到恐怖的“62”,因为用力过猛,还砸飞了底下另一颗篮球,橙色闪电窜过眼前,一旁的杨雨险些没有拦住。   “老大,你心情不好啊?”徐子夜一边问一边接着往路骁手里递球。   “没有。”   满脸不爽地站在投篮机前,路骁随手一抛,又一个漂亮的空心篮,记分也跳到“63”。   出来玩自然不好穿着校服,他索性把外套系在腰上,里面只剩件白色无袖,游戏城里冷气很足,但投了大半个小时的篮球,肌理流畅的小臂上还是出了层薄汗,抬手时下颚微微扬起,琥珀眼眸厉光一凝,不良画风太强,基本上没人敢往这靠近。   徐子夜心说这还不是心情不好?明明都快爆炸了,给路骁递了瓶矿泉水,他的眼神越发“慈爱”起来:“先喝点水吧,咱也玩这么久了。”   凝着水珠的瓶子被接过,冰水入喉,心里那点火气却半点没被浇灭,路骁拧紧瓶盖,越想越不理解,忍不住朝身边两个小弟发问:“你们说,一个人,一个和你关系不算太好,但也有点交集的人,你为了方便交流给了他联系方式,但那个人不愿意加你,他会是怎么想的啊?”   alpha体质强悍,一晚上过去,路骁后背已经没那么疼了,但昨晚他等到凌晨一点也没等到那个“好友申请”的小红点,没事,他告诉自己应该是太晚了,隔壁那家伙睡了。   早晨起床睁眼打开手机——没事,他告诉自己应该是太早了,隔壁那家伙还没起。   上午上课——没事,他告诉自己上课嘛,玩手机的确不太好。   中午吃饭——没事……   路骁沉默了。   他寻思自己和某人的关系虽然算不上生死之交,但也不至于连个好友位都不配拥有吧?   不就是搬了张椅子走吗?   棕发少年又愤愤投出一记篮球。   ——小气鬼,我还给你就是了!   “咳咳,”深谙“顺毛之道”的徐子夜斟酌着用词,“也许是太忙忘记了呢?或者用‘意念’加了呢?比如有时候老鱼给我发消息,我看完后以为自己回了就没管,但其实压根就没回复……”   路骁动作稍顿,有些别扭但又忍不住确认,语气一软,眼神闪烁:“真的会有这种情况啊?”   “当然!”徐子夜立刻拔高声音,“都主动给联系方式了,礼貌起见高低也得加一个吧?”   一旁杨雨也跟着附和点头:“除非对方压根就不想理我。”   路骁:……   徐子夜:……   beta捂住额头,满脸不忍直视。   果不其然,才刚明媚一点的路骁神经又垮起个不好惹的丧气脸,用力投出手中篮球,好似眼前的不是篮球框,而是某人似笑非笑的脸。   可要不总说“心理阴影”是难以战胜的呢,他才生出这个想法,手腕就下意识抖了抖,篮球瞬间偏离轨道没能砸中球框——或者说,某位同学刻意隐在暗中的脸。   那颗心烦意乱的球狠狠砸上墙面然后向外弹出,路骁抬手去拦,但还是慢了一步,一道弧线划过空中,砸中一旁娃娃机前的男生。   那人闷哼一声,捂着脑袋半蹲下身体,路骁立刻变了脸色,带着杨雨徐子夜跑过去查看情况。   “同学,你没事吧?”   男生眼角已经泛出泪花,闻声却还是摇摇头,抬眼去看路骁。   一瞬间,好似有猛烈的山风从身旁呼啸而过,灵魂震颤,在这幅躯壳中撞出经久不绝的回声。   耳边所有杂音悉数按下暂停,世界都被远远抛在身后。   那是一种源自基因的吸引。   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宿命。   是alpha的对omega的本能。   偏偏所有感知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靠近”时,路骁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向后退了一步。   眼神警惕。   ……   与此同时,来到书城购买资料席昭指尖一顿,若有所感地看了看一旁相连的游戏城。   好像……   有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第15章 小熊气球   器材室那一遭太刻骨铭心,以至于现在一有不对路骁就怀疑是不是有人给自己下药了,直到alpha的信息素感知模糊传来,他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个omega。   ——还是和自己信息素匹配度极高的omega。   柏拉图在《会饮篇》中提到过一种“球体人”理论,说从前世界上的人长得像一个圆球,所有器官都是现在的两倍,神明为了削弱人类的力量便将他们从中劈成两半,被迫分开的任何一半终其一生都会执着于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alpha和omega好似天生就是为这个理论而生,造物主以其不可捉摸的玄妙手段,拨弄着微小巧合与偶然奇迹,将“命运”二字牢牢铭刻进基因,让他们只要在彼此视线中出现,就仿佛看见自我灵魂的投影,心甘情愿地沉溺进去。   没有alpha和omega能抗拒AO之间的信息素吸引,天性本能皆是如此。   路骁打量过这人校服上的学生铭牌——   【D班-方时桉】   omega大多娇小可爱,眼前虽然是个男生,但也属于纤细漂亮的类型,很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更别说此刻一副眼角含泪又强撑坚强的模样,beta看了都忍不住软下目光。   自己的错,路骁不会逃,因此尽管内心莫名烦躁,他还是负责任地说:“如果很难受,我可以送你去医院看看。”   “没事,我缓缓就好。”omega擦擦眼角泪花,手掌移开,额头被砸的地方有些泛红,但看起来不算严重,“可以扶我一下吗?”   路骁便拉住他的手肘将男生从地上扶了起来,靠近之时,一丝甜香飘过鼻尖,琥珀眼眸隐秘瞥过一旁同为alpha的杨雨,却见对方并无任何反应。   心下一沉,不用去医院检测,路骁就能确定自己和眼前这个omega的信息素匹配度绝对超过了70%。   当前社会的主流观点是,AO之间信息素匹配度越高,alpha和omega就越容易对彼此生出好感,因此大家也普遍推崇高匹配度的AO结合,甚至早年间匹配度超过95%就会被称为“天作之合”然后强制匹配……   不过扶稳男生站好,路骁反而更往后退了退,看着像是保持礼貌,实际上是为了收敛自身那股警惕气息——或许是先入为主的防备印象,高匹配度的感知越强,他就越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连带着对眼前的omega也警惕起来。   路骁不说话,以他为首的徐子夜和杨雨更不好说什么,方时桉又还在缓神,气氛逐渐有些尴尬。   “小桉!”   远处响起呼喊,路骁一听这声脑袋就疼。   一个omega女生跑来,学生铭牌明晃晃刻着字母“A”,她一看路骁也在这里,精致小脸上顿时显出几分讥讽敌意。   “路骁,你怎么在这?”女孩说着挡在方时桉面前,语气更加不善,“你是不是欺负新同学了?”   路骁还没回答,杨雨就上前一步,徐子夜也忍不了了:“闫大小姐,你能不能先搞清楚状况,上来就给人扣帽子是什么习惯?”   女孩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们三个在里斯克林是什么样子,还用得着我来扣帽子?怎么,被我说中了,狗腿子恼羞成怒就跳出来护主了?”   路骁听着脸色也冷了,顶级alpha就算不刻意外放气势,压迫感也极强。   示意徐子夜回来,少年声音不耐:“闫洛洛,不小心砸到你的朋友是我不对,但不代表你就可以侮辱我的朋友,反正我都这样了,那再加条打女生的‘罪名’也没什么问题吧?”   没想到一个alpha会把威胁说得那么直白,女孩眼里闪过一丝畏惧,但很快又强硬起来:“这里可是有监控的,不怕被学校记大过或者被稽查司带走管教你就来啊!”   “呵,”路骁嗤笑一声,嚣张挑衅至极,“我都‘恶霸’了还怕这些?又不是没去过稽查司,大小姐,以后说话先过过脑子吧。”说着也不管闫洛洛发白的脸,目光转向她挡在后方的omega,按捺住眼底戾意,“你既然没什么事,我也已经道歉了,后续要还有问题就再来A班找我吧,走了。”   说罢拍起那个该死的篮球,转身带着徐子夜和杨雨离开了这里。   三人背影远去,闫洛洛这才狠狠松下一口气,看着omega泛红的额角,心情依旧不忿:“真过分,小桉你以后见到他们三个记得离远一些哦,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少年桀骜的脸,还有临走时那凌厉一眼依稀残留在视网膜上,色彩浓烈到张狂,方时桉有些好奇:“那个,就是路骁?”   “对,”闫洛洛表情晦气,“那个打架逃课什么都干,明明成绩烂到极点,硬是靠着家里捐钱赖在A班的混子,稽查司的少管所知道吧?他去过好几次呢,最严重的一次他都敢——”   不知想到什么,闫洛洛语气一顿,颇为忌惮地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你刚转学过来,有些事不太清楚,反正记得离他远一点就行,那就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   方时桉虽然在D班,但周五军事训练课omega都是一起上的,闫洛洛很喜欢这个转学过来的朋友,见他点头表示记住自己的话了,这才笑着挽起对方手臂继续去玩了。   “走吧走吧!这里可大了,隔壁还有家书城呢,我再带你逛逛!”   游戏城里人来人往,几人分开后也朝不同方向走去,如无意外,大概率不会再遇上,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一双隐含怨恨的眼睛正站在高一层的栏杆之后,将这场冲突从头到尾都尽收眼底。   ……   ……   从里斯克林出发,骑十分钟左右的单车或者坐五站专线公交就能看到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这里有一家大型综合商场,旁边则是市里第三大的书城,两栋建筑通过人行天桥相连,来往很是方便。   里斯克林校规森严,如果不想惊动家中父上母上,未成年高中生能去的地方其实不多,所以一到周末下午,商业街中便会多出许多脱了校服,但眼神仍旧难掩愚蠢清澈的学生仔。   经过刚才糟心事,三人也没了继续玩乐的心思,商量着是去吃点东西,还是去隔壁书城看看有没有新上的漫画或周边。   和怒火未消的徐子夜杨雨不同,路骁神色相当平静,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里,少年眉眼凌厉,窄腰长腿,随意走在路上就是一道风景。   徐子夜忍不住嘟囔:“老大你也别太在意,他们什么都不清楚,就知道乱说。”   “我怎么可能在意?”路骁哼笑,深深吸气,眼底浮现一抹“沧桑”,“英雄总是不被理解的,所以才如此孤独寂寞啊。”   “老大!”   俩小弟大为动容,“深情”呼喊,三人互相看看,这一刻,他们“超新星正义联盟”的群名好像更加耀眼了。   是啊!这算什么?些许风霜罢了!   一种名为“中二之魂”的精神在心底熊熊燃烧,有这种神秘力量加持,就算全世界的冷雨都朝他们淋下,他们也能在雨中微笑坚定地说——我!不!在!乎!   哈!哈!哈!   抹抹眼角感动的泪水,徐子夜提议:“那不如我们去吃火锅吧,只有热辣滚烫的火锅才能配得上——诶?老,老大?”   说着说着徐子夜就发现自家老大不见了,左找找右找找,直到杨雨扯了扯他的衣角,才发现路骁突然蹲下躲到了一个柜台后面。   刚刚还拽得四海八荒唯我独尊,好像一个人就能干翻整家商场的“路老大”,现在狗狗祟祟探着脑袋,浑身上下写着“心虚”两个大字。   见俩小弟满脸错愕,路骁连忙使眼色让他们就近隐蔽,探出头又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还没三秒又迅速缩了回来。   徐子夜欲言又止。   您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吧?   心中有些猜测,他也朝那个方向望去。   那边是一处休闲阶梯区,宽敞台阶上坐着许多阅读书籍或享用晚餐的人,最顶上一级的角落区域里,黑发少年正闲闲着翻动书页,或许是过长刘海不太方便,他给自己配了副黑框眼镜,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上表情,但那股出尘气质却也能让他与人群轻易隔出界限。   路骁左右看看,不知找到了什么眼前一亮,扭头一句“你们先去订位子”,说完就迈开长腿跑远了。   徐子夜杨雨面面相觑,显然也都认出了那是谁,但是……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人改了发型没穿校服还多戴了副眼镜,您对他得印象深刻到什么地步才能一眼就认出来啊?   ……   ……   *   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   书籍是伟大的天才留给人类的遗产,纵然有原主的记忆帮忙,席昭也需要从各种渠道补充更多知识。   他脑中真真切切有两份记忆,是两段完全不同的人生,而就目前来说,席昭更愿意把前一份当作塑造自身性格的“范本”,原主的记忆更像一个庞大的数据库,稍显特殊的是,这些数据和信息让他更有“代入感”罢了。   把思绪从手里这本《ABO起源史》中抽离,席昭揉揉眉心,难得也有几分疲惫。   【碎片化的阅读对构建完整知识体系用处不大,只有去深入研究,去读那些“晦涩”的“大部头”,才能对事物本质有清晰认知。】   呵呵,这又是谁教的?   他都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那些话还深深根植在灵魂之上,换了一个世界都还在影响他的行为。   耳边嘈杂,还有一些孩子的欢笑,或许是遇上了什么开心的事吧。   黑眸越发暗沉,他并没有刻意为之,浑身溢出的疏离冷气也在周遭清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翻开一旁的笔记本,正打算整理整理脉络,肩头忽然被某种毛茸触感的东西拍了拍。   席昭几乎下意识就想掀翻那个东西,黑幽眸底是未曾遮掩的阴鸷躁戾,红色小痣诡艳到极致,危险亦成吸引。   瞳眸微眯,他扭头看去——   夏日暖风嬉闹而过,一堆五颜六色的气球便悠悠晃在眼前,像梦里的彩色泡泡,轻柔摇落了黄昏。   想来那些孩子刚刚就是为这个兴奋。   一只棕色小熊从气球后面探出,脸上还挂着蠢兮兮的笑容。   这画面割裂感太强,席昭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然后,那只小熊慢慢朝他凑近——   玩偶头套里幽幽吐出一句:“你为什么不加我?”   席昭:……   同学,你未免有点吓人了。 第16章 所谓命运   小熊玩偶很可爱,但会说话的就不那么可爱,会说话还会“威胁”人的,更直接成惊悚恐怖片了。   席昭就看这只“小熊”拎着一捆气球在自己身边坐下,声音隔着头套有些发闷,但阻挡不了他碎碎念里透露出的郁闷。   “你是没有看到我给你的纸条吗?上面是我的号码,反正都合作了加个好友不更方便联系吗?我全网号码通用的,而且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少主动给别人联系方式诶吧啦吧啦吧啦……”   额角微痛,他有点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要用这种形象出场了——隔着一层玩偶服既能避免对视,也能挡住自己的表情,这哪里是戴上面具,明明是脱下面具开始放飞自我了。   前排几个小孩不停朝这边望来,眼里充满了对席昭可以一个人“霸占”整只小熊的羡慕,席昭真想把这福气送给他们。   他出门特意戴了副眼镜就是不想引人注目,现在好了,有这个“标志物”在,他已经是全场最耀眼的灯球。   拿出手机,指纹解锁,打开APP递到“幽怨小熊”眼前,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席昭面无表情地丢下三个字:   “自己加。”   “小熊”愣了,“小熊”乐了。   得意哼哼几声,路骁把气球绑在一旁的栏杆上,摘下头套脱掉熊爪,开始往搜索框输自己的号码。   席昭看他湿漉漉黏在额前的刘海,觉着言语有时候也挺苍白无力的,吐槽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   新加的好友,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人头,昵称就简单直白的字母“Z”,路骁下意识点进朋友圈看了看,果不其然也是一片空白。   对比偶尔高兴了,一天就猛发十几条的自己,被“高冷”到的路骁莫名想去删一些“黑历史”。   不过,席昭会去翻别人的朋友圈吗?这个动作放他身上也太违和了吧……   思绪滑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追问:“那你昨晚为什么不加我?”   拿回手机,黑眸便落回了手中书本,席昭语气平淡,没什么特殊意味:   “麻烦。”   路骁怔了怔。   虽然没有更多解释,但他好像也读懂了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因为觉得加了会是个“麻烦”,所以不做理会,但现在他都直接过来问了,如果不加,应对起来会更麻烦,还不如遂了他的愿。   总而言之,席昭对此或许有些在意,但也没那么在意。   至少不像他一样反复纠结,最后还搞出这种阵仗。   看着好友列表里新多出的头像,明明目的已经达到了,路骁却似乎并不是那么开心。   脚边的小熊头套还在蠢兮兮地笑着,不管面对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忽然又想戴上了。   ……   一手胳膊肘支着下巴,少年凌厉眉眼敛了笑,无端多出几分心烦意乱,戾气也渐渐漫上指尖,不成章法地敲击着膝盖。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可以看见席昭轮廓立体的侧脸,路骁发现这人其实很少完全抬起眼皮,看人时视线也是自上而下扫来,所以才总显出一种慵懒的感觉,此刻黑框眼镜架在高挺鼻梁上,冲淡了皮相的蛊惑,却又化作一种更加深沉的气场。   白炽灯光洒落,于锁骨处打下一片深邃的影,翻书时小臂抬起,流畅肌肉微微发力,书卷气下是遮掩不住的浓郁侵略感。   ——很矛盾,但在席昭身上又莫名统一。   说不出的郁气冲撞在胸膛里,路骁弹了弹舌根,弹出一声清脆的响,像是要通过这声不太礼貌的动静,把那股郁气也释放出去。   黑眸被惊动,分出一眼朝这望了望,虽然很快又投入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但路骁胸口好似就没那么堵了。   “喂,”他朝席昭手中的笔记本挑了挑下巴,“出来玩还这么用功,你就那么想考进A班啊?”   “不算很想,”席昭平静无波地说,“你就当我不允许试卷上出现我不会的题吧。”   路骁差点没稳住身形从台阶上摔下去。   这人的语气太自然了,简直就像在陈述某种事实,听得他肃然起敬——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他哪里狂了?听听,听听,这才是真的张狂。   席·真狂人·昭一边翻书一边整理笔记,被古怪又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忽然皱起了眉:“收好你的信息素。”   “啊?”路骁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一缕薄荷冷香撞上神经,属于alpha的反击本能被唤醒,他才发现自己的信息素竟然早就不自觉缠绕在席昭身侧,满满都是“攻击”的信号。   琥珀眼眸闪过一丝茫然,但路骁还是迅速控制住,空气中的龙舌兰酒香淡去,身体里的异样躁动也终于清晰起来。   “我……”   “你今天遇到谁了?”席昭打断他的无措。   路骁一时语塞,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广泛,从学生到老师,熟悉的陌生的,他一天不知要遇见多少人,可席昭问出口的那一瞬,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那场才过去不久的冲突。   他不太确定地答:“一个……omega?”   席昭指尖一顿,但很快就恢复自然,声音没有任何异常:“和你匹配度很高吗?”   “应该……是吧,他用了阻隔贴,但我好像还是能隐隐闻到他的信息素……”   ——那就没错。   “那就没错,”席昭合上笔记,低头之时,表情莫测,“你易感期才结束不久,这个时候遇上高匹配度的omega,是容易出现轻微信息素失控的症状。”   黑眸看来,嘴角轻勾了下:   “对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莫名地,路骁心头有些奇怪,但思索一番,他还是回答了。   “我看他学生铭牌上好像写着是叫……方,方时桉?”   ——那就彻底对上了。   方时桉,顶级omega,里斯克林五年级转学生,亦是《焚心逐爱》里被全世界偏爱万人迷主角受。   对上依旧茫然的琥珀眼瞳,席昭眸底笑意愈深,却半点看不清真实情绪。   ——更是让反派男二为之疯狂一生的求而不得。   席昭不太好说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有点惊讶,有点好笑,还有一点“果然如此”的感慨。   “穿书”这事本来就很不科学,所以他从没有轻视《焚心逐爱》的原剧情,但要说把它当成什么“天道命书”,对它“敬畏”甚至于“畏惧”,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席昭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扰乱了“反派”和“主角受”的相遇,甚至敢明目张胆地用剧情信息来对付秦文洲。   呵呵,如果真有什么“蝴蝶效应”或者“改变剧情的惩罚”,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就该出现了。   之后这些信息到了他的手中,不过就是一些“可用性”有待估量的工具罢了。   果不其然,路骁没有认识方时桉,连带着原剧情里本该和他争风吃醋的秦文洲也不认识主角受,甚至原本会因这一切在里斯克林成为“名人”的主角受方时桉,现在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转学生。   席昭做事从来都不会“想当然”,他对此后的发展有两种猜测,一是彻底脱离原著,这样最好,他这个“炮灰”也就百分之百不会再被牵扯进去。   二是所有关键剧情都会在将来以另一种形式发生。   眼下路骁和方时桉的相识,就隐隐应和了第二种猜测。   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席昭耳边响起,无形之手于虚空中编排着,告诉他,既定命运是不会因微小偏差而改变的。   你需要敬畏命运,知道自己的极限。   更需要明白,这世间多的是人力不可触及之处。   比如这个世界里,alpha和omega无法抗拒的本能吸引。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么?   ……   起身拍了拍衣摆灰尘,居高临下,席昭打量着眉眼桀骜的少年,冷淡目光中,有着细微戏谑轻佻。   他的影自脚下侵袭漫来,目光相接,黑眸掠过路骁抿起的嘴角,少年青涩的喉结不安滚动几下,人偶服里闷久了,布料轻薄的白色无袖黏在腹肌上,任何紧绷,包括胸膛的一起一伏都看得无比清楚。   席昭审视着,像一个冷酷无情的拍卖师在评估一件藏品的价值,那眼神不算毫无感情,却更谈不上有感情。   路骁喉咙紧缩,掌心沁出一层热汗,眼皮不自觉地轻颤,眼睫也随之抖动,被这种眼神看着,一种难耐的焦灼逐渐从胸腔绷紧至小腹,呼吸都变得沉重。   眼前的人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好似笼罩着一层薄雾,伸手才知多么难以读懂。   窒息般的错觉中,路骁半点不敢去想自己会不会露出什么异样表情。   “怎,怎么了?”他率先从对视中败退,勉强撑住正常语气。   莫约静了几秒,席昭忽然俯身,指尖凉意随着薄荷冷香一同袭来,路骁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心脏鼓噪到疼痛。   看着那双琥珀眼瞳里遮掩不住的慌乱,席昭轻笑一声,语气难辨喜怒:“没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   ——随即从对方肩头捻走一根从玩偶服里掉出的碎线头。   良久良久,思绪被搅成浆糊的人才缓缓吐出一声满是疑惑的“啊”。   席昭却不再解释,只轻轻拂过指尖。   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让我思考,如果关键剧情不会改变,那身为“炮灰”的我,要如何将会对我造成最大威胁的“反派”,也就是你,还未成为后期那个疯狂又强大的你——   彻底扼杀在弱小之时。   ……   ……   或者——   抬眼看过仍旧满脸疑惑的路骁,黑眸眸底翻涌起近乎诡异的暗色,像迷蒙雾霭,一点一滴,一滴一点,轻轻淌过月下暗河。   又危险,又恶劣。   ——你会给我一个更好的破局方式? 第17章 偏离剧情   路骁还了人偶服和气球,回来时席昭也已经准备走了。   “那个,我朋友在火锅店拿了号,你待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餐?”   本以为又会得到和上次一样的拒绝,但席昭思索片刻竟然同意了,只说自己要先去洗手间,路骁点头,冷冷酷酷地,表示自己就在这里等。   等那道修长身影彻底没入人流,“酷哥”深深吸气,立刻拿出手机啪啪打字。   -   【超新星正义联盟(3)】   lululululu:快快快!加个位置,我待会再带个人来!   AAA老杨专业杀鱼:谁啊?我未来大嫂吗?   【“AAA老杨专业杀鱼”已被踢出群聊】   -   火锅店里,人高马大的alpha盯着手机委委屈屈,徐子夜拍拍他的肩膀,满是语重心长:“乖,老鱼你有时候还是不说话比较好,打字也不要。”   我怕老大把你揍个半死,我来不及叫救护车啊。   重新把杨雨拉回“正义联盟”,看那边路骁说等人齐了再点菜,徐子夜的表情略显复杂。   幼儿园里尿过床,小学逃课翻过墙,他和路骁也算从小认识到大了,还是第一次见路骁对一个人的态度……这么矛盾。   说他把那位席同学当朋友吧,路骁立刻炸毛,不停重申他们关系很差。   但真要说关系很差吧,杨雨追七年级的omega学姐时都没像路骁对席昭那么热切关注过。   有关“G班席昭”的种种传言在脑子里来回播放,beta喝了口可乐,目光隐含忧虑,忽然眼神一凝,他紧紧盯住了对面商场某个地方。   那是……   “老鱼你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也不等杨雨发问,徐子夜迅速冲出火锅店,跑了一段距离才发现自己手机没拿,刚想折返回去,一阵尖锐警报顿时从头顶炸开。   凌厉寒芒自眼底闪过,路骁瞬间盯住了警报传来的方向,犹如某种防备性极强的肉食性野兽。   【各位顾客朋友请勿惊慌,C区三楼5D影院因工作人员操作失误不慎起火,现已被安保人员初步控制,附近的顾客请在安保指挥下有序撤离,若有alpha在场,请多帮助身边的omega和beta……】   5D影院,那不是他们之前路过的地方么?   路骁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播报声后,周围骚乱安定了不少,很有就有一群人在商场安保的围绕下从安全通道中走出,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前方一个omega女孩正焦急抓着安保胳膊试图往回冲。   “我朋友还在里面!他还没有出来啊!”   “同学,你不要冲动,消防很快就来了……”   闫洛洛双眼通红,头发乱七八糟的,哪里还有半点高傲大小姐的模样?但任凭她怎么哭嚎,眼前的beta安保都纹丝不动,坚决不让她回到三楼。   “怎么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女孩扭头一看,棕发少年皱着眉,浑身还是那股“不好惹”的刺头气势,可对此刻的闫洛洛而言无异于救命稻草。   “路骁!小桉还在那里面没有出来!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他一个人去买饮料……”   女孩做了美甲的长指甲抓得胳膊生疼,但路骁没有甩开近乎崩溃的闫洛洛,而是从她混乱的讲述中慢慢理清了经过。   “5D影院”有很多影厅,闫洛洛和方时桉打算多玩几场,所以结束后并没有立即离开,方时桉去里面的自助售卖机给两人买水了,闫洛洛便在下一场的影厅门口前等着,偏偏就是这时响起了警报,影院里的顾客瞬间裹挟着她冲了出来,等走到空旷地带,她才发现方时桉还留在里面。   消防应急系统有及时启动,但不知为何影院里弥漫的烟雾还是格外浓郁,商场安保又都是beta,没有alpha的身体素质和感知力,谁也不敢就这样贸贸然地冲进去。   路骁没有犹豫什么:“他大概会在哪个地方?我去找他。”   闻声闫洛洛和安保同时一愣,beta安保首先反驳:“同学,这不行,太危险了,你——”   路骁随即点开手机相册里的某张照片递至安保眼前,那个鲜明的标志映入视网膜,安保脸上的表情显然迟疑起来。   由着他对比信息,路骁语气相当冷静:“最近的消防车赶来这里大概需要二十分钟,被困住的是个omega,看你们描述,那里面的烟雾浓度很高,如果不及时救援,很可能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我是alpha,这个应该能证明我的实力,就算无法将他完好带出,我也有把握保证自己的安全。”   安保有点被说动了。   路骁最后给了颗定心丸:“而且这里有很多人可以证明,这属于我的自发行为,与你们商场无关。”   一旁闫洛洛已经说不出话了,愣愣看着路骁和安保确认影院的内部构造,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涌出,各种情绪冲撞在胸膛里,酸涩到无以复加。   “路骁……”下唇咬得生疼,她失神喃喃着,“谢谢你……”   少年只随意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安全通道。   曾对他人一句又一句恶语讥讽,此刻统统化为利刃刺进自己的心脏,闫洛洛脱力般地蹲下身来,将脸埋在胳膊间崩溃大哭。   “谢谢……”   ……   ……   如安保所说,三楼影院烟雾异常浓郁,几乎看不清里面任何设施,路骁慢慢放缓呼吸频率,用打湿的外套捂住口鼻,弯腰冲了进去。   等穿过外层烟雾圈,那种异常就越发明显,这里的烟雾……似乎并不是全由燃烧造成的,至少给路骁带来的灼烧和呛鼻感都没有想象中强烈。   但此刻也不好思考太多,路骁以救人为先,只能压下心头疑惑,按闫洛洛和安保的描述朝自助贩卖机的位置摸去。   这种环境下,beta无法视物,omega甚至无力行走,他却可以精准避开所有障碍,连脚步都没有乱过,alpha强悍的身体机能在此刻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拐过回廊,一声闷哼忽然自某个紧闭的影厅内飘出,那动静还不及路骁的脚步声响,可他依旧敏锐捕捉到了,少年身形一变,迅速朝那扇大门奔去。   按上影厅扶手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猛烈冲上心头,这是近乎原始兽类的直觉,路骁浑身上下所有细胞都漫出针扎般的刺痛,以此传递给大脑“危险”的信号。   微微一顿,但不到半秒,他还是按下了那个扶手。   ——无论如何,里面还有一个无辜的人。   少年跨步撞入黑暗,一股熟悉至极,且令他恨到牙根发痒的气味顿时迎面扑来。   ……   ……   *   商场保洁工作做得很好,还会在洗手间里定期喷洒香薰,并不是那种廉价的气味。   按熄手机屏幕,席昭悠悠走了出去,光洁镜面映出少年鸦羽般微垂的眼睫,丛丛分明,于眼睑处遮下一片朦胧光晕,薄唇扬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偏又冷峻疏离至极。   这里是三楼,但因与失火的影院隔着不短的距离,所以安保也持续护着更多顾客朝这边涌来,人们惊魂未定地议论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黑发少年正逆着人流前进。   凶手为什么喜欢重返现场?   从心理学上讲,或许有三种可能,一是再度进入现场清理证据,二是观察自己的布置是否生效,三是如同画家欣赏自己的画作,从他人的痛苦和恐慌中获得某种快感。   席昭脚步不停,黑眸漫不经心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目光很淡,淡到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侧身避开安慰孩子的母亲,随手扶稳险些摔倒的老人,还顺便捡起柜台上掉落的小熊玩偶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他犹如一阵清风般穿行人群之中,看似漫无目的,却始终维持着自己的节奏。   席昭想,虽然有三种可能,但第三种属于高度自我的变态,一般人很难达到这个“高度”。   就这么走着,某个刻意低着脑袋,浑身包裹在黑色连帽衫里的身影从余光中闪过。   两人擦肩而过。   ……除非,这个人有某种强烈的情感动机,还不断压抑着,直到濒临极点,“嘭”地一声巨响——   一记重拳狠狠击中腹部,那人只觉五脏六腑都在这一击里移了位置,连痛哼都发不出来,他极力想要抬头看清袭击自己的是谁,但下一瞬喉咙就被用力扼住,喉管急剧收缩,眼球都开始因窒息而狰狞外凸。   他想呼喊,他想求救,可那只手却压住了他所有声音,冰冷又强硬地拖着他朝某个隐蔽通道走去,整个过程犹如一场漫长残酷的凌迟,更令他崩溃绝望的是,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不……不……   耳边嗡鸣作响,死亡的绿色幻光在眼前不停闪动,直到后背撞开另一扇大门,空气才重新涌入气管。   恍惚眩晕中,他终于看清眼前场景——   影院的出口大门前,黑发少年慵懒望向那边,忽然低头对上他的目光,阴影遮蔽住大半张脸,一时竟宛若撒旦降临。   “不好奇最后的结果吗?”   “我的,朋友?”   森冷寒意直冲后脑,秦文洲头皮发麻:“席,席昭!!!”   莫大的荒谬感充斥在脑海,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本能更疯狂叫嚣着要从这个“恶魔”身边逃离,少年却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黑眸冷冷一笑,揪住他的后衣领朝墙上狠狠一撞——   黑暗袭来,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秦文洲脑中闪过一个更加恐怖的想法。   席昭既然来到这里,说明肯定知道此刻影院里正发生着什么……但为什么……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急着进去?   黑发少年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神情忽然清晰起来,那是……   那是仿佛在进行某种实验观察的平静淡漠。   ……   ……   席昭当然清楚此刻正发生着什么。   《焚心逐爱》的原著里,秦文洲最后整出的“大活”就是在商场故意制造混乱,引诱路骁去救一个被困的omega,路骁去了,却不知道那个omega早已被秦文洲用药剂诱导至发情。   不过因为信息素匹配度不够,这个最后计划并没有得逞,只是进一步推动路骁认清自己的心意。   如今前置条件全盘打乱,中了药剂的成了路骁,想也知道,现在和他关在一起的会是哪个omega。   兜兜转转,剧情似乎又绕回开始——   反派遭龙套算计,中药后被迫陷入易感期,混乱中临时标记主角受,从此开启狗血纠缠。   席昭在心中估算着时间。   易感期的alpha是什么样子?   信息醇急速合成,促进肾上腺素激增,同时外分泌腺分泌大量α费洛蒙,导致信息素与血液深入融合并顺着体循环流遍全身,此刻神经系统处于应激兴奋状态,内外生/殖器包括犬齿都会进行临时过激发育。   好吧,我们换一个更感性也更文艺的说法——   基因里的本能在耳边不停诱惑,催促着他们去撕咬omega的腺体,用尖牙刺破皮肤注入信息素,让身下猎物成为自己的专属。   随便哪个omega都行。   占有欲、支配欲、控制欲尽数达到顶峰。   席昭在研究这一段时,不止一次觉得易感期的alpha太像野外发情的雄兽,甚至有种想把自己这具alpha身体解剖研究研究的冲动,最后因为条件不足还是遗憾放弃了。   如今他的确好奇,易感期的混乱,和自己高匹配度的omega,还有命中注定的剧情。   所以,某位反派同学会走向那既定的命运么?   席昭继续估算着时间。   一个临时标记会在十到十五分钟内结束,从混乱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概十二分钟,他把路骁上楼、找人、挣扎的时间全部计算进去,将十五分钟的极限扩充至二十。   二十分钟后,他会得到所有答案。   ——以此决定,他接下来要选择的方向。   ……   心跳、呼吸、脉搏,时间在人体身上处处留下足迹,反过来说,我们也可以借此精确感知它流逝的每分每秒。   嘀嗒,嘀嗒,嘀嗒。   指尖握着黑色水笔,昏暗教室里只剩“沙沙”书写声,还有头顶秒针无情转动的脚步声。   每一道题都要精确把握好时间,一旦超时,就代表你无法完成整张试卷,除非知识储备可以碾压题库,否则“取舍”也是一门重要学问。   指尖从容不迫地叩击着手臂,席昭想,那么眼前这道题,他是该保留?还是该舍弃?   嘀嗒——   那年坐在考场里的黑发少年抬头看了眼时钟,席昭亦抬眼望向前方平静无波的出口。   十八分钟。   倒不是失望,只不过……   有些无趣罢了。   就像那年被喻为“地狱难度”的少年班入学考核,他提前了整整十八分钟完成试卷,环视考场,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做到了最后。   于是少年无趣起身准备交卷,席昭亦走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算了。   黑眸轻敛,他抬起手臂。   砰——!!   逃生铁门被狠狠撞开,喘着粗气的棕发少年背着一个昏死过去的omega从里面冲出,刚一呼吸到新鲜空气,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背上omega丢到一旁,跌跌撞撞朝前奔去。   薄荷冷香侵入呼吸,同性信息素会给易感期的alpha带来强烈不适,从而引起alpha旺盛的攻击欲。   偏偏就是这异样的疼痛,竟从混沌中劈开一丝清明。   路骁沉在滚烫岩浆里,还有无数藤蔓缠着他下坠,痛感成了手边唯一的蛛丝,他无力思考,只能朝那点明灭不定的冷光奔去。   ——不确定那是彼岸救赎,还是更深的深渊。   眸光微动,席昭伸出手臂稳稳揽住了朝自己摔来的人,骨头撞着骨头,呼吸撞进了呼吸。   ……   掌下是劲瘦腰肢,还有滚烫至极的皮肤,或许是他的指尖过于冰凉,冷热触碰间,被揽住的人下意识颤了颤,贴着他的腰窝沁出更多热汗。   席昭微微低头,黄昏夕光中,少年从领口露出的一截后颈沉沉低垂着,颈骨在蜜色皮肤下凸起圆润轮廓,颈侧还能看见血管的鼓动,泛出一丝少见的脆弱。   至少这人对自己嗷嗷叫嚣或者兮兮犯蠢时,绝不会显出这样的脆弱。   路骁脑中热成一团浆糊,薄荷香气萦绕在鼻尖,颠三倒四地吐槽:“我、我要投诉……这里、里面修得跟个迷宫似的……差点没给小爷绕死……”   席昭低低笑了一声,抬手摘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研究表明,alpha对同性的信息素其实要更为敏感,所以领地意识强烈,常常只因其他alpha无意飘来点信息素就红着眼冲上去斗殴。   比如现在,浓郁的龙舌兰酒香环绕在身侧,席昭闻着就很想把怀里这人摁在地上狠揍一顿。   不过,他也能异常清晰地感知到,这杯龙舌兰酒里并没有混入其他味道。   依旧是纯粹的灼烈,纯粹的嚣张。   ——这人没有标记主角受。   如何做到的,席昭不得而知,但结果就是,身为alpha的“反派”,在如此极端的情况下,依旧偏离了原本的剧情。   着实……有些意外。   ……   好似认出揽着自己的是谁,路骁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席、席昭……抑制剂……”   然后他就听见了某人冷酷无情的回答。   “普通抑制剂没用,忍着,我待会给你找解除剂。”   讨……讨厌……为什么不给我抑制剂……   已经快失去理智的alpha鼻头一酸,莫名有点委屈,烦躁热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热得他张嘴就朝身边存在感最强的“物体”咬去——   席昭毫无意外掐住了这招“饿虎扑食”,手掌微微发力,路骁脸颊都被掐得嘟起,唇缝微张,露出尖利犬齿还有深处殷红湿热的舌尖。   扭头“温和”一笑,黑发少年声线低哑慵懒,清浅呼吸颇为危险地落在耳畔:   “敢咬我,你这口牙就别想要了。”   闻声路骁莫名喘息得更加厉害了,眼尾都烧出红来,额头渗满热汗,下颚手掌撤离时他向前一栽,浑身重量都压在了席昭肩头,不知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迅速濡湿布料,晕开浓郁暗色。   堪称煎熬的热度里,耳边似乎还传来模糊音节,像是某种夸赞,又像一个称呼。   可究竟是什么……   他实在听不清了。 第18章 且迎之罪   世间真理,你是无法和一个陷入易感期的alpha讲道理的,毕竟他们疯起来连自己都咬。   强撑着冲出影厅显然已经耗光路骁所有理智,席昭把人带进杂物仓库,重新制住下颚,不让这家伙扑过来咬人,对视之中,泛红的琥珀眼瞳越发暴戾凶狠。   alpha挣扎无果,只能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尽是野兽进攻前的低吼。   敛住自己的信息素不让它再冲出来和龙舌兰酒打架,席昭“啧”了一声,黑眸闪过意味不明的暗芒:“我就该顺路给你买个止咬器。”   专治大型疯狗的那种。   说着“咔哒”一声,直接卸掉了路骁的下颌骨。   修长指尖从旁抽了块干净纱布,抵着布料擦过犬齿,易感期时,这地方敏感得要命,路骁浑身一颤,呜呜咽咽着,却没法合上嘴巴,生理性的泪水很快就从眼角滚落,眼神竟有些哀求,连挣扎都弱了几分。   不过席昭知道,这些都是假象,是猛兽在面对危险时的狡猾计谋,但凡他松了手,这家伙又会狠狠扑咬上来,“新仇旧恨”一起结算。   冷酷无视掉那点泪花,纱布一点一点被塞进口腔深处,最后alpha两边腮帮子都被堵得微微鼓起,哭都哭不出来了。   脱臼本质上是骨关节错位,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确认路骁不会疯到“咬舌自尽”,席昭又熟练地将下颌骨接了回去,再用毛巾把人双手反绑到身后。   倒不是不可以直接打昏,就是被他打昏后的下场,一般都不太美妙。   比如地面上一瓶矿泉水泼醒的秦文洲,一睁开眼睛就捂着喉咙不停干呕,神情惊恐到仿佛死过一次。   “秦文洲,你骗我去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   秦文洲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看来,但该说不愧政客家族培养出来的么?表情急速变幻后竟然还能挤出一丝体面:“席,席昭,我们之间绝对有些误会,是不是那个路骁对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只要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他真不是什么好人,你忘了当初是我主动来问你要不要——”   “我都记得,”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像是看够了笑话,席昭淡淡打断这出滑稽,“从你接近我的第一天起,到我帮你付的每一笔钱,哦,对了,还有你对其他人说‘G班那个傻子’,‘姓席的就是个蠢货’之类的话,我也全都记得,之前你问的时候,我说没有听到——”   席昭笑容不减:“那都是骗你的。”   秦文洲终于褪去脸上最后一分血色。   “从前我脑子不太清醒,思考不了太多东西,只能任你欺骗,不过也多亏你利用我去下药,被那种药剂刺激后,我反而真正醒过来了,所以说,我还要谢谢你啊,”一字一句,席昭慢慢念出那个嘲讽至极的称呼,“我的朋友。”   多好笑的朋友。   ……   和一个傻子“交朋友”,秦文洲表面装得再温文尔雅,私下也免不了讽刺嘲笑几句,这人简直将“伪善”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一边贪图原主带给自己的便利,一边又瞧不起甚至是妒恨原主一个“傻子”凭什么如此财大气粗,还能跟他们这样的“精英”一起在里斯克林念书。   一次背后议论时不小心被原主听到了,秦文洲起先还有些慌乱,发现原主不知是不是听不懂,所以没什么反应后,行径就肆无忌惮起来。   原主真的听不懂吗?更多是在骗自己听不懂罢了。   人类好像不喜欢自私和斤斤计较的人,所以他就无私,他就奉献,压抑着所有阴暗面,以为这样就能从这片孤独深海里寻到一份救赎,获得名为“友谊”的报酬。   可镜花水月就是镜花水月,虚妄谎骗也成不了慈悲真言。   记忆又回到醒来后被秦文洲追问有没有拍下视频照片的那天,席昭说手机坏了,但其实原主有拍到一些东西——从进入器材室里喷洒药剂,到路骁开门濒临失控,原主完完整整拍下了自己的“罪证”。   五岁起便浑浑噩噩的脑子,难得生出清晰无比的念头,他知道,他被他的“朋友”放弃了,或许还在做一些不太好的事。   所以明明有机会从器材室里逃出,原主还是留下了。   “他”想留下赎罪。   与此同时,内心所有嘈杂的、混沌的、痛苦的声音全部消失,“他”垂眸沉默,想着,我不需要“朋友”了——   失控的路骁自身前扑来。   ——席昭睁开了眼睛。   来迎接他的“罪”。   ……   ……   看着满眼畏惧的秦文洲,心中不属于自己的空洞终于全部消失,席昭不再和他废话:“解除剂在哪?”   闻声秦文洲好似才注意到一旁陷入易感期的路骁,他看了看,竟然从狼狈中恢复一丝镇定,甚至是快意:“没有解除剂,你要不就让他在这里熬着,要不就报警把他送去医院,呵呵……alpha在公共场合进入易感期,我就不信这次还能被轻易掀过去!”   席昭绑人时已经尽可能避开容易受伤的地方,但路骁手腕处还是被毛巾磨出了道道血痕,整个人狂躁到极点。   这次秦文洲明显加大了药剂用量,就这么生生熬过去路骁得没半条命,但也正如他所说,“alpha在公共场合进入易感期”是极为恶性的治安事件,尤其路骁还是顶级alpha,很有可能就此被里斯克林退学或者在学籍档案里留下重大污点。   秦文洲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想到这里,他姿态都变得轻松起来:“知道是我下药又怎么样,报警让稽查司来抓我又怎么样?能让路小少爷给我陪葬,我也算是值了。”   看他那一副“以身戮恶”的满足模样,席昭承认,自己已经很久没被这么恶心过了,不得不拿出一支药剂瓶打断秦文洲的“自我感动”。   “知道我为什么要选这个仓库吗?”   认出那是藏在身上的“易感催化剂”,秦文洲脸色一变,心中顿时生出不妙预感。   “你,你想干什么?”   席昭没回答,在那错愕目光中走向仓库的通风管道口,轻易就卸下了挡板:“这种药剂挥发成气体后才能最大生效,这里的通风管道又连接着整个商场的通风系统,”黑眸弯了弯,“你说,我要是把它倒进去会怎么样?”   “你疯了?!!”秦文洲怒吼着想要扑过来,可却被绳索紧紧缚住,脸上再也没有一点从容,“席昭你冷静点!!呵呵,我知道你是在故意威胁我的对吧?我不会上当的,呵呵,我不会在意的,我不会上当的,不会上当……”   席昭不做理会,继续构想着,语气随意到像在评价今天的午餐好不好吃:“周末商场人流量很大,alpha数量稀少,但怎么也会有十来个吧,等他们全部陷入易感期,会造成多少伤亡?秦同学,这药剂是你买的,你应该最清楚了吧?”   秦文洲止不住地惊恐摇头,理智告诉自己这是席昭使出的阳谋,是在逼他说出解除剂的位置,脑中却无可避免地想象着药剂从通风管道里扩散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那药剂有多恐怖他再清楚不过了,当初他为了实验只吸了小小一口,险些都爆发失控,如果整个商场的alpha都因此陷入暴动……   鲜血、尖叫、奔逃……甚至是……   死亡。   瞳孔涣散,秦文洲开始发抖。   “不,不,你不能这样做……”   席昭嗤笑一声:“我为什么不能?不是你说没有解除剂的吗?秦文洲,这些痛苦都要算在你的身上——”   “你才是,那个最大的罪人。”   砰——   瓶口拧开,清澈透明的药水一滴不剩全部洒入通风管道内,试剂瓶坠地的那一刻,响声清脆至极。头顶灯光透过玻璃折射出异常好看的七彩光晕,无数飞溅的碎片上,统统映出一张崩溃到极点的脸。   “影厅外的储物柜!!!解除剂在那里!还来得及!席昭,你去拿过来!!还来得及!!都还来得及!!!”   涕泗横流,秦文洲不停尖叫嘶吼着,惊慌、恐惧、愤怒……无数情绪混杂进胸腔,额头上青筋暴起,眼泪糊满了整张脸。   几步之外,席昭漠然看着地面上那滩扭曲怪诞又狼狈不堪的影子,如同神明站立云端之上,冷眼俯瞰地狱苦海中的鬼哭,手腕一动,竟然是一支完好无损的药剂。   刚刚被摔碎的,只不过是他从洗手间里拿来的香薰剂罢了。   修长身影离去,秦文洲的脸色一片灰败,身体轰然软瘫在地,仿佛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疯子……   他眼神空洞地想。   疯子。   ……   ……   *   秦文洲这样的人,席昭见过太多了,自尊自傲且高度自我中心,他不断压制着对路骁的妒恨,心中那些黑色泥泞早就混着血肉炸成一锅烂汤,却还自持“上等人”的身份,“作恶”都能被自我美化成某种“殉道”。   他觉得“以身为饵”,除掉自己心中的“反派”是件伟大勇敢的事,可一旦事件的恶劣程度超出想象,最先被心理压力击溃的还是他们自己。   说是“恶人”都侮辱“恶人”这个词了,顶多就是一个丑态百出的小人。   ……   拿到解除剂给路骁服下,棕发少年的状态明显缓和下来,确定他不会再失控弄伤自己,席昭解开毛巾还给他简单处理了下手腕处的伤口。   软瘫在角落里的秦文洲沉默看着,忽然开口:“你这么帮他,以为他就是什么好人了吗?”   席昭表情不变:“我倒是好奇,你们都是用什么标准来评价一个人的‘好坏’,做了有利于你的事就算‘好人’,做了不利于你的事就成了‘坏人’?如果按照这个标准,他在我这里算个好人。”   至少原著那些剧情还未发生前,路骁本质上并没有做什么危及席昭利益的事,他俩暂且还算个同盟。   秦文洲只是笑,偏执又怨毒地笑:“他毁了我的人生!”   哦,席昭心中没有半点波澜,经典的“苦衷”环节,按照起承转合的节奏,也的确该到煽情上价值的时候了。   虽然这真的很“小说”。   随手拍拍路骁的脸,席昭语气平静:“喂,醒醒,起来听他为什么要针对你了。”   酝酿感情正准备来一番剖白的秦文洲:……   才刚缓过来脑子还晕着的路骁:……   勉强支起身体,路骁揉揉发胀额角,表情复杂地看了席昭一眼,像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煽情过敏”到这个地步。   越过席昭肩头对上秦文洲愤恨的目光,琥珀眼瞳也闪过厉色。   “第一军校的预备考核对吧?”路骁皱起眉头,“我想起我曾经在哪见过你了。” 第19章 孑然妒火   第一军校,全国最高军事学府,亦是在所有ABO心中占有崇高地位的神圣殿堂,能够考上第一军校的,无论什么性别都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军校招生和普通大学不同,高考结束后,所有报考军校且达到所报院校分数线的学生,还要参加一场名为“高等军校统一全国招生考核”的比赛,简称“军校大赛”,最后按名次录取。   ABO分化的第二年,各大军校还会联合开展一次“预备考核”,通过的学生便能够在“军校大赛”上获得相应加分,考核中,所有参赛者会被随机分配至不同赛区,而对很多大家族来说,加分影响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成为赛区冠军提前获得军校高层的青睐。   路骁就是他那个赛区alpha组的冠军,商场里,他出示了自己冠军证书的照片才被允许上来救人,不然安保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让一个高中生闯入火场。   “我记起来了,你好像是……”路骁回溯着记忆,“我八强赛的对手?”   “预备考核”那年路骁在里斯克林念初中部三年级,将alpha集中在一起的“军事训练课”是高中部四年级才有的,因此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八强赛上还曾碰到过秦文洲。   杂物仓库里有一瞬寂静,良久之后,狼狈瘫在角落的秦文洲忽然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疯狂,笑到脊背弯下,眼泪呛出都还在笑。   “你竟然才想起我是谁……你竟然才想起我是谁……”   那他这三年来的妒火焚心又算什么?   ……   秦家世代从政,所以秦文洲的未来自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完全规划好了,但也不知是长大后吃了什么腌臢污糟的东西,他竟然开始想要逃离这条确定的道路。   军政互不干涉,秦文洲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进入军校,可高考后的志愿填报必定不会由他自己决定,那么“预备考核”就成了他仅剩的机会,只要能获得赛区冠军,他就有底气去和家族争取高考后报名军校。   起初很顺利,顺利地报名,顺利地进行,顺利到秦文洲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紧接着他就在八强赛里对上了路骁——   然后碾压式的惨败。   秦文洲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比赛就已经结束了,棕发少年转身从高台跃下,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看他一眼,那一刻,他终于清晰感受到天赋与天赋之间的差距,他这种一路艰难闯到八强的“天才”,只不过堪堪到达和顶级alpha对战的门槛。   恨意燃烧的速度连秦文洲自己都感到惊讶。   “嫉妒”啊,真是人类心理中最为复杂的一种情感,剥开求而不得的怨恨,底色却是对被嫉妒者的认可和羡慕,平庸的灵魂在妒火中日夜煎熬,越痛苦,就越清楚自己的无力,黑色泥泞最后尽数汇聚在一起,疯狂针对着那个优秀的个体。   可他都如此妒恨着一个人了,绞尽脑汁想要把对方拉下来,为此不惜面目全非濒临疯魔,那个人却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真是太好笑了。   秦文洲忽然觉得自己也和这个笑话一样,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   ……   看着角落里浑身精气神仿佛都被抽空的秦文洲,路骁抿抿嘴唇,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下意识扭头对上那双平静黑眸,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受才略微消减。   从始至终,席昭的神色都没有太大变化,见“剖白”戏码终于结束,起身拍拍衣摆浮尘,淡淡吐出三个字:   “报警吧。”   这出闹剧,也该结束了。   ……   ……   事关重大,路骁怕一个人处理不好,只能打电话叫来了自家特助,beta特助专业素养极高,简单询问情况后就迅速接手了一切。   耽搁至今,夜幕已经降临,路骁又遭了一次易感期的罪,难免还有些虚弱,买了顶棒球帽戴在头上,阴影漫开,遮盖住大半表情。   背景是消防车和稽查司警车的鸣笛声,人群议论不休,远远隔着那些嘈杂,他站在商场的僻静角落,几步之外的台阶上,伫立着一道清癯而修长的剪影。   席昭的脸微微侧着,月色从他额前落至鼻梁,沁出寒凉清辉,夜风涌过,青衫微薄。   “秦家势力不小,你可能还要给他们找点麻烦,”看了眼表情有些恹恹的路骁,席昭继续冷静分析,“去提醒闫洛洛,让她也查查今天的事,或许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闫洛洛?”路骁有些茫然,不知是该疑惑席昭怎么突然提起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还是该疑惑席昭话中所透露出的意味,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拿出手机在A班群聊里找到了闫洛洛的头像。   席昭没有解释更多,路骁完整告诉他游戏城里发生的冲突后,结合原著,他基本能推断出秦文洲的计划和想法。   原有剧情中,被秦文洲诱导发情的那个omega正是主角受的好友,闫家长女闫洛洛,如今秦文洲不认识主角受,那么在omega的人选上自然会挑能给路骁制造麻烦的,闫洛洛家世不差,一旦路骁因药剂失控,临时标记或伤害了她,闫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如果没有剧情干扰,当时被困在影厅里的应该是这位大小姐,而不是主角受。   席昭:“秦闫两家相互牵制,秦文洲就不会那么容易从稽查司脱身。”   路骁打字的手指一顿,指尖不太自在地蹭过手机边缘:“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他针对我的理由啊……”   从容冷静的……仿佛没在心上留下半点痕迹。   黑眸扫来,瞥过路骁刻意低垂的脑袋,还有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紧张,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路同学,你是觉得,他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有你的几分责任?”   “我才没有,”路骁颇为烦躁地压低了帽檐,“就……就是他最后说的……说的我心里挺不自在的……”   哎呀~席昭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他想着,说到底,还是天真无邪的小朋友啊,才会被这种无聊的情景困住。   换做从前,他一定会回一句“哦,那你就不自在着吧”,毕竟多管闲事从来就不是席昭的风格,更别提费尽口舌去给什么小屁孩做心理疏导了。   但或许是想起这人撞开那扇门朝自己奔来时的模样,或许是解决了一个麻烦,他心情尚可。   或许是每次接触都桀骜张狂的人,此刻耷拉着脑袋,蔫蔫地站在寒风中,像极了一只找不到家的小狗——   夜幕低垂,深紫色的天际缀上几颗亮星,席昭自台阶上走下,朝路骁靠近一步。   “把你们那场考核比做一场赛跑,如果他在落后之时仍不放弃跑向终点,依旧用尽全力再为自己拼搏一次,我或许还能为他喝彩鼓掌,可他偏偏把自身实力的不济全部怪罪到优胜者身上,我只会觉得无比好笑。”   输了一次考核就彻底进不了军校?人生就因此彻底被毁了?那这份“人生”也真是脆弱得可以,说白了,都是为“懦弱”挽尊的借口罢了。   抬手握住那快被路骁压到下巴的帽檐,往上一掀,黑眸便直直对上有些慌乱的琥珀眼瞳,不容任何闪躲。   眉梢微挑,席昭语气含笑,尾调却隐隐透着冷峻强势:“每个赛区都有近百名alpha参赛,你是冠军,难道就要把这一百多个参赛者的失利全都扛到自己身上?”   路骁浑身一颤。   修长指尖勾下那顶棒球帽,又在少年恍惚的表情中重新替路骁戴好,席昭轻轻笑了一声,几分戏谑,几分疏离。   俯身之际,气息拂过眼尾,像漫不经心的抚摸。   “路同学,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耳畔一阵轰鸣,路骁突然反应极大地后退了几步,手忙脚乱地,又是揉眼睛又是捂耳朵,最后莫名其妙竖起外套衣领挡住大半张脸,刻意拔高的声量里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羞恼:“我,我,我知道了!什,什么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你,你说话可真欠揍!”   “多谢夸奖,”席昭直起身体,心平气和地回怼,“我正在练习一句话就可以把人气死的绝世神功,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你——”   “小少爷。”   陡然变幻的称呼,轻易打断了思绪,路骁敏锐地从席昭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呼吸一滞,眼神定定看向那道身影站立的地方。   他安静下来。   席昭:“事情结束了,我们的合作,也该到此为止了。”   路骁心中蓦然一沉,胸口开始无端发闷,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就跳到了这里,也有些烦躁,想着自己应该回句“好啊”,然后扭头就走。   各种念头来回闪动,却都因身后响起的声音不得不结束。   “少爷,”beta特助板着面瘫脸走过来,“先生和夫人回来了,两位让我接您回家去见他们。”   沉默蔓延,路骁咽下所有想说的话,最后深深看了席昭一眼,转身和特助离开了。   ……   夜风过境,吹动银河,很久以前席昭便能在这片朦胧暗影里听见星星的脚步,像是手掌按上胸膛时感受到的心脏跳动,一声接着一声,坠入无垠深海之中,所有嘈杂都将归于平静,指尖舞动孤寂,天幕无限扩张的暗里,最终只剩他一个人的呼吸。   一声追着一声。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是收到消息的提醒。   【lululululu:我还没赢过你!没那么容易结束!】   黑眸停留几秒,仿佛能透过这行文字幻视出对方嚣张的语气和表情。   意味不明的低语融进风里,隐隐约约,氤氲雾气。   “我可是为你好啊……” 第20章 绝不在意   周一,朝读。   G班教室里,不少学生明显周末疯玩过头了,顶着从熊猫脸上挪过来的黑眼圈,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挨着桌面。   有的双眼紧闭嘴里胡念一通,甲诗首联接上了乙诗颔联,背着背着忽然冒出一句“妈妈我没瘦,我真的吃不下了”;有的直接往桌上一趴,整个人瘫成一张大字煎饼,洒点葱花加根火腿,再用校服那么一裹,出锅当早餐卖了估计都没有知觉。   群魔乱舞,好不壮观,充分展现出什么是G班独有的“松弛感”。   一片诸神斗法里,安静默记的席昭同学显得格外“内向”,一篇文言文刚刚记完,前排就有人忍不住招呼着朋友开始说小话,他还知道压低声音没嚷嚷得全班皆知,顶多也就波及了二分之一个教室吧。   “喂喂,周六商场那事听说了吗?影厅起火,有个转学生被困在里面了,是路骁给他救出来的……”   “啊?哪个路骁?”   “这话问的,我们里斯克林还有第二个路骁?”   ……   给几个通假字做了着重标记,当天全程在场的席昭不置可否,半点看不出他也给那场混乱添了把柴火。   那晚闹剧演到尾声,路骁就被他家特助带走了,整个周末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席昭并不觉得秦文洲的事会对他造成太大影响,毕竟秦家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原著足以和主角攻抗衡的路氏。   不过原剧情里中也只写了路氏如何如何强大,所以才能支持路骁如何如何嚣张,对于他和他家人关系的描绘,那是半点没有的,反派嘛,够阴狠带感就行。   虽然把“阴狠”这个词用在某位小路同学身上,席昭觉得,稍微有那么些诡异了。   前方议论重点不知何时歪成了两个当事人的性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点粉红暧昧就能引起无限遐想,他们不清楚内幕,直观听到的就是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间的“英雄救美”。   有人好奇:“路骁不是一直都挺刺头的吗?竟然会在那种危险情况下去救人,真难想象啊。”   “我都想知道那个omega长什么样了,听说是D班的,转学都能被分到D班,之前成绩肯定不差……”   他们聊得正上头,管纪律的值日生忽然走过来狠咳几声,眼神朝窗外暗示:“风纪部来检查了。”   一群人立刻作鸟兽散。   周一早晨有学生会的例行检查,几个六年级的学长学姐带着袖章走进教室,就算只大了一级,五年级的小鸡崽们也吓得够呛,连忙检查自己脚下有没有垃圾然后一巴掌扇醒昏睡的同桌,读书声立刻大了不少。   席昭不为所动,依旧专注于自己的节奏,直到有人敲了敲他桌面,不善嘲弄的语气,就差直说“我来找茬”了。   “同学,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没看《学生手册》里的要求吗?”   其实只要穿着校服,别把自己打扮成非主流杀马特,里斯克林对学生形象并没有强制要求,《学生手册》更多是一种建议。   被干扰,席昭微微抬头,他没说话,过长刘海遮挡了大半表情,渗出几分阴测测的寡郁,苍白皮肤上嵌着极深极深的黑色瞳仁,对比起来,有种头皮发麻的视觉冲击力。   呼吸一滞,来找茬的alpha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清晨雾蒙蒙的光线里,那点红色小痣仿佛某种开在彼岸的花朵,妖异又危险地活了过来。   但席昭很快又垂眸敛住了那份悚然,继续投入手中课本。   ——姓秦,看来秦文洲一时半会是不能蹦跶了,小的麻烦缠身,大的就来找茬。   俄罗斯套娃吗?   ……   察觉整个教室的目光都暗暗叠加过来,alpha脸色一阵青白,不自觉释放出几分信息素想要进行威压:“学长在和你说话没有听到吗?朝读也不知道开口,坐在这里当木头吗?!”   说着alpha就要伸手去抢席昭的课本——   那是一只极为好看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看起来就如同易碎的瓷器,可当它骤然发力,腕骨内侧突起一道锋利线条,手背每一条淡青经络都在诉说这份力量有多恐怖。   alpha惨叫一声,感觉手腕都要被掐碎了,随后又被狠狠一拧,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朝前摔去,视野前方是尖锐突出的桌角,他几乎能想象出几秒后眼球被刺穿的惨状,惊恐得都忘记闭上眼睛,这一刻无比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过来挑衅。   灵魂自躯壳抽离,那桌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最后稳稳停在离眼皮仅有一指间隔的地方,不近一分,不远一毫。   alpha冷汗淋漓。   席昭随意将人朝一旁丢开,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每个人都听清。   “学长,我脑子有病。”   所以,不要来招惹一个随时会发疯的病人。   ……   “发生什么事了?”   教室另一边检查卫生的风纪部长终于发现不对,连忙赶来扶起地上的alpha。   那是个看着非常儒雅温和的beta男生,鼻梁上架着副银边眼镜,他用眼神询问着,面色苍白的alpha浑身一抖,干笑几声连忙摇头:“没,没什么,部长我们去下一间教室吧……”   beta动作有微不可察的停顿,目光扫过一旁默记课本的黑发少年,眼镜镜片上有意味深长的亮光闪动。   “没事就好,那我们走吧。”   风纪部成员离去,G班教室里却陷入诡异的寂静,席昭心中叹气,抬眸朝周围扫视一圈——   “热带季风气候年平均气温在20摄氏度以上!”   “人类社会历史进程具有统一性和多样性!”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玛卡的巴卡叫……”   ……   嗯,至少表面上都恢复正常了。   换了本书,想起那个beta风纪部长离开时的最后一眼,黑眸若有所思。   那个眼神,似乎在说……我们很快还会再见。   ……   ……   *   朝读结束,上午来G班上课的老师们都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从来佛系散漫的G班……今天,好像格外认真。   被一双双“求知若渴”的闪亮大眼盯着,老师们下意识讲了又讲,下课时间也拖了再拖,走出教室时还回头看了看门牌——   没错啊,这是G班啊?怎么今天都这么精神?开窍啦?   等G班班导夹着教案走进来,看过一众“热情过头”的弟子们,难得生出几分欣慰:“我听老师们反映,大家今天的学习热情很高啊,要继续保持,最好每天都用这种态度来迎接新的学习。”   G班学生们:呜呜呜,不要啊!被吓这么一次就够了呜呜呜……   正式上课前,班主任还提起了另一件事:“这周周末会有一次周考,虽然周考成绩不纳入分班考核,但老师也希望大家能认真对待,这是对我们上一阶段学习成果的验收,也方便我们查缺补漏,同样的,依据周考全校排名,进步较大和排名靠前的同学都会有相应的平时分奖励,大家努力吧!现在让我们翻开课本……”   指尖水笔轻叩稿纸,席昭翻过自己课桌里快要堆满的练习试卷,拿出了这节课要用的课本。   周考啊……   ……   “周考月考期中考……为什么又要考试!”   午后供学生休息的草坪上,有人将随堂测验的卷子盖在脸上,相当不爽地呼呼吹气,仿佛能靠这种方式把那个糟糕的分数吹走。   试卷被气流吹得扬起又落下,像一只打湿了翅膀的蝴蝶,不过在某位同学心中,它可能更像一只糟心的扑棱蛾子。   徐子夜摇摇头,替路骁把试卷收好,勉强安慰到:“老大你这个分数其实不错了,我和老鱼加起来都没你这一科高呢。”   路骁一听满心悲愤,往左一看,杨雨,F班体育特长生,往右一看,徐子夜,F班音乐特长生,里斯克林每个年级的“F”都是特长班,平时考试会加上专业特长分,再看看自己,嚯,好家伙,A班吊车尾。   ——仨学渣凑不出一科满分。   想起周末在家里被训的那一顿,棕发少年心情更是郁闷。   徐子夜有些奇怪:“平时也没见老大你这么在意成绩啊?”   客观来说,路骁的成绩在里斯克林属于中游偏上,不算很差,可偏偏只有他能无视“分班制”一直待在A班,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很早以前就是学校里的“名人”了。   路骁也从不解释,好似那个被传成妖魔鬼怪的压根就不是他。   听了朋友的询问,少年沉默一瞬,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语气嘲讽:   “他们嫌我丢人呗~”   ……   周末被特助接回家,路骁早就做好了挨训的准备,果不其然,他进门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他那位路氏集团的董事长、享誉全球的大企业家、一年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处理各项生意出席各种宴会的alpha父亲,迎面就丢来各种训话。   从中了秦文洲的算计到商场引发的混乱,路云琛从头到脚给他批了个一无是处,说着说着又谈起路骁的成绩。   自入学里斯克林以来,路骁每一次考试结果,连同种种随堂测验都会发送至路云琛的私人邮箱,路氏最顶尖的数据分析师会做出最专业精确的图表,横向对比里斯克林乃至全国的同龄学生,然后向路云琛汇报——   小少爷的成绩并不理想。   很多时候,路骁感觉自己和路云琛一点都不像父子,更像上下级关系,他还是一个对公司毫无益处,经常耽误董事长宝贵时间的糟糕员工,“血脉”是唯一保证他不被这家公司开除的筹码,如果没有这点亲缘关系,他甚至觉得路云琛下一秒就会将他扫地出门。   当然,对方也没少说过“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alpha”诸如此类的质问。   路骁也想问,怎么我偏偏就姓“路”呢?   训到最后,路云琛还说要在A班找个学生帮他补习,路骁一想那场面差点没把自己呕死,最后毫无疑问又是争吵、对抗、不欢而散。   什么“补习”,说白了就是想找双眼睛在里斯克林时刻盯着他。   他路骁就算从宿舍阳台跳下去也不会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补习!   学渣就学渣呗,挺好的,多有个性啊!他可喜欢了!   ……   见自家老大腮帮子都快咬碎了,杨雨抓抓头发,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拿出手机翻出了某条消息:“老大,听说今早G班那个席昭又把一个风纪部的学长揍进医务室了,对面浑身骨头都碎了,新闻社还发了预告,说今天中午要找他采访。”   路骁依旧没移开胳膊,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上唇线紧抿,下颚冷酷锋利,无声表达着“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酷哥”,“不要用这种没有营养价值的东西来打扰我”,“呵呵,某个人还说不想和我合作了呢”,“真好笑,以为我很稀罕吗?我一点都不在乎”……   看着路骁头顶飘过的一串串弹幕,杨雨欲言又止,刚准备拿回手机,眼前就伸出了一只极其“不情愿”的爪子。   “给我看看。”   ——路同学必须强调,这是三分冰冷、五分无情,纯粹就是“我只想看某人笑话”的冷漠语气。   他真的,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一点都不! 第21章 不驯之人   新闻社找上来时,席昭正在食堂吃饭,他一边端着餐盘找了个僻静角落,一边听着耳机里的历史课重点,电子机械音刚念到“……‘Ω抑制剂’的出现使得omega发情期时不再需要alpha的协助,进一步推动了《omega权益法案》的确立”,眼前就站了个笑意盈盈的omega,身边还随行一个戴着相机的alpha。   “席昭同学,你好啊,我是ABO新闻社的欧阳!”   席昭点头,omega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展现自己的“魅力笑容”,就看他转身换了个位置,压根没有分出一丝多余目光。   “咳咳,等等等等!”omega连忙绕过去说出自己的目的,“我们想采访你一下,就几个简单问题!”   说着omega还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天性使然,alpha生来就对omega有着强烈保护欲,换做其他alpha,这会早就同意了,可惜眼前这位真不是一般A。   简短回了一句“没空”,席昭都没让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又端着餐盘换了个更远的角落。   omega表情僵硬,很快收了可怜表情,满脸不解地摸着下巴:“没道理啊?难道他不喜欢甜的,喜欢御一点的?”   跟在他身边的alpha耸耸肩:“你看他那阴郁样子,就跟勾魂使似的,说不准精神真有点问题,怎么样?还拍不拍了,要不咱回去换个选题?”   omega翻了个白眼:“近期里斯克林最热门的话题就属他和路骁了,不找他,难不成你有胆子去找那位路少爷?”   “那还是算了,”不知想起什么,alpha抖了抖,“我还是比较惜命的,人家可是稽查司几进几出的大佬,我就一普通中级A,哪敢去惹他。”   犹不甘心地坐下,omega紧紧盯着远处席昭的背影,嘴里不停嘟囔:“我可是要成为新闻之王的男人,这点困难怎么能难倒我,让我想想,让我——”忽然一顿,他伸手猛拽alpha示意对方和自己一起隐蔽蹲下,“我去老伍!你看那是谁?!”   不用omega提醒,alpha早就敏锐端起相机开始拍摄,“八卦”啊不对,是“新闻之魂”正在头顶熊熊燃烧!   镜头里出现的少年窄腰长腿,眉眼间压着不耐,远远都能感受到那股顶级alpha外放的攻击性,一时竟好似绣像里踩蛇持矛的修罗,身后展开茫茫凶煞之气,不少认出他身份的学生都下意识避开了道,明明只他一人,愣是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忍不住凑到alpha相机后一起调整拍摄角度,瞧着棕发少年目标明确的脚步,omega眼底蓄起兴奋:“他俩要打起来,那可是超级大新闻啊……”   不远处,紫烟缭绕的修罗定在了浑身寒气的勾魂使身前,两个alpha对视片刻,硝烟无声弥漫,许多人已经在猜他们多久会开始互殴。   最后“修罗”伸出插在兜里的双手,往前一步——   拉开椅子在“勾魂使”对面坐了下来。   瞬间什么刀光剑影、地狱鬼影全都散去了,两件校服配上两张尚且青涩的脸,杀伤力都削减不少。   等着大新闻的omega和alpha:???   不是,刚刚冷酷无情连坐都不让我们坐的那个人呢?   ……   摘下耳机,席昭看了看眼前明显憋着一口气的少年,眉梢微挑:“有事?”   “哼,”路小少爷轻哼一声撇过脸去,“没事,我就路过,走累了过来歇歇,这里难道不能坐吗?”   歇到食堂来,您这爱好也够特殊的。   席昭“惊讶”:“当然可以,歇多久都行。”   然后真就不管路骁,自顾自地开始用餐。   他吃饭的速度不慢,姿态却很优雅,每一口都保持着均匀间隔,路骁看着看着,好久不见的Q版席小昭又在肩头坐下,这回手里还握着个迷你小怀表,小丘丘人左看一眼怀表就往右手的饭团上咬一口,然后再看一眼怀表,扭头再咬一口饭团……   等席昭都快吃完了,路骁才猛然惊醒,不对!我过来是为了看他吃饭吗?!   “咳咳咳!”一阵极其刻意的咳嗽后,路同学差点没绷住“酷哥”人设,状似无意地提起,“话说,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商场那件事的后续啊?”   席昭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很给面子地点头:“嗯,我很好奇。”   路骁心情顿时明媚起来,得意洋洋地抬头,满脸写着“问我问我快来问我”,然后琥珀眼瞳就看着席昭端起餐盘放到回收处,洗手、擦手、离开食堂——   压根没准备回来。   路骁:!!!   这发展不对呀!   ……   席昭走出食堂,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耳机线,刚收进口袋,身边就刮起一阵狂风,这阵“疯”还差点没刹住车,刻意停在他身侧,颇有些气急败坏。   席昭微笑:“还有事吗?”   路骁一口气哽在胸口,骂又不敢,走也憋屈,最后只能在心里默念“大丈夫能伸能屈”,自己给自己搬梯子下:“我看你那么好奇,就勉强告诉你后续好了!”想想又咬着牙加了句,“算是合作结束的售后!”   啧啧啧,席昭在心中摇头,同学你真的好执着。   “执着的路同学”便愤愤开始了他的讲述。   有秦家插手,秦文洲的所作所为暂且被压了下来,目前是以“养病”为由向里斯克林请了长假,但前有稽查司制约,后有路闫两家施压,就算秦文洲是未成年人不予判刑,秦家估计也得让他狠狠“消失”一段时间。   席昭忽然发问:“他用的那种药剂呢?”   看了他一眼,路骁神情也严肃起来:“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明明那种药剂很特殊,我家特助却打听不到任何消息,稽查司好像在刻意隐瞒那东西的存在……我过来也是想提醒你一句,过几天,稽查司应该就会来找你问话,我暂时听到的消息里,秦文洲似乎没有把你牵扯进去,但是万一被问到那天器材室的情况也不用紧张,反正是他骗你在先,我又没出什么太大问题,可以替你作证或者出示谅解。”   席昭脚步一停,黑眸沉沉望来,看得路骁都有些茫然,琥珀眼瞳里的“关切”与“认真”同样分明浮现,不掺半分杂质。   眼眸微敛,席昭想,这位小少爷,似乎开始把他纳入朋友范围了。   心头有些好笑,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倘若换做席昭自己,不管原因如何,关系如何,只要对他造成了伤害,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对比起来,路骁的处事风格完全不同。   这小少爷像是以自己为圆心画了个圈,圈外面的不屑一顾,凶狠绝戾,但如果有了共同经历,被他看入眼中放进圈里,所有原则底线都可以一退再退。   忽然地,席昭有些理解原著那个反派路骁为什么会对主角受各种疯魔了——主动把某个人放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相当于主动交出这片领域的主宰权利,之后即使遍体鳞伤,被驯服的心也不愿后退一步,因为一旦放手,抽离的,就是全部意义。   理智上,席昭并不欣赏这种极端的情感,但现在,他似乎已经站到了这个圈的边缘。   路骁没有多想,正事说完,就该处理私事了。   “你说合作结束,那就结束好了,但是席昭——”路骁微微抬着下巴,琥珀眼瞳引出一线锋芒,如出鞘的利刃,又像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都会扑咬上来,“我说我会赢你,就一定会赢你,在此之前,你要随时准备好迎接我的挑战。”   龙舌兰酒香随着主人下战书般的话语侵袭弥漫,攻击意味不强,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态度。   清冽苦涩的薄荷冷香立刻挡住周遭信息素,席昭轻笑一声,喜怒难辨:“这么说来,我似乎没有一点拒绝的余地了?”   “当然,有本事你就打服我啊,让我服到再也不敢挑战,”舌尖舔过犬齿,路骁的语气较之刚才更加挑衅,“但那一天应该永远都不会到来。”   换言之,一次落败就来第二次,二次依旧便进行第三次,他绝不会轻易屈服认输!   直至此刻,席昭才清楚感知到,自己似乎招惹上了个大麻烦。   这种掌控之外感觉并不算美妙。   面上再无多余情绪,黑眸居高临下扫来,冷淡而疏离,很多时候他都不需刻意维持原主的阴郁,自身便有一股森森鬼气,午后暖阳照不亮那双深色眼眸,像一池寒潭,凛冽死寂,但此刻,潭底的确映出了另一道桀骜不驯的身影。   密长眼睫垂落阴影,诡谲涌动间,不经意放出些隐秘又残忍的东西。   “小少爷,”他嘴角轻勾,无端漫开危险,“跟我走的太近,可不是什么好事。”   路骁察觉到了,眼神却更加兴奋,不屑嗤笑道:“这句话,别人通常都是用来说我的。”   席昭收回目光,又恢复他一贯的慵懒随意。   天真。   他想着,或许也正是因为天真,才会有这种近乎莽撞的无畏。   ……   路骁还想说些什么,可惜按照经典惯例,一到关键时刻总会有意外来打断。   “路骁,和G班的混在一起,你是终于想明白自己该去哪了吗?”   “啧”了一声,明明风景正好却突然看见苍蝇的烦躁冲上脑门,路骁眉尖紧蹙,眼底戾意横生:“嘴痒就去撞墙,还是蠢到不会要我来帮你?”   胸前挂着“A班”铭牌的alpha顿时被气到脸色青白,他身后乌泱泱一群人也更加逼近。   上前一步挡在席昭身前,路骁压着语气里的躁郁:“你先走。”   席昭点头:“好的。”   然后真就毫不犹豫地走了,甚至几个眨眼就快看不到背影。   路骁:???   等,等等!!你真就这么走了?!好歹问我一句“能不能应付”或者给个询问眼神也行啊!!   半点革命友谊都没有吗?!!   内心被某人的“冷酷无情”刺激到抓狂,反映到脸上,就是琥珀眼瞳里凶光大盛,恨不得把对面的alpha生吞活剥了。   被那股凶悍气势震慑,就算知道这里是学校,自己又叫了一大群人壮胆,alpha也瑟缩几分,但想想自己的目标,依旧梗着脖子没让声音发虚:“我不知道你对洛洛说了什么,但我警告你不要继续接近她!”   煞笔智障!   席昭不在,路骁额角抽痛,是真想骂点脏的了,真以为他那恐怖名声是靠几个眼神瞪出来的?   周末的事情结束后,闫洛洛听了提醒,对他的态度也肉眼可见地改变,路骁自己无所谓,有人却觉得碍眼。   顶级alpha,又是那么出众的皮相和家世,如果没有种种奇怪传言,路骁的条件足以秒杀所有同龄alpha,这个时候,平时对他退避三舍的omega突然友善起来,怎么能不让背后的爱慕者心慌,脑子一抽,这不就来找茬了吗?   想着今早闫洛洛还特意放过这人迟到,没扣他平时分,alpha心头就一阵火大:“你别忘了自己都做过什么,闹出那种恶劣的事情还继续赖在A班,我都替你丢人!”   路骁“蹭”地一声揪住alpha的衣领,信息素咆哮而来,龙舌兰酒暴烈,瞬间侵蚀了周围所有人的感知神经,直面冲击的alpha更是窒息发闷,视网膜上都快泛出血红小点,可他不知是被吓懵还是气糊涂了,竟然还在刻薄叫嚣:“你去问问里斯克林哪个学生不讨厌你?!明明没那个成绩还一直待在A班!你哪里值得特殊了?!”   路骁用力闭上眼睛。   一点一点收回信息素,手背青筋暴起,指骨掐得咯咯作响,再度撩开眼皮,那嗜血凶狠的目光让alpha脑海一片空白,恐惧彻底吞噬了灵魂。   舌尖用力舔过犬齿,血腥味在口腔漫开,少年压抑声线里聚集着可怕风暴:“你爹待在哪里,还轮不到你来狗叫,”说着像捻死一只虫子一样丢开手里的alpha,“听清楚了就滚,大不了我弄死你后再进一次稽查司。”   一群被吓破胆的乌合之众立刻拖着瘫成烂泥的alpha狼狈跑开。   午后日光强烈到泛出一丝森白,路骁去旁边的水池前洗了把脸,水花飞溅,盖住那份粗重喘息,等到呼吸彻底平复,他才抹去嘴角一抹腥红。   水龙头没关,池子里很快就积下一层浅浅水波,模糊不清地倒映出少年青涩又冷硬的脸。   看着水中那个扭曲的自己,路骁自嘲笑笑,像是对什么解释,又像自言自语。   “又不是我想待在这里……”   长长吐出一口紧绷的气息,他终于起身,抬手撩开被打湿的刘海,可身体还没完全放松下来,眼底就浮现一抹错愕。   熟悉身影懒懒靠在水池另一边,光线从他的轮廓边缘穿过无数细小浮尘,亦穿过水滴潋滟出五彩光晕,最后落入人的眼中,于视网膜上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路骁脑袋发懵:“你不是……走,走了吗?”   黑眸看过凌乱不已的深棕卷发,褪去凶狠后湿漉泛红的眼尾,那双琥珀眼瞳因为惊讶微微瞪圆,显出些迟钝茫然,由于洗漱动作太过粗暴,这人校服衣领都被打湿了一圈,水滴顺着脸颊簌簌滚落,嘴角还残留着点没洗净的血丝,异样而刺眼。   ——怪可怜的。   “对啊,先走了,然后又回来了。”   指腹轻柔抹去那点血迹,路骁不知是不是没反应过来,呆立在原地任他动作。   时间无声静了几秒,席昭忽然一笑,递出一瓶泛着冷气的矿泉水。   “售价三元,多谢惠顾。”   想了想,他加上一句:   “这次是给你的。” 第22章   京都最炎热的夏天, 席昭开始进行大四的实习生涯,因为成绩优异又有导师在其中周旋,他被直接分进了市一院。   但席昭太年轻,又长了一张腥风血雨的脸,刚来实习时一院里的闲言碎语就没断过,直到相处久了,前辈们才发现这小孩真不愧于“ G大天才少年”之名,不仅专业水平过硬,更重要的是,席昭身上有种极致的冷静,无论面对什么,他都能滴水不漏地拿出最佳方案,院里还曾有人开玩笑说我们未来的席医生比机器都精密。   实习结束的那天, 一院院长要给他的实习报告签名, 这位见证过无数生死的睿智老者, 提笔之时欣慰神色里却多了一分复杂。   院长说, 有时候, 我觉得你天生合该穿上这身白大褂,有时候我又觉得你一点都不适合这行。   席昭立刻就明白了院长的意思, 他太敏锐, 甚至可以仅凭一个人身侧微小的气韵流动,就察觉到对方内心最微妙的情绪, 而他自己却始终隔绝在外, 永远都不会走入那些激烈的爱恨痴绝。   从医者,在历经生死坠入平凡之前,或多或少都有一份救死扶伤、与天搏斗的豪情,但很难把这个形容用在席昭身上, 他像一座谁也看不真切的岛屿,常年笼罩在迷雾之中。   拿着签好的实习报告,席昭走向一院大门,恰好急救铃大响,急诊科刚接收了一名车祸重伤的病人。   医院的长廊过道上,一群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与席昭匆匆擦肩,嘈杂声乱,他只能看到一只无力低垂的手,鲜血一缕一缕滴落,是生命流逝的具象。   席昭记得自己那天并没有停留太久,但此刻脚步不知为何定格在了原地,怎么也无法离开,霎那间,一种强烈又莫名的预感撞上心口,黑发青年身型一顿,微微回头——   仿佛一个经典的希区柯克变焦,镜头里,他和那辆担架车定格不变,身后背景却不断后退缩小,连周围人声都渐渐模糊起来,寒风突兀吹开病人脸上的无菌布,   他看到了一双琥珀色的瞳。   ……   黑眸骤然从幽暗中睁开,席昭扭头,预设的闹钟还差五分钟才响,睡意却已从刚才那个诡异梦境中全部溜走。   黑暗遮掩了太多东西,朦胧模糊中,少年撑起身来静静坐了半晌,清浅呼吸都被空调工作的声音盖住。   翻身下床去浴室冲凉,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   ……   *   一周才过去一半,G班的学习热情就已经消逝殆尽,班主任劝了几次,最后也只能遗憾作罢,浓浓的“养老”氛围又覆盖住了大写的字母“G”。   情况使然, G班随堂测验的次数很少,这节课的数学老师也是突然想起上周还有张卷子没讲,干脆临时改变教案让大家把卷子找出来。   席昭从自己快塞满的桌洞里精准翻到那张犄角旮旯的卷子,上面有个题型比较少见,他还是想听一听的,一旁被调成静音的手机突然一震,不用看席昭都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那天下完战书后,某位路同学不知开始抽什么风,忽然热衷起和席昭在线上“分享美好生活”。   隔着一块屏幕,路小少爷充分表演了什么叫做“野马脱缰似的思维方式”,上一句还在说食堂新出的菜品,下一句又跳到宿舍楼下多了只花猫,其间穿插各种炫酷表情包,一个人就是一场大戏。   席昭常用的回复就是“哦”“嗯”“原来如此”,基本能应对所有场景,回复频率也极其感人,和“文件传输助手”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路骁也不嫌他冷淡,精力充沛至极,总感觉是在A班当“酷哥”给孩子憋狠了。   正上课呢,席昭当然不会回复,按熄电源键抽出了那张测验卷。   数学老师清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标志性的地中海脑袋就出现在教室门外,何主任朝数学老师点头,目光直直越过了大半个教室:“席昭,你和老师出来一下。”   略带严肃的表情和语气,瞬间勾起了G班同学的好奇心。   席昭似有所感,将手机装进口袋时亮屏睨了眼那条消息——   【lululululu:稽查司来了。 】   椅子在地板划出沉闷响声,修长身影在全班注视下走了出去,光影切割过锋利下颚,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清任何表情。   席昭刚跟何主任离开, G班教室立刻炸开了锅,数学老师在台上用教鞭敲了好几下才堪堪恢复平静,但私底下有多少人已经悄悄拿出手机讨论,这就不是他能压下来的了。   去办公室的路上,何主任担心自己新发现的“速算小天才”会紧张,还刻意放柔了语气:“别紧张,你周末不是去书城买书了吗?稽查司几位警官想找你问问当天的情况,没什么大事,你只管实话实说就行。”   席昭点头,心中冷静思索着。   “稽查司”相当于他原来世界的“警察局”,管辖领域却更为广泛,由诸多下属机构共同构成,是各行各业都绕不开的司法机关。   不过在《焚心逐爱》原著里,这地的存在感弱到几乎没有,尤其主角攻上线后,各种“天凉王破”金手指炸穿地球,稽查司差不多都隐形了。   可就是描写中如此不靠谱的地方,连路家都难以打探到确切消息,席昭不会单纯到以为稽查司真就一无所知。   ——端看他们要问些什么吧。   走进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的三位警员立刻起身望来,明明还在与何主任寒暄,视线却早已悄悄地黏到了席昭身上,目光中有思索,有打量,还有……一些被极力隐藏的好奇。   黑眸微敛,席昭不动声色地记住这点异样。   终于双方交接好了情况,何主任退出办公室,三个警员沉默一瞬,最终领头的那个上前一步,先朝席昭伸出手来。   这位警官是alpha ,看着相当年轻,天生一张微笑唇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但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席昭之前只在他们军事教官宋礼秋脸上见到过。   alpha警官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席昭:“席同学你好,我是稽查司的林智昀,警号PC05284 ,这次来是想问一些有关你同学秦文洲的事情,还有周六当天'龙芯商场'里的情况……”   灼热目光很快被对方敛住,席昭点头,伸出手来和这位警官握了握,眼神极快扫过alpha身上种种警徽特征。   他确定了,自己对稽查司而言,或许真有什么特殊。   ……   ……   *   稽查司来的隐秘,但席昭在课上被何主任叫走也是事实,一节课过去,消息已经在里斯克林五年级大群里流传开了。   里斯克林每个年级都有通知大群,当然,除开所有老师,学生们还有自己的聊天群,路骁本来是不在群里的,后来估计是有人看错头像不小心给他拉了进来,那人也没发现,路骁就这么一直潜着,有时还能在群里瞅见自己的名字。   【匿名:下课了,有没有G班的同志来个汇报,席昭回来了吗? 】   【匿名:没有,多稀奇啊,老何亲自来找人,你们说到底出啥事了? 】   【匿名:不会是他去C班打人那件事吧,我听说周一早上他是不是又把六年级的学长给打了?暴力指数直逼路骁啊……】   【匿名:C班那事早过了吧,听说秦文洲这周都没来上课。 】   【匿名:虽然但是,G班的还是要出来说一声,当时好像是那个风纪部的学长先找茬的……】   【匿名:学校真就不管管吗?一点处罚都没有,他精神是不是真的不好啊? 】   ……   【匿名:坐标G班,快上课了,席昭还没有回来。 】   路骁不禁皱起了眉。   A班向来是安静的,就算课间休息学生也都自觉拿出试卷开始刷题,任何喧闹,进了这里都像坠入泥潭般彻底被吞噬。   路骁刚来A班时还曾暗自吐槽这群人天天低着头,也不怕得颈椎病,甚至无聊画了一张全班后脑勺的大合照,后来便再也没这个心思了。   A班学生觉得他是个靠家里硬生生挤进来的异类,路骁也看不惯他们日常一副自命不凡的高傲姿态,四年级分班至今,路骁在A班没有一个朋友。   身前传来一阵轻咳,棕发少年抬头,才发现闫洛洛在他桌前已经站了挺久。   就算经过周末那一遭对路骁有所改观,闫大小姐也还是那个骄矜的闫大小姐,被晾了好一会儿,表情自然有些不快:“那个,你今天中午有时间吗?小桉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你那天救了他。”   路骁面上依旧带着些戾意,看着不好惹,其实是在迷惑思考——“小桉”是谁?为什么要请他吃饭?他最近也没打人啊?   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自己周末救的那个omega叫“方时桉”。   那天他在影厅角落找到了昏迷的omega ,冲出来一见席昭就失去了知觉,等服下“解除剂”,清醒后听席昭说已经通知商场人员照顾那个omega了,路骁便把这事彻底抛到脑后。   其他学生各种讨论“刺头大佬alpha勇救甜美转学omega”的偶像剧情,当事A路骁别说粉红泡泡了,要不是那个omega跟他匹配度偏高,他连人家长啥样都快忘了,救个人而已,那天不管困在里面的是谁他都会冲进去的。   手机就大大咧咧地摆在桌面,闫洛洛也看到了群里的讨论,难免有些好奇:“ G班席昭,他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   路骁一时思绪纷乱,只能含糊其辞地点点头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他们应该算是……朋友吧?   “吃饭就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谢来谢去也麻烦。”   被这番钢铁直A的言论气得胸口一哽,闫洛洛刚想让路骁不要不解风情,眼前棕发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勾起了嘴角,这一笑眉宇间的戾意都散去不少,只剩这个年纪最好的意气风发。   “闫大小姐,”路骁眼底闪着狡黠,一颗小虎牙也熠熠生光,“帮我个忙呗~”   上课铃响, A班眼里最容不得沙子的物理老师走进教室,环视一圈果然发现了那个空位,眉头顿时紧得能夹死苍蝇:“路骁去哪了?”   一只小手艰难举起,在全班注视下,闫洛洛脸色青青白白的,闭上眼睛认命似地转告:“他说……他家特助要生孩子了,他得过去帮忙取名,老师您要不信可以打电话去问……”   几分钟后,接到电话的beta特助:……   特助板着面瘫脸:“是的,我要生了。”   ……   ……   下了楼,路骁目标明确地直奔主任办公室,结果里面空无一人,他正思索着还能去哪,刚走到楼梯口,一只胳膊突兀从旁袭来捂上口鼻,琥珀眼瞳骤然凶狠,路骁还没来得及发力给这“无耻小贼”一点颜色瞧瞧,耳畔就响起熟悉的声音。   “别说话。”   ——席昭!   紧绷的肌肉立刻放松下来,任由这只手臂带他一起躲进楼梯间里。   “老何啊,辛苦你了。”   “校长您言重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路骁这才发现何主任正带着一群校领导走过,但凡他晚躲一秒,这会就直接撞上了。   虽说某人刺头名声早就响彻里斯克林,但要是直接被一群领导发现逃课,那场面也挺地狱的。   掌心温度自唇上传来,路骁稀里糊涂地顺着那股力道靠上席昭胸膛。   第一感觉是单薄,少年独有青涩单薄,但紧实肌理下极具爆发性的力量感,又轻易将他拽回被这人按在地上揍的记忆,席昭并不瘦弱,尤其在发力时更能清楚感受到流畅的肌肉线条,仿佛一只慵懒雪豹。   夏季炎热,里斯克林的男款校服除了外套就只剩一件薄薄衬衫,布料若有似无地蹭过路骁后腰,体温浸染,明明没有落到实处,他却好像真实感受到了身后腰腹间的热度……   打住!   都是alpha,他又不是没有腹肌!   忽略颈后窜起的酥麻感,路骁艰难地把注意力挪开,目光下移,不自觉又落到捂在自己脸上的这只手,席昭的手很好看,修长有力,手背能看见淡淡青筋,还有蜿蜒至腕骨处的血管。   莫名其妙地,路骁觉着今天好像也太热了点。   ……   等校领导们离开,席昭松开手臂,才看见这人脸都憋红了。   就那么害怕老师?   没多想,席昭挑眉:“你逃课?”   闻声路骁先是一愣,然后开始不爽:“我是听说你被稽查司叫走,一直都没有回来,以为他们真要把你带去少管所好吗?”   想到这人刚才跟只呆头鹅似的,光明正大地晃在办公室门口,躲都不知道躲一下,席昭心中好笑:“要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闯进稽查司劫狱?”   路骁翻了白眼:“没那个交情,我顶多逢年过节带瓶娃嘻嘻去看你。”   黑眸一弯,嚯,那我还挺荣幸。   插科打诨几句,路骁问起了正事:“怎么样?稽查司问你什么了?”   席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路骁一句:“他们是不是已经找过你?”   “嗯,报警第二天就来找我了,”路骁回忆到,“不过也没问太多,最后就抽了点我的血,说是要拿回去化验。”   果然如此。   席昭心中有了判断,稽查司其实也没有为难他,不如说,对他的态度格外友善。   从几个警员讲诉中,他得知秦文洲并没有提及商场仓库里的对峙,原因不详,但席昭也就顺势略过这出,说自己只是刚好在那里看见了一切,然后才帮忙叫人接走昏迷不醒的omega。   警员们的重点随即放到了秦文洲欠他的四十万上,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关心起席昭的日常生活,最后那个名叫“林智昀”的alpha警员还和他互换了联系方式,对方一再强调席昭如果再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随时联系稽查司。   交谈结束,席昭翻遍记忆也没找到自己和稽查司的渊源,灵光一动想到了原主父母身上。   ——但也有些不对。   原主父母都是无国界医生,常年奔波于世界各地进行医疗救援工作,原主之所以那么财大气粗,其实要归结于他有一个从商的爷爷和一个国外做珠宝生意的外婆,两位老人家对孙辈表达关心的方式相当直白,两个字,打钱,四个字,疯狂打钱,席昭刚点开自己账户时差点没被那一串豪横的“ 0”闪瞎眼睛。   如此一来,问题又绕回原点,他对稽查司特殊的地方到底在哪?   念头闪动,黑眸对上路骁关切的目光,席昭想了想:“可以帮我个忙吗?”   路骁:! ! !   他说什么? !找我帮忙? ! !   这代表什么?代表他有做不到而我可以做到的地方啊!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二次来了第三次还远吗?接着四五六七八,我就这么一步一步赢过他了呀!   这难道只是一个忙吗?这是胜利的号角!是我翻身的希望啊!   路骁心潮澎湃,胳膊肘“唰”地一下甩出二里地,非常刻意且strong地抵上额头,嘴里得意哼哼着,然后摆出一个自以为很酷炫的姿势:“说吧!你要揍谁!就算是要去闯稽查司小爷我也奉陪!”   沉默看完这出脑残表演,席昭不知第多少次觉得精神有问题的其实是这个人。   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算了。”   “别别别!你说嘛!你说一下嘛!我真的超级无敌真的真的很有用的QAQ!”   ……   ……   *   上课期间,走廊安静至极,风的气息,蝉的鸣叫,呼吸的声音都变得格外分明,夏日连寂静都是翠绿色的,热浪就这么悄悄越过栏杆,最后被楼梯间的阴凉拦下,它心有不甘地流连一阵,方才彻底退去。   坐在楼梯上,路骁正低头勾画着什么,旁边席昭长腿迈过台阶,一手闲闲支着下巴提醒他修改的方向。   没有群架,也没有劫狱,席昭奉公守法,就只是让路骁帮自己画张画而已。   做笔录时那位林警官不小心从口袋掉出一枚徽章,虽然很快收起,但席昭依旧察觉到对方那一丝微妙的停顿,他直觉这个徽章或许有什么特殊之处,结束后去网上搜了搜有关稽查司的徽章样式,却没找到一个相似的。   既然在这里碰上了路骁,就本着试一试的想法,看这家伙能不能按他的描述画出来。   事实证明,路同学画工了得,不仅能画丘丘人,徽章什么的也是手到擒来。   进入最后的细节修改,棕发少年神情很是认真,虽然从那两张字条知道路骁很会画画,但亲眼所见,席昭依旧感觉有些奇妙。   无论是《焚心逐爱》里的描述,还是里斯克林的传言,都在大力书写路骁外放张扬的性格,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良画风拉满的“校霸”,提笔画画时,也能安静专注到不可思议。   反差感很强,但似乎并不违和。   “好啦!”落下最后一笔,见席昭点头,路骁又开始得意,干咳两声矜持地说,“你告诉我这些地方是什么颜色,我回去再画个彩色版的给你。”   “不用,这个就够了。”   “哦……”   收好这张纸,见遭了拒绝的某人情绪莫名低落,笔尖也无意识地在纸上凌乱滑动,席昭难得多说了一句:   “你画得很好。”   水笔迅速勾出几个大弧,和那些凌乱线条组成一个太阳,画画的人声音也立刻明亮了起来:“是吧!我也觉得我画得超好!以前我还想过长大去当漫画家呢!”   想起原著里为了和主角攻抗衡,接手路氏后逐渐狠辣无情的反派,席昭眸光一动:“为什么会想学画画?”   笔尖微顿,随后离开纸面在指间灵活游移着,路骁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最后沉入眼底化作一点感慨笑意:“小时候调皮,总爱闯祸,有段时间家里人就不让我出去玩了,我又无聊啊,开始对着漫画书自己画画,画着画着就学会了呗~”   上扬尾调掩去那丝异样,像自嘲,也像莫名的悲伤,但这些都太轻了,轻到仿佛只是错觉。   席昭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不说话了,某位路同学脱缰的思维却又不知滑到哪个神奇角落,用胳膊肘推推席昭,语气相当雀跃:“你想不想学啊?我可以教你,正比很难,但Q版画起来超级容易的!”   席昭有理由怀疑,这人是想找回那晚没能成功教他做题以此炫耀成绩的场子,当即凉凉拒绝:“不了,我应该没有这种天赋。”   “别啊!不需要什么天赋,”路骁一听更加来劲,还往席昭身边挪了挪,“我告诉你几个技巧,你肯定能学会的!试试吧试试吧!”   席昭看着路骁,面无表情。   路骁看着席昭,目光灼灼。   黑眸闭上,黑发少年无奈叹了口气,拿过纸笔开始勾画。   路骁满眼期待,想着不管画成什么样子他都要大夸特夸,争取把这人骗来跟自己学画画,瞧着瞧着,他的表情开始犹豫,看看席昭那惊为天人的脸,又看看纸上那坨……那滩……那堆……诡异扭曲的物体……   席昭停笔,优雅伸手,表情平静地做了个“请看”的手势。   认真盯了好一会儿,路骁额头逐渐冒出冷汗,小心翼翼地问:“这是……长了尾巴的……异形香蕉吗?”   席昭淡淡一笑:   “是小狗。”   路骁沉默了。   曾经G大医学院人人皆知,他们的天才席师弟可以一比一精准复刻出课本上的人体解剖图,但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他自由创作!   他会让你见识到,什么是人类想象力的下限,外星人来了都得痛哭流涕,然后喊一句“老乡!地球可苦了恁嘞”。   盖住纸上什么都像,唯独不像小狗的“绝世大作”,路骁想,画画这件事……或许还是需要一些基本天赋的。   席昭继续微笑:“还想教我吗?”   路骁: QAQ   席昭“忧伤”:“不是说超级容易吗?你就这么轻易退缩了,可真是令我伤心啊~”   路骁就差给跪了——哥!神笔马良来了他也救不了手残十级啊!   ……   ……   不知不觉,一节课都快过去,想着在铃响之前回到教室,两人都准备起身离开。   那种药剂再怎么特殊,稽查司再怎么奇怪,以他们目前的学生身份也很难干涉太多,席昭眼下优先级最高的任务还是这周周考,他岌岌可危的平时分就靠这个先救一救了。   不过说到平时分,身边某位同学似乎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对此,路骁只摆了摆手表示“这都不算事”,每学期里斯克林都会举办运动会,多参加几个项目平时分就回来了,他每次都是这么低分飘过去的。   路骁:“但你就那么有把握周考能考好?要想在这种小型考试里加平时分,可不是进步一名两名就行了。”   看出那双琥珀眼瞳里的怀疑,席昭笑笑没做更多解释,虽然路骁总能见到他在看书,但“平时看书”和“考场考试”,这两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正常人都会怀疑吧,一个分班以来就待在G班的吊车尾,就算有所进步,又能进步多少呢?   路骁越想越不靠谱:“你要真担心平时分,运动会我告诉你哪些项目得分高就行,”左右看看,他还特意压低声音,“如果有人说能给你考试试题,你可千万别信,里斯克林绝不允许作弊的,一经发现立刻开除。”   黑眸掠过一丝微妙,席昭想想,他都多少年没被人担心过考试成绩了,这种被当成“问题学渣”的感觉……还真是少有。   但没有真刀实枪地考一场前,说什么都像学渣的自我幻想,一切等周末考完再论吧。   席昭:“先回去吧,待会就下课了。”   起身拍了拍衣摆的灰尘,俩人刚准备上楼,身后忽然传来惊疑不定的呼喊。   “是……路骁同学吗?”   顺着声音来源看去,穿着运动服的omega站在阳光之中,脸颊细小茸毛好似都泛出柔和光晕,或许是刚上完体育课,他的脸色有些泛红,配着那几分惊讶几分惊喜的眼神,整个人顿时散发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主角受,方时桉。   席昭在商场影厅外见到他时,omega还处于昏迷之中,因此方时桉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看起来阴测测的alpha是谁,至于“英雄救美”的另一个主角——   路骁下意识往席昭身边缩了缩。   席昭:……   你一副有人想给你下毒的警惕模样是在干什么?   …………   ……   ……   *   能成为万人迷主角受,皮相不说是最重要的原因,至少也得占据七成。   【任何能用来形容omega的褒义词,放在方时桉身上似乎都不违和,这人态度不算特别热切,第一眼看过去甚至有些清冷,但当那双水汪汪的鹿眼专注望来,总会向被注视者传递出“你对我很重要”的信号。   他扶起不慎摔倒的omega,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可以为这个人付出一切。 】   以上是《焚心逐爱》里炮灰和主角受初遇时的原文描写,席昭百思不得其解,对视一眼就为一个人疯狂着迷的内在机理究竟是什么?人反派发疯好歹是因为意外临时标记了主角受,跟他同名的这位炮灰真就疯得莫名其妙。   主角受眼里是有个怀表随时都在进行催眠?还是装了把加特林说“不爱我就去死吧”?   发觉剧情的“不可抗力”时,席昭还有点头疼,万一某种玄妙力量逼他一看主角受就丧失理智,那真挺难办的,如今终于对上“活的”方时桉,席昭特意看了看他的眼睛。   几秒后,他发现这人似乎有点轻微眼睑炎,已经出现流泪症状,建议滴些抗菌消炎的眼药水。   席昭悟了。   原来各种小说里描写主角“总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是因为眼睑炎啊。   总流泪是病,主角们你得治呀。   ……   没察觉旁边有个大夫在给自己看病,方时桉依旧专注望着路骁,清冷面容上还飘起两朵可疑的红云:“路同学,不知道洛洛有没有告诉你,今天中午我想请你吃个饭,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那么被主角受“水汪汪”注视着的路骁是什么反应呢?不妨让我们调转镜头。   路骁必须承认,他有点慌。   高配度不是开玩笑的,方时桉一出现他浑身细胞就开始躁动,可越是躁动越让他回想起被强行催发出易感期的失控。   路骁是真不喜欢这种违背自身意志的感觉,更别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时桉对他笑得有多友善,他心里就有多发怵,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中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剂,偏偏理智又告诉他人家也没做错什么,态度还挺好的。   最后表现出来的,就是脸上表情友善,身体却相当诚实,一个劲地往席昭身后缩。   路骁:“不用了不用了,我们alpha做好事都是不求回报的,你没事就行。”   方时桉眼中闪过一丝受伤:“路同学,你是……讨厌我吗?如果是因为最近的流言……” omega咬了咬唇,语气坚定,“我可以出来澄清,绝对不会影响路同学你的。”   “不是这个意思……”   “路同学你要是担心直说就好了,不用在意我的。”   但凡换个正常alpha,这会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可惜眼前这俩脑回路都异常神奇。   路骁放狠话擅长,说软话拒绝就属于绝对盲区了,就在这时,余光不禁扫过身边“一有外人就自觉遁入阴郁”的席同学,一条世间真理立即浮现脑海——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形状。   一改紧张神色,路骁“沉稳”一笑:“其实当天救你的不止我一个。”说着哥俩好地揽上席昭肩头——虽然身高所限这个动作更像是把自己变成大型挂件——认真点头,“这位席昭同学才是最后叫人来照顾你的功臣。”   席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阴测测扭头——路同学,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一声极低极低的轻笑没入空气,仅他二人可听,黑发少年明明连姿势和表情都没有改变,压迫感却突然强得心惊,路骁打了个寒战,本能感知到危险来临。   另一边的方时桉半点都未察觉那些暗流涌动,表情依旧诚恳:“席昭同学如果有空,可以一起来的。”   察觉路骁想要退开,席昭反手握住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腕,那点挣扎瞬间被压制下去,随后他才依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挪开,指腹压着脉搏,稍一用力就按出一个凹陷,黑眸依旧落在路骁脸上,可以清楚看到他眉尖蹙起的峰峦,还有紧紧抿起的嘴唇。   腕骨那块的皮肤极为细嫩,修长指尖不知搓揉过哪根筋络,似乎要穿透皮肉直接触碰到骨骼,酸麻顿时从手腕窜上路骁肩颈,棕发少年从喉咙里颤出一声闷哼,但又想起这里还有别人,只能生生把气流咽了回去,断掉的尾音就更像某种哀泣。   琥珀眼瞳恼怒瞪来,眼尾都被痛感逼出些水汽,席昭眼底笑意愈深,指尖清楚感知着那份痉挛,甚至有些惬意地想,这才算是眼泪啊。   收拾完敢算计他的某人,席昭放开了手,终于有空来处理一下主角受的邀请。   他隐隐记起原著也有类似情节,不过写的是反派多次拦下主角受强行要请对方吃饭,哦,炮灰也在,就站在不远处愤怒地看着一切。   此段主要是突出主角受被欺负逼迫的样子有多楚楚可怜,人物、情节、反应,关键元素都出现在舞台上了,幕帘拉开,灯光打下——   席昭想了想:“请客吃饭太麻烦了,直接折现吧。”   ——舞台塌了。   “啊?”方时桉表情一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席昭语气认真到半点都不像是开玩笑:“你可以折现,然后我们自己去吃,这样既能感谢,又不会出现流言。”   omega泫然欲泣地看向路骁,原本和他一样震惊的棕发少年眼神却逐渐发亮,最后以拳拍掌,大呼一声“好主意”!   ——剧场炸了。   ……   最后当然没有真的折现,下课铃犹如神助般响起,方时桉和他的朋友匆匆离开这里,看那表情,估计已经在想要怎么去小绿书上发帖吐槽了。   路骁狠狠松了一口气,介于席昭帮自己找了个绝佳借口,他决定大度原谅手腕上的疼痛。   “他和你信息素匹配度不是很高吗?紧张什么?”黑眸有些戏谑,席昭漫不经心地问。   “但是——”路骁表情纠结,努力寻找可以准确表达自己想法的词汇,“这样很奇怪啊,感觉都不是我自己的意志了,明明是该由我掌控信息素,可这种好感……就像我反过来被信息素掌控了。”   “我不喜欢这样。”   嘴角轻勾,席昭不置可否,终于能够上楼回到教室。   “走吧,要上课了。”   树影斑驳一地,走廊都因此变得耀眼而灼人起来。   “喂,你刚刚按到了哪里啊?我好像一下就不能动了,教教我呗~”   “独门绝技,恕不外传。”   “切,小气鬼。”   …… 第23章   周末下了雨, 阳光在天际微一闪动,很快就被乌云埋住,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向地面, 不消多时便织出一张白色的帘。   但窗外雨势再大,也不影响室内进行的周考, 顶多一些靠窗坐的学生立刻起身手忙脚乱地关窗, 嘴里还兼有一两声会被消音的国骂。   席昭轻轻按住飞扬的稿纸, 等风停了又继续投入手中演算,半点没有被打断思绪。   周考不必太兴师动众,学生们待在本班即可,交上手机开启监控,为期两天的考试就飞速流走,值得一提的是,里斯克林的确极为看重考场诚信,班主任不仅在考前多次提醒,考试时还有两个监考老师来回巡视。   “你可以有题不会, 甚至可以不及格, 任何知识层面或者应试技巧的不足,都可以通过后天补足, 但学校绝不允许'作弊'这种品行不端的行为, ”像是为了缓解气氛,班主任还说笑了一句, “当然, 你要是能在里斯克林作弊还不被发现,那也算你的本事。”   言下之意,里斯克林肯定不只有明面上这些防作弊的手段。   这是席昭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正式考试,题目不难, 他也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认真,明明早就写完了试卷,却还在一遍遍重复检查,定局未成,一切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意外概率”降至最低。   教室里不断有人拉开椅子提前交卷,监考老师也没阻止,周考难度本来就不大,又选在周末,学生们巴不得立刻考完出去happy,等到铃声响起,老师下意识准备清点数目,眼前却又递上一张试卷。   头一次在G班见有人留到考试最后,监考老师险些没反应过来,看着有些寡郁的黑发少年朝他点了点头,一瞬间,雨水潮气仿佛都漫卷进室内,修长背影离去,老师这才回神看了眼手中试卷。   教室忽然响起不可思议的嘶声。   ……   席昭离开时教学楼里已经没多少学生了,外面的雨却还在下着,他转身去了另一个楼梯口想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应急雨伞。   一到雨天,里斯克林会在各栋教学楼下准备一些雨伞,方便没有带伞的学生出行,用完放在宿舍楼下的回收点即可。   应急点四面通风,雨伞果然被拿完了,席昭正考虑是不是先去自习室看会书,不远处,有人靠着公告墙朝他打了声招呼。   “席昭同学,好巧,我们又见面了。”beta扶了扶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眼底闪过一丝精明,“没有带伞吗?我有两把,刚好可以借给你。”   是周一朝读风纪部的那个beta部长。   席昭没动,黑眸微眯:“我记得,六年级教室可不在尚新楼。”   beta笑了一声:“还以为你真和传闻里一样,从来都不跟其他人交流呢。”   随着脚步走近,席昭终于看清他胸口的学生铭牌——【 A班-乔知】   里斯克林每个年级的铭牌样式都不太一样,最大区别是背景上会有一个对应的罗马数字,比如席昭铭牌上的“Ⅴ”(罗马数字5),又比如眼前乔知铭牌上的“Ⅵ”(罗马数字6)。   聪明人之间有种独特感应,知道和对方交谈是周旋一番为好,还是少说废话为妙。   席昭:“我应该和学长不熟。”   “以后多见几次就熟了嘛,毕竟,我对学弟可是非常感兴趣呀~”说着beta还刻意凑近,用上一种低哑暧昧的语气。   席昭半点不为所动,就跟妖精堆里心如止水的唐僧一样,仔细看去,黑眸眸底似乎还有点淡淡的嫌弃。   干咳两声,乔知拉开距离,恢复成精明严肃的风纪部长:“你在C班打架那事,是教务处和风纪部一起处理的。”   不像其他学校那些只用发发通知、搞搞文艺的学生组织,里斯克林的学生会是具备一定实权的,从校园风纪到各大社团的经费审核,领导层认为学生的事情有时候让学生来处理会更好,因此学生会里的干部,某种意义上是和老师们地位相似的存在。   这座“贵族精英学院”里,早有一个小社会的雏形。   “介于事件性质还有你的特殊情况,两边共同决定不予处罚,文件报告我那里还有存档,而那天早晨你和我们风纪部成员间发生的小小矛盾——”乔知卖了个关子,“也是我压下去的,这样说来,学弟你算不算欠我一个小人情呀?”   席昭却并不吃这记“施恩”:“教室有监控,谁先挑事不难看清,”嗤笑一声,“而且我最后也并未对那个学长造成实质性伤害,连斗殴都算不上。”   “乔学长,你的人情,在我这里无法成立。”   争夺上风失败,乔知表情依旧礼貌,心中却暗骂一句“真是半点都不肯吃亏”。   “如果有事,学长不妨直说,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黑眸扫过beta手里的雨伞,席昭似笑非笑道,“雨迟早会停,伞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话说到这个份上,节奏已经全被掌控,乔知无奈叹了口气,只觉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学弟。   “好吧,我实话实说,席昭同学,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学生会?”见席昭眉头微皱,乔知立刻接上话头,就怕他直接来一句“没兴趣”,“先别急着回答我,我这里有全面的学生会介绍资料,而且离招新大会还有不短的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   beta表情严肃下来:“席同学,里斯克林学生会的含金量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对自身能力也是一次非常好的锻炼,”画风一转,他又眨了眨眼睛,“当然,我都来邀请你了,肯定是希望你能加入风纪部。”   接过乔知递来的宣传册,席昭却没有翻开:“为什么要找我?”   依乔知所言,学生会的席位应该非常抢手才对,怎么也不需要他一个部长来boss直聘吧?   beta又推推眼镜,表情一时有些奇异。   教室里有监控,所以席昭在C班打斗的全部过程都被记录下来了,那可真是一次酣畅淋漓的碾压啊,说是新上映的动作大片都不过分。   但和其他头疼要怎么处理后续的干部不同,乔知注意到了少年脸上极致的冷静。   风纪部负责管制校园纪律,但执法者首先要管制好的就是自身情绪,而对一群十七八岁热血上头的青少年来讲,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少乔知在目前的风纪部里找不到这样的“冷静”,遑论席昭还是个alpha,再者说——   beta笑得精明:“风纪部总要能打一些才好服众嘛,”他送出那把雨伞,“传言很多,但我还是喜欢通过自己的眼睛来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结交,你说呢?”   小雨未停,偶有被风吹进廊内的,晕开一丝凉意,伞面撑开穿入雨幕,像一朵落入人间的云,或是朦胧里点起的灯,黑发少年随意向后挥了挥手里的资料,背影轮廓逐渐被抹去,最后变为一个模糊的点。   乔知看着,又是摇头叹气:“前面有个路骁,现在又出来个席昭,现在的小学弟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beta迎接过去,终于见到自己真正在等的人。   “哥,会议都结束了吗……嗯?你问为什么只有一把伞?”   镜片下闪过笑意:“遇上个挺有意思的alpha学弟。”   ……   ……   *   A01栋宿舍楼是A班专属,一群学习卷王自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宿舍里,因此席昭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影——   当然,他隔壁那位邻居除外。   刚走出五楼电梯,席昭就看见了站在502门前垂头丧气的某只。   深棕卷发全湿了,软软贴在额头,哪里还有平时的嚣张气焰,校服衬衫也不停滴水,半透明地勾勒出肩胛骨,往下收紧,隐隐还能透出两个腰窝的凹陷。   席昭皱眉:“你从雨里跑回来的?”   低垂肩头下意识抖了抖,路骁好似才回过神来,愣愣扭头,手里拿着半截断掉的钥匙。   席昭都能还原出他的行动轨迹——一路冒雨跑回来,原因不明,但全程梦游似地晃到门口,结果就是拿钥匙开门时过于用力,钥匙直接断在锁孔里了,然后又开始盯着半截钥匙走神,都不知道站了多久。   向来理性的席昭着实难以理解这种冒失行为。   也察觉到自己这个形象太不靠谱,路骁弱弱挽回了一句:“我已经叫宿管来修了,就是下雨维修师傅可能来的慢一点……”   席昭:“备用钥匙呢?”   “丢,丢了……”语气更是虚弱。   好的,更不靠谱了。   将雨伞放在门口,席昭开门,换鞋,目不斜视地走进宿舍。   雨水流下,在睫毛上汇成水滴,眼睫不堪重负地颤了颤,晶莹水珠便砸向地面,路骁抹了抹眼睛,整张脸都湿漉漉的,心里倒不至于委屈,就是挺烦的,仿佛一股热气堵在喉咙,非得大声呐喊才能释放出去。   他也不想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只是路云琛这次回来要在国内停留很长一段时间,知道他要周考后还打来电话好一阵“教导”,说着说着又提起找人给他补习那件事,毫不意外,父子二人又吵了起来。   路骁本来就不爽,周考试卷上又有一个他明明见过却想不起解法的大题,考完下雨没拿到应急雨伞不说,远远又看见方时桉拿着伞犹豫一瞬然后坚定朝他走来。   吓得路骁瞬间冲进了雨里。   一路电光带火地跑回宿舍,人淋成落汤鸡,开个门钥匙还断了。   钥匙断就断了吧,那么巧地还被席昭看见了。   人在倒霉的时候简直喝凉水都塞牙,路少爷满心悲愤,眼前Q版路小骁湿答答地抱住自己,旁边还有个Q版席小昭皱着眉头走来走去,像是在说“你怎么那么笨啊”。   路小骁抽抽鼻子,哭出荷包蛋眼泪,呜呜咽咽“我怎么这么倒霉”,席小昭拍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脑袋,不停摇头“笨死啦笨死啦”。   “还不进来?”   诶?我的丘丘人什么时候有这么逼真的配音了?   两小只“嘭”地一声化作星光消失,琥珀眼瞳懵懵抬起,就看见他等比例放大的黑发丘丘人正站在501门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手里还拎着双干净拖鞋。   席昭放下拖鞋:“湿鞋放在门口,”忍着那点轻微洁癖,他叹了口气,“拧一拧你裤脚的水再进来。”   “哦……”   路骁乖乖蹲下拧水,楼道灯光洒落,照亮凌乱棕发间的发旋。   黑眸看着,席昭揉揉额角,着实很难从眼前傻兮兮的某只身上看出反派的狠辣酷炫。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在狼王和哈士奇之间无缝切换的?   难不成因为都是犬科?差别有点大吧?   ……   换好拖鞋,路骁第二次走进501 ,眼前还是熟悉的整洁风格,每一处细节都体现着屋主人的极致严谨,目光不禁又瞥过玄关处的鞋架,上面鞋尖朝向一致,一眼看去简直就像拿水平仪摆出来的。   再看自己这皱巴巴的裤脚,路骁好像瞧见球鞋表面闪过一丝诡异光芒,又准备来踢他的屁股……   “上次就想问了,我的鞋子是会咬你吗?”   “啊,啊?”   刚抬头路骁就被一块干爽毛巾盖住脑袋,席昭打开衣柜一边找干净衣服一边提醒:“水应该是热的,你等会先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   本着照顾小孩的心理,真实年龄二十几岁,纯粹职业病发作的席医生,没有看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正在擦头发的“小孩”完全僵住了。   路骁双手颤抖,将脸深深埋进毛巾,被挡住的两只眼睛瞬间晕成蚊香!   这样好吗? !这样真的好吗? !   头顶冒烟,好歹也过了十几年精致少爷生活的路小少爷内心尖叫——   私人浴室是什么可以随便分享的地方吗啊啊啊啊啊! ! !   不行!   我我我我要表现得强势一点!像一个坚强又无畏的alpha!勇敢地踏入另一个alpha的私人浴室吧啊啊啊啊啊! ! !   ……   没错,尽管看着糙,但我们小路同学在某些地方有着意想不到的“精致”和“在意”……   于是等席昭找出一套他没穿过的干净衣物,刚一转身,一阵狂“疯”迅速刮过,他连影子都没有看清就听见浴室大门被重重关上。   席昭:……   心平气和地抹去脸上被狂“疯”甩出的雨水。   算了,他都快习惯了。   这人一天不抽两次疯这章都不好意思结束。 第24章   安排好路骁,席昭准备看一看拿回来的宣传册,他想考进A班,本质目的是为了提升自己,如果学生会同样具备优质资源,进去试试也未尝不可。   但还没来得及坐下,浴室就传出一阵惊天巨响,伴随着含糊不清的闷哼和叮叮当当的掉落声,席昭差点以为热水器炸了。   某人连钥匙都能掰断的糟糕状态浮现脑海,为避免出现刑事惨案,席昭没有多想立刻按下浴室门把手。   开门的那一瞬, 冰凉水花迎面浇来,虽然他及时扭头闭上了眼睛, 无奈扫射范围太广, 衬衫瞬间大片大片贴在皮肤上, 勾勒出匀称肌肉。   好家伙,两辈子头一次被逼着玩“湿/身/诱/惑”。   眼前浴室早已水漫金山,淋浴喷头在cos白娘子表演金蛇狂舞,置物铁架也极为惨烈地掉了下来,瓶瓶罐罐摔了一地,水雾弥漫中,受伤小动物似的跌坐着某人,五指扶住瓷砖正不停呛咳着。   看他明显泛红的后肩,席昭黑眸一凝,立刻将水温调至最低,一手制住喷头一手按住路骁后颈朝那块被烫伤的地方持续冲刷着。   被热水烫伤后,创面热源会不断向深层组织侵入,需要在干净流动的凉水下反复冲洗。   十几分钟后,确定创面只是轻微红肿没有出现破损,席昭这才关了喷头,随手往水池边一放,动静不大,一直沉默的某人却下意识地抖了抖。   席昭差点被气笑了。   他算是发现了,某人真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知道怎么才能最好地规避危险,比如现在,明知自己闯祸了,所以就拼命装死沉默,心里慌到不行,却还想要蒙混过去。   他还记起以前家里养狗的师姐经常在群里吐槽,说狗狗一旦犯错,就会非常不知所措地低着脑袋,左看右看,再时不时偷瞄你一眼,太紧张时连舌头都会忘记收回去,但不要看它们认错表情那么诚恳,大半都是装出来的,不及时教育,下次照皮不误。   撩起被打湿的黑发,席昭俯身掐住下颚逼那人扭过头来,毫不意外看见了琥珀眼瞳里强撑的镇定,指尖顿时用力到要掐出红印。   路骁全身都湿透了,卷发凌乱黏在脸侧,被强行制住后身体不得不前倾低伏,偏偏脖颈又被掐着仰起,脊背只能绷紧一个凹陷的弧度,肩胛骨突出,水珠顺着脊柱沟壑不断流下,打湿了裤腰松松垮垮地盖着胯骨。   席昭一垂眸就能看见少年湿漉漉的眼睫,眼睑处淌过湿痕,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气,手腕再一用力将这张桀骜的脸拉向自己,路骁终于皱着眉头有些痛苦地粗喘了一声。   “路同学,你把我弄湿,是想和我一起洗吗?”声音明明含着慵懒笑意,眼底却是凛冽冰碴。   那一眼看得路骁仿佛浑身过电,想要说些什么,可制在下颚的手掌却越发收紧,冷酷且不含任何温情。   他说不出任何完整的句子。   席昭语气陡然一厉:“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但因为这种低级失误让自己受伤,在我看来是极其愚蠢的行为,”掌下身体越发颤抖,他却更是靠近,吐息几乎就要扑上路骁唇角,“所以你最好赶快回神,再给我找事——”   黑眸弯弯一笑:“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出去,”往下一扫,扫过少年流畅紧实的腰腹,眼神又多了一分戏谑,“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路小少爷身材究竟有多好。”   松开手掌,任由路骁低头一阵急喘,尖利犬齿若隐若现,席昭抽出干净毛巾擦了擦水渍:“收拾好自己就出来上药,架子不用管它,我待会找人来修。”   浴室大门再度关闭,路骁起身往脸上狠狠浇了几捧冷水,细小水珠从眼角不停滚落,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沉默良久,他忽然横起胳膊趴在水池边缘,死死挡住了眼睛,殷红唇间低低呼出一团热气,氤氲迷离,恍如夏夜一场热雨,压抑而滚烫地浇上身躯。   ……   ……   *   被热水烫伤,创面经凉水冲刷后如果没有破损,说明比较轻微,但保险起见最好再涂点烫伤膏,没有烫伤膏用碘伏进行消毒也行。   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示意路骁把衣服穿好。   见席昭开始收拾桌面,闯了祸的某人慢吞吞地凑过去,犹豫片刻,用手指小心翼翼戳了戳席昭的胳膊。   黑眸睨来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胳膊又被人轻轻碰了碰,像一只有点烦人但心眼不坏的小动物,晃着毛茸茸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吸引主人的注意。   席昭冷哼一笑,路骁语气就更是发虚:“我……我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热水器的开关……那个水一下就变成了最热档……然后我就把架子打掉了……”   挺好的,完整还原了拆家过程,和席昭猜得大差不差。   席昭:“你今天是睡过头了一科没考?还是又被谁压着揍了一顿?”不然怎么跟灵魂出窍似的。   听到前半句路骁还只是茫然,后半句直接跳起来了:“虽然我暂时赢不过你,但除了你里斯克林还有哪个alpha能打赢我?不要随便污蔑我的实力好吗?我很厉害的!”   “嗯,”席昭点头,“先折了自己宿舍的钥匙,又拆了邻居宿舍的浴室,确实厉害。”   雄起一瞬的路小少爷又蔫了:“对不起嘛……”   想了想,路骁还是把他父亲硬要找人给他补习的事情简单说了说,说着说着又开始气愤:“他哪里是想找人给我补习,明明就是想给自己找个眼线好盯着我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你不知道他有多离谱,我十二三岁了都还在我房间里装监控,一点隐私都不给我,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把他的照片贴在枕头上,每天都演咸蛋超人打怪兽,他才把监控撤掉,多可恶啊!”   席昭:……   谢谢,并不是很想知道具体细节。   已经十六岁,再也不好意思演超人的小路同学趴在桌面,低低叹了口气,还有些潮湿的小卷发软软盖住额头,用上目线定定望向席昭,台灯下,琥珀色的虹膜晶莹剔透,仿佛被水洗过。   “要是你的话,说不定我还愿意补习呢……”   闻声席昭只是笑:“那还是算了吧。”   路骁也笑,他以为席昭的意思是“学渣学渣,半斤八两”,殊不知席昭完全不是这个原因。   黑眸宛若深潭,席昭心说,我要真给你补习,各种意义上,你可能都不太受得了。   又磨蹭了一会,环绕过大半个地球的维修师傅终于到了,路骁狠狠松下一口气,端走自己的脏衣服,并表示身上这件等他洗干净后再还回来。   席昭本想说不用了,但看看自己套在路骁身上直接能当睡衣穿的T恤,还是点了点头——路骁一米七的身高当然不算矮,可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硬件问题伤不起啊。   ……   ……   夜色渐深,路骁在宿舍床上打了个滚,想起今天下午那一遭,莫名有点睡不着,一看手机现在才八点半。   很奇怪的感觉,身体或许是因为淋了雨有些疲劳,精神却格外亢奋,在床上瘫着瘫着,他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直直坐了起来。   八点半!周考成绩应该快出了呀!   里斯克林小型考试老师改卷都非常快,基本考完当晚就能公布成绩和排名,一想到这里路骁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了。   他自己反正也就那样了,但他好奇席昭的成绩啊!   虽说坚信他俩都属于学渣梯队,但看那家伙成天温书背笔记,多少也能进步一些吧?   点开教务系统,果然这个时间不止他一个在关注成绩,网速都慢了不少。   加载圆圈不停旋转,棕发少年思绪逐渐发散。   会进步多少名呢?他还在教务系统查了,五年级共有三百五十多名学生,席昭上一次月考排名是345……嗯,很顺口的数字,也很典型的G班分数段……按平时分奖励规则,他必须进步一个大班的分数段才行,就是说,至少也得考进F班(叠加特长分)分数段。   加载成功,路骁立刻将表格拉到最底下,从F班区间开始寻找熟悉的名字。   排名表按分数由高到低,第一栏写的是学生班级,第二栏才是姓名,因此一眼就可以看见一大串相同的字母连在一起。   像这种小考,前面几个班级基本不会有太大变动,后面的倒是有可能窜出来几个猛的,尤其是处于中间的C、D、E,那真是风云莫测,字母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路骁继续滑动,徐子夜和杨雨的成绩都找到了,可翻过F班最后一个名字也没看到席昭,心下不禁一沉。   完了,看来还是没考出G班,他瞬间连怎么安慰席昭劝对方和自己一起参加运动会都想好了。   皱着眉头继续往下翻,但诡异的是,直到末尾也没看见席昭,指尖一顿,路骁竟然有种比自己排名进步还要强烈的激动感。   ——该不会,还在F班之上吧? !   拒绝使用查找功能,小路同学决定要有仪式感地自己来翻!   表格排名不断攀升,到达E班区段,越过E班区段,到达D班,越过D班……   他的表情也逐渐从惊喜变为难以置信,又从难以置信变成满脸疑惑,直到B班区段也差不多翻完了,仍旧没有看见席昭的名字……   路骁咽了口口水,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目光往上一瞥,果不其然一片通红,和其他班级的黑色字样不同, A班是独特的红色,因此一旦排名落后,夹在黑字里就格外显眼——当然,路骁对自己的排名位置已经习惯了。   再往上翻,往上翻,终于,他看到了。   清一色的大红“A班”里突兀混进了个黑色的“G班”,简直不要太明显。   而排名是……   【G班-席昭-54017-……-10】   全校第十。   路骁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全校第十……   进步,三百三十五名。   我勒个学神降临啊……   路骁满脸梦幻。   似乎记起什么,他下意识点进里斯克林生活APP的讨论区——   #见证历史的周考成绩单#   #起猛了家人们……我好像看见学神了……#   #惊爆! ! !进步三百多名究竟是什么狠人? ! #   #A班学霸惨遭爆菊!幕后之人原来是他? #   #重金跪求席大学神高清照片,孩子以后考试就拜他了! #   #暴力神经只是假面,原来你在偷偷内卷QAQ#   #这是G班逆袭的三百多名,亦是里斯克林辉煌颠覆的开始! #   #席昭#   #旧神已死,新神降临! #   ……   毫无疑问。   全校轰动。 第25章   G班班主任叫“于清凤” ,取自“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后来他成为了一名英语教师,也希望自己的学生能超越他这只“老凤”,成为九天翱翔的“雏凤”。   于老师是beta, 出生在极其偏僻的小乡镇, 父母是镇上小学的正副校长, 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培养出他这个大学生。   没有背景,于老师只能加倍努力,他曾坚信自己死后一定要把“入职里斯克林”这份成就刻在墓碑上,以 此纪念他一个普通beta打败一众天骄AO入职这座顶尖高校的人生高光,现在好像又多了一条“里斯克林建校以来,第一个在G班超越A班的顶级天才——对方的第一任班主任”。   人生又一次璀璨啊。   ……   “分班制”决定了里斯克林优质生源的流向, 所有天才在四年级分班时就会集中到A班, 就算有后起之秀, 一次次分班大考也不会把他们漏下, 这种制度确立了A班无可动摇的王者地位, 排序越是靠后的班级,越是难以望其项背。   圣人说“有教无类” ,所以刚成为G班班主任时,于老师还曾有过热血,想着G班又怎样,只要他努力,一定可以教出优秀的学生。   谈心大会、学习小组、为每个人量身定制的学习方案……直到一个成绩还算不错的学生拿着学习计划表不解发问,可是老师,我就算没有考好也不用担心以后啊?   一瞬间,犹如重锤敲上脑海, 于老师茫茫清醒过来。   是啊,这里是里斯克林,是精英们的起点,亦是“贵族”们少年的名利盛宴,靠成绩进来的“平民”学霸早就进了更好的班级,剩下的即便一事无成,一辈子也不愁吃穿——和他这种要用分数和努力来改变命运的普通beta完全不同。   慢慢地,于老师也开始和G班一起“养老”了,可当席昭的名字出现在全校第十的位置,一个“G班”的黑色字样出现在满目通红的“A班”里,这个总是絮絮叨叨的中年beta摸了摸自己的班主任工牌,莫名失神良久。   回过神,于老师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何主任的电话,即便隔着屏幕,他也下意识缩着肩颈放低了声音。   面对何主任的贺喜, beta回应得有些无措,等何主任说完,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到:“席昭的成绩……进步很大,要奖励的平时分……风纪部和教务处怎么说啊?”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何主任哈哈一笑:“老于啊,你听我给你道贺就该知道席昭的成绩没有问题,该加的平时分一分都不会少。”   于老师这才松下一口气,脸色被对面何主任笑得有些尴尬泛红:“我这不是……太意外了吗?”   事实上,最先意外是教务处,排名表出来的那一刻,何主任立刻喊来风纪部和他们一起复查席昭的成绩。   何主任见过席昭用速算法做题,但也只以为这孩子是个后爆发的数学天才,这样说来之前分到G班就很合理了,偏科嘛,天才的共性,然而周考可是全科目的综合性考试,能从G班末尾超越整个年级考到A班前段,几乎算得上“惊悚”了。   虽然巡考监察组那边没有异常,但保险起见,何主任还是选择复查。   倒不用把席昭本人叫来当面做一套新卷子,里斯克林有经验老道的阅卷组,从考场状态到答卷思路,如果还看不出一个学生是否作弊,不就白干那么多年?   事实证明,席昭的成绩干干净净。   何主任感叹到:“你是没看到,物理组那个老东西,一听席昭的分数就说肯定是用了什么新型作弊手段,眉毛皱得老高,说卷子是他出的,他教的那几个A班最顶尖的学生都做不出这分, G班的怎么可能会解,谁知道刚看完席昭的试卷,瞬间黑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了……我也凑过去看了几眼,席小子那答题思路,啧啧,太漂亮了,”说着何主任还有点幸灾乐祸,“嘿,说不准那老东西自己都想不到席昭的解法,心里可嫉妒人孩子了。”   于老师也感慨:“之前真没想到他有这么厉害。”   “是啊,谁能想到呢,所以老于啊,”何主任话锋一转,突然严肃起来,“席昭成绩没有问题,但难保学生里没有一些风言风语,现在离分班大考还有不短的时间啊,就算他实力过关,教务处也不好违例立刻把他调进A班,剩下他待在G班的这段日子里你可得好好注意那孩子的心态,千万别让他被影响了,必要时可以透露,只要继续保持下去,一定稳进A班。”   闻声于老师忽然有些发愣,被电话那头一声带着疑惑的“老于”惊醒,这才连连点头保证。   通话结束,于老师呆坐了一会,又继续标记周考试卷上要给学生们讲解的重难点了。   ……   ……   老师们意外归意外,也不好表现得太大惊小怪,一群十六七岁的青少年们可没那么多顾忌,出分以后,“席昭”这个名字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遍了各年级宿舍,无他,里斯克林建校几十年,就没见过G班能压到A班头上,这是见证历史啊!   如果说之前“四十万”那事只在爱听八卦的学生里小范围传播,这回就是学校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再不爱关注外界消息,也挡不了舍友一声“卧槽!孩儿们快来看卡密”。   ……   D班omega宿舍里,有人愤愤退出被“学神降临”屠版的讨论区,声音里满是打抱不平:“这个叫席昭的也太讨厌了,风头都被他抢光了,明明小桉你也很厉害!”   正在刷题的方时桉无奈一笑:“还是他更厉害吧?”   方时桉转学过来后,教务处按照过往成绩将他分去了D班,这次周考他直接考进了B班区间,足足跨越两个大班分数段,要搁平时肯定也少不了讨论,无奈这次席昭光芒太盛,对比起来,方时桉这点成绩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一听方时桉自嘲,舍友念叨得更厉害了,说什么“他在里斯克林待了那么多年,你才来多久”,“ alpha综合实力本来就是ABO里最强的,你可是omega诶”……方时桉好声安慰着,表示真没什么,然而低头做题之时,试卷上的黑字仿佛都动了起来,最后缠成一团乱麻。   席昭……   一道阴郁剪影浮现脑海,仿佛晚风吹过窗外时,幽幽冷寂的鬼影。   那天他其实看到了路骁身边还有一个人,但比起恣意外放的路骁,他竟觉得一旁沉默不言的黑发少年更加危险,直觉推动下,方时桉下意识避开了他,只和路骁对话。   可一被席昭打断,最后还是没邀请成功,方时桉甚至不解,为什么传闻里谁来都不给面子的“校霸”竟然会对一个G班学生言听计从。   画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真的能成为朋友?   方时桉不禁又点进了讨论区,学生们依旧热情高涨,就算明天还要上课,也阻挡不了他们对“新学神”的好奇,随便一刷都是几百楼几百楼的帖子。   对学生来说,不管家世如何,“考试成绩”都是最能带来直观震撼的东西,而在大家背景都挺不错的情况下,纯靠个人努力的“分数”就更被看重了。   目光掠过一条又一条评论,模模糊糊地,方时桉突然冒出一个奇怪念头。   好像……周考考进A班的,本该是他……现在被整个里斯克林关注讨论的……   也该是他才对。   ……   不不不!方时桉拼命摇头,想什么呢,席昭同学能从G班考到A班,比我厉害多了!   从G班考到……从G班……   G班。   不自觉咬住下唇,方时桉进入教务系统,慢慢输入席昭的学号,目光落至“过往成绩统计”的板块。   …… 347……339……345……10……   周考之前,毫无例外alpha一直徘徊在年级倒数,这才有了堪称恐怖的进步三百多名。   “真不可思议……”方时桉低声喃喃到,“离上次月考也才几个星期,他竟然进步那么多……”   看见omega眼底的落寞,本来就替方时桉不平的舍友立刻拔高声量:“肯定用了什么手段啊!”   “啊?你是说席昭同学他……”方时桉表情犹豫,似乎很难把那个词说出口来,“可里斯克林对考场纪律的管控不是一直都很严格吗?”   舍友冷笑:“他之前把人打成那样学校都没有处理,指不定家里有什么背景呢,对了,小桉你不是还看见他和路骁在一起吗?那可是路骁,里斯克林一半的楼都是路氏捐的,就算他只考零分,你看哪有老师敢让他从A班离开?路少爷不在意成绩,他身边的人可不一定,随便借一借路家的势,这种小考核的答案还不是轻轻松松就到手了。”   这番“推论”如果让路骁听见了,路小少爷应该会暴怒炸毛,问是不是在侮辱他,如果让席昭听见了……   席昭不会有任何反应——和一个人谈“理智”和“逻辑”,前提是对方要有这些东西,他拒绝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愚蠢对话上。   可惜被提及的两人都不在这,方时桉更是满脸惊讶:“会有这种情况吗?”   “小桉你就是太单纯善良了,”舍友表情越发心疼,“这个世界复杂着呢。”   然后他们就“校园厚黑学”展开了激烈讨论,直到另外两个吃夜宵的omega舍友回来,话头才堪堪打住。   熄灯后,方时桉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某些念头萦绕脑海久久不能消散。   路同学知道……他朋友的成绩……可能有问题吗?   如果知道了,还会认对方这个朋友吗?   夜色渐深,omega的眼神逐渐从犹豫变为坚定。   席昭同学或许只是一时着急才用了错误的方式,我要告诉他这是不对的,而且路同学救了我,我更不能让他受到欺骗。   没错。   这样一定没错。   这个夜晚,注定许多人无眠。 第26章   自己能考出怎样的分数,席昭心中早有估量,上辈子好歹是个碾压一众天才的妖孽人物,现在要是连高中试卷都无法拿下,他那些导师跨越时空也得来骂一句“孽徒”,可惜历史语文这类需要长期积累的科目失分会多一些,毕竟他系统性记忆的时间还太短了。   决定了, 以后每天再多抽一个小时来研究ABO六性发展历史。   ……   全校师生火热讨论到天明,绝对想不到话题中心的主人公半点没受影响,一如既往准时入睡。   次日规律醒来,一边听着英语电台一边整理洗漱,搞定一切后席昭这才慢慢打开手机。   虽然有所预料,但看见无论哪个平台都爆炸式增长的通知, 他还是想感叹一句“诸位可真够闲的”, 忽略各种好友申请和一些奇奇怪怪的艾特, 最后就只剩下列表里强行把自己加进来的“lululululu”。   点开某位路同学一个人堆出的“99+”, 席昭心平气和, 淡定地从头看到尾后, 总结出了三个阶段。   从昨晚九点开始,他隔壁那位邻居就开始发送无意义的“!”或者尖叫拟声词,发了一会估计也意识到席昭睡了,由此便进入第二阶段的自言自语,自嗨自乐,哪天路骁说自己分裂出了“路大宝”和“路二宝”两个人格,席昭都不会有任何惊讶,甚至还要多问一句“你确定就两个吗?不然多找找呢”。   “路大宝”和“路二宝”演完大戏后合体来到第三阶段——向席昭展示充沛丰富的表情包收藏,其种类之多,样式之广,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成天不干正事就蹲网上疯狂收集表情包。   翻到最后,一句“记得去阳台看看”终于结束了这场荡气回肠的消息轰炸。   果不其然,席昭又在阳台上捡到了一个包着巧克力的纸团,这回上面的Q版小人闪着星星眼比了个大拇哥,头顶一串加粗加黑的“ 666” ,就差一行“隔壁502发来贺电并对你表示高度赞扬”。   很好,丘丘人大军又添一员猛将。   把“暴怒小路”,“傲娇小路”,还有新来的“点赞小路”放到一起,席昭莫名感觉自己要专门给他们找个地方安家了。   ……   中间耽搁了些时间,席昭比平时出门要晚了五分钟,刚进入电梯,走廊上就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并伴熟悉嗓音。   “等等等等等!等——等——芝麻开门!!”   席昭:……   他在“立刻关门”,“面无表情地关门”,以及“对某人呵呵一笑迅速关门”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摸着微弱的良心按住了开门键,刚刚才收到的丘丘人便从纸上跃出,等比例放大地闯入电梯之中。   如果说席昭的生活是井然有序的车流,某位路同学毫无疑问是场车祸,带着无畏和莽撞冲过来后,周围的空气都被撞得七零八落。   “早啊!”   黑眸扫过少年略显凌乱的深棕卷发,席昭闪过一个诡异但极有可能的想法——这人不会是听到他出门的动静所以才急吼吼跑出来的吧?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个点出门,所以还特意早起了十分钟呢!”路骁表情很是得意。   席昭淡淡收回目光。   ——果然,他就多余猜这个。   ……   今早身边多了只棕羽珍珠鸟,神气十足地在身边叽叽喳喳,左边蹦跶一下,右边蹦跶一下,羽翼还时不时扫过人的手臂,掀起轻微气流。   席昭知道听不成资料了,索性连耳机都懒得拿出来,直到走出电梯,路骁都还在感叹昨晚讨论区的屠版盛况,说着说着他用胳膊肘推了推席昭,琥珀眼瞳里满是好奇:“你有这个成绩,之前为什么都不好好考啊?”   沉默片刻,席昭忽然端肃了表情:“其实,这是一个我筹谋已久的计划。”   “啊?”路骁表情略懵,耳朵却瞬间竖了起来。   “四年级分班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里斯克林所有人都要高看我一眼,所以我故意将分数压成最后几名,直到这次周考,复仇之期已到,也是时候该发挥真正的实力了。”   路骁眼中顿时迸发出无比璀璨的亮光和向往!   是啊!如果一开始就成为学霸那又有什么意思?只有把自己置于真正的绝境,才能创造最华丽浪漫的逆袭啊!   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那如果我从今天开始也这样做,是不是最后逆袭上来的时候也会非常非常帅?就和你这次一样!”   席昭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接着遗憾摇头:“像我一样,应该是不行的。”   “为什么啊?”   “因为这些都是我编的。”   路骁:…………………………   棕发少年的脸上顿时浮现一种挣扎又茫然的神色,嘴唇嗫嚅几下,琥珀眼瞳微微颤抖着,有点难以置信“我竟然信了”,又有点崩溃“我怎么能信呢”,最后的最后,都聚成一股无法言说的羞恼,并逐渐往暴怒转化。   “席昭!我要——”   “和你决斗”四个字还没喊出来,席昭就淡定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路骁下意识顺着黑眸朝那边望去,几个清晨日常巡视的风纪部干部正准备抓违纪分子,目光还若有似无地朝这边狂扫。   硬生生憋回一口闷气,路骁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 !   席昭微微一笑,很有礼貌:“要上课了,路同学,楼层不同,我就先回G班了。”   说着毫不留恋但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开,徒留路骁在原地凌乱。   棕发少年脑中闪过无数形容词,憋屈纠结地想,这个人,这个人——   真坏呀!   ……   ……   *   周一陷入忙碌的绝不止学校,比如不久前才从自家小少爷口中得知自己要生孩子的特助先生,他是真的很忙,比生孩子都忙。   安排好路氏新一周的基本工作, beta特助拿着一沓整理好的资料坐上通往顶层的专属电梯。   路氏大厦地上45层,地下3层,是城市中心的地标建筑,在附近商圈里,无论身处何地,所有人抬头第一眼望见的只有这栋高大建筑。   建立这座商业帝国的alpha此刻正站立于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久久凝望着脚下的城市,清晨第一缕阳光自地平线下攀升而起,照亮他冷酷又锋利的侧脸。   假如路骁此刻也在,父子相对,便能从那些极度相似的轮廓看出一种奇妙的血脉牵连,但路骁继承了他omega母亲的瞳色和卷发,较之他的alpha父亲路云琛要多出不少柔和。   “先生,这是经过筛选后,适合在里斯克林为小少爷补习的人选资料。”特助恭敬地说。   里斯克林要求住校,如果想要补习,自然最好是找校内的人,而不少靠成绩被里斯克林特招进来的学生家世都很一般,只要酬劳可观,不乏愿意接受的。   片刻之后,城市终于被完全照亮,路云琛收回目光,坐回办公桌后开始细细审视,然而直到翻过最后一张他的眉头都未曾舒展开来,显然对这些人选都不太满意。   跟在路云琛身边多年,beta特助至少能揣测出他七成的心思,见状微一思考,认真补充道:“其实还有一个人选的资料并不在这里,很巧的是,那个孩子您也认识。”   “哦?难得见你也会卖关子,”路云琛有了些兴趣,“是谁?”   “席昭。”   在脑海中检索一番这个名字,路云琛的表情有些恍然:“是席学长家的孩子对吧?我记得他以前和路骁就是同学。”   “是的,”特助点头,“未整理他的资料,是因为之前我不认为席昭同学有能力来辅导小少爷,但就在周末的考试中,席同学直接打破了里斯克林的记录,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毫无疑问会成为同龄人中新的佼佼者,而且——”   说着特助拿出手机向路云琛播放了一段视频,该视频由里斯克林的ABO新闻社发布,拍摄的就是那天食堂里两个alpha男孩交谈的画面。   “——他和小少爷的关系似乎不错,如果请他来补习,小少爷或许不会拒绝。”   路云琛看着,眸光渐渐深沉,镜头里,两个少年相对而坐,虽然无法听清交谈的内容,但路骁能好好坐下和某个人说话,其实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示意特助关闭视频,路云琛忽然问到:“小齐是不是快回来了?”   面瘫脸不改,特助毕恭毕敬道:“是的,齐少爷预计下周就能回来见您,那时恰好碰上小少爷的月假,如果需要,我可以提前做好迎接准备。”   “这个不急,”路云琛慢慢陷入沉思,目光扫过桌上自己无一满意的资料,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席昭……”   “也难得看他主动接触某个人。”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之外的另一间办公室内,亦有人隐在黑暗之中,同样注意到了这个名字。   “你是说,他被催化剂影响之后竟然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了?”   办公桌前,许久未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秦文洲拼命低着脑袋,屏住呼吸,冷汗从额头不停滑落。   “……”   听了秦文洲的回答,被靠椅完全挡住的人一言不发,看不清真实性别,良久之后却低低笑出声来,在黑暗中惊起一圈圈涟漪。   “姓席……席昭……”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第27章   合上历史笔记,席昭终于抬头看了眼第三次故意从自己身边经过的beta男生。   “有事?”   没什么温度的语气,仿若从寒潭里捞出来的玉石。   beta压住发麻的头皮,笑得比哭还难看:“席,席昭同学,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说着递出了手中的练习册。   男生叫“侯梓豪”, 但因这姓听起来和孙大圣渊源颇深, 同学们往往抹了最后一个字直接管叫他“猴子”。   瞥过练习册上用红笔圈起来的题, 余光里,还有不少学生都在偷偷关注这边,探头探脑的, 仿佛池塘里亟待投喂的鱼,无比期待名为“八卦”的饵食。   席昭不用深思就能明白这群小孩的想法。   阴郁暴力的精神病人忽然变成了学神大佬, 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种戏剧情节会在自己身边发生, 好奇有之, 怀疑有之, 但平日里又没啥交情, 总不好突然莽上去问一句“嘿兄弟, 你真的考了年级第十啊”。   当然,也不是谁冲过来发问, 席昭都有心情编个“龙王逆袭”的故事来一本正经地逗乐子。   ——当然, 也不是谁都能满脸兴奋地信了。   ……   如同往常一样浑身遍布寒气,阴森森地坐在那里, 驱散效果极佳, 几节课过去了,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过来打扰,就连来上课的老师,一看那黑沉压抑的角落, 也默默把夸赞或者点名的想法收了回去。   但要不说好奇心害死猫呢, G班学生抓耳挠腮,最终一拍大腿决定让班里胆子最大的人去问席昭问题,一来可以观察状态,二来也可以验证一下这位“新晋学神”的实力。   猴子同学豪气冲天地接了这个任务,可真当他站到席昭面前,才明白这人不说话时压迫感有多强。   自然界中,动物在面对比自己危险强壮的野兽时会生出强烈危机感,从而退避逃散,人类基因里或许还遗留着这种古老的本能,所以一旦遇上高年级的学长或者是大人,年幼的学生仔们总会下意识瑟缩。   眼前明明是和自己同龄的学生,猴子却真切感受到了小时候被父母带着去见其他大人的紧张,沉默中,他的目光逐渐飘忽,正想着要不算了吧,黑发少年却接过练习册淡淡看了几眼。   提笔勾画两下,席昭把书还给呆滞的beta :“加两条辅助线就做出来了。”   直到转身离开被其他同学团团围住,猴子的表情都还有些恍惚。   “怎么样怎么样?他说什么了?”   “哇,刚刚他抬头的时候我差点都忘记呼吸了,跟看恐怖片似的。”   “猴你倒说句话啊,他是叫你别来烦他还是啥呀?”   看着眼前一群嗷嗷待哺的鱼儿,猴子深吸一口气,翻开练习册:“他教了我解法。”   众同学们:嘶——   “还亲笔画了辅助线。”   众同学们:嚯!   一群人立刻演算起来,发现解法正确后表情更是惊异。   想着黑发少年低头勾画时还微微收敛了气势,全程也没有任何不耐或者要暴揍他的迹象,猴子抓了抓头发:“感觉他也不吃人吧……还,还挺好说话?总之是能正常交流的。”   清澈又愚蠢的高中生们面面相觑。   诡异沉默中,有人弱弱建议了一句:“……要不,以后实在不会做的题,咱都去问问他?”   “毕竟……那可是年级第十啊。”   年级第十,年级第十,年级第十……   这个闪亮名头在脑海不断回响,常年霸占年级倒数榜的学渣们再度扭头望向窗边沉默做题的黑发少年,一瞬间,阴郁黑气尽数散去,一道璀璨的金色圣光自窗外照来,少年身畔百花齐放清风徐来,还有人抬手挡在了眼前——   啊!好耀眼!这就是学霸的光环吗?   一个强烈念头在G班上空逐渐成型——   麻麻!咱家祖坟冒青烟了!我和年级第十是同班同学啊TAT! ! !   被几十道灼热目光盯住的席昭:……   怎么气温突然升高了?这些圣光滤镜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还有突然盛开的鲜花?   ……   等班主任于老师走进G班教室,就发现他咸鱼一样的爱徒们好似受了圣光洗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暖暖的幸福和激动。   被花朵笑脸围绕的于老师顿时大为感动:“为师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们这么喜欢上英语课,那月假作业不如多加一套英语卷子吧!”   幸福洋溢的学生们:……   立刻就不嘻嘻了呢。   把全班注意力都拉回现实的于老师干咳两声,在正式上课前说起了重要通知:“消息灵通的应该都知道了,这周五的军事训练课连着周末一起,共计两天半的时间,你们会去一个野外基地进行训练……好了好了,嚎两声可以了,别太兴奋,这是军事训练课又不是出去郊游……东西学校都会准备好,你们带两件换洗衣物就行,到时候是按班级还是按性别分组,看你们教官怎么安排……”   说着说着于老师又忍不住唠叨起来,眨眼就过去十几分钟,像极了要送小鸡仔们出远门的鸡妈妈。   席昭记住这个信息,说起军事训练课,他又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个刻意针对自己的宋教官。   总感觉,这节军事训练不会那么简单。   ……   英语课刚好是上午最后两节,午休前于老师单独留下了席昭,此刻大部分学生和老师都去吃午餐了,教师办公室里相当安静。   示意席昭在沙发上坐下,于老师给他倒了杯水,神色有些犹豫。   三尺讲台仿佛是这个中年beta的铠甲,上课时他可以镇定自若侃侃而谈,下了课,一些被极力隐藏的怯懦和自卑又会流露出来。   席昭静静等着,所幸于老师很快就组织好了语言,找回班主任的从容:“你这次周考进步很大,因为是里斯克林有史以来最高的排名涨幅,风纪部和教务处还得再核算一下才能确定给你加多少平时分,这两天应该就会有通知。”   席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于老师顿了顿:“席昭,只要你能继续保持这个状态,期末分班考后肯定是能进A班的,但老师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在去A班之前多鼓励一下G班的同学,也不是要你分享什么独家的学习方法,就是……”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又犹豫起来,“……就是希望你能给他们一点学习的动力。”   黑眸扫过眼前总是缩着肩颈的中年beta ,一些记忆零碎浮现。   凭心而论,于老师是个很负责任的班主任,四年级分班后就总是找原主谈心,让原主多主动一点和别人交流。   可惜原主总也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感受,说得再多也只是沉默,后来又有秦文洲时不时在耳边吐槽两句“你们G班那个班主任不知道是从什么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你不觉得他身上总带着一股土味吗”,原主就渐渐不愿听于老师谈心了。   估计也是想到之前的事,于老师的态度更加温和,生怕又刺激到他这个学生。   说实话,G班的问题并不是一点“学习动力”就能解决的,席昭也不是喜欢麻烦的性子。   可或许是想起自己曾经的老师们,少年默了默:“如果他们有想问的题,可以在课间来找我,我不会拒绝。”   于老师狠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脸上的欣喜不似伪装。   席昭颇为冷漠地想,就算G班出了几个成绩好的,分班考一过还是会进入其他班级。   但同时他又自己回答自己——总有人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意义”做出努力。   ……   交谈结束,席昭朝食堂走去。   他的生活其实非常规律,规律地起床、收拾宿舍、按计划表完成给自己安排的学习任务,就连每天三餐也是依照绝对的均衡营养选择性摄入。   在这一点上,他很满意里斯克林的食堂,因为不用他自己费心搭配, 1号套餐窗口提供的就是最科学合理的餐食,他以营养学的角度看去都挑不出什么错处,而且这个窗口人一直很少,排队速度很快。   刷卡点餐,端起餐盘时席昭就已想好午餐时要听的学习资料了,不出意外,这又会是一个学习氛围浓郁、节奏严谨规律的中午,然后转身——   不远处正有人拼命摇尾巴,啊不对,是不停挥胳膊示意他过来。   微一停顿,席昭心下叹息。   算了,今天中午拿单口相声下饭吧。   ……   里斯克林“非著名野生单口相声演员”路骁同学,又一次坐在了他唯一的听众面前,可惜还没进行开场白,目光就全被席昭手上那盘绿油油的东西吸引了,路骁的表情瞬间惊恐起来,难以置信道:“你喜欢吃苦瓜?!”   “苦瓜营养成分很丰富,有清热解毒、清心明目的作用,适合春夏去火,”黑眸瞥了眼明显肝火旺盛的某人,“你可以多试试。”   路骁拼命摇头拒绝,就差跳起来大喊“我不可以”,看着席昭面前清淡至极的饭菜,他忽然明白食堂的1号套餐窗口为什么会在“难吃”评选中一骑绝尘了——让十七八岁的青少年拒绝高热量食物是件多么残忍的事啊!是炸鸡腿不香还是烤羊排太少?   瞧着席昭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大块苦瓜,路骁心中肃然起敬。   真乃猛士也!   一只Q版席小昭顿时举着“苦瓜勇士”的奖杯 ,像自由女神举着火炬一样在圣光中缓缓升起——   席昭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在脑补什么?”   ——席小昭面无表情地用“苦瓜勇士”砸哭了一旁打光撒花的路小骁。   “咳咳咳咳!”路骁差点没被可乐呛死,“没什么没什么!”   席昭微微一笑:“没有就好。”   虽然肯定是有的。   ……   “对了!”略过送命题,路骁眼神发亮,终于想起了他要说的事,“昨晚我看你成绩的时候就知道A班今天肯定会很热闹,你是没看到啊,上午上课的老师脸都黑成什么样子,尤其是物理课,哇塞,雷老头把每个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我来A班这么久,就没见过那群人怂成这个样子,哼哼,成天用鼻孔看人,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A班吃瘪,路骁显然心情极佳,还非常殷勤地把自己餐盘里的苹果推给了席昭:“反正分班考前还有很多小考,加油!气死他们!”   “是我考出的排名又不是你,”席昭语气凉凉的,“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但你是我的挑战对象啊!”路骁理直气壮,“你越强不就说明我眼光越好吗?”他还是非常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被小爷我挑战的!”   您可真是自信又不见外,席昭无语地把苹果抛了回去。   路骁精准接住,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看见不远处两个熟悉的人影,身体往后靠了靠,很有大佬风范地潇洒抬手:“老鱼,老徐,这里!”   刚上完特长课的杨雨和徐子夜扭头望来,杨雨倒是立刻朝那边走去,但走出一步才发现徐子夜不知为何定在了原地,眼神凝重又复杂。   “小夜子?”杨雨有些疑惑地喊了声。   徐子夜好似才回过神来,慢慢收回了目光。   明明是背对的姿势,席昭仍若有所察地抬起黑眸,走过来的俩人也都笑着打了招呼,人高马大的alpha没什么异样,而落后一步的beta……   那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敌意。   想了想,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倒也不用如此还原剧情。 第28章   “那天我都看到了。”   这是徐子夜单独约出席昭后开口的第一句话。   今日多云, 午间凉风从教学楼天台刮过,吹动不知是谁遗留在这的可乐罐子。   席昭将目光从罐子上收回,不多问就知道徐子夜说的是哪一天。   那个混乱的周末,警报声还未响起前,徐子夜正和杨雨在火锅店等路骁带人过来,偏偏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换上黑色连帽衫行迹相当可疑的秦文洲,想起这厮才和自家老大打过一架,徐子夜立刻跟了上去。   最初他只想看看那家伙是不是要在背后耍小动作,却没料到,由此见证了席昭是如何一招击溃秦文洲,然后把挣脱不得的alpha拖进了隐蔽通道。   黑发少年冷静得近乎恐怖,杀人埋尸的即视感也太强,徐子夜是真怕出什么大事就悄悄缀在了后面,等发现席昭停在紧急出口前他还有些不解,直到几分钟后,路骁从里面冲了出来。   那一刻,徐子夜心中产生了和秦文洲一模一样的疑问——席昭既然来到这里,说明肯定知道影厅里正发生着什么,但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着急进去?   徐子夜想不明白, 更因为那几分钟的等待生出警惕不敢让席昭发现自己,他是beta, 没有信息素又恰好离得远, 悄无声息地跟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天最后路骁并没有出事,后来也告诉他们是去救人了,但对于自己冲出来时的失控状态却只字未提。   可徐子夜看见了,更看见在那之后路骁和席昭越走越近,棕发少年总说他们“不算朋友”“关系很差”,可一见到对方就会被吸引过去的眼神恣意而明亮,一听到相关消息就热切关注的态度更是明晃晃写着“在意”。   每每这些时刻,徐子夜就会想起那个周末,那扇门外,黑发少年淡漠又疏离的那几分钟。   仿佛逃不出的噩梦循环,反反复复质问着同一个问题——陷入这样一段友谊,对路骁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趁路骁今天中午有事,徐子夜单独约出了席昭,他开门见山地说出了那句话,本以为对方脸上会显出惊讶或者凝重或者别的什么神色,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黑发少年一如既往地平静,甚至有些好奇地反问:“所以呢?”   徐子夜愣怔半秒,隐隐察觉事情似乎脱离了预想中的方向,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亮出了态度,就只能继续下去。   不知想起什么, beta的神情有些怀念亦有些沉重:“我们老大,其实很容易相信别人,从小到大,我都记不清他在这上面吃过多少次亏……”   外界传言中,路骁喜怒无常,性格乖戾至极,但在徐子夜眼中,他们老大天生骨子里就有一股侠气,年少反叛的气浪围绕在身侧,凡事随心而动,只问自己愿不愿意。   所以里斯克林其他学生惊讶路骁竟然也会救人,徐子夜却一点都不意外,就算当时影厅里困着的是个陌生人,路骁也会冲进去的——这是早已验证过的事实。   因为曾经那个“事实”,路骁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不做任何解释,这才有了越来越妖魔化的流言。   而现在,他又遇上了一座迷雾丛生的岛。   席昭身上有种迷离烟气般的未知感,像将明未明的清晨,幽白晨雾囚困住视线,忽而飞出一只翅翼透明洒落淡光的蝶,于是心也不自觉地追逐靠近,想要知道那点光亮究竟是不是幻觉。   但往往未知也代表着危险,尤其在席昭身上,更是一种完全看不透的极度危险。   敌意自徐子夜眼中浮现:“你那天并没有立刻进去,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老大在你眼中也没有那么重要?所以现在,如果你只是觉得耍他很有意思,并不在乎有或者没有他这个朋友,就请停止这种无聊的行为,”他嘲讽冷笑,“论伪装和人心,我们老大玩不过你。”   席昭静静听着,前面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听见那句“玩不过你”,嘴角才勾起些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一个无聊笑话铺陈到结尾终于有了点意思。   黑眸瞥过beta脸上的维护,流转过一丝趣味,轻易就胜过无数嘲弄:   “你觉得,你比他聪明是吗?”   徐子夜张口就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被席昭一个眼神击溃——   如果没有这种想法,为什么要以“维护者”的姿态自居?不就是觉得自己更有经验,更能替“容易被骗”的路骁分辨出危险吗?   席昭: “连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怎么会以为他没有任何察觉?”   beta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席昭确实有些想笑,从出现在影厅门外到提醒让秦闫两家相互制衡,他所显露出的异样,路骁无疑是最清楚的那个,但他俩目前之所以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和谐,很重要的原因是路骁足够聪明,也足够敏锐。   这人看着经常犯傻犯二,可仔细回想,会发现他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尤其是在野兽般的直觉指引下总能避开不该问——至少是目前不该向席昭询问的东西。   初次对峙时就显出的转变,为什么会清楚秦文洲的一举一动,那扇门外淡漠的观察实验……就像鬼灯幽影里的志怪传说,一旦所有神秘之处都被点破,面临的就是远离和结束,比如违反冥王告诫,回头张望妻子导致对方再次堕入冥界的俄耳甫斯,比如因好奇是谁在帮自己洗衣做饭,窥见真身后对方却再也不会出现的田螺姑娘。   考验人类的好奇心和脆弱性是一种禁忌的美学,没有足够的智慧和敏锐绝对无法得到高分。   再想想所谓“玩不过”的问题,席昭心中嗤笑,眼底自有一股睥睨。   ——他要真想玩谁,也是三言两语就能阻止的?   眼前徐子夜的表情越发苍白,席昭还要缓慢又残忍地说出一个事实,黑眸弯着,眸底却透不进一丝光亮:“至于你所说的在'相信'这点上吃亏,最先要问的,难道不是你自己?”   “毕竟,你是一个在'刻意安排'下出现的朋友啊。”   徐子夜浑身一震,下意识后退一步,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如果他知道了,那老大……   “阿夜,记住小少爷的样子了吗?在幼儿园里一定要和小少爷成为朋友。”   “阿夜记住了!”   “做得好阿夜,以后记得定期向路先生汇报小少爷的近况,你可帮了爸爸的大忙。”   “好的……”   “他是不是又在学校里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了?”   “是何家的几个私生子……”   ……   “梁特助……我现在都不和老大在一个班了,有些情况我也不清楚,所以能不能……”   “好的,我会减少与您的交流。”   ……   双肩颤抖,徐子夜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满是汗水和指甲的掐痕,颤抖着问:“是老大告诉你的吗……”   席昭笑了一下,语气渗出丝丝寒气和讽意:   “你也是个虚伪的人啊。”   痛苦更像带刺的剧毒藤蔓深深扎入beta皮肉之中。   徐子夜和杨雨都是路骁父亲从路氏附属家族里特意为路骁挑选出的“朋友”,不同之处在于,杨雨脑子太过直白,后面基本都在听徐子夜的指令,徐子夜才是一直通过特助和路云琛联系的人。   席昭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秘密?   因为原著里徐子夜正是在和beta特助联系时被主角受发现了,惊慌之际,主角受却“善良大度”地表示可以替他保守这个秘密,这位一直以“恶婆婆”心态看待主角受的反派头号小弟就此折服,之后更全力协助反派对主角受进行追求。   瞳眸微眯,席昭眉峰冷冽地弯起,眼底翻涌起诡谲。   事实上,“徐子夜警告主角受远离路骁”也算《焚心逐爱》里的一个虐心小高潮。   起因是主角受被多个龙套炮灰追求,让徐子夜以为他就是个欺骗路骁感情的渣O ,所以趁路骁不在就单独把对方约到天台来警告。   前置条件已被席昭彻底打乱,徐子夜却还是生出了敌意,理由变为那天商场里“见死不救”的几分钟,被约上天台警告的也成了席昭。   如果说之前军事训练课上“路骁激怒秦文洲”是席昭有意推动,那么现在这段则是以一种迂回的方式主动实现了。   剧情的不可抗力么?   黑眸深了深,席昭神色莫名,眉眼在阴影之中更显出几分诡惑。   但很快他就收敛住所有情绪,因为这出剧目的另一重要角色也登上了舞台。   商场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特助先生出现在视野中,并没有多问两个少年间明显不对的氛围。   向席昭点头问好,beta特助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席同学,好久不见,不知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们先生想请你吃个便饭,感谢你在学校里对小少爷的照顾。”   席昭想,今天可真够热闹的。   ……   ……   *   宴请地点是里斯克林附近一家高级餐厅的包厢,进门之后,当成熟冷酷的alpha抬眼望来,席昭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清晰的压制感。   ——成年alpha对未成年alpha从信息素到心理的全面压制。   基因是非常玄妙的东西,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路骁和路云琛的相似,但身为父辈的alpha五官却更为凌厉深刻,上位者不怒自威,即便不刻意外放威严也会悄然侵占进空气,无声彰显着这是谁的主场。   像是没有察觉到身侧若有似无的试探,席昭点头问好,随即拉开靠椅从容入座。   路云琛眼神微一闪动,寒暄几句后,语气带上了些面对小辈的温和, alpha声音从胸腔里震出,慢条斯理,却有着极度强势的掌控力:“上次见你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我还想让你在路家多住几天,一转眼,你们这些孩子就全都长大了。”   脑海中闪过模糊的记忆片段,或许是时间过于久远,细节都已经斑驳褪色,不过双方父母是同校校友,原主小时候应该也是去过路家的。   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即便没了印象,都会顺着长辈的意思附和几句,席昭却轻轻放下手中茶杯,语气平静至极:“抱歉路先生,我不太记得了。”   路云琛表情未变,小小开了个玩笑:“我还在里斯克林念书时,你父亲是高我一级的学长,对我照顾良多,什么'路先生'都是外人的叫法,以我们两家的关系,我难道还不值得你一声'叔叔'?”   席昭笑笑,却没有顺从改口的意思。   路云琛也不在意,以他的阅历,要真和小辈计较一个称呼那才是笑话,抬手示意侍者摆上精致菜肴,他终于开始进入正题:“我看了小昭你周末考试的成绩,里斯克林建校以来都没有出现过G班排名在A班之上的情况,这件事在我们这些已经毕业的老学长里都引起了不少讨论,相比之下,我家路骁就太不成器了些,他应该向你这个哥哥好好学习。”   席昭从容应对的姿态终于有了一瞬微妙停顿。   哥哥?   的确不管按哪辈子来算,他都比路骁年长一些,嗯……叫“哥哥”似乎也没错。   可一想到总是气嗷嗷要找他挑战的某人如果喊他“哥哥”……席昭的心情越发诡异起来。   这也太奇怪了吧?   按下脑海里浮现的棕发丘丘人,席昭收回被干扰的思绪,继续和路云琛交谈。   beta特助找过来时,他对路云琛的目的就有所猜测,果不其然是希望他能帮路骁在学校里补习顺便“好好看着”路骁。   从路云琛的语气中,席昭听出了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打压式教育”——不满、怀疑、叹息,甚至是淡淡的嘲讽,最终这些都可以归结于一种更为冷酷的“猎杀关系”,处于强势地位的父母,对处于弱势地位的子女所进行的全面掌控。   “他就没有一刻让我放心过……”   “有的时候,如果他能多听话一点,一切都会更加顺利……”   “如果没有人看着,谁知道他又会闹出什么岔子……”   ……   某一瞬间,席昭好像看到了那个十二三岁都还生活在满是监控镜头的房间,不得已用最疯狂最滑稽的姿态来为自己争一口喘息的倔强小孩,那天楼梯间里,自述自己怎么学会画画时随意掩去的伤感,好似也浮现出了冰山一角。   黑眸微敛,盖住眼底所有情绪,席昭指尖轻轻摩挲过陶瓷茶杯光洁平滑的杯口,意味不明地想——   路同学,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   恰好路云琛也要进行最后的确认:“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抬起眼眸,避也不避地对上一个成年alpha极具压迫性的视线,席昭微微勾起了嘴角:   “我拒绝。”   砰——! ! !   伴有侍者焦急的阻拦声,惊天巨响后,包厢大门被人狠狠踹开。   少年急促喘息着,一双猩红的琥珀眼瞳里几乎要滴出血泪,他冲进室内,暴烈狂躁的龙舌兰酒随着脚步一寸寸席卷,盆栽、墙纸、碗筷,甚至是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都开始惊恐颤抖起来。   目光迅速从席昭身上扫过,确认他没什么事后,路骁死死盯住了面色冷峻的路云琛,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狼崽疯了似地朝敌人咆哮。   肌肉紧绷到疼痛,路骁浑身发烫,声音是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嘶哑,和席昭醒来后第一眼初见的疯狂再度重合。   “你要干什么?你又要干什么?!!是不是要把我身边所有人全都变成你的傀儡才肯满意?!!”   路云琛眉头紧皱。   直至此刻,面对两个全然超出意料的少年,尤其里面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的从容才略微裂出一丝失控。 第29章   “胡闹!”   路骁闯进来时,路云琛就冷了脸,少年alpha的信息素在空中愤怒咆哮,对他“父辈”和“顶级alpha”的双重权威是极大挑衅。   “信息素”作为一个alpha最强的武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alpha的化身,“信息素对抗”是他们远古时期遗留下的本能——强大的alpha靠信息素压制住其他alpha,以此在争夺领地、资源、配偶时确立绝对的优势地位,即便进入现代社会, “信息素对抗”依旧是alpha间最常见的斗殴方式,顶级alpha甚至可以仅凭信息素就让低级alpha从身到心都生出恐惧与臣服。   路云琛眼神微沉,充斥在包厢里的龙舌兰酒顿时出现一霎凝滞,随后被一股更加成熟稳重的乌木香气包围清除,丝毫挣脱不得。   几乎是同时发生,路骁痛哼一声半跪在地,额头冷汗淋漓,席昭也下意识扶住桌角,肩胛紧绷着,极力抵抗这股强大威压。   不管他们在同龄少年中是多么强悍的alpha,有多么恐怖的战斗意识,在一个成年的顶级alpha面前,也不过是乳牙都还在摇晃的狼崽。   路云琛控制路骁时甚至刻意让信息素避开了席昭,饶是如此,一丝外溢的气场也令黑发少年胸口窒息发闷。   第一次,席昭直观感受到了alph息素的恐怖之处,亦清楚明白,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一切挣扎算计都是那么可笑。   咬破舌尖以疼痛换来清明,席昭低着头,光洁地面映出黑眸里浓郁深沉的暗流,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点一滴涌了上来,幽暗森林最深处的诡秘,亦是从混沌叵测中诞生的魍魉。   一群乌鸦飞出身体,掠过坟茔,飘落漫天黑羽。   咽下口中的血腥气,席昭无声勾起个笑,呵呵,真是不爽……   不爽极了。   他尚且如此,路云琛明摆着要收拾的路骁只会更加痛苦。   路云琛语气中又带上一贯的失望和斥责:“随意打断长辈谈话,还释放信息素挑衅,你平日里就是这副没有教养的模样?规矩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真是笑话。”   眉峰微蹙,席昭只觉路云琛用词也太过了些,而且不说别的,这里还有他这个外人在,这种难堪指责的羞辱意味只会更加强烈。   路骁却像是习惯了,从席昭的位置看去,只能看见一截深深低垂的后颈,好似再用力一点就会彻底折断。   但下一秒,混着凶性和鲜血的低笑便撕开了少年的嗓,冷汗打湿卷发,路骁脖颈青筋暴起,琥珀眼瞳里戾气横生,他抬头与路云琛凶狠对视,脸上竟显出一丝病态的癫狂。   “你不如直接说我是野种好了。”   不等路云琛再次发怒,龙舌兰酒香又开始不顾一切地扑咬起来!   席昭眸光一凝,明白路骁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妙。   信息素是直接作用于神经上的攻击,强行冲撞极易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学校明令禁止alpha私下用信息素进行斗殴,也是担心他们动手没有分寸,从前不是没有闹出过高级alpha用信息素攻击低级alpha致使对方高位瘫痪的惨案。   路骁显然是拼着致残的风险也要从路云琛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路云琛表情骤变,迅速收回自己的信息素,刚想强制打昏已经陷入应激状态的路骁,眼前却有一道身影先他一步冲了过去。   ……   额角胀痛,路骁视线模糊,信息素从腺体和血管中全面爆发,身体每一寸都割出撕裂般的疼痛。   他知道自己的信息素失控了,可现在无心去想太多,只有愤怒,黑色的、疯狂的,恨不得把眼前所见全都撕碎的愤怒。   失控中的alpha神智不清,尤其是当感知中出现另一股不输于他的alpha气息,龙舌兰酒香浓烈得几乎要凝成液体。   炙烤之中,有清冽的味道混了进来……那是什么……不知道了……身体本能地开始排斥,可刺痛蔓延着,一股发自灵魂的颤栗却从混沌里剥离,像体内无处发泄的热气,最后都变为汗水从皮肤渗出。   冷香越发靠近,理智也被一点一点蚕食,所有动作都变成了下意识的反应,他喉咙干渴,呼吸灼热,一边想要逃离这危险的气息,一边却又无法抑制地沉溺于这份痛苦所传递出的真实,电流顺着脊椎烧遍全身,迷乱又癫狂。   恍惚间,鼻尖似乎蹭过什么布料,涤纶纤维里不仅浸染了那股凛冽又苦涩的香气,还有遮掩其下,暖煦洋溢的皮肤气息。   路骁的呼吸越来越急,体温不断飙升,心跳快得要从胸膛里破出。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不容置疑地捂上口鼻,气息相撞的瞬间,仿佛盛夏凉风扑击太阳,山林原野都绽开层层叠叠的绿。   云海狂乱,远山皆青。   那声音说:“路骁,冷静下来。”   ——他终于想起,那是苦薄荷的香气。   ……   ……   alpha一旦信息素失控,极易伤人伤己。   器材室被咬过一口后,席昭索性深入研究了要如何应对alpha各种突发情况,易感期外的应激失控自然要比易感期内的容易处理。   精准叩击过几处控制信息素的xue位,席昭的动作冷静而缜密,空气中的龙舌兰酒浓度也明显有了降低,黑眸沉沉注视着,发现路骁体温升高出现呼吸过度的症状后迅速捂住他的口鼻。   “呼吸过度”简单来说就是呼吸过快,体内二氧化碳排出过量,从而导致“呼吸性堿中毒”,限制通气的方式可以减少氧气吸入,让呼出的二氧化碳回到体内,一般来说用面罩或硬纸片会更好,但此刻也顾不上太多。   近距离接触同性alpha的信息素,烦躁是必然的,但席昭克制得很好,并没有一个冲动就把手下制住的人给捂死了,力度控制得非常巧妙。   集中注意后掌下触感便扩大了数倍,滚烫又湿漉,眼前这张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琥珀眼瞳残留着凶狠,逐渐氤氲上潮湿水雾,眼睫不停颤抖,脸颊到脖颈都烧起可怜又靡艳的红。   好几次他都感受到两颗尖利犬齿擦过掌心,但席昭还没来得及收紧力道,这人就硬生生控制住了撕咬的动作,显然认出了他是谁,最后磨磨蹭蹭地触碰着,倒像是什么焦躁不安,所以下意识寻求安慰的小动物。   黑眸看着,恍惚间,手背落下湿润的水滴。   ——是眼泪。   席昭没动,直到路骁呼吸终于平稳,这才放开了手掌,指尖轻轻替他撩开汗湿的卷发,收回之际,亦若有似无地碰过眼尾。   ……   ……   席昭进行急救处理时,路云琛就在一旁看着,他也知道应激状态下的alpha不能再受刺激,所以只是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状态稍显安定后,路骁已经陷入半昏迷中,路云琛终于能够靠近,伸手就要抱起躺在席昭膝头的路骁:“我先送他去医院,梁特助会送小昭你回学校。”   成年alpha的阴影笼罩过来,席昭知道此时最合理的做法是放开路骁,再怎么说眼前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人父子间的纠葛,外人插手算什么道理?所以他放开手臂——   落至路骁腰间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路云琛伸出来的手便僵在了半空,眼神瞬间锋利起来:“席同学,这是我的儿子。”   世俗礼仪都说别轻易插手别人的家事,可席昭想,他难道是什么很守规矩的人吗?   方才被信息素强行压制的不爽,以及一些说不出微妙心绪一齐涌上,席昭抬眸与路云琛对视,勾唇一笑,右眼眼角下的红色小痣,妖冶得近乎诡异。   “可是路先生,您的儿子一见到您就陷入应激状态,您送他去医院,确定他醒来后不会再失控一次?”   路云琛的气息越发冷凝。   但只要他还顾及路骁不敢轻举妄动,席昭的气势就半点不落下风:“所以,还是我去比较好。”   一字一句,说是商议,其实更像是通知。   沉默之中,路云琛后退一步,又变回一开始与席昭交谈时,那个从容儒雅的长辈。   “那就麻烦你了,”路云琛深深看了他一眼,“席昭同学。”   ……   ……   医院,席昭曾经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目光扫过周围种种设备,席昭不用思考就能说出它们的名字,监护仪、呼吸机、除颤仪、输液泵……G大医学院读研也是要去各大医院交流实习的,他一度以为自己后半生就要和那身白大褂缠绵到老了,结果命运转了个大弯,研究生校卡都没办好就给转去“享受”高中生活了。   还是异世界ABO版高中生。   揉揉眉心,他开始梳理这一天发生的事,从被徐子夜质问到拒绝路云琛的提议,最后再到把某位气势汹汹冲进来,半昏半迷抬出去的路姓同学送进医院,短短一天可真是波澜壮阔,跌宕起伏。   席昭懒得再回学校了,索性向于老师请了半天假,路骁那边万能的特助先生会安排好一切。   正思索着该怎么处理这一系列事件引发的后续,余光一瞥,就看见病床上的某人颤了颤眼皮,然后又归于平静。   席昭心中冷笑,也不揭穿,就这么笑意盈盈地盯着,沉默一分一秒蔓延,某人鼻尖沁出汗珠,耳垂锁骨都快烧红了,这才“悠悠转醒”。   “醒了?”席昭微笑,“英雄救美结果把自己救进医院的感觉如何?”   路骁闻声默默拉高了被子,默默挡住了大半张脸,悄咪咪地吐槽:“哪有人说自己是'美'的……”   席昭从容改口:“那汪汪队一败涂地吧。”   “汪汪队”成员路骁同学猛怒目而视,想呲牙凶一凶,但估摸着是眼前这位爷给自己收拾的残局,心虚上涌,只能含泪接受了“汪”的名头。   “我这不是害怕那老头耍阴招吗?你不知道那老头可坏了,手段又多……”   席昭反应了一下,明白路骁口中的“老头”指的是他爹路云琛后颇有点哭笑不得,但想起包厢里这对父子的对峙,尤其是路骁不要命似地输出信息素时的那股疯劲,嘴角还勾着,眼底却渐渐凝起冰碴。   “所以你就打算来个极限一换一?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默默缩进被子,路骁不说话了。   席昭其实还有挺多想说的,最好让这人脑子清醒一点,比如“你完全可以先搞清楚里面是什么状况再做打算”,“能反抗的手段那么多,偏偏要选一个差点把自己弄死的”,“但凡当时情况再迟一点,失控的信息素就会冲入你的脑部神经,本来看着智商就不高,以后说不准更傻了”。   但或许是那滴眼泪的灼烫感还残留在手背,他张了张嘴,莫名有些说不口了。   算了。   黑眸微敛,席昭想,疯就疯吧,倒霉孩子估计不知被他爹骂过多少次了,没能成为变态都是祖宗保佑,发疯有益身心健康。   弱弱地,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棕色小卷毛都乱成了鸟窝:“我想喝水……”   席昭看了他一眼,起身去倒热水壶里早就烧好放凉的温水。   下午的太阳柔和了不少,光线越过玻璃,漫过窗沿又在桌面洒了一片,有种久违的温和惬意,那些金色涟漪落在黑发少年的肩头,举手抬足间,不断游移出更多梦幻。   想起路云琛的打算,还有踹开那扇大门前,他听到的那声“我拒绝”,路骁静静看着窗前修长的背影,忽然翻了个身平躺在病床上,慢慢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   “席昭,别去他那边。”   席昭指尖一顿。 第30章   接过水杯时,两人指尖一上一下,靠近之际竟有一种极度亲密的错觉,路骁抬头,席昭就站在床边看他,那双黑眸太深太沉,朦胧光影勾勒着轮廓,显出一种不似人间的绮丽。   温水入喉,因为才刚醒来,路骁声音还有点哑:“我大概知道老徐对你说了什么。”   席昭在椅子上坐下,随口就抛出一记炸/弹:“也知道他是那位路先生安排给你的朋友?”   “早八百年就发现了。”哼笑一声,路骁有点得意,又有点说不出的无奈,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几个高年级的学长偷偷带我逃课去玩,我其实也感觉挺不好的,但当时出了款叫《异星勇者》的游戏,我都打到最后一关了,就想着先收个尾 ,可没多久那几个学长就转学了。 ”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几个人是因为我姓'路'才来接近我, 他们转学, 路老头一定出手了,但有一点很奇怪, 每次我跟他们接触都非常小心, 唯一清楚内情的,就只有老鱼和老徐。”   说到这里,路骁有些沉默,似乎想起了某些回忆,但接着开口时却什么也没提及:“总之有了怀疑接下来就不难观察了,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们是路老头特意挑选送到我身边的,”扬起嘴角,他的声音里甚至还有些轻松笑意,“再说了,路氏好歹也值几个钱吧,里斯克林却没一个来巴结恭维我的,你猜这是为什么?”   席昭当然知道答案——所有怀着不轨之心来接近路骁的,都被徐子夜和杨雨筛选过滤掉了,他甚至能完整推断出这一套“工作流程”, beta攻心, alpha再来点武力展示,背后还站着一个路氏,一套连招下来,还剩几个敢招惹路骁?   可人心向来难测,这里面是否存在几颗真心,那也已经属于未知了。   路骁:“是老徐告诉我你被接走了,他脸色不太好,我就知道你们肯定已经谈过了,如果他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   棕发少年表情有点犹豫。   席昭眉梢微挑:“怎么?让我别跟他计较?”   “不,”路骁“悲伤”地闭上了眼睛,嘴角疯狂上扬,“你收拾他的时候别让我知道就行,毕竟那种场合,我作为老大还是要避避嫌的。”   席昭失笑。   “想借我的手来给自己出气,”瞧着那得意晃动的尾巴,黑眸“核善”弯起,“路同学,你也挺坏的。”   “咳咳,我这是给他们锻炼的机会,总不好什么都让老大出面解决吧……”   小路同学,真是一点都不腹黑呢。   ……   插科打诨中,所有冲突都以一种戏谑轻松的方式掀了过去,路骁怎么可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白甜”,在关键问题上,他比谁都聪明。   棕发少年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痕迹,仿佛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窗外的光照亮琥珀虹膜,晶莹剔透至极。   席昭忽然向后靠住椅子:   “不怪他们吗?”   路骁神情一怔。   静静思考着措辞,他认真总结道:“问题根源是那个阴险老头,成天没事就爱在我身边搞谍战,骂老徐老鱼他们两家垃圾玩意也行,竟然要利用自己的孩子来讨好上司,但当初和我认识时,他俩也才五六岁的小屁孩,拿颗糖哄一哄,晚上尿了几次床都给你说得干干净净,看在叫了我这么多年老大,又对我这么愧疚的份上,我就宽宏大量一点吧。”   “就是有点可惜,那个《异星勇者》我差点就打败boss通关见到公主了,”路骁叹了口气,“我还挺好奇她长什么样子呢。”   席昭想,三年级发现自己最要好的两个发小是父亲安排的眼线时,路骁才多大?八岁或者九岁?他并非没有愤怒和怨怼,可也不做无谓的迁怒,桀骜不驯的疯劲一直都存在于骨血之中,但决不被那些控制然后变得面目可憎。   乱糟糟的鸟窝头上翘起一根呆毛,席昭莫名有点想把那根头发按下去,但想了想,最后也没有伸手,只是低低笑了一声:“嗯,汪汪队大气。”   路骁:……   汪汪队招你惹你了?就非得和“汪”过不去吗?小心哪天我又咬你!   ……   空气不知不觉静谧下去,包厢里发生的混乱又闪现眼前,冷静下来后,路骁也觉得自己好像太冲动了,最关键的是,他在席昭面前酷哥大佬(?)的形象肯定全没了,以后再找这人挑战,气势都先输了一截。   路小少爷又慢慢缩进被子,席昭就看着眼前一团“不明物体”在床上拱来拱去,透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其实我平时挺冷静的,你去里斯克林的讨论区翻翻,都说我高冷呢……”   那他们是真瞎,席昭实在没有办法把“高冷”这个词放在“一坨被子”身上。   “一想到那老头找了老鱼老徐不够,竟然还要来找你监视我,我就太生气了……”唇线紧抿,路骁顿了顿,“你不要答应他……”   “也不要觉得我很糟糕……”   好像幼儿园里玩伴要被抢走的小朋友,来袭的“恶龙”太过强大,茫然无措地,连挽留都不知道该怎么挽留。   其实当时包厢里路云琛更多是在说补习的事情,但毫无疑问,路骁身边带有路云琛印记的人和事都已太多,只有席昭是个意外,全然脱离安排,偏离既定命运的意外。   所以他不想身边这唯一“意外”都站到路云琛那边去。   席昭应了一声,带着点随意和隐隐约约的轻柔:   “我拒绝了。”   棕发脑袋“唰”地一下从被子里探出凑到席昭眼前。   路骁得意拔高了声量:“你自己说的啊!那老头给你五百万都不能反悔!诚信之神已经与你缔结契约了!少年,自己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做到啊!”   沉默片刻,席昭慢慢揪起被子的一角,不容置疑地把那个兴奋的脑袋按了回去。   “席昭!我%&嗷嗷嗷!!”   淡定按着被角,席昭语重心长:“多睡会,睡眠有益提高智商。”   睡着了人看起来就没那么脑残了。   …………   ……   ……   *   夏至时分,天气难得阴凉,里斯克林周五的野外军事训练也随之到来。   虽然老师们多次强调这是上课不是郊游,但能在非月假时段离校两天半,又和班里的朋友待在一起,各班学生都很期待。   “听说咱这次是去西山自然保护区那一块,风景可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边还有海滩!”   “学校大手笔啊,西山自然保护区之前是不对外开放的,没想到这次会包下来让我们进行军事训练。”   “好像是路氏联合几大集团赞助的,他们最近在那里建了个度假山庄,应该也想一起宣传一下……”   ……   出发时按班级分组,由随行老师带着,除A班以外每班一辆大客车,由于容量充足,席昭成功独享了一个后排靠窗的双人座。   上次他答应于老师的请求后,G班来问问题的学生明显有了增多,可毕竟是声名远扬的“养老”班级,向学霸请教的新鲜劲一过,就只剩几个还认真想学的。   席昭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所幸经过这一遭后其他学生也没那么害怕了,至少现在也敢在他面前大声交谈。   还没到发车时分,车里充满了热闹的议论,话头既然已经提到了路氏,那必然会联想到路骁,以此延伸至A班。   有人感慨羡慕地叹了口气:“我们还在这里等着的呢, A班早就出发了,坐的还是那种高级保姆车,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谁叫A班确实厉害。”   “咳咳咳,”参与讨论的猴子同学压低了声音,“但咱们班里有更厉害的呀。”说着朝众人比了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其他同学立刻点头,表示“你说的太对了”。   眼珠子溜溜转了转,猴子起身从书包里拿出两包零食朝客车后方走去,其他人一看他去的方向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扭头你一袋我一包地塞进猴子怀里,等他靠近席昭的位置,手里已经拎了满满一袋。   “学神,我们看你好像没有带什么吃的东西上车,要坐好几个小时呢,这些给你,饿了可以垫垫。”   或许是第一个来问问题的勇士,猴子同学目前成了G班和席昭交流最多的人,他私下自诩是学神座前第一信徒,平日里其他人要有什么事想找席昭又不敢自己开口,基本都是猴子代劳。   席昭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想拒绝,但随行老师刚好上车了,猴子迅速把零食往空位上放下,将身灵活一扭,敏捷轻快地窜了回去。   看着那个装满的零食袋,席昭竟然诡异品出了一种“上供”的感觉。   ……   随行老师在讲各种注意事项,手肘支靠车窗撑住下巴,席昭静静望着窗外靛青色的天空。   这次军事训练课老师们提供的信息不多,原著里却会出场一个戏份很重的配角男三,这人救下了野外训练中不小心迷路的主角受,毫无疑问也成了对方的追求者。   刚接收完剧情时,席昭非常怀疑这书原本是不是打算写成买股文,主角攻出场特别晚不说,前面各种男配争奇斗艳,好像每个人都能跟主角受发展出一段“旷世情缘”,霸道正攻、疯批反派、暖心男三、痴情炮灰——上一章和A花前月下,下一章就换了B你侬我侬,这边C跟D碰见了争风吃醋,那边主角受和E连CP名都有了,而最后的正攻,此时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暂且放下这些挑战三观的狗血,这一次,席昭还想通过这段剧情验证一个猜测。   想到这里,他浑身气势都凌厉起来——然后身旁就传出了仓鼠吃东西一样窸窸窣窣的动静。   席昭默默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一顶熟悉的棒球帽,深棕色的小卷发还一晃一晃着。   “没有记错的话,A班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出发了。”   抱着那一大袋零食,路骁正在认真翻找自己喜欢的种类,随口回答:“让我跟他们坐一辆车,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找到常吃的薯片琥珀眼瞳瞬间一亮,一边撕开包装一边朝席昭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怎么样?我特意没有提前发消息告诉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哇!原来你喜欢吃的零食有那么多啊,我为了能顺利从A班跑掉特意什么吃的都没带呢!这个薯片是新出的口味,吃起来凉凉的还和你的信息素味道有点像,所以你才买了吗?这个牌子的甜牛奶也不错,对了我之前给你的酒心巧克力好吃吗?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吧啦吧啦吧啦……”   收回目光,席昭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很好,这一路上的单口相声都不缺了。 第31章   里斯克林租的客车车内环境很好,但在路上悠悠颠晃了一两个小时后大家也没心思闹腾了。   一边是窗外疾驰而过的风声,一边是某人兴致高昂的叽叽喳喳,席昭偶尔回应几句,没有扭头,却依旧可以看见车窗上倒映出的棕发脑袋,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像一个蓬松柔软的毛球。   渐渐地,神气十足的珍珠鸟也安静下来,路骁悄悄起身拉上了窗帘,蹑手蹑脚地回到座位,又盯着入睡的席昭看了好一会。   黑发少年隐没于阴影暗潮,偶尔漏入一丝天光踮起脚尖在他眉眼间漫舞,路骁目光追着那飘动的衣袂,忽然从书包里翻出了自己用来画画的笔记本。   静谧蔓延,最后只剩下笔尖划动的“沙沙” ,伴随着隐隐浮动的薄荷香气,定格成一个长长的镜头。   ……   席昭最后是被车内嘈杂的议论声吵醒的,睁眼才发现目的地已经到了, 只是信息登记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学生们还是留在车上休整。   扭头一看,旁边的人已经走了,棒球帽和零食袋挨在一起,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我先回去集合了】   按照惯例,空白处还留着个眨眼比耶的丘丘人。   把“比耶小路”拎进书包,带队老师刚好回来宣布接下来的安排。   两天半的时间,所有人待会先集体熟悉熟悉活动区域, 总体按班级分组,但进行特殊训练项目时,教官会依照性别再把学生们分开。   下了车,“西山自然保护区”的标题大字映入眼帘,被漫长车程折磨的高中生们立刻兴奋起来,不停拉着朋友拍照留念。   席昭略略环视过四周,五年级七个班,这里只有六个,先他们一步到来的A班果然不在这里。   与此同时,自然保护区内的休息大厅内,路骁刚一走进A班在群里通知的集合地点,阴阳怪气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让我们在这里等你一个,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路少爷架子真大啊。”   说话的alpha叫“葛临”,就是上次带人去警告路骁别靠近闫洛洛的那个,被路骁吓退后,他虽然不敢再做什么大动作,但各种阴阳怪气也没断过。   路骁瞥了他一眼,表情有点奇怪:“你暗恋我啊?”   “什,什么?!”葛临险些被哽死。   路骁:“群里早就通知到达之后可以自由活动,又没人拦着你,你那么等我难道不是暗恋我?”他颇为“诚恳”地劝到,“死心吧,我看不上你的。”   切,他不和A班一起出发时也没人拦着,现在又要用什么“集体荣誉感”来搞PUA ,路骁可不吃这套。   葛临表情黑成煤炭,就差吐出一口老血,他还想反驳,前方一个alpha冷冷看了过来,这人瞬间熄火了。   “好了,人齐了就出发去跟其他班级汇合,” alpha又看向路骁,“现在是以班级分组,老师会随时清点人数,你最好还是跟我们一起活动。”   翻了个白眼,路骁走到队列末尾。   借着人群遮挡,前面的闫洛洛放慢速度,悄悄凑近压低了声音:“我刚去买水的时候看见你从G班车上下来了,你是去找那个席昭了吗?”   路骁脚步一顿,话是这样没错,但被闫洛洛一描述……怎么莫名说出了一股“偷情”的感觉。   什么“西厢幽会风物正愁”,那狂徒逾墙离开惊动了狸奴,还踩碎青瓦落下恁多思愁……   没注意路骁脸上诡异的表情,闫洛洛声音里还带着点看好戏的兴奋:“最巧的是,'国王'也在那里,他盯着G班的车看了好久呢,肯定是在想上周周考。”   收回心神,路骁下意识扫了一眼队列最前方刚刚制止冲突的alpha 。   作为顶尖学霸的汇聚之地,每一次考试,无论大小, A班内部都要拼个你死我活,但在席昭横空出世前,里斯克林但逢考试,讨论度最高必定是A班那位“国王”—— A班班长,欧阳宇彦。   从高中部分班开始,“年级第一”就成了A班内战,虽然这个位置上也出现过其他人的名字,但欧阳宇彦绝对是毫无争议的无冕之王,“国王”这个称呼本来只在外班流传,久而久之, A班内部也开始用这个来代称他们的班长了,欧阳宇彦在考试上的统治力可见一斑。   上周周考,年级第一依旧是他,但那次题目除了物理总体不难,大家其实都没怎么拉开分数,这种情况下,排名第十,单科物理分数却碾压整个年级的席昭无疑是往A班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路骁上次就说了,教物理的雷老师考试结束后把A班所有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欧阳宇彦也不例外。   闫洛洛:“现在都在讨论,'新晋学神'和'老牌国王'到底谁的实力更强,还有人压下一次考试那位席昭同学能不能继续保持排名,我们的国王陛下又能否守住他的王座,你觉得呢?”   路骁毫不犹豫:“当然是席昭更厉害!”   “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啊?”闫洛洛却不太看好,“ A班和G班的教育资源差距太大了,这次题目整体难度偏小,稍微难一点的话,他估计就没那么容易赶上来了,而且国王哪里受过这么大刺激,接下来肯定会越来越卷。”   想起每一分空闲时间都在学习的某人,还有他宿舍书架上一排排习题册,路骁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勾起点笑:“那可不一定……”   闫洛洛没听清,不知想起什么,语气带上几分感慨:“不过听我G班的朋友说,那位席同学人其实没那么可怕,课后还会教他们题目给G班小小补习一下,有时候耽搁了自己做题也没……”   身旁忽然没了声音,闫洛洛疑惑扭头,才发现棕发少年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表情莫名失神。   “路骁?你怎么了?”   唇角微抿,路骁摇头跟了上来,笑意却渐渐淡了下去。   “没什么。”   ……   ……   A班很快来到保护区门口与其他班级集合,一群常年占据光荣榜的学霸……呃,再加上一个无人不知的路骁,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A班学生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热切关注,眼底含着骄傲,优雅得体地走到自己的队列位置上,恰好就在G班斜对角。   席昭本来还在梳理原著这段剧情中对自己有用的信息,一股专注冷漠的视线忽然黏到了身上,仿佛寒冬冰雪呼啸。   顺着注视来源,他看到了A班领头的一个alpha ,记忆里搜寻一番后,席昭确定了——   嗯,完全不认识呢^_^~   所以他更面无表情了。   懒得理会对方那越来越冷的视线,席昭准备收回目光,但想起某位路同学还留了顶帽子在他这里,索性在A班队列里找了找,很容易找到了队列末尾一位双手插兜的“酷哥”。   路某人不在他面前犯蠢时,看着还是挺贵的。   少年眉宇桀骜,一旦皱眉沉默就显得格外不耐,似乎察觉到什么,路骁上目线骤然一挑,琥珀眼瞳厉光闪动,警惕中揉进几分肉食动物才有的凶性。   等蓄势待发的狼崽抬头看清了敌人——   席昭眉梢微扬。   然后就瞧见愣神、复杂、幽怨、纠结等等情绪从那张脸上一一闪过,最后非常非常非常刻意地别过脸去,直挺着脖子扬起了下巴。   席昭:……   又在抽什么他不知道的风?   淡定移开眼神,果不其然,余光里还在“冷酷忧伤”的某人一见自己不被搭理了,立刻皱着鼻子盯了过来,半点停顿都没有。   席昭想,某人不抽风还好,抽风时的混劲上来,   确实很欠收拾。   ……   人群中忽然响起惊呼,声浪由远及近地蔓延进了每一个班级。   一群摄影师架着摄影机跑在前方,两边队伍中间,给他们上军事训练课教官和带队老师正一起走来,虽然教官身上的军装很帅,但大家都那么熟了,自然不必如此激动。   他们尖叫的,是一只跟在教官身后的狼。   一只银灰皮毛,金眸锐利,足足到成年人腰部那么高的银风狼。   作为西山自然保护区的珍稀动物,眼前这只银风狼显然是经过驯化的,由饲养员领着,不缓不慢地在一群高中生崽子们面前走过,像是知道自己很受关注,它甩甩尾巴,展示漂亮皮毛的同时还颇为傲娇地扬起了下巴,狼眼半阖,仿佛谁来都不给面子。   动作很飒,但席昭莫名觉着这神情怎么那么眼熟呢?   目光在这只银风狼身上停留几瞬,看过依旧冷酷的宋礼秋宋教官,亦看过跟在教官团身边的一群学生会成员。   其中领头的是一个alpha和一个beta,beta扶了扶眼镜,状似无意地瞥向G班的方位,不是邀请席昭加入学生会的风纪部部长又是谁?   而beta身边的alpha……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被那只银风狼吸引住了目光,方时桉却观察到教官团身边竟然还跟了不少高年级的学长,正好奇他们的身份,他的omega舍友低低惊呼了一声。   “小桉!那是学生会的纪主席!”   学生会主席么?方时桉若有所思。   就在他准备收回注意力时,原本低头和身边beta交谈的alpha忽然抬眸朝这边望了一眼。   他们对上了目光。 】   ——里斯克林学生会主席,六年A班纪司允。   亦是《焚心逐爱》里差点和主角受修成正果又被正攻夺妻的悲催男三号。 第32章   “银风狼智商相当于五到七岁的小孩,恩雅也是我们自然保护区里最聪明的孩子。”饲养员说着吹了声口哨,叫“恩雅”的幼狼立刻温驯停下,由着饲养员一边展示一边讲解银风狼的各种习性,宋礼秋恰好在这个时候叫出了各班的alpha 。   宋礼秋:“动物同样能感知到alpha的信息素,因此很多alpha军人在野外执行任务时都会利用信息素驱散危险猛兽,或者向它们传递和平相处的信号, ”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若有所思的学生们,一股成年alpha的强大信息素顿时压在了每个人肩头,“大众印象里, alph息素仿佛都是暴躁蛮横的,但其实只要运用得当, alph息素同样可以变得温和。”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感觉到宋礼秋的气势变了,同性信息素的排斥感依旧存在,却不再具备敌意,甚至隐隐传达出一股“友好”的信号,恩雅也低头让宋礼秋摸了摸它额顶的绒毛。   “银风狼性情温和,接下来,每个人都有一次机会用信息素传达自己的善意,并像我这样获得它的认可, ”宋礼秋收回了手,“我会在一旁观察你们的信息素,如果银风狼有被激怒的迹象也会立即阻止,最终结果将纳入本次军事训练课的成绩考核。”   一听和成绩挂钩,一群alpha顿时哀嚎不已,而站在他们身后的beta和omega却立刻兴奋起来,这可是他们第一次现场观摩alpha的训练啊!   工作人员布置信息素隔离网时,宋礼秋又讲解了几个控制技巧,接着拿出花名册按平时成绩一个个叫人。   “54021号,欧阳宇彦。”   一个alpha出列来到银风狼面前,席昭才发现这是刚刚一直盯着他的那个男生。   alpha表情冷凝,双拳紧握慢慢朝恩雅释放出信息素,银风狼瞥了他一眼,几秒后甩甩尾巴趴到地上,半点理会的意思都没有。   欧阳宇彦还想加大信息素释放的力度,宋礼秋却做出制止的手势,随即叫了下一个人上来。   平时成绩排第一的“国王”都惨遭失败,后面的alpha脸色就更忐忑了,走马灯似地晃过,没一个能让银风狼有示好反应。   看了一会,席昭确定他们都太紧张了。   信息素能反应出alpha和omega真实情感,动物天性则更加敏感,一群未成年又紧张又不会隐藏情绪,银风狼怎么可能愿意互动?   饲养员也有些急了,不停搓手鼓励着:“别害怕,恩雅很乖的,从来就没攻击过人,你们要把它当成自己的朋友,要展现你的爱意,多一点爱意,实,实在不行想一想自己喜欢的人,它能感受到的。”   围观学生都被逗笑了。   “爱的魔法吗?”   “老师说我们不能早恋哈哈哈!”   “是love啊!LOVE!伟大的love!”   但一看下一个登场的alpha那标志性的深棕卷发,瞬间没人敢开玩笑了。   棕发少年走近,快睡着的银风狼忽然抬起了脑袋。   诡异沉默中,少年和幼狼对视着,琥珀眼瞳和金色狼眼凑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几秒后,恩雅往路骁的方向嗅了嗅,路骁也严肃地蹲下身,严肃地嗅了嗅。   站位很好所以能看清一切的席昭:……   你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嗅?   其他人看不清那么细微的动作,只看见银风狼突然低下脑袋让路骁摸了摸,不过两边从始至终都很沉默,散发着“我是酷哥/酷狼”的气息。   恩雅:好、好熟悉的犬科味道!是同类!   路骁:好、好软的毛毛!撸起来好爽!   一人一狼就这么“高冷”地结束了互动,除了席昭,谁也不知道满脸不耐的路骁内心究竟有多么暗爽。   收回目光,席昭心情微妙地想,这难道就是犬科动物间独特的同类感应吗?   ……   路骁之后,也有alpha成功摸到了银风狼,饲养员终于向同学们证明了恩雅的温和,一些喜欢毛茸茸的女生还鼓起勇气凑近了隔离网,准备多拍几张照片。   直到席昭登场。   宋礼秋按成绩叫人,席昭“前科累累”无疑是最后一名,经过前面四十多个alpha的尝试,恩雅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活动,有几个学生信息素放猛了它都能保持平静,唯独在见到黑发少年的那一瞬间就凶狠露出了尖牙。   ——然而席昭连信息素都没有释放。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对峙,黑发少年静静站在前方,银灰皮毛的幼狼降低身体,狼耳向后贴紧头部,眼睛死死盯住了目标。   它察觉到危险,所以不断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想要吓退前方的人类。   饲养员觉得不对想要制止,宋礼秋却抬手示意他保持安静,目光落到场内岿然不动的少年身上,忽然深了几分。   银风狼后爪开始焦躁刨地,席昭却似乎半点不受影响,靠近一步,冷厉目光比这只幼狼还要强势。   恩雅叫了一声,龇牙咧嘴地,脚步却不自觉后退,等席昭伸手压上它的额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饲养员预感不妙准备吹响代表“服从”的口哨。   霎那间,席昭抬起了手,银风狼抓准时机犹如闪电般扑咬过去,甚至能清楚看到它流着涎水的狼牙。   “停下!!!”   饲养员的惊呼声中,席昭忽然闪身,一个抬手狠狠扼住了银风狼的后颈,毫不留情地将它砸在了地上,瞬间烟尘飞扬。   饲养员傻了,准备出手的宋礼秋停了,一旁快要冲出人群的路骁内心喊出一声真情实意的“卧槽”——这不是用来揍我的那一招吗? ! !   眼前画面极具视觉冲击,苍白清瘦、阴郁中甚至带上几分病态的少年,一手压住一只半人高的银狼,下颚紧绷,黑眸凌厉,单薄衬衫隐隐勾勒出手臂的肌肉线条,任凭那只银狼怎么乱蹬也没有移开半分。   光是这么看着,一股头皮发麻的震撼就扫荡了全场。   恩雅的“嗷呜”已经接近哀嚎,饲养员终于反应过来又做手势又吹口哨,就差哭着大喊“祖宗”,它才安分一些。   席昭放开手掌,得了自由的银风狼立刻夹着尾巴跑开,离席昭要多远有多远。   沉寂几瞬,整个训练场忽然爆发出剧烈欢呼。   不管是围观的beta和omega还是场内同样尝试过的alpha ,此刻心中都只剩被强大所鼓舞出的热血,有人甚至激动敲起了隔离网,金属声浪混着一声比一声热烈的狼嚎久久回荡在天空之下。   路骁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刚想过去确认席昭有没有事,余光里却看见葛临脸色黑青地靠近银风狼。   这人也是“失败大军”中的一员,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可被欢呼声一刺激,脑子瞬间充血上头:“不就按住了一只狼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alpha要什么畜生的认可?!”   自闭中的恩雅察觉有讨厌气息靠近,咆哮向后挥出利爪,寒光闪动,葛临尖叫一声被揪住衣领向后扯去,稍晚一秒,那只狼爪就会抓爆他的眼球!   惊魂未定中,眼前只剩路骁狠戾愤怒的表情:“你有病啊?!刚刚没听讲吗?从银风狼身后靠近会被视为对它们的挑衅!考试把脑子考昏了?!”   随手丢开被吓瘫的葛临,路骁还想过去,可稍微耽搁后黑发少年就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   G班学生全都凑到了隔离网前,各种激动地问他们学神“有没有事”,“和银风狼搏斗的感觉怎么样”,除A班以外的其他alpha也很佩服,他们大多是中高级,一想到席昭连中级都没有心里就更加感慨,甚至隐隐生出些崇拜。   一些外班的omega连眼神都变了,不停和同伴商量着该怎么去要联系方式。   ——已经没有多余位置了。   一盆凉水迎头浇来,路骁停住了脚步。   他知道自己如果现在过去,所有人都会停止议论为他让开一条通道,然后低着头跑掉,因为他是嚣张至极的路氏少爷,也是里斯克林“声名远扬”的狠戾“疯狗”。   没人想得罪他。   没人想靠近他。   也是在此刻,路骁终于清楚意识到席昭和他是不一样的,虽然俩人目前名声都很糟糕,但席昭更多是虚假谣言,一旦各方面强到让所有人叹服,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精神不正常”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   但他不一样。   琥珀眼眸轻轻敛住。   满是争议的A班名额,被稽查司几次带走的事实,谁都知道和他混在一起不是好事……   从一开始就不一样的。   “老大?”看看那边的热闹,杨雨有些疑惑,“你不过去吗?”   脚尖无意识碾着一颗细小石子,倏而轻轻踢开,路骁笑了一声,还是和往常一样的自信嚣张,看起来 没有任何异常。   “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干什么?搞得我多在意似的……切,他刚刚那样我也能做到。”   杨雨觉着好像有什么不对,但以他的脑子实在想不了太深,只能认真点头:“老大才是最厉害的。”   “当然……”路骁哼了一声,扬起下巴。   “我最厉害了。”   说着转身不再去看那边的热潮。   所以,我也都习惯了。   ……   一群棕发丘丘人穿着小黄鸭雨衣围成一圈,手里还抱着一片大大的荷叶,看看头顶不停掉落的雨滴,又看看身边茫然的同伴,谁也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只哭出荷包蛋眼泪,差点把自己淹死的路小骁。   ——但是! ! !   作为第一个挑战他的alpha,又会画画又会聊天长得也不差!我应该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对吧? !   呜呜呜!不就是去晚了一步吗?怎么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   真是太令人伤心了呜呜呜QAQ! ! ! 第33章   虽然有些意外, 但考核也算圆满结束了。   各班重新列队后,学生会的干部们也来做了个自我介绍,这其实是惯例, 每当有年级需要进行野外训练时,学生会就会安排成员过来协助老师们进行考核记录。   “这一届学弟学妹们的整体素质都很不错, 我都有点期待明年的招新大会了。”   训练场上热火朝天,训练场外也有人在注视着学生们的表现, beta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向G班队列:“怎么样?我就说我看中的小学弟很有意思吧?”   学生会主席自然眼力过人,纪司允点头, 语气不觉带上几分赞赏:“刚刚他靠近银风狼时就用信息素制住了狼身各个弱点,并不仅仅只是靠蛮力制服的, 这份控制力, 的确远超同龄人。”   乔知本来还挺高兴,听着听着就有点警惕了:“哥你这么夸,不会也看中他了吧?不行啊,我亲爱的小昭学弟是要来接任我的风纪部的,你可不能跟我抢人。”   纪司允无奈捏了捏他的后颈:“不跟你抢,但说实话, 下一任学生会主席我和其他人还是比较看好A班的欧阳宇彦。”   乔知倒想继续反驳, 但想想人“小昭学弟”连他好友申请都没通过,还不一定来参加招新大会……对比一进高中部就开始关注学生会消息的欧阳宇彦, 乔部长狠狠哽住了。   他开始思考,万一席昭真没兴趣进学生会,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人骗过来呢?   啧,这家伙怎么也没个可以打感情牌的挚友或对象?   ……   ……   西山自然保护区面积极广,南部山地崎岖,丛林茂盛,一直往北又接上一片平坦草原,纵马跑到尽头还能看到白茫天空下的深蓝大海,风景美不胜收。   野外训练第一晚不提供住处,要求学生们自己搭帐篷露营,以班级分组,omega、beta两到三人一顶帐篷搭在内圈,领地意识强的alpha则一人一顶睡在外圈。   “明早七点所有人都必须准时到达群里发布的集合地点,迟到者本次考核成绩直接作废。”   公布完这条消息宋礼秋就让学生们自由活动了。   营地搭建好后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席昭本打算就待在帐篷里看书,但饲养员过意不去,直接带着恩雅为那个意外过来赔礼道歉了,还表示可以带席昭四处逛逛。   “我们保护区的银风狼一部分生活在培育基地里,一部分就分布在野外山林,恩雅其实不是基地出生的狼崽,但有一天竟然自己穿过防护林跑了出来,咬着我们工作人员的裤腿就往丛林里拉,我们去了才发现原来是它哥哥捕猎时受了重伤,情况很糟糕,之前我们偶尔会安排人手进山检查,没想到让恩雅记住了,所以才来找我们救它哥哥。”   饲养员一边说着一边从铁桶里拿肉投喂恩雅,表情有些怀念:“那天以后,恩雅就经常在基地和丛林两边来回跑,还会和基地里的银风狼一起接受训练,是最亲近人也最聪明的,今天这事真的很抱歉,希望没给席同学你留下坏印象。”   一旁的小狼估计也明白是在谈论自己,低低“嗷呜”一声叼着嘴里的肉块放到了席昭脚边,还缩着身体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推了推。   “哟,”饲养员笑到,“我们恩雅也知道自己不对所以来道歉啦?”   半蹲下身体,席昭摸摸这颗毛茸茸的狼头,眼底也有了点笑意。   但他知道,这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一种向强者的“臣服”。   从在场上见到恩雅的第一眼起,席昭就清楚自己绝不可能以平和的方式换来与它的“友好相处”。   恩雅肯配合其他学生,是因为那些人所带来的压迫感并没有达到它的警戒范围,但席昭一出现,它的动物本能就疯狂高呼危险。   它在寻找时机战胜席昭,席昭又何尝不在寻找时机制服这只银狼?   直到交锋结束,聪明的小狼终于认清谁才是不好惹的“老大”,所以才完全收了那些心思乖乖趴着让撸。   金色狼眸舒服地眯起,席昭看着,想起另一位也是各种寻找机会、随时准备翻身挑战他的路姓同学。   野性未褪的猛兽都是这样的,没有足以压制他们的实力,就没有入眼对谈的资格。   “你和某人倒是挺像。”挠挠银狼的下巴,黑眸意味莫测。   不一开始就雷厉风行地打服,哪来后面各种顺从配合?   不过,看某位同学下车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凑过来或者发消息轰炸,这次估计不是简单的抽风。   ……   “学神!你也出来玩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啊?”   远远有人在摆手打招呼,原来是猴子和G班几个学生摆了东西准备来场露天烤肉,还有人租了马正在草原上慢慢晃悠。   席昭其实并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但于老师多次拜托过,G班学生除了喜欢八卦吃瓜外其实也挺友善的,席昭也就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   见他答应,G班学生都很开心,立刻多搬了张椅子过来,饲养员看有人在跑马,和学生们聊了一会就带恩雅离开了。   “席同学,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出声询问的是一个beta女生,也是席昭醒来回到G班后第一个来找他交作业的G班班长迟南雪,比起其他单纯好奇学霸的学生,迟班长是真想好好准备分班大考,所以提问请教的次数也会多一些,她天生性格有点胆小,但至少现在不会像开始那样跟席昭说句话都被吓得灵魂出窍。   席昭表示自己随便吃一点就行,其他人也就不再问了,极目望去眼前一片辽阔草原,风里渐渐融进烤肉的香气,气氛一时还算融洽。   骑马的男生下来吃东西,猴子同学眼珠一转,立刻问席昭要不要玩,这马是他们一起租的,G班学生有兴趣都可以试试。   驯马员就在一旁,显然也知道今天训练场上的事情,对席昭非常热情:“小同学你要是不会骑我可以教你,或者带着你跑一段也行。”   不止G班租了马,其他班的学生也都出来玩了,草原上很是热闹。   黑眸无意瞥过某个方向,席昭停了半秒,唇角笑意转瞬即逝,打算拒绝的话也从容变了个意思。   “我很久没骑了,可能需要先熟悉一下。”   黑发少年起身走向那匹高大温顺的白马,G班学生瞬间全都围了过来,席昭并没有立刻尝试,而是一边听驯马员的介绍,一边用骨感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马背。   他的动作看起来的确有些生疏,第一次上马时白马又突然踢了踢脚下,嘶鸣一声扬起马蹄,围观学生立刻瞪大了眼睛。   “哇!小心啊!!”   “学神快让开!!”   霎那间,另一只劲瘦有力的手凭空伸来牵住缰绳,极有技巧地控制住了白马。   暮色霭霭中,骑在黑马上的棕发少年眉眼锋利,或许是因为擎马的动作表情略微带上几分戾意,一手握着缰绳用力横抵至下颚边缘,琥珀眼瞳居高望来,攻击性十足。   G班学生顿时安静如鸡,如果不是他们学神还在这里,估计早就后退让开了。   路骁皱眉看向席昭:“你会骑马?”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G班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路骁一定是因为被我们学神抢了风头所以不爽过来挑衅了!   光听路骁的语气确实很像找茬,但其实真的没有,他单纯就是疑惑以及对刚刚那一幕的不赞同,骑马这项运动,不熟练的话,就有可能发生事故。   想到这里,路骁语气更加不好:“不会就别骑了。”   G班已经有人准备喊教官了,这要打起来他们估计拦不住啊TAT!   ……   没有错过那一丝别扭神色,黑眸目光在路骁身上停留片刻,席昭伸手握住了缰绳,动作很慢,却是不容置疑地从路骁手中一点点抽离,冷淡语调含着些微不可察的笑意:   “跑一跑还是没问题的。”   路骁脸色看起来更冷了。   ……   他现在的心情其实很复杂,本来想跑跑马缓解一下训练场上的烦躁,没成想一出来又看见某人被团团簇拥住了,又有人帮忙烤肉,又有人聊天逗乐,别提多开心呢(自己疯狂脑补的开心)~   没事!草原那么大,他又不是找不到其他地方跑,追逐自由的勇者是不会被烦恼困扰的!他的目标是诗和远方!   然后“勇者同学”就看见席昭准备骑马,那只马的脾气似乎还不太好。   脑子在疯狂警报“不要过去”“我是孤独的勇者”,手却好像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一个劲地加快速度。   好啦过来啦你满意啦?没出息的东西!看看人家要你关心吗?   自作多情。   晚风吹来,撩动少年额前黑发,那颗红色小痣愈发显得明明暗暗,配着席昭冷淡戏谑的眼神,无端蛊惑心惊。   喉头忽然生出些干涩,路骁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缰绳,眼神一厉,自马上俯身看向席昭,如同那次训练台上的情景重现。   “会的话,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蠢蠢欲动,挑衅张扬。   席昭又想起那只银风狼了,他觉得或许要纠正一点,比起经过人类驯养的野狼,眼前某人,显然要更加嚣张。   也更加……   呵。   席昭想过一个不太礼貌的形容,视线相对间,他又笑了一下。   路骁骤然晃神,原本站在马下被他俯视的人已经流畅漂亮地翻身上马,高度差距瞬间逆转,那种压迫呼吸的强势气息又一寸一寸侵袭过来。   一种无法抑制的紧绷感从指尖蔓延至心脏,冷淡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路骁双耳鼓膜里都翻滚起海浪撞击海岸的震啸。   “啪”地一记破空声响,席昭甩动缰绳,手臂扬起落下,简直像甩在神经末梢。   一白一黑两道闪电同时疾驰出去,瞬间割裂了每个人的目光。   舌尖狠狠舔过犬齿,血腥气味在口腔漫开来,路骁压低身体,琥珀眼瞳紧紧盯住前方超越他半个马身的背影,在这谁也无法窥见的隐秘时刻,诡异的兴奋,终于烧穿了胸膛。 第34章   基地里的马匹都由专人喂养,皮毛油亮,身姿矫健,配着崭新的马鞍马蹬看起来更是神俊异常。   马上两个少年挥动缰绳,骏马顿时昂首嘶鸣,扬起马蹄踏起层层烟浪,很快就载着他们溶进了远处的晚霞。   路骁身体前倾,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脸颊都被刮出几分疼痛,他的骑术不错,曾经有段时间还非常沉迷纵马奔跑的感觉,但没想到席昭的速度也丝毫不落下风,你追我赶地,一时难以拉开距离。   暮云合璧,夕阳欲沉,白昼将与人间分割之际,天际晕出一片酡红。   灿金与烟紫交织在一起,酿出瑰丽又奇异的色调,这颜色顺着少年的侧脸一路流淌至肩头,黑色发丝都被照得橙红透亮,黑眸状似无意地向后一瞥——   忽而一声马啸,路骁耳边骤然安静下来。   他看不见旷野,看不见山海, 只能看见前面的席昭——   当时年少春衫薄, 落日红霞,银鞍白马,风流且如画。   只一眼,心脏都开始随着黄昏剧烈燃烧。   ……   “还要继续吗?”倚着晚风,席昭勒马停住,悠悠调转了方向。   跑到这里,风中已经多出了几分咸涩,隐隐还能听到海浪的拍击声响,再往前就不好回程了。   路骁摸摸黑马的鬃毛,马儿似乎能感应到背上骑手的心情,不爽地打了个响鼻——他稍微慢了一步,所以又输了一次。   绮霞漫天,席昭看他因为不甘而微微低垂的肩头,还有不自觉紧抿的嘴角,忽然催动白马上前一步。   气息靠近,脑子里还一团乱麻的人下意识抬头,呼吸瞬间凝滞在原地。   通常来说,关系不算特别亲密前,人与人之间都有一个“安全距离”,一旦突破这个距离界限,就会生出一种“领地被入侵”的危机感。   路骁不太清楚他和席昭的“安全距离”具体该维持在哪个数值,但绝不该是现在这样的靠近。   两只马儿挨得极近,近到路骁小腿好似都被白色马鬃扫过,窜起细微的痒意,但他也清楚这应该是一种错觉,因为他们实际还隔着不少间隙,就像鼻尖掠过的、那并不存在的薄荷香气。   黑眸微微眯起,席昭缓慢俯身,语气慵懒,一点一点缠绕上脖颈。   “路同学,你下午有点奇怪啊。”   路骁喉咙发紧,想要避开对视,可神经中枢好似遭遇重大袭击,半点发不出指令,只能怔怔听着烟气一样缥缈的问题低低荡在风里。   “所以,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心和指尖一起蜷缩。   晚星终于浮现天际,不知名的白鸟穿透云层,振翅远飞后,只留下草原上两个越来越浅的点。   夜幕降临。   ……   ……   *   “那个……路骁你在吗?”   A班营地里,葛临站在一顶帐篷前表情欲言又止。   等了一会后里面才有了动静,帘子被掀起来的那一瞬间, alpha好似看到一双野兽睁开的眼睛,但定睛一看,又只剩神情恹恹的棕发少年。   “干什么?”路骁的语气并不好。   葛临脸上更加犹豫了,干咳两声,别别扭扭地说:“你能不能和我出来一下,我,我有事要告诉你。”   “没兴趣。”   眼看路骁就要回去,葛临瞬间提高了声量:“等等!是关于——”语气一顿,他左右看看,再次压低了声音,“是关于你'那件事'的。”   路骁目光终于严肃几分:“你知道什么?”   “一些可以证明的东西……”说着葛临还有点咬牙切齿,“要不是你今天救了我,我又不想欠你人情,我怎么会来找你!”   此刻天色已经很晚了,一些习惯早睡的学生洗漱完毕后都回了帐篷,其他班或许还会围在营地外面玩些游戏,但A班这边早就一片寂静。   照明大灯下,细小飞虫来回穿梭,路骁深深看了这个向来和他极不对付的alpha一眼,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为了不惊动其他学生,他们刻意收敛气息从小路离开,夜色里便只剩枯枝被踩动的声音。   营地建立在一片地势平缓的山林里,打开手电筒后,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树影,越往深处越是显得寂静。   莫约十来分钟后,路骁停下脚步,他们拐了好几个弯,营地的影子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这里树林太密,月光都很难透进,晚风过境,树叶“沙沙”作响,好似一阵又一阵低语。   路骁说:“可以了,这里已经够远了,你有什么东西就拿出来。”   葛临身形一顿,手电筒的光不小心晃了过来,晃得路骁下意识扭头眯起了眼睛。   “抱歉抱歉!”葛临连忙移开手电,调低亮度后他的表情在暗里越发显得模糊不清。   隔着一段距离,路骁看他肩头起伏几下,似乎在调整呼吸给自己做什么心理建设。   葛临:“虽然学校一直明令禁止谈论那件事,相关消息也被清理了,但我们一直都很好奇,毕竟……”   那个恶心的名字又被提起,路骁眼底戾气积聚,但还是压着烦躁继续听葛临的讲述。   “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葛临停顿半秒,“是——啊!蛇!蛇!有蛇!!!”   alpha一边惨叫一边向后退去,旁边还有一个斜坡,上面布满了碎石,路骁心中暗骂一句,立刻上前去拦防止他滚下去,可追着满地乱窜的葛临跑出几步后,一股莫大的危机感忽然窜上脊背。   ——并没有蛇的气息。   路骁反应极快,立刻向后撤退,但方才还惊慌不止的alpha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电光火石间,惨白月光映出那眼底明晃晃的恶意。   葛临早有预谋般地将路骁往脚边某个方向狠狠一推,踩空感袭来,地心引力伸出黑色触手将棕发少年向坑底死死拽去。   路骁立刻凝住心神想要保持平衡,然而下一瞬间,身体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传来针扎般的疼痛,浑身知觉迅速流逝。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他终于看清这个坑底竟然堆满了细细密密的麻针草——这是一种野外极其常见的野草,没有毒性但会麻痹人的神经,当然,如果只是被小小扎了一下很快就会恢复正常,可积少成多的话同样也能让人失去行动能力。   “你也不过如此嘛,”葛临阴阳怪气地朝坑底看去,脸上尽是嘲讽,哪里还有半点惊慌,“路少爷,这么狼狈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并没有什么愤怒咒骂,路骁迅速冷静下来,他勉强积攒起力气从麻针草堆积的地方移开,尽管有些困难,最后还是成功支起身体靠坐上坑壁。   从始至终,半点眼神都没分给葛临。   这完全无视的态度不知又刺痛了alpha哪根敏感的神经,葛临突然愤怒地在坑边走来走去,脸色无比扭曲:“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得意?!以为拉了我一下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一定在心里笑我对吧?笑我竟然会被只畜生吓到……现在笑不出来了吧?不就是有个好爹吗?就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能一直待在A班?!”   吵死了。   路骁索性闭上眼睛,不断尝试移动身体各个关节,以此判断这些麻针草能维持多久的效力。   骂着骂着,葛临忽然停了下来,蹲在坑边冷冷一笑:   “路少爷,你不如猜一猜,这个陷阱是多少人一起做的?”   路骁并不意外。   无论是深度可观的大坑,还是坑里堆积的麻针草,显然都不是葛临一个人能布置出来的东西,A班说不定有一半——   不,说不准不止一半的人都参与进来了。   他下午布置好帐篷就去草原骑马了,短短几个小时,观测地形、采集野草、挖掘陷阱,从这个角度来说,A班真不愧为“优等生”聚集之地,行动力个顶个的惊人。   “我早就说过了,里斯克林没有人不讨厌你,尤其是我们A班这么神圣的地方,你都不知道每次我只要看见你的名字和我们写在一起,我都觉得丢人!”   “你以为我约你出来这件事没人知道吗?不,我告诉你好了,他们都醒着,就坐在帐篷里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我把你带出去。”   “有人愿意提醒你吗?一个都没有啊……”   ……   胸膛震出一声嗤笑,路骁撩起眼皮终于看了葛临一眼:“废什么话?不就是害怕我在这次军事考核里赢过你们吗?你们也就只敢用这些下作手段了。”   葛临狠狠一哽。   说实话,对路骁这样的顶级alpha而言,这个陷阱真算不上什么危险,高度不够,麻针草也没毒,就算路骁出去后向学校举报,先不谈那些人肯定处理了证据串好了供词,以实际伤害来看,也判不了什么大处分。   唯一的作用,就是阻拦路骁参加明天的军事训练。   宋礼秋说了,明早七点所有人都必须准时到达群里发布的集合地点,迟到者本次考核成绩直接作废。   是的,路骁文化课成绩一般,但除开那些因为不守规矩扣除的平时分,单论军事训练的成绩绝对远超A班所有人。   这次野外军事训练信息一直很模糊,到达之后,又有专人拍摄,又有远超往届规模的学生会随行干部,敏锐一点的人都能察觉到意义非同一般,说不准还和两年后的“军校大赛”有关,如果最后风头全被路骁抢走了,对其他A班精英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想通之后,路骁甚至都有点想笑,为了一次军事考核弄出这种阵仗,幼不幼稚啊?   但或许也跟“考核”没有关系,只是用“集体惩戒”的名义来发泄自己的阴暗念头罢了。   毕竟,所有人都这么做了,那就一定是“正义”的对吧?   ……   凌晨一点,葛临离开。   为了节省电力,路骁将手电筒调到了最低档位,坑底堆积了许多腐败枝叶,混杂着泥土酿出一种很独特的气味,有些湿润,又有些腥涩,不知名的小虫在演奏乐曲,声音不断,好似唱完这个夏夜就再也没有明天。   放松身体,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下来。   人一旦从忙碌中脱离,一些刻意逃避的东西又会悉数涌现。   ——“所以,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苍茫暮色里,席昭问着,路骁沉默了。   对话便无疾而终。   席昭没有重复或者再多问什么,直接策马离开了,直到修长背影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路骁都没能理出个头绪。   自嘲笑笑,他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怎么无关紧要的闲聊说个三天三夜都不会重复,触及自己心里那点最微妙的东西,反倒开始犹犹豫豫?   他学着席昭的语气,无声自言自语。   ——路同学,有点丢人啊。   ……   山林夜间气温骤降,但由于是夏天倒也还能忍受,路骁手臂渐渐恢复了些知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没有信号。   按熄电源,并不觉得无聊,毕竟很久以前他就学会了要怎么一个人找乐子。   仔细观察黑暗,那些隐隐约约的轮廓其实都是夜晚的精灵,晚风吹动,乌黑褶皱翻滚起一层层浮沫,精灵其实没有固定形态,但它们会模仿,入乡随俗变成人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或是麋鹿或是游鱼,灵巧一跃就从虚空飞出,鹿的角鱼的鳞,蝴蝶的翅膀还有各种绚丽的羽翼,微光流转在一切细微之处,闪闪烁烁,又溅落空气荡漾起一阵阵涟漪。   无数个小小的他攀爬上这些精灵的后背,或落进河道,顺着溪流一路漂浮最终汇入大海,或埋入泥土,来年春季长成一颗怀着秘密的绿芽,或融进雾里,太阳一出就欢呼一声化作水汽——他喜欢水汽,水汽是不会消失的,它只会不断上升、上升,最终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奔向银河,又从宇宙轰然下坠,变做一颗划破夜幕的流星。   啪——   流星坠落。   暗里骤然睁开两盏金色大灯,所有思绪顷刻回笼。   路骁放缓呼吸,浑身戒备至极。   他认出来了,那是狼的眼睛。   这里离防护林其实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按理说不该有狼的,但现在也不是考虑合理与否的时候。   琥珀眼瞳泛出丝毫不输对方的凶光,龙舌兰酒香在身侧不断积聚,路骁有把握,如果这只狼敢跳下来攻击,他的信息素绝对能在第一时间将其击昏过去。   神经紧绷到极致,忽然之间,暗里又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姿态慵懒地往那颗狼脑袋上摸了摸。   月光淡淡,勾勒熟悉轮廓,黑眸目光戏谑洒落。   席昭慢慢半蹲下身体。   一秒,两秒。   他笑了下。   “路同学,需要帮忙吗?” 第35章   凌晨两点半。   -   【。 (25)】   匿名: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那可是路骁……他要是回去告诉路家……   匿名:你什么时候见他因为私事向路家求助过?而且都在传他们父子关系很糟,可别忘了,路家还有位早就进入路氏工作的齐大少爷,最后哪位“少爷”上位还真不好说呢~   匿名:班里四十多个人,有本事他就把全班都揍一遍,看到时候会不会惹来众怒。   匿名:慌什么?要报复也是先报复葛临那个蠢货,随便用小号跟他说了几句,那家伙立刻就答应把路骁带过去,笑死我了,估计到现在还以为我们会跟他一起“法不责众”呢,也不想想他葛家算个什么玩意?   匿名:好了,这个群待会我就解散,记住,今晚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是葛临和他的私人恩怨,还是他自己晚上跑出去不小心出了事,都与我们无关,从始至终我们没有去过营地以外的任何地方。   匿名:明白。   匿名:明白。   ……   【群聊已被解散】   -   浓重夜色里,一点亮光都异常明显,原本快睡着的闫洛洛揉揉眼睛,有些不满地抱怨:“小西,你怎么这么晚还在玩手机啊……”   “啊?对不起哦洛洛,我马上就睡了……”   同个帐篷的omega很快按灭手机,闫洛洛翻了个身又往睡袋里缩了缩。   几分钟后, 她猛地再次睁开眼睛。   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   omega身体素质在ABO六性中公认是最弱的,但与之相对,他们拥有更为敏锐的直觉和感知。   下午搭建营地时,闫洛洛就发现班里有些人会隐隐聚在一起,总人数也时多时少,她没有任何证据,也说不清怪异来源,但omega的直觉就是最好的警示。   闫洛洛一直都是个很随性的人,好比之前认为路骁是个混蛋,那她就讨厌路骁,后来经过商场那事明白这人和传闻中不太一样,也可以不顾其他人的看法去和路骁交好。   同样的,此刻心有疑惑,那就去确认疑惑。   借口上厕所,闫洛洛离开帐篷,躲进营地附近的一颗大树后向路骁发了好几条消息,对话框里却一直没有回应,想了想,她调低音量打了个电话,直到听见“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心中的不安才终于成为现实。   毫无疑问, A班一直都不喜欢路骁,确定对方现在一定遇上了麻烦,闫洛洛飞速思考起能求助的范围。   omega的帐篷都在内圈,既是保护,也无疑限制了闫洛洛的行动,喊教官也不行,先不说她只是猜测,教官要来处理必然会惊动A班其他人,至于路骁F班的两个小弟……   犹豫间,一个名字闯入脑海,闫洛洛点开年级大群,非常忐忑地发送了一条“好友申请”,她记得有看过相关讨论,说周考后很多人都想加这位“新晋学神”,但没一个成功的,现在又这么晚了……   【 Z :闫洛洛? 】   看着屏幕上新回复的消息,闫洛洛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把情况简单描述了一遍,双手都有些颤抖。   【洛水长夏:我不太方便自己去确认情况,之前问过路骁,他说你们是朋友,所以我才来找你了。 】   对面过了一会才出现“正在输入中……”的标识,不知是不是在消化信息。   【Z:我知道了,不要让其他人发现你的动作,尽可能保持自然。 】   【Z:我会找到他。 】   明明没有什么接触,可看着这简短有力的五个字,闫洛洛心中却真的安定下来,她长舒一口气,调整好呼吸后回到帐篷。   希望一切平安吧。   ……   另一边,因为野外虫鸣太吵,有些失眠的席昭放下手机,眼神一时莫测。   有些大意了。   闫洛洛说完他就明白A班肯定是想阻挠路骁参加考核。   《焚心逐爱》所有剧情都是从主角受的视角出发,omega和alpha的训练地点又完全分开,因此只记录了主角受如何表现亮眼,如何让男三刮目相看,半点没有描写alpha训练的情况。   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无疑都让席昭更加关注原著剧情的验证,但或许要更清楚一个事实,他改变这一切的同时,其实也创造了新的故事。   而在这个“新的故事”里,很多人的命运也产生了偏离。   G班的友善示好,风纪部的邀请,还有原本从头到尾都在敌视路骁的闫洛洛,现在显然已经和路骁成为了朋友。   目光从那行“他说你们是朋友”掠过,席昭将手机装进口袋。   朋友。   一直以来,他最在意的问题都是剧情会不会强制应验,自己会不会如同原著里的“炮灰”一样被“反派”盯上,从而走向注定的悲剧。   现在看来,“盯上”还是被“盯上”了,但最核心的矛盾,其实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化解了对么?   掀开帐篷朝防护林的方向走去,席昭想,不论“原定剧情”如何,已经被他改变的故事,截然不同的命运,就是属于他的真实。   他更该掌控的真实。   ……   半个小时后,席昭来到防护林的边缘。   他已经给路骁打过电话了,没有信号,说明是被A班困在了林区之中,营地附近山林众多,即便他能通过A班附近的地势分析出几个可能的方向,但保护区面积何其广泛,一个一个找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席昭料定A班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如果以“失踪”为由大张旗鼓地上报搜救,反而打草惊蛇,倒不如顺势蛰伏,打那些藏在暗里的垃圾一个措手不及。   最关键的是,他有把握找到路骁。   夜色里,一声悠长哨音回荡在防护林上空,如果饲养员在这里,会惊讶地发现这和他在训练场上指挥恩雅时的口令一模一样。   几分钟后,一只银风狼熟练地从防护林薄弱处跃出,本来欢欢喜喜地准备迎接给自己送肉的两脚兽,结果一抬头看清到底是哪只“两脚兽”,狼尾巴都僵硬了。   这一刻,席昭确信自己从恩雅一双金色狼眼中看到了“惊恐”,于是他露出一个更加“核善”的笑容,同时释放信息素打消了小狼想要逃跑的念头。   “来,”席昭慢慢靠近,“帮我闻闻你那位倒霉的同类被坑到哪里去了。”   恩雅:嗷呜呜呜TAT(我是狼!不是狗!)   但当那只修长骨感的手再度按上狼头,还极具威胁性地拍了拍,恩雅也只能含泪做“汪”,低头去嗅席昭手里的东西——路骁当时在车里落下的棒球帽。   几分钟后,银风狼带着黑发少年朝某个方向奔去。   ……   凌晨三点半,当恩雅茫然地在原地踱来踱去,席昭看着眼前被截断的一条小路,眼底幽暗丛生。   他已经知道路骁被困的位置了。   那是一处斜坡,地势所限,仅有几条小路能够到达,营地附近这条是距离最短的,再想过去,就只能从后面绕道。   集合时间是七点,从营地出发,到达alpha的集合地点至少要花费一个小时,这本来也是alpha的考核项目之一,如果他现在绕道去找路骁,出来后就算按极限速度奔跑,估计也无法准时报道。   这些人是铁了心地想让路骁成绩作废啊。   拍拍恩雅的狗头啊不对,是狼头,席昭没什么犹豫:   “换路走。”   ——可他偏要让这些人看看,你们做不到的,不代表所有人都做不到。   ……   凌晨四点半,黛色天幕上高悬着一轮苍白静谧的月亮,月光淌过树梢,落在少年肩头。   好似将爱丽丝引入仙境的兔子洞,踩碎枯枝,穿过灌木,席昭俯身望去——   没有柴郡猫,没有三月兔。   “路同学,需要帮忙吗?”   琥珀眼瞳茫然望来。   ——但他找到了一只小狗。   ……   ……   “你……”路骁脑中一团浆糊,所有处理突发事件的细胞都在此刻运载过热,眼神慌乱地看过四周,勉强挤出一丝理智,“别下来!这里面都是麻针草!”   话音刚落,一道修长身影便从天而降——完美避开了有麻针草的地方。   真是傻了,路骁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这人怎么可能看不到坑底是什么情况……   席昭:“还能动吗?”   一边问着,一边检查路骁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见总是嗷嗷叫嚣的某人格外沉默,一副乖乖任由摆弄的模样,恶劣心思闪过,席昭忽然伸手揉乱了那头棕色小卷毛,果不其然在那双琥珀眼瞳中看见了和恩雅一模一样的“惊恐”。   继续淡定拍了两下,席昭“认真”评价到:“听声音,应该没有摔坏脑子。”   路骁:……   你挑西瓜呢? !   路小少爷原地炸毛中。   ……   几个小时过去,麻针草的效力早就消退大半,借着席昭的支撑,路骁终于跳出了这个陷阱,只是落地时双脚还有些发软,见状恩雅大方贡献出了毛茸茸的自己,让它这个很有好感的同类可以借力靠着。   抱着小狼的脖子把脸埋进去蹭了蹭,路骁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谢谢。”   忙活大半夜,席昭也不是没有一丝疲惫,索性找了个块两人合抱的大石头坐下,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在前方随意交叠,倒是比平时显得更加随性潇洒。   他没说话,路骁也就继续维持着那个埋脸吸狼的姿势不动。   良久后,一声低笑在夜色荡开:“觉得丢人?没事,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丢人了。”   路骁:……   器材室、施工地、格斗台、宿舍浴室还有包厢医院……他有过雄起不丢脸的时候吗?   人生肉眼可见地灰暗无光啊QAQ!   路骁:“……我就是不小心才会被那群垃圾算计了,在学校你看他们什么时候不是绕着我走。”   摇摇头,席昭叹了口气:“所以,我要是不准备走了,你就打算维持这个姿势自闭到老?”他又笑了一声,“我长得应该也没那么可怕吧?”   路骁沉默了。   他想,怎么会有人总是那么游刃有余,一句话又把场景拉回他刻意逃避的黄昏?   果不其然,慵懒低哑的语气闲闲撩过耳畔,轻易就收紧了心脏。   “路同学,一般来说,同样的问题我不会重复询问,不过——”   许是快要天明,山林中依稀飘荡起薄雾,那一钩白月也快要隐去了,将明未明的时分,被恬静笼罩的万物都显得格外朦胧。   黑眸抬眼看着整个下午都心事超载的少年,到底还是心软了一霎。   算了。   席昭放轻语气: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第36章   十六七岁的年纪,是真的不太擅长伪装,或者说路骁就没想过在他面前好好伪装,整个下午明摆着把“我不开心”“我很不爽”写在脸上,却又和被压着打后,那种直接宣泄出来的憋屈悲愤不太一样。   训练场上偶尔飘来又迅速移开的目光,席昭一靠近就刻意做出的逃避姿态……都在暗戳戳的别扭。   这个别扭的对象还是席昭。   虽然青少年嘛,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席昭也能理解,更别说某位路同学向来都爱抽风,他也不是不可以顺着路骁的态度把这点别扭翻过篇去,还能不戳破人小孩的自尊心。   可如果真的没事,真的要隐瞒,真的想躲藏沉默永远不被其他人发现,又为什么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委屈喊着,你可不可以来问问我啊?   就像闹脾气的小狗,转身扭头躲进窝里,任你怎么呼喊都不理会,但你真要走了,又会悄咪咪地探出脑袋,用上目线偷偷瞧你。   尽管这副样子看着也有几分意思,不过——   席昭静静等着眼前还是趴在银狼身上不肯抬头的路骁。   他想, 小狗和珍珠鸟还是闹腾一点会比较好玩。   ……   “嗷呜?”   好似也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恩雅轻轻晃了晃尾巴,这点声音在夜里不算明显,却将路骁从晃神的状态中惊醒,各种念头在胸膛里来回冲撞,开口之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涩又哑:   “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为什么?”   席昭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过分关心,也没有过分疑惑路骁似乎毫不相干的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路骁满心纠结,差点去揪恩雅的狼毛,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那天……你不是拒绝那老头说给我补习的提议了吗,我其实还挺开心的,毕竟你也不喜欢麻烦……但我后来听说,你在教你们班里的人做题……当然你们是同班同学关系肯定要好一点!这也很正常嘛,其实真没什么的,就是,就是……”   恍惚一顿,他泄了力般结束混乱叙述:   “就是我有点难受。”   后来看着那些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围在你的身边,好像就更难受了。   明明是我和你经历更多,不管好的坏的,都是我更特别,怎么你变得如此耀眼之后,那些围上来的人……可以拥有我都没有的待遇。   “明明……”路骁郁闷低垂着眼角,“我们才是朋友……”   ——虽然没有一直明说,但应该算是朋友吧,如果你不否认……那剩下的理由就只是我太笨了,所以教我也挺没意思的……   说来说去,路骁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归根结底席昭什么都没做错,全是他一个人不知道在纠结个啥。   说着想着,好像理清楚了,又好像还陷在一团乱麻之中。   ……   零零碎碎的句子逻辑难免有些混乱,可少年眉眼间的失落是那么明显,席昭心底生出一丝微妙,开始慎重思考。   黑眸沉思片刻:“那天包厢里,我的确有自己的一些考量,但我以为你清楚,那是你父亲提出的建议,所以与其说我是拒绝了给你补习,不如说我是拒绝了你父亲。”   路骁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僵。   席昭瞬间察觉:“所以你是清楚这一点的,那么,你真正难受的原因,”脑海闪过一个异样而不可思议的念头,“是你觉得,在我眼中, G班那些人比你更重要?”   话音刚落,对面的棕发少年又开始埋头吸狼,借着朦胧晨光,席昭都能看到一抹潮红从路骁后颈烧出,以相当迅猛的势头烧上耳垂。   他的心情越发微妙。   说实话,这还是他两辈子第一次面对这么直白的——敏锐近妖的天才也难得卡壳,试图从词库中对比挑选出一个准确的形容。   “少年人的占有欲”?   或者说,“在乎”?   除开原主浑浑噩噩的十几年,席昭从来就没需要过朋友——不是“没有朋友”,是“不需要朋友”。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生存环境都相当糟糕,每天睁眼,考虑的只有该如何填饱肚子,直到十二岁那年被人收养,开始学习各种知识,再后来进入G大少年班,很少有慢下来的时候。   “朋友”这种角色在他看来是可有可无的,就像实习时那位老院长做出的评价,他始终隔绝在那些激烈情感之外。   没有特别理由,纯粹是认为必要性不强,时间本可以利用去做对他更有利的事情。   可现在,好似有什么柔软又雀跃的东西从指尖流过,像新生的幼鸟,拥有蓬勃而好奇的心脏。   略显陌生,却也不算讨厌。   沉寂几瞬后,一直埋头cos鸵鸟的路骁忽然大吼一声跳了起来,吓得恩雅瞬间竖起瞳孔,金色狼眸惊恐地看着路骁开始走来走去、手舞足蹈、摇头扶额、唱跳rap 。   “啊哈哈哈哈其实也不是啦!什么重要不重要说的那么矫情!我我我我就是天气太热心情不太好!你知道的每个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有点反常多事!实在不行你就当我在发疯好了学习压力那么大哈哈哈你看高中生哪有不疯的!啊该死的A班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那些垃圾!我是被他们气成这么奇怪回去吃点维生素补补钙就行了!哎呀把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都忘了吧我们赶快——”   “路骁。”   席昭淡淡打断了面前“跳大神”的动作,昏暗光线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黑眸望来时的平和。   受这份从容感染,慌乱的心也渐渐变得安定。   “我没有觉得你奇怪,也不觉得你说的那些话很,”席昭顿了顿,回忆着路骁的形容,“矫情或者多事,是我先问你的,你只是回答我,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奇怪?”   没等路骁反应,他就从休憩的石头上站了起来。   熹微晨光中,沉稳脚步犹如黑夜窗外掠过的闪电,也像上膛的猎枪,带来忐忑和肾上腺素的激增。   薄荷冷香慢慢沁入晨雾,最终将世界都占据包裹。   路骁愣怔之际,那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虽然我不清楚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有了这种误会,但对我而言,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谈路骁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和剧情息息相关的“反派”,人心都有偏颇亲疏,意外也好,主动选择也罢,目前所有跟他有关联的人物之中,路骁都是纠葛最深的那一个,席昭不觉得其他人能有什么可比性。   倘若没有一点特殊,他又何必收到闫洛洛的消息后大半夜跑出来找人?   这是事实,没什么不好说的。   ……   “……所以,我才是你目前最好的朋友对吧……”弱弱的询问。   席昭只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原本炸毛的某只小动物又开始翘起了尾巴。   心中摇头,席昭一阵好笑,果然还是小朋友啊。   “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   “那就准备去集合地点吧。”   “……哦。”   ……   ……   得意哼哼两声,路小少爷拍拍自己衣服上的泥土碎叶,忽然清醒过来:“按现在这个路程,我们是不是没法准时到达集合地点了?”   “我还以为,你在看到我的时候就该明白我们肯定赶不及了。”席昭声音凉凉的。   路骁心虚笑笑,干咳两声梗着脖子说:“反正就一个军事考核嘛,比起这个,你都来救我了,我们感天动地的友谊不更值得歌颂吗?这是勇者和勇者之间荣耀的象征啊!我们的正义光辉会让他们的卑鄙行径显得更加丑陋!”   席昭并不是很想要什么“正义光辉”,听着就很羞耻。   拍拍恩雅脑袋,他忽然神秘一笑:“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准时到达。”   “什么啊?”   路骁瞬间好奇起来。   席昭没回答,对着恩雅做了几个手势,又用信息素辅助传递自己的意思,小狼“嗷嗷呜呜”几声,竟然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朝山林深处跑去。   看得路骁满脸惊奇:“你怎么会这个的?之前学过吗?”   席昭:“昨天和饲养员聊了一会,倒也好学。”   路骁:……   从训练结束到去草原骑马,中间好像也才几个小时吧,这就是传说中的“学神领域”吗?   路骁肃然起敬。   几分钟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悠久清亮的狼嚎,还没等他向席昭询问恩雅这是在叫什么,山林里又响起一声声狼嚎回应,以他们所在的方位为中心,好几道强悍气息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alpha的危险感知瞬间飙升到极点,路骁下意识摆出了戒备姿态,席昭却还是那副慵懒随意的模样。   压迫感越来越强,直到路骁额头渐渐冒出冷汗,实在忍不住想问问席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蒙蒙亮的树林之中忽然多出一双双金色眼睛,看数量,大概有十二三只不止。   我勒个万兽之神啊……这是要拿我去喂狼吗……   就在小路同学满心恍惚,已经脑补出自己和群狼搏斗,一边捂着肩头伤口一边对席昭怒吼“你酷爱舟”的时候,他脑补剧本中“深受感动”的席同学早己走向率领群狼的恩雅。   恩雅身后,一只有成年马高的成年银风狼正与黑发少年冰冷对视。   小狼围着大狼蹭来蹭去,几分钟后,大狼眼里浮现一丝无奈,“嗷呜”一声低下脑袋让席昭拍了拍额头。   第一缕阳光浮现天际,穿透山林薄雾,照亮树梢最高处的叶子,灿烂耀眼的金光之中,黑发少年轻巧跃上银风狼后背,优雅神秘的银狼便载着他慢慢走向已经大脑宕机的棕发少年。   席昭低头望来。   微微一笑。   “路同学,想试试骑狼登场的感觉吗?”   路骁:……   路骁:……? ?   路骁: (O_O) ! ! !   这么炫酷的吗? ! ! 第37章   小时候,路骁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驯龙勇者,所以每天都在等待体内血脉觉醒,然后契约一只巨龙去森林深处寻找世界的宝藏。   后来大人们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龙,不管等多久,这种神奇的幻想生物都不会敲开窗户带他飞上天空的,路骁小朋友很“酷哥”地点点头,当晚就躲进被窝哭了个稀里哗啦。   但他还是坚信这个世界上有龙, 大人们都太笨了,所以才找不到龙。   于是路·寻龙勇者·骁来到了据说有恶龙出没黑暗森林,决定打败恶龙成为真正的驯龙勇者,可惜一时大意,不小心掉进了黑暗恶灵布置的陷阱。   危机时刻,一道银光划过天际,群星变做桥梁将勇者从陷阱中救了出来。   勇者很开心, 尽管还是没有找到恶龙, 但他认识了一个契约银狼的大魔法师。   森林危机四伏, 魔法师邀请勇者登上自己的银狼坐骑, 从此两人一起踏上寻找宝藏的旅程……   感受着身侧掠过的疾风,勇者满脸幸福地摸了摸银狼:“你一定是隐世家族的天才魔法师对吧?所以才能契约这种高等级的魔兽。”   “魔法师”低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成年银风狼本来就可以载人, 军队方面还有专门训练银风狼的特种部队, 你不知道吗?”   中二之魂燃烧,正两眼放光疯狂吸狼的路骁:……   你这么淡定,显得我好没见识。   席昭拍拍他的腰, 声线无比平静:“坐好,别乱扭。”   感受着身后贴近的温度,路骁略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压低身体小声反驳:“没乱扭……都说让我坐后面带你了……”   答应载他们的这匹银风狼叫“恩奇”, 是恩雅的哥哥,银风狼虽然性情温和,但山林野区里的大多都没经过训练,也就恩奇扛不住自家弟弟的撒娇,肯让两个人类坐上自己的后背。   两人共骑,路骁认为自己应该在后面,虽然客观上讲他暂时打不过席昭,可大众印象里他一直都是绝世大猛A ,席昭一个“文文弱弱”的学霸应该坐前面被他保护才对。   “文文弱弱”的席昭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并跃下地面让路骁上去先找好位置。   “绝世大猛A”路骁路同学满脸兴奋地上来了,还没等他往后给席昭挪出空位,下一瞬,劲瘦有力的手臂便穿过腰身搭在银狼颈后,苦薄荷信息素温和漫开,恩奇迅速冲了出去。   路骁猝不及防向后一仰,后脑勺闷闷撞在席昭肩头。   带着清冽冷香的呼吸拂过耳垂,席昭轻笑一声,慵懒声线从胸膛慢悠悠地震出:“路同学,维生素补不了钙,你要想长高,多喝点牛奶吧,至少也得比我高啊,不然怎么带我?”   路同学咬紧牙关,想起自己明明是顶级alpha,却比席昭矮了快一个头,顿时“屈辱”地红了眼睛。   决定了!回去就猛喝牛奶狂练倒立!不长到三米俯瞰世界,他路骁就改名和某人姓“席”!   可惜他不知道,幻想世界里,听完勇者要寻找魔龙的愿望,魔法师有些好奇地问:“你从哪听说这里有龙的?”   勇者很自信:“传说里写了,而且我是驯龙勇者……”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银光闪动,魔法师变成的黑色巨龙闲闲飞在半空,一只爪子按住动弹不得的勇者,语气戏谑至极:   “那传说有没有告诉你,勇者可不一定能打败恶龙哦~”   ……   ……   山林在身后急速倒退,想起之前的交谈,路骁干咳两声,哼哼唧唧:“你都给其他人讲题了,那@#嗯嗯那我……”   席昭没太听清:“什么?”   “咳咳,我说,反正你都给其他人讲题了,顺便也给我补个习呗!”   路骁想通了,他是他,老头是老头,好不容易认识了个大学霸,凭什么要因为路云琛对“补习”这件事膈应?   更重要的是,闫洛洛之前说她不认为席昭能在后面继续考过A班,路骁反驳了,但闫洛洛有一点没说错, A班的教育资源远远超过其他班级,不谈教师水平,就说他们每周各种小测用的试卷,那都是专人编写的拔高资料,而且明令禁止外传。   路骁:“虽然我很讨厌那群垃圾,但A班教学生还是有一手的,现在离分班考还有挺长时间的,你要是只学G班那点东西,说不准结果还真有点悬乎……”   但如果借用“补习”这个名义,席昭就可以通过他实时同步A班的学习进度,还能接触到A班的专用资料,毕竟A班也有人私下会找补习老师,总不能连老师都不让检查试卷吧?   以A班那群人的性格,毫无疑问,席昭但凡在后面的考试中有所退步,一定会被疯狂嘲讽——谁说A班精英从来不关注外界消息了?被一个G班的压到头上,即便这个人很有可能在将来成为他们的同班同学,他们也早就恨上了。   万一席昭真没能在分班大考中胜出,或者只拿了一个极低的名次被那些人疯狂嘲笑,路骁想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我认定的对手(现在也是我的朋友),你们有什么资格欺负? !   “怎么样?我觉得这样合作还是很不错的,你放心啦,我成绩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最重要的是你一定不能输给那些混蛋!他们手段可恶心了,去年有个C班的学生排名靠前压了几次,他们就让人去传那个学生作弊,学校虽然澄清了,但那个学生还是承受不住压力直接退学了,一群抱团排外的垃圾……”   耳边是义愤填膺的碎碎念,席昭低头看了看眼前晃来晃去的棕色发旋,忽然发问:“那你呢?你就不想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珍珠鸟哆了哆棕色羽毛,不说话,缩成个毛绒团子。   路骁说着“要补习”,但话里话外显然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完全就是想借这个名头来给席昭送资料——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能在文化考试里有什么成绩。   席昭想起秦文洲的指责,想起那天食堂外,那个alpha讽刺路骁没资格待在A班,甚至所有学生一见他就会自动绕开,仿佛路骁身上有什么传染病毒……包括路云琛的指责还有他被A班集体陷害掉进陷阱,不说根本但很大比重的原因都是路骁没有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闭嘴的成绩。   听起来很幼稚也很地狱,尤其对席昭前世已经成年的阅历来说,“唯分数论”都是有失偏颇的,但在他们目前的年纪,以及里斯克林这种严酷的“精英淘汰”制度下,“成绩”就是最被看重的标准。   席昭之前是“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周考之后就成了全校追捧的“新晋学神”,他无需做任何澄清,所有人都会为他的实力自觉拥护上来。   而路骁没有,尽管在军事训练方面足够优秀,也还是人人又怕又厌的“疯狗”。   席昭不会因外界评价改变内心的看法,但当听到路骁自己都隐隐“自暴自弃”时,眼神不觉就危险了几分。   席昭:“路同学,讲题是讲题,补习是补习,我说了,我之前会拒绝也有自己的一些考量,因为我不认为你能承受我的补习方式,也不会因为任何关系而放低标准,不如说,我可能会对你更加严格。”   一听这毫不留情的“否认”,原本还有点心塞的路骁瞬间炸毛了:“你——!”   想想这么说可能没啥气势,他借用骑马的经验在狼背上转了个身,还没像大佬一样揪住席昭衣领,黑眸就冷厉瞥来,看得路骁呼吸一滞。   席昭空出来的那只手朝他屁股上揍了一巴掌,语气相当严厉:   “转回去,坐好。”   被一巴掌揍懵的路某人下意识抖了抖,想凶又不敢凶,只好悻悻转回去,强撑着“凶狠”反驳:“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我承受不了,我本来还没什么兴趣,你这么一说我更要试试了,别是我敢学你不敢教吧?”   黑眸微微眯起,注视着身前梗着脖子继续嘴硬挑衅他的人,席昭嘴角勾出点弧度,听不出喜怒,冰冷又戏谑的意味却激得路骁指尖蜷缩。   席昭:“你确定?”   这三个字压迫感太强,路骁都有点喘不过气,但骨子里顶级alpha的桀骜反而越发涌动,深吸一口气,琥珀眼瞳映着晨光,扭头朝席昭挑衅又嚣张地勾起了嘴角:“我学,你教,谁先退出谁是狗。”   席昭没回答,只是沉沉看着他,眸底里涌动的暗光莫名让人双腿发软。   沉默对视中,明明只过去几十秒,路骁喉管收紧却好似经历了半个世纪。   终于,席昭淡淡收回了目光:   “别后悔。”   一句“你才后悔”还没怼出去,身下银狼就猛缩身体,四肢一蹬,朝空中高高跃起!   路骁往后一滑,勉强压住喉咙里的惊呼,双眼紧闭下意识朝安全的地方缩去。   林叶蹭过脸颊,风中混杂着泥土和露水的芬芳,直到一阵刺目光芒照上眼皮,棕发少年这才慢慢找回呼吸,还没等他睁开眼睛,脚下就传来一阵骚动议论。   嗯?等等,脚下?   撩起眼皮,路骁扭头一看,一群急速奔跑的alpha正仰着脖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银风狼载着两人直接跑上了道路两侧的防护山崖,而这条路线,恰好就是教官发给alpha的集合地图。   席昭是故意指引恩奇跑到了这里。   居高临下,黑眸漠然又冰冷地瞥过几个A班脸色明显不对的alpha ,忽然勾唇,拍了拍怀里兴奋上头左扭右蹭的路骁:   “来,朝他们叫两声。”   什么“叫两声”?你当我是狗吗? !   心中不满反驳,琥珀眼瞳却亮得可怕,棕发少年探出头来,朝A班那群抱团的alpha狠戾一笑,尖利犬齿闪着森森寒芒:   “孙子!羡慕你爹吗?在后面慢慢吃灰去吧!!!”   银色闪电载着两个意气风发少年朝终点急速奔去,那潇洒又张扬的背影,注定要久久定格在盛夏风里。 第38章   恩奇从近路飞驰,两人很快到达集合地点,席昭轻巧跃下,转头就看见路骁满脸不舍,抓紧最后时刻抱着银狼一阵“暴风吸入”:“太帅了太帅了……我要调监控把这一段做成二维码,这里没有监控就调卫星监控……几十年后刻到墓碑上,路人一扫都能看到我有多帅……”   银风狼眼里浮现出明晃晃的无奈,朝席昭“嗷呜”一声,听着还有点委屈。   席昭拎起路某人的后衣领,成功解救出差点被吸秃的恩奇,风轻云淡道:“有人来了。”   闻声路骁瞬间挺拔站直,要多“酷哥”有多“酷哥”,如果不是恩奇的眼神太过幽怨,他估计还能扶着银狼凹个造型。   不远处,一群alpha累死累活地爬上山坡,等看清席昭路骁以及他们身边那只快有成年马高的银风狼,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做梦,刚刚真的有人骑狼“嗖”地一下从头顶飞过,出场方式简直炸翻全场。   “投机取巧……”看着高大威猛的银风狼,有人酸溜溜地嘟囔着。   换做平时路骁可能就瞪过去了,但今儿个心情好,他决定“温和”一些。   只见路骁同学抬手撩了撩刘海,又摸了摸下巴,满脸“苦恼” ,语气“纠结”:“是啊,我也觉得这样太轻松了,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呢~你说教官怎么就没想到还有人能骑着银风狼赶来呢?他就该禁止,然后强制让所有人都用腿跑过来才对嘛~不过你们其实也该试试,毕竟一个人一辈子能骑几次狼呢?”   一辈子都不一定骑一次狼的alpha们:……   霎那间一片眼红咬牙,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某人继续“茶言茶语”,那毫不掩饰的炫耀劲儿,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席昭拍拍恩奇的脑袋,竟然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无语和无奈。   恩奇:嗷呜嗷呜(你养的小狼怎么和我弟弟一样不省心啊)~   席昭并不是很想认这个“饲养员”的名头,总感觉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降智风味。   答应弟弟的事情圆满完成,恩奇用鼻子碰了碰席昭的手背,纵身一跃,隐没在丛林之后。   远处看着极具压迫感的银风狼离开了,几个A班的alpha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凑在一起,还没等开 口,一颗小了一号的狼头就猛地从头顶灌木中探出,朝他们狠狠呲牙——   “嗷呜!!!”   “啊啊啊!走开!”   “别!别咬我!”   几个alpha惨叫连连,猝不及防被吓瘫在地,惊魂未定中,一声短促哨音自前方荡开,恩雅应声退了回去,被折而复返的恩奇叼住后颈,这回才是真的离开了。   顺着哨音来源望去,黑发少年站在树荫之下,深邃黑眸静静望来,一句话未说,无端就生出几分头皮发麻的悚然,一时竟分不出那脚下究竟是树的影子,还是别的什么。   意识到自己被吓住后,几个alpha心头一阵恼怒,刚露出点不善神色,视线就被另一道更加嚣张的身影护食般地挡住。   “看什么看?眼睛不要可以捐了。”琥珀眼瞳中的戾意丝毫不输于野性未驯的银风狼。   稍微占据主导地位的一个alpha深深吸气,试图保持自然:“路骁,你——”   懒得听他们惺惺作态,路骁揪住alpha的衣领,俯身迫近,眼底凶光愈盛,几乎都能听到野兽利爪蹭过地面的响声:“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我在山里看了大半夜星星,风景可真是不错啊。”   alpha脸色一变,极快瞥过自路骁出现就满脸灰败的葛临,满是不解地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用知道,反正我收拾人也不需要什么理由,”盯着alpha越发惊恐的眼神,路骁一字一句,语气狠戾至极,“剩下那些,我迟早都会一个一个地找出来,而现在——”   随手丢开alpha ,棕发少年压了压拳头,迸出一阵骨骼爆鸣声,歪头一笑,“阳光灿烂”:   “我亲爱的同班同学们,今天的军事训练,不如就让我们好好切磋一下吧~”   alpha遍体生寒。   ……   ……   有路骁在场,毫无疑问,鳌头风光只属他一人。   卡在及格标准线上完成所有项目,席昭找了颗阴凉大树靠着,瞥过不远处疯狂逮着A班那几个alpha折腾的棕发少年,眼神有些好笑。   他周考奖励的平时分已经核算清楚了,大夏天的,自然就没有必要为这些跑来跑去弄出一身热汗。   “学弟你似乎没有用尽全力啊?”   耳边传来询问,两道戴着学生会徽章的身影拿着考核记录本走来。   扶了扶眼镜,风纪部部长乔知眼神含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生会的主席,这位是我非常看好的学弟,席昭席同学。”   “昨天我看了你们和银风狼的训练,席同学对信息素的控制非常厉害。” alpha友善点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说着伸出手来,“我是纪司允,很高兴认识你。”   扫过alpha衬衫上明显区别于普通干部的主席徽章,黑眸微敛,掩去一丝微不可察的暗芒,席昭伸手和纪司允握了握,指尖一触即分。   ——果然,又改变了。   他抬头,声线平静至极:   “学长好,我是席昭。”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omega训练场地中,方时桉看了看那些随行记录他们考核分数的学生会干部,咬咬下唇,低声询问身边的闫洛洛:“洛洛,学生会的主席今天好像不在这里诶。”   闫洛洛没太明白方时桉的意思,但还是猜测着解释:“呃,纪主席是alpha ,应该是跟在alpha那边记录吧。”   “哦……”方时桉心头闪过失落,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那位纪主席的第一眼就很有好感,后来吃饭时还很有缘分地和对方坐到了一起,本来想着,今天这位学长要是负责他们这边的考核记录,结束后或许还能再一起吃个饭,他也可以问问学生考试上的一些问题,听说学生会风纪部是和教导处一起处理考场纪律的……   想到这里,方时桉又扯了扯闫洛洛的袖子,神色有些难为情:“洛洛,今天大家就集体去旅舍不住野外了,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路骁同学住哪个房间啊?我有话想对他说。”   闻声闫洛洛的表情带上几分微妙。   今早路骁给她发了消息,闫洛洛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现在自己的omega朋友很关心alpha朋友的信息,按她的性格,这时候必须要来调侃几句,可想想路骁那副钢铁直A的模样,总感觉和粉红泡泡什么的半点不搭边呢……   不是说alpha天然会对omega抱有好感吗?闫大小姐回想一番自己和路某人线上线下的聊天,明明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另一个alpha啊……   驱散那一瞬诡异念头,闫洛洛还是答应了方时桉:“好,等房间分配表出来了我再告诉你。”   方时桉笑了笑,眼底越发坚定。   那天商场昏昏沉沉,但他其实还有微弱知觉,尤其是路骁靠近的时候,高匹配度的震颤更是直达灵魂,之前一直都有外人在场干扰,可方时桉相信,如果他和路骁单独相处,以他们的高匹配度,路骁对他绝不会没有好感。   这样,他一定可以说服路同学,要谨慎结交周围的朋友。   ……   ……   “明天就要回学校了,为了让学生们休息好,今晚会住保护区外的旅舍,alpha是两人间,席学弟有没有想一起住的alpha朋友啊?学长可以帮忙给你们分在一个房间哦~”   乔部长笑着卖了个好,奈何他拼命想要招揽的“小昭学弟”郎心似铁,半点没有动容的迹象,面无表情地拒绝:“不必了,学长按规章办事就好。”   “咳咳,好吧,”乔知继续坚强微笑,“那昨晚你说会考虑参加招新大会,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里,纪司允显然也有些好奇在意。   黑眸眸光微不可见地深了深。   昨晚在接到闫洛洛的求助信息前,席昭其实还通过了一个人的好友申请,就是疯狂给他推荐学生会的风纪部部长乔知。   这是他的尝试。   按照原著剧情,男三纪司允今天应该负责omega那边的成绩记录,并因主角受的出色表现对其生出赞叹之心,后续就发生了主角受丛林迷路,男三倾情相救的名场面。   但在乔知来邀请,并且席昭发现这位风纪部长和纪司允关系匪浅时,他就产生了一个想法——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在合乎逻辑的前提下,其他角色的命运是否也能彻底改变?   所以席昭通过了乔知的申请,并表示自己会考虑参加招新大会,果不其然,乔知就带纪司允来alpha这边记录考核了。   席昭:“如果学业不紧张,我会参加学生会的招新。”   乔知狠狠松了一口气,纪司允也解释道:“从五年级到六年级上学期,里斯克林会给足每一个学生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这点席同学你不用担心,我们提前寻找合适的继任人选,也是希望能多一点时间教你们熟悉学生会的事务。”   席昭笑笑没说什么。   《焚心逐爱》里,纪司允因为喜欢上主角受,不顾其他部员反对,想把主角受培养成里斯克林史上第一个omega主席,可就在他告白前夕,主角攻登场,一举踢掉纪司允成为新的学生会主席,后半段就是主角攻和反派围绕主角受的“狗血大战”了,纪司允这个“温柔男三”可以说是人权两空,最后浑浑噩噩退学出国了。   如今男三和主角受的相识已经发生了改变,席昭很好奇,这位纪主席是否还会走上原来的悲惨结局。   想起之前隐隐约约印证在自己身上的“主角受剧情”,黑眸一阵幽暗冰冷。   席昭想脱离原著“炮灰”的命运,但不代表他愿意代替主角受走完所有关键剧情,变成所谓的“万人迷”。   一个程序里的bug太多,整个程序都将面临崩坏的结局,同样的,如果所有重要角色的命运全都改变,背后的那只“命运之手”,又有什么办法拨回“既定剧情”呢?   既然要逼他当棋子,席昭冷笑一声,就别怪他把整个棋盘都掀了。   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闪过眼前,不过席昭表情太淡,面前两个学生会的学长都没有看出,又介绍了一些学生会的情况,纪司允和乔知便道别离开了。   暑气上升,虫鸣更盛。   席昭靠着树干闭眼小憩,他的呼吸很浅,浅到几乎要与树下阴影融为一体,就连开口说话都没有什么起伏。   “拿开。”——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偷偷凑近,想拿冰水吓人往他颈侧贴一贴的路骁:……   “咳咳,”恶作剧失败的小路同学迅速调整好语气,满满都是“贴心朋友”的模样,“天气这么热,要喝水吗?我跑了好远特意给你买的冰水哦!”   撩起眼皮,席昭淡淡盯着棕发少年“热情真诚”的笑容,一秒,两秒,直看得路骁眼神越发心虚。   忽然勾唇,他笑得意味深长。   “天气这么热,不如我们今晚就开始补习吧。”   “啊?!”路骁震惊。   今晚就开始? !   你行动力这么惊人的吗? 第39章   军事训练持续了一天,结束时,每个人都已经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弹了,也终于明白老师们为什么多次强调这是“上课”不是“郊游” ,毕竟真没什么“郊游”能一下午累吐好几个alpha 。   路骁还能扛住,被他抓着“切磋”的那几个A班alpha一个比一个痛苦,估计已经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出完气路骁就没再关注他们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垃圾身上,还不如多看两眼席昭净化一下心灵。   宋礼秋的针对一直不曾减少,即便席昭已经达到及格水准,也得被拉出来以各种理由加训,路骁能感觉到黑发少年身上的疲惫,毕竟这人为了救他本就一晚上没睡,又被宋礼秋各种折腾,嘴唇都显出几分苍白。   不爽。   非常不爽。   琥珀眼瞳紧紧盯住冷酷面瘫的教官, 正准备起身搞点事情把对方的注意力引走, 一道更为严厉冷肃的视线就飘了过来。   被黑眸注视着,蠢蠢欲动的野狼崽子也只好慢慢收回爪子,远远都能听到喉咙里不甘心的“咕噜”声。   ……   晚餐由保护区的餐厅提供,学生们真没精力去其他地方浪了,从负责人那里领了钥匙,大都按照分配表和舍友回旅馆洗漱休息了,想着明天下午就能回学校,顿时眼泪那个哗哗。   路骁自然是住单间—— A班哪有alpha敢跟他同室呼吸?   浑身酸胀地瘫进沙发,手机提示音刚好响起,路骁点开一看,是席昭在问房间号,对面得了回复,说先各自休息一会,三个小时后他会过来开始今晚的补习,具体要怎么进行,他已经安排好了。   路骁叹为观止。   这种恐怖的精力和行动力……超人吗?   感觉就算让这人去竞选M国总统,只要目标明确,当晚席昭就能开始准备方案,一个月后全世界外交部都得发布新闻祝贺席总统当选。   太可怕了。   本来还打算玩会手机,这下路骁是半点摸鱼心思都没有了,想着赶快洗个澡然后抓紧时间睡一会,他真不觉得席昭在开玩笑,说三个小时后来就一定三个小时后来。   不过,起身离开沙发前路骁还是略微停了一秒,选中联系人“很难加的Z”发过来的消息,一条一条放进了收藏夹——多少见,这人主动发来的每条消息都挺稀奇的。   ……   几个小时后,睡得迷迷糊糊的路骁被门外敲门声吵醒。   谁……席昭?闹钟……没响啊?   脑袋还有点昏沉,路骁没考虑太多,打着哈欠掀开了被子,下床前看看只穿了条睡裤的自己,呆滞一瞬,随后继续晕晕乎乎去开门。   管那么多呢,反正都是alpha ,他又不是没被席昭看过。   房门一开,满脸笑容的方时桉瞬间被小麦肤色的胸膛晃了眼,可还没等他露出点omega该有的羞涩,对面骤然清醒过来的alpha立刻惊恐至极地捂住胸口,一声惊天巨响后重重甩上房门!   ——活像遇见变态色狼的纯情少女。   方时桉:? ? ?   不是……我们谁A谁O来着……   不管门外omega的表情有多茫然,本来就没睡醒的路骁是真被吓到炸毛,眼泪汪汪地找到手机,点开聊天框就是“啪啪”打字。   【 lululululu :呜呜呜呜呜救命救命救命! !我门外有个omega ! ! !我还没穿衣服啊他好吓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接着弹出一堆“小狗惊恐”的表情包。   持续炸毛ing   ……   缓了一阵终于冷静下来,那点睡意也彻底没了。   回神吸气,路骁想想自己的反应好像是有点过激,但真不能全怪他啊!本来没啥防备地准备去接席昭,结果一开门就感知到陌生的躁动,这可不得狠狠吓一跳? !   他可是真真切切被下过两次药的alpha啊!这个世界可太危险了QAQ!   几分钟后,全副武装的路骁挪到门口,缓缓将门拉开一条只够露出一只眼睛的小缝:“咳咳,方同学,你有事吗?”   隔“缝”相望的方时桉:……   就算不请他进去,也不用防得这么严实吧?   短短几分钟,方时桉就多次感到一种“艰难”,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真切关心:“上次没能成功感谢你和席昭同学,我一直都很遗憾,你们救了我,我实在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为防止路骁又说出什么“折现”的提议,方时桉连忙接上:“所以后来我一直都在关注你们的消息,而且知道周考席昭同学考出那么好的成绩,我真的特别替他高兴。”   提到席昭,路骁语气瞬间也上扬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当然啦,他很厉害的!”想想又加上一句,“跟我一样厉害!”   方时桉也笑, omega的性别特质更令这个笑容多出几分友善无害:“是啊,席同学很厉害,”不过话锋一转,他的声音多出几分犹豫,“不过后来我又听到一些不太好的消息……好像有人奇怪,既然席昭同学这么厉害,为什么之前一直都不表现出来,还有人怀疑他这次的成绩……是不是……”   “什么垃圾在背后嚼舌根?!”听出方时桉的未尽之意,房门“砰”地一下被推开,棕发少年满脸火大,眼底狠厉尽现。   想起之前A班就曾经散布“作弊”谣言把其他学生逼到退学,路骁下意识补全了这条“阴谋线”。   “最烦考不过别人就说别人作弊的红眼病?有这个时间嫉妒不如多去提升一下自己,垃圾就是垃圾!”   方时桉赞同点头,看路骁火气上头,又适时开口:“不过会有这样的流言,席昭同学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了谁啊?或者他——”本身有什么……   “有些人就是脑子有病!自己没有实力成天陷害这个陷害那个!坏都坏得平面!”   方时桉微微一哽,见路骁脸上的维护没有一丝动摇,极快掩去眼底思索,依旧笑得自然恳切:“我也认为这事有点奇怪,对席昭同学影响也不太好,但最近席昭同学实在太受欢迎了,我联系不上他,没有办法及时提醒,不如我和路同学你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以后再看到这样的谣言就发给你,也好让你们有个警惕。”   路骁想想觉得也成,虽然他没怎么看见过这样的言论,但万一方时桉比他更会收集信息呢?他倒要看看是不是A班那些垃圾在背后作祟!   “你等一下。”说完路骁转身回屋拿手机了。   方时桉静静站着,没有任何催促,依旧是那副温和友善的模样。   他想,看来路同学对自己那个朋友比想象中的还要看重啊,不急,他可以慢慢来,果然只要没有外人在场干扰,他想做的都会成功,尤其只要避开——   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忽然窜上脊背。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危机感,甚至无法分清究竟是什么在进行预警。   方时桉缓缓扭头,走廊拐角处,黑发少年长身玉立,静默无言,暖色的灯光照不进他所带来的压迫与阴影,微长刘海下的黑眸疏离望来,是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冷漠。   睥睨之下,蝼蚁蜉蝣。   艰难咽下一口口水,方时桉忍着头皮发麻的惊悚,告诉自己冷静,自然打个招呼就行。   “你——”从房间出来,路骁眼神一亮,仿佛看见主人回家的小狗立刻摇着尾巴冲了过去,偏偏靠近之时又多了几分矜持,干咳两声,“你来了啊?我的房间在前面。”   黑眸平静看过门口有些紧张的方时桉,转而移到路骁身上,不禁多了一分似笑非笑。   席昭有点“恍然”:“这就是你说的,”两个字在舌尖滚过一圈,带上点奇异语调,“'救命'?”   路骁一愣,想起自己慌慌张张给席昭发的消息,又看看眼前这幅场景,莫名生出点心虚。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啥,但小路同学非常顺应直觉,连忙把方时桉来找他的理由解释了个清清楚楚——虽然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紧张解释。   “这样啊——”听过来龙去脉,席昭不置可否,悠悠朝方时桉走去,路骁又很自然地悄悄缩在了他的身后。   几步之外,站定,对视。   方时桉尽可能别让自己太过紧绷,笑着打了个招呼:“席昭同学。”   黑眸透出些笑意,却看不清真实情绪,席昭点头算做回应,声线从容平静:“我觉得,加个联系方式或许还不太够。”   方时桉疑惑。   “既然要发东西,不如加邮箱吧。”   邮,邮箱?   方时桉傻了,平静表情终于破出一丝裂缝——谁特么聊天用邮箱啊? !   可还没等他对路骁展现出omega的柔弱委屈,棕发少年的眼神又开始发亮,慢慢以拳拍掌,大呼一声“好主意”!   方时桉:……   这场面真是该死的熟悉。   最后拿着写有路骁学生邮箱的纸条,方时桉笑容艰难,路骁还他嘱咐说可以多收集一点信息然后一起发过来,这样可以少发几封,两个alpha就这么结束了对话,半点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愿。   别说“不解风情”了,“人情”都没多少。   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方时桉忽然低头捂住心口,阴影漫来,一时竟看不清脸上神色。   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冷漠黑眸又浮现眼前,越是回想,越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心悸。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提醒警告。   警告他,他和那个人之间,只能有一个耀眼,如果他不能把那个人拉下去……   跌落泥潭的,就是他自己。   ……   ……   *   房间内,路骁狠狠松了一口气:“虽然是好心来提醒我们,但他也太吓人了,都不出个声,我还以为来的是你呢。”   好心?   席昭但笑不语。   方时桉说着“担心流言影响他”,实际找的却是路骁,还有面对他时极力隐藏的戒备和紧张,席昭只觉这个“好心”要大大打上一个问号。   《焚心逐爱》从方时桉的视角出发,全文极力描绘主角受有多么善良单纯,在险恶丛生的贵族学院里,仿佛一朵坚强倔强、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所有ABO都主动来爱他,而面对这些爱意,他总是茫然又迟钝的,只要对方没有明说,彼此就还是好朋友。   不提最疯狂的主角攻和反派,单说最近的男三纪司允吧,人纪主席带他逛游乐场过情人节放浪漫烟花,连盛大的表白仪式都准备好了,直到被主角攻打击出国,主角受才在旁人的一句提醒里“惊讶不解”,问纪学长难道不是把他当成一个很有潜力的继任者才对他那么好吗?   小说的描述太片面单薄,席昭不好判断那个主角受是不是真“迟钝”到了如此地步,但以他几次接触眼前这位方时桉方同学的表现来看,对方和“迟钝”这个形容,还是有些差距的。   真迟钝的……   眼前某位alpha同学显然已经把和自己高匹配度的omega抛之脑后,一个劲地“安慰”席昭说“红眼病就是很讨厌啦”,“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出是谁在背后蛐蛐”,“实在不行我让我家特助来查”……   半点没察觉一个omega大半夜来找他要联系方式这举动背后的暧昧含义。   闲闲支着下巴,黑眸一弯,席昭意味不明地问道:“你觉得方同学怎么样?”   满脑子热血,只想着抓“邪恶势力”的路·勇者·骁闻声一愣,沉思片刻,表情忽然有些严肃:   “我猜啊,他应该是想当我们小弟。”   席昭:……   哇哦,竟然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答案呢。   “他那么关注我们的消息,还总是来找我,虽然说是为了感谢我们救了他,但也太热情了吧?但你想想他是转学生诶,本来就不认识什么朋友,其他人又都已经在里斯克林待了五年,交际圈子肯定固定成型,他想融进去,可不得找个理由吗?刚好我们又救了他,算是有点联系吧……而且我又那么厉害,当然你也很厉害啦……”   听着路骁头头是道的分析,如果不是知道原著剧情,席昭差点就信了。   说着说着路骁表情浮现纠结:“但我已经有老鱼和老徐了, omega又不擅长打架又不抗揍,我小弟肯定不能这样啊,不过他能找到我都没发现的流言,说明很适合去地下搞情报,可以试试报名新闻社……”   去地下……搞情报……   席昭沉默。   好小众又炸裂的词汇。   里斯克林是正经学院不是什么特工培训点吧?   其实吧,也不需要提醒了,于是席昭拍拍路骁肩膀,满是“欣慰”地点头:   “你说得很有道理。”   路同学顿时自信飞扬:“那当然啦!我肯定没错!”   ……   ……   方时桉的事暂且放到一边,路骁还在高兴自己的“聪明才智”竟然被席昭认可了——哼哼~他就说他很厉害吧!迟早有一天能赢过这家伙!   琥珀眼瞳满是兴奋,扭头一看,忽然有些愣神。   冷白灯光之下,黑发少年慢慢戴上一副平光黑框眼镜,双腿交叠坐在床边,冷淡目光由上至下打量过来,里面再无一丝笑意,只剩冰冷又强势的严厉。   盘腿坐在地毯上,路骁心脏微微收紧,忽然觉得屋内的空气全都向他挤压过来。   像是对展示的商品还算满意,席昭笑了一声,很轻很轻,带着点说不出的戏谑,却不能让人感到一丝轻松。   席昭:“路同学,我答应帮你补习,但在开始之前,我必须说明我的几项原则。”   “第一,不许质疑我的命令,但我会保证所有任务都在合理且你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第二,不许阳奉阴违,我要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必须用上百分之百的努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黑发少年俯身看来,幽深黑眸仿佛带着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洞,深沉蛊惑至极。   “不许对我有任何欺瞒谎骗。”   迷雾笼罩的岛屿上,某些危险诡谲的东西终于显现出冰冷一角。   唇角微勾,席昭做出最后的确认:   “同意吗?”   慵懒尾调幻化成烟,迷离又强势地缠绕蔓延,一点一点,不容任何闪躲退却。   喉结滚动,路骁指尖蜷缩着,终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好像有什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第40章   路骁说“同意”时表情更多是茫然和试探,席昭也不在意,立刻就让某位同学意识到这三项原则背后意味着什么,那不现实,更没有说服力。   毕竟,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东西才最印象深刻。   无意做更多解释,席昭点开带来的平板,路骁顺着一看,脸颊顿时有些发烫——那是他进入里斯克林高中部以来所有的考试成绩截图。   虽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成绩也没那么糟糕,可当真实水平以具体准确的数字量化出来,在眼前一一摆开,棕发少年仍尴尬到脚趾扣地。   路骁成绩不糟糕,也仅仅是“不糟糕” ,五年级七个班,学生总人数不到四百,他常年徘徊在两百多名,好的时候能冲一冲前一百五,差的时候直接二百五开外,比起军事训练,这确实不太够看。   席昭的语气并没有一丝嫌弃或者贬低,但更谈不上满意:“你应该知道,进入'军校大赛'的前提是高考分数线达标吧?”   路骁点点头。   军校招生并不只看一个学生的身体素质或者有多能打,外语交流、地形探测、计算规划……全都依托于基础教育之上, 他们要培养的是顶尖军事人才, 不是只会打架斗殴的地痞流氓,要不然直接去搞格斗PK大赛算了。   历届高考,第一军校的招生分数线从不低于一流大学,就算有各种加分比赛,比如路骁曾经参加并获得赛区冠军的“预备考核”,该考的文化课目还是得学生认认真真去考。   席昭:“而以你目前的成绩来说,离标准分数线仍有不小差距,我想知道,向我提出补习之前,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指尖无意识揪着地毯,路骁眼神有些闪躲:“反正我现在才五年级啊……离高考还有两年呢,而且,而且,等七年级还有加分比赛……”   “路同学,”席昭勾唇,语气却沉了下来,“我看起来很好糊弄吗?”   路骁肩颈绷得更厉害了。   自席昭这个角度看去,可以清楚看见少年眼睫的颤抖,沉默片刻,对方终于垂头丧气地说:“我没想过……”   他真没想过。   因为路云琛的缘故,路骁讨厌A班,甚至隐隐讨厌和学习相关的一切,他知道进第一军校有分数要求,但一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或许根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   ——他是顶级alpha啊,军事考核又如此突出,进第一军校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这点“傲慢”滋长于内心深处,那么自然,又那么隐秘,甚至蒙蔽了眼睛,直到席昭将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无所遁形后,才发现那是一种“自大的无知”。   唇线紧抿,路骁不敢去看席昭脸上的表情,难耐又心焦,路云琛斥责成绩糟糕时他只有愤怒,此刻席昭一句重话都没有,仅仅是用那双黑眸注视着,他就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难堪。   生气了吗……在嘲笑吗……   还是觉得,我很糟糕……   “看着我。”   清冽低沉的声音荡在心头,琥珀眼瞳下意识抬起,对上平静如水的黑眸——没有恼怒,没有失望,只有一如既往的从容,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同样地,无论多么糟糕都能接受。   “没想过就说没想过,不用现编什么理由来让自己显得成熟。”收回目光,席昭继续滑动手上的平板,情绪相当稳定,“说实话很难吗?”   眨眨眼睛,不知为何,心头那点忐忑也慢慢变得平和。   “哦……”抱着膝盖,棕发少年小声嘟囔着。   “念在你是初犯,我就不罚这次撒谎了。”   “什么?!这,这也算?!”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路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和被吓傻的狍子一模一样。   席昭笑了,却更令人紧张腿软,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当然,不能有任何欺瞒谎骗,就是不、能、任、何,”黑眸弯起,没等路骁继续震惊,就将手中的平板递了过去,“时间有限,先从你最薄弱也最好提升的英语开始,记住我挑出来的这些重点单词,半个小时后我来考你。”   满屏幕单词密密麻麻堆在一起,不知道席昭怎么做到的,一眼望去,八成都不是熟人。   路骁语气虚弱,试图讲讲道理:“平时记单词都是一个整个朝读的时间,能不能,少一点……”   闻声,席昭嘴角弧度又上扬几分,黑框眼镜撩起刘海,这一笑,眼角下的红色小痣越发摄魂夺魄。   抬手拍了拍路骁侧脸,没用多少力气,更类似于某种警告:   “讨价还价,也 算时间。 ”   路骁立刻滚去背单词了。   看着棕发少年慌慌张张的背影,唇角笑意逐渐淡去,席昭眼底神色莫名。   ……   ……   众所周知, alpha各项素质都远超beta和omega ,记忆力也不例外。   路骁不笨,军事考核里同样有“记忆地形图”之类的项目,可但凡和学习沾边的事,对学生而言,兴趣都要大打折扣,日常朝读他都能偷摸着看漫画书,此刻心情紧张,更是背着背着眼冒金星。   啊啊啊啊啊!平时也没觉得英语那么难记啊!   画面一转,单词长出獠牙飞至空中,身穿铠甲手持宝剑的丘丘人勇者大吼一声,凶“萌”无比地冲了上去!   好的!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们可以看到场上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敌方出战的是“ personal” ,它眼神蔑视,好似不可动摇的大山,路小骁勇者使出联想记忆大法——“ person”是名词“人”的意思,加上形容词后缀“ -al” ,就变成了“私人的;个人的”。   很好! “ personal”被成功打败了,但它仍心有不甘地怒吼着,只要你不能一直记住,我迟早还会再回来的!   态度真是嚣张至极啊,我们的勇者坚持不懈,左劈“ force” (强迫;力量),又砍“ check” (支票;检查),然敌军无穷无尽,勇士却已越发力竭,只得仰头长啸“巴山楚水凄凉地, responsibility (责任;义务)”!   目光涣散中, plete”缓缓走来,问你可认得吾之姓名?丘丘人勇者手持宝剑,半跪在地,黄沙吹过他伤痕累累的脸庞,亦敲击过支离破碎的铠甲。   掩去眼底悲凉,路小骁咬牙回应,“竞争;对抗”!   plete”狰狞一笑,错啦!我是动词“完成”,“竞争;对抗”是pete”才对!哇咔咔你输啦!幻想王国终将属于我们邪恶的“高频重点单词大军”!   霎那间,命运之钟在战场上空敲响,黑色鸦羽落下,一双漆黑华丽的巨大羽翼于眼前徐徐展开,黑发丘丘人,暗黑的至高君主·地狱的终极恐怖·席·魔王·小昭终于降临,冷漠无情地告诉他——   时间到了。   路骁双目无神,眼睁睁地看着席昭将平板收走,一声哀嚎回荡心中——   完蛋啦!   ……   ……   *   席昭考核的方式也很迅速,他报中文,路骁答英文拼写,一旦有磕磕绊绊的迹象,立刻跳过进下一个,不会给路骁任何故意拖延的时间。   “六十个单词,”席昭放下平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答不上来或者拼错了二十二个,路同学,这就是你的真实水平吗?”   路骁缩着脖子明显哆嗦了一下。   席昭敛去笑意:“一个单词一分钟,去门口站着。”   “什么?”   这回不是被吓懵,是完全无法理解,路骁眼底一片愕然。   席昭将他脸上的变化观察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从第一次对峙到后面种种挑衅,这小少爷估计一直都是张扬叛逆的性子,就算被路云琛监视斥责,也半点不改抗争,包厢里宁肯被激到信息素失控,也不会想要低头服软。   别看好像总在席昭面前犯蠢认怂,其实都是没有触及这人自己认为的“底线”。   席昭一开始的压制姿态太过惊心,因此小动物般趋利避害的本能足以让路骁在“无伤大雅”的地方退让,甚至觉得,这是对自己所认可的“强者”“对手”的一种敬意。   抛开这份嘻闹玩笑的“敬意”,骨子里的桀骜一直都在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反扑上来。   不过,从说出“别后悔”那三个字开始,席昭就不会给他“反扑”的机会了。   “别让我重复。”   琥珀眼瞳里顿时多出几分戾意,无声质问着“凭什么”。   一瞬间,仿佛回到初次相见的器材室,光线昏暗,浮尘游移,狭小空间内,薄荷冷香和龙舌兰酒互不相让,好似下一秒就会扑咬上来。   路骁慢慢抿紧了嘴唇,想要反驳的前一秒,又被黑眸彻底定在原地。   深沉,冷静,说不出的淡漠疏离——   【 “第一,不许质疑我的命令。”】   他想起自己答应的事情。   路骁有预感,如果自己坚决不站,席昭也不会对他做什么——这人只会收拾好东西离开,如同那眼神一样,半点不在心上留下痕迹。   然后,彻底结束。   ——他不会再管他了。   窒息瞬间包裹住心脏。   说实话,路骁现在恨不得冲上去再和这人打一架,即便打不过,即便被揍得动弹不得,也好比内心如此煎熬。   移开目光,他不敢再和席昭对视。   沉默流淌过空气,疼痛又在神经末梢漫开,是初见绳索破开空气也仿佛破开皮肉,是蝴蝶骨被狠狠砸在地上几欲破碎,也是他脑子一抽找人去上药,用力擦过伤口、冰冷又危险的指尖。   等到起身面对墙壁站好,脑袋嗡嗡作响,路骁都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耽搁了多长时间。   所幸席昭“好心”提醒:“犹豫了三分钟,加站三十分钟。”   五十二分钟!   路骁差点哭了。   ……   ……   罚站,家长老师对熊孩子最常见的处罚手段。   不知你有没有被老师当众点名罚站的经历?或是因为上课睡觉,或是因为考试不及格,站起来的那一刻,全世界的目光好似都注视过来,要在身上烧出一个个大洞。   头晕耳鸣,你低着脑袋什么也不敢去想,可越是告诉自己别想,越是忍不住猜测其他人是不是都在笑你。   “他真糟糕”“怎么这样啊”“真丢脸”……   即便被罚站在家里,周围空无一人,那些议论也依旧能穿过墙壁,从电视、冰箱、闹钟等等一切发出声音的地方传到耳边。   路骁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脑海已经被和他同处一室的另一个人完全占据。   一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席昭面前,他就浑身僵硬,鼻头也慢慢开始犯酸。   丢人,他觉得自己很丢人。   回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丢人的原因,心头更是酸涩。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路骁从没觉得五十多分钟那么难熬,他能感知到席昭的气息,甚至能清楚听到对方翻动书页或者改换坐姿时发出的轻微响动。   ——席昭还在看着他吗?会因为他连六十个单词都记不住很失望吗?是不是开始后悔答应帮他补习了?   膝盖逐渐酸麻,可路骁不敢动,他不确定席昭是否还在留意这边,更不确定自己要是动了,那冷淡慵懒的声音会不会突然响起,告诉他再加罚十几分钟。   思绪好似全挂在了一根摇摇欲坠的蛛丝上,而拽住这根蛛丝的那只手,他完全判断不出什么时候会突然松开。   “可以了,过来坐着。”   混沌煎熬中,宣告结束的声音简直犹如救赎。   吸吸鼻子,路骁神思不属地转过身来,他忘记自己腿还麻着,一个踉跄差点磕上地板,所幸一旁及时伸出极其有力的手臂,扶他坐到床边。   席昭搬了另一张椅子在对面坐下,白炽灯光下,少年低着头,小卷毛也蔫兮兮的,唇线紧绷着,自己或许都没察觉眼眶已经泛红。   稍等他回神,席昭放轻语气:“觉得丢人?”   路骁没回答,只咬紧了嘴唇。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努力做好?”黑眸淡淡扫来,抬手按上少年僵硬酸麻的膝盖,揉过几个xue位后果不其然逼出一声闷哼。   没理会路骁强撑别扭的表情,席昭轻笑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六十个单词,有两成你都认识,而记单词的半个小时内,时间长短不一,你一共走神了十二次,是不是觉得没记住也不算什么大事,顶多罚抄几遍或者后面再记?”   被戳中,路骁嘴唇多出一分苍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膝盖,却又被席昭不容挣脱地按了回来。   严厉语气响在耳畔,席昭瞳眸微眯,侵略又威胁的气息瞬间释放出来:   “所以,路同学,你是做不到,还是没有认真去做?”   路骁浑身一颤——   【“第二,不许阳奉阴违,我要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必须用上百分之百的努力。”】   微凉指尖离开恢复知觉的膝盖,漫不经心地扣上他的下巴:   “还是认为,我说的一切,都是在和你开玩笑而已?” 第41章   走没走神,路骁自己最清楚。   他也不是故意不认真,纯粹就和席昭说的一样,不认为这算什么大事——几个英语单词罢了,没记住又不是天塌了。   甚至直到罚站前,路骁对“席昭给他补习”这件事更多都是抱着一种愉悦玩乐的心态,好似两个朋友发现了什么新奇游戏,兴奋而开心。   如今被当面道明“不认真”, 一边心虚一边也有些不服气,还多了点说不明道不清的委屈,十六七岁少年人那份敏感的自尊心全都涌了上来。   想移开脑袋,捏住下颚的指尖却陡然发力,路骁尽力不让自己喊疼,咬牙瞪了过去。   “不服气?还是觉得我不该罚你?”席昭语气平静,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沉默对峙后, 棕发少年终究垂下眼眸, 闷闷地回答:“……没有。”   多不情愿呢,好似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迫着才说出这两个字。   黑眸掠过他紧攥的拳头,席昭冷笑一声:“没有不服气, 就说清楚你错在哪儿了?”   “你——!”   琥珀眼瞳又凶了起来,委屈的意味也更加明显,无声抱怨着席昭过分了,他站也站了,承认也承认了,为什么还要逼他说出来?   难道不该和之前一样,大家互损几句就把这茬揭过去吗?   “罚站”和“道歉”孰轻孰重,要一个成熟圆滑的成年人来选, 完全不用思考,几句口头服软就能免去皮肉之苦,这属于稳赚不亏啊,可在尚未经历太多世故的少年人眼中,两者意义完全不同。   席昭罚他,路骁再不情愿也站了,因为内心清楚自己的确做得不对,而在他的认知里,这事到此也该了结了,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哥们,心照不宣就行了吧?   有些事,好像只要自己没亲口说出来,就能当作没发生过,但凡说出口了,就仿佛有什么彻彻底底地“输”了。   路骁不想认输。   侵略感蔓延,居高临下的眼神越发冷肃,他咬着牙,极力不肯退让,明明房间里开了空调,额头却浮起一层热汗,小腹不断收紧,一股熟悉又颤栗的热潮又自骨骼里慢慢渗出,路骁更加咬紧了嘴唇,压抑着不太正常的灼热呼吸。   从指尖到脊骨,从心脏到喉咙,那缕诡异的火撩过每一寸皮肤,腿侧都紧绷到痉挛。   太奇怪了……   眼尾泅出点湿意,路骁脑海在空白和混沌之中来回转换,下颚被捏到酸麻,快要失去知觉般的疼痛,身体却完全违背大脑的反馈,自顾自地陷入兴奋之中。   他是该愤怒的,是该觉得羞耻的,除此之外……明明什么都不该有的。   少年眉头有些痛苦地皱起,黑眸扫过眼前这张狼狈却依旧不驯的脸,席昭眼底幽深一瞬,但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压迫感和清冽苦香一同撤离之际,路骁心头竟然闪过一丝怅然若失。   “路同学,”席昭向后靠上椅子,神情又恢复一贯的慵懒随意,“我大概能猜到,你之前不愿好好学,是想用这种态度来气你父亲,但你没想过,要真正逃离他的控制,前提是自己必须足够强大吗?”   “以及,你问我能不能'顺便'帮你补个习的时候,真就没有一点不甘心?”   无措感袭来,而当席昭慢慢摘下那副平光眼镜,如路骁所想又变回日常那种逗弄玩笑的口吻,这种无措更逐渐扩大为一种惊慌。   等等……不对……   好似看见了一只茫然迷路,却还硬撑着戒备姿态的小狗,席昭对上那湿漉求助的眼神,勾起唇角,却不打算伸手:“不借助A班的资料,我也不认为自己在后面的考试中会输给他们,之所以答应补习,一部分原因是我对你说的,你和其他学生不太一样,我们是朋友,我愿意帮你,另一部分——”   微微一顿,他有些恶劣地转移了话题。   “开始之前我就说过,我不会放低标准,只会更加严格,如今我认真对待了这件事,”席昭语气依旧平和,没有半分生气或者动怒的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某个事实,“可你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   路骁下意识想要解释,眼前的人却已经起身收拾好了东西,在他开口挽留之前就先打断了他的慌乱。   “今晚就到此为止,后面我还是会按计划给你补习,但是路同学,”席昭垂眸轻笑,“你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指尖再度覆上有些泛红的下颚,轻柔按了两下缓解了那些酸痛,随即毫不留恋地抽离。   “明天还有训练,按我捏过xue位给自己揉揉腿,早点休息吧。”   房门打开又关闭,空气恢复寂静,只留下一个呆愣在原地的路骁。   无比混乱。   也无比茫然。   ……   ……   “财力方面,我当然比不过路小少爷,毕竟我家还没有大气到能靠捐钱把我捐进A班。”   甘心吗?   “谁不知道你们在里斯克林是什么样子,还用得着我来扣帽子?”   不甘心吗?   “你去问问里斯克林哪个学生不讨厌你?!明明没有那个成绩还一直待在A班!你哪里值得特殊了?!”   甘心吗?   “路少爷,你不如猜一猜,这个陷阱是多少人一起做的?”   不甘心吗?   尤其是,看着那个人如此耀眼地被簇拥在热潮之中,自己却犹犹豫豫站在一旁,明确感知到你们身处不同世界……最后连上前一步表明你们是朋友的勇气都没有……   真的就……   甘心吗?   路骁一遍遍质问着自己。   孤立无援地困在那个陷阱里,看着天际星辰流转……风声掠过耳畔,他们坐在银风狼的背后,他用玩笑随意的口吻问“能不能顺便也给我补个习”……除了不想让席昭在学习资源上落后于A班,真的就没有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自己的不甘心、想要改变这一切都念头在里面吗?   不是的。   深沉夜色里,少年静静抱着膝盖,忽然低头将整张脸都埋进胳膊。   怎么可能一点不甘心都没有?   明明好多次,很多次,都难过到了极点,一颗心都下起绵密不断的阴雨。   他不是不想让那些人都心服口服地闭嘴,只是害怕……太害怕就算努力了也依旧是这样的结果。   不曾尝试努力,这一切好像还有理由去解释。   可如果他都努力了,却依旧失败了呢?   那个时候,他还能不能坦然地接下那句……“对我而言,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   ……   *   下午要回学校,野外军事训练的最后一天自然轻松不少,以班为单位,每个班级在教官的带领下进行了一些游戏比赛,吃过午餐后就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准备等客车来接他们了。   集合点里吵吵闹闹,席昭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时间,正潜心专注于平板上下载的学习资料。   身旁忽然搭来一只手臂,他头也不抬顺势起身,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的人险些摔了个踉跄。   黑眸淡淡抬起:“学长,自重。”   本来眼神还有点幽怨,一听这话,乔知不知想到什么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半晌后扶了扶眼镜,好歹找回些风纪部部长的正经:“席学弟,你这么冷漠,是交不到朋友的,学长是在关心你啊。”   席昭:“大可不必。”冷淡眼神里分明写着“不熟”两个字。   “怎么不必?你以后进了学生会,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我提前来展现一下我们风纪部的人文关怀,也能给你留个好印象啊。”乔知笑得精明。   闻声席昭嘴角也浮现些笑意,却半点不及眼底:“我只说会考虑参加招新大会,学生会应该不只有风纪部吧?”   乔知表情僵硬了,无奈摇头,确认自己半点都不能在这位席学弟面前讨着好。   收起平板,瞧着乔知孤零零一人,席昭状似无意地问:“怎么没见纪主席和学长一起?”   乔知:“我哥和宋教官去核对这次军事训练的成绩了,毕竟这回确实有不少'惊喜'。”   席昭了然。   男三和主角受的最佳接触时间就是昨天的分开训练,眼下各种意外叠加,比如“纪司允不认识主角受”,“方时桉昨晚竟然来找路骁”……这段被严重“蝴蝶”,果然没有再出现什么“主角受心情不佳,夜晚迷失丛林”“俊男三察觉不对,夜奔倾情救美”的“浪漫故事”,不然按照原著发展,这会纪司允应该是担心主角受,所以把核对任务交给了其他干部,导致其他人颇有微词。   beta镜片上闪过一丝精光:“席学弟,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我哥的态度很不一样啊?”   席昭坦然道:“是啊,毕竟是学生会主席,说不准我意属那个位置呢。”   乔知:……   乔知再狡猾精明,也差点被这一句“义正言辞”的篡位发言打懵,他的确感觉席昭对纪司允多了点关注,但要说更深一些的东西,席昭也不会让他轻易看出来了。   彼此又来回打了几个太极,客车也到了保护区门口。   席昭准备离开之际,身后的beta又出声叫住了他。   “ A班已经提前一个小时走了,没有落下一个学生哦~”对着平静无波的黑眸,乔知晃了晃手机,笑容莫名欠揍,“骑银风狼出场的方式很帅,不知道哪个热心学生拍了下来,你们最近在网上热度很高啊,不过小昭学弟呀,也别太伤心,小伙伴之间闹闹矛盾也是很正常的嘛~”   黑眸微微眯起,在乔知越发“幸灾乐祸”的笑容里,席昭忽然也勾起了唇角。   beta瞬间愣怔失神。   席昭不说话时气质太过阴郁,过长刘海又遮掩了大半张脸,以至于每个人的印象里,他都和“阴测测”“阴森森”之类的词语高度绑定。   乔知同样更看重他的实力,之前甚至都没太注意他长啥模样,直到此刻,才真正有了些实感。   今日天阴无晴,朦胧昏暗的光线中氤氲着山水墨画般的眉眼,似烟似雾,更似细雨幽灯里的鬼影,是种极具冲击力的妖冶,偏偏少年周身气势太过强势,半点让人感觉不到“妖气”,忽然一笑,只有心神动荡的臣服颤栗。   席昭慢慢说了几个字,乔知的脸色迅速变了,有些恼怒,有些危险,更多是惊诧复杂。   等他冷静下来,黑发少年已经随着G班登上了客车。   引擎发动声中,望着越来越远的车影,乔知揉揉鼻子,掩去脸颊莫名泛起的热意。   他忽然明白席昭为什么一直留着那个不太方便的发型了,那张脸,着实是有点……   妖孽。   ……   ……   闹矛盾?   下车到达里斯克林,返回宿舍的路上,想过乔知刻意说来激他的话,席昭心中一阵好笑。   怎么可能闹矛盾。   电梯逐渐上升,“叮”地一声抵达五层,两扇电梯门朝左右开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壁画,他搬来那天工人换走了一副春日图景,换上的就是这幅热烈至极的盛夏。   画面之上,太阳从云层后方直直穿透,充满了光芒、诱惑与力量,枝桠在玻璃一样的晴朗中疯长,翻滚的绿浪几乎要突破画框。   顺着这蓬勃的绿色往旁边看去,有人靠在墙角,一截从衣领伸出的后颈低低垂着,可以看见颈骨在皮肉下桀骜地凸起,偏偏这份姿态本身又代表了一种温驯。   听见脚步,深棕微卷的发梢晃动几分,一双琥珀眼瞳慢慢抬起,眼睑下有些青黑,眼底却多了一分坚定。   席昭想起那天商场之中,他在那扇门外的等待,其实当时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只是漠然地看着,不过最后还是算了,或是一丝心软,或是太过无趣,他破例准备去插手一下结果,恰恰好时,那扇门开了。   带来一个全然不同的破局之法。   当然,也更有意思。   深吸一口气,路骁有些别扭,可也没再逃避席昭的目光:“再试一次,我会认真的。”   黑眸静静打量过少年脸上的无措、不安、慌乱,以及就算被这些情绪围绕,也顽强涌现的坚定。   一秒,两秒。   席昭想,什么“闹矛盾”,他决定好的事,从来就不会给出后悔的机会。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地达成他想要的结局。   毕竟,   黑眸弯了弯。   ——是某人自己要踏进来的。   如同那天骨骼和骨骼相撞之际,他首先想到的一个形容。   “进来吧。”   ——good puppy。 第42章   第三次踏入501,路骁依旧紧张,这次连会翻译腔的“球鞋哥哥”“钢笔弟弟”都顾不上了,眼神一直跟随着席昭的一举一动,看他放好行李,换下外套,拉开书桌前的椅子——   路骁忽然想起那晚气懵脑袋从席昭宿舍搬走的椅子还在自己门口放着。   呃, 要不半夜从阳台爬进来给人还回去……   但很快他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因为席昭又开启了平板。   “半个小时。”   屏幕上的单词显然比昨晚还多,路骁放缓呼吸,不再争辩什么“少一点” ,沉下心来开始专注于记忆。   席昭也没管他用什么方式,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房间里并没有另一道紧迫十足背诵单词的声音。   半个多小时后, 席昭报出最后一个单词:“动词名词, 命令。”   mand。 ”   吐出最后一个字母“ d”,直到席昭放下平板说出“可以了” ,路骁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从那声“半个小时”开始, 他就再也无暇顾及其他,脑子里只剩下“我要完成”这一个想法, 如今骤然抽离, 脑海茫然空白之际,在宿舍外面等待时的焦虑不安也彻底散去。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不用思考太多, 唯一能注意到的只有席昭的声音。   那从容的,迷离的,带着些慵懒少年感的,属于席昭的声音。   mand, 命令。   路骁在心中默默重复这最后一个单词。   “七十五个单词,拼错了五个。”   宣布完结果,席昭没有立刻出声,黑眸静静地看着眼前故作镇定的少年,目光掠过他悄悄摩挲裤缝的指尖,眼底极快闪过一丝笑意。   不过在路骁看来,那双深沉幽暗的眼眸依旧是严厉的。   席昭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那副平光黑框眼镜,款式不算新颖,单看甚至还有些土气,但和黑发少年的气质搭配在一起,无端就显出几分心惊肉跳。   明明这人平时表情也不多,此刻漫开的气场却愈发压迫,很快路骁就自己品出了这阵沉默的意思——   不是可以做到的吗?   七十五个单词,难度比昨晚还大,尽管依旧错了五个,但也说明这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脸颊又开始发烫,路骁发现自己在席昭面前还真应了那句评价——“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丢人了”。   “……要罚站吗?”他小声地嘟囔着,低下脑袋,只露出一个浅浅的发旋,脚尖无意识地戳了戳瓷砖缝隙,“五分钟还是五十分钟……”   席昭挑眉:“现在服气了?”   “关键词”触发,路小少爷立刻又梗起脖子,浑身上下嘴最硬:“罚个站而已,反正也不是很难嘛!”   “不难?”瞳眸微眯,席昭冷笑一声,“那下次你就光着屁股去阳台站吧。”   话音刚落,那双琥珀眼瞳果然又瞪圆了,里面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路骁嘴唇颤抖着,优秀的脑补能力不知又给这句话加了什么设定,从锁骨到耳垂,温度急剧上升,整个人就快原地燃烧。   席昭也不在意,有些人就是要见缝插针地抽风一下,皮一下,混劲上来了,什么也拦不住。   起身在书桌前扫视一圈,黑眸目光定格在书架摆着的胡桃木戒尺上。   那是里斯克林在每个学生进入高中部时统一赠送的“升学礼”,整体由黑胡桃木制作,背面一片光滑,正面布满专业匠人雕刻的精美花纹,中间写有一句“韧者笃行,韧则行远”,意在鼓励学生树立远大目标,保持坚韧品格。   用材名贵,雕工精美,装饰意义肯定大于实际用途,因为里斯克林的学校地位,这份“升学礼”发下来后,学生们大都会拿回家里让家长小心保管,路骁自然也有,不过他压根就没怎么在意,一年过去,早不知丢去哪儿了。   席昭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拂过戒尺,冷白皮肤和黑色木材碰撞到一起,有种对比强烈的冲击感。   喉结滚动,不知为何,路骁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席昭的手很好看,玉色莹润,骨节分明,却不显一丝柔气,骤然握紧时更能清晰看见筋骨下蕴藏的爆发力,任谁看了都能感知到那份危险意味。   像蓄势待发的雪豹,也像慵懒缠绕的蝮蛇。   如今这只好看的手握住了戒尺的一端,路骁头皮发麻,思绪爆炸,分不清是兴奋还是害怕。   等等!前两次来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 !   看那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这人不会每天都擦吧? !   ——这是什么新奇的减压方式吗啊啊啊啊! !   席昭勾了勾嘴角:“左手,五下。”   错了五个单词,所以要罚五下。   脑中自动补全了这句话,好似陷入比听到“罚站”时还要强烈的混沌,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路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伸出手来的,微凉触感碰上滚烫掌心,整个人下意识抖了抖。   席昭很明确感受到了那份颤栗,很轻微的幅度,却无法叫人忽视,平静如水的目光看过戒尺下清晰的掌纹,又顺着脉搏一路看进了有些发直的琥珀眼眸。   凶戾的狼崽戴上了止咬器,失去了獠牙,失去了利爪,所有能够威胁到敌人的东西都被他主动卸下,茫然无措地露出肚皮,却还强撑着以为自己多有气势。   他或许该让路骁看看自己现在的眼神,易脆的镇定一戳就破,不安随着沉默越发扩大,最后甚至都隐隐泄露一丝求助,求助的对象竟然还是将自己逼至绝境的猎人。   一些诡谲幽暗的东西悄然越过围墙——席昭以绝对的理性和规则建筑起的高墙。   它慵懒随意地倚靠在墙头,朝世界投出危险侵占的目光,席昭很清楚这些东西的存在,日夜与其对垒,互相限制着对方,通常来说,他们势不两立,但某些时刻,他们又会达成一致,比如看见一只被迷雾吸引,自以为长着爪牙就能保护好自己,所以张扬嚣张地靠近,甚至敢甩尾巴来挑衅的无知猎物。   或许只有被扼住喉管,预知到鲜血将要打湿皮毛,这无知的家伙才会发出哀叫,乞求温柔的对待。   但很可惜,“温柔”这种东西,对席昭而言属于“奖赏”,从不是常态,恰好在这座高墙搭建的庄园之内,   他是个很吝啬的主人。   胸膛震出一丝轻笑,席昭说:“你能主动找来,我倒是挺开心的,两相抵消,因此今天记错的单词我不打算惩罚——”   路骁恍惚愣怔,破风声响,戒尺狠狠落下!   “啊!”   又辣又痛的火焰自掌心燎过,路骁猝不及防一声痛哼,虽然及时忍住,嘶出来的气音却更像某种呜咽,视线都涣散了一瞬,大脑空白中,他身体向前踉跄又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   神魂震荡。   卧……槽……   疼得也……太过分了……   清冽中带着些苦涩的薄荷香气充斥在鼻尖,伴随着浅浅拂来的呼吸。   “这一下,是昨天不认真的代价。”   一手扶着路骁站好,一手将戒尺放回原位,席昭拍了拍他滚烫的侧脸,眉眼弯弯,语气含笑:   “路同学,希望你能记牢。”   两指宽的红印浮在掌心,很快就肿了起来,异样的电流依旧在轰炸大脑,路骁粗喘一声,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晕晕乎乎地想……   这七十五个单词……   他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   ……   ……   *   里斯克林实行的是月假制度,四个星期放一次长假,从周二下午开始,一直放到周日。   吃过午餐后,校园里很快就多出不少来接学生回家的车辆,就算平日安静无声的A01栋宿舍楼,这会窗外也是闹哄哄的。   “你还不准备回家?”   结束了今天的单词任务,席昭瞥过仍旧赖在他宿舍不走的某人,半点没有停下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   ——算起来,这还是他苏醒后在这个世界度过的第一个月假。   从野外训练回来,满打满算也就过了个周一,501和502之间的补习暂时还停留在英语单词上,有过“惨痛”的教训,小路同学可谓是记忆神速,效率不知超过了多少个朝读,其成效足以让他从小到大的英语老师都潸然泪下。   “咳咳,这个,那个……”路骁“扭扭捏捏”着。   “有话直说。”很凉的语气。   “我能不能跟你回家啊!”很亮的眼神。   装好最后一件衣服,席昭面无表情地对上某人期盼的双眼,几乎能幻视出他肩头同样眨着星星眼的棕发丘丘人,微微一笑:   “你想让我把你丢出去吗?”   路同学和路小骁同时蔫了。   “烦死了……回家又要听那个老头念念叨叨,老鱼和老徐他们两家肯定别想了……我家特助以前还会帮我离家出走,现在都不帮了……都是坏人……”   路骁继续挣扎,努力“推销”着自己:“我真的不能去你家睡吗?就几天诶,我睡沙发也行的!我还可以帮你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顺带看家护院打败小偷——诶诶诶诶诶!别拽领子!我限量版超人T恤要变形了!”   席昭冷酷无情地拎起某位张牙舞爪的“超人”,还算“温柔”地放在门外,没有直接丢出去。   席昭:“待会把你们假期作业的截图发给我,我规划好假期的学习任务再联系你。”   一听这话,被拒绝收留,本来就心生悲凉的路骁更是难以置信:“放假也要学吗?”   席昭非常奇怪:“放假不该学吗?”   对视沉默,这一刻,学渣和学霸对于“假期”的定义产生了巨大分歧。   最终,席同学以“气场镇压”的方式奠定了“假期弯道超车”的真理,路同学敢怒不敢言,只能小声嘟囔“你又没看着,怎么知道我认没认真”。   对此,席昭只是“核善”微笑:“你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知道。”   砰!   501的大门无情关上。   路骁对着那块门牌忿忿地挥了挥拳头,重重哼了一声。   哼!不收留就不收留,不就是回去大战老妖怪吗?我怕什么?   然而转身回到502,棕发少年脸上所有生动的表情都渐渐淡了下来,点开手机,一条来自beta特助的消息刚好弹了出来。   【老妖怪的特助:少爷,车子已经抵达校门了,夫人请您尽快下来。 】   琥珀眼瞳扫过置顶的联系人“大魔王Z” ,路骁按熄手机,眉眼间浮现熟悉的戾气和烦躁。 第43章   没人来接, 席昭自己叫了车回家,司机一看他是里斯克林的学生,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   “小同学你是几年级的啊?里斯克林可是顶好顶好的学校, 我要有那个机会,也给我家妮儿送进去……”   席昭默默看了眼驾驶座上那张“妮儿”才两三岁大的照片, 没有附和司机大叔的“雄心壮志”。   时政、家庭、侃大山,司机也不是一定要人附和,但自顾自地说了那么久,后座半点声音都没有,忍不住朝后视镜里望了一眼。   后座上,黑发少年正戴着耳机闭目养神,像是察觉到注视,极深极深的黑色瞳仁突然睁开,眼底平静无波,司机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连忙收回了目光,心说这小同学年龄看着不大,气势可真吓人,要大半夜接了这单,指不定有多瘆得慌……   不过一想这单的目的地, 司机心中就只剩下了感慨, 桐花别苑啊,那可真是寸土寸金的地界, 果然能进里斯克林的学生就没一个简单的。   ……   下了车,席昭拖着行李箱,看看眼前清雅大气的别墅群,忽然有些沉默。   原主父母身为无国界医生,常年奔波在国外,别墅定期有人打扫,每到原主放月假,签了长期合同的阿姨也会过来做饭照顾他,但阿姨毕竟只是阿姨,原主又是那么古怪的情况,换言之,他在家里说的话可能还没学校里的多。   认真细想,这点其实挺奇怪的。   原主五岁高烧后整个人明显迟钝起来,都隐隐出现了自闭症的症状,当然,他身为医生的父母有及时干预治疗,不过时间一久,发现这种情况没有丝毫改善,他们也只能任由原主维持现状了。   可关键在于,原主家境不差,家里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已知自己孩子的情况异于常人,原主父母真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国内野蛮生长,经常就是大半年大半年不回家?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身边真有长辈及时关注着,原主可能就不会被秦文洲哄骗得那么惨了。   按捺住内心种种念头,席昭朝内部走去。   桐花别苑是出了名的“金贵”,能住进这里的,“钱”“权”至少要占足一项,不说一步一景,浅观也能从种种细节看出奢华。   黑眸微敛,席昭想,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精致名贵的房子,好像还是上辈子九岁那年。   某天脸上有道疤的“大哥”说要带他们干票大的,三瓜两枣的混混看着没气势,干脆也把他算上凑数了,一群人偷摸着来到一片新建的高档别墅区附近,“大哥”才告诉他们真实计划。   原来他盯上了一户富人家的小少爷,据观察,那小孩每天傍晚都会去周边公园玩半个小时,要是绑走,少说也能从对方父母手里拿个几百万。   “大哥”信誓旦旦地说这些有钱人最惜命了,能拿钱摆平的都不叫事,干了这票,在场每个人都可以分到几十万,从今往后一步登天,一群常年流窜在贫民窟的混混们被说动了心,很快开始商量起怎么下手。   被拉来凑数的黑发小孩自然没资格参与,索性就站在一旁沉默打量那些精致漂亮的楼房。   他猜想着,住在这些房子里会是什么感受?   是不是不用担心下雨会打湿硬纸板床,也不用裹着冷得像铁疙瘩一样的被子,不停呵手取暖却还是生出又疼又痒的冻疮。   听说每家每户还都安了空调,整个夏天都可以不间断开放,有次他路过一家便利店,从门帘涌出来的凉气掀动发梢,那种感觉让他记了很久很久,最热的时候他如果也能有个空调,是不是就不用泡在河里降温了?   还有从各种废弃书籍上看到的书房、厨房、玩具房……里面都会有吗?   各种想法来回变幻,但也仅仅看了一会,黑发小孩就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他进不去那里的。   可上一秒才否认了这个想法,下一秒“机会”就从天而降。   讨论一阵后,刀疤脸“大哥”和一群小弟凑了钱,又是带他去澡堂洗澡,又是带他去理发店理发,还买了身崭新衣服给他换上。   最后路边一家小餐馆里,“大哥”看着收拾干净的小孩,嘿嘿一笑,脸上那条丑陋刀疤瞬间像蜈蚣一样游动起来:“西老头养的小鬼对吧?你叫十、十几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叫十七……十七啊,今天那小少爷长什么样子记住了吧?等几天你就去跟他交个朋友,把他带到我们这里来,记住,千万不能让他喊人……”   手上进食的动作微微一顿,小孩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计划,这群人也知道自己的长相不太可信,所以就想让年龄较小的他接近那个小少爷,只要能把人带去附近的偏僻角落,这群人就会扑上来绑票。   见小孩沉默不语,刀疤脸低声威胁道:“这事你要干好了,以后就跟着哥吃香喝辣,没干好——”   刀疤脸忽然一顿。   小餐馆里昏昏暗暗,小孩冷白的皮肤就跟发光一样,平日里这小鬼脏得跟泥猴似的,谁也没注意他的长相,如今洗刷干净,换上一套整洁衣物,贵气得完全不像贫民窟里长出来的野草。   仔细一看,未张开的五官已经透出日后的周正劲儿,再加上右眼眼角下的一颗红色小痣,如果不是过分瘦弱了些,和富贵人家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少爷又有什么差别?   刀疤脸总算知道为什么一直有人往他们这边瞧,这小孩的的确确长得太好,有眼睛的都觉得和他这种大老粗画风不搭。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脑中来回闪动,刀疤脸脸上的笑容顿时多出几分恶意:“没干好,老子就把你卖到北道口民营街去,你这张脸,估计还能卖个好价钱。”   北道口民营街,贫民窟里最腌臜混乱的地方。   小孩已经清楚了,事情结束后,这人依旧会把他卖去那里。   他低头,借咀嚼食物的动作,掩去脸上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狠戾决绝,黑眸眸底幽光闪动。   “好。”   ……   ……   “哟!小昭放假啦?”   远远传来热情呼喊,席昭从容自过往中抽身,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那是住在原主别墅附近的一个中年beta,姓张,因为身体不好,大多时候都在家里休养,不过对原主很友善,偶尔做饭还会给原主送一份,小时候,原主有两次生病发烧,也是这位张叔先一步发现送原主去了医院。   beta笑着走来,脸色如记忆中一样病弱苍白,伸手去帮席昭提行李箱。   席昭稍微避了避:“不用了张叔,我自己可以。”他收拾了些自己不会穿的衣服,行李箱还是有点重量的,让一个病人帮忙,职业道德说不过去。   张叔表情闪过一丝惊诧,似乎没想到向来阴郁寡言的少年会主动交谈,但很快他就恢复了自然,声音听着还有几分开心:“小伙子终于开朗些啦?是在学校里交到新朋友了吗?还是谈恋爱了?哟,这精气神看着就不太一样……”   席昭没提醒自己这副身体现在才十七岁,任中年beta念叨了一阵,到岔路口他们也就分开了,对方只说今晚会送两道新菜过来,席昭点头表示知道。   行李箱的滚轮在鹅卵石道上碰出一阵沉闷响声,停在原主居住十七载的别墅门前。   拿出钥匙,进入小院,门口几盆吊兰长得极其茂盛,顺着墙角涂出一抹深绿。   回来前,某位路同学问席昭能不能收留他一个假期,席昭拒绝了。   倒不是怕麻烦,毕竟别墅空房间不少。   他真正拒绝的理由,是原主在这里生活的记忆大多只限于自己的房间,其他区域给席昭提供的信息很少,因此席昭并不清楚——   这里究竟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进入陌生的区域,他没有完全掌控之前,不会把破绽暴露给任何人。   指纹解锁双层别墅的电子门,确认声响起后,里面的浓郁暗影自一线缝隙倾泄而出。   席昭推门而入。   ……   ……   *   铁门打开,车辆缓缓驶入,后座上,优雅华贵的贵妇人正满脸愁容地对身边少年嘱咐着。   “尧尧,别惹你爸爸生气了好吗?上次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怎么能对爸爸用信息素攻击呢?太不懂事了,听到你进医院的消息,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吗?回去和你爸爸好好道个歉,很快就到你十七岁生日了,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好吗?”   路骁闭着眼睛,瞥过脸去一言不发,见他这副完全不配合的模样,深棕长卷发的omega妇人无奈叹了口气,柔美多情的琥珀眼眸染上愁绪,更加显出那种温柔似水的气质。   “尧尧,你现在连妈妈都不愿意讲话了吗?妈妈听说你在学校里认识了新的朋友,是不是叫……”   “跟他没有关系,”路骁忽然出声打断,“那天包厢里的事,要问就问我一个人,别去打扰他。”   闻声omega的表情更多了一丝隐怒和哀伤:“尧尧,你把爸爸妈妈当成什么人了,会对你朋友不利的敌人吗?我们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你好?”   路骁又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眼看气氛越发僵硬,前座的beta特助及时出声提醒:“夫人,小少爷,可以下车了。”   路骁一刻都不愿多留,打开车门就往外跑,假装没听见身后骤然拔高的呼喊。   推开大门,他刚想冲回房间,脚步却被沙发上一道身影狠狠定在原地。   室内暖黄色的灯光里, alpha青年放下手中茶杯,抬头望来,缓缓露出一个和善亲切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在仅有路骁可见的角度,那笑容悄然添进一分恶意,“阿尧。”   路骁骤然握紧了拳头。 第44章   跟在后面的omega一进门就看见路骁定成石像一样僵硬的背影,半是嗔怪半是亲昵地往他后脑勺搭了下:“叫人啊,不认识你齐哥了?”   路骁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回应,反倒是沙发上的alpha起身替他解了围:“大半年没见了,阿尧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很正常,林姨你回来也辛苦了,先喝口水吧。”   被叫做“林姨”的omega,也就是路氏的董事长夫人,林氏珠宝最受宠爱的小女儿,路骁的生母林钰歌。   回国之后,林钰歌先去了另一个城市处理生意,今天上午才回来,稍微休整后就亲自去里斯克林接路骁回家了。   接过alpha递来的茶杯,林钰歌眼里满是欣慰:“我听你路叔说,和Esla的合作策划案做得很漂亮,我们小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被这么一夸, alpha脸上也多出几分不好意思:“哪里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最重要还是谢谢路叔肯给我这个机会。”   “不必妄自菲薄, Esla的高层和公司里的那些老东西都很肯定你的努力。”   低沉声音自楼上传来,林钰歌望去,眼中笑意更显柔情,青年alpha也立刻端肃了脸色,不过抬头之时,眼底仍旧有一丝藏不住的孺慕。   “云琛。”   揽住林钰歌腰身,于自己结发妻子额头落下一吻,在外人面前积威甚重的路氏总裁,此刻语气竟也充满了爱意和深情:“辛苦了,欢迎回家。”   路骁冷冷站在一旁,将三人身影都收之眼底。   成熟威严的父亲,温柔优雅的母亲,还有一个……琥珀眼瞳看过恭敬聆听路云琛教导的alpha青年,嘴角扯出一丝嘲讽。   ——才华横溢又孝顺听话的儿子。   齐朗清。   路骁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彼时齐朗清常常来他们家做客,对方的父亲是路云琛的得力伙伴,说是一起创立路氏的也不为过,林钰歌又怜惜对方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经常一留就住了大半个月。   某天不记得是路云琛哪个合作商对他开了句玩笑,说路总、夫人还有小齐少爷的名字都是三个字,怎么小路少爷你才两个字啊?该不会他们才是一家人,你是捡来的吧?   后来的细节大多模糊不清,路骁只记得自己哭了很久很久,哭得撕心裂肺,四五岁的小孩理不清太多道理,只一个劲地要求齐朗清改名,说自己不是捡来的。   当然最后这场闹剧以齐朗清的主动退让和路云琛的一句“胡闹”结束了,齐朗清还是叫齐朗清,现在想来,或许未尝不是一种预示。   毕竟,这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才更像是一家人。   难以抗拒的疲惫漫卷上四肢,冷硬丢下一句“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路骁不再去看那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回房之后随意冲了个凉水澡,他把自己裹进空调被里,脑中念头来回闪动,却始终无法连成完整的逻辑,像缺失了无数块的拼图,被风纷纷扬起,在身侧卷起眼花缭乱的漩涡。   睡意朦胧中,好似有人走进房间替他调低了空调风力,小心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嘘……应该是睡着了……算了,别叫他了,好不容易放个假,让他多睡一会……”   “……你也是,孩子不听话可以慢慢教嘛……父子之间何必闹得像仇人一样……”   站在门口的人应该还说了什么,可路骁也听不清了。   房门轻轻关闭,一阵悉悉簌簌的摩擦声后,凌乱的深棕卷发深深被布料埋住。   这一觉路骁睡得并不安稳,总感觉天地都在摇晃,稍一翻身就会跌落悬崖。   他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忽然不小心被什么绊倒,但结局并不是坠落,而是被一个带着苦涩冷香的怀抱接住,像那天浑浑噩噩冲出烟雾缭绕的影厅,被撞痛的肩头,也似混乱无比的包厢对抗,破开所有压抑唯一传递过来的气息。   疼痛亦是真实。   ……   睡醒之后,外面的天空已经黑透,路骁拿起手机迷迷糊糊一看,发现自己直接从下午睡到了晚上,然而点开联系列表,整个人瞬间清醒不少。   置顶的“大魔王Z”那里明晃晃挂着一个被红点包裹的数字“ 10” 。   揉揉眼睛,确认不是幻觉,路骁精神了!   我嘞个七舅姥爷,席昭竟然主动给他发了十条消息!   难道冷酷大魔王终于被我感化,明白和我聊天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了吗? !   真是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一号路小骁站上肩头开始撒花,二号带着三号一起敲锣打鼓,四、五、六号拿着红绸扭起了秧歌,啊不对,是跳起了酷炫街舞!   今天是个好日子!小花很红小草很绿!生活美好至极!我翻身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闪耀无比!   一边握拳“流泪”,一边兴奋地截图“保存证据”,路骁点开消息,几秒后,他脸上的笑容僵硬在了嘴角——   那是席昭围绕他的假期作业做出来的补习计划表。   席昭详细规定了他每天要写完多少张试卷,多少页练习册,然后在学校的作业之外,还要额外学习多长时间。   说要让路骁假期弯道超车,就一定油箱加满油门踩死,少跑一米、一厘米、一毫米都不算弯道超车。   席同学言出必行。   路小少爷欲哭无泪,心头哽噎——真是个冷酷无情的alpha啊!   ……   看发送的时间,最后一条就在几分钟前,收拾好心碎的路同学又开始犹豫。   现在给他发消息……会有空回我吗?   在输入框里删删减减,准备按下发送又全部清空,路骁也想和平时一样表演单口相声,可不知为何今晚就多出不少纠结。   手机屏幕都要被捏碎前,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可以试试打语音电话啊!接了自然最好,没接就算了,要是问起来还能说是自己打错了。   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说干就干,路“天才”自信满满地拨通了电话,几秒后,对面很快接通传来一声低哑的“喂”,他差点没被吓得把手机甩出去。   怎怎怎怎怎么就接了? ! !   席昭可能觉得一直不出声有些奇怪,又疑惑问了声:“路骁?”   “我我我我我在!”   席昭:……   什么卡机的语音助手?   手忙脚乱地拿稳手机,路骁干咳两声,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太紧张:“你,你还没睡啊?”   “嗯,”席昭翻过手中已经标记完重点的资料,“时间还早,刚好在看书,有事吗?”   隔着电话路骁都能感觉到那股浓浓的学霸气息,酸溜溜地嘟囔:“没事,我就不小心按错了……”   席昭相当淡定:“哦,那我挂了。”   “别别别别别!那个那个!反正你也接了,就,就聊会天放松一下嘛!劳逸结合学习效率才更高啊!”   合上手里的资料书,席昭轻轻笑了一声,没直接戳穿,某些人坦率的时候是真坦率,别扭的时候也是真别扭。   隔着网络,低沉声线染上电流音效,偏偏没了其他影响,这慵懒尾调简直像是贴着耳朵响起的,路骁揉揉耳垂,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平时也没觉得,这人笑起来……那么……那么……   那么那啥啊……   “我发过去的计划表看了吗?你每天完成了多少,我都要检查。”席昭问。   提起作业,路骁也蔫了:“知道了……”想了想,他又问,“如果我有不会的题呢?”   “可以随时来问我。”或许是能透过声音幻视出路骁那副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的憋屈模样,席昭的语气少了几分严厉,多了一些戏谑逗弄的意味,“当然,你也可以试着乱写。”   “真,真的……”小动物伸出了试探的爪子。   席昭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显:“然后你就可以选择,我是用戒尺还是直接用手来揍你。”   “路同学,别让我发现你在敷衍。”   路骁喉头一紧,明明是极具危险意味的话语,他的慌神却又好像不全都源自于害怕,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悄咪咪把手机放远了些,心跳的声音那么响,该不会也能从听筒传过去吧?   也不必……怕成这样啊……   迷迷糊糊抱住膝盖,手指无意识扣着床单上的图案,恍惚安静一瞬,听筒里又传来低缓的声音。   “说吧,原本打过来是因为什么?”   路骁想,这人一直都是这样,永远从容,永远悠然自得,仿佛天底下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   所以仅仅只是在席昭身边看着,好似都能被那份“安定”感染,焦虑和不安都会散去——他也不会给你时间积聚那么多胡思乱想,只会占据所有目光和心神。   存在即为安定。   空气流淌着静谧,但路骁知道,席昭一定是在听的,很平静从容的姿态,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今天来接我的……是我妈妈……”   “嗯。”   “她很好……就是可能觉得,”路骁顿了顿,“觉得生下我是个错误吧……”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席昭的目光落在手边另一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上,从有记号的地方翻开,上面记录了《焚心逐爱》里所有他认为有用的信息。   其中很多字句都围绕着反派“路骁”展开,比如记录了反派会和主角攻产生重大冲突的时间节点,记录了他后续接手路氏会做出的重要改革,以及对应的时局变化。   记录了他的疯狂、偏执、不死不休,然而除却这些尖刺,这个单薄的反派符号之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指尖缓缓从“路骁”这两个字上拂过,席昭合上这本笔记,声线并无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强烈存在。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会变得疯狂、偏执、不死不休,最终被“反派”这个身份定义一生?   明明剥去这些标签,最开始的,最原本的,也仅仅是,   一个,鲜活无比的人。 第45章   没有生路骁之前,林钰歌一直都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她在家中排行最小,爸爸妈妈疼着,哥哥姐姐宠着,自身性格又善良温柔,分化成omega后,追求者更是直接从国内排到了国外,林家人严防死守,没成想他们千娇万宠的小公主竟也像庸俗故事一样,被一个穷小子吸引了目光。   其实用“穷小子”来形容路云琛也不太恰当,但和底蕴深厚的林氏珠宝比起来, 当时已经走下坡路的路家的确不太够看,所幸, 这是一个童话故事, 并非凤凰男骗婚白富美的法制新闻。   林钰歌对路云琛而言,是天边明月,是眼中星辰,路云琛爱她胜过了一切,同样路云琛也以自身才华获得了林家人的认可,重新崛起的路氏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同童话故事的结尾, 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但为何所有童话故事都不愿往后书写?因为两个独立的人一旦组建成一个家庭,就意味着要面临更多的现实和责任。   林钰歌怀孕了。   和初为人母的喜悦一起涌来的,还有一种驱之不散的焦虑。   林母在怀林钰歌时年龄不算轻,所以林钰歌从小体弱多病,医生也点明她怀孕后身体要承受的负荷会远远高于普通omega ,路云琛一听当即表示孩子可以不要,他老婆一定不能有事,大不了去福利院领养一个。   一个签名,流产手术立刻安排,几天之后,这个降临在林钰歌肚子里的小小生命就会彻底消失。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思一宿,天亮时林钰歌红着眼扑进了路云琛怀里,哭着说云琛我不想签,我想听我的孩子叫我“妈妈”。   路云琛说,没事的钰歌,我会一直陪着你,说完就给自己安排了结扎手术,决定再也不让林钰歌吃这样的苦。   路林两家由此开始为这个孩子的诞生做起周密准备,可物质条件给得再好,最艰难的孕育过程依旧要林钰歌自己承担。   人们好像总说迎接新生命的诞生是件喜悦的事情,却很少讲明一个母亲在这个过程中要承受多大折磨。   首先是永无休止的孕吐,妊娠反应出现后只要闻到一点油腥味林钰歌就会吐到怀疑人生,然后身体逐渐臃肿肥胖,四肢笨重无比,乳/房胀痛,停经低烧……恶心乏力的感觉更从未有一日消退。   偶尔肚子里传来新生儿的胎动,她也会欣喜一瞬,但随后看见自己被撑成西瓜的小腹,看见一条条红色的妊娠纹爬满肚皮、腰腹、大腿,林钰歌自己都会被自己恶心到反胃。   她变得极度敏感,情绪时而低落自卑,时而疯狂尖锐,冷静下来又难以接受到了极点,最后躲在房间里谁都不愿见。   时间流逝,腹中胎儿逐渐长大,子宫的增大会对膀胱造成挤压,导致孕妇频繁生出尿意,终于,当某天因为没能及时上厕所而打湿了裤子,林钰歌崩溃了。   这个从小到大都保持着端庄优雅,一直享有宠爱和疼惜的小公主,被难以忍受的痛苦、羞耻、敏感彻底击垮了。   她开始后悔,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吃这种苦,甚至深夜还会发出疯疯癫癫的嚎叫,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教养让她骂不出脏话,只能一遍遍重复“云琛我好痛”“我不想生了”“我不想要他了”,偏偏此刻林氏珠宝又遭遇了“新颖潮流”对“传统款式”的巨大冲击,让已经请假陪了她大半年的路云琛不得不抽身去帮林氏度过难关。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林钰歌会感觉全世界的黑暗都淹没过来,把她的血肉一点点剥离煮沸,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恶意袭上心头,她恐惧地想着,挂在自己身上的这个肉球才不是她的孩子,是啃咬她骨髓的绝症,是吸食她生命的恶鬼。   是错误!是罪孽!   就在这样的混乱和痛苦之中,那个孩子诞生了,他日后的桀骜叛逆或许在呱呱坠地时就有了征兆,所以哭得格外大声。   彼时林钰歌的神经已经极其脆弱,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惊恐尖叫着:“把这个怪物拿走!我不想看见他!让他滚!!”   在一个才接触几小时的孩子和自己深爱的妻子之间,路云琛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就把保温箱里的婴儿送去路林两家长辈身边,直到孩子满月他都没有过去看望一眼,更别说取名了。   经由算命先生建议,疼惜小女儿的林父林母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遥遥”——不是“高大,光明”的“尧”,是“遥远,远离”的“遥”。   两年后,身体和心理恢复都完好的林钰歌才在路云琛和父母的陪伴下第一次见到她的亲生儿子,站在玩具房的玻璃墙后,那个小小软软的孩子正一个人兴高采烈地堆着积木,看着看着,她忽然潸然泪下。   ——却不知是悔恨那些崩溃极端的咒骂,还是清楚意识到,所有人都爱她远远胜过爱这个孩子。   也是从那天起,“遥遥”才变成了“尧尧”,然后是他的大名,   骁勇,无畏,“路骁”。   ……   ……   路骁:“……本来这些事他们一直都瞒着我的,但路氏的产业多令人眼热啊,那老头身边又插不进人,就只能来我耳边唧唧歪歪了……”   或是恶意挑拨,或是单纯想看笑话,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在路骁耳边“说漏嘴”,他甚至可以从不同说法里互相印证,各种细节说不准比那些人还清楚。   “但是……”路骁悄然握紧了手机,越发专注于对面传来的呼吸,指尖都因此有些泛白,“但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对吧……”   沉默蔓延。   隔着距离和屏幕,彼此看不见彼此,但席昭也能猜到路骁此刻的表情——脖颈到肩胛骨一块全紧绷着,桀骜不驯的眼皮下掩着失落的眼神,湿漉漉的目光却总也忍不住望来。   这副样子其实很别扭,想要获得一点温柔抚摸 ,偏又拒绝承认自己会有这种脆弱的情绪,所以一直和你倔着。   仿佛在本能和理智间不断拉扯。   席昭知道,自己只要再多沉默一会,路骁又会缩回那个嚣张的壳,嘻嘻哈哈把这篇掀过去,这人并不是什么懦弱性子,能对席昭说出来,证明他自己早就不会被这些困住。   他只是,很突然地,很想说一说。   也仅仅是因为,对面听着的人,是席昭。   黑眸微敛,席昭听见自己应了一声,带着点浅淡的轻柔,像悄然随风的夜雨,不易被察觉,但的确落到了人间。   他说:“不是你的错。”   路骁何其无辜?退一万步来说,是路云琛让林钰歌怀孕,是林钰歌自己选择留下这个孩子,没有人能预知未来,所以每踏出的任何一步,都要自己承担后果,承担了一半,发现痛苦远超想象又企图回到开始,世上哪来如此称心顺意的道理?   更没有理由怪罪一个无辜的孩子。   听筒对面沉寂一瞬,又传出布料的摩挲声,应该是路骁在床上翻了身。   愉悦轻快的声线在夜色里荡开,和那天他提起自己是如何发现身边两个朋友是眼线时一样坦然:“对啊,我也知道不是我的错,我当时能做什么?总不能拿脐带把自己吊死吧?再说了,这个世界要是没了我该多么无聊啊!”   席昭失笑,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难得没有回怼过去:   “或许是会很无聊吧。”   ——他应该是会觉着无聊。   又一阵翻来覆去的滚动声,感觉某人在表演军体拳。   “咳咳,”少年明朗的声音里莫名多出一丝不好意思,稍一停顿,只剩下诚挚的认真,“其实我自己早就明白了,可有些时候,也挺希望有人能肯定地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   而那么多年来,路云琛是父亲,不会说出这种话,林钰歌恨不得把那段回忆清空,更不会主动提起。   可现在席昭说了,告诉他,不是你的错。   路骁的眼神亮了起来:“——我听了,还是会很开心的!”   暖烘烘的阳光气息洋溢满屋,像把脑袋主动凑近掌心撒娇的小狗。   缓缓停住指尖,席昭眼底意味不明。   这可真是……   他无奈叹气。   没察觉这一丝愣神,小路同学又开始了他激情澎湃的“相声表演”,一刻不停地把回家后的郁气都吐了个干净,时不时再夹带一句赞美自己“如何如何坚强”的“小小私货”,得意的尾巴几乎要穿过电话扫过席昭手臂。   瞧这精力,席昭估计,还得多布置一点任务才行。   说着说着,尚不知自己“大祸临头”的路同学打了个哈欠,突然提议:“那我说了我的事情,公平起见,你是不是也要说一说你的事情啊?”   席昭没回答。   若有似无的轻笑撩过耳畔,和一句“下次吧”一同飘进梦乡,逐渐模糊夜的边界。   路骁揉揉眼睛,睡意惺忪地想,切,小气鬼……   这人就是这样……   可坏了。   ……   但他也知道,   他不会伤害他的。   ……   ……   *   隔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席昭一早就来到市图书馆写作业预习,并等待着某位硬说家里学习效率不高,要和他“决战”图书馆的勇士。   席昭倒也没把人逼的太紧,放假第一天上午就让路骁休息了,约好补习的时间在下午,不过他自己则是早早起床锻炼、学习、安排计划,强度加得比在学校里还大。   研究完半本《药物简史》,手机震动提醒他该吃午餐了,席昭收拾好东西离开自习室,准备在附近商场随便找家餐馆,他习惯健康饮食,但也没有神经到出门在外还要穷讲究瞎精致。   选中一家看着比较干净的面店,刚准备推开玻璃门,一旁同时伸出一条胳膊,余光瞥过,席昭迅速从记忆里翻出这人是谁。   对方先是一愣,紧皱的眉头又迅速舒展,显然也认出了席昭,笑得非常和善:“席同学,是你啊,来图书馆学习吗?”   席昭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alpha一身便服:“好巧,林警官。”   是那天来找他询问情况的稽查司警官,席昭记得,对方叫“林智昀”。   ——说起来,他让路骁帮忙画的那个徽章,至今都还没有找到相关资料。   林智昀摆摆手,替席昭推开了门:“休假中休假中,在外面叫什么警官不警官的,我也是里斯克林毕业的,不介意的话就叫我'林学长'吧。”   进入店内,空调的凉风迅速将人从“水深火热”里拯救出来,一大一小俩个alpha找了个僻静座位,林智昀掏出手机极快地输入了什么,然后把菜单递给席昭:“按理说,上次之后我们是该对你做个回访的,但司里最近有些忙,实在抽不开人手,刚好今天遇见了,学长请你吃个饭吧。”   席昭也没推辞,选了个清淡的青菜素面,将菜单推回去时,捕捉到alpha眼底一丝怅然。   稽查司的警员情绪管控能力自然是一流,如果对面坐着的不是席昭,谁也注意不到那些极其微妙的异样。   林智昀笑了笑:“看你这么瘦,十六七岁男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肉啊。”   席昭:“夏天吃清淡点的,不容易上火。”   正值餐点,店里不止他们一桌客人,趁着上菜的空隙,林智昀又关心了一些日常生活,席昭话少,但也都礼貌应答了,气氛还算融洽。   不过两人碰到一起,肯定免不了提及那次商场的混乱。   “我听说,秦文洲好像休学了。”   倒也不是听说,秦文洲在里斯克林大小算个“名人”,他从C班一休学,自然有人会传到席昭耳朵里。   话音刚落,林智昀的嘴角就抿了抿,眉头也轻蹙了下:“秦家那边有些麻烦,那位秦同学又是个未成年,这事还在走流程,”话锋一转, alpha又放轻了语气,“不过你别担心,如果秦家对你有什么不正当的为难行径,可以随时联系我们稽查司。”   席昭了然。   怪不得自上次朝读有个姓“秦”的风纪部干部找茬后,他身边再也没了任何异动,看来秦家是被稽查司敲打过了。   真有意思,黑眸掩去一点思索暗芒,稽查司原来是如此不畏强权,肯为了一个普通学生和从政的秦家对上么?   脑中闪过无数零碎线索,但还不够,席昭毫无异样地接过服务员手中的餐具。   ——他缺了一条能将其完整串联起来的主线。   ……   席昭的用餐礼仪是被人悉心教过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是如此赏心悦目,林智昀稍一晃神,就听见少年缓慢从容的声线穿过嘈杂,如夏日凉冰一样落在耳边。   “林学长是里斯克林毕业的,不知道认不认识我的父母,听说他们当时在学校也很有名,不过现在常年在国外,”席昭淡淡望进alpha眼底,“我知道的事情不多。”   停顿也只是片刻,林智昀不假思索道:“席睿学长和楚玥学姐啊,我当然知道了,你父母可是我们那批学生里有名的'形影不离',教导处和风纪部当时找他们谈话了好几次说不能早恋,他们一个劲地保证只是朋友,结果一毕业就订婚了,大学毕业后的结婚典礼上,教导主任还骂他们可真会装呢。”   “成为无国界医生也是他们的理想,”alpha顿了顿,语气颇为认真,“席同学,你父母是很伟大的人。”   席昭低头,表情没入深邃眉骨打下的阴影,看不太真切。   “原来如此。”   ……   林智昀吃完结了两人的账,和席昭打过招呼,表示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面馆门框上的铃铛响了又响,坐在角落的黑发少年抽出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   转过好几条小巷,确认身后无人跟踪, alpha警官似乎整理了下衣领,隐形对讲机立刻恢复了通讯。   林智昀神情彻底冷肃下来:“汇报,有无发现异常。”   听着各条线路同事的报告, alpha眉头越发紧蹙,只能吩咐“继续警戒”。   公共通讯里有人低低骂了一句:“那疯子有病吧,不往深山老林躲,往闹市中心跑……”   有人冷笑:“肯定没那么简单,都快消失十二年的东西被一个高中生从黑市手里买到了,刚好相关人员又跑出来了,说巧合?逗谁呢……”   “好了,”林智昀颇为头疼地打断谈论,想起刚见到的席昭,下意识调控道,“往图书馆附近多——”顾及什么,他立刻又否决了自己,“不,一切照原计划进行,大家看好各自安排的区域,别引起市民恐慌。”   “是!”   “是!”   脚步不停,林智昀走出小巷才发现刚刚从面馆抽来的餐巾纸还捏在手里,纸巾上印着面碗logo 。   他恍惚想起,曾经也有一个家境贫困的alpha ,为了攒出继续念书的学费,每次都只点学校食堂最便宜的青菜素面,这个时候,总会有另一个alpha从后面狠狠揉乱他的头发,笑着说:   “你这么瘦,大小伙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肉啊。”   说着把自己面前加满牛肉的面碗交换过来。   黑发少年青涩的轮廓又浮现眼前,逐渐与记忆中另一张脸重叠。   林智昀想,基因真是神奇的东西。   明明从未见面,却也能相似到晃神。   深吸一口气,刚压下内心所有纷杂的情绪,手机却又响起提示音,林智昀点开一看,发送消息的联系人明晃晃有着和他同样的姓氏。   【林钰歌】   …………   ……   ……   *   和林智昀结束交谈,席昭回到自习室,在黑色笔记本上记下几条仅他能看懂的信息,指尖又翻到了笔记本扉页,那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正是那天楼梯间里,“著名丘丘人大触——路骁老师”听他描述画出来的徽章样式,目光顺着那些线条沉思一阵,席昭合上了笔记本。   几个小时后,手机再次震动提醒,刚好三点整,已经到他和路骁约定的时间。   又十分钟,自习室的大门却毫无动静,聊天框里也没有任何解释说明,席昭淡定演算完手中最后一题,将答案写进对应位置,随即拨通了电话。   “席——”   急促惊呼后,电话那头只剩各种“噼里啪啦”,隐隐还能听见路骁在和某些人对骂,各种狠话齐飞中,不时夹杂着拳头砸上皮肉的沉闷声响。   刺耳电流音窜过,通话彻底结束,应该是有人踩碎了手机屏幕。   修长指尖缓缓摩挲过手机边缘,几个呼吸后,自习室里便只剩下被风吹开的课本。   ……   ……   *   路骁觉着自己最近确实点背,怎么走哪都能遇上麻烦?   他吃完午餐小睡一会后就立刻出发了,从路家坐地铁到图书馆,正常来讲还能留出半个多小时的空隙,偏偏地铁出站后脑子一抽,绕路换了条小道。   他估摸着,某人补习肯定不会带什么零食,刚好附近有家很不错蛋糕店,他可以买两个他非常喜欢的抹茶蛋糕带给席某人尝尝。   至于“酷哥”为什么会喜欢抹茶蛋糕,这种小细节就不用深究了,他还喜欢酒心巧克力呢!   蛋糕店的位置偏是偏了些,但口味实在太好,所以并不缺顾客,结账的时候,路骁强烈要求包装盒上一个打蝴蝶结,一个不打蝴蝶结——嗯,有蝴蝶结的那个给席昭,那家伙一定注意不到这些小细节!   路小少爷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欧耶!计划通!   然后,他就不出意外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碰见了意外。   非常经典的画面啊,几个不知道跑了多少本校园文龙套的黄毛混混堵在巷子口,不时发出一声狞笑还有一些下流言语。   路骁看有些人年龄也不算太大,估计是某些高中的老油条老混子,所以才知道一些高中生喜欢来这附近买东西。   刚想给席昭发个消息顺便报警,巷子里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尖叫:“你们想干什么?!住手!钱包我已经给你了!”   ——闫洛洛!   来不及多想,路骁立刻出声喝住了这群人,果不其然,一群混混散开望来,露出被他们堵在巷子死角的几个omega ,里面就有闫洛洛和方时桉的脸,见到路骁后都快哭了。   领头混混长着一副三角眼,耳朵上打了一排耳洞,五颜六色的,不清楚的还以为是家里卖耳钉滞销。   “哟,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也来学英雄救美?要不要哥哥们教你点大人的知识啊?”   这番阴阳怪气的嘲讽刚一出口,巷子里瞬间爆发出下流又猥琐的哄笑。   路骁被杀马特画风膈应得眼疼,把两盒小蛋糕在一旁放下,按动指骨,迸出一阵危险的骨骼爆鸣声。   “你爹长没长齐,你也配知道?”   含着凶性的尾音溅落空气,黄毛混混们谁也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闪电般的身影割裂视野,随后就是一声痛苦闷哼,伸手去摸闫洛洛的混混直接砸上墙面,那动静,肋骨仿佛都被打出了体内。   棕发少年狠戾一笑,尖利犬齿好似某种准备狩猎的大型肉食动物:“最近修身养性了那么久,刚好活动活动筋骨,我把收我保护费的垃圾揍哭喊爹的时候,你们估计还在搞非主流发型吧?”   一群混混好似才从梦中惊醒,不知谁先喊了声“上”,个个脸色发黑地冲了上来。   人在“以多对少”时,总会产生一种“优势在我”的自信,其实倒也没错,前提是这个“少”,不会强到超出他们的想象。   路骁旋身扫腿踢翻最前方的几个混混,有人见状不对,想从后面去制住他的四肢,不料被alpha少年抓住胳膊直接当棍子甩飞出去,同时还击倒了一个企图偷袭的同伙,两人一起撞翻垃圾桶,顶着一堆烂菜叶臭果皮哀叫不止。   少年每一击都结结实实地打在皮肉上,又沉又闷,光是听着就让人胆寒,不知甩开第几个个扑过来的黄毛,口袋里突然响起通话铃声,他点开屏幕心头一急,一声“席昭”还没喊完手机就被人打飞了。   看着手机亮光在一群人踩踏间破碎熄灭,路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到现在也明白眼前的alpha不好对付,有人试图抓住那些躲在路骁身后的omega来威胁,刚一伸手,后颈就被狠狠掐住,颈骨都要被掐断的窒息感中,整个人“砰”地一声撞上墙面!   少年咬牙切齿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你知道耽误我补习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吗?!”   ——我是要去见大魔王的啊啊啊! ! !   鼻血飙溅,眼冒金星的黄毛混混:? ? ?   这,这么好学的吗? ? ?   丢开手里失去行动力的烂泥,路骁扭头看向一群瑟瑟发抖的omega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凶狠,几个胆小的还惊呼一声往后退了退,眼神比见到混混恶霸都惊恐。   路骁气得肝疼:“傻愣着干什么?快报警啊!”   他是中二但也有脑子好吗? !又要保护这些omega又要对付十几个混混,其中两个还有点东西,正确做法当然是叫警察叔叔啊!   面对呲牙的狼崽,毛皮哆嗦的兔子堆里,也就闫洛洛迅速冷静下来颤抖着解释:“我,我们的手机都被抢走了。”   你大爷的!   路骁眼神骂得很脏:“待会我拦住他们,你们赶紧跑!谁要磨蹭就别怪我直接丢出去了!”   说完也来不及看这群omega的反应,更没空去听方时桉百转千肠的“路同学你要小心”,棕发少年又冲了上去。   所幸危机关头体能爆发,一群omega你拉我拽地,真在路骁的掩护下跑掉了。   路骁心头狠狠松下一口气,最大顾忌离开,他现在不管是放开了揍人还是直接突围都没有问题了。   领头混混捂着胃都快被踢穿的肚子,在其他人的搀扶下踉跄站起,眼神怨毒至极:“呵呵,我说怎么你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里斯克林大名鼎鼎的疯狗啊。”   路骁不屑嗤笑:“既然认出你爹了,还不快滚?”   混混牙都要咬碎了,心里却也清楚今天绝对讨不着什么好,憎恨不断涌动,忍不住继续讽刺:“我们打不过你也正常,毕竟我们再不是人,也不像路少爷一样,能把自己的老师逼到跳楼对吧?”   路骁脚步一顿。   霎那间,少年脸上所有嚣张桀骜的表情都淡去了,定定望向那个出声的混混。   “你说什么?”他平静发问。   啐出一口含着血丝的唾沫,混混笑得讽刺刻薄:“我的意思是,您的光辉事迹早就传遍我们这些野鸡高中了,我们还猜,说是那个老师自己跳楼了,但其实啊,指不定是少爷您亲手推下去的呢。”   小巷内,汗水和泥沙揉杂在一起的硝烟味中,不知不觉多出一些更加冰冷嗜血的东西。   一动不动地,把那些嘲讽尖酸的表情看进眼底,琥珀眼瞳不知何时黑沉至极。   缓缓地,棕发少年露出点森冷笑意,脚尖慢慢碾碎一粒石子。   “原来,你们都这么好奇啊?”   正大声嘲笑的混混突然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股令浑身细胞疯狂尖叫的危机感自脊背涌上。   他大脑空白,只剩下一个想法——   快逃! 第46章   人类为什么总要对其他人说一些不温柔的话?   因为言语有时候才是最锋利的武器,拳头尚且只能破开皮肉,比不过带着恶意的嘲讽、无底线的猜忌,血淋淋地扎在心上。   甩开来阻拦的几个喽啰,路骁狠狠砸中领头混混的门面,龙舌兰酒信息素随着重拳如狂风暴雨般落下。   他的灵魂好似割裂成两半,一半变成暴怒的怪物,向世界疯狂宣泄着怒火,一半冷眼旁观着,唾弃这糟糕的一切,也唾弃那个变成怪物的自己。   有人在拉扯,有人在咒骂,路骁全都不在意了,他只想让脑袋里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闭嘴。   “天呐……是他干的吗?疯了吧……”   闭嘴……   “你为什么总要惹麻烦?”   闭嘴。   “疯狗!”   闭嘴!   “你应该感到羞愧, 要向所有人道歉!”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   身后传来沉闷破风声, 应该是哪个混混捡到了根木棍正朝他肩头砸来。   路骁感知到了,但他没有躲。   反正也死不了对吧?   反正他还活着就是幸运就该感恩戴德对吧? !   砰——!   有什么铁块撞上了骨骼,黄毛混混捂着手腕倒地哀嚎不止,所有人,包括双目猩红的路骁都朝巷子口望去。   那修长寂静的剪影站在明暗交界的边缘,一瞬间好似看见月光流淌过的昙花花丛,迷蒙雾霭顺着花叶悄然滴落,也似静室中点燃的香炉,袅袅上升的烟气里,灵魂和梦境都变得扭曲朦胧。   冷硬寒冰落入岩浆,路骁瞬间清醒过来。   领头混混早就被揍得出气多进气少,而物理学告诉我们,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看看自己同样鲜血淋漓的右手,嘴唇嗫嚅两下,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   席昭……   席昭仅仅往那边扫了一眼,便一脚踹翻离他最近想动手胁迫的混混,对方吐出一声近乎濒死的气音,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狠狠踩在脚下动弹不得,脸上血色急剧褪去。   见状不知是谁咽了口口水,后退一步,头发一阵又一阵发麻。   如果说路骁是极度嚣张外放的气势,打得这群逞凶惯了的混子眼红上头,突然出现的黑发少年则是一种让人从心底生出寒意的气质,人可以与人搏斗,但如果遇见迷雾后的怪诞未知,就只剩下恐惧。   被踩住的混混在这群人里也有点地位,此刻几乎昏了头,不甘又怨毒地咒骂:“你他——”   砰!   凄厉闷叫和鞋底踢断鼻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拉锯着在场每一个人最脆弱的那根神经,黑发少年面无表情踩住那些挣扎,一下,两下,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出几分无聊厌世。   极深极深的黑色瞳仁于幽暗中抬起,宛若勾魂阎罗降临。   “抱歉,我不太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说脏话。”   呼吸一滞,路骁瞬间被拽回那个昏暗逼仄的器材室,当时席昭也是这样告诫过“别在我面前说脏话”,然后给他留下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深刻记忆。   现在想来,席昭其实一直都对他保留了几分实力,再如何被挑衅,也没下过这种死手。   周围一群混混已经彻底吓傻了,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哪里还有最开始的张狂?而被他们用“见了鬼”的眼神注视着的黑发少年则慢悠悠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林学长,方便带人过来一下吗?这里有一群抢劫未遂的混混,我没事,不过我同学正当防卫后他们可能有事……”   喉结滚动,路骁无可避免地被吸引过全部心神与目光。   席昭今天的服饰不似在学校里那么沉闷,更接近休闲学院风,短袖灰西服外套搭着一件短袖白衬衫,长西裤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如果再拿几本书,完全就是准备上台演讲汇报,或者即将接受老师嘉奖的优等生。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从容优雅的“优等生”,一脚踢断混混杂碎的鼻梁骨,球鞋还随意在对方面皮上碾了碾,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踹人时绷得又直又漂亮,勾勒出的肌肉线条更带着强势至极的侵略力量感。   路骁用手背揉揉鼻子,莫名有点痒。   这种反差……确实……   挺带感的。   他正胡思乱想着掩盖慌乱,面前突然笼下一片阴影,席昭打完电话就朝这边走了过来,没什么表情地伸出了一只手,声线同样平静至极。   “起来。”   圆润指甲在阳光中近乎透明,泛出玉一样的光泽。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路骁身体却先一步顺从指令要搭上那只修长好看的手,然而一伸爪子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满是血污,指尖缩了缩,想要收回往衣服上蹭干净。   席昭却仿佛耐心告罄,用力握住那只脏兮兮的爪子直接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没有任何夸张,硬要路骁形容,就是耳边“嗖”地一声,眨眼他就从被揍趴下的混混堆里瞬移到了墙角空地。   席昭还特淡定地说:“等着警察来处理。”   “哦……”   眼见白皙指腹多出一抹碍眼的黑色污渍,棕发少年低着头,悄悄把两只爪子都藏到了身后,像极了心虚做错事的小朋友,琥珀眼瞳又看看放在巷子口、打斗中不小心被压瘪的两盒抹茶小蛋糕,皱皱鼻子,有点失落。   席昭瞥过这副蔫兮兮的姿态,对比来时见到的,某个拽得天上地下,有人要用棍子敲他都“不屑”去躲的“酷哥”,冷笑勾唇,索性把人晾在一旁不再理会。   ……   警察来得很快,一听是席昭的电话,林智昀差点没把这一片的便衣警察全喊过来,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只叫了辖区里的辅警,路上刚好遇见几个报完案的omega,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案发地点,看见的就是一群倒地哀嚎的混混,还有两个平静站在一旁的alpha少年。   “路同学!”方时桉首先惊呼一声,泫然欲泣地看着路骁受伤的手,“你的手没事吧?都是我们不好,让你受伤了。”   说着就要去握路骁的手,吓得路骁立刻往后缩了缩,想躲进席昭身边,却见黑发少年表情依旧冷厉,只能委委屈屈地夹在中间,浑身惊恐炸毛:“没没没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无视掉路骁“求助”的眼神,前去和林智昀交涉。   真有意思,现在强摁着也要推进度条?   原著里倒也有“英雄救美”这一出,但既不发生在图书馆附近,也不该是这个时间点,这个月假本属于主角受和男三感情升温的浪漫场合,结果现在纪司允那边进展为零,干脆生拉硬扯给反派和主角受创造机会是吧?   席昭心平气和,这种操作,已经透着一股胡乱出招的慌乱感了,而且以路骁现在被蝴蝶成“钢铁直A”的脑子,也不是方时桉随便两句话就能拉满好感度。   比起生硬耍赖把两人凑在一起的荒谬感,席昭对某位同学一冲动上头就什么也不顾及的行为反而更加火大。   想起那根直直朝后颈袭来的木棍,还有他在巷口隐隐听到的咒骂,席昭冰冷睨过地上这群哀嚎的杂碎,黑眸眸底暗流涌动。   他要晚来一步,某人现在伤的可不只有手了。   和同事交接几句,林智昀对席昭解释到:“虽然有你们同学报案,但估计还得做个记录,不过我刚刚查了系统,这些人基本都有案底,不会太麻烦你们的,”说着他又看了看不远处和方时桉交谈的路骁,语气有很微妙的迟疑,“你那位小同学的伤口,需不需要先送医院处理一下?我可以让同事跟着你们去医院做笔录。”   这属实过于体贴了。   席昭眸光微动:“林学长认识我同学?”   林智昀摆手一笑,看不出什么异样:“我记得他应该是叫'路骁'对吧?之前因为一些事情他来过稽查司几次,上次商场那案子他不也在场吗?”   嘴角轻勾了下,席昭不置可否。   “麻烦学长了。”   ……   市图书馆隔两条街就有一家医院,一群高中生很快被送过去做检查,顺道跟着几个稽查司的警官做笔录调查。   路骁的伤不算严重,保险起见,医生消毒上药后给他缠了几圈绷带,虽然他自己觉得拿凉水冲一冲就够了……   不过,直觉告诉他,这话绝不能对着席昭说。   方时桉眼眶泛红,从上药开始就一直跟在路骁身边,那眼神,仿佛路骁不是缠了绷带而是断了条胳膊。   “对不起,路同学,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大家提议去那条街上玩的,还害你受了伤……”   凭心而论,一个可爱漂亮还和你匹配度极高的omega不停围着嘘寒问暖,多高冷的alpha都要动容几分。   可往左右看看,一直没找到熟悉的身影,路骁眉眼间多了点烦躁,语气也没那么好了:“方同学,你已经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了,我也说过很多很多次没事了,能不重复这种废话了吗?”   方时桉眼眶更红了:“我,我,对不起……”   一个omega快被alpha逼哭的画面逐渐吸引不少围观者,路骁舔过犬齿,什么“高匹配度的吸引力”都成了不耐,揉揉卷发“啧”了一声:“这样吧!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报名个格斗私教班,多练几节,以后遇见这种情况就可以主动还击了!”   方时桉:? ? ?   看着棕发少年脸上不似作伪的认真, omega心下一横:“路同学,其实我——”   路骁却等不下去了,拎起医生给他开的药膏开始四处找人。   又一次被打断相处,方时桉低着脑袋,楚楚可怜的模样引来不少怜惜的目光,然而阴影之下, omega的唇角紧紧抿起。   真可惜,明明他已经带警察去那条小巷了,按理说,本该是他和路同学相互搭救才对……   看来,下次得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才行。   方时桉悄然攥紧了掌心。   身为和路骁高匹配的omega ,他不信还赢不过一个天然就信息素相斥的alpha 。   ……   ……   *   在医院里找过一条又一条长廊,如果不是怕别人觉得他刚从精神科里跑出来,路骁都想抓着路人问一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黑头发的男生啊,比我高一点,呃,的确是很帅啦”。   奇怪,明明一起上警车的,为什么到医院人转眼就不见了。   路骁并非忘记还能用手机发消息,他就是觉得,这个时候,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眼底不觉多出一分焦急,想拐弯去另一边诊区看看,才跑出一步,手臂却被人抓住,身体微微一晃,轻轻撞上一处热源。   护士推着铁架车从身前匆匆经过,放在上面的瓶瓶罐罐相互碰出清脆声响,掩映一瞬漏掉的心跳。   周围所有嘈杂都像被按下暂停键,只为突出那低缓又熟悉的声线。   似烟缭绕,似雾迷离。   “你跑什么?”席昭垂眸望来。   灯光在玻璃吊瓶上涟漪出五彩斑斓的色调,晃过视线,扰不乱苦薄荷清冽的冷香。   一瞬间,恍若盛夏冰块敲击过杯壁,清凉的空气平滑又愉悦地进入胸腔,时间被拉到无限制的漫长。   席昭见人有些发愣,看看周围,带着路骁在一旁的休息区坐下,没继续傻站在路中央挡道。   “这里是急诊区,你怎么会跑来这边?上完药——”   询问没能说完,因为路骁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琥珀眼瞳怔怔抬起,用上目线望着,有些茫然,但很确定。   路骁眨了眨眼睛:   “我在找你。”   一直在找你。   ……   还好,找到了。 第47章   “我在找你。”   话音刚落,席昭还没做出反应,他眼前的棕发少年就好似清醒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干咳两声,有些生硬找补:“咳咳,一起来医院的,你突然不见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去图书馆收拾了下东西。”没戳穿他,说着席昭把手中几个袋子放在靠椅上。   路骁心头一跳,想起补习的约定,耽搁这么久,今天的计划肯定都被打乱了,完好的那只手顺着裤缝蹭了蹭,语气忐忑:“我不是故意迟到的……”   他磕磕绊绊解释了会,目光闪躲,等发觉席昭一直没出声,悄咪咪抬头,骤然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   “刚才为什么不躲?”   看着路骁轻颤的眼瞳,席昭眼底戏谑,声音却逐渐严厉起来:“别说你没有发现,如果那一棍子真的砸下来,你现在已经在ICU里上呼吸机了。”   路骁抿着唇,想辩解,又不知该怎么辩解,顶级alpha很厉害,但终究也只是个人,不是神,受了伤会痛,血流多了会死,怒火上头时不觉得有什么,冷静下来后回忆当时的场面,何止一个“惊险”。   席昭并不多言,只居高临下地望来,压迫感无声蔓延。   即便没有对视,路骁都能感受到犹如实质的黑眸目光,一点一点收紧着心脏。   '开口啊。 '一个声在脑海中劝告。   '说什么? '另一个声音反驳,'告诉他你像个怪物一样恼羞成怒,又自暴自弃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   '连一点点体面尊严都不想保留吗? '   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难言的羞耻和无措包裹住神经,心火却旺盛灼烈地烧着,最终变成一种又疼又痒的感受,顺着血管流经全身。   目光慌乱落在地面,再往前一点,就是席昭的鞋尖。   路骁无可避免地回想起对方在小巷里的出现,如此淡漠又轻蔑地就压下一切反抗,合该掌控一切,支配一切。   因而相识以来,他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   “路同学。”席昭开口,语气很轻。   掌心按上头顶,掌下身体一瞬僵硬,席昭随即揉乱了那微卷的刘海,和总是嗷嗷叫嚣的某人不同,路骁的头发摸上去很软,稍一用力半个手掌都会陷进去,发丝缱绻地缠住手指,像洗完澡收拾干净的幼犬,比刚出炉的棉花糖还要蓬松柔软。   微凉指尖缓慢往下,若有似无地擦过额角和侧脸,席昭手腕一动,扣住路骁下颚,那双琥珀眼瞳里的惊慌和一些主人未曾收敛好的压抑便明晃晃地暴露出来。   察觉某人想逃,席昭黑眸一沉,反而将他更加拉向自己。   “沉默在我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回答,”席昭说着,拇指蹭过路骁唇角,力度加重,倔强紧抿的双唇终于被揉出一线缝隙,“——更像是一种懦弱的逃避。”   小狼崽子急促喘息一声,尖利犬齿露出,似乎忍不住了,想要侧首咬上那恶劣作弄他的指尖,席昭却刚好抽离,任由对方险些朝前一个踉跄。   看着路骁从喉结烧到耳垂的糜红,黑眸泛起些清浅笑意,分不出是温柔还是凉薄。   在那茫然失神的目光中,席昭将一大一小两个袋子放在路骁膝头,敛住令人呼吸凝滞的压迫感,淡淡道:“今天的补习就算了,自己回去看看这些书吧。”   说罢最后在那凌乱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转身离开医院。   急诊区里人来人往,明明一直很吵,偏只有在那道修长身影离开后路骁才注意到这些嘈杂。   从开始到现在,他所有注意都只被那一个人吸引,而当体温相触,一切混乱酸涩的情绪更是全部自灵魂上剥离。   莫名安定。   晃晃脑袋,颤栗的电流依旧在胸膛里流窜,轰炸着清明,路骁低头打开两个袋子,稍大的那个里面装的是书,每本都贴着图书馆的分类标签,小一点的那个……   他动作一停。   一个很眼熟的盒子,透明盖子贴着某家蛋糕店的标签,精致漂亮的抹茶小蛋糕安静坐在里面,配着薄薄一层饼干脆看着就很诱人。   他被压瘪的小蛋糕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外包装上还打了个小蝴蝶结。   ……   ……   *   医院外,席昭用手机叫了辆车,准备回桐花别苑。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今天应该在自习室里学习一下午,吃过晚餐后再回家,谁知道预约的自习室现在都提前退了,不过幸好无论他外出与否,阿姨都会在冰箱里留足食物,晚上回去后也不用担心吃什么。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席昭发现,自从与某位同学有了密切接触后,他规律严谨的生活就屡屡被打破。   仿佛一支和谐曼妙的圆舞曲里突然插入一段重金属摇滚,五线谱里的音符都被一个个撞飞,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笑嘻嘻地说“一起来玩嘛”!   他面无表情地把对方从乐谱架上拎下来,但曲子已经变了,就只能顺势改成《小狗圆舞曲》,然后看着某个蠢兮兮的家伙追着自己尾巴团团绕圈。   等车的空隙,席昭暂且压下这些微妙的情绪,让自己思考一些更严肃的问题。   比如在这里遇见的林警官林智昀。   从一开始他就感觉稽查司对他的态度很不一样,这次偶遇更确定了这个事实,而且从林智昀的反应来看,这点“特殊”似乎真和原主父母离不开关系,但两个普通的无国界医生能和稽查司这种机构有什么特殊纠葛?不过——   黑眸闪过思索暗芒,谁说大家就一定只有面上的身份了?   这条线信息太少,不如换个角度来想,原主前十七年都和稽查司毫无牵扯,直到他醒来后才被对方注意上,而一切的源头,就是最开始秦文洲对路骁的针对,更准确一点,是那种特殊药剂。   ——能够强行催动alpha易感期,却不会被任何现有检测手段察觉异样的特殊药剂。   席昭承认,他的确有些好奇。   如今他已经对这个世界的医学体系具备大致了解,再有上辈子的专业加持,很难不去思考这种特殊药剂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如此特殊的东西,怎么就让秦文洲一个高中生轻易买到手了?   思及此处,午后清清白白的阳光也泛出一丝幽冷,眼前织出一张凌乱繁琐的网,只要能将这张大网梳理清楚,原主身上所有奇怪之处都会得到合理解释。   忽然地,席昭冒出一个奇怪念头,该不会,他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最终意义,就是为了解开这个谜团吧?   似乎能够说得过去,但似乎,又有哪里非常不对。   手机提示音响起,他叫的出租车到了。   将新获得的信息贴在脑海中的线索板上,和司机确认号码,打开车门时,席昭又在那块板子上其中两个人的照片之间多画了一个箭头。   ——一个意外收获,那位林警官,应该认识路骁,但看某位路同学的反应,却远远达不到对方的熟稔。   他们又会是什么关系?   算了,暂时不要把某人牵扯——   砰! !   即将关闭的车门被人用力抵住,席昭扭头望去,一双琥珀眼瞳比上好的宝石还要明亮。   棕发少年喘着粗气,人跑得太急,心跳都还没有平复,完好的那只手撑在车门上,整个人张扬又急切地探进车里,胸膛剧烈起伏着。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席昭看汗水从路骁额头上沁出,顺着脸颊一路淌进锁骨,少年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都因此泛出一层极具质感的光泽,因为距离过于靠近,一团呼出的白气扑上他的呼吸——没有丝毫遮掩的焦急,和那份炽热的心情相撞在一起,迸溅的火花几乎要点燃平静空气。   眸光微动,他闲适靠上座椅,笑容几分戏谑,却没有任何让开的意思:   “为什么?”   完全就是脑子一抽直接冲过来的路骁:……   好不容易勇上来的气势渐渐消退,那只跳上五线谱的小狗又急得追着自己尾巴不停打转。   路骁脑袋急速运转,眼神四处乱飞,落到自己缠着绷带的手上,磕磕绊绊地说:“那,那什么,我不是受伤了嘛,要一直不好还怎么补习,医生说要及时换药的……”   “路同学,”席昭淡淡打断,表情也冷厉起来,“换个药而已,你家里人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好,如果没有可以说服我的理由,我的答案是拒绝。”   黑眸定定望进那双焦急的眼里,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放手,回去。”   路骁浑身一颤,抵住车门的那只手下意识蜷了蜷,却依旧强撑着不肯放开。   他整张脸都在书写“不甘”“不愿”,眼神专注而执拗,眼底甚至隐隐浮现一丝委屈,可偏偏遇上一个“冷酷无情”的猎人,怎么会如此轻易让他把这一桩掀过去。   眼看席昭就要亲自动手来关车门,那天三项原则中最重要的一条突然撞入脑海——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许对我有任何欺瞒谎骗。”】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终于冲破束缚,路骁不退反进,竟然比席昭还快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膝盖撑住车内座椅,整个人差点扑进席昭怀里,咬牙切齿地喊道:“我不回去!”   席昭动作一停。   再近一点,路骁鼻尖就要碰上他的鼻尖,握住手腕的虎口是如此用力,却又止不住地颤抖。   吼完那四个字仿佛用尽了棕发少年所有勇气,路骁每一根头发又都耷拉下来,脑袋低着,声音也低着,像是抱怨,又像是委屈:“我不想回去……回去见他们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再近一点,他的额头就要抵住席昭肩头,却又始终不敢彻底触碰上去。   “席昭……就,就让我待几天嘛……行不行啊……”   耳边声线弱弱颤抖着,颈侧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不知是某人的呼吸,还是失落轻扫的眼睫。   很难得地,席昭也有些失神,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制止这个堪称“过界”“放肆”的举动。   他想着。   难得想不出一些成条理有逻辑的东西。   ……   ……   “咳咳,”前座突然传来两声尴尬咳嗽,司机大叔语重心长地劝着,“那个,小,小情侣之间闹点矛盾也是很正常的,哎呀,别吵架别吵架,大家各退一步,互相包容一点,感情才能长久啊。”   路骁猛地一僵,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令人误会的话,现在又是个多么令人误会的姿势,浑身一烫,连忙直起身体在车外站好,一边脸红一边慌乱解释:“不是不是!您误会了哈哈哈哈!我们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关系!就是,这个情况有点复杂!但绝不是您想的那样!就是就是——”   “上来。”   席昭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路骁愣了愣,眼神一亮,连忙弯腰上车,但席昭依旧没有让开位置,表情正疑惑着,就看见黑发少年沉默片刻,朝前抬了抬下巴:“去前座。”   “哦……”   虽然没有达成“排排坐”成就,但成功上车的小路同学依旧很开心,什么“误会”都抛到了脑后,开车几分钟他就已经和司机大叔聊熟了,半点不觉得刚刚才被人家误会成“小情侣”有什么好尴尬,心大得能装下宇宙。   后座上,听着那熟悉的叽叽喳喳,席昭眼底神色莫名。   ——呼吸相触间,那因激烈情绪而笼上的雾气的眼神,几分桀骜,几分温驯,还有一些破开压抑的期待。   让席昭强烈感知到,   他被需要着,他被渴望着。   真是……   他缓缓闭上眼睛。 第48章   北城区贫民窟,整个城市里最混乱的地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肮脏破败的街道上,每一个行走的男男女女都紧紧拢着双臂,腰背佝偻,苦相从骨子里漫出,一直映照到脸上,就连看人的目光也是闪躲不已的。   道路边的房屋大多年久失修,风一吹就会发出即将倒塌的“吱呀”声,偏又像顽疾一样继续挣扎在这里,久而久之已经不能算作房屋,充其量就是个栖身的巢xue,收留着被贫穷纠缠的游魂和野兽。   往里走一点,是家还算牢固的废品站,一个又瘦又黑的小老头住在里面,没人知道老头究竟多大了,只记得他脸上还没那么多皱纹时就来到贫民窟了,也没人愿意关注他的来历——那并不比一块发霉的面包更有吸引力。   印象里, 老头似乎介绍过自己的名字, 但因为太拗口了,贫民窟里的人就管叫他“西老头”, 毕竟那家废品站就在西边。   “哎哟, 那群天杀的龟孙,下次看我不狠狠揍他们一顿。”   破旧小屋里,老头一边心疼地念叨,一边往眼前小孩青青紫紫的胳膊上涂药。   闻声黑发小孩非常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你别去惹他们, 忘记上次被推倒摔了腰吗?”   “嘿,”老头悻悻地嘟囔,“年龄不大,管得挺多,个头不大,眉头老高……”   小孩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制止了老头继续上药的动作:“好了,省着点用吧。”   老头叹气,问一句“还疼吗”,小孩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贫民窟里弃婴不少,但没几个能平安长大,因此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背后至少都有几个靠山,相比之下,被一个收废品的干瘪老头收养长大的小孩,绝对是食物链的底层,即便他大多时间都待在废品站里翻看西老头给他找来的废弃书籍,也有无聊到极点的人会闯进来找茬。   好似欺负一个更困窘的人,就能显得自己高他一等。   转身从废品堆里翻出一个小铁盒,小孩递给老头:“换个地方藏吧,他们今天没有找到,后面肯定还会再来的。”   生锈的饼干铁盒里,是老头卖废品攒下来的零钱,看着又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翻阅书籍的小孩,老头摸摸鼻子:“那个,小十七啊,你有没有想过,去交两个朋友啊?”   小孩从书本里抬起头来,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不想。”   “哎呀,我知道那些龟孙都挺坏的,但你往外面多走一走,还是有几个不错的孩子,可以试着交交朋友嘛,”老头劝着,“我每天出去收废品,你待在这里也没个人可以说话,多无聊啊。”   “不无聊,”小孩翻过一页书,“你可以和我说话,还会教我认字。”   老头只是笑:“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黑发小孩的动作停住了,指尖无意识刮蹭着书角。   摇摇欲坠的吊灯,断成几截的木板,在水里泡烂的纸片,一种名为“沉默”的触角从这些颓圮边缘延伸出来,逐渐挤满了整间小屋。   老头又是叹气,想说点什么安抚一下人孩子“脆弱的心灵”,却见那双沉静明亮的黑眸自幽暗中抬起,专注至极地望来。   “我会去找你。”小孩认真回答着。   老头一时愣神。   又认真想了想,小孩补充道:“只要你别去太远的地方,我就一定会找到你。”   浑浊老眼里涌过清明,似悲伤,似遗憾,无数难言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老头咳嗽两声,表情陷入了某些回忆:“小十七啊,老头我好像还没跟你讲过,我当初是怎么见到你的吧?”   “要说老头我的前半生啊,也没什么可提的,妻离子散,失败到了极点,最后也只剩肚子里这点墨水,那天不知道病了还是怎么的,浑身难受得要死,我也不想动了,想着这么死了也算解脱,”他感慨一声对上小孩安静的黑眸,“但我看见了你。”   “你当时也才三四岁还是四五岁的模样吧,不知怎么被丢到了这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被那群龟孙子欺负了也不知道吱声,我把你带回来后,当天夜里你就发了高烧,在贫民窟,烧成这样基本就算完了,谁知道第二天你竟然熬过来了,多神奇呢……”   老头长叹一声:“明明决定天亮就和那些垃圾废品烂在一起,但给你喂水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嘿!老头子我这一生好像也没那么失败,还是有点意义的,忽然就没那么想死了……”   “所以十七啊,”他笑着,脸上每一条岁月留下的皱纹都透着祥和平静,“是你救了我。”   “如果有一天找不到我,那就别找了,老头子我累了,躺下来休息会也挺不错的,会有更值得抓紧的人或者事情在前面等着你……”   “如果有一天,你也觉着什么'还有点意思'……哎呀,那就太好了。”   ……   ……   *   从图书馆到桐花别苑打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席昭闭眼小憩了一会,在明快的闲谈声中竟然靠着睡着了,不过到达目的地前他就已经醒了,黑眸轻敛,眼底翻滚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情绪。   前座的叽叽喳喳还没结束,席昭稍微听了一下,发现司机大叔已经开始和路骁聊起了育儿经,某位连恋爱估计都没谈过的路同学还说得头头是道,就差顺着司机大叔来一句“我家那孩子也是这样”。   席昭:……   这也算种强悍的天赋吧。   至少席昭做不到叭叭一个多小时,话题还不带半点重复。   下了车,路骁胳膊挎着大书袋,怀里抱着小蛋糕,正用新换的手机让他家beta特助帮忙传达一下“去朋友家住两天”的消息,浑身的兴奋劲挡也挡不住。   “搞定!”缠着绷带的那只手也不消停,胳膊肘推推席昭,兴冲冲地说,“给个你家的具体地址呗,我下单买点东西送过来。”   席昭瞥了他一眼:“你确定要来我家住?”   “当然!”路骁瞬间警惕,皱着鼻子盯着席昭,“你不会现在想反悔赶我走吧?告诉你,我不走哦!”   说着还往席昭身边更加凑近了些,好像只要席昭一有反悔的念头,他就会整个人都挂在席昭身上,缠也要缠进家门!   席昭倒没反悔,只是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那既然来了,就得遵守我的规矩了。”   路骁刚想反驳一句“我怕什么”,可当双层别墅的大门在眼前打开,黑发少年站在台阶之上对他说“进来”,他心头仍止不住地颤了颤。   回到自己家中的席昭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准确来说,是更慵懒随意了些,与此同时,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侵略感也愈发强烈了。   ——像归巢的野生兽类,因为知道自己的地盘上绝不会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东西,所以无需收敛危险气息,而能够被带进这里的……   都是不自量力的猎物。   进门之后,席昭先脱了短西服外套,抬手挂在玄关衣帽架上时,白衬衫贴出腰腹间流畅的肌肉线条,黑眸从路骁身上掠过,依旧是那种没有完全抬起眼皮,自上而下扫来的看法,眼底带着些戏谑,和一种令人腿软的轻佻意味。   “随便坐吧。”   路骁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直到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去餐厅给自己倒水的背影,他才终于意识到,这里是完完全全属于席昭的地盘,不像学校的宿舍, 501隔壁就是他的502 ,来到这里,他完完全全没有余地可退。   呵呵,其,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对吧?   总不至于有人回家还要带着学校里的戒尺吧?路骁相信,只要不看见那把用黑胡桃木做成的尺子,他就什么也不用怕!   坚强!   “我父母常年都在国外,除了定期会来做饭打扫的阿姨,这里基本就我一个人住,”席昭将玻璃杯递了过去,“楼上有不少客房,待会你可以自己选一间。”   “哦,”路骁接过水杯下意识问到,“那你晚上睡哪?”   黑眸非常奇怪:“我当然是睡我自己的房间了?”席昭笑了一声,“你是想和我换还是晚上跟我一起睡?”   “咳咳咳咳咳!”路骁差点没被自己呛死,“不不不不!我可以自己睡!!!”   “哦,真厉害呢。”   路骁:……   出租车上司机误会的那声“小情侣”忽然又跳到了耳边,路骁后知后觉有些不自在起来,但看着依旧从容,正站在冰箱前查看还剩什么菜的席昭,这人似乎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路骁小小松了一口气。   “小情侣”什么的也太尴尬了,他们两个都是货真价实的alpha啊,明明就该是好朋友好兄弟才对!   诶,这么说,晚上是不是一起睡比较好?不都讲什么“抵足同眠”最能加深兄弟感情吗?   而且,他长这么大还没试过和好朋友睡一张床呢!   小路同学突然激动起来,并认真思考起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   尚不知道某人为了“加深友谊”,正寻找着合适的恐怖片,打算晚上借机跟他来一场“ alpha之间的真情对谈”,席昭开始准备晚餐。   耽搁至今,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在里斯克林养成的作息也让他习惯早点吃饭。   黑眸瞥过沙发上盘着腿兴奋玩手机的某人,席昭勾了下嘴角。   当然,晚餐结束后,就该是另一个环节了。   真以为他就这么简单放过了?   怎么可能。   ……   阿姨留下的都是现成的菜肴,煮点饭,稍微热一热就能吃。   晚餐结束后,路骁订的东西也都送过来了,他选了别墅二楼靠近楼梯的一间客房,席昭给他缠绷带的那只手包了层保鲜膜,他就这么抱着衣服哼着小曲去洗澡了。   没错!小路同学很清楚,他如果直接和席昭说“要不今晚我们一起睡吧”,席昭肯定立刻就把他丢出房门,搞不好还会给他一个“你又在抽什么风”的眼神,所以他决定洗完澡去找席昭看恐怖片,看着看着,这个天不就聊起来了嘛,聊着聊着,这个点不就很晚了嘛,再来几句感人肺腑的“真情剖白”,“抵足同眠”的成就还不是轻轻松松达成?   啊!我可真是个天才!   今晚以后,他就可以骄傲地挺起胸膛,搂着席昭的肩膀(此处或许要踮个脚),对想跟他抢朋友的人说,你懂什么,我们可是睡过一张床的好兄弟!   此等情谊,岂容尔等插手?   一边洗澡,一边在淋浴头下“深情”演绎脑内剧场,如果不是因为在别人家里不太好意思,路骁真想高歌一曲“兄弟抱一下”。   抱着如此愉悦的心情,他边擦头发边从浴室中走出,刚一抬头,脸上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室内的暖色灯光下,黑发少年正坐在床边看书,席昭微微低着头,光点在眼睫末梢翩跹跃动,又于眼睑洒落一片深邃阴影,平光黑框眼镜架在高耸鼻梁上,冷白皮肤衬着一点殷红小痣,整幅画面可以说赏心悦目。   路骁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一半是因为坐在床边的人,另一半,是因为席昭放在手边的东西——   一把二指宽的亚克力透明尺子。   左手被戒尺印下的痕迹早就消退了,但路骁不会傻到以为,眼前这把亚克力尺,就单纯只是用来教他画图的而已。   听见动静,席昭抬头笑了一下,很蛊人,也很危险的弧度。   放下书本,修长骨感的手指拿起这把亚克力尺,在掌心轻轻敲了敲,因为尺子的材料特性,所以能清晰看见每一条掌纹的蜿蜒,以及莹白指尖用力紧握时,微微漫出的红意。   “没想过月假你会住到我家来,所以就没带学校发的升学礼,不过,还好家里也有可以替代的东西。”席昭语气很轻,黑眸弯着,里面的温度却是凉的,冷的,熟悉的压迫感再度侵袭过来。   喉咙干涩,路骁攥紧了身上当作睡衣的宽大T恤,浴室里的热气在这一刻仿佛全都灌进了身体,脑袋一阵阵发懵,他几乎想转身逃跑,脚步却又被死死被定住。   “路同学,也该算一下我们之间的账了。”   路同学虚弱抬了抬缠着绷带的手,磕磕巴巴地说:“可,可我的手,现,现在好像不太方便……”   “不是还有另一只手吗?”席昭胸膛震出一声轻笑,黑眸看过眼前的人略微带着潮气的衣角,以及松松垮垮的睡裤。   “或者今天,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第49章   “不如你自己先说说, 下午都犯了哪些错吧?”   席昭话音刚落,路骁眼神就开始发直,嘴唇颤抖着,一个“我”字重复了半天,愣是没有下文。   啪!   亚克力尺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花, 毫不留情吻上那只完好的手背, 席昭声音已经沉了下来:“好好说话。”   这一下其实不重,更接近于警告,路骁叫都没叫一声,身体却仍止不住地缩了缩,酥麻的电流瞬间从手背窜上肩头,呼吸都重了几分。   眼眶开始发热, 他眼神飘忽不敢对视, 手背悄悄蹭了蹭后腰:“没准时过去补习……”   “继续。”席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尺子。   “打架, 还有昨天晚上忘记复习单词……”   黑眸暗光更盛, 真不错, 这还有“意外收获”呢。   “很光荣吗?”席昭问。   路骁两颊发烫,低头咬住了下唇。   然而这副姿态并没有让席昭心软半分,他只感觉指尖发痒,握尺子的力道更重了几分:“还有呢?”   还有从医院到家中, 席昭暂且搁置,但并不打算揭过去的问题。   路骁清楚,更清楚自己跟席昭回来了,就一定逃不过,只能声音发虚地说:“打架的时候,不该逞强……故意不躲……”   沉默一瞬,席昭笑了一下:“原来你也知道那是逞强啊?”   棕发少年的表情更难堪了。   从包厢里不顾致残风险强行和路云琛互飙信息素,或者更早一点的种种挑衅,席昭清楚眼前这人是有“一上头就不要命”的毛病。   其中固然有alpha本身“冲动易怒”的性别影响,但路骁的情况,更多源于他自身的压抑和不安。   他张扬,他嚣张,看起来肆无忌惮,可不确定自己在席昭心中是不是比G班学生更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在文化课上取得成绩所以自暴自弃的也是他。   极端的自傲和自卑一直在路骁身上来回浮现,这并不矛盾——如果从小到大一直都被关怀围绕,每一分自信都是自己真真切切的底气,有何必明知席昭不是好惹的角色,却还像只惊惶的小动物,只想着往猎人枪口逃呢?   之前席昭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彼时他并没有那个身份,也没有那个义务去插手太多。   而现在,必须给某位同学纠过来了。   席昭从床边站起,灯光透过亚克力尺晃出一道亮白光弧,扫过路骁眼前,他肩颈顿时绷得更厉害了,阴影扬起落下,他下意识闭上眼睛,落到身上的却不是痛感,而是微暖的掌心。   指尖揉乱的深棕刘海还略微带着湿意,一路往下,碰了碰滚烫耳垂,席昭感受到了路骁的僵硬和颤抖,还有压抑着本能,不让自己逃跑或者反击,他并没有给予太多温情,稍一用力,便一路望进始终落不到实处的琥珀眼瞳里。   “路骁,你其实很清楚,我不会恶意伤害你。”   掌下身体的颤抖果然停止了,在少年紧抿的双唇,还有复杂又专注的目光里,席昭依旧是严厉的语气和神情,不温柔,却引人沉溺于那份安定。   “你并不是什么罪无可赦的犯人,我也不是不可理喻的处刑官,正如我开始就说过的,不许质疑我的命令,”他顿了顿,“而我也要确保这一切都在合理且你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你应该更相信我一点。”   路骁眼瞳轻颤。   ……   和他人构建联系,对席昭而言,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他很清楚自己骨子里旺盛到诡异的掌控欲,那形成已久,且早已与他本身的 存在不可分割,所以最好维持“正常”的方式,就是减少与他人的牵连,正巧他本身也不是容易被什么引起兴趣的性格,所以这么多年,都与内心那点幽暗诡谲的东西相安无事。   他也很多次提醒过路骁“跟我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并且试图拉开距离,但某人“执着不懈”也好,他心软纵容也罢,目前代表他们俩人的关系线的确越发缠绕紧密。   而他愿意继续,愿意触碰这份因与他人产生牵连而带来的责任,有席昭自己暂时都还没理清的情绪在里面,也因为路骁那一次次不解不服,却还期待交付的信任。   席昭不确定这些情绪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至少目前,他还不打算结束。   “你给我惩罚你的权利,”指尖捏了捏那滚烫的耳垂,黑眸泛起些清浅笑意,“我就要承担照顾你的同等责任,明白吗?”   明明这动作没什么暧昧意味,就像在逗小猫小狗,路骁却感觉耳朵被触碰过的地方好像烧得更厉害了,不太自在移开目光:“知道了……我,嗷——!”   一声错愕惊叫,在路骁委屈错愕的目光里,席昭淡定移开故意用力捏过耳垂的指尖,语气多了些明晃晃的恶劣:“既然知道了,那你就自己说说,今晚该挨几下吧。”   捂着耳朵,路骁简直欲哭无泪,想不通怎么有人可以在“感人”和“不做人”之间切换得如此丝滑,他倒想报个“零”或者“二三四”,但也有强烈预感,自己要真敢随口瞎报,席昭立刻就会淡定给他翻个十倍。   嘴唇嗫嚅着,小狼崽子一边哆嗦皮毛,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那,十,十二下?”   席昭看着他,唇角微扬,欣然应允:“好啊,左右手各十二下,不过你右手受伤了——”亚克力尺毫不留情地抽过臀侧,惹来惊慌痛哼还有某人爆红的脸色。   “就得换地方代替了。”   没给路骁消化反应的时间,尺尖点了点他还捂着屁股的左手,席昭眼神一厉:“伸手。”   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路骁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闷响从空气里炸开,他闷哼一声,钝痛从掌心二指宽的红痕处不断向外蔓延,额头迅速沁出冷汗。   要命了……怎么比第一次还痛……   席昭是真的清楚什么力道能让他痛到脑子一片空白。   啪!   好痛!   “卧——”路骁极力忍住差点爆出口的脏话,忍不住蜷缩起了手指,悲催想着,不能在他面前说脏话已经成为我的心理阴影了吗?   冷笑一声,席昭握住那只爪子,毫不留情地掰直:“第一次我帮你,后面要是没落到掌心,那就重头开始。”说着又是猝不及防的一下,然后撤回自己支撑的手。   路骁不敢缩了,咬着牙,愣是一言不发地撑过了余下接连不断的落尺。   十二下结束,每一道都完美叠住上一道的痕迹,路骁的爪子又红又肿,眼眶也烫得可怕,与此同时,他呼出来热气几乎要凝成水滴,脑中一片混沌,又觉得丢人,又在强烈的痛感中捕捉到一丝奇怪的酥麻,低着头,半点不敢暴露自己眼底的神色。   席昭拿过早就备好的冰袋,盖上通红的爪子让他缓了缓,意味不明地问:“很痛吗?”   小路同学蔫着脑袋,声音都是抖的,却还硬撑着吸了吸鼻子:“还,还好……”   席昭简直要被气乐了,眼前这人明明头发丝都在颤抖,竟然还能从语气里挤出一丝“迷之骄傲”的意味,好像在说,“看吧,我都没有哭诶,厉害吧”。   可以,他承认这份可敬的“勇气”。   “既然还好,那就继续,”索性无视掉那“惊恐”的眼神,也不顾红爪子的挽留丢开了冰袋,亚克力尺随即点了点床铺,“趴过来。”   路骁脑袋嗡嗡作响,心跳不断加速,真,真的要打,打那啥啊……   双腿僵硬定在原地,琥珀眼瞳用上目线可怜兮兮地望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席昭勾了勾唇:“还是你想趴我腿上?”   “嗖”地一下残影窜过,路骁立刻乖乖趴到了指定位置,本能忽略掉为什么不敢趴席昭腿上,整个人都快煮熟了。   脸颊碰上床榻的那一刻,他就紧紧闭上了眼睛,头顶一缕一缕冒着热气,自己都没注意到龙舌兰酒信息素已经丝丝飘了出来。   同样身为alpha ,席昭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但此刻这些溢散的信息素并不具备攻击意味,传递出的只有“紧张”,还有一些颠三倒四的混乱。   压下因同性信息素相斥而带来的烦躁,黑眸闪过一丝无奈好笑,清冽的苦薄荷立刻包围住龙舌兰酒,把这点不听话的信息素压回它主人的腺体里,路骁当即呜咽一声,竟然比刚刚还要抖得厉害。   啪!   一声远比刚刚落在掌心还要沉闷的响声在耳边炸开。   “呃——”路骁没能把惊呼压制干净,颤抖哼唧的尾音听着就更像哭泣。   可能是换了地方,也可能是席昭故意收了力道,这一下其实并不算痛,但涌起的电流,却轻易击穿了所有清明,像上膛的手枪射出子弹击中靶心,凌厉而不可阻挡,路骁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骤然停歇了一瞬,随即炸开一阵阵烟花,从肩颈到手臂一块全都绷紧了。   席昭抬手落尺,颤抖的某人忍不住往前窜了一截,又被他掐住拖回原位,低哑声线在空气中缓缓荡开:“路同学,你再乱动,今晚可不一定挨完十二下就能结束了。”   不记得第几声闷响后,路骁额头死死抵住被揉出褶皱的被褥,不知道口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滴在白色床单上,洇开暗色斑点。   他明白了,手上的十二下是纯粹的惩罚,现在的……   更像是为了让他留下深刻印象。   太过分了……他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热到快要溢出滚水到眼睛,吸吸鼻子,晕晕乎乎地想,这个人……   真是太坏了。   ……   最后一下结束,席昭放下亚克力尺,在某位同学已经彻底汗湿的后脑勺上揉了一下,再度发问:“痛吗?”   路骁抽抽肩膀,不敢皮了,悲愤地点了点头。   “那能不能记住,以后动手,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继续点头。   “说话。”   “……记,记住了……”   磨磨蹭蹭抬起了头,路骁露出一张又是汗水又是头发,还被闷出一道道红印的脸,努力撑住几分“冷酷坚强”,他不清楚自己现在就跟泥潭里打过滚的狼狈小狗一样,只看见了席昭眼中的笑意。   不是那种冷厉或者嘲弄的笑,而是仿佛被逗乐了,带着很明显的轻松愉悦,像是卸下了什么伪装或者释放出来什么,锋利轮廓也多出一份少年独有的明朗。   薄荷冷香拂过鼻翼,席昭俯身,终于染上热度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潮红眼尾。   “真可怜啊,路同学。”   脑海空白一瞬,路骁只感觉心口烫得厉害,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热的,眨眨眼睛,失神地问:“……那你应该不生气了吧?”   席昭没回答,只在他额头轻轻弹了一下,拿起备好的药膏给他红肿的爪子上药。   一种安宁的寂静悄然在夜色里流淌,于是路骁也莫名安静下来,脑内的潮热和兴奋都缓缓褪去。   最后检查了一下包着绷带的爪子没有什么严重问题,席昭起身把药膏放在床头。   “药膏放这里了,屁股上应该没什么伤,但也给自己涂一涂,早点睡觉休息吧。”   房门开启又关闭,所有的喧嚣和眩晕都逐渐归于平静,只留迷离慵懒的尾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久久回荡在耳边。   只剩一个人的客房里,路骁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闭眼喘息良久。   半晌,他突然一个猛子窜起——   等等!我的“加深友谊之抵足同眠彻夜畅聊”的天才大计呢? !   就这么被彻底揍干净了吗啊啊啊啊? ! 第50章   午餐时分, 路氏庄园内,佣人正有序进入主别墅布餐摆盘。   餐桌上,路云琛和林钰歌分坐两边,虽然从小到大的礼仪教导让他们不习惯在餐桌上讲话,但偶尔抬头对视而笑,也能看出温情流动在彼此之间。   正巧佣人泡了一壶林钰歌喜欢的红茶,路云琛自然接过,起身倒茶的同时还替林钰歌将额前一缕凌乱碎发别至耳后,和他同侧的alpha青年顿时露出个揶揄的笑:“这么多年了,路叔和林姨的感情还是那么好。”   林钰歌嗔怪地看了路云琛一眼:“在孩子面前呢,堂堂路总竟然这么服侍人,传出去也不怕你那些下属笑话,说你失了alpha的气概。”   路云琛笑了笑:“我服侍我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保养得当,饶是林钰歌已经年近四十,被爱人逗笑时的模样依旧有几分年少的天真。   omega收回目光,却无意瞥见对面的alpha青年掩去眼底一丝落寞,想起这孩子的身世,林钰歌的表情也多出些惆怅:“云琛,齐大哥今年的忌日是不是快到了?”   提起那个熟悉的称呼, 路云琛的神情也凝重起来,沉思片刻道:“是没多久了。”   “竟然已经十年了……”林钰歌放下手中茶杯,哀愁浮上眉头。   眼看气氛逐渐凝重, 青年alpha,也就是齐朗清勉强一笑:“路叔,林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说起最近的日子,不如多想想阿尧的生日,过了这个生日,我们阿尧就满十七岁了,如果我爸还在的话,肯定也希望你们能多关注阿尧,才不辜负他当年的牺牲。”   说到这里,林钰歌也回忆起那天接路骁回家,她一提到“生日”,棕发少年立刻拒绝交流,估计也是想起了每年生日之后,就是……   omega一双柔和的琥珀眼眸望向自己的alpha丈夫,果不其然,路云琛又变回那个冷酷威严的路总,看了看林钰歌身旁留给路骁的空位,语气相当冰冷:“他是不打算回家了吗?”   主别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起来。   让beta特助转达“去同学家住”的消息后,路骁已经两天没回路家了,明天就是星期六,等到星期天下午月假结束,所有学生都需返回里斯克林再连上四个星期的课。   满打满算,整个假期路骁待在外面的时间比待在家里还多。   微微叹气,示意被路云琛压得快喘不过气的一众佣人们先下去,林钰歌放轻语气:“十六七岁的孩子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也很正常,我前几天才想起来,现在和他一起玩的那孩子是不是小时候也来家里住过?席学长和楚学姐的孩子肯定差不了,听说成绩也不错,总比让尧尧和那些小小年纪就五毒俱全的玩意混在一起好吧?你忘了,他以前还被何家那几个私生子偷偷带着逃课打游戏呢。”   “他现在那个成绩和成天逃课有什么区别?白费我花大力气一直让他待在最好的A班。”路云琛眉头拧得更紧,想起那天包厢里,黑发少年完全无视他的存在,直接把路骁带走的画面,顶级alpha的气息愈发冷硬,“席学长家的那个孩子,倒也很有个性。”   柔柔一笑,林钰歌下了决断:“这样吧,下午我和小齐一起去把尧尧接回来,顺便谢谢那位小同学,到底是别人家,怎么好意思麻烦那么久。”   说到此处,从路云琛林钰歌开始讨论就一直保持沉默的alpha也终于出声附和:“好,林姨您去接他,阿尧一定会很开心的,”他笑了笑,“而且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很久没和他好好聊过了。”   “唉,辛苦小齐你多和他讲讲道理了,我看尧尧那小子到现在脑子都不太清醒,浑身小孩子脾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齐朗清低头,语气更是恭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和路氏庄园其乐融融的氛围不同,桐花别苑里,餐桌上的两个alpha少年正进行着“终极对峙”。   路骁往左一瞧,苦瓜莴苣,往右一瞥,冬瓜黄瓜,深深倒吸一口凉气,被蔬菜包围的他满脸严肃地盯着席昭:“看来我必须告诉你一个秘密了,你听了千万别害怕。”   “说。”席昭语气凉凉的,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我不吃肉的话,就会有非常非常严重的后果。”路骁压低语气,配着眉眼间几分戾意,看着还真挺唬人的。   闻声,黑眸终于肯睨来一眼,放下手中的筷子,席昭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问:“哦?有多严重?路同学不如让我看看,我也好涨个见识。”   琥珀眼瞳微微沉下,路骁双手撑住桌面,一点一点冷酷逼近,一寸,两寸——   终于泄去浑身力气蔫巴巴地瘫在桌面,欲哭无泪地抽噎两声:“就吃一口,一小口,一小小小口肉也不行吗?我不想我肚子里都是绿油油的,晚上做梦它会控诉我虐待它的!”   席昭冷笑一声:“看来你出血的牙龈是不会去梦里控诉了。”   小路同学沉默哽噎,眨巴眨巴眼睛,弱弱地开口:“我可以把它踢出去嘛……”   嚯,席昭微笑,那你还挺厉害呢。   仅用一个早晨,路骁就和来别墅做饭打扫的阿姨混熟了,在征得席昭同意后,当天中午,别墅餐桌上首次出现了高热量油炸肉食,路骁多次“引诱”健康饮食的席同学和他共享热量爆炸的快乐,奈何席昭就跟误入妖精洞的唐僧一样无欲无求、无动于衷,并多次用眼神表示“莫挨我”,路同学只能自己含泪吃掉三大碗。   正感叹着美好生活果然需要热量点缀,结果下午补习啃苹果时他就出现了轻微牙龈出血的症状。   揪住某人偷偷藏苹果的动作,前世专业素养告诉席昭牙龈出血不一定是因为上火,但好巧不巧,此人刚背岔了几个生物知识点,他微微一笑,当即禁了路骁所有零食外卖,并通知阿姨恢复清淡菜谱。   失去肉食的路同学如遭雷劈,从口中吐出一团白色的灵魂小路,就连站在肩头的丘丘人也变成了平面黑白画风,戏精附体,想哭诉一番“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席昭直接摸了摸一旁的亚克力尺打断施法,吓得某人立刻端肃表情继续背书,并高呼“啊!学习真是这个世上最快乐的事啊”。   席·大魔王·昭拍拍毛茸茸的脑袋,语气“欣慰”:“你快乐就好。”   路骁:嗷呜呜呜QAQ   一顿午餐最终以席昭的“气场镇压”结束,宣告他无可动摇的压制地位,路同学小回合再输一分,翻身之日遥遥无期,真是可喜可贺。   ……   alpha的恢复力很强,席昭替路骁拆了右手绷带,仔细看了看,确认没什么大问题。   席昭:“好了,这两天安分点,别折腾你那只手了。”   结果刚收拾掉医疗废弃物,转头就见坐在沙发上的某人正兴奋挥拳,恨不得立刻上天,被他凌厉扫过,又心虚缩缩脖子,想起什么哭丧着脸:“完了,还有好多作业没写。”   写字的右手伤了,路骁各科作业基本只动了开头,要搁以往不写就不写吧, A班老师都习惯了,可现在席昭肯定得检查,路骁有预感,自己要敢跟席昭提议“你看我伤了手,这次月假作业不然算了吧”,前脚说完,席昭后脚就能把他压床头再狠抽一顿。   看着完好的右手,路同学忧伤叹气,右手同志,你要不不伤,要不就伤久一点呢?实在不行,我再拿你往墙上撞两下?   右手:我可谢谢您嘞!活爹!   一眼明白某人在打什么主意,席昭毫不留情地往那额头上敲了一栗子:“还有两天时间,我给你额外布置的先不做了,等会开始,今天主攻语数外,有不会的随时问我,明天解决物史化生,政治论文和其他小科留到最后,抓紧一点,可以写完。”   又出现了,路骁感慨,学霸的超强规划力和行动力,而当这个学霸姓“席”名“昭”的时候,所有技能的增益效果还得翻倍。   “冒昧问一句,”路骁虚弱地问,“您的假期作业……”   席昭充分展现出强者的淡定:“我怎么会把作业带出学校?”   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路骁捂住心口,悲愤地想,人为什么总爱“自取其辱”呢?   ……   玩归玩,闹归闹,等到正式开始,黑眸从竞赛题的演算中分出些目光,见某人没再抽风作妖,而是认认真真补写起作业,席昭心头倒真有些“欣慰”。   路骁嗷嗷叫嚣的时候像是野性未脱的狼崽子,总露着獠牙好似随时都会冲过来咬人一口,下巴和尾巴也都高高翘着。   所以每次一见他这副模样,席昭就想给他按下去,让狼崽子明白,什么可以挑衅,什么不可以。   这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过程,路骁不会那么轻易变成软绵听话的家犬,骨子里的混劲时不时就要冒出来皮一下,并以此试探席昭的底线,但同时他又有种本能的聪明,不是死犟着脾气不可理喻,闯祸犯错会反思,见势不对会认怂。   桀骜不驯的秉性一直都在,可也愿意对着席昭收敛。   对比他们刚认识那会,时不时冒出一句“我要和你决斗”的“中二反派”,席昭发现,某人在他心中的形象虽然依旧不改“抽风中二”,但多少有了些提升。   比如此刻安安静静写作业,遇见难题就愁眉苦脸地思考,用力思索无果后只能可怜兮兮来求助的模样——   黑眸闪过一丝笑意。   ——看着还是挺乖的。   午后的阳光不知不觉迤逦出又长又斜的影子,上楼来送水果的阿姨轻轻推开房门,见屋内两个alpha少年都在认真学习,目光在她很早以前就开始照顾的小主人身上稍作停留,眼底浮现柔软的回忆神情。   棕发少年似乎刚独立解决了一道难题,兴冲冲地递到身边人眼前,抬起下巴等着夸奖,黑发少年只淡淡瞥过几下,就露出一个“核善”的笑容,提笔圈出某个演算步骤,凉凉判决了“重算”两个字,满脸骄傲的人瞬间哭丧起表情,大写的“吾命休矣”。   阿姨笑着把果盘在桌上放下,又轻轻关上了房门。   ……   好不容易写完语文和数学,路骁瘫在椅子上,真的一滴都没有了,两只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小爷我真的……上学以来……就没一天之内写过那么多作业……”   席昭拿起他的作业:“这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路骁不敢说话了,稍微缓缓,他歪着脑袋,定定看了身边低头检查作业的黑发少年好一会,忽然问道:“席昭,那天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条小巷里的啊?”   当时路骁的手机被那群混混踩碎了,什么信息都来不及说,可就像俗套又狗血的小说桥段一样,修长身影真的从天而降,轻易解决了所有困境——只差脚下踩一朵七彩祥云了。   后来又被各种事情耽搁,路骁就没找到机会问一问,直到此刻,很莫名地,他突然非常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勾画的笔尖不停,席昭的语气依旧没什么特殊起伏,仿佛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电话里有金店的打折促销声,还有公交车到站的开门声,群架一般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发生,对照着地图,同时具备金店、公交车站、位置偏僻三个要素的地点,附近就只有那条小巷口。”   哇,路骁想,好严谨又理性的回答哦,也不来点什么浪漫的“心有灵犀”,或者感人一点的“焦急找了好多好多地方才看见熟悉的身影”……   他抬起手臂盖住眼睛,真是,好“席昭”的一个答案啊……   “怎么?”席昭问到。   路骁摇摇脑袋,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用力感慨一声:   “真帅啊!”   帅到那一刻,都险些以为是小时候幻想的各种冒险故事成为现实,陷入困境的勇者,终会遇见他的奇迹。   和那个月夜,抬头望见熟悉身影时一样,一样都忘了呼吸。   对这个评价,席昭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耳边,咸鱼够了的路小少爷伸了个懒腰,大吼一声“我可以”,准备一股作气搞定英语,刚翻出试卷,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席昭抬头,见阿姨脸色有些纠结地推开房门:“小昭,门外来了一些人,说是,来接小路同学回家的。”   黑眸瞥向身边的棕发少年,路骁停住了笔,略微失神地眨了眨眼睛。   ——奇怪,好累啊……怎么好像一下就被抽空了力气? 第51章   别墅有安装可视门铃,不用介绍,席昭也能知道门外的人是谁,路骁的发色的瞳色几乎完全遗传他的母亲, omega优雅从容地站在镜头之下,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痕迹,更想象不到,当初她是如何在痛苦疯癫中将自己的孩子咒骂成“怪物”。   和阿姨解释了一声, 席昭放下手中的试题:“走吧。”   坐在他身边的路骁好似还囚困在某种恍惚之中,怔怔地抬头望来,却忘了下一步动作。   看着那魂不守舍的目光,席昭眉头微动,握住路骁手腕将人拽出混沌。   指腹下的脉搏有些加速,应该是回神了,但他没放开手,就这么牵着alpha走下楼去。   “握手腕” ,其实是个可疏离可亲近的动作,说疏离,因为还隔着礼貌的距离,只提供一份好心的指引,说亲近,因为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依旧可以沁入皮肤,带来明晰的感触。   游离的思绪回归原位,路骁指尖微微蜷缩。   林钰歌的到来,仿佛一剂令所有魔法都失效的强力药水,又像吹灭幻想火柴的一阵寒风,让他清楚意识到,这两天自由其实有着极为短暂的时效性。   割舍不断的血脉流淌在身体里, 他到底还是姓“路”。   也不是无法接受,只是人从暖春突然跌进寒冬总要有个反应时间,好让身体各个细胞都紧急调动起资源,以此应对接下来的严酷。   身前牵引的力量却很快将那些又累又重的情绪拽走,安定而平和,路骁眼神微沉,在席昭开门放手的那一刻就加快一步挡在前方,定定对上林钰歌的审视。   “妈妈。”   路骁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褪去所有轻松意味,只剩他惯有的冷硬桀骜,但凡靠近,都会这份戾气被刺痛。   ——没错,这才是他最常见的姿态。   ……   林钰歌稍一停顿,比路骁柔和许多的相似眼眸先打量过自己的儿子,确认他没什么大问题,然后认真观察起被路骁挡在身后的黑发alpha 。   在家中,也为了方便做题,席昭稍微打理了一下那过于沉闷的发型,轮廓分明的脸配着一身休闲家居服,林钰歌一时竟没能将眼前略显忧郁的俊美少年,和资料上压抑阴暗的照片对应起来。   好在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掩去那一丝异样,上前一步替路骁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路骁眉头微皱,但终究没拒绝林钰歌的触碰。   “你这孩子,去外面玩这么久也不知道给家里发个消息,故意让妈妈担心是不是?”嗔怪地抱怨一句,林钰歌转头又对黑发少年露出友善亲切的笑容,“席昭同学,这两天我家这混小子辛苦你照顾你,他人容易急,性子又倔,没给你添麻烦吧?”说着顺势握住路骁胳膊,没有再放开了。   听到“人容易急,性子又倔”时路骁就下意识朝席昭望了望,欲言又止地,想辩驳几句,但顾及林钰歌在场,也只是低下头,眉眼间的烦躁越发明显。   几个动作,几句对话,发生的时间其实很短,但足以让席昭将林钰歌登台后所有举动,以及眼前这对母子的互动看个分明。   嘴角勾起点疏离的弧度,黑眸也悄然深了深。   上次的“深夜谈心”,他能听出路骁的确没有将一切错误都归咎于自己,但也的的确确对林钰歌有一份潜意识的愧疚。   肉/体上的伤痕看得见,也清楚是否愈合,偏偏这种“看不见的愧疚”才最容易让人失去判断力,想逃离又无法彻底挣脱,只能麻木陷入爱憎两难的泥沼,一点点被窒息包裹。   或许也正因为林钰歌总是这样“温和关心”,所以路骁敢于和包厢里企图控制他的路云琛对抗,而一旦面对林钰歌,就只能沉默压抑着自己。   心中漠然冷笑,席昭想,可是路同学,激烈的控制与贬斥,与温和的控制与贬斥,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属于“猎杀关系”的范畴之中。   不过看着某人绷紧低垂的后颈骨,席昭到底没有表现得太多,轻笑一声:“他很好,所以不是麻烦。”   话音刚落,林钰歌为这简短句子里不太礼貌的反驳意味微微皱起了眉,原本不耐抿唇的某人倒是精神一振,腰板都挺直了些。   “出门在外也是长大不少啊,” omega笑着把这个软钉子略过去,“好了,和你同学玩了两天也该回去收收心了吧?”   “没有玩,”路骁有点不太舒服,莫名不愿意听林钰歌把席昭归类成“带他瞎玩”的那一类人,开口反驳了一句,“我们在补习,我作业都带过来了,已经写了很多。”   眼底笑意深了些,席昭点头,眼神颇为“诚恳”:“是的,您要检查一下吗?”   “对啊,可以检查的!我一题都没有看答案呢!”路骁连忙跟着补充。   一唱一和间,林钰歌的手掌不觉紧了紧。   omega的敏锐感知让她生出一种强烈不适,明明现在是她抓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也陪伴了这个孩子十几年,然而这一刻,却好似完全站到了眼前两个少年的对立面,一股无法遏制的“挣脱之势”从掌心蔓延开来,要涌向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向。   这太不对了,林钰歌极力维持着自己的优雅与笑容,按下心底翻涌的念头——怎么可能呢,她吃了那么多苦才生下这个孩子,也是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他怎么会想要离开她呢?   目光不觉对上那双幽深黑眸,明明只是一个比路骁大了一岁的少年, omega竟然隐隐感到一种完全不输自家alpha丈夫的压迫气场,即便对方没有刻意外放,光是站在那里也有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无奈叹气,林钰歌状似玩笑地说:“好了好了,我可知道席同学刚考了年级第十,你们都是好孩子,两天后上学不又见到了吗?现在可以收拾东西,回家陪妈妈说说话吗?”   路骁的表情果然又犹豫起来,席昭就静静站在小院门前,看着他这副纠结难言的表情,并没有挽留或送客的意思。   黑眸平静如水,未起波澜之前,一阵略显病弱的笑声从一旁传来。   “小昭,你这门前今天可够热闹的。”   眼神微动,席昭朝脸色苍白的beta点了点头:“张叔。”   同样住在桐花别苑的中年beta看着席昭,神情更加温和:“哟,这就是你带回家的朋友吧,昨天看你们一起出去买东西,不巧我那个时候在吃药就没过来打招呼,还想着今天请你们一起过去吃个饭呢,我又新研究了几道菜,味道很不错,”说着他又朝满脸好奇的路骁笑了笑,“小同学,不信你问问小昭,叔叔的手艺可是一顶一的好哦~”   眼见某位“小同学”完全没有在意这副“怪叔叔哄小孩”的口吻,连林钰歌在一旁都忘了,一个劲地对他用眼神询问“哇!原来你也有关系很好的邻居啊”,“他真的经常请你吃饭吗”,“你真的会去吗”,“真的好吃吗”……席昭心头无奈叹气,这个是现在的重点吗?   “是的,张叔做饭很好吃。”——虽然他还是回答了。   beta见状笑得更愉悦了:“不过可惜啊,小同学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林钰歌察觉一丝不对,更令她心惊的,是beta手上戴的戒指,那种纹路,还姓“张”,如果没有看错……她的语气谨慎起来:“您是?”   中年beta摆摆手,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也因此被展现得更加全面:“不值一提,一个养病的闲人罢了。”   看清楚后,林钰歌后背悚然一寒,那是南方军区张老元帅族系的家族戒指,张老元帅虽已经不在军区任职,专心投入第一军校的教育建设, 可在军队中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传闻老元帅膝下有个体弱多病的孙子,一直很少露面,但所有张家同辈子弟都要叫他一声“九少爷”,族中地位可见一斑。   思及此处, omega笑着试探了一句:“没想到九少爷竟然也住桐花别苑这里,我是林钰歌,林铄文是我哥哥。”   beta脸色不变:“上个月,我和你哥哥见面的时候,他还说很思念家中的小妹妹。”   竟半点不否认自己的身份。   林钰歌要调用所有从小到大的教养,才不至于让自己变了表情。   试探交锋都隐藏在温和笑容之下, beta又把话题引回了两个alpha少年身上:“我也算看着小昭长大了,头一次见他带朋友回家,未免心喜手痒,想给两个孩子做顿饭尝尝,不如让小路多留一晚,林小姐要是担心会误了他们上学,到时候我可以让张家派车送他们。”   张家那军区专用的警卫车是普通人能用的吗?林钰歌笑容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握着路骁的手掌却更加用力了:“是不是,有些太麻烦了?尧尧,你觉得呢?”   路骁再心大也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了,但说白了,他现在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大人的机关考量对他而言,都是极为遥远的东西,他只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张叔”,似乎令林钰歌极为忌惮。   霎那间,路骁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夹在中间的铁球,左右两方正展开一场紧张的拉锯赛,争夺对象好像是他,却又好像不是他。   茫然之际,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溅落心底,清冽而分明。   “路骁。”   ——过来。   下意识在心里补全了后面两个字,路骁轻轻挣了挣林钰歌快要掐入他皮肉之中的手掌,耳边因此多了一声略显焦急的“尧尧”,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笑容勉强的,他的母亲。   “我,等会再过来……”   身体与灵魂终不可阻挡地向唯一的目标奔去。   林钰歌想要继续抓住他,但被称为“九少爷”的beta却刚好插来一步,笑容殷切:“林小姐,我刚好有些珠宝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你,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小孩子聊天,我们大人就别掺合了。”   不!林钰歌嘴唇苍白,曾经包厢里席昭带走路骁时,身为父亲兼alpha的路云琛更多是一种上位者威严遭遇挑衅的不悦,而此时此刻,路骁毫不犹豫转身奔向另一个少年的画面,却让林钰歌深切感知到惊惶,一种强烈的,什么将要从掌心流走的预感疯狂肆虐在心头。   她想拦下,什么也不顾地拦下。   可是,南方军区,张家,张老司令……   所有念头都在瞬息之间涌起平复,林钰歌深吸一口气,朝beta展现从小练习到大的良好教养。   “能为九少爷解答,这是我的荣幸。”   没事,我的孩子,我那么辛苦,付出那么多才生下的孩子…… omega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因为过于用力,手腕内侧都浮现狰狞青筋。   ——一定只能是我的孩子。   她优雅得体地笑着。 第52章   小院外, beta将林钰歌带至一个难以听清交谈的距离,席昭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路骁却还在好奇打量:“咳咳,那位张叔是什么人啊?看着好厉害……”   “路同学,”席昭问, “你知道自己每次转移话题的演技都很生硬吗?”   脚尖戳着地面,路骁偷偷望他一眼,小声嘟囔:“我觉得还行啊,也没有很生硬吧……”   “需要给你颁个奖吗?”   棕发脑袋又低下去了,黑眸掠过一丝好笑,这人在他面前转移话题,或者犹豫纠结基本就两种反应,要不开始毫无逻辑的碎碎念,要不支支吾吾疯狂闪躲,偶尔两者叠加在一起,还会开出“唱跳rap”的“彩蛋形态”。   而一旦被戳穿, 永远坚守的“嘴硬”技能都带上几分心虚的意味, 席昭还挺喜欢看他这副“火烧尾巴还装酷”的“欢乐”模样,但一般也不会把人逗得太过。   如果太过了——他颇为认真地想了想,打也打不过,狂也狂不了,就算真逗过了某人好像也不敢怎么样。   啧啧啧,真可怜。   估摸着晾够了,再让人继续沉默乱想,他又得看这位同学慌乱无比的唱跳表演,席昭掐在路骁炸毛前开了口:“你自己想回去,还是想留下。”   琥珀眼瞳茫然愣怔。   “想留下,那就留下,别墅房间很多,你住不惯现在的换一间也行,想回去,那也没什么,好好把作业写完,周一上学我要检查,”见路骁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又反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他们的态度是他们的态度,对你而言,这又不是什么定生死的大事,一直胡思乱想,还不如多记几个单词。”   席昭惯用的语气一直都很平淡,很难让人听出真实情绪,但路骁听久了,也能隐隐分辨出其中微妙的差别,比如现在,不容置疑的决断中,包含着一丝浅淡的……纵容的温柔。   路骁莫名有点脸热,可内心所有沉重纠结的情绪也真的逐渐归于平静。   他会感到如此为难,有林钰歌突然出现带来的错愕,也有院外两个大人之间交锋所带来的紧张。   但席昭没有说错,他也没有感觉错,外面两个大人的争夺其实更基于自身的身份和立场,他没必要在意这个,在意那个,最该关注的,其实只有自己,以及……   眸光微动,路骁抬头摸了摸额头,或许是错觉,被敲过的地方竟然还依稀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在心里小声吐槽一句,总是敲来敲去,等那天真被敲傻了,我就,就……就蹲在你家门口让你负责……   席昭:“想好了吗?”   “咳咳,”干咳两声,把脑中一排整齐集体趴在席昭家墙头眼巴巴望着的丘丘人送走,路骁揉揉鼻子,神情认真,语气却是轻快的,“那我就先回去啦,我新买的几件衣服可以放在这里吗?下次就不用带了,啊!有一件我特别喜欢的T恤能不能让阿姨帮忙烫一下,印着《超能奇幻少年》里睿一的那件!”   “……自己去指给阿姨看,她认不出来的。”   “知道啦……你真的不吃我的安利吗?看一看嘛,这部动漫真的包好看的,主角团每个人的超能力都很炫酷吧啦吧啦吧啦(以下省略三千字安利)……”   “路同学,你是觉得,作业太少了吗?其实那天我还在图书馆附近买了几套不错的基础练习题,感觉很适合你^_^~”   “别别别!我不看了我不看了!别!!哥,哥!我错了!别布置了!!真写不完了QAQ!!!”   ……   ……   收拾好东西,再次走出小院门口,路骁的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林钰歌说“两天后上学不又见到了吗”,他只觉得难以呼吸。   席昭说周一他会检查作业,他,那个,呃,他……小路同学木着脸,咬碎了牙含泪往肚子里咽,真是好冷酷无情的alpha啊!   但不得不说,心底跃动的,是名为“期待”的情绪,好像回路氏庄园和讨厌的家伙周旋两天也不算什么了。   反正,很快又见到了嘛!   被搬到墙头的吊兰垂下一片盎然绿影,阳光透过,斑驳光点洒落一地,黑发少年就站在这副油画般的景色之前,周身轮廓都镶嵌着淡淡微光。   见路骁一直不走,而是用某种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席昭抬眸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棕发少年眨眨眼睛:“你不和我说一声'再见'吗?”   虽然有些疑惑,但席昭还是说了声“再见”。   路骁扬起嘴角,眼神明亮地也回了声“再见”!   看着那个得意愉悦的背影,席昭想了想,终于对上这人的脑回路,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路骁先说了“再见”,按他的性格,可能就点头表示知道了,或者只有一个淡淡的“嗯”,所以某人就算明着要求,也要让他先说一声“再见”。   真是……   绿影中荡开一丝轻笑。   幼稚。   ……   眼看林钰歌带着路骁离开了,走回席昭身边的beta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就这么让那个小同学走了?需不需要张叔派辆车再去拦一拦?”   席昭的气息逐渐沉敛起来,扭头对上beta的笑脸,黑眸像初次认识一个陌生人一样无声打量过这位“张九少爷”。   原主回忆中的张叔,一直都是一个温和至极的普通beta ,因为身体不好,眉眼间还总萦绕着一股疲惫,可方才和林钰歌对峙的“张九少爷”,脸色虽依旧苍白,通身气势却稳稳盖过了路氏的当家主母,甚至就连那丝病气都变为一分凌然不可攀附的矜贵。   瞬息之间,席昭翻过脑中所有和这人相关的画面,发现beta不但深居简出,而且住在原主附近这十几年里,竟从来没向原主介绍过自己的真实姓名以及身份,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张叔”的称呼。   疏忽了,席昭在心中反思自己,他向来把原主的记忆当成一个“数据库”,代入感远不及上辈子的经历深刻,原主又是十成十的自闭性格,对很多事情都没有明确感知,倘若他能把自己真正当成那个“席昭”代入过全部记忆,一定能察觉眼前beta的奇怪之处。   眸光微深,席昭声线平静:“还是第一次知道,张叔的身份,原来大有说法。”他勾了勾嘴角,“按照辈分,我应该叫您,九爷?”   beta被狠狠呛了一下,极为不自在地摆手:“别人叫的诨名罢了,你就别打趣张叔了,”见席昭的表情依旧不曾和缓,他无奈叹气,“小昭,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但张叔决不会害你的。”   席昭沉思片刻:“是我父母请您来照顾我的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beta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微妙,温和一笑,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算是吧”。   光影斑驳间,黑发少年突然抬头定定看向beta的眼睛,抓准防备未能完全形成的那一刻,犀利的语气如利箭般瞬间穿透一切伪饰:“席睿楚玥,我父母的名字?”   极深极深的黑色瞳仁仿佛容纳了宇宙的倒影,在林钰歌面前气势迫人的beta竟也有一瞬失神,等他反应过来,席昭已经收回了目光,看起来,回答与否都不重要了。   愣怔一瞬,beta哑然失笑,一时脑中只剩下“敏锐近妖”四个大字。   交锋之后,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   看向桐花别苑的出口, beta不知想起什么,眼神有些揶揄:“我看那小同学真挺喜欢你的,不过路家好像就他一个独苗alpha ,以后要遇上什么棒打鸳鸯的戏码,记得来找张叔,张叔给你撑腰。”   席昭瞥来一眼:“他是喜欢我。”   眉心一跳, beta表情几乎算是惊诧了,半点没料到席昭就这么直接承认了。   “但喜欢也分很多种,”然而黑发少年淡淡接上后半句,“我们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希望您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也不需要因为这种误会对他额外关照,”想了想,席昭又补充到,“他也没那么脆弱。”   非常少见地,见过大风大浪的beta一天之内可以连续晃神多次,尤其当他看见少年黑眸里的平静坦然,确认席昭半点没有开玩笑后,心头越发微妙起来。   点头告别,席昭转身回了小院。   几瞬后,站在院外的beta笑出声来,背着手,慢慢朝来时的方向踱去,摇头晃脑,口中哼起一折婉转戏词:“小姐呀,我见那郎君'云山且藏风傲骨,长街闲倚明妙目',料他定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堪破红尘,俗世难缚,谁知竟是情窍未通……”   怎生出恁多愁。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桐花别苑内的交锋,结果不论,底子到底是融洽的,桐花别苑外,气氛可就没那么好了。   也不知跟beta交流了些什么,林钰歌的脸色一直不曾和缓,即便成功将路骁带走了,可看着神情远比开始愉悦从容的alpha少年,那种脱离控制的异样怎么也驱散不了。   “尧尧,” omega忽然开口,“席同学有和你说过他和那位姓张的先生是什么关系吗?”   路骁笑着,语气极为自然:“没有,我也是第一次才见到那位张叔,妈妈你知道他是谁吗?”   林钰歌稍一犹豫,路骁就没有再问了,等打开停在桐花别苑外的车门,他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   驾驶座上的alpha扬起嘴角和他打了个招呼:“林姨,阿尧,准备回去了吗?”   瞬息之间,路骁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要让他看见齐朗清和林钰歌一起来接人,他半点都不会犹豫,直接就在席昭家待到天荒地老了。   但不像一贯那样恼怒烦躁,等林钰歌上车后,路骁冷笑一声,似嘲非嘲的神情颇有某位学神真传:“回去吧。”   漫不经心的语气活像在吩咐司机。   敏锐察觉到齐朗清嘴角的僵硬,路骁心中拍腿叫好,仰天狰狞狂笑——哈哈哈!果然!大魔王那种随便几个字就能把人哽死的招式才是制敌的最高境界!以后齐朗清再来他面前挑事,他就好好让这烂人见识一下席昭有多可怕!   ——有着黑色羽翼的魔王席小昭端坐祭坛之上,黑化版的勇者路小骁眼神坚定,大吼一声,我愿意献祭我的灵魂,请您赐予我至高无上的力量吧!   几百米开外,回房准备继续看书的席昭突然背后一阵恶寒,感觉好像有人把他的名字用在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场合。   心情真是微妙。   ……   等回到路氏庄园,路骁本以为又要面对路云琛的冷脸斥责,结果林钰歌满是凝重地将人带进了书房,倒方便他直接回屋,省去许多争吵。   路氏两位最高话事人聊了很久都没出来,路骁心情更加愉悦地独享完晚餐,打算继续回房写作业,他英语就差半张卷子了,要能抓紧写完,还可以提前分担一部分明天的作业。   嘿嘿!说不准席昭看他这么勤奋,开学后就给他减少一些补习任务呢!   想想就很美好。   浑身冒着粉红小花的美妙心情,结束于闯入他房间内,正在翻看他英语试卷的某个烂人。   路骁的气息顷刻阴沉狠戾起来:“谁让你不经允许进我房间的?!给我滚出去!!”   齐朗清放下手中试卷,笑得友善:“阿尧,你如果要人帮忙补习,怎么不问问哥哥呢?又何必去找一个外人?”   路骁差点吐了:“行了,他俩不在这,你装得不累吗?你从小到大有多讨厌我,我就有多恶心你,说这种话自己也不膈应得慌?”   alpha脸上标准的友善终于褪去,转而留下的只有恶意,犹如某种冷血动物盯过来的恶意,想起什么,他又笑了笑:“下午我虽然没有靠近去接你,但远远地也看到了帮你补习的那位同学,你好像还真挺喜欢他的,哦,他叫'席昭'对——”   砰——!   顶级alpha用尽全力的重重一拳直接打在齐朗清的颧骨上!   青年alpha狠狠撞进墙角,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二拳又毫不留情砸断肋骨!   路骁像是被放出笼子的凶兽,眼底泛出嗜血的猩红,他一手扼住齐朗清的咽喉将人抵上墙面,忽然咧嘴一笑,带着些不死不休的疯狂:   “你敢把你那些恶心手段用在他身上,我就弄死你。”   齐朗清原本还和他一起笑,一阵一阵嗬出嘶哑的气音,然而喉管之上的手掌还在不断收缩,顶级alpha完全超越年龄的强悍攻击性一点一点绞杀着神经,侵袭着理智,胸腔内的空气急剧减少,他瞳孔翻白,眼前都逐渐泛起血红小点。   路骁却还在笑:“你提醒我了,再怎么说,我身上流的也是路家的血,我就算真弄死你,你费力讨好的路叔和林姨难道会让我给你偿命?”   一丝不妙的恐慌终于袭上齐朗清心头。   “齐朗清,你怎么对我我都认了,就当是我欠你家的,但你要敢把手伸到他身上……”从未在席昭面前展现出的偏执癫狂一点一点从骨髓里溢出,“呵呵,反正我也就只有这条命了,大不了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霎那间,仿若地狱门前最为恐怖狰狞的恶犬将临。 第53章   路骁没有留情,真真切切让齐朗清体会到什么是“濒死绝望”,直到alpha的脸色都泛起窒息的青紫色,他才堪堪放开了手。   肋骨剧痛, 空气重新进入喉管带来火燎般的灼痛,齐朗清瞳孔涣散, 少年身上的凶戾之气却未曾消减半分。   “我说的这些话, 你要不信, 就自己来试试真假。”   ……   齐朗清离开后,路骁去浴室洗了个手,狠狠用洗手液搓揉了好几遍,仿佛要彻底洗掉什么脏东西,镜子里,棕发少年眉眼依旧压得很低,琥珀眼瞳恹恹半阖,凝着锐利锋芒。   但比起刚刚近乎失控的疯狂, 现在已经冷静了很多。   生在路家,路骁从小到大见过不少恶心烂人,可就算把那些“法外狂徒”全都加进去,齐朗清也能在这个“烂人榜”里排到前几。   两人很小就认识了,路骁最初并不讨厌这个大他八岁的哥哥,因为齐朗清总会将自己的零食和玩具分给他,小路骁很开心,但接着就要面对各种大人的“教育” ,斥责他说“齐哥哥没了妈妈,已经很难过了”,“你不能仗着年龄小就欺负齐哥哥”。   起初他还会辩解“那是哥哥给我的”,齐朗清也会附和承认“是我主动” , “照顾弟弟是应该的”,小而不记事的年纪,路骁却清楚记下那些大人“不相信”的眼神,他不清楚为什么,但在幼小的本能直觉下,依旧渐渐远离了齐朗清。   后来长大一点,路骁才明白,人们大多都是同情弱者的,齐朗清年幼丧母,父亲某种意义上又是他们路家的家臣,天然身份就成了弱势的一方,偏偏每次误会发生时又露出那种犹犹豫豫的神情,于是所有人都会自动脑补完这出“蛮横小少爷欺凌下属幼子”的“经典剧情”。   可事实上,路骁两岁才被生产恢复完全的林钰歌带回庄园,比起从小就被齐父领着,早早和庄园里所有人熟悉相识的齐朗清,他更像一个外来的“闯入者”。   路骁六岁那年,齐朗清父亲去世,路云琛怜惜对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孤苦无依,更因心中愧疚,很快收养了对方,并将他正式接入路家居住。   因为一些不愿回忆的事情,路骁讨厌齐朗清,但看对方父母双亡至多也就无视这个人,直到那天他好不容易被路云琛从房间里放出来活动,才走到楼梯口就被人狠狠推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手臂传来剧痛,恍惚眩晕中抬头,齐朗清就站在楼上对他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接着自己也毫不犹豫地滚了下来!   幽暗混乱的后续已经模糊不清,路骁唯独记得,他的母亲,跑过来抱着齐朗清,在alpha一句又一句情真意切的“是我的错”“去看阿尧有没有事”里心疼落泪,他的父亲,拽起他受伤的胳膊,不经任何询问又把他锁回房间让他好好反省。   那一天,路骁终于明白齐朗清有多憎恶他,也无师自通了一个道理——人心偏颇,有时可以胜过一切事实。   从此往后,他就慢慢成了外界口中,那个“路家最骄纵蛮横、乖戾嚣张的小少爷”。   ……   齐朗清对他做过的恶心事路骁想想都反胃,这个烂人平等针对着一切他喜欢的人和事,按照某些经典发展,主角为了让危险远离自己重要的人,总会故意疏远甚至假装厌恶对方。   路骁擦干手上的水渍,心说,可去你吧,现在傻子都看得出来他跟席昭关系好了,装不熟有什么用?   他狠戾一笑。   成为疯子才能震慑。   近年来,齐朗清越发受到路云琛重用,他舍不得这些荣华富贵,就不敢真正去碰路骁的底线。   路骁就是要让这个烂人明白,他不顾一切疯起来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   ……   重新坐回书桌前,还剩半张英语试卷,棕发少年拿着笔,却久久都看不进一个单词,有些烦躁地甩了笔,泛红的右手手背刚好映入眼帘。   路骁头皮一麻,席昭严厉告诫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这两天安分点,别折腾你那只手了。”   琥珀眼瞳细微颤抖着,人还坐着,魂已经走了有一会了,脑中所有丘丘人全部双手抱头惊恐呐喊——   啊啊啊啊啊!他刚刚为什么不用左手揍那个烂人? !为什么要折腾才拆了绷带的右手啊啊啊! ! !   手心和屁股的疼痛一起涌了上来,路骁眼泪汪汪地安慰自己,不,不怕,大魔王不在这里,应该不会知道我刚才揍得有多凶……   然而一只表情冷酷的黑发席小昭已经强硬闯入他的幻想世界,拎一只跑得最快的路小骁吊起来狠狠教训了,剩下的路小骁们只敢缩在角落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至于为什么这里只有一只席小昭……一只已经够可怕了!   胡思乱想一阵,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路骁盯着手背,沉默几瞬,忽然选了个看起来没多严重的角度拍了张照片。   点开和“大魔王Z”的聊天框,指尖在屏幕上晃来晃去,和主人的心情一样纠结犹豫。   这个点……应该还没睡觉……   咬咬牙,路骁硬着头皮把那张照片发了过去,然后解释有很讨厌的人来找茬,他没忍住,争执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下。   发完对面没有立刻回复,估计是有事没看手机,想了想,路骁又加上一句。   【lululululu:其实也不疼啦。 】   发送成功。   看着屏幕上自己手部的照片,还有那句“不疼”……看着看着,一股热意慢慢烧上侧脸,他忽然抓起一个周边玩偶抱进怀里,低着头迅速往玩偶上撞了撞,内心无声尖叫。   疯了吧疯了吧疯了吧? !我在干什么?我这是在干什么? ! !   已经被强调过“别折腾”了,还发这种照片,说这种话……我要干什么? !想看他回我什么? !   这不是,故意……故意……   路骁揪着玩偶的尾巴,晕晕乎乎地抓起手机想要撤回,结果屏幕一亮,一条新消息刚好弹出,心脏和呼吸瞬间收紧。   两只爪子紧紧捏着手机,路骁缓了好一阵才确认不是自己看错,席昭没有回文字,直接给他发了一条语音!   棕发脑袋又埋进柔软玩偶,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头,琥珀眼瞳被屏幕映出光弧,比宝石还要剔透,简短的语音条仿佛一个危险漩涡,就和席昭这个人一样,理智警告不可触碰,却还是忍不住被吸引住心神。   小心翼翼点开——   “路骁,别故意找揍。”   “啪”地一声重响,手机被路骁用力朝下扣上桌面,那慌乱无措的力道,都不知道屏幕有没有被拍碎。   从眼眶到耳垂全都烫得可怕。   几秒后,他翻过手机,点亮屏幕,默默重听了一遍。   和平时的语气不太一样,席昭应该刚洗完澡,声线染上几分低沉沙哑,似轻慢,似警告,尾调浸着点微不可察的笑。   ——别故意找揍。   居高临下,那双慢慢扫视过来的黑眸几乎就浮现在眼前,戏谑逗弄,轻易又变为严厉冷漠。   说实话,路骁很清楚自己每次面对席昭都有些犯怂,然而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一边因面对他而不安紧张,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想和他站到一起,   更控制不住地,想要见他。   什么“别故意找揍”啊……下唇被咬出一个浅浅牙印,路骁小声对自己哼哼着:“你现在也揍不到我啊……”   然后又点开听了一遍。   再一遍。   一遍。   ……   他发誓是最后一遍! ! !   ……   ……   *   六天月假就在大部分学生恋恋不舍,极少特例焦躁期待的心情中结束了。   避开了最烈的日头,席昭拖着行李箱回到宿舍楼下时已经接近黄昏,先去宿管大叔那里填了签到表,正准备按电梯上楼,一旁却传来的他的名字。   “请问,你就是席昭同学吗?”   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宿舍一楼的休息大厅中,一个莫约二十三四岁左右的alpha青年起身朝他走来。   正常时间,学生宿舍不对外来人员开放,不过放假归校时有不少家长会来帮孩子打理宿舍,因此登记完身份后,亲朋好友也可在这天进入宿舍。   习惯全面注意信息,席昭迅速在填签到表时瞥过一眼的“访客登记表”里进行特征匹配。   alpha,男,二十二到二十四岁之间。   A01栋宿舍,访客不多,他并未回想很久就找到了这个人的名字——齐朗清。   在所有已知所有的信息中想过一圈,席昭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   青年alpha和学生会主席,也就是男三纪司允都属于温润一类的长相,不过气质更成熟一些,就是不知为什么,明明天气不热,他却穿了一件高领衣服。   虽然对那脸上过分殷切的笑容略感不适,但对方目标明确地来找自己,席昭还是淡淡点了点头。   alpha的笑意愈发扩大:“我是路骁的哥哥,听阿尧说你在帮他补习,很感谢你对他的帮助。”   说着朝席昭伸出了手。   黑眸眸光微动,席昭想,某位同学倒真没对他说过,家里还有个哥哥。   又是省略的剧情部分?   不对,像反派这样的重要角色,既然都已经提了路骁父母的身份,如果存在“哥哥”,为什么不放在一起说明介绍?   所以,首先能够排除“亲生”这一选项。   那就很有意思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语气听着和对方很亲昵,却不待在对方宿舍,反而要在学生返校的必经之路上拦下对方的一个同学——   席昭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眼底一片冰冷,没有任何回应的迹象。   “不好意思,我有洁癖。”   ——来者不善啊。 第54章   “不好意思, 我有洁癖。”   话音刚落,齐朗清的表情就微微僵硬,席昭的语气太过自然了,自然到完全分不出他是在故意讽刺还是陈述事实,所以这只手伸也不是,放也奇怪,维持在一个很尴尬的地步。   席昭也没有任何继续对话的意思,按下电梯的上行键,随意睨了alpha一眼:“有事吗?”   电梯正从六楼下降,时间用不了多久,宿管也在门卫处时刻盯着监控,齐朗清不好做出任何阻拦举动,只能砍掉所有试探寒暄:“家里一直很发愁阿尧的学习,席同学你能让他接受补习真是太感谢了,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可以让我请你吃个饭?”   三楼, 二楼, 一楼, 叮——   电梯大门朝两边打开,席昭径直拉过行李箱,齐朗清不得不往后一步让出通道,再一抬头,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一瞬间,竟有种被完全看穿的感觉。   “好啊,”席昭将alpha所有细微反应都收之眼底,黑眸弯着,却渗出丝丝凉意, “和路骁一起吧。”   ——前提是,你这个所谓的“哥哥”,真的能请动你口中的“阿尧”。   电梯门缓缓关上,斩断光线的最后一刻,是齐朗清那一闪而过的阴沉错愕。   席昭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扣击着行李箱的拉杆。   电梯上行。   很奇怪,这个alpha大概率和路骁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不至于伪造一个“路家少爷”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身份。   所以他的话并非全然都是谎言,可自称反派的“哥哥”,性别又为alpha ,为什么原著从没提起过“齐朗清”这个名字?按《焚心逐爱》这本书狗血万人迷的调性,这种人设高低也得是主角受的后宫之一吧?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席昭脑海——时间。   《焚心逐爱》从主角受的视角出发,重头戏都在这位万人迷omega以及后续出场的霸道主角攻身上,前期大部分场景都发生在校园里面,直到这群人毕业,镜头才逐渐对准校园以外的世界。   也是从那个时间点开始,关于反派和主角攻的家世介绍渐渐多了起来,毕竟他们围绕主角受的争斗将要从校霸间的打架斗殴升级成霸总间的“天凉王破”了。   如果“齐朗清”这个角色在他们毕业前就已经消失,那主角受自然不会知道他的存在,这个解释完全可以成立。   所以,这个人为什么会消失?   电梯的楼层指示跳成了红色的数字“3”,席昭指尖一顿,几乎在向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相关联的信息就浮现眼前。   《焚心逐爱》里,反派路骁持续不断对主角攻受进行阻挠针对,种种疯狂行径从正文一直持续到番外。   正文结尾,路骁被主角攻算计,路氏资金链断裂陷入极大危机,不得不收手去解决麻烦,主角攻就趁机带着主角受结婚领证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直到最后一章番外,大反派路骁再次出场,绑架主角受要和对方乘船逃去公海,主角攻怒而爆seed ,只身开船狂追千里,两位顶级alpha就在海上开始“决战狂攻之巅”,其中种种离谱反现实的操作,席昭每想一遍都是对自己精神和智商的极大摧残。   当然,结果毫不例外是主角攻获胜了,历经千难万苦的一对爱人在海上日出中深情拥吻,而听着薄雾里越来越近的警船警笛声,“道心破碎”的大反派疯癫一笑,对主角二人说,“你们最好期待我永远不要回来”,随后毅然决然地跳入大海,给这个故事增添了一抹恐怖色彩。   至此,路骁达成“打遍全文,天下皆敌”的疯狗成就,除了从头到尾都对他忠心耿耿的杨雨和徐子夜,文里但凡有提及描绘的角色,就没一个不对他又怕又恨的。   最初接收这些剧情时,席昭还吐槽过,一个角色在全文结尾才领盒饭,跟活到最后也没什么区别了,后来路骁显然不会被主角受方时桉吸引,这个结局在他的笔记本上也一直被浓缩为一句“疑似葬身大海”。   可现在,席昭重新研究起这一段剧情,包括后续大概率是作者为了水字数搞出来的零碎补充。   路骁坠入大海后,他曾经的敌对势力们共同联合起来对他进行各种审判,光公布的罪名就足足水了快一千多字,还条条不重样,仿佛只要这个人越坏,就越能把自己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那段经历美化成“英勇对抗”,而不是实力不足。   席昭将这一大段自己当成水字数的无用信息逐字梳理归纳,终于在那一大段罪名里找到了冰冷森然的四个字——   “故意杀人”。   叮——   运行停止,五楼到了。   难得地,他停顿几秒才缓缓走出电梯。   502的大门开着,某位同学早就说他已经到学校了,还一个劲地问席昭什么时候来。   听见动静,门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见到席昭后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哇!你终于来啦!”   “我作业都写完了!真的,这是我第一次在上学前就把所有作业都写完,还没有抄答案!我连动漫都没有追呢,一直都在写作业……单词我也背了,还自己默写检查了,一个都没有错哦!待会晚餐我们出去吃好不好?学校外面的美食街听说新开了几家餐馆,我看论坛上的评价都挺不错……”   两天未见的棕羽珍珠鸟闹腾极了,从左边一下飞到右边,又从右边扑棱着翅膀跳到左边,他也没有阻拦席昭的脚步,还非常潇洒地倒着走路,席昭都感觉这人走着走着下一秒就会做一个虚空投篮的动作,就跟孔雀开屏似的。   黑眸轻敛,席昭淡淡应了几声,打开501的门,转头就见某人小心翼翼地在门外扒着门框,朝他眨巴眨巴眼睛:“我可以进来吗?”   席昭看着路骁这副耍宝期待的模样,忽然之间,那些狗血枯燥的文字都自虚空飞出,幻化成真实画面。   【悬月高挂,海雾弥漫,海浪搏击的频率似乎与大地的心跳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震, alpha的头发被汗水全部打湿了,失去小路总惯有的锋利冷酷,竟然找回几分少年时的柔软。   路骁其实很讨厌自己微卷的头发,因为不符合世俗标准里对alpha形象的定义,再凶的表情,配上这个发型也多了几分稚气,看着就跟小孩子一样,所以他一毕业就全部剪短,日常吩咐造型师务必固定打直,好似抹去这些,他就是个坚不可摧的大人了。   中弹的右腿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失血过多导致身体失温冰冷,神思不属的时刻,仓促又混乱的年少竟然从封印的记忆里逃了出来,在眼前织成那个阳光热烈,一切景物都曝光过度的盛夏。   他真的喜欢方时桉吗?路骁问自己,或者只是为了追逐那个少年时代一直不曾得到的幻影……   不清楚了,想不明白了。   远处两人正深情拥吻着,好一派幸福明媚的景色,看着看着,他忽然低低笑出声来。   想那么多干什么?疯狗要有疯狗的坚持和格调啊,像他小时候看动漫或者打游戏的时候,最烦就是强行洗白反派的剧情,坏就坏疯就疯了嘛,硬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赚一把观众的同情。   真是烂俗至极。   踉踉跄跄地起身,霎那间,海天一色里,只剩下他癫狂又泣血的笑声。   “你们最好期待我永远不要回来……”   否则,我依旧是你们的噩梦,依旧,不死不休!   破风声从耳边掠过,他毫不犹豫地坠入大海。   降生世间,不曾询问过他愿意与否……   但至少这一刻,他可以自己选择。 】   虚空之外,一双漠然深邃的黑眸,冷静旁观着那声消失在深海之下的疯笑,稍一眨眼,腥涩海风和滔天海浪都破成碎片,变回他严谨整洁的宿舍。   狠戾疯狂的青年alpha也跌入时光,周身都套上少年的青涩与单薄,这人不知为什么又在皱着鼻子打量他门口的球鞋,抬头冲他心虚一笑,是席昭熟悉的日常抽风和神奇脑补。   ——并没有消亡。   太奇怪了,黑眸眸光闪动,席昭想,初读只觉好笑苍白的文字,初见只觉单薄傀儡的角色,怎么现在想来,竟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惆怅。   太奇怪了。   如果拿“平行世界”来解释,他明明也清楚,眼前的路骁,和那个狗血故事中的反派,两者所经所历早已发生了许多改变不是么?   眼珠一转,某人忽然凑近几分,定定打量着他:“好奇怪,你今天有点不太一样诶!”   席昭淡定伸手盖住此人额头,在“嗷嗷”叫唤中推开快要扑进他颈窝的呼吸,忽然勾唇:“我在楼下碰到了一个说是你哥哥的人。”   “什么?!”路骁身形一僵,反手抓住席昭胳膊,一个箭步冲来险些撞进他的怀里,“你有没有事?!那个狗屁烂人没对你做什么吧?!我C——”   眉心微蹙,席昭单手握住路骁两只往他身上乱摸检查的爪子,稍一用力,棕发少年重心不稳地向后跌坐进靠椅,两只手腕还被高举过头顶牢牢按在墙面上,席昭俯身望来,黑眸严厉而冷肃:“别说脏话。”   路骁呼吸一窒,抿紧嘴巴,怂怂地点了点头。   席昭这才放开了他,还往那脑门上敲了一下:“他是你什么人?”   “就是我说的,那个很讨厌,来找我茬的人啦……”抬手摸摸脑门,路骁也冷静下来,只是想起齐朗清的自称,脸色依旧很糟,“他是路老头的养子,跟我关系很差,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都别相信,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什么'哥哥'?他也配?我听着都恶心。”   路骁简单讲了一下他跟齐朗清的关系有多糟糕,千叮咛万嘱咐席昭千万不要上了那个烂人的当,说着说着满脸担忧,一拍大腿提议从今天开始他跟席昭同吃同住同睡,贴身保护席昭的安全。   席昭面无表情地拒绝了,某人一听,小叹一声还有点失望。   席昭:“你跟他之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特别重大的矛盾吗?”   话音刚落,落入黑眸中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犹豫起来。   席昭了然。   ——的确是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他的目光悄然沉了下去。   故事里反派虽然手段狠辣,但所有向读者的展现剧情里都没有涉及人命,但原著也有叙述,主角受感觉毕业以后,路骁的行为越发疯狂肆无忌惮起来,仿佛受了某种重大刺激。   初读时,席昭以为这个“重大刺激”指的是毕业典礼上主角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强吻了主角受。   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消失的齐朗清、彻底步入疯狂的行为、明晃晃的矛盾……   ——故意杀人。   多烂多狗血的故事,落笔完成的那一瞬,或多或少都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世界观,而当一切微小或者冗杂的细节全部映照于现实,真实完整的世界将会补足背后一切的逻辑,从而引申出更多隐藏的故事。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细小丝线交错缠绕在一起,取出其中某个片段,就反过来变成他脑中这本看似狗血至极的《焚心逐爱》。   而现在,所有证据似乎都在告诉席昭,主角受只是个引子,真正导致路骁走向极端疯狂的……   席昭的气息越发冷凝。   “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行吗……”   耳边传来弱弱的声音,眼前的棕发少年抓了抓头发,表情很是为难,但犹豫几瞬,那双琥珀眼瞳依旧坚定地看过来:“这件事,有点复杂,我也不太想现在就说,但我不想找个理由敷衍过去……”   他顿了顿:“我不想骗你。”   两人对视几瞬,一个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压住那一丝忐忑不安,一个眸光沉沉,是看不穿的思索。   席昭伸手,深棕色卷发缠绕上指尖,蓬松而柔软。   “好。”   ——不对。   他毫不犹豫地推翻了脑中所有看似严丝合缝、逻辑缜密的推断。   因为席昭确定,这个推断的核心前提就是错的。   多么偏执可怕,多么几近癫狂,这人都不会做出那种违背底线的事情。   眼前的中二少年也好,故事里的疯狗反派也罢。   本质灵魂,都是“路骁”,在尚没有遇见他之前,就已经经历过那些痛苦,却依旧拥有这样眼神的——   看着再度飞扬明亮起来的琥珀眼瞳,席昭嘴角勾起点浅淡轻柔的弧度。   ——good puppy。 第55章   那天齐朗清来过后,路骁很是紧张,空闲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席昭,席昭虽然觉得没这个必要,但看某人如此坚持,也就随他去了,当然,同住同睡是不可能的,每天补习完路骁待得再晚,再耍赖抽风,席同学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人丢出去,路小少爷“抵足同眠加深友谊”的计划依旧死死卡在第一步。   两人固定的补习时间是中午午休和下午放学,地点一般在图书馆或者席昭宿舍, 一段时间后, 里斯克林的生活APP以及年纪大群里就多出不少“新晋学神”和“疯狗校霸”同桌学习的照片。   【理性讨论一下,学霸和校霸真的能和平坐在一起好好学习? 】   【扯吧,这明显就是路骁强迫的,没看见我席哥一直都没笑过吗? 】   【你席哥? ? ?楼上G班的? 】   【E班的……在心里叫叫不行啊?我还去G班找他问过问题呢, 而且已经打印了他的高清照片贴在书桌前,每天虔诚拜拜, 下次考试不求进步三百名, 进步三十名,席哥就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爸爸! ! 】   【青春没有售价, 贴友孝出强大。 】   【席昭也是够惨的,之前被个秦文洲勒索,现在又被路骁缠上, G班本来就没A班教的好,他时间还被占了,我看下次月考,那成绩悬啰。 】   【不是……原来各位,都这么关注席昭吗……】   这条评论一出,热火朝天的讨论区有一瞬凝滞,之后便是满屏幕意味深长的“嘿嘿嘿”。   【其实,能看见A班吃瘪……咳咳,也挺带感的……】   【嘿嘿嘿……里斯克林建校以来,就他一个G班的压过了A班,这不刺激吗? 】   【嘿嘿嘿……听说上次周考之后, A班都学疯了,尤其是那些前十名开外的,多稀奇啊,被一个G班吊车尾压在头顶,真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情。 】   【反正肯定不咋地,新闻社之前说要采访,有人差点举报到风纪部去了,啧啧啧,恼羞成怒,这不月考快来了吗?我还和我舍友打赌,赌席昭还能不能稳住年纪第十的排名。 】   【前十有啥刺激的,我话放在这儿了,他要能考过欧阳宇彦,我和楼上的一起管他叫爹! 】   【新晋学神和老牌国王之间的战争啊……】   ……   在里斯克林,各年级A班的确是毫无争议的无冕之王,他们以断层碾压的成绩获得学校全方位的优待,不说别的,光A班学生可以享有单人宿舍,这点就让不少学生羡慕红了眼睛。   有人对学霸心悦诚服,自然也有人不满他们的作风,尤其这一届五年级的A班更是出了名的“自命不凡”,难得吃瘪,暗地里有不少学生都在拍手叫好。   虽然他们自己考不过,但可以在旁边鼓掌看别人碾压啊,至于席昭分班大考后可能也会进入A班,这不是还没分班考嘛,黑色的“G班”字样在红色的“A班”字样上多压一天,他们就多兴奋一天。   课间休息的时分,G班向来都是热热闹闹的,不过知道他们学神喜欢安静学习,吵闹玩笑的时候也会注意不要打扰到席昭。   看着手机上急速刷新的消息,有人迟疑片刻,还是忐忑来到了教室后排那个被G班喻为“神之领域”、将来要当文物保护起来向学弟学妹们展览的座位之前。   恰好席昭对完手中的答案,察觉气息靠近,抬眸一看,是G班的beta班长迟南雪。   他问:“有事吗?”   迟南雪犹豫着递出手机,屏幕上应该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因为镜头晃动导致画面非常模糊,但也能看清棕发少年眉眼间的不耐,以及旁边沉默看书的黑发少年。   迟南雪轻轻吸了一口气:“席同学,如,如果路骁真的在欺负你,你,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把情况转告老师,大家会一起想办法帮你的。”   路骁,欺负,他?   席昭眼底闪过一丝微妙。   这张照片发布的讨论区里,各路人马也在大开脑洞,什么“不平等契约”,“凶恶校霸的凶残游戏”,“弱小学神忍辱负重只待一朝龙王归位”……   席昭沉默了。   这些高中小孩的想象力这么丰富的吗?是不是都忘了他还曾经去C班把秦文洲揍了个半死,以及那个“精神状态不好”的人设啊?   通过照片上的衣服,他想起来那天什么情况了。   补习是全方位全科目进行的,席昭清楚路骁的水平,不至于真错一题抽一下,不然做完一张理综试卷,某位同学的屁股第二天可能就肿到下不来床了,所以只要达成他规定的正确率,并确保每一题都认认真真思考了,席昭还是很好说话的。   他脾气多“好”啊。   不过那天同一个物理题型,这位同学连续错了三次,显然上课没认真听这个知识点。   席昭又重新讲了一遍,并露出“核善”的微笑:   “三次,三下,自己记着今晚回去一共要挨多少。”   后面席昭没再放过一次,数量逐渐叠加,某人就在图书馆里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履薄冰,准备结束回宿舍时,心里一算总数,腿脚一软差点给席昭跪了。   席昭表示“我俩朋友之间,何必行此大礼”,并不容置疑拎起咸鱼一样的小路同学,和他回宿舍度过了一个“激情四射”的夜晚,那天以后,路骁再也没错过这个题型。   从这个角度来说,倒也算一种“凶残游戏”……但对他们两个人的定位,是不是产生了什么神奇的误会?   迟南雪脸上的关切没有半分作伪,想起她一开始就算很害怕,依旧来找自己收作业送笔记,看得出来是很负责的性格。   席昭微微叹气:“他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性格其实很好。”   迟南雪瞳孔地震。   更让迟班长震惊的,是眼前他们G班学神的语气不似玩笑,说完“性格好”后还补充了一句“有时候也挺乖的”。   路骁曾经的“光辉事迹”一一闪过beta脑海,什么“拳打南街恶霸,脚踩北城黄毛”,“一力单挑十八高校,从此独我路某为王”……   迟南雪简直想问一问他们伟大的学神,您到底从哪里看出他乖的?是患了什么不好透露的眼疾吗?   但看着席昭又认真整理起笔记,过长刘海遮挡了大部分表情,却挡不住周身从容自若的气质,迟南雪忽然就问不出来什么了。   其实……传言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对吧?之前还都说他们学神精神不太正常呢……   迟南雪走后,席昭笔尖不停。   G班学生整体性格都很温和,连他们都认为很可怕,完全可以看出路骁对外形象差到什么地步,马上就月考了,他很清楚路骁的补习进度,相信这次出分以后,一定能澄清不少流言。   不过,回忆那天他在小巷外听见的议论,黑眸掠过一丝沉思。   从抽屉翻出一本小册子,是乔知又见缝插针送过来有关学生会最新版的介绍资料。   或许,他还真得和风纪部好好接触一番了。   忽然之间,教室安静下来,席昭若有所感地抬头,何主任那极具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又在G班窗户外出现,正背着手朝他温和笑着。   ……   ……   “这人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相隔一层楼的A班教室里,路骁满脸不爽地盯着手机,调了位置,换到他前座的闫洛洛低头一看,那是讨论区里的一条高赞评论,说席昭要是再帅一点,那就真是青春校园剧里逆袭男神的设定了。   闫洛洛表情茫然:“哪里眼神不好?”   路骁难以置信,指着那行明晃晃遗憾席昭颜值的评价,整张脸都在用力传达“这人是不是瞎?席昭多好看啊”的意思。   闫洛洛欲言又止,想说眼神不好应该是你吧。   咳咳,这里其实有个很微妙的信息差。   一般同学看席昭:逆天学神,但阴郁男高颓丧系,无妆cos勾魂使。   真正见过席昭长啥模样的路骁:卧槽!天仙! ! !   所以,在同样和席昭正面接触不多的闫洛洛眼中,路骁这气呼呼开小号冲上去和人battle的举动……活像被爱情冲昏了头的恋爱脑。   闫大小姐心情沧桑。   月假又被路骁救了一次,她彻底不掩饰和路骁的朋友关系了,虽然私底下也有人议论她一个omega和一个alpha混在一起不太好,但闫洛洛才不在意,更重要的是,她能清楚感觉到路骁真对她没啥粉红泡泡,这人最常聊的话题明明是G班那位席同学。   不过,这也是闫洛洛第一次见到,两个alpha之间竟可以拥有如此深厚的友谊。   再看一眼路骁battle上头指尖飞速敲击的模样,闫洛洛心头异样更浓—— alpha的友谊……原来也能暧昧牙酸成这个样子吗?   压下那些怪异,闫洛洛问:“他真的在帮你补习啊?”   “当然啦,”路骁得意扬起下巴,强行忽略掉一个又一个夜晚“热辣滚烫”的惨叫和求饶,“我跟你说,那些在背后讲闲话的人就是嫉妒,也不是谁都能被年级第十的学神一对一补习好吗?跟他同班的人也只能问几个小问题,而我!不仅可以得到全方位量身定制的辅导,放学后还能随时去找他!你都不知道他讲题有多好,人又耐心又温柔,从来都不揍——咳咳咳咳!总之!这次月考我要大显身手!”   闫洛洛:……   硬了,拳头硬了,这种诡异的被撑饱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   闫大小姐皮笑肉不笑:“估计也有不少人在等你那位席同学月考'大显身手',我还看到讨论区在投票猜他这次会考多少名。”   路骁刚想问那个投票在哪,他可以用自己几十个小号和丰富的表情包库去给席昭打call , A班班导跟何主任就一起走进教室,解救了牙酸到不行的闫洛洛。   班导拍了拍手,示意所有学生看过来:“接下来,我念到名字的同学带上纸笔,跟何主任去办公楼。”   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被念出,都是平时成绩极为优异的学生,欧阳宇彦自然也在里面。   等一群人都出来了,班导才对剩下的人宣布下节课自习,说完跟何主任一起走了。   A班空了一大半的教室里,被留下的人脸上隐隐都有些难堪,路骁却一头雾水,小声问闫洛洛:“怎么回事啊?”   omega的表情也不太好,但很快调整过来:“大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看群消息啊,月考和'明诚杯'数理竞赛时间刚好连在一起了,考虑到科目优势还有学生精力,这次就不全班报名了,只挑选擅长数学、物理以及生物的学生,他们现在应该是去进行校内选拔。”   路骁愣了愣,下意识道:“哦,那个竞赛啊……是不是要去番市住三天来着?”   “是啊,对了,你家那位席同学应该也在初选范围里……”   不知想到什么,路骁连闫洛洛口中打趣的“你家”都没注意了,眼眸微敛,退出正在battle的讨论区,点开置顶联系人的聊天框。   【lululululu:你是不是在参加那个“明诚杯”的选拔啊? 】   对面回得很快。   【Z:嗯。 】   路骁指尖顿住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A班这些被留下来的学生,是在初步筛选中就被淘汰下来的,甚至连去校内选拔的资格都没有,这对向来以A班身份为荣的他们是一种极大否定。   路骁对A班没啥归属感,但想着某个人很快就要开始选拔,然后去番市参加竞赛——他相信席昭肯定能过的——自己好像也只能被留在这里,忽然也理解了一点这些学生的心情。   沉思几瞬,他再度拿起手机,仔细斟酌着每一个字。   【lululululu:咳咳,那个,我是说,如果我再多努力一点,明年有没有可能和你一起去参加竞赛啊? 】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被留下了。   打完这句话,路骁脑子一片空白,紧张兮兮地盯着屏幕,当“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呼吸都有一瞬凝滞。   【Z:可以,我等你。 】   琥珀眼瞳眨了眨,他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带着很高兴的调子。   虽然,现在还不能追上脚步。   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应该可以的吧!   路骁想,我也不是很差嘛。   ……   另一边的大礼堂中,席昭看某人飞速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握拳加油的丘丘人然后拍照发了过来——很好,丘丘人大军又多了一个“加油小路”。   收回目光,他按熄手机电源。   “考核快开始了,你还不找自己的位置吗?”黑眸淡淡瞥过眼前的alpha,“欧阳同学?” 第56章   办公楼大礼堂里, 大概有四十多名学生,A班铭牌占据了近三分之二,剩余零星分布在各个班级, 当然,大部分都能两三抱团交流, 就席昭是G班唯一的独苗。   当初无意被何主任撞见他能熟练运用速算法, 对方就提过会有一个竞赛, 不过彼时席昭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看整个年级的顶尖理科教师几乎都汇聚在此,想来这个竞赛应该非同一般。   “由明诚药业举办的'明诚杯'数理竞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来到这里的,都是老师们进行综合成绩评定后认为在理科方面更有优势的同学, 但由于这次竞赛和学校月考时间相连得比较紧凑, 举办方也对每个学校的参赛人数重新做了限制, 所以我们还要进行一次校内考核, 最终选出二十人前往番市参加本届的'明诚杯'竞赛……”   席昭注意到, 何主任开口介绍时, A班以外的学生都有些慌乱,显然没想过做准备, A班的则更为从容, 估计早就得到了消息。   “无冕之王”和其他普通班级拉开差距的地方远不止教育资源,还有这些看似微小的信息差, 想起于老师多次找他谈话对他进入A班的期望, 很明显,所有人再羡慕嫉妒,也都明白A班是绝对的最优选择。   何主任:“好了,大家按桌面左上角的名字找到自己的位置,也调整一下状态,十五分钟后考核正式开始。”   席昭的位置在第一列最后,刚一落座,眼前就站了个alpha男生,他没理会,直到回完了路骁的消息,那个alpha还是一言不发,黑眸终于肯分出点心神看向这尊“雕像”。   “考核快开始了,你还不找自己的位置吗?”席昭瞥过这人胸前的学生铭牌,“欧阳同学?”   【A班-欧阳宇彦】   之前野外训练时,他并不清楚这个总一脸“苦大仇深”看着他的alpha是谁,但奈何里斯克林的学生总爱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听多了,席昭也就清楚这人的身份了—— A班班长,常年垄断年级第一的“国王”。   欧阳宇彦紧紧盯着他:“我听说,是何主任力荐你进入这次初选。”   席昭:“哦,我现在也听说了。”   欧阳宇彦:……   被席昭不按套路的回答搞得表情一僵,欧阳宇彦眉心拧得更紧:“我希望你是一个有实力的对手,而不是像某个人一样只会依靠关系。”   极深的黑色瞳仁闻声终于认真看了alpha一眼,什么都没说,欧阳宇彦却感觉自己的气势已经被隐隐封锁压制。   “欧阳同学,”席昭歪头笑了笑,“你上次周考排名第几?”   欧阳宇彦不解:“第一。”   身体微微向后靠上座椅,明明在视线高度上处于较低的位置,可当深邃黑眸定定望来,所有被注视的人都会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打量被审视的物品。   “我上次第十,你一个'第一'来向'第十'挑衅,”席昭眼底笑意愈冷愈嘲,“是对我太有信心?还是对自己太不自信?”   欧阳宇彦下意识解释道:“我不是挑衅,我的意思是——”   “另外,”修长骨感的指尖动了动,在alpha不自觉注视过来的眼神里随意抛起水笔,接回指间后又翻转扣上桌面,“砰”地一声轻响,好似惊雷落在心上,席昭语气不变,“你应该也听说过我脑子有病,所以听不懂太弯弯绕绕的称呼,什么'某个人''那个人'的——”黑眸冷彻透骨,“抱歉,你最好说清楚一点。”   仅仅一眼,冷厉目光就穿透心脏,明明说着“抱歉”,听着却像是“跪下”。   半点不容置疑。   ……   直至回到规定座位,欧阳宇彦都没太回过神来,不清楚自己最后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周考结束后,物理老师将席昭那张满分的物理试卷递至眼前的震撼似乎又涌了上心头, alpha不觉揉皱了面前的稿纸,一点一点,极力调整着呼吸。   考核开始,整个大礼堂骤然陷入安静,老师开始分发试卷。   莫名其妙的挑衅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席昭只是想着,他可以叫路骁“某位同学”“某位少爷”,其他人——   黑眸暗流涌过,指尖工整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遒劲有力。   呵。   “自知之明”真是人类宝贵而稀少的品质。   ……   ……   三科精简版竞赛试卷写完,五年级已经放学了,席昭刚走出大礼堂,远远就看见某位同学在对面走廊上朝他用力挥手。   办公楼一到三楼都是“回”字型结构,出了大礼堂,中间隔着天井,正对面就是电梯,当然也可以直接从礼堂这边的楼梯直接离开。   考核刚结束,有的学生在向老师请教问题,有的直接拿着稿纸互对起答案,大部分都还聚在礼堂门口,对面那人就差跳起来朝他喊“看我看我”了,但显然没有过来找席昭的意思。   席昭没动,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Z:过来。 】   那人动作一停,低头掏出手机,隔着十几米宽的天井,都能看出身形的僵硬,想要打字说些什么,但席昭已经把手机放了回去,显然不会再看他的任何消息。   里斯克林的建筑都很具艺术性,阳光透过顶楼彩窗,斑斓色调以千百种姿态洒落长廊,人们走在其中,每一帧每一幕都足以定格成一副油画。   黑发少年就静静地站在这副画里,宛若一个奇幻梦境,对面的人抓抓头发,犹豫片刻还是朝这边走来。   席昭漫不经心地看着,越是靠近,越能看清那人“冷酷”的表情,眉眼压下,不耐烦的味道就渐渐浮了上来,非常符合大众对“不良校霸”的刻板印象。   所以说,席昭在心中淡淡评价到,某人真的很聪明。   这人从来都知道什么样的姿态才能最好地保护自己,他可以和短暂同行的陌生司机或者初次见面的阿姨亲切聊天,轻易就获得他们的好感,因为知晓自己与这些人接触注定不多,也因为这些人对他没有偏见或者威胁。   可回到日常活动的校园,却只剩下十成十的桀骜不驯,因为他知道,在这里,他才是真正的弱势一方,只有足够令人忌惮,才能扳回一分天平。   果不其然,当标志性的琥珀眼瞳和深棕卷发出现在眼前,热闹议论的礼堂门口忽然陷入一瞬诡异的凝滞,所有人的声音或减弱或暂停,最终都变为一种滑稽的惊诧,尤其是A班的任课老师们,一个个皱着眉头,非常不解这个“问题学生”为什么会来这里。   棕发少年不说话,也不理会那些目光,就这么双手插兜冷冷地站在前方,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我是酷哥”,活像要来找人单挑——他一个,单挑在场所有人。   僵持之中,一道慵懒声线随意自然地插了进来,仿佛半点没注意到这诡异的氛围。   “走吧,去吃饭。”   席昭从容走去。   而在一众目光注视中,满脸“冷酷”的alpha竟然点了点头,就这么跟着那道修长身影走了,不仅没爆发冲突,甚至还有点……“听话”的感觉,不少人心中都闪过一丝微妙。   这是,路骁?   ……   琥珀眼瞳的余光里,有不少老师脸上都浮现了“不赞同”的神色,其中就包括很看好席昭的何主任。   心头莫名有点堵,但这团湿漉漉棉花还没完全成型,就被熟悉的语气拽了出去。   “跟我走在一起很丢人吗?”席昭凉凉地问。   “咳咳咳咳!”路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拼命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就正常一点。”   话音刚落,“酷”到没朋友的“校霸”同学就下意识缩缩脖子,不再疯狂凹造型了。   放学时分,大家都忙着去吃饭休息,高年级的还有晚自习,人潮如流,脚步匆匆,就算看见了近来热议的“新晋学神”和“疯狗校霸”走在一起,大部分也不会没眼力到上来找茬。   晚风拂过发梢,消了白昼暑热,带来夜晚的清凉预告,路骁的心情忽然雀跃起来,又开始叽叽喳喳问起席昭竞赛考核的情况,什么“题目难不难啊”,“真的要去番市住三天吗”,“我去考一考你看有没有机”——   席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路骁:“……好了,你不用告诉我了,我知道没机会的……”   捡起一片片破碎的“信心”,决定不要“自取其辱”的小路同学在心中默默流泪,忽然想到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你认识欧阳宇彦吗?刚刚他一直在看你诶。”   其实不止是看,路骁过来时, A班这位“国王”班长简直就是在瞪他和席昭了,瞪得路骁莫名其妙,眼神不好就去治啊?   “说了两句话,”比较真实的实话,席昭问,“你认识?”   不清楚席昭口中的“两句话”指的是差点把人怼到破防,路骁真以为就单纯的两句话,还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熟,不过比起A班其他垃圾,他这个人没那么神经病。”   比起葛临这种几乎把“针对路骁”当作人生任务的神经病,欧阳宇彦勉强能在路骁这里拿个“正常”,至少没有见到路骁就要翻个白眼,嘿,偏偏他们自己眼睛又不大,抽抽的样子就跟得了羊癫疯似的。   “不过吧,”棕发少年“啧”了一声,“感觉他这人活得挺累的。”   席昭给了个“接着说”的眼神。   有次班级小测,欧阳宇彦以一分之差落到了第二名,那天中午吃饭,路骁把手机忘教室里了,回去刚好看见alpha正在摸排名表,指尖用力得像是要把那个第一名的名字扣下来,听见动静,扭头看路骁的眼神也像看杀父仇人。   “当然啦!”路骁得意地拍拍胸膛,“我直接就瞪回去了!瞪到他不敢再瞪我为止!哼,瞪什么瞪,眼睛又没我大,自卑了吧?”   席昭:……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是觉得大中午两个alpha在教室里互瞪行为有点弱智,并不是自卑觉得没你眼睛大。   但看看某人坚定的表情,他依旧“诚恳”赞扬:“干得好。”   路骁一听尾巴都快甩成螺旋桨了,但又突然醒悟过来:“诶,你不熟我也不熟,那我们聊他干什么?”   席昭:^_^   路骁:“……对不起,是我先提的。”   “酷哥”光速滑跪.JPG   ……   晚霞将要淡去的时分,夕阳余晖总能呈现各种奇异的色调,绚丽光带从天际铺陈下来,仿佛是连接人间与天空的桥梁。   路骁想起那次野外训练的骑马比赛,同样如此瑰丽的黄昏,同样并肩追逐的两个人。   走过图书馆,有不少学生正在空地前玩滑板,几个新手不慎失误,滋哇乱叫中,脚下滑板喝醉酒似地朝他们这边撞来。   目光久久定格在身旁沉静从容的侧脸,他忽然心头一痒,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自心脏流经全身血管,理智还没有想个明白,身体就已经冲上前去,一个潇洒跃起,随后稳稳落在失控的滑板上,动作一气呵成!   席昭停下脚步,金色的光辉落入眼底,少年膝盖微微弯曲保持平衡,一双长腿因发力绷出流畅肌肉线条,肩膀不算宽阔,但有独特的自信张扬,忽然用力踩下滑板的一端,整个人随着板子一起腾空飞起,转板回身的同时,随意拨了下额间被风吹乱的头发,眼瞳明亮干净,朝席昭笑得意气风发。   有风掠过,从宽松校服里勾勒出劲瘦轮廓,风里传来一丝龙舌兰酒的醇香,黄昏都因此滚烫起来。   “砰”地一声轻响,滑板在空中留下极其漂亮的弧线,但不是落在地面,而是精准叠到了另一张冲来的滑板之上。   周围惊呼此起彼伏,路骁却觉得世界安静极了,只剩下鼓喧心跳,头昏脑胀,耳根也烧得可怕,但是终于——终于,他补上了在礼堂对面等待良久,见到熟悉身影的那一刻,就疯狂想要喊出的声音:   “席昭!看我看我!”   声音荡在风里,那双沉静黑眸如愿看来,黄昏绮霞映照着虹膜,无奈幼稚,但也的的确确是带着些轻柔浅笑。   此刻尚好。 第57章   “明诚杯”校内考核的消息以一种隐秘谈论的方式很快席卷了整个年级,按往届惯例,此类赛事每次都是教务处“钦定”人选, A班全员集体上阵,难得这次名额缩减,还有其他班级的学生一起参加了初选,最终名单刚一公布,立刻引起了不少讨论。   不谈别的, 光这个名字排序就很有意思。   【恭喜以下同学将于下周周一前往番市参加“明诚杯”数理竞赛:欧阳宇彦( A班)、席昭( G班)、梁家睿( A班)……】   虽然学校没说名单是不是按照成绩排序的,但不妨碍大家按这个方向去猜嘛,而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席昭直接飙到“第二”的名次就很恐怖了,要知道,这可是竞赛题,难度远远高于普通考试, “新晋学神”这个名头的含金量还在不断上升。   不过身为当事人的席昭却远没有外界想象的那样欣喜于获得资格,或者遗憾落后欧阳宇彦,顶多就是扫过那一串名单时眼底闪过一丝好笑,确认集合地点后,这件事就彻底从他心头抛开了。   ……   A班学生享有单间宿舍, A班的任课老师自然也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并且主课老师只会负责这一个班级的教学。   此刻,A班物理老师的办公室内, alpha沉默看完手中试卷, 开口之时,嗓音干涩无比:“……老师,他这个过程比我的更简洁,其实不该扣——”   “够了!” A班眼里最容不得沙子的物理老师雷育人呵斥一声打断了他,揉揉额角,满眼失望,“宇彦,你知道这次'明诚杯'为什么要限制参赛人数还用生物科目取代化学吗?因为明诚药业的董事长届时会亲临赛场,成绩优异的学生还有可能被明董亲自邀请在暑假去明诚实习观摩,你想让明诚的工作人员调查时发现,你连一个小小的初选都输给了一个——”   雷育人语气一断,显然想起了周考他质疑席昭作弊却被死对头何主任狠狠嘲讽的事情,以及席昭那乱七八糟的流言,脸色顿时越发铁青:“——一个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爬上来,甚至精神可能都有点问题的G班学生?”   欧阳宇彦的脸色逐渐苍白下去。   看alpha一身失魂落魄,半点不见平日里的傲气,雷育人拍拍他的肩膀,语气终于柔和几分:“宇彦,你是我的侄儿,也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可千万不能让叔叔失望啊。”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欧阳宇彦也只能低下头,艰难地吐出一个“是”。   上课预备铃响起, alpha少年离开了办公室,忽然想到什么,雷育人从教务系统中翻出G班的课程表,眼底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与鄙夷。   ……   ……   “我滴妈,一米八五!”   电子测量秤上数据刚一浮现,猴子就惊呼怪叫一声,惹得记录数据的迟南雪瞪了过来。   beta男生嘿嘿一笑,看着走下测量秤的黑发少年满眼羡慕:“学神你这个身高可真是逆天。”   “还好。”   席昭记下屏幕上的各种数据,心想体脂率虽然还在正常范围内,但多少偏低了一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他醒来后就一直在加强锻炼进行饮食调配,可相比起上辈子的十七岁,原主的身体素质到底是弱了点,不过幸好没严重到营养不良的地步,不然和某位同学在器材室的初见,他还真不一定能完全压制住一个易感期失控的顶级alpha。   看来可以继续加大训练强度了。   毕竟,要控制好力道,还得有方法有技巧地揍人,也是一件很费心神的事情啊。   某位在A班认真记课堂笔记的同学顿时狠狠打了个喷嚏。   ……   这节G班是体育课,刚好进行一学期一次的体测,男生组跑完“死亡一千米”后,席昭状态还行,其他人早就累得像丧尸一样抽搐了。   担任G班体委的alpha男生看一眼只微微喘气、连汗都没怎么流的黑发少年,又是佩服又是纳闷:“席哥,咱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的信息素等级真的只有,呃,低级?”   说话的男生叫“赵楷”,是一个中级alpha,虽然成绩一般,但运动细胞很发达,好几次运动会还赢过了其他班的高级alpha。   赵楷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席昭全程都在保持匀速,节奏半点没乱过,稍微一想都能知道这体力有多恐怖,他都茫然了,这年头低级alpha都这么强了吗?   听了问题,席昭只说:“体检数据不会出错。”   信息素等级检测并不复杂,测完身高体重,席昭就接着测了信息素。   alpha和omeg息素等级自分化后就固定了,但也出现过因腺体损伤或病变导致等级降低的情况,至于升高,那才是前所未见。   果不其然,席昭依旧得到的是一个“低级”。   alpha的等级自高到低分为顶级、高级、中级、低级,一共四等,其中不仅“顶级alpha”少见,“低级alpha”或者说“劣等alpha”某种意义上也是稀有物种。   随着时代进步科技发展,“唯等级论”早就过时了,但信息素等级越高, alpha天生的基础实力就是会更强,不然各大军校为什么每年招生都如此看重各个高校的顶级alpha ?   席昭醒来后也怀疑自己的信息素等级会不会有变化,还自己买了个检测仪做检查,结果仍和原主一样,不过他对这个世界进行深入研究后,就秉持着“信息素”只是一种服务于主体本身的工具,无论如何都不该反过来决定使用者本身,所以并不是很在意什么“劣等”的说法。   要真因为这个等级对他过于轻视,心理年龄早就成年的席同学也只能好好展示一下什么叫做“社会的险恶”“大人的残酷”了。   一群男生累得直吐舌头,负责的迟班长立刻带着剩下的人去给大家搬水,她也顺手递了一瓶给席昭。   “席同学你也拿一瓶吧,这是用班费买的,每个人都有。”   “哎呦喂~”每逢这种时刻,总有几个“活宝”爱故意起哄,“我也想喝班长亲手送的水呢~”   迟南雪瞬间涨红了脸,但一进入“班长状态”,胆小的beta女孩就好似多了一份勇气,狠狠朝开玩笑的人瞪了回去。   没让人小姑娘为难,席昭接了水,黑眸淡淡瞥过,原本还在搞怪的人立刻背后一凉,啥也不敢说了。   “谢了。”他拧开瓶盖浅浅喝了一口,忽然眼神一凝,伸手从迟南雪脑后扫过,一个失控的篮球被强行改变轨迹狠狠砸向一旁。   意识到发生什么的迟南雪嘴唇苍白,后怕与眩晕齐齐涌上,如果不是有朋友在身边扶住,她险些都快站不稳了。   相邻不远的篮球场上,一群同样在上体育课的D班男生嘻嘻笑笑地凑到防护网边:“哟,是G班的同学吗?不好意思啊,不小心失手了,帮个忙把球抛过来呗~”   “你们就是故意的!”刚刚还在开玩笑的“活宝”现在也是最先冲出来的,“差点砸了人都不知道说声对不起吗?!”   对面领队的寸头alpha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不小心的行不行啊?成绩差就算了,人话也听不懂吗?”   “你!”赵楷脾气不好,一甩外套就要冲过去,对面却笑得更大声了。   “恼羞成怒了吧?我们说错了吗?”   “有本事下次就考好点吧,别总分加起来还没我们一科高~”   “行了行了,给我们亲爱的G班同学一点面子,”寸头alpha打了个哈欠,“反正你们那女的又没事,快——”   砰——! !   一声撕裂耳膜的巨响过后,包围篮球场隔离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久久回荡在这片天空之下。   大口大口喘息,寸头alpha狼狈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眼前铁丝网深深凹陷出的半球形坑洞,那种脑袋要被砸穿的恐惧死死笼罩在心头,竟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砰、砰、砰。   死寂的操场上,只剩橙色篮球一下又一下撞击地面的声音,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慵懒按住,顽童似的篮球顿时变得极为乖巧听话。   一众错愕失神的目光里,微风吹动少年发梢,席昭淡淡撩起眼皮:“不好意思,不小心失手了。”   一模一样的借口,原封不动地送还过去。   D班有人恼怒大吼:“你——”   砰——! !   又是精准恐怖的一击扣球,这回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即便还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席昭依旧稳稳对准了挑衅者的面孔,如果不是有防护网拦着,找茬的人现在鼻梁都已经断了。   篮球反弹飞回,即便还在高速运转,黑发少年也能轻松拦回手里,他甚至还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又不小心失手了。”   沉寂一瞬, G班这边顿时水入热油般闹腾起来,一个个跟小鸡崽子似的站在席昭身后,学着对面开始那样骂回去。   “哎呀,我们学神都说是不小心的啦~怎么D班大学霸也听不懂人话呢?”   “我怎么记得这次'明诚杯'一个D班的都没有呢?诶,猴子啊,我们席哥的名字是不是在上面来着?”   “对啊,可靠前了呢, B班都有来向我们学神请教问题的,啧啧啧,真不知道D打头的在狂什么?”   对面气得肝疼,骂又不是你自己的成绩,有什么好得意的?   G班回,嗯嗯,没错,可是我们有席哥。   对面疯狂跳脚,指责不要脸,没上进心也没羞耻心。   G班回,嗯嗯,没错,可是我们有席哥。   对面想骂点脏的或动手,席昭拍了拍篮球,黑眸微微眯起:“隔离网够结实吗?”   G班:嗯嗯嗯!够结实!您请狠狠砸! !   黑发少年举起篮球,露出来的一截手臂肤色冷白,却凝着极具力量感的肌理线条,运动服的下摆贴住腰腹,勾勒劲瘦腰线,目光轻慢而睥睨。   一群D班的挑事者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死死定在原地,浑身细胞都在尖叫着逃跑,可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   气氛即将绷紧到顶点的时刻,一声惊呼从隔离网的通道门口传来。   “席昭同学等一下!”方时桉焦急挡在席昭身前,甚至张开手臂背对着D班做出保护姿态,“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矛盾不可以化解呢?把,把篮球给我吧!我帮你们送回去。”   omega出现后, D班那些原本被吓傻的挑事者们眼神瞬间就变了,席昭微一扫过就看见好几个“痛苦自责”的,他几乎都能听到这些人的心声,什么“我没能保护好小桉”“都是我的错”“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居高临下,黑眸冷淡瞥过眼前满脸“大义凛然”的方时桉。   从D班莫名其妙的挑衅,到矛盾爆发,最后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   慢慢地,嘴角勾起点意味不明的弧度。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万人迷”主角受。   “第二次了。”   被寒意浸过的声线压迫感极强,方时桉呼吸微窒。   席昭手腕一动,漂亮的橙色弧线自空中划过,越过防护网后精准落入篮球框内。   砰——   闷响砸在地面,也砸在方时桉心上。   黑眸垂下,犹如夜里冻结的雾霭,一点一滴凝出一轮冰冷又诡谲的月亮。   “方同学,适可而止。” 第58章   适可而止, 无贪心也。   前人总结出的道理,后人奉为圭臬,却总也难以做到。   说完那句话,席昭没有再分给方时桉半点目光,他闲庭信步地朝隔离网边走去,整个G班立刻簇拥在身后,像臣民拥护国王登上王座,亦像信徒追随神明降临神殿。   “道歉,”席昭声线平静,“或者我过去。”   D班的脸色都很精彩,过来干什么?总不至于找他们喝茶交流感情吧?   不少人甚至想起席昭最先在里斯克林出名的原因——可不就是单枪匹马闯进C班,然后一通“暴力镇压”直接把秦文洲揍进医务室么?   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想成为“第二个秦文洲” ,此刻心中再不忿不满,也只能低头给差点被砸的迟南雪道歉,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对不起……”   席昭等也不等:“重来。”   D班一群人脸都气成猪肝色了,但只要那双黑眸淡淡睨过,什么表情也不用做,就足以让他们生出头皮发麻的恐惧,最后硬生生说了三四遍抱歉,直到姿态放得够低了,态度勉强诚恳了,席昭才收回那声噩梦般的“重来”。   看着D班狼狈离开的背影,大获全胜G班发出一阵阵嚎叫——多难得啊,自分班以来, G班哪次和其它班级对上不是落在下风被狠狠嘲讽?尽管习惯了自己“养老班级”的外号,也不代表一群十六七的少年面对冷嘲热讽时真就一点血性都没有,然而在里斯克林的制度下,他们戴着“ G班”铭牌,吵架吵架,气势都先比对方矮了一大截。   但这次不一样,席昭带他们赢了,说“仗势欺人”也好,说“虚荣狗腿”也罢,管他的呢!赢了就是赢了!   他们就是赢了!   不远处,方时桉注视着那边的热潮,注视着G班每一个人看向席昭的眼神,忽然无法抑制地向自己发问, D班会用这种狂热又崇拜的目光看向他吗?   不会的,他几乎立刻就回答了自己,D班喜欢他,照顾他,因他几声抱怨就主动来找G班的茬,但绝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因为他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而崇拜与臣服,从来都是属于强者的桂冠。   ——适可而止。   冰冷至极的四个字又回荡在耳边,方时桉浑身僵硬麻木。   与恐惧一同升起的,还有怨毒燎原的嫉火。   ……   ……   “啊!”人群里忽然有学生惊叫一声,“席哥你的手好像受伤了!”   所有人立刻看向席昭那只骨感修长的右手,才发现他食指外侧正渗出一丝浅浅血线,应该是替迟南雪挡开失控篮球时不小心被蹭伤的。   “没事,”在其他人担忧愧疚之前,席昭就制止了那些眼神,“替我请个假,我去处理一下。”   学生们自觉让开道路,虽然他们心情都很激动,但依旧没敢太闹腾席昭,什么“勾肩搭背”“兴奋拥抱”更是不可能的,看着那道修长背影走出操场,小鸡崽子们一边在内心咬手绢一边疯狂鸡叫。   我们学神气场真是太强了!完全不敢过分靠近呢嘤嘤嘤~   ……   洗手间内,水流冲过指缝,那点细小伤口带来刺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席昭关了水龙头,想起刚刚的冲突,眼底掠过沉思。   这位主角受自有接触以来,行为就透着一股“茶香芬芳”,席昭并非没有感受到方时桉对自己的敌意,但此前都还限于“接近路骁”这件事上,方时桉对其也是诸多遮掩,而像今天这种企图“踩着”席昭立人设、争光环的行为,瞬间就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为什么?席昭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缝,为什么这个人突然变得急迫起来?   又思及前不久强行让路骁上演的那出“英雄救美”,黑眸眸光更深。   光洁镜面反射出倒影,镜子里的人和镜子外的人脸上都是同样的沉静思索,席昭想,因为棋子都越发失控了么?   不过,既然他能知道《焚心逐爱》这本书的剧情,那原有的戏中人,会不会也得到这出“命运的剧本”?   呵,忽然都有些好奇了。   ……   体测已经结束,又有其他学生帮忙请假,席昭也就不打算回操场了,刚准备去更衣室换下运动服,结果走上楼梯,迎面就撞见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教师。   席昭认出这个好像是A班的物理老师,姓雷,之前竞赛初选时也在考场巡视,对于“老师”这一角色,他向来都多持有一份尊重,所以主动让开了过道,谁料这位雷老师竟然停下脚步,满脸严苛地打量起他,忽然问道:“我听说,你在给路骁补习?”   不明所以,席昭表情不变地回了个“是”。   雷育人顿时满脸不赞同:“还没进A班就在这种事上分散精力,你不该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早点和那小子划清界限,以你现在的水平,以为分班大考就彻底稳了吗?”   惊讶。   席昭承认,他两辈子虽然见过不少奇葩,但绝对是头一次感到匪夷所思——怎么会有人把满是爹味的说教讲得如此理直气壮?   席昭都不是不悦,而是费解了。   且不论他跟这个老师半点不熟,这人为什么能把“进入A班”说成一种自己施舍给可怜虫的奖赏?甚至教育“不要和不三不四的混在一起”时,雷育人的表情都像在说,瞧啊,我是多么伟大的老师啊,虽然看你很不顺眼,但依旧大发慈悲地对你赐下教导,你还不来感恩戴德?   席昭开始思考,思考最近自己是不是忙着学习和给路骁补习,所以太过修身养性,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不然为什么老是接二连三地遇上这种奇葩?   果然啊,“新晋学神”的名头就是没有“精神病人”好用,他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把雷育人手里的教案塞进那张还在不停说教的嘴里,然后对教务处和风纪部说自己又犯病了。   “老师,您口中的'不三不四',是因为您教不好他么?”   冷冽声线打断说教,雷育人的长篇大论哽在喉咙,黑发少年只要开口,不知为何世界都会为之安静下来。   “圣人说'有教无类',”席昭忽然勾唇,从未显露过如此真切冰冷的嘲讽,“别误会,我不是劝老师您要对学生一视同仁,毕竟用您来类比圣人,我还没有眼瞎到这个程度——”   “家里一直都很发愁阿尧的学习”,“而不是像某个人一样只会依靠关系”,“不该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句句一幕幕都自眼前掠过,浸入骨髓的理性依旧在运行,替席昭分析着,清清楚楚剖析出那背后的恶意、嫉妒、浅薄。   席昭告诉自己其实不必在意这些小丑,越是无知愚蠢的人,往往越不清楚自己的可笑之处,上帝为何发笑,不正是因为人类总爱代替上帝“思考”?   可是,可是。   他笑出声来,从来平静如水、笼罩着重重迷雾的黑眸,终于泛起愠怒。   “——我的意思是,你们教不好他,我能教得好。”   “您自己没有能力,也不该怀疑其他人吧?”   被戳中痛脚,雷育人的表情逐渐羞恼暴怒起来。   然而眼前黑发少年的怒意远远比那深邃恐怖。   站在高处的台阶上,所有光线但凡靠近,仿佛都要被那道身影周遭的黑暗吞噬殆尽,某些诡谲幽暗的东西正一点点挣脱席昭束缚在其身上的枷锁,越过高墙,厌世冷漠,亦是希望彻底摧毁这个世界的疯狂。   雷育人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眼神吓住,脸皮不自觉地抽动着,他想拿出自己进入里斯克林以来就一直执教A班的骄傲与威严,却发现手掌都开始惊惧颤抖。   少年右眼眼角的红色小痣如血似妖,在幽暗中潋滟生光,仿若彼岸盛开的死亡花朵,眉梢微挑,席昭忽然笑得异常好看:“ A班?”   ——算个什么东西?   “我会带他一起拿到我们该有成绩,至于您如此推崇看好的A班,”黑眸眸底积着阴鸷雷霆,“有您这样'优秀'的老师任教,我想我也没有去的必要了。”   ……   ……   *   静室,两人,对峙。   “'克己复礼'何解?”   “以仁义道德约其行,制其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你做到了吗?”   “……”   “'君子慎独'何解?”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纵处暗室亦守心明性,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   “你做到了吗?”   “……”   啪——!   二指宽的藤条狠狠撕开少年后背的皮肉,鲜血浸透单薄衬衣,白色布料和伤口黏在一起,如果不及时处理,后续撕开时又是一场惨痛折磨。   然而无论是跪在圣人画像前的黑发少年,还是一旁手持藤条、两鬓染上星白的学者,谁也没有在意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少年嘴唇越发苍白,终于,学者开口了,她常年不苟言笑的眉头难得蹙起,嘴角的法令纹愈发显得严酷:“我打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少年缓缓抬起了头,明明还是一双年少稚嫩的眼眸,眼底却带着闯过幽暗地狱,从泥潭深渊里爬出来的狠辣决绝。   他看着那根被自己鲜血染透的藤条,已经可见日后风华的脸上勾起一抹冷厉笑容,纵然一身狼狈,压迫气势却依旧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疯狂蔓延,昏暗静室都因他而明亮起来。   “我想,我才该是那个执鞭惩戒的人。”   “仁义道德”算什么?   我制定的规则,才是真正的规则。   倏然画面一转,黄昏病房之中,躺在病床上学者已经远远没有曾经的强势冷漠,她扭头看着床边沉默的黑发青年——同样地, 曾经的少年也敛住一切锐不可当的锋芒,淡漠疏离的模样似乎与她年轻时如出一辙,但她知道,她和他永远都是不同的。   她妄图改变他,最后却被他改变得彻底。   生命走到尽头,竟只剩下无奈叹息。   “……小昭,人不能被欲望掌控。”   ……   砰。   肩头忽然多出的重量将他从回忆中拽出,但席昭的表情依旧平静,谁也看不出他刚刚竟然走神了。   垂下眼眸,肩头靠着一个毛茸茸的棕发脑袋,某位同学也不知昨晚干了什么,眼底泛着青黑,今天补习开始就一脸困倦,难得席昭今晚也有些神思不属,所以没有狠抓,稍一晃神,这家伙竟然直接睡着了。   目光顺着那微卷的发丝一路往下,白炽灯光淌过眼睫、鼻梁、唇峰,小口小口呼吸的唇瓣微微张开,隐隐可见殷红的舌尖,这人握着笔,卷子只写了半张,不知梦到什么,还咂巴咂巴两下口水,笑得傻里傻气。   嚯,睡得还挺香。   席昭心平气和。   没事,犯困嘛,哪个高中生没有过呢,他非常理解。   缓缓伸手。   “嗷——!!!”   一声凄厉惨叫吓得月亮都躲到了云层后方,路骁眼泪汪汪地捂住被戒尺打红的手背,琥珀眼瞳狂颤不止。   席昭“核善”微笑:“睡得好吗?”   那笑容是多么“温柔”好看啊,睡懵的脑袋忽然一抽,路骁磕磕绊绊地说:“还,还行……”   握着戒尺的手指骤然发力收紧,吓得某位同学立刻擦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疯狂翻阅起桌面稿纸想找到自己睡着前算到哪了,结果人越急越容易出错,一阵手忙脚乱后竟然将一张草稿纸甩到了席昭眼前。   黑眸略一扫过,就看见了一副大魔王席小昭正把勇者路小骁吊起来教训的“劲爆”插图——两头身的丘丘人魔王头顶长着两个尖尖的恶魔犄角,身后还有一根扑棱的尾巴,两头身的丘丘人勇者则满脸坚毅地怒吼“我是不会屈服的”。   席昭:……   路骁:……   难言的窒息顿时挤满了整个501宿舍,不管是叉腰的钢笔弟弟,还是爱踢人屁股的球鞋哥哥此刻都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呵呵。   两条挂面清泪从眼角默默流下,路骁微笑着想,呵呵,我还能活过今晚吗?   再见了我亲爱的路小骁们,哦不,应该是你们和我一起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看着灵魂出窍的某人,席昭发现,人类的语言,有时候竟然可以苍白无力到这种地步。   稍微动了下手腕,耳边立刻传来小狼崽子的惊恐求饶:“等等等等等等!!我可以解释!我真的可以解释!这这这这这是一种艺术!一种伟大通俗的人民艺术!!别别别别——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   没有揍人,戒尺被放回原位,席昭语气凉凉的:“继续写,没写完今晚你就别睡了。”   说着在某同学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把那张插图强硬收到一旁,动作之间,竟然隐约透着些心累。   笔尖演算的窸窣声再度响起,这位同学自以为很小声的嘟囔也悄悄混了进去。   “哼……你就是喜欢看我吓得发抖的样子……冷酷无情的alpha哟……”   席昭:……   眼眸微阖,掩去眼底所有纷杂扰乱的情绪。   今天意外生出的“愠怒”,还有记忆中的场景来回在脑中闪动,鲜血,规则,理智。   他想,也许吧……   克己复礼。   君子慎独。   “……小昭,人不能被欲望掌控。”   他想,也许吧。   目光又无意落至那副“劲爆”的丘丘人插图。   席昭继续沉默。   ……   啧。   怎么还是好想揍他一顿? 第59章   指尖微微发痒,所幸一张正确率过关的试卷拯救了小路同学岌岌可危的手心和屁股,看着最后的分数,席昭心中还算满意,放下红笔开始给路骁讲题。   周考以后,经G班口口相传,有不少外班学生都会来找席昭请教问题,一开始他们还带着点“试探真实水平”的想法,后来完全就是心悦诚服了。   众所周知,一个能解决难题的学霸却不一定能教会学渣,好比你勤勤恳恳教人二元一次方程的解法,从技巧到运算到易错点,苦口婆心讲得唇干舌燥,末了对面来一句“二元一次方程为什么有两个未知数” ,相信那时你想弄死对方的心情一定到达了顶峰。   尤其很多学霸眼中顺理成章的解题步骤, 在其他人看来简直就像从“一加一等于几”直接跳到了“哥德巴赫猜想”, 山顶洞人超速进化, 大哲学家对草履虫大谈理想。   综上所述, 会给人讲题还愿意花时间给人讲题的学霸都是世界瑰宝。   席昭讲题的风格向来简单明了,先让问问题的人复述一遍自己的思路, 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方的薄弱处, 言语简洁,没有半句废话, 因此请教过他的人都在私下评价——天下武功, 唯快不破,剑宗心法,可怕可怕!   但要不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呢,如果让这些同学见到席昭是怎么给路骁讲题的,他们一定会泪流满面——席哥,这样哄孩子的讲法你从未对我用过。   路骁不笨,就是基础知识有些薄弱,因此席昭讲完错题后会补充引申各个知识点,遇到比较经典的题型还会自己亲自上手展示一遍解题思路,顺便再多讲几个解法或者这道题的多角度考法。   有如此详细和深入的讲解,同样的题型,路骁听过一次基本就不会再错第二次。   清冽声线流淌于夜色,路骁在席昭的引导下把没解出来的题目重新算了一遍,感受着身侧从容平和的注视,思绪竟有一瞬恍惚。   他其实很清楚席昭骨子里的强势,说一不二,甚至很有独裁的“暴君”气质,但同时席昭也有极大向下包容的耐心,比如刚开始补习时他不会的地方太多了,一道题听了两遍脑子依旧蒙圈,席昭没有怪他,只是着重询问了听不懂的地方,沉思片刻,又换了一个更详细易懂的讲法。   所以尽管到现在也挨了不少罚,路骁内心其实是服气的——当然,哀嚎还是得哀嚎,挣扎还是得挣扎。   生命不息,皮皮不止。   万一哪天他就翻身成功了呢?到时候大魔王落他手里了,他就可以诶嘿嘿嘿嘿……   “你在傻笑什么?”很凉的语气。   “咳咳咳咳!”路骁立刻住脑,怂怂地把试卷推了过去,“没什么没什么,我改完了……”   看着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伟大的勇者忽然悲伤叹气——就算真的有那一天,他好像也只敢给大魔王绑个蝴蝶结小辫,还要选很漂亮的丝带和宝石装饰,不狗腿地端着镜子问一句“您还满意吗”是他最后的底线。   毕竟,那可是席昭啊。   琥珀眼瞳追随着身侧之人的一举一动,路骁心头又在蠢蠢欲动,将想好的构图画面储存在脑海,决定等会回502后就画下来。   不就是被收了一张插图嘛,再画个七八张补足遗憾不就行了~   “还不错,算是有进步了。”席昭把试卷递了回来。   “那当然啦!小小数学,轻松拿下!”路骁得意哼唧两声,忽然目光一凝,下意识握住席昭的右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席昭指尖一顿。   体育课被擦伤的地方并不严重,只是微微泛了点红,估计明早起来就全消了,但在冷白皮肤的映衬下仍然可以看出些痕迹。   手腕被握住,比起他曾经的握法,路骁显然没敢用力,指腹虚虚搭着腕骨,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掌心都有细微颤抖。   眸光微动,席昭没有立刻收回,淡淡解释道:“体育课不小心蹭了一下。”   路骁依旧低着头,认真检查着伤口,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少年头顶的发旋,所有表情和眼神都隐藏在视觉盲区,安静沉默的模样,比平日的搞怪闹腾隐隐多出了些什么。   空气忽然被一种难言的迟缓包裹,一呼一吸都变得格外明显。   黑眸低垂,将路骁久久不变的姿势收入眼中,忽然在他有动作之前抽出右手往那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没事,不至于像你一样还要缠几天绷带。”   “我那也是见义勇为嘛……”路骁揉着脑门小声嘟囔。   席昭没说话,拇指微不可见地摩挲过那一点泛红的皮肤。   总感觉,那个动作……   眼底不觉流过一丝暗色。   好像下一刻就会低头碰上他的伤口。   ……   扫过路骁眼下的青黑,席昭问:“你怎么了?失眠?”   提到这里,路骁也彻底回过神来,揉揉鼻子,语气带上些忐忑:“这不是快要月考了吗,有点紧张……”   虽然信誓旦旦地说要在月考大显身手,但随着考试日期的靠近,路骁发现自己还真有点提心吊胆。   以往考砸就考砸了吧,可现在席昭都帮忙补习了,他要还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成绩,肯定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他倒无所谓,但万一有人以此讽刺席昭水平不行呢?路骁光是想想都抓狂。   他告诉自己肯定没问题的,席昭给他出了几次模拟小测分数都有明显上升,可焦虑的情绪却半点不由控制,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万一他考试的时候突然生病了呢?万一又有人给他下药导致易感期失控了呢?万一考着考着外星人突然掀开屋顶开飞船把他抓走……   “你都在想些什么?”席昭越听越离谱,怎么还有外星人的戏份?   “哎呀,”路骁抓抓头发,“我感觉我是不是有点那什么'考前焦虑症'啊,感觉,感觉就跟要去生孩子一样……”   眼神因这生猛的比喻闪过一丝复杂,席昭顿了顿:“生物第二单元考试重点,论述题,'ABO六性中,只有omega才能生育后代'这句话是否正确。”   “错误。” 路骁立刻条件反射般背起标准答案,“第一, ABO六性都具备生育器官,但alpha和beta生殖腔退化严重,孕育条件极为苛刻;第二, AB两性缺少分泌足够孕激素的黄体细胞,难以保证妊娠的正常进行,流产风险极高……综上所述, ABO六性理论上都可孕育后代,但基于omega的生理结构,孕育成功率最高。”   得分点一个不少,席昭“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背得不错,正常情况下alpha怀孕的可能性不足0.1%,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会生孩子。”   路骁:……   好严谨的学术论证啊,完全没有青春期少年接触生理话题的羞涩和暧昧呢。   更诡异的是,背完这一大串后,路骁竟然真的没那么焦虑了,心情说不出的微妙。   纠结郁闷的表情太明显,席昭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起身收拾桌面的东西,随口道:“你上一次考试的排名是246 ,我给你要求是进步50名,也就是196名,成绩出来后,少一名,挨一下。”   路骁听着更蔫了,整个人都跟条咸鱼似地摊上桌面,悲愤之中,脑袋忽然被揉了揉,慵懒随意的声音缓缓荡在耳畔。   “但是,如果达成要求了,可以给你一个奖励。”   哦,奖励啊……奖——   琥珀眼瞳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亮,路骁瞬间弹起,用力抓住席昭的衣摆,语气兴奋到了极点:“什么奖励什么奖励?!!请我吃饭吗?给我小礼物吗?漫画周边手办还是跟我一起看动漫或者出去玩?!出去玩的话选西山自然保护区好不好?我们还可以看看恩雅恩奇!啊!好像有家新开的动漫城也很不错,复刻了好多经典游戏卡带吧啦吧啦……”   仿佛在路上走着走着被一只热情的小金毛扑了过来,席昭面无表情地挡开快要蹭进他怀里的脑袋,路骁脸都被捏住了还在“呜呜@#去嗷&可嗷”地猜测,哪里还有焦虑不安的样子,肾上腺素都为“奖励”两个字极速飙升。   “奖励”!大魔王给的“奖励”诶! ! !   整个脑海都在“噼里啪啦”地放烟花,什么多余的想法都没有了,唯一清楚的只剩下两个字——   奖励! ! !   加大加粗“席昭给的奖励”!   啊啊啊啊月考怎么还不来啊!   ……   “具体什么暂时保密,你先达到要求再来问吧。”席昭一手淡定按住还要往上扑的小狼崽子,另一手半点不受干扰地整理好桌面,把今天补习的笔记塞他怀里,“现在回去睡觉。”   “咳咳,我听说哦,多和学霸接触可以获得好运,你看反正我们都这么熟了,不如今天晚上一起睡——诶诶诶别拽!别拽!我走还不行嘛! QAQ !”   砰。   席大学霸冷酷无情地关上了501的大门。   几秒后,门外又传来弱弱的敲门声,他刚打开一条门缝,远近闻名、拽到没朋友的校霸同学就扒拉着门框,用上目线“无辜可怜”地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吗?其实有不少人会把你的照片贴在书桌上,考试前认真拜一拜,我想这方法还是有一定用处的……”   席昭:“所以?”语气凉凉的。   路骁干咳两声:“要不你给我两件你的衣服,我吸吸仙气,考试的时候换上,说不定考试之神就会过来赐福我了!”   席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忽然在愕然瞪大的琥珀眼瞳中俯身靠近,呼吸几乎要扑上路骁唇畔,夜晚楼道的暖色灯光落进那双颤抖不已的眼眸,清楚映照出异常蛊惑的笑容。   少年迷离慵懒的声音蔓延缠绕着,顺着脖颈流过耳垂,带来的气息也一点一点从皮肤渗进血管。   “我觉得,你刚才的提议很不错。”   路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嘴角弧度越发明显,席昭抬手轻轻捏了捏那滚烫不已的耳垂,一种处于少年和成年的强烈侵略感顿时充斥在两人极度压缩的距离之间。   “所以,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吗?”   一秒,两秒。   小卷毛红着脸火烧屁股一样跑了!   看着那手足无措险些直接撞上502宿舍大门的身影,席昭微微一笑,转身回房。   呵,小屁孩。 第60章   转眼一周走到末尾, 定在周末的月考终于来了。   早几个月要是有人告诉路骁他会如此期待一场考试,他一定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疯了,不过现在看来,疯狂的明显是他自己。   周五公布考场座位表,周六考试正式开始,从教学楼去往实验楼考场的路上,路骁捧着一本迷你资料书嘴里念念有词,直到将所有私人物品都在考场外放好,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仍在不停默记席昭给他划出来的易错点。   席昭……   琥珀眼瞳泛起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与坚定。   路骁不是没有经历过紧张焦躁的时刻,小时候被强行锁在屋子里不让出门、上小学第一次遇见高年级学生勒索、分化第二年参加各大军校联合举办的“预备考核”……每到这些时刻,他都会默默回忆自己看过的动漫、放在书架上的漫画、打通关的冒险游戏。   这些幻想故事的主人公都有一往无前的决心,无论遇上什么困难也从未停下前进的脚步,路骁希望自己能成为这样的勇者,甚至幻想自己生活的世界就是一本热血少年漫,他终会披荆斩棘,获得宝藏——如此便可生出无限的勇气。   然而此刻, 脑海唯一清晰的却不是这些幻想角色,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名字。   席昭。   他彻底平静下来。   ……   ……   “我感觉这次我一定考得超好!真的, 试卷上的题目大部分我都会做, 就连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都写了第一问,就是考完才想起好像有两个化学方程式写错了……”   第一天考试结束,里斯克林外的美食街里随处可见考完试出来吃饭讨论的学生。   路骁很兴奋,愣是要请人出来吃饭,杨雨和徐子夜自然不会拒绝,席昭本不想来的,但为了停下某人口中“幽怨”的碎碎念最后还是答应了,如果闫洛洛不是早和其他朋友约定好了,此刻应该也会出现在这家火锅店里。   面对自家老大的自信发言,杨雨第一个卖力捧场:“老大就是最厉害的!对了老大,数学选择题的最后一道题你选什——”   “考完不要对答案!”路骁立刻严肃打断,有模有样地“教导”着,“考完一科放下一科,好好准备下一门就行了,对答案只会影响自己的状态。”   杨雨有点懵,想不通曾经和他们边对答案边骂题目变态的老大怎么突然一身“学霸风范”,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路骁的肃然起敬——果然,老大永远都是老大。   “我学会了,谢谢老大!欧阳宇彦算什么!你才是最强的!”杨雨疯狂打call 。   cos学霸的“路老大”本人反倒莫名脸热,一看席昭眼底也有点打趣的笑意,脑门温度顿时急剧飙升,“恶狠狠”地瞪了杨雨一眼。   “学会什么了你就谢谢,谢你个大头鬼!”路骁起身,语气很是“羞恼”,“走了!点的奶茶都做好了,和我一起去拿!”   “正义联盟”的老大带着小弟之一去领他们的奶茶,顺便“教育”自家智商感人的小弟不要啥哏都捧,看不出来他在吹牛吗?   很尴尬啊!   两人暂时离开,火锅桌上就只剩席昭和徐子夜。   “天台警告”以及“包厢对峙”后,席昭又和路骁在医院里谈过关于他这两个由路云琛精心安排的发小,虽然没有明确约定,但也都不再刻意提及这个话题,路骁对待徐子夜的态度和往常别无一二,大家都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正如路骁所言,徐子夜和杨雨被家里人送来和他交朋友也才四五岁的小孩,压根就没意识到向大人讲诉自己和朋友的日常活动有什么不对,他们的“正义联盟”组建了那么多年,路骁不会分不清两个朋友的真心假意。   席昭认同了路骁的做法,不过完全是从另一个角度思考。   黑眸瞥过对面有些坐立不安的beta,稍一低头,纤长眼睫遮住眸底的冷峻凉薄。   因为伤害对象的宽容沉默,所以永远无法向其坦诚道歉,更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得到原谅,这个时候,自我的“愧疚”,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火锅里的汤底开始沸腾,周围一片喧哗,成为了交谈的最佳遮掩。   “林阿姨,也就是老大的母亲示意我在学校里多关注一些你的消息。”徐子夜忽然开口。   “这是什么?”席昭似笑非笑道,“双面间谍?”   徐子夜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其实我已经逐渐减少和他们的交流了,但如果路先生和路夫人要问,我还是得回答,不过很早以前我向他们汇报的消息都经过了筛选,或许就是因为都没什么特别的,所以也就不被重视了……”   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解释太过苍白,徐子夜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但至少他们还是相信我的,下次汇报之前,我可以先告诉你我要说些什么。”   也就代表,席昭可以决定自己的信息是否被真实传递,或者传递“他想要被人知道”的消息。   路家开始调查自己,这点席昭并不意外,毕竟上次在桐花别苑外的见面,他那位张叔绝对给林钰歌留下了不小的震撼。   事实上,没有另派专业的调查人士,而是让徐子夜这个早就放在自家儿子身边的普通学生暗中观察,足以证明那对夫妇的谨慎,他们不确定张九少爷和席昭到底是什么关系,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行动,路氏并非害怕张家一派,但谁愿意无端多出一个仇人?   各种念头来回闪动,席昭想起月假结束前满脸病容的beta又给他做了一顿饭,笑呵呵地说: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说白了不都是那点事么?搞钱的怕当官的,当官的又狠不过拿枪的,拿枪的养/枪又要靠搞钱的,相互制衡,大家晚上才能睡得安稳啊。”   回到眼前,徐子夜还在等待回答。   直到beta的表情越发苍白不安,席昭才慢慢开口反问:“为什么?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徐子夜沉默地按揉着手指骨节。   最初他是因为见到了商场那一幕才会对席昭抱有敌意,担心席昭会伤害路骁,可就像席昭反问的,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比路骁聪明,还要以“保护者”的姿态替路骁做选择?这样的行为,和安插眼线的路氏夫妇又有什么区别?   声音干涩,徐子夜低头掩去发红的眼眶:“你和老大都是很好的人……”   席昭不置可否。   很好的人?他心中没什么意味地笑笑,他哪里是什么好人。   火锅店门口,路骁和杨雨拎着四杯奶茶回来了,一个估计才上小学的小朋友正在调料区舀配料,恰好服务员经过来补充小碟子,没注意一个小碗就要砸到小孩头上,棕发少年立刻闪身接住瓷碗放回原位,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道谢就已经疾步离开了。   席昭收回目光,淡淡道:   “还算可信的理由。”   ……   ……   *   周日考试继续,昨天不仅有美食加持,晚上席昭还检查了一遍他的重点背诵,路骁觉得自己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什么“ A班学霸”“老牌国王”统统不是对——   忽然住脑,左右看看确定杨雨不在,这才放心地把这个牛吹完。   事实证明,只要你想,什么离谱的话说不出来呢~   下午最后一科是政史综合,重点考察ABO六性的起源历程以及各个历史阶段的重要事件,什么《 omega权益法案》啊,《 ABO同薪同酬建议书》啊……路骁记得,席昭对这些就很感兴趣,每次去书城或者图书馆都会借一些讲ABO发展的专业著作,有次他跟着看了一本,还没几页就差点一头栽进席昭怀里睡着,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席昭能如此认真地钻研阅读,甚至还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也正因此,这是路骁最不擅长的科目,不过幸好课本知识都有重难点区分,多背背也不至于什么都写不出来。   一边回忆默背,一边笔尖不停,路骁全身心都贯注进去,没有注意台上的监考老师忽然朝这边望了过来。   ……'beta不受易感期和发情期的影响,所以更能胜任各行各业的决策岗位,以性别区分薪资待遇是极不公正的做法'……这个观点是谁先提出来的?哦,想起来了,是……   “这是什么?!”   严肃不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路骁思绪一断,抬头茫茫然地望来。   就在他的座位之前,监考老师手里拿着一张揉皱的纸条,眼神满是厌恶。   “什么?”路骁不明所以。   “我在你桌子边捡到的小抄,你还问我这是什么?”   监考老师骤然提高了音量,整个考场的目光都朝这边重叠过来,好奇的、疑惑的、嘲讽的、看戏的……恍惚之间,周围好似都暗了下去,他脚下的地面不断抬升,最终变为唯一供人观赏的舞台,一束惨白的灯光打下,那些扭曲怪诞的眼睛便越发靠近,尖锐笑声在剧场里此起彼伏,化作风霜刀剑朝这一块小小的舞台不断催逼过来。   小抄……作弊……   ——“……里斯克林绝不允许作弊的,一经发现立刻开除。”   耳边嗡鸣作响,路骁深深呼吸:“这不是我的。”   监考老师眼中明晃晃的都是“不信”,很显然,他认出路骁的身份了——靠家里进入A班的异类,里斯克林处处挑事的校霸,性格乖戾不驯的“疯狗”……   总而言之,一句话都不可信的“坏学生”。   “现在出来跟我去教务处,别解释了,你也不用继续考了,月考成绩统统作废!”   脑海一片眩晕,琥珀眼瞳逐渐泛起凶光戾气。   ……又来了,又是这样……   ——“我没有抢哥哥的东西!”   ——“我没有……没有贪玩乱跑,是,是……”   ——“不是我推他的!我说了我没有和他打架!”   ——“没有!我说了没有!”   无论怎么解释,从来都没有人相信……从来都是先入为主地给他打上罪名,于是所有辩解都成了“死不悔改”“失望至极”……   手中水笔被捏得咯咯作响,眼前的监考老师还在严酷斥责让他出来,周围的学生又惊又叹地议论不停。   路骁想,真是令人讨厌的一切啊……   他就该踢翻眼前这张桌子!狠狠砸了这间考场!疯啊闹啊才最符合他的“人设”对吧?就算闹到路云琛那里,最多也不过一顿责骂,然后什么也不问地直接砸钱压下一切对吧? !   不是不让他考了吗?   那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好了! ! !   龙舌兰酒暴乱的气息逐渐蔓延开来,路骁一手紧紧攥住桌沿,眼角猩红到快要滴下血泪,他知道,只要起身,只要用力,眼前这一切都会被掀翻结束!他也不必跟这些人做无谓的辩解!他——   理智崩塌之前,好似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不容置疑的捂上口鼻,阻止呼吸过速的失控。   那清冽低缓的声音响在耳畔,带着绝对的真实与安定。   ——“路骁,冷静下来。”   ……是,苦薄荷的香气。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席昭在这里……会怎么解决现在的局面?   某个夜晚补习后的闲聊,不知怎么两人忽然聊到了“吵架”这个话题。   黑眸闪过微妙,但席昭还是认真想了想:“很多时候,'吵架'的目的都不是说服对方,只是在单纯宣泄情绪,所以'讲道理'是最无用的动作。”   “永远不要向对方'自证',”少年嘴角浮现一点恶劣的笑意,“谁主张,谁证明好了,他先生气,你不生气,那你就赢了。”   所有濒临爆发的黑色火焰忽然奇异地平息下来,路骁想,是啊,我没做过的事,我有什么好愤怒崩溃的。   慢慢松开青筋狰狞的手掌,他看向依旧在叫嚷着让他滚出去的监考老师:“考场有监控。”   监考老师骤然一哽。   溢散的信息素也被收了回来,路骁继续说:“你怀疑我作弊,就自己去查监控找证据好了,反正你说了如果证实作弊全部成绩都会作废,那我继续把这张试卷写完应该也没什么吧?再吵下去,其他人还考不考了?”   话音刚落,所有看戏的学生都猛地醒悟过来,是啊,作没作弊关他们什么事?他们自己的试卷都还没写完!   整个考场迅速恢复安静,眼见路骁不再争辩而是继续低头做题,突然“孤立无援”的监考老师脸色一阵青白,他其实也知道应该立刻去找监管组查监控,但如果考生作弊,考场的监考老师也会一并受到处罚,再加上这个学生又是里斯克林有名的校霸刺头,一时怒火冲头就想把路骁先拽出去……   表情难看地叫来一个临时保安,监考老师拿着小抄字条去找监管组了。   又只剩笔尖“沙沙”声的考场里,写着写着,路骁忽然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   讨厌。   鼻头酸涩,他又用力地抹了抹,继续写。   再抹了抹。   真讨厌……   ……   ……   什么时候结束的已经不记得了,怎么走出考场的也不清楚了。   不知不觉周围人群都如潮水般退去,路骁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去哪里。   风从身后灌来,似乎能勾勒出灵魂的蜷缩疼痛,胸口被吹过的地方全都空洞洞地疼。   忽然之间,风也停了,太阳也落了。   昏暗无明的时刻,他若有所感地抬头,那道修长身影就在这条悠长道路的尽头,平和又从容地看着他,一次次,每一次。   ——没有什么不被接受,没有什么不可以度过。   本来已经抑制住的酸涩忽然又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一颗心都被浸泡得发皱。   他慢慢靠近,慢慢将脑袋抵上黑发少年不算宽阔、但安稳无比的肩头,整个人开始狼狈不堪地颤抖。   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讨厌……真讨厌……”   耳边带着压抑哭腔的声音又低又痛,席昭抬手抚上路骁单薄的后背,温热掌心顺着一截一截脊骨盖住后颈,很轻地摸了摸。   “ 没事了。” 第61章   “我才没有作弊……”   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液体打湿席昭肩头,路骁几乎是从嗓子里把这句话挤出来,带着沙哑哽咽的血迹。   席昭说:“你当然不会。”   所有委屈似乎都因这句不曾犹豫的相信而决了堤,崩溃酸涩到极点,总是叽叽喳喳的人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越发用力地朝唯一的热源靠近。   黄昏, 暮晚, 不确定何时会有人经过的走廊, 两道挨得极近的身影。   路骁的呼吸依旧压抑,大半张脸都埋在席昭肩头,脊背剧烈起伏着,良久才喘出一口带着哭音的气。   掌下皮肤烫得厉害,alpha少年并不瘦弱, 但或许是浑身紧绷得太过, 凸起的颈骨竟也显出几分嶙峋, 像一根突兀生出的刺, 刺伤他人, 同时也穿透自己的皮肉。   真少见,眸光微沉,席昭没有再说什么。   曾经被他摁在地上揍得动弹不得,路骁都没这么狼狈痛苦过,明明上午考完这人还兴冲冲地跑过来对他说今天状态比昨天还好,摇着尾巴表示自己一定能拿到“奖励” ,才过了一个下午……   走廊拐角传来脚步声,席昭表情平静,一手揽住路骁,一手推开旁边空闲的教室,不由分说地把人带了进去。   教室漏进一线亮光,很快又陷入昏暗,一同被剥夺的还有人的视线,路骁下意识攥住了身前衣摆,像溺水之人抓紧唯一的浮木。   踉跄的脚步,衣物的摩挲,因紧张而呵出的短促气音,还有骤然变快的心跳节拍,所有细小的声音都随一室浮尘挤在门后,酿出一种隐秘而慌乱的气息。   热汗沁出,他刚想说些什么,又被教室外的动静定在原地。   一墙之隔,几个人的脚步声凌乱重叠在一起,因为虚虚半掩的门缝,还能听见他们或笑或闹的交谈。   暗室之内,薄荷冷香和龙舌兰酒交织冲撞着, alpha同性间的生理排斥让裸露在外皮肤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更让人清楚意识到,这是一个无限接近于拥抱的姿势。   考场上的愤怒、骤然见到熟悉之人的酸涩、害怕被其他人发现自己这副样子的无措……各种情绪全都混在一起,路骁一时竟无法准确形容现在的心情。   好似变成青苔,在遮蔽他的墙角下蔓延疯长,阳光很好,但青苔不需要,偶尔晨雾飘渺中滚下一场热雨,草木和土壤的气息便袅袅蒸起,整个世界都在绿意和暗影中颠倒无明。   路骁也混乱莫名。   感知到僵硬,席昭揽住腰身的手掌又往后背轻轻拍了两下,等外面的人离开了,这才放开路骁去摸这间教室的灯光开关,转身之际,黑暗与他与一起浮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琥珀眼瞳愣愣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指尖怅然又不舍地缩了缩。   光线涌来,所有在暗里滋长的幻觉都瞬间消退,路骁不太自在地别过脸去,低头小声嘟囔着:“我没哭,就是风大了点……”   席昭抬手拨开他额间湿漉又凌乱的发丝,路骁颤了一下,没躲,黑眸便戏谑地弯了弯:“路同学,我有没有说过,装酷其实不太适合你——”   低沉慵懒的语调犹如春夜丝绒般缓缓撩过心脏,带来细微而又绵密的痒意。   “换个赛道当沙雕吧。”   路骁:……   被立志成为“酷哥”的小路同学用极其“幽怨”的眼神望着,席昭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随意拍开路骁想要揉眼睛的手:“别揉,把眼睛闭上。”   路骁嘴里嘟囔着,身体却还是顺从他的指令乖乖闭上了眼睛,看着那泛红的鼻头和眼尾,指尖轻轻拭去alpha脸上的泪痕,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这样子,不清楚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没理会路骁听到这句逗弄的反应,席昭接着问:“好点了吗?”   路骁脸上又是发烫又是纠结,到底没敢追问什么“怎么着了”,想起自己刚刚一个劲儿地往人家肩头上靠,后知后觉地冒出些尴尬,抓抓头发,眼神飘忽:“其实也没什么事啦……那个,呃,你怎么会来找我?”   席昭平静道:“看手机。”   路骁这才想起手机好像是有消息提醒,但自己考试结束就一直恍惚着,到现在都没有去看一眼。   启动电源,首先跳出来的就是一条教务处的通知,上面写着关于他“考场疑似作弊”一事系属误判,学校会对此作出一定补偿,请他在晚上八点前去往年级办公室。   “教务处和风纪部一直联系不上你,就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虽然是误判,但也需要你过去确认一遍。”席昭说。   “误判啊……”路骁摩挲着手机边缘,语气里听不出什么高兴。   想起乔知对他解释的经过,席昭眼神微冷,这件事何止一个“离谱”,监控显示,那张小抄纸条就是考试半途莫名其妙从桌缝里掉出来的,刚好掉在路骁脚边。   听乔知说“可能是布置考场的工作人员没有打扫干净”,席昭嗤笑一声,淡淡问了句,乔部长,你们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不会把自己逗笑吗?   不再理会那头风纪部长的沉默,席昭挂断通话朝路骁考场附近走去,没有寻找太久,就在空荡荡的长廊里看见失魂落魄的棕发少年。   虽然传达了消息,但席昭并没有催促路骁行动,良久之后,眼前的人才慢慢抬起头来,好似终于有了决断。   路骁笑了笑:“竟然还有补偿……你明天早上是不是要早起赶车去参加竞赛,我一个人去教务处就行了,你——”   “路骁,”席昭静静看过来,“我说过,别对我有任何欺瞒谎骗。”   琥珀眼瞳颤了颤。   或许只是几秒,或许沉默过一个世纪,越发暗沉的天色里,荡开少年低沉压抑的声音。   “我可以……不接受吗……”   黑眸平静如水,却又无比确定。   “为什么不可以?”   很多时候,人们总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在一方已经做出退让的情况下,另一方如果不握手言和来写就“圆满结局”,旁观者便可高高在上地指责一句“真是得理不饶人”。   对此席昭只觉得好笑,“退不退让”是你的决定,“原不原谅”也是我的权利,没有什么可以牺牲我的权利来满足你“息事宁人”的愿景,“道德绑架”的前提是这件事真的具有道德性。   他能想到学校会怎么处理——补偿一点平时分,然后遗憾表示学校的工作失误给同学你造成了困扰,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吧。   毕竟考试正常考完了,指控最后也没有成立,这算不上什么特别严重的大事对么?   路骁不会想不到这些,甚至棕发少年早就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处理——他计较了又能怎么样呢?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依靠路氏向学校施压,最后还不是一如既往地遭人非议。   可是,真的就甘心么?   看着某人不觉紧握的拳头,席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那个倔强的脑袋:   “路同学,别逼着自己原谅。”   十六七岁的年纪,何必逼着自己如此“懂事”。   ……   ……   *   年级办公室里,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对峙构图,何主任、 A班班导、监管组老师、风纪部长乔知……一众具有裁决权利的人们端坐一边,另一边则只有两个势单力薄的学生。   但听过席昭娓娓道来的要求后,在场没有一个老师能松开眉头。   “你是说,你们要求彻查考试前所有监控,找到那张纸条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考场的?”一个老师忍不住复述了一遍。   监管组的领队老师揉了揉眉心:“同学,老师很理解你们受误解的心情,但这或许就是工作人员的一个小失误,月考已经过去了,这只是你们人生历程中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没必要对此耿耿于怀。”   席昭勾了下嘴角:“您是说,某个工作人员'失误'带了一张写有五年级知识重点的纸条在身上,又'失误'把纸条遗落在教室,后面所有打扫布置考场的人也'失误'都没有发现,最后这张纸条还'失误'在考试的时候掉了出来?”他“恍然大悟”,“真是不可思议的'失误'。”   被一个未成年高中生这么毫不留情地一怼,监管老师的脸色也不好看:“月考使用的教室本来就是高年级的实验楼,你知道有多少学生在里面进出过吗?”   事实上,翻查监控后监管组第一时间就试图寻找那张纸条的来历,但倍速播放了几天的录像仍旧一无所获,这不难理解,实验教室月考之前就人来人往,空闲时间还有不少学生会来自习,字条又那么小,打扫考场时没被注意也很正常。   监管老师:“万一我们耗费人力查来查去,最后证实就是一个意外呢?”   席昭的表情很是“惊讶”:“那不是很好吗?”无视监管老师怒视的眼神,黑眸笑着,眼底却凝起寒冰,“我想老师们误会了,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那是有人故意陷害,只希望能够获得一个完整的事情经过,当然——”   他又对着一众老师气得肝疼的目光颇为“无辜”地笑了笑:“也很感谢老师提出新的可能。”   “你——”   伸手拦下已经被席昭带偏的监管老师,何主任深深叹了口气,神色略显复杂:“席昭,路骁,老师知道你们年纪还小,遇事总想去争一争,老师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也经历过你们这个阶段,这样吧,月考的事,我们会尽力去调查,争取早日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去番市参加竞赛,别耽误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说着何主任还放柔了语气,“也别老是想着这件事影响自己的心情,等十几年后你们长大再来看啊,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   何主任能当上年级主任,绝不仅仅只靠那头令家长朋友们信服的“地中海”发型,说话的艺术明显比监管老师高了好几个档次,老师组的脸色缓和下来,换做其他学生,这会肯定也开始动摇答应。   但很可惜,他面对的是席昭。   黑发少年神情未曾有过半分变化:“那教务处是不是该发布具体的澄清公告以及调查期限?”   没有确切具体的举动和限制要求,一切说白了都是敷衍。   此言一出,教师组们的脸色都很精彩,被老师们用眼神暗示着,乔知表情再糟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学弟,我们能单独聊几句吗?”   本以为会遭到拒绝,谁知席昭欣然应允,甚至主动和乔知走出办公室门外,独留路骁和剩下的老师对峙。   走廊夜色里,乔知简单解释了一下教务处这边的情况,就像考场的监考老师会担心学生作弊连累自己受处分,监管组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去调查是一方面,这件事闹大了会影响整个五年级教学组的学期考核又是另一方面,所以老师们才想极力把这件事压下去。   席昭只静静看着乔知。   “学长,如果我没有记错,学生会的建立初衷,应该是为了维护学生权益吧?也正因此,学生会干部的权责才与学校老师等同,”在beta愣怔的目光里,他淡淡反问,“学长力邀我加入风纪部,是不是也该向我证明一下,执法者真有维护规则的决心?”   一墙之隔,办公室里的路骁也在经受教师组的轮番劝导。   平日里谁也不服的“刺头校霸”此刻坚决沉默着,浑身上下就一个意思——他只听席昭的。   老师们不知道,早在来办公室的路上席昭就已经对路骁强调过,其他人不管说什么都不用理会。   “从现在开始,抛开所有念头,你唯一需要关注的只有我,”微凉指尖触上少年红肿未褪的眼尾,席昭黑眸凛冽,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轻易就让人生出敬畏,眼角下一点红色小痣偏又带上几分蛊惑意味,“——只有我的一举一动。”   四目相对。   不许因他人的劝告而动摇。   不必因他人的误解而愤怒。   目光也好,声音也罢,甚至脑海闪过的一切微小念头,全都只能是我。   路骁安静跟在席昭身后,视线再也没有移开过,周遭世界都慢慢变为虚幻背景,只剩那道修长身影成为唯一的中心。   他献上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专注,他赐予绝对真实的安全与庇护——只有你我。   ……   琥珀眼瞳沉着轻敛,就在老师们嗓子都要讲干时,路骁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不听他的,我就退学。”   回到室内的席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隐约有点欣慰。   都说路骁靠路氏在学校里作威作福,实际上他从未真正利用过路氏做过什么,更多是在遭受责难,很多人也正是清楚这一点,对路骁的忌惮才极为有限,可现在alpha不在意这些了,反倒真正利用起了这些流言——口头花花谁不会啊?他或许就这么随便一说,但你真敢就这么随便一听?   果不其然,“退学”两个字一出,再也没有人能用“不懂事”“好心教导”的眼神来看待眼前两个少年。   何主任欲言又止,恰好紧急铃声响起,他才接通电话听了两句,表情就已从复杂变为难以置信。   就在目光的聚焦之处,席昭微微一笑,似乎在对何主任说,没错,就是您听到的那样。   何主任彻底无法理解了。   习惯以自身经验教导学生的年级主任不能理解,明明就是一件小事,为什么要闹到“退学”甚至都让“南边那位”找人过来传话,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甚至都想问席昭一句,真的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真的值得闹出这种动静吗?   如果他问了,席昭或许会回答,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说着“长大之后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了”——   黑眸微动,示意路骁过来和他一起坐下。   ——可年少时的情绪,对少年而言,难道就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调查的事情可以延后再说,”他眉眼凛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现在,是不是可以请那位监考老师为他在场上不负责任的污蔑,向被他伤害的学生进行道歉?”   “一个面对面的,认真道歉。”   霎那间众生百态,在座者神色各异。   ……   ……   *   次日,在动身前往番市参加“明诚杯”竞赛的车里,席昭手机屏幕上是教务处严正做出的声明以及相关处罚决定,风纪部也发布了公开文件表示会全程监管此事,最重要的是,双方共同承诺最多一个星期就会拿出调查结果,绝不敷衍拖延。   最热闹的讨论区早就为此聊开了,有如此严肃的处理态度,至少明面上没人敢再议论路骁是不是真的作弊了,学生们都在夸这次学校的处理方式很迅速给力。   无人知晓,曾有两个少年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做了最决绝的抗争。   确认公告没有问题,席昭关上手机,随手翻开一本看了一半的资料书,指尖忽然一停。   书里夹了一张插图,画的是一只手捏着一个两头身的丘丘小人,小虎牙,小卷发,表情很是坚定——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带上这个吧!   胸膛震出一声轻笑,席昭戳了戳丘丘人的小虎牙。   行吧。   那这三天,就只能你来陪我了。   黑眸悠悠看向窗外。   今日天晴,诸事皆宜。   …… 第62章   番市与里斯克林所在的枫市相隔不远, 车辆正午时分就已抵达,下午工作人员会带领所有参赛学生去熟悉考试场地,在此之前, 每个人还剩不短的自由活动时间。   难得换了一座城市,席昭也没有一味待在酒店里看书, 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出去走走。   “明诚杯”的参赛名单公布后,路骁给他做了一份超详细的“番市游玩攻略” ,并拍着胸脯表示“很多地方我来这边参加漫展时都去'实地考察'过,童叟无欺,不打广告”。   点开好几十页PDF的超级攻略, 席昭沉默了片刻:“只有每天下午考试结束才有自由活动时间,你觉得, 我能逛完整个番市?”   不过看着蔫下去的某人,他还是把这份攻略收藏了。   “以后有机会, 也许能用得上。”   攻略上的景点虽然去不了,但路骁按他的习惯还标注了不少小众的文化馆和书屋,其中有一些就在落脚酒店的附近,并附上小路同学连夜新增的“美食红黑榜”。   席昭并不重口腹之欲,对他来说,食物的营养价值以及膳食均衡远比口味重要,路骁则完全相反,这人无肉不欢,看见什么新奇玩意都想去尝一口,还非常热衷于和席昭分享。   要小路同学自己来说,每次成功让席昭尝试他推荐的奶茶、零食或者小点心,就算只是眼神嫌弃地浅尝一口,他都有种莫名的刺激感, 硬要形容的话,很像他很早之前看过的一本国风漫画——天上无欲无求的仙,来到人间后沾了红尘烟火,还被狡猾的妖精引诱破了戒。   大魔王本质还是魔王,但偶尔,很偶尔的时刻,眼底无意流露出的几分空寂又会让路骁感觉格外遥远。   小动物般的直觉下,路骁从未和席昭说过这些念头,只是在感到“遥远”时皮一下、闹一下,当黑眸浮现出似笑非笑的危险,又迅速滑跪认怂。   ……   ……   酒店附近是一条步行街,入口处张贴有“明诚药业”的巨幅广告,下方就是一家专卖药店。   “明诚药业”这四个字席昭并不陌生,刚醒来那会校医室给他开的抑制剂上面就印有明诚的logo,同时也是历届“明诚杯”的举办方。   很长一段历史里,“易感期”和“发情期”都深深困扰着alpha和omega ,甚至险些出现过“强制匹配”的政策,直到世界上第一支“抑制剂”问世,这才将AO两性从困境里解救出来,现如今,“抑制剂”已是每一个alpha和omega日常必备的药品。   作为国内最大的“抑制剂”生产商,“明诚药业”不仅和国家合作每月会向定期公众发放免费的抑制剂,由他们生产的药剂也是业内公认的“效用最佳,副作用最小”,除此之外,“明诚”还研发了诸如“信息素香水”“口服抑制药片”“信息素阻隔喷雾”等等围绕ABO的日用药品,是当之无愧的龙头企业。   习惯做好两手准备,在想到“或许无法回到原世界”时,席昭就已经考虑过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未来”。   他对军校兴趣不大,本想和上辈子一样继续从事医药行业,不过越是深入了解ABO六性,就越是好奇六种性别的产生与差异,久而久之,“研究生物”和“生物制药”也被纳入考虑范围。   各种因素叠加,席昭对“明诚”这家企业初始印象不差,保不准以后真可能是他工作的东家。   眼下并非节假日时段,药店不算特别热闹,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在补充药品,听席昭说想自己看看也就没给他安排专人讲解。   铁架上的药剂都按性别功用做了详细分类,一眼望去琳琅满目,最热销醒目的当然是不同味道的抑制剂。   “明诚”有一门业务就是向客户提供与他们信息素相同的抑制剂,还有一种带着粉红泡泡的说法,说alpha和omega如果想要对某个人表白,就会赠送和自己信息素类似的香水或抑制剂。   虽然在席昭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说白了就是“抑制原液”加上不同种类的“拟味剂”,真正生效的还是原液,太过刺激的“拟味剂”甚至会影响药剂本身的功用。   而且一想到自己血管里会流淌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或者自己的气味流进别人的血管,席昭洁癖都要犯了,莫名庆幸已知信息素的味道成千上万种,他的苦薄荷因为成分冲突并不在各大厂商的生产范围内。   走过眼花缭乱的“苹果”“蜜桃”“玫瑰花”,后面一排架子上的抑制剂包装明显简单了不少,这才是最常见的通用抑制剂,无色无味,也可以叫做“抑制原液”。   习惯性地扫过药剂成分,经过高强度的学习补充,席昭对这上面的药物成分已经不再陌生了,当然,“明诚”最核心的药剂配方肯定是高度保密的。   目光落至边缘时忽然一停,席昭拿起角落的一支抑制剂开始细细打量。   “有发现什么不一样吗?”   耳边忽然响起温和询问,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戴着眼镜beta ,男人皮相白净,长相并不算出众,但眉眼间浓浓的书卷气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并未因席昭的年龄表现出轻视,男人的态度很诚恳,仿佛在和某个同辈好友闲聊交谈。   席昭注意到这人刚刚是从药店内间走出来的,店员们也没有什么奇怪反应,他看着药剂沉思不语, beta亦同样耐心温和地等待着。   “有几类药物的排序变了,还增加了匹诺安司和土积草,”席昭顿了顿,“我记得土积草在第三代抑制剂生产时就被淘汰掉了。”   “因为那时土积草的种植成本太高,不得不寻找代替品,但现在已经找到大规模培育种植的方法了,从效用方面考虑,自然可以重新加回来。” beta笑着解释到。   席昭问:“所以,这是第六代抑制剂?”   ——目前市面上最常见的是“明诚药业”第五代抑制剂。   beta眼底笑意更浓:“是的,这家店是第六代抑制剂的首发店铺之一,这个架子上的第五代还没有全部替换下来。”   席昭了然,“明诚”的公司总部和研发中心就在番市,这里的药品也该是最快更新换代的,不过以“明诚”的企业影响力,不出一个月,第六代抑制剂就该在全国普及开来了。   beta没有离开的意思,镜片下的目光依旧落在席昭身上,带着不显过界的好奇:“一般来买抑制剂的学生最先关注的都是抑制剂的味道,就算要买通用款也是看有没有优惠促销,我真没有想到,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同学会这么了解成分表。”   “没什么特殊的,”席昭将手中的抑制剂放回原位,“毕竟我也很难想到,明诚的明董竟然会亲自来街边一家普通店铺视察。”   beta微微一愣,眼神里终于多了几分趣味:“我这个样子,你还能认得出来?”   人如其名,“明诚药业”的现任董事长明天奇是个很传奇的beta ,他在家中行三,头上还有两个alpha哥哥,因而明老董事长宣布将“明诚”交给明天奇时业内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倒不是“唯性别论”,只是在此之前明天奇从未做出过什么优秀成绩,“明诚要完”的言论一时喧嚣尘上。   但结果证明,“明诚”只会在明天奇手里越来越好。   席昭在了解“明诚”时看过这位明董的采访,镜头里的明天奇没有戴眼镜,西装革履,眉宇间都是冷酷锋利,和眼前这个好似大学教授的友善beta相差甚远。   他淡淡解释:“您刚才出来时店长的态度很恭敬,而且我们交谈的这段时间至少有六个专业保镖堵住了最佳逃跑方位,一旦我有任何异动,他们可以轻易施行抓捕,加上土积草的内幕消息,猜出您的身份并不困难。”   更重要的是,客人来买东西,目光是打量的、考量的,眼前beta却是一种看待自己所有物的随意从容——那是属于上位者的视角。   听完分析, beta并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席昭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看他的目光更加温和赞叹了,又从怀里递来一张私人名片,果不其然,上面写着的正是“明天奇”三个大字。   见席昭接过名片,明天奇轻快笑了一声:“我很期待在'明诚杯'的颁奖仪式上看到你,”对上那双幽深的黑眸, beta颇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今天是周一,像你这种十六七岁的小同学却不在学校,手上还有明诚旗下酒店专用洗手液的残留香味——别担心,那也是有轻微信息素防护功效的,这家店附近的酒店刚好又是专用接待点,所以,你是'明诚杯'的参赛学生,我猜的对么?”   席昭不置可否,将名片放入口袋他就准备告别离开了,明天奇没有阻拦,他也没有遮掩随手买下一瓶除味洗手液的动作——离开药店时,指间已经没什么专用洗手液的味道了。   看着黑发少年一系列的动作, beta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一个保镖兼助理来到身边恭敬询问:“明董,需不需要我们调查一下这个人?”   明天奇抬手制止:“这么聪明可爱的孩子,不需要调查,我迟早也会知道他的名字,”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心情似乎更好了,“走吧,我们去下一家店看看。”   ……   出了药店,席昭没有把遇见身价百亿的“明诚”董事长这件事放在心上,虽然对方最后点出气味破绽这件事令他略微不满自己的疏忽,但也仅限于此了。   “明诚药业”和《焚心逐爱》的原著并无关联,他就算想从事相关行业那也得等好几年后毕业了,至于名片,谁会相信这种名片给的是私人电话,真要不知好歹地打过去,当明诚的秘书团队是摆设吗?   莫名想起前世曾有个很流行的笑话,假设你和世界首富在同一间电梯相遇了,你会说什么做什么?   席昭想,他应该就当个笑话吧。   可以笑笑,但不会对他的生活有任何影响。   ……   步行街上的店铺种类很多,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某位同学要在这里估计会兴奋地从街头窜到街尾,席昭说走走,真就只是走走。   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家极具黑暗哥特风格的饰品店,从招牌到大门都呈现深黑的色调,玻璃橱窗里立着白色展示架,一根根全做成了骨头造型,大白天看着都阴气森森的。   心脏项链、骨架酒杯、玫瑰蜡烛、人偶娃娃……黑眸看向深紫绒布的角落,那里放着一条黑色项圈,皮革质地,荆棘花纹,除了几颗镶在周围的银铆钉,最别出心裁的,是项圈正中心的位置还缀着一颗银色小铃铛。   如果给人戴上,应该正好卡在喉结的位置。   稍一晃动,就是一声轻响。 第63章   周二上午, “明诚杯”竞赛开始。   席昭刚在自己的位置的坐下,右后方便传来一道强烈注视,没回头, 但他知道是欧阳宇彦。   说来也是孽缘,A班这位“国王”的酒店房间在他对面, 席昭从步行街散步回来, 刚好被欧阳宇彦撞见, 对视一眼,后者脸上满是对“浪费学习时间”的不赞同,下午参观时又发现两人竟然被分到了同一间考场, 冥冥之中,仿佛终有一战。   不过席昭没怎么放在心上,检查完考试用具,便耐心等待监考老师分发试卷。   黑发少年沉静如水, 后方的alpha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A班向来消息灵通,欧阳宇彦又是班长兼年级第一,昨晚A班班导已经给他看了粗略版的月考成绩表——好消息,他仍是第一,不那么好的消息,席昭只在语文一科上因为一个冷门文化习俗扣了三分,理科加起来比他还高了两分。   欧阳宇彦头昏脑胀。   上次周考结束,他就请老师帮忙将席昭所有试卷都复印了一份,一遍又一遍地观摩,最后欧阳宇彦不得不承认,席昭理科知识掌握得远比他全面熟练,解题思路漂亮得可以拿出去当标准范本,唯一的不足,只有那几门需要长期积累的人文学科,而这一点微小的“不足”也正被席昭以恐怖的速度完善超越。   月考只比他低了一分,那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成绩?期中考期末考还有后面大大小小的考试这人真的还会有弱点吗?这次“明诚杯”的考察科目又全是理科……   alpha握笔的右手开始小幅度颤抖。   他真的,能赢过席昭吗?   欧阳宇彦知道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这在考场上是大忌,可他就是忍不住去想,疯狂偏执地想,席昭现在做到哪一题了?他会用哪种解法?是不是比我速度更快准确 率更高?他最后会留出多长时间用于检查?   这么想着,通红双眼一次又一次望向前方,就连监考老师警告的目光也彻底淡出关注范围。   黑发少年仿佛在用流畅演算的笔尖演奏一篇处刑乐章,一笔一划凌迟着alpha追逐的希望。   填空题……他完成了?不可能!我都还剩一题……加快速度加快速度!   几何题,对!这是我的优势,我要把进度抢回来……他为什么把尺子放下了?已经画完辅助线了?   翻页……不,不可能这么快的!不可能的! !   直至考试结束,欧阳宇彦抽搐般地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疯狂呕吐起来。   胃部翻腾,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alpha浑身颤抖,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脑海一片混乱。   他输了。   都不用等分数出来,交卷那一刻欧阳宇彦就知道自己输了。   一败涂地,彻彻底底。   天旋地转之际,身侧似乎有人靠近,打开水龙头正慢条斯理地搓揉着手指,模糊视线中,隐隐可见对方一丝不苟的黑西装还有胸口处的白手帕,混着簌簌水流声,那人忽然笑着问了一句:   “你想赢么?”   ……   ……   *   考试结束铃响起,欧阳宇彦踉跄着冲出考场,席昭注意到alpha过分苍白的脸色,那天闲聊时路骁的评价忽又浮现耳边——“不过吧,感觉他这人活得挺累的”。   “明诚杯”的考试地点是一栋写字大楼,离他们入住的酒店不远,上午考完数学后可以自由活动,下午接着考物理,明天进行最后的生物,“明诚杯”的赛程就全部结束了。   眉心微蹙,席昭收拾好东西也走出考场,正思索着欧阳宇彦离开的方向,一道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便打着招呼靠近。   “席同学,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表情不变,席昭停下脚步,语气听不出真实情绪:“齐先生。”   齐朗清眼中笑意更深:“这个称呼也太见外了,我也是里斯克林毕业的,不介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学长吧。”   里斯克林毕业的“学长”可真多,心底吐槽了一句,但席昭显然没有改口的意思。   齐朗清也不恼,继续说着:“上次见面太过匆忙,没能和你好好聊聊,这次我代表路氏来和'明诚'洽谈合作,听说'明诚杯'在这附近举办,就想着过来看一看,结果真的又遇见席同学了,不如一起去吃个午餐?” alpha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笑容殷切,态度诚恳,让不知内情的人来看,绝对是青年才俊中的典范。   见席昭依旧无动于衷,齐朗清又上前一步,微微压低了嗓音:“正好有些关于阿尧的故事,我想席同学应该会感兴趣。”   ——是这个人,也许会死在路骁毕业前夕,其间或许还发生了什么别的,各种因素叠加,最终导致原著里的那个“反派”日益走向疯狂。   从路骁对其种种描述里,席昭初步推断出这应该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一类人最擅长的就是“蛰伏”和“伪装”,没有绝对的把握,又怎么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   黑眸微动,席昭拉开和齐朗清的距离。   “半个小时。”   齐朗清优雅地做了个邀请礼:“我的荣幸。”   写字大楼的高层,有人静静看着黑发少年被alpha带走的这一幕,嘴角露出点意味不明的弧度。   助理恭敬请示到:“明董,那是路氏总裁的养子,这次与我们有推广合作,是否需要另换时间再去邀请那位同学?”   “不必了,” beta不经意地扫过周边几个隐蔽藏匿点,就在席昭离开的同时,有不少看似普通的车辆都悄悄跟了上去,“……真是个受欢迎的孩子啊。”   忽然一顿,他的眼底多出几分怀念。   简直,就和当年那个人一模一样。   举手抬足,满城风雨。   ……   齐朗清订的是一家西餐厅,进入包厢后,舒缓的古典音乐立即随着灯光缓缓流淌出来。   “不清楚席同学你有没有忌口,我就点了些招牌特色,你看看还需要加些什么吗?”   目光掠过菜单,只是请一个普通高中生吃午餐的话,这个价格,确实令人咂舌了。   见席昭不为所动,齐朗清就自己再加了两道菜,点开平板上的酒水页面,殷切问道:“喝的呢?这家的普尔塔斯红酒很不错,或者朗宁香槟——”   “齐先生,”席昭终于开口打断,“我未成年。”   未成年,不饮酒。   alpha动作一停,好似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抱歉,是我疏忽了。”   单看席昭的气势,很容易就会忽略他尚且青涩的外表,忘记再怎么成熟,他现在也只是个十七岁的“未成年”。   红酒最后也只上给了齐朗清,放在黑发少年面前的一杯酒精浓度很低的果酒。   菜品备齐,服务员退出时还贴心替他们关上了包厢大门,然而沉默良久,谁也没有先开口动作。   “我和阿尧的关系想必席同学已经知道了,”alpha替自己倒了杯红酒,“我和他自幼相识,一直都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来看,更感激路叔叔在我家中遭遇变故时伸出援手,因此对于阿尧的朋友,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也会多关注一些,不知席同学是否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理解”不好说,席昭只是共情到了路骁提起齐朗清时满脸的“恶心”。   明明关系恶劣到极点,却还要听这人一口一个“弟弟”“哥哥”叫的那么亲密,都已经不算膈应了,他再次感叹路骁从小没在这种环境中心理变态,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耐心有限,席昭懒得再听这些虚伪寒暄:“齐先生,不是每个人都有您这么好的演技。”   齐朗清笑容不变,只是眼神不禁深了几分:“哦?我倒是有些好奇,我在阿尧口中会是什么样子?”   “虚伪、厌恶,”席昭语气平静,“势不两立。”   言下之意,做戏的恶心话就不必再说了,直入正题,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呵呵,势不两立……”齐朗清却是低低笑了出来,仰起头来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重重叩回桌面时表情已经多了几分狰狞,“他有什么资格和我势不两立!”   “他欠我们齐家一条命!”   玻璃酒杯上浮现裂纹,碎片扎进alpha的掌心,鲜血和红酒混在一起顺着手臂缓缓流下,他却恍若未觉。   浓重腥气很快混进了包厢的空气,席昭眉头轻蹙,眼底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是不是很讨厌我住进路家,恨我抢走了他父母对他的关注?呵呵呵……那他为什么不敢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会被路家收养,如果不是他……”仿佛陷入某种回忆的漩涡,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恨意一点一点撕破alpha的伪装,“如果不是他,我父亲本可以活下来……怎么会最后连骨灰都没给我留下?!”   齐朗清定定看着眼前从容镇定的黑发少年,笑得怨毒恶意:“席同学,假如你们真的那么要好,为什么他不敢告诉你这些?为什么不敢告诉你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害怕吗?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清楚,他是沾着别人父亲的鲜血才活到今天!”   见席昭依旧沉默,齐朗清的表情多出几分得意,抛开破碎的酒杯,抽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狰狞伤口,很快整张手帕都被染红。   “席同学,我能给你的,远远要比他多,” alpha又慢慢聚起那个温和外壳,“现在,你有时间继续听我来讲这个故事么?”   凝滞又压抑的氛围里,席昭忽然拿起那瓶鲜艳似血的红酒缓缓倒进自己桌前的空酒杯。   见状齐朗清的姿态也愈发悠闲:“十年前——”   “不必了。”   alpha的表情瞬间僵硬。   就在他的眼前,黑发少年端着酒杯从容起身,居高临下地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轻慢与疏离。   忽而勾唇,深不见底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亦可将其吞噬殆尽。   “我如果想听,为什么不直接回去问他?”席昭歪了歪头,好似真的极为不解,“为什么,要从您一个外人口中来听和我朋友有关的故事呢?”   无视齐朗清黑沉下去的脸色,席昭遥遥敬了他一杯,比起齐朗清刻意训练出的礼仪更能显出骨子里的从容自信。   冷白皮肤和鲜红酒液对撞在一起,有种冲击般的吸引力,少年微微抬起下巴,透明酒杯碰上略显凉薄的唇瓣,喉结滚动,黑眸将阖未阖地睨来一眼,几分厌倦,几分无趣。   “半个小时,多谢款待,虽然——”席昭轻轻放下空了的酒杯,“我听了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说罢也不再去看齐朗清的反应,转身离开包厢。   打开包厢大门,西餐厅的服务员正站在门外,似乎在随时等待传唤。   席昭微微看了这名服务员一眼,含着笑意的尾调莫名多出几分恶劣:“红酒的味道很不错。”   服务员态度自然:“您满意就好。”   话音刚落,某个通讯频道就炸开了锅。   “我@% !!那姓齐的想干什么?!骗小孩子喝酒?!”   “路氏的日子是不是太悠闲了?!给他们找点麻烦!”   “要不要向……汇报……”   这些议论,远处的黑发少年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   呵,谁又知道呢?   席昭拦下一辆“刚好”空闲的出租车,报出酒店的地点,上车后便一路闭目养神了。   身后恢复平静的包厢里,齐朗清愣神良久,竟然又慢慢捂着脸笑出声来,从指缝里漏出的目光,比起方才更多了几分毛骨悚然的病态与癫狂。   他哼着某出古典戏剧点开手机,画面播放,竟然是那天里斯克林的操场上席昭与D班的对峙,随手滑动,下一个视频文件则是最近一次年级办公室里黑发少年与一群老师的抗争。   强势,自信,不容置疑。   天生的领导者,天生的支配者。   空荡包厢里,久久回荡起沙哑诡异的歌声,还有被alpha再度按压撕裂的伤口。   “噢,月色多么怪异,你会认为这就像一个死去的女人,伸手去找寻她的裹尸布……”   “……约翰,可你为何不看着我呢?” *   …………   ……   ……   *   回到酒店,席昭本想简单洗个热水澡,但不知是他高估了现在这具身体的承受力,还是低估了那杯红酒的浓度,脑中竟然有一丝不太清明的晕眩。   换了套睡衣,喝了杯温水,然后在床头默默坐了片刻。   脑海难得出现短暂的空白。   ……明明,以前喝多少都没事来着……   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又默默掀开被子把自己卷了进去。   嗯……离,离下午的考试还有不短的时间,他可以先午睡一会……   其实这次接触主要是为了进一步确认齐朗清这个人的性格,至于对方口中说的什么“人命”“仇怨”,他心中自有判断……啧……他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一开始是要去找……   不对……他怎么会忘记什么……   ……   他这么厉害。   嗯,没错,他很厉害的。   ……   ……   恍惚之中不记得睡了多久,床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手臂从被子里探出,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   黑眸微微眯起,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一串“ lululululu” ,席昭沉默几瞬,忽然撩开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慢慢勾出一个蛊惑至极的笑容。   “喂?”   砰——! !   路骁瞬间就把手机屏幕反扣在桌面,两眼发直,耳垂滚烫。   等等!这个涩气满满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 !   语音通话,盖住了屏幕,声音依旧会从听筒飘出,还是那熟悉的音色,缓慢随意,带着慵懒至极的少年气,但此刻却更加低沉,多出几分将醒未醒的沙哑。   偏偏席昭似乎还是笑着的,上扬尾音犹如一记带着电流的钩子,轻而易举就勾住听者心魄,酥麻电流瞬间自尾椎窜过全身,莫名幻视出觅食结束懒洋洋回到巢xue里的大猫,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将压在身下的猎物满是戏谑地逗来逗去。   “路同学,你想我了吗?”   静。   非常安静。   路骁眼瞳颤抖,内心尖叫——   啊啊啊啊啊要命! !他在说什么? ! !   他在说什么? ! !   他!在!说!什!么! ! !   “路同学”脸色爆红。 第64章   “路同学, 你想我了吗?”   ——低语,浅笑,戏谑。   似妖似鬼,缭绕迷离。   ……   警报!警报!理智系统遭遇重大袭击!理智系统遭遇重大袭击!   红光警报声中,掌管路骁理智的脑海世界已经一片混乱,许多两头身丘丘人不停跑来跑去,嘴里都是无意义的“啊啊啊啊啊啊”!   打东边一群头顶冒烟蹲在角落拼命装蘑菇,打西边一群红着脸原地狂练俯卧撑。   中间的位置上,一只两眼冒着蚊香圈圈的路小骁已经昏过去了,旁边还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版”路小骁正拿着听诊器认真检查他的情况。   几秒后, “医生”路小骁满是无奈地摇摇头。   ——没救了,被迷死了。   于是所有丘丘人都开始叹气摇头, 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咳咳咳咳咳! ! !   把脑海里过于魔性的画面统统驱散,路骁撩开刘海,捂着发烫发昏的脑门,差点也开始在原地走来走去。   路骁很清楚席昭去番市参加竞赛的时间行程,这个电话是掐准点打过来的。   “明诚杯”上午的考试十点就结束了,下午的要到三点才开始,席昭中午大概率会午睡小憩一会,按习惯一点半也该起了,正好里斯克林的午休时间还剩半个小时……仿佛在计算一道数学题,小路同学把一切规划得很好,特意挑了对两人都没有太大影响的点,本想着简单问候一下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   什么叫“想我了吗”,席昭为什么要这么问他?虽,虽然是有点想啦……但这么回答真的好吗? !这个问题这个氛围出现的时间很怪很突然啊!维持酷哥人设说“好哥们间才没这么腻歪搞什么'想不想'”?但会不会影响席昭的心情他万一觉得我一点都不重视我们这段友谊呢? !直接说“想”……啊啊啊啊啊宇宙超人异能战士奇幻勇者斗恶龙玛丽亚怒锤小怪兽!那个场面想想就很炸裂啊!   或许是路骁理智重组的时间太久,电话那头传来衣物摩挲的窸窣,席昭又低哑问了一声:   “路骁?”   捂住心口,路骁再一次受到暴击。   大多情况下,席昭都是叫他“路同学”或者更具调笑意味的“小少爷”,正儿八经地叫全名,要不就是跟他严肃对谈,要不就是那句他不知重播了多少遍的“别故意找揍”。   明明宿舍开了空调,路骁却感觉周遭温度在急剧上升。   那种沙哑的,带着几分促狭的,尾调有些含糊、所以更显暧昧逗弄的……语气……   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愣是问出了一种——虽然路骁觉得不太礼貌,但实在想不出更好形容的……“性感”。   情而不色,诱而不俗。   忘记在哪里看到的形容瞬间跃至眼前。   席昭不知是不是也有点热,喘息尾音重了几分,气息略显凌乱,路骁听到他低低“呵”了一声,然后是指尖解开领口衣扣的动静。   没有画面,过于充沛的想象力反而补足了更多细节。   席昭现在应该还倚在床头,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发丝凌乱地黏在脸颊和颈侧上,黑白交错,晃眼至极,他的睡衣是衬衫样式,微微解开打湿的领口,一层薄汗让嶙峋锁骨都泛起冷釉般的光泽,轻柔被褥下滑堆叠至腰腹,侵略感蔓延,是一种极为凌厉的气势和压迫。   平日冷淡至极的黑眸难得起了层薄雾,眉眼弯弯,眼尾一点红色的小痣是雾里唯一的星火,轻易就燎原摄魄。   危险到极致,亦是致命的蛊惑。   路骁很想让自己冷静一点,但耳边低沉嗓音还在漫不经心地调笑。   “路同学,说话。”   “一点都不想我吗?”   “可真是令人伤心啊……”   ……   “沉默和撒谎都不是好习惯呀,”明晃晃的笑声敲击着耳膜,“路同学……”   路同学要把自己烧没了。   听筒就贴着耳朵,明明隔着两个城市,他却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扑上颈窝的温热气息,略显凉薄的唇就徘徊在耳畔,冷淡禁欲的薄荷香气一旦浓郁起来,竟也有种迷情的错乱。   手里的电话忽然烫极了,想要丢开,又不舍丢开。   又是一声略显粗重的喘息,却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嗓音,路骁咬住嘴唇,小腹一阵又一阵紧绷着,他坐在椅子上不自觉蜷缩起了膝盖,莫名想到一首很经典的老歌。   /他倚着我肩/呼吸响耳边   /高温已产生/色相令人乱   /君子在扑火/吹不走暖烟   /他加上嘴巴/给我做磨练   ……   过往一切兴奋、激动、难耐、酥麻……所有模糊不清、意味难辨的感受都被更为明确的词语代替——   性感,诱惑。   揉着有些泛红的眼尾,路骁晕晕乎乎地想,就是……很性感啊。   就是,很诱惑啊,   ……   假使席昭这会能听见路骁的心声,我们敏锐至极的席同学一定会察觉出异样。   从理性学术的角度来说,青春期的少年“第二性征发育”,“性意识萌动”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席昭上辈子虽然对这方面极其冷淡,但也的确经历过大早上起来换个衣服都要缓一缓的时期,正常的生理发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再怎么有“冲动”,路骁都不该是从一个“同性朋友”身上意识到这种朦胧暧昧,甚至带着点性幻想的念头。   这已经触及到了“友谊”的边界。   不过很可惜,现在通话两端,一个懵懵懂懂没意识到这种念头的转变代表了什么,一个状态异常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从混沌里拽出一丝清明,喉咙干渴,路骁用手背捂住滚烫潮热的眼眶,磕磕绊绊地开口:“席,席昭,你怎么了?”嗓音竟也哑得厉害。   要命了!到底是何方妖孽胆敢附身大魔王!还,还用这种,这种迷之十八禁的语调在他耳边不停施咒……   听到询问,电话那头席昭停了一瞬,随后低低叹了口气。   “中午没吃饱……”   “有点饿……”   ——再度绝杀。   这这这这这这是在对他撒娇吗? ! !   呼吸凝滞,那丝艰难拽出的清明也彻底被烧成灰烬,路骁觉得,他现在能立刻飞过去给席昭做一桌满汉全席!想吃啥就给做啥! !   什么?他不会做饭?   不会做现学也要做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中华小当家! !   ……   ……   那头被迷得七荤八素路某人燃起了雄心壮志,这头席昭听到那声“怎么了”的询问后,潜意识终于慢慢察觉了不对。   奇怪……   我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这种奇怪的话吗?   疑惑生出,理智复苏。   席昭这才感受到自己过于异常的体温和晕眩,整个人轻飘飘的,灵魂仿佛都要从肉/体抽离。   不对劲……他需要……需要找一个基准来确定自己的状态。   黑眸闪过熟悉的凛冽,席昭顿了顿:“路骁,我是不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你很好!超级超级好?!还是很饿吗?想要喝水吗?要不要我给你点份外卖?吃饭喝粥还是面条?啊啊啊啊番市的特产好像也很不错你肯定还没来得及去尝吧?!”   席昭:……   确定了,他真的不太对劲。   无奈叹气,席昭冷静判断起自己身体的各项数值。   “体温38至41度,心率每分钟110至125次,空气中信息素浓度明显升高……”   他下定结论。   “我易感期快到了。”   是了,这具身体酒品再差,也不至于一杯红酒就醉得昏天黑地,酒精催化出的微醺状态刚好撞上alpha易感期的来临,双重叠加,这才彻底压下了他所有理智与清明。   想到这里,席昭也有点头疼于自己的疏忽。   alpha的易感期都有固定时间,发作前也会有两到三天的缓冲期,可以让alpha做好准备,但这点却不适用于十七八岁即将成年的alpha 。   未成年步入成年的阶段,alpha各项身体机能会加速发育成熟,从而导致易感期紊乱失控。   席昭本来都算好了自己的易感期至少还有一个星期,十八岁生日也还隔着大半年的时间,没想到这点“紊乱”的影响会如此提前。   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支抑制剂扎进血管,药剂生效得很快,体内诡异的潮热逐渐褪去,席昭长长舒出一口热气。   恢复平静的酒店房间内,被丢在床头的手机还在“通话中”,但从席昭说出“易感期”三个字后,对面就再也没了动静。   冷笑一声,依旧泛着潮红的指尖重新握起手机,主人的气势却已完全不同了。   “路骁,”席昭语气危险,“把你保存的录音都给我删了。”   听筒那头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慌张动静。   “没,没——”   “让我回去动手,”撩开汗湿的头发,席同学笑得非常“核善”,“你偷偷下载的几个游戏还有漫画软件就别想留了,彻底注销,好好学习吧。”   路骁:!   嘤嘤嘤!那个熟悉的大魔王回来了QAQ !   “别别别!删了!我都删了!我给你看收藏夹截图!”   席昭不为所动:“还有云端备份。”   路骁:! ! !   他是魔鬼吗? !怎么知道我还留了备份!   席昭:“还有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别让我看见你又画了什么奇怪的插图。”   小路同学终于忍不住反驳:“那个是我的创作自由,你,你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   路骁:……   无畏的勇者又一次被“独裁暴君”大魔王狠狠压制住了。   路骁怂怂缩着脖子,怂怂地想,我偷偷画呗~   嘿,气死你。   然而低头抱着膝盖,从后颈到耳垂一块全都泛起靡艳滚烫的红。   什么呀……   ……   另一边的酒店中,席昭放下手机准备把身上汗湿的衬衫换下来,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消息,所有因易感期造成的混乱记忆,都不会随着alpha的清醒而消失,甚至一些模糊细节还会变得格外清晰。   什么“一点都不想我吗”……   什么“一个人很无聊啊”……   什么“有点饿”……   平日倒也不是完全没说过类似的话语,但都是清醒状态,且能被他完全掌握分寸。   易感期……   席昭闭了闭眼睛,满是褶皱的衬衫被丢在脚边,少年漂亮的肩胛线条微微绷紧,向下收紧至腰侧打出性感的阴影,他难得停了片刻才继续去翻找干净的衣服。   真是,真是……   头疼。   ……   转身之际,耳垂一抹极为浅淡的红意迅速隐没于发间,仿佛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第65章   通话没有中断,诡异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还是路骁最先扛不住,颇为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个,你易感期快到了,需不需要和带队老师请个假?”   “不必。”席昭说。   路骁便没有再劝了,其实只要不像他曾经那样被故意下药导致极度失控,现在alpha的易感期也没那么恐怖,抑制剂还是很管用的,以席昭的自控力,在缓冲期里把考试考完并非难事。   听筒那头又安静下来,只剩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声,珍珠鸟的“话唠”属性再次发作,路骁本想问一句“你在换衣服啊” ,结果话到嘴边,脑子一抽:“你,你没穿衣服啊?”   席昭擦拭汗水的动作都停了, 弯腰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 无人可见的房间里,锻炼得当的腹肌线条散发出难以抗拒的荷尔蒙气息。   黑眸微垂, 语气很凉:“你想看?”   路骁:……   确定了, 这是真的清醒了。   路同学干咳两声,低头摸了摸自己也挺结实的腰腹,小声嘟囔着:“我又不是没有……”   那边席昭换好衣服,眼前的行李箱因为翻找的动作东西有些凌乱,某样被妥善包装的物品也被挤到角落,修长指尖轻轻勾了勾上面某个配件,空气中便晃出一声清脆响动,声音很小,但alpha敏锐的听力依旧让路骁捕捉到这点动静,他直觉有些奇怪,但还没来得及细想,注意力又被席昭意味不明的轻笑引走了。   “你多吃几包薯片和巧克力,有也很快没有了。”   路骁张了张嘴,小动物般趋利避害的本能却没能让他反驳出口,莫名感觉……那声轻笑,有种说不出的危险。   【前面的区域等以后再来探索吧! 】   等级还没那么高的小路勇者默默退了回去。   ……   整理好行李箱,席昭看了眼时间,快两点了,他午睡前撑着一丝清明定的闹钟就是这个点,那时还没有意识到易感期的紊乱,路骁提前半个小时打来的电话倒是给他了更多调整时间。   插科打诨结束,席昭给路骁推过去一个人的电子名片:“这是风纪部部长乔知学长的联系方式,帮我个忙,和他一起去查查你们班欧阳宇彦的个人资料。”   清醒过来就立刻去问其他人,呵,冷酷无情的alpha哟。   心里吐槽着,但路骁也清楚席昭不会毫无目的地提出什么要求,敏锐嗅出那一丝凝重,语气忍不住有些担忧:“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   离开考场时,欧阳宇彦那异样的神情又闪现眼前,席昭原本打算去找欧阳宇彦,结果被齐朗清的事情耽搁了。   他并非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只不过,那种表情……   眸光微动,指尖划过桌面上“明诚杯”的准考证,席昭没有透露太多:“暂时没事。”   ——也希望不会出事。   毕竟,那种表情,他很早以前就见过。   通话结束,席昭准备动身前往考场,推开房门的那一瞬,好似撞入一段尘封的时光。   ……   ……   *   “姓名。”   “席昭。”   “年龄。”   “十五。”   “推荐人——”看着手中的资料,负责第一届“ G大'少年班'青训选拔营”的主审老师微妙停顿了一下,“是李教授推荐的孩子啊。”   审核组顿时漫开低声议论。   “这就是李教授五年前从贫民窟里收养的那个孩子?”   “'克尔林默'杯史上最年轻的大满贯……这个成绩肯定够了……”   “但将来政审能过得了吗?不是说那孩子差点…了人……”   “未成年加正当防卫……没留案底……”   “可万一被人拿来说事……”   老师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少年早就经过专门的训练,听清这些议论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但无论周边围绕着怎样的嘈杂,黑发少年始终安静坐在那里,如同一具漂亮又精致的空洞人偶。   没错,“精致”。   所有人见到少年的第一眼,脑海最先浮现的一定会是这个形容。   他太漂亮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尚且青涩的轮廓总有种雌雄莫辨的朦胧感,但已初初显露少年今后会是怎样的风华。   那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超越年龄的限制,让所有注视的眼都难以移开心神,假若真是由顶级匠人打造、摆在玻璃橱窗里的人偶,也一定会受到无上的追捧。   终于,他动了,当那双幽深无比的黑眸冷冷望来,什么“玻璃橱窗”“名贵展台”瞬间就被打破,从深渊泅渡出的恐怖之物自少年脚下的阴影漫开,头皮发麻的惊悚瞬间就盖过了皮相带来的惊艳,目光都被狠狠刺痛。   “老师,”教室中央的高脚凳上,少年一脚微微弯曲踏住横栏,另一只脚尖貌似不耐地点了点地面,语气却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可以通过了吗?”   沉浸在旧闻里的老师们这才回过神来,都发现自己从少年开口的那一刻起就不自觉收了议论,只安静听他说话,心情微妙的同时,也对眼前少年多了几分重视。   这种气势……该说,真不愧是“那位李教授”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么?   “ 017号席昭同学,欢迎你进入第一届G大'少年班'青训选拔营,接下来的半年里,希望你能和身边的伙伴共同努力、共同进步,也期待在半年后的G大校园里看见你的身影。”   拿着“青训营”发放的通行证和宿舍钥匙,十五岁的席昭走出面试大厅,半年后他就将迎来自己十六岁的生日,也必然会进入万众瞩目的G大“少年班”。   是的,他确信这是“必然”。   作为毫无争议的高校“ TOP1” , G大组建“少年班”的消息一出,立刻引起各方高度关注。   这个区别于G大一切专业学院的独立班级,旨在招收十三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青少年,倾尽G大最顶尖的资源,誓必要培养出一批世界级的“少年天才”。   席昭曾问过自己的领养者,也是“少年班”这个项目最早的策划者,“少年班”成立的意义是什么?   严厉目光不改,不苟言笑的学者只回答他说:“世界需要天才。”   席昭便不再多问了,经过最初的抗争、叛逆、对峙后,他们达成了等价交换的约定——她对他进行培养和资助,他替她完成“天才”的构想。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等价付出什么”,这是席昭被收养的五年里最先学会的道理。   离开泥潭一样的贫民窟时,彼时还叫“十七”的小小少年其实已经有所预感,但他不曾后悔——为了那个收废品的老头临死前几乎刻进他骨髓的愿景。   “十七,你要离开这里,你不能烂在这里”。   ……   推开宿舍大门, G大为少年们准备的双人间有人先他一步入住,见席昭进来,男孩先是一愣,眼底闪过明晃晃的惊艳,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热情的笑容:“你就是我的舍友啊,我叫越熙,未来的半年就请多多关照啦!”   黑眸仅仅瞥过一眼,席昭就径直从对方身边走过,没有给出半句回应。   “青训营”一共从全国挑选出一百名成绩优异的少年,但最终进入“少年班”的名额只有二十个,五分之四的淘汰率,同一个宿舍的人,最后大概率不会成为同学。   ——没有意义的人,不必在对方浪费太多精力。   席昭沉默翻开李教授为他量身编写的竞赛书,一笔一划,成为“青训营”里“次次考核第一”,“冷漠得像一台机器”的“无敌大魔王”。   而与他同舍的越熙,因为性格阳光热情,很快就和“青训营”里老师学生们混熟了,每次被其他人问起和席昭相关的问题,男孩总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似乎半点都没把舍友的冷漠放在心上。   “席昭啊,那可真是个有个性的酷boy。”   席昭听到了,但不置可否,规律地起床、锻炼、学习、做题,他从来就不是机器,分明比机器还要精密。   直至某个深夜从图书馆回到宿舍,他看着每天都会为他点亮的小夜灯,以及一份温热的夜宵点心,第一次没有立刻把东西丢进垃圾桶。   沉稳脚步逐渐靠近另一张看似熟睡的床榻,凸起的被褥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的男孩“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似乎刚醒:“席昭,你回——”   他的声音骤然消失在喉咙里。   朦胧灯光下,眼前那张脸更添了几分不似人间能有的姝丽,瞬间掠夺一切注视者的呼吸。   人的原始天性中就有一种对“美好”的追求,而当这个抽象的概念突然具像化地出现在眼前,明知危险,也有无数飞蛾甘愿扑火灭亡。   不在意对方的失神,席昭冷冷道:“别做多余的事情。”   越熙反应了好久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脸色骤然苍白起来:“那不是我——”   席昭却已转身离开。   心头一震,男孩忍不住呼喊到:“就,就不能当个朋友吗?”   话音刚落,从来不顾及他人的冷漠身影终于停下脚步,越熙还没来得及欣喜,便见席昭侧首瞥来,黑眸幽深冷肃至极:“为什么?”   “啊?”越熙表情茫然。   “为什么想和我成为朋友?”好似一个瑰丽幻觉,黑发少年轻勾了一下嘴角,“因为我长得很好看,成绩很好,或者是你说的,'很有个性'?”   “不,不是……”   打断那些辩解,席昭继续反问:“换个问题,成为'朋友'后,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席昭关上那盏夜灯。   “我不需要朋友。” 第66章   “哥, 你还没有放弃啊?”   “青训营”食堂里,听了自家哥哥和那位冷面舍友的相处,越澜有些不爽:“还从没有人敢这么不给我们面子呢。”   “他可是李教授的学生,成绩又那么好,你忘了来之前家里怎么说的了?”越熙问。   撇撇嘴, 越澜不说话了。   作为同时进入“青训营”的一对亲兄妹, 越熙越澜一直都很受关注, 入营之前,越家就对他们叮嘱过要多结交一些“青训营”的天才,尤其是最后可能进入“少年班”的, 而一百名学员里,席昭的详细资料绝对是各大企业和家族的桌案上的头一份——李教授的学生、过去几年几乎包揽国内外所有重量级学科竞赛冠军、贫民窟出身的高话题度……   无论在哪, “人才”都是顶尖而稀缺的资源。   那天席昭问越熙为什么想和他成为朋友,越熙没能回答上来,同时也觉着这人未免有些太过较真,诚然最开始他是因为家里的“暗示”才对席昭多有关注,但两个人认识不都要先有个契机么?被怼了一句“你想得到什么” ,越熙黑暗中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凝着轻讽寒意的语气在空气中荡开,越熙发现所有学过的交际方式统统失了效用,他竟说不出一句礼貌应对的话。   明明, 他对这个人真的挺感兴趣的。   “他被李教授收养后好像一直都在训练学习吧,没听说身边有什么朋友, ”说到这里,越澜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长得帅,成绩优异,性格孤僻,好像小说男主标配哦,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主来登场救赎啦!”   “你啊。”越熙无奈看了自家妹妹一眼。   “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吗?冰山男神一边渴望爱,一边抗拒爱,外表冷硬强大,内心脆弱敏感,然后被小白兔女主的单纯吸引……”   兄妹两人的笑闹声结束于“青训营”新出的小测成绩表,毫无疑问,排在第一的又是席昭,越熙在第三列找到了自己的名次——“二十五”。   越澜成绩不佳,基本已经无缘“少年班”,但越熙不一样,整个越家都对他抱有极大期望。   依旧热情笑着应对一众同学的祝贺或安慰,只是余光总也忍不住去瞥那两个名字。   “第一”,“第二十五”,纸上短短相隔的距离,忽然无限制地在眼前放大。   人群哗然一声后变得无比寂静,目光重叠处的黑发少年却半个眼神都没向这边分出。   是了,他从不需要去看。   ——永远的第一名,永远的“大魔王”。   胜者会去关注败者吗?当然不会了。   久久凝望着那道修长身影,指尖收紧,越熙的笑容忽然有些勉强。   ……   ……   *   里斯克林的参赛队伍前,带队老师正在叮嘱下午考试的注意事项,欧阳宇彦听着,脸色苍白又勉强。   左手收进口袋,指尖刚一触及某支针剂,他就好似摸到一条毒蛇般浑身颤抖不止,但即便那只毒物已经危险地缠绕上手腕,只差一分就要咬破指尖将剧毒注入血管, alpha依旧没有放开。   饮鸩止渴,岂可为哉?   但如果只差这一点“水源”他就能抵达终点,不必狼狈摔倒于途中呢?   模糊水流声中的低语又在耳边响起。   “……你知道,alpha的潜力向来是巨大的,有时候,或许只差一点小刺激,一点小小的外力帮助,就能发挥出令你自己都感到惊叹的实力……”   “小小的礼物,希望能给你一个小小'奇迹'……当然,你要是有所顾虑不愿使用,我也不会觉得遗憾……”   “毕竟,输的人又不是我,我说的对么?”   欧阳宇彦颤抖的幅度越发明显,连领队老师都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alpha苍白笑笑表示自己可以正常进行考试,低头端起茶杯,眼眶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血泪。   他不想输,他不能输,他不想输,他不能输,不能输,不能输……   “你考试的时候一直在看我。”   浸过寒潭的平静声线,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欧阳宇彦指尖一颤,茶杯瞬间往下坠落,一只劲瘦有力的手伸来稳稳接住,半滴水珠都没有洒落。   顺着手腕的方向一路望去, alpha对上那双几乎要成为自己噩梦的黑眸,往后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席昭没打算去扶,也不在意欧阳宇彦眼里的敌意有多浓。   “我,我只是,只是……”欧阳宇彦试图辩解,可他能在全英文演讲比赛上发挥优异,此刻却狼狈得像一个败将逃犯,如果不是旁边还有许多学生在场,几乎就要崩溃露出丑态。   不甘、嫉妒、痛苦、迷惘……种种情绪融为一炉,真是半点都不陌生的表情。   “曾经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席昭嗓音淡淡,“问我为什么从来都不回头看他一眼,是不是因为我一直站在最高的位置?”   “我问,我为什么要看他?”   欧阳宇彦瞳孔颤抖,极度的痛苦侵袭着心脏,好似体会到了和“那个人”一样的绝望,是啊,败者有什么资格去恳求胜者的注视,在对方心中,你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浮尘一样被轻轻扫落……   “而你为什么又要看我?”   幽深黑眸映出宇宙的倒影,九天银河倾泻降落,不及他一眼亘古悠久。   一场比赛没有结束之前,风云未定,命数未分,谁没有获胜的机会?为什么要苦苦追逐他人背影,早早就将自己代入“败者”的角色?即便输了这一场,下一场一切又全都归零重来。   最该看着的,难道不是自己脚下的路?   “欧阳同学,”席昭缓缓放下手中的水杯,“下午的考试,多看看自己吧。”   ——不必看我。   领队老师招呼众人向考场出发了,席昭转身离开,徒留欧阳宇彦在原地失神良久。   黑眸微敛,旧日光影又铺陈于眼前。   上辈子席昭身边从来就不乏追捧者,皮相、才华、师承……人们总像飞蛾一样极力追逐着光亮之物。   但在他正式出师后,越熙的确是第一个明确表示想跟他成为朋友的人。   “青训营”的宿舍里,那晚被他冷漠拒绝后,越熙并没有立刻放弃,一如既往地从各种细节入手,希望拉近和席昭的距离。   席昭不需要朋友,但也不会恶意践踏他人的好意,一些真正对他有用的东西他就留下了,作为交换,他将自己的笔记还有独家习题复印了一份给越熙,那一瞬间,越熙的脸上浮现出无比复杂的神情。   ——并没有太多开心。   “我一个二十名开外的,能看第一名的笔记……真是荣幸……”男孩笑了笑,“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静静看着越熙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席昭没有半分迟疑地否认了:“不是,等价交换而已。”   言下之意,别再做多余的事情。   随后,他入营以来第一次向自己的收养者求助,经由李教授安排从双人宿舍里搬了出去。   半年的训练时光转眼就走到尾声,大大小小的考试里,席昭始终维持着第一的神话,也始终孤身一人,偶尔和越熙对上目光,那人神色愈发复杂。   “少年班”的名额会综合平时成绩与最终考核一起选出,席昭不必怀疑,二十张录取通知书里必定有他的名字,而“青训营”里被称为“小太阳”的越熙名次却一直徘徊在二十名左右,能否入选还是个未知。   认真统计了所有学生的过往成绩后,越熙宿舍里灯光一夜未熄,最终考核前的假期,他请了几个和自己成绩相近、但家境贫寒的学生一起去越家旗下的酒店吃了个饭。   几个小时后,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越熙从未如此开心过,他想着,就算只是挨着末尾进入了“少年班”,也与那个人更近了一步,独一无二的“少年班”,独一无二的同伴,也许那时他就能得到多一点——   一道修长剪影静静站立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素白月色沐浴晚风,勾勒出年少的青涩与单薄。   越熙的心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不是欣喜,而是难以言说的恐慌与紧张。   又一次,席昭重复了那句话——   “别做多余的事情。”   越熙眼眶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泪,但仍旧挤出几乎要和自己融为一体的“笑容面具”,笑着问:“进了'少年班',是不是就有资格成为你的朋友了?”   席昭说:“不是。”   ……   最终考核结束,越熙考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名次,所有人都向他送出祝贺。次日,组委会宣布取消越熙及多名考生考核成绩,原因是“集体舞弊”。   “青训营”基地解散的那天,从来阳光开朗的男孩冲过来对着席昭疯魔般地嘶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举报了我?!!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了为什么还要来阻拦我!!我就那么不配赢一次吗?!!一次都不行吗?!!”   “我想离你更近一点有错吗?!!”   保安冲过来拦住越熙,和他面容几分相似的越澜也跑过来,一边哭泣一边紧紧抱住自己的哥哥。   离开之际,越澜了回头,她看着喧嚣之外、无论发生什么似乎都不会有半分动容的黑发少年,忽然露出怨恨至极的目光:   “你这种冷漠的机器……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真心对你!!!”   女孩用最甜美的声音说出最狠毒的诅咒,那声音久久回荡在这片天空之下,好似真如她所说的机器一样,席昭连眼神都没有改变分毫。   片刻之后,眼角已经泛出细纹的学者从身后的树荫里走出:“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监考组早就发现了'舞弊'?”   席昭只平静道:“不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对话,不具备任何意义。”   “真是可惜,”学者沉默片刻,“难得你主动向我求助两次。”   很多细节,已被嫉妒和偏执冲昏头脑的越熙其实都没有注意,比如从来不与他人交际的席昭为什么那天会出现在越氏酒店门外,比如那句“别做多余的事情”,后面还有一句“一切都会正常”。   “少年班”的意义何其重要?从进入“青训营”的第一天起,考核就已经开始了,除却成绩,每个学生的心理状态、交际能力、抗压极限等等都被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监考组”观察着。   临近最终考核前,席昭第二次向自己的收养者开口,他说,我要知道你们确定的名单。   所有了解内情的老师全都傻了,下意识看向坐在正中央的李教授。   学者:“你知道了?”   “对,”黑发少年说“从一开始就知道。”   从一开始,他就猜出这场考核是怎么回事。   一老一少,面无表情的两张脸对视良久,最终学者递给席昭一份《第一届“少年班”花名册(初定版)》,越熙的名字赫然在列。   即便是出于利益目的又如何?强大的“交际能力”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越熙以此补足了他成绩上的微小弱势——前提是,他没有做出“舞弊”这种严重违反原则的行为。   签下保密协议,所以那天席昭只告诉越熙,“别做多余的事情,一切都会正常”。   很可惜,越熙并不信任他。   ……   难得地,学者多出些犹豫:“你会难过吗?”   “青训营”学生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她案头,学者自然知晓,那个男孩说过想和席昭成为朋友,但显然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一声轻笑从空中荡开,席昭反而问她:“我为什么要难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由于我的成绩和身份才来接触我,后来——”眸光幽深几分,“大概是想'救赎'我吧。”   学者愣怔在原地。   越熙是怎么想的,席昭并非不清楚——一个孤独的天才内心肯定渴望着温暖吧,如果我能靠近他,给他友谊和关怀,是不是就能成为他的“救赎”?   一种年少的天真和自以为是“狩猎者”的傲慢。   可偏偏他又嫉妒席昭那遥不可及的才华,一边想着要“靠近救赎”,一边又“疯狂嫉妒”,最后这两者甚至都能形成一个圆满的闭环——天才的成就高不可攀,内心却是荒芜脆弱的,只要我能靠近他,只要我能“救赎”他,是不是,   我就赢过了他?   初次察觉这些念头时,席昭就立即搬离了宿舍,他无意解释,可惜“远离”并没有让越熙从这些想法里挣脱,反而日复一日地沉溺进去。   席昭需要“救赎”吗?   他只觉得好笑。   睡在花园里的“公主”才需要被人吻醒,去找那份救赎。   黑眸微敛,淡淡讽意中自有一股睥睨。   ——驰骋征战的君主,只接受臣服。   他要的是专注、信任与服从,“所有心神全都倾注于我”。   但席昭也清楚,这不符合世俗意义上的“正常”,所以本能之外的理性又替他量身定做了一套规则标准,不仅将内心这些幽暗诡谲的东西全都约束在理智高墙,亦将所有他认为不需要的东西全都隔离出身边。   “真心”?他要人的“真心”做什么?   “人心其实很好懂,”又敛住一切表情和那一瞬惊心动魄的压迫气势,席昭说,“老师,这不就是您教会我的么?”   至于那两次“主动求助”,不过是晚间归来时的一盏灯火,让他想起曾经破旧不堪的废品站里,有个干瘪枯瘦的老头担心自己捡来的小孩晚间看书会伤了眼睛,所以努力攒钱替那个小孩买了盏小夜灯,笑着问,十七啊,你看亮不亮?   这点模糊遥远的怀念让他没有在发觉越熙故意接触时采取过激手段,也愿意好心提醒对方一次。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了。   看着少年眼中仿佛在进行某种实验观察的平静淡漠,第一次,学者心头生出了怀疑——我对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正确的么?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天才”么?   先一步转身离开,世界都难以观测他沉入眼底的神色。   难过?   哪里难过?   席昭想,至多只是有些无趣罢了。   …………   ……   ……   *   里斯克林,风纪部资料室。   “你们为什么要查欧阳宇彦的资料?”乔知问。   “我们有用。”浑身酷拽地坐在沙发上,路骁显然不愿多言。   推了推眼镜,乔知看着这位多次拒绝他风纪部邀请的“校霸同学”,想起这人一放学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说“席昭和我找你有事”,眼底笑意莫名。   “是我亲爱的小昭学弟要用,你反而不太清楚吧?”   话音刚落,琥珀眼瞳便定定望了过来,顶级alpha的攻击气势犹如一把钢针狠狠扎在神经末梢,乔知一个普通beta几乎本能想逃,然后他就看着路骁笑了。   尖利犬齿泛着嗜血寒芒,是领地遭遇侵犯的凶兽。   “学长,”路骁笑得“阳光开朗”,“咱叫人就好好叫,不然听着多让人误会啊。”   什么“小昭学弟”“昭昭学弟”,还“亲爱的”……我都没这么叫过他呢……   路骁牙根发痒。   眨眨眼睛,乔知艰难维持着笑容:“我说的是……席学弟……”   被凶兽盯上的危险感逐渐消失了。   路骁酷酷点头:“麻烦学长了。”   ……   拿着装好资料的U盘离开风纪部,某位不正经的风纪部长最后又贱贱地撩了一句闲:“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么相信他啊?”   路骁满脸奇怪地看过去:“我不信他难道要信你吗?”   就算他现在不太清楚席昭要做什么,但大魔王这么厉害,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怎么会有错呢?   乔知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夏天过去了一大半,黄昏时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夕光在地面拉出又长又斜的影子。   路骁抬头望着远处烧红的天际,忽然想起也是某个黄昏他和席昭一起准备去图书馆补习,走着走着,他莫名来了一句“你说太阳尝起来,会是橘子汽水的味道吗”?   无厘头的问题,无厘头地冒出。   黑发少年用一种“习惯抽风”的眼神淡淡瞥了他一眼。   “也许吧。”   晚间补习到头昏脑胀,趴在桌面痛苦呻吟的时候,脸颊忽然贴上什么冰凉物体。   蔫蔫抬起脑袋,那双幽深黑眸正低头无语地看着他。   “尝吧,太阳的味道。”   ——是一瓶橘子汽水。   路骁停下脚步。   他突然很想席昭。   ……   席昭不在,太阳尝起来都没有味道了。 第67章   人们常说, 最快拉近两人关系的方法就是“分离”。   从“密不可分”转为“触不可及”,从恣意的笑语变成突然的安静,顷刻间仿佛陷入一场痛苦的戒断反应,没有得到满足的多巴胺不停叫嚣着烦躁,过往相处的一点一滴全都变得分外明晰——   原来那个时候他眼底是有笑意的吗?换了新的洗衣液香气要更加淡雅,混着苦薄荷的冷冽,其实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甜食的吧?吃抹茶小蛋糕的时候嘴角弧度上扬了些许,像被取悦到的大猫,在阳光下慵懒又矜贵地舒展开身躯……   最后是离开的那个早晨,出门见他多加了一件单薄外套,才清楚感知到盛夏即将过境,早秋正趴在肩头朝眼底送来一丝凉意。   第一秒陷落,第二秒沉溺,第三秒入瘾。   “思念”如同一株荆棘从体内扎出, 鲜血于脚下汇成一条滚烫的河流, 热气蒸腾, 迷梦重重。   ……   ……   *   路骁觉着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时钟刚过九点, 他和一群人站在一家医院的大厅,窗外一片黑黝, 偶有树影晃动, 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在暗中窥伺潜伏。   最为奇怪或者说异常突兀的,是眼前悬浮于空中的虚拟屏幕。   【欢迎进入噩梦逃生游戏   副本:“S级·逃离疯人院”   您的身份:疯人院病人   您的任务:1.存活至最后   2.找到关底BOSS“恶魔医生”手中的“通关钥匙”】   什么“副本”?什么“ boss” ? “噩梦逃生游戏?   路骁揉揉眼睛,屏幕没有消失,心头怪异的感觉越发浓郁。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还没等他想个分明,聚集在大厅里的玩家便开始进行分工讨论,领头老玩家见路骁一脸愣神的新手模样,眼珠一转,笑着把“院长办公室”搜寻任务分配给了他。   几分钟后,小路同学穿着一身病号服站在漆黑走廊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当成探路的菜鸡炮灰了。   呵呵,你大爷的!小爷哪里看起来像炮灰了?高低也得是个酷哥主角啊!   暂且压下心头的疑惑和不爽,棕发少年敛住呼吸,戒备姿态中,琥珀眼瞳摄出兴奋又危险的凶光。   不管怎样,找到钥匙就能通关了对吧?   “院长办公室”在一楼走廊尽头,路骁放轻脚步谨慎推开了大门,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屋子里很亮,各种陈设规律而整洁地摆放着,是会让强迫症极度舒适的那种。   下意识地,路骁理了理衣服,莫名不想让自己太凌乱地走进去,尤其看见门口的鞋架上还摆放了一双球鞋,那种拘束忐忑的心情就更强烈了。   好诡异啊……怎么感觉这双鞋子下一秒就会开口说翻译腔还要来踢他的屁股了……   深深吸气,路骁进入室内开始寻找钥匙,试卷、漫画书、习题册、笔记本……明显不属于医院的东西摆放在这里,但不知为何他半点都没察觉不对,甚至翻过之后还会把东西认真放回原位,仿佛随手乱丢的话身后就会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一边捏着他的后颈一边凉凉问他“你是要拆家吗”?   咳咳!他是拥有良好的自我管理的酷哥,绝对干不出“拆家”这种没礼貌的事情!   全神贯注之际,门口忽然传来插销转动的声音,路骁立即撑住眼前手术台边缘想要躲进下方!   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上一秒还徘徊在门前的脚步下一秒瞬间就出现在身后,带着寒意的指尖掐上脖颈,毫不留情地将他按倒在手术台上,肩胛骨撞上金属台面,路骁疼得眼泪溢出,双手下意识握住那只胳膊极力挣扎起来。   “咳咳咳……放,放开……”   疏离冷笑和粗重咳嗽对撞在一起,路骁眼前模糊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一丝清冽而苦涩香气掠过鼻翼,混着身后炸开的疼痛,他诡异地热了起来。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不知看到了什么,压缩喉咙的手掌微一停顿,稍稍放出一些供他呼吸的空间,空气重新进入喉管,濒死又重生的灼烫让头皮一阵又一阵发麻。   “还以为是没有礼貌的小偷,”那清冷禁欲的香气越发靠近,慵懒嗓音含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原来是一只迷路的小狗?”   一簇电流瞬间从尾椎窜上脊骨,路骁脑中“轰”地一声炸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过…过分……他才不是,不是……   “咳咳,不是……”   微弱气音没有半点气势,身前的人听到了,又低低笑了一声,还没等路骁反应出这是什么意思,脖颈上的手掌忽然捏起下颚,另一只手如同检查商品般解开了病号服的领口,冰凉指尖触上滚烫锁骨,冷热极致交错,路骁顿时狠狠弹起,又被抵住胸膛的手掌不容置疑地按了下去。   喉结急剧滚动,他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别的什么脑袋都开始发晕发蒙。   “不是什么?”   那人语气不改从容,和手中强硬冷酷的动作形成一种极其性感的反差,拇指暧昧地在唇上逗弄两下,路骁摇着头“呜呜呃呃”地反抗,手脚并用地挣扎,涨红粗喘的脸上布满凶恶戾气,像一只闹脾气的恶犬,可惜反抗无效还是被揉开了牙关,殷红舌尖也叫人恶劣压住,亮晶晶的口水顺着嘴角濡进了颈窝。   “偶唔呜呜似呜呜呜!”   眼前雾气弥漫,但他就是能感觉到眼前的人似乎是被这含糊委屈的“啊呜”声取悦到了,冷香愈浓,气息愈近,“检查”胸口的指尖灵活游走在小麦色的皮肤上,一路往下,每一处经过的地方都燃起烧穿皮肉的星火,他仿佛变成了一张琴,每一根琴弦都在技艺精巧的拨揉之下震出他自己都陌生的颤音。   “不是小狗,”指尖继续演奏,忽然轻轻挑了挑某根不听话的弦,嗓音也随之漫出戏谑,“为什么要对我翘尾巴?”   路骁扬起脖颈喘出一声哭音,前所未有的欢感顺着脊骨往下涌,又热又麻,胀得血液沸腾眼眶发红,偏偏这时眼前一直笼罩的雾气终于散去,一点朱砂落在墨白宣纸上,绘出一双深邃蛊惑的黑眸。   居高临下的眼神,淡漠轻慢的表情,还有那些轻斥、戏谑、揶揄……一切的一切都汇成独一无二的名字,所有心神都为其所控。   唇缝微启,路骁还没来得及喊出那两个字眼,一个小巧精致的钥匙吊坠便被放在失神吐出的舌尖上,他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又被恶劣按住。   ……通关……钥匙……?   黑眸弯出些好看的弧度,疏冷语调却令人止不住地颤栗,分不清到底是害怕还是期待。   “只要不掉下来,它就是你的了。”   说着修长指尖握住一把极为眼熟的黑色戒尺,路骁眼神发直,思绪却从未如此地专注。   只要不掉下来……就是我的了……   就是我的了……   琥珀眼瞳骤然涌现几近诡异的兴奋与狂热,更深的地方,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恋与依赖,心魔低笑,罗刹嘶吼,一直都在涌动的情绪终于随热浪穿透胸膛。   ——是我的!   啪!   破风声掠过小狗高高翘起的尾巴,涨红又亢奋地哭出眼泪,路骁已经听不清自己到底发出了怎样破碎的声音,心神震荡,灵魂尖啸,世界仿佛都被这一道电流击穿碾压了,然而颓圮废墟之上又会长出新的骨骼和血肉。   空气稀薄,心跳声鼓噪耳膜。   浪潮起落,享人间极乐声色。   海浪的腥气融进了炽热呼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在口腔炸开咸涩,可即便这张脸已经狼狈至极,那个小巧的钥匙形吊坠依旧稳稳留在原地,被濡湿出一层淫/靡光泽。   勉力凝起涣散的视线,明明什么 都看不清了,还要执拗又专注地望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好像在问“现在是我的了吗”?   不久前通话里传来的低哑笑音再度缠绕耳畔,迷情缭乱,说出来的句子却有些不同。   他说:   “路同学,你真的很想我啊。”   ……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存活】   周遭世界都在隐没,唯有那个念头挣脱一切成功存活。   他想。   是啊,我真的很想你啊。   ……   ……   *   闹铃震动揭开新一天的序幕,502宿舍的床塌上伸出一只手臂关掉手机铃声,有气无力地收回来后,躺在床上的人却久久没有动作。   好累……   幽幽晨光里,小路同学顶着个鸟窝头,两眼发直,好似受了极大震撼。   夏日未过,他的睡衣和空调被都还很单薄,浑身上下一片粘腻,空气里除了清晨刚醒时的湿暖气息还多了另一股暧昧难言的味道,膝盖微微蜷缩着,半点掀开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良久良久,路骁慢慢蜷起身体,慢慢伸出双手捂住脸上能把鸡蛋煮熟的温度,总是活泼闹腾的两头身丘丘人们全都吓傻了似地定在床边,一个比一个懵圈。   “呜……”   肩头颤抖,似羞似恼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尾音哑得厉害。   小路同学满心悲愤。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坏很坏”的梦……   “……才不是小狗……”   ……   ……   *   千里之外的番市,“明诚杯”赛事只剩上午的一门生物,考完之后来自各大高校的学霸们就能圆满返校。   习惯早起,席昭结束了日常训练的一部分,吃过早餐便回酒店冲了个凉,出来时手机屏幕上刚好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 lululululu :! ! ! ! ! ! @啊%&@ ! &伱*鈥挖欸喀! #嘻? hu7777an嗷嗷嗷汪吗呃啊啊啊:-D啊! ? ? ? ? ! ! 】   【小狗抓狂.JPG】【小狗转圈.JPG】【小狗咬尾巴.JPG】【小狗……】   席昭:?   大清早的,这人又在抽什么风? 第68章   里斯克林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席昭最后也没能得到路骁的解释,才追问几句这位同学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 lululululu :真没什么快上课了我先走了等你回来请你吃饭哈哈哈哈! 】   【小狗挥爪再见.JPG】   他几乎能想象出对面路骁两眼发直的模样,又看了一会那串组合诡异的文字,席同学发现,自己除了不擅长绘画外竟然又多了一项火星文。   中二少年的世界果然很难理解。   算了, 席昭按熄手机, 等他回去就知道了。   现在隔着屏幕想逃就逃,呵,确实不太方便。   但愿不是告诉他布置的作业都没写完。   席同学心平气和,半点不知自己刚刚在某人梦里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   竞赛最后一科是“生物” ,进入考场前,席昭观察了一下欧阳宇彦的状态,还是那副苍白至极的脸色,不过眼里的纠结犹豫却少了一些。   他会提醒欧阳宇彦, 一是看出这人本性不算无可救药, 心中有不甘和嫉妒, 但不会像秦文洲那样把自己的失败都归结到别人头上, 只会不停给自己施加心理压力。   第二么……   进入考场坐下,欧阳宇彦魂不守舍地从他身边经过,一丝夹在空气中的浅淡气味,席昭并不陌生——那和曾经导致路骁易感期失控的“特殊药剂”极为相似。   水笔在指尖灵动绕了一圈,黑眸微垂掩去眼底思索。   不过, 欧阳宇彦貌似还未真正使用, 还有显然已经盯上他的齐朗清以及学校里的那位“主角受”。   群狼环伺啊。   一丝莫测难辨的笑意自唇角隐没。   ……   竞赛全部结束后有一个拍照环节,“明诚杯”的主办方会给所有参赛学生拍一张宣传照,既是资料存档,后续结果出来也能直接用在获奖证书上。   临时摄影棚就搭在写字楼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基本都在讨论比赛的题目。   “生物最后一题论述考得好泛啊。”   “是啊,'简论信息素对ABO六性的影响',感觉应该出给政史综合吧,分点写到beta那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毕竟'明诚'的明董就是beta啊……”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席昭抬眸望去,那天在商店里意外见到的“明诚”董事长明天奇正带着几个助理朝学生们走来,各大高校的领队老师立刻迎接上去,电视里叱咤风云的明董很平易近人,和老师们寒暄过后又找了几个学生聊天,当他准确喊出那几个学生的名字,一群未成年小崽子们激动得脸都红了。   席昭反应并不热衷,随意走至摄影棚外的阳台,不一会儿,身后就响起温和的声音:“席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室内“明诚”的工作人员正在对参赛学生们进行采访,这会倒是没人注意明董和一个普通学生的攀谈。   “我看了你的生物试卷,”明天奇笑了一下,“毕竟席同学前两科的试卷都很让我们阅卷组的老师惊叹,生物最后一道题,席同学的观点很有趣。”   席昭的答题风格很稳,比标准答案还标准,但在论述题的最后,他浅写了一段“'信息素'更接近于一种'工具',第一优先级应当是服务于主体”,内容不长,明天奇却读出了这里面的傲然意味。   “胡言乱语罢了。”席昭嗓音淡淡。   胡言乱语?明天奇想起阅卷组他特意请来的几个生物学者一边对着试卷皱眉念叨“真是年轻”“真是狂妄”,一边忍不住争抢阅读的画面,心头有些好笑,如果这也算是“胡言乱语”,这世上怕是没多少人能被称为“好好说话”了。   檐下阳光浅淡,少年侧脸的轮廓被阴影模糊,明天奇看着,眼底落进一抹怀念:“以席同学的成绩,除却军校,两年后就算想获取那几所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也不算什么难事,与其将时间花费在那些简单题目上,不如先人一步,让自己还未进入大学前就有一个漂亮的履历?”   席昭这下倒是来了点兴趣,“明诚药业”的董事长亲口说出这种类似邀请的话,已经不在玩笑范畴内了。   他问:“明董有什么建议?”   “'明诚'有专门提供给高中生假期社会实践的岗位,'明诚杯'结果出来后,我们的人力部门会向前几名发送邀请,”说着明天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签本写下一行数字递给席昭,“如果还有疑问,我的私人电话永远为你畅通。”   沉默不语,席昭并没有接下的动作,明天奇也就维持着递出的姿势没有收回,气度坦然,笑容温和。   “明诚药业”需要boss直聘?而且还是招一个高中生?   眸光微动,席昭想,这就很有意思了。   …………   ……   ……   *   放学时分,里斯克林的公告栏前围住了一群人,等学生会干部将排名表张贴完毕,五年级的学生们立刻一拥而上。   “虽然已经在教务系统上看过了,贴出来还是好震撼……”   “我的天呐,这也太明显了吧,还以为这回学校会统一颜色呢……”   “来来来,合影合影,见证历史!”   公告栏上贴的,是这次五年级月考的成绩排名。   月考较为正式,因此结束后里斯克林会制作一张总排名表张贴在公告栏上,保证全校师生以及外来访客第一眼就能注意。   A班是独一无二的红色字样,每次都会在表格前方铺满一大片,看着又整齐又有气势,但这一回前排的红字里却突兀多出了一个黑色字样,硬生生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席昭G班】   年级第二。   如果上次周考的“年级第十”还能说是因为“小考不够正式”“ A班掉以轻心了”,可已经发生过一次“ G班冲击”,席昭依旧碾压一众A班学霸甚至直接飙到了第二的位置,这就是真的实力。   不容置疑的实力。   里斯克林谁不清楚A班的教学资源比G班高出好几个档次,这种情况下还能赢,每一个看到排名的学生都会下意识去想,如果席昭一开始就待在A班,他又会达到怎样的水平?总分栏里他可就比欧阳宇彦低一分啊……这次之后,不算课堂小测,后面还有几次月考……以及期末的“分班大考”……   有人酸溜溜地“切”了一声,低声嘟囔:“说到底还不是没考过欧阳宇彦吗?我看也就这样……”   话音刚落,一道凶狠的视线瞬间自密集人群中锁定住他的身影,“吐酸水”的男生陡然一惊,下意识后退抬头对上前方一双含着戾气的琥珀眼瞳,这一动作也让周围学生发现了某个顶级alpha的身影,人群“哗”地一声清出一片真空地带。   搁以前遇上这种情况,路骁习惯归习惯,心里多少也会有些烦闷,但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不必为这些误解浪费自己的情绪。   他只需要关注他在意的人就好。   目光扫过男生胸前的学生铭牌,棕发少年狠戾一笑:“C班的啊?不会说话嘴可以捐了,承认别人就是厉害,就是比你厉害这很难吗?”   依旧是大众印象里那副不好惹的刺头模样,路骁酷酷靠着草坪上的公告栏,无畏对上周围一圈青青白白的脸色,也不管自己说的话会引起多大争议:“席昭呢,现在是我的补习老师,人真学神脸帅心善脾气好,不计较太多,但我们里斯克林高素质的同学们也不该蹬鼻子上脸对吧?”   看席昭揍秦文洲险些被吓疯的C班学生们:……   被席昭体育课用篮球狠狠震慑的D班学生们:……   向席昭请教问题差点被冷酷怼哭的其他学生们:……   脾、脾气好?   这位大神哪里脾气好了?您说这话的时候但凡考虑一下实际情况呢?   然而这话他们不敢对席昭说,更不敢对凶名在外的路骁说,只能继续听气势逼人的“校霸”同学闭着眼睛一顿猛夸,语气姿态还有些迷之自豪和炫耀。   “总而言之,他或许懒得计较,我可不一样,”路骁按按拳头,迸出一阵骨骼爆鸣声,“再让我听见什么酸话瞎话,我不介意放学后约你出来谈谈。”   明晃晃的威胁配上一颗尖利犬齿,顶级alpha的攻击性太强,不多时整个场子都被清空了。   做鸟兽散的学生们心里怎么想的路骁不得而知,但他清楚,撂下这番类似于“他是我罩着的”校霸宣言后,明面上不会再有不识趣的敢胡言乱语污染席昭的耳朵了。   想着自己就这么直接在外人面前把席昭的名字和自己放到一起,路·霸气酷哥·骁莫名品出几分心虚,虚着虚着偏又燃起一种醉酒似的颤栗。   仿佛癖好特殊的怪人,一边厌恶目光,一边又忍不住将阴暗秘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很怪异,不正常,但刺激。   至少我也不算给大魔王丢脸对吧?   琥珀眼瞳看向排名表后方一堆黑字里唯一的红名——路骁, A班, 162名。   比上次的246进步了八十多名,超额完成了席昭给他定下的目标。   在教务系统查到成绩的那一刻,路骁最先想到的不是席昭答应的奖励,也不是考场上抹着眼泪也要把试卷写完,而是四年级刚升入高中部那会的光景。   那时他还未如此抗拒学习厌恶A班,也是在那时考出过不错的成绩,几乎都要闯进年级前一百了,后来随着与家庭、同学、老师……等等一切能呼吸的活物的矛盾加深,如他们所说像疯狗一样朝周围狰狞撕咬,成绩也一落千丈,就跟祭奠他一落千丈的生活似的。   “酷炫”到了极点。   可正如补习刚开始时席昭冷冷质问的那句话——“所以,路同学,你是做不到,还是没有认真去做?”   并非“做不到”,而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怎么不甘心也找不到一点努力的意义,到后来甚至都害怕“去努力”。   畸零之地迷茫奔走的野犬应当就是如此,没有目的,没有答案,沿着渠沟边缘徘徊低吠,纵然摔了满身伤痕,心也空洞虚无。   直到一个强势耀眼的灵魂狠狠撞痛了骨骼,疏离压制,禁欲严厉,路骁开始不爽、兴奋、挑衅……疼痛到了极致,亦是极致的真实。   所以不想让他失望,所以想和他并肩,想能一直坦然接下那句,“对我而言,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再度抬头望着那个高处的名字,一黑一红,都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类,一百六十名的差距在纸上具象出来是一段很远很远的距离,远到好似一辈子都难以触及,然而路骁看着看着却是笑了出来。   带着很愉悦的调子。   他想,席昭很好,我也很好,我们都会更好。   ……   天色渐晚,公告栏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路骁却一直没有离开,他静静坐在草坪上借着黄昏夕光翻看自己的素描本。   这是他第十二个素描本了,因为最开始是对着漫画书上的小人自学画画,所以即便已经熟练掌握了板绘技巧,也还是更喜欢手绘的感觉。   翻开封面,一个个Q版小人在纸上做出各种生动可爱的表情,并搭配着独特有趣的造型,有的戴着小王冠手里捧着一朵小玫瑰花,有的站在八音盒上后背装着一个金属发条,还有的长着小动物的耳朵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正抱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睡觉……无一例外,这些全都是他的Q版形象,全都是他的“路小骁”。   除开各种动漫漫画,现实中唯一能被他画下的真实人物从来只有他自己。   只有“我”,才配出现在我的笔下。   后来偶然发生的一天,“路小骁”的幻想王国被另一只黑发丘丘人孤身攻入,兵荒马乱,侵城略地。   ——“大魔王”降临了。   于是所有冒险故事都正式开始。   再往后翻,路骁指尖一顿,干咳一声,耳垂烧出点红意。   他对席昭说过“正比很难,但Q版很好画”,不过,他其实是会画正比的……   那次野外军事训练,他偷摸着上了G班的大巴车,路上席昭靠着车窗睡着了,鬼使神差地,路骁拿出本子把这一幕画了下来。   素白纸上,少年一手支着额头,眉眼沉静,神情慵懒,侧脸轮廓同山峦起伏,宛如一尊由寒玉雕成的人像,他微微倾侧着身体,双腿优雅交叠,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膝头,散发出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张力。   艺术家遇见自己的缪斯会是怎样的感受?   路骁不清楚,但那一刻他好似看见窗外掠过的微风吹落一树花蕾,怪日光落在那人身上的时间太短,又怪斑驳光点太过贪恋这份依偎,于是起身悄悄拉上窗帘,只用自己的眼睛和画笔独占描绘景色。   被席昭收走“魔王”和“勇者”的“劲爆插图”后,虽然得到了“奖励”承诺,心里却还是有点不舍,回到宿舍后无意翻开这张插画,他心头一动,又往上面加了几笔——   一只路小骁趴在少年肩头露出“恶作剧”的表情,似乎要去揪他的头发;一只路小骁站在少年鞋尖上指着前方,好像在兴奋大喊“出发”;一只从车座后方悄咪咪地探出头来,还有一只拿着小扫把正在认真打扫少年倚靠的窗沿……   原本寂静安详的画面忽然热闹起来了,就连画面中央神像般端庄凌然的少年也多出一分温柔味道。   不管构图还是创意,这都是可以排进路骁“作品满意度”前三的一张画,但完工以后,他看着看着莫名不好意思起来,连画“劲爆插图”都没这么不好意思过。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诡异的羞恼翻滚在心头,他用力合上本子再也没敢翻开这一页插画,好似多看一眼,某些朦朦胧胧的东西就会被彻底戳破。   此刻重观,昨夜混乱颠倒的梦境又在脑子里跑来跑去,路骁脑门越来越热,眼前也晕晕乎乎的。   “我做这种梦……”他小声嘟囔着,尾调还染着些委屈,“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至少得负一半责任吧……”   要不是听了一耳朵某人的“十八禁”魔咒,他至于,至于晚上梦得那么……一言难尽……颠倒无明……高潮叠起……   起,起,起……大早上险些起不来……起来了还要像销毁罪证一样红着脸疯狂搓床单……啊……他的床单和裤子也不知道现在干没干……   但,但人家“易感期”诶,有点奇怪……也不算特别奇怪吧……   “呃,一半责任有点多,三分之一吧……”好像还是有点多……   “五分之一……”   “八分之一……”   “咳咳!十分之一的责任总该有吧!”   自言自语还给自己说急眼的路骁:……   小路同学再度悲愤捂脸,内心泪流千行。   好吧,是他自己不正经才会做“这么坏这么坏”的梦。   他是个不正经的alpha了QAQ!   晚风暖煦,吹得脸颊越发滚烫,晚间校园广播响起,开场的是一首近来很火的小情歌,歌手嗓音清澈,配着里斯克林高档的音响设备,每一句歌词都清晰无比。   -   不经意脸红   心跳声汹涌   逃过了对视又慌乱追逐着脚步   一点点靠近还想拥有更多   规则猜不透   白日也梦游   谁的本能在不断警告着失控   ……   路骁又不自觉抬起头看着排名表上的名字,一种破土而出的情绪撞得胸口生疼。   远处似乎传来某些惊呼议论,但已全部从他的世界隔离清除。   席昭……   席昭。   不记得多少次在心里默念起这个名字,气愤的、羞恼的、紧张的、坚定的……每一种情绪都对应着一幕难忘的场景。   真奇怪啊,明明也才在这个夏天开始变得熟悉,怎么感觉已经经历了好多好多,已经认识了好久好久。   甚至有一种伸出手去触摸的冲动,即便眼前只是一个印在纸上的名字。   恍惚之中,身侧好似传来熟悉的气息,像幼时吃到的一颗糖果,像第一次落笔画出一朵玫瑰的快乐。   他茫茫然地抬头,一首歌刚好唱到尾奏。   ……   从前提起勇气   我爱说一个幻想的梦   城堡、骑士、还有会魔法的龙   如今奇迹降临眼眸   太奇怪,太怦怦   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不想从沉沦中挣脱   ……   熟悉好看的黑眸泅渡了一个宇宙,清浅笑意落入眼底,映出谁失神愣怔的表情。   那人嗓音淡淡,眉梢微挑:   “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一秒,两秒。   思绪尚没有回拢,身体却已下意识站起要朝那道修长身影奔去——   年少太无措   青春总懵懂   我的本能比理智先说了心动 第69章   仿佛一整颗星球的引力倾注,被留下的小狗甩着尾巴迎接许久未归的主人,路骁向那道熟悉身影奔去,情绪撞在胸口,想要说的话已经冲到喉咙,他想说,想告诉席昭,想——   没注意脚下草坪有个坑, 人一激动绊进坑里,表情一僵,膝盖一软, 双手一撑,变成了一个生动形象的“orz”。   啪!   ——给您拜年了!   席昭:……   路骁:……   被迫接受这份“大礼”的席同学默了默,看着眼前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的棕发脑袋,心说“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你欢迎别人的方式, ”他心平气和, “还挺特别。”   路骁肩头开始颤抖,先是极其微小的幅度,然后逐渐扩散至全身,就这么维持着四肢着地的诡异姿势慢慢低下脑袋,直到用胳膊捂住了自己通红“绝望”的脸。   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我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   是的, 快十七岁这年,我们小路同学意识到自己怦然心动的这天, 他给自己的初恋对象……   拜了个早年。   晚风吹过这无言哽咽的氛围, 还有某人高高翘起的屁股。   很凉,很凉。   “呜……”悲愤呜咽荡在风里,“这章可以重新开始吗……”   席昭语气“忧伤”:“不行啊,已经发布出来了。”   路骁: QAQ   ……   被这么一打岔,什么“久别重逢的激动”都没了,路骁心中只剩下“极度社死”的灰败,好不容易被席昭从自闭状态中拎出来,刚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形象,忽然抬头愣怔在原地:“你,你换发型了?”   “拍摄需要。”席昭说。   席昭醒来便一直维持着那个阴郁至极的造型,一开始是为了保持“人设”,后面觉得能省去不少麻烦也就没有打算改变,拍宣传照时“明诚”请来的专业造型师表示可以帮他设计一下,席昭本想拒绝的,但不知考虑到什么沉思后同意了设计师的想法。   于是,整个临时摄影棚里,见惯了俊男美女的专业造型师们都不禁吸气愣神。   席昭有多好看,路骁再清楚不过了,也终于明白不远处刚刚一阵又一阵的惊呼是为了什么。   顺着身侧望去,沉闷厚重的刘海被打薄,露出轮廓分明的五官,黑发少年身姿颀长,皮肤很白,透着强烈的冷感,眼眸自上而下扫来,极黑瞳仁看着矜贵又疏离,光是站在那里就已压迫感十足。   一路走来,不少omega和beta,甚至还有alpha都快疯了,不停向身边人询问这是哪个班的帅哥?等看清少年胸口的学生铭牌——啥?席昭? ! !   那个阴森恐怖得就跟个地狱勾魂使一样的新晋学神? ?莫不是在逗我吧?   不少人立刻翻出了席昭曾经的照片,看着看着浑身一惊,不得了了,如果忽略那份阴郁气质,人家好像……真的是个……顶级大帅哥……   讨论区又一次轰动。   说实话,路骁从没在路上被这么多学生偷偷围观过,那些激动脸红的表情,兴奋不已的眼神,想要上前攀谈又不敢冒犯的动作……   路骁:……   莫名地,就有一种“仅他可见”的宝藏被人窥伺惦记上了的憋屈感。   烦死了,之前怎么没看到你们对他这么激动!一群肤浅的人类!   幽幽盯着身边席昭冷淡的表情,路骁忽然觉得当勇者还不如当恶龙呢,勇者是为了寻找宝藏的,但恶龙却可以张开翅膀牢牢守护住自己的宝藏。   察觉到注视,席昭脚步一顿,语气平静:“对了,吃过晚餐后,我可能要去隔离宿舍申请一个易感隔离。”   路骁:?   反应几秒后,小路同学原地惊悚。   不要把这种要命的事情说得像吃饭一样简单啊! ! !   ……   alpha的易感期有强有弱,强度小的时候一针抑制剂就能在缓冲期解决,强度太大就必须申请隔离,否则失控的alph息素会引起极大骚乱。   席昭昨天中午已经打过一针抑制了,缓冲期却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生物考试前又打了一针,使用极限就是三针,稳妥起见,最好申请一个隔离。   一听席昭易感期还没解决,路骁吓得恨不得立刻把他扛进隔离宿舍,但席同学的语气依旧从容,脚步稳稳地和路骁朝食堂走去。   “不急,先吃饭。”   路骁也纳闷了, alpha易感期是什么模样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敏感、易怒、暴躁、混乱……总而言之,那是他们最接近于原始兽类的时刻,没有理智,一切行为都出于本能。   可席昭表现得却再正常不过了,他甚至还能询问路骁这几天的学习进度,顺口讲解了几个疑难知识点,既没有那天电话里的外放,也没有alpha常见的失控,信息素更无一丝溢散的迹象。   几分钟后,路骁才明白,这种“正常”对席昭来说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那是路骁又一次忍不住提议“要不先去隔离宿舍,吃饭啥的咱可以点外卖送过来”的时候,席昭终于撩起眼眸认真看了他一眼。   “不行,答应了先吃饭就必须先吃饭。”   路骁又快给他跪了,哥!饭啥时候都可以吃,可“易感期”万一爆发我怕你会先弄死我然后再弄死自己啊!   “人吃不饱饭,会被饿死的。”   琥珀眼瞳微微发怔。   明明这种夸张话语配上席昭过于冷肃的表情,整体看着还有点喜感,可当与那双黑眸专注对上目光,路骁却觉得,席昭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见过的”——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一个被活活饿死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席昭……又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心口像是堵进了一团湿漉的棉花,沉闷又湿重,路骁想要更靠近一点说些什么——   然后又被席昭语重心长的调子定在了原地。   “肉类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胆固醇,但长期吃肉不摄入蔬菜会加重肠胃负担,从而导致肥胖、营养不足还有便——”   “咳咳咳咳!我吃我吃!你让我吃苦瓜我都吃!”只求你别再用这张二次元男神的脸说着三次元老中医的台词QAQ !   席·男神·前优秀医学生·昭点头露出了“欣慰又慈祥”的目光。   陪着席昭在食堂1号窗口吃完一顿寡淡至极的“草”,走入隔离宿舍的那一瞬,路骁竟然有一种“终于把猫主子送进宠物店清洗”的虚脱感。   宿管大爷笑眯眯地看着席昭。   席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宿管大爷。   ——哟,小伙子又来啦。   沉默片刻,席昭转身就走。   正打算喝口水歇歇的路骁差点把自己呛死,翻下沙发一阵猪突猛进,就差抱住席昭的大腿痛哭劝谏“陛下!别走了!乖乖去隔离吧”——充分学到了杨雨和徐子夜给自己顺毛时的精髓。   好看的眉头轻微蹙起,席昭看看可怜兮兮拦住自己的路骁,又看看笑容不改的宿管大爷,那一瞬间,小路同学发誓自己见到了一只危险压迫的大猫,锋利爪子伸出肉垫又慢慢收了回去,似乎在考虑能否一击毙命。   冷汗从后背冒出,并不是害怕,而是路骁需要极力压制住自己面对危险时的“反击本能”,易感期alpha如果察觉到同性的“攻击信号”,整栋隔离宿舍说不准都会被他们拆了。   ——不能反抗,要全心顺从,要告诉他,我没有威胁。   脑海不觉冒出这个想法,说不清产生的契机,只是临了关头就瞬间涌现。   正如席昭精准做出的评价,路骁同学,其实很聪明。   把那些顽劣桀骜都收敛干净,路骁避也不避地对上席昭的眼睛,专注,坚定——和那天主动等在501宿舍门口说“再试一次”时一模一样。   我自愿交付我的身心与权利,换来你等同的信任与责任。   ——“路骁,你其实很清楚,我不会恶意伤害你。”   是的。   路骁想,他怎么会不信呢?   所以这一次不需要提醒,他选择主动交付。   黑金流光,眼神对视失焦,有什么开始交织燃烧。   良久之后,席昭的压迫感依旧存在,却没有一开始那么窒息恐怖了,他像是确认了这片领地的安全性,确认了没有自己应对不了的威胁,戒备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下来,进入无菌室给自己打第三针抑制剂。   无菌室外,明明得到了想要的信任,心头却依旧梗得厉害,那团湿漉漉的棉花又堵了上来,路骁说不清在为什么而难过。   又或者,在为谁难过。   易感期的alpha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奇怪,其实本不该想太多的。   可是……   “人吃不饱饭,会被饿死的。”   ……为什么要用那么冰冷的眼神……说出那么令人难过的句子……   “'理性与克制'是人类与兽类最大的区别,但同时也是人类最大的伪装,它早已与我们自身融为一体,成为向世人展示时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既虚伪,又真实……”   宿管大爷端着杂志,不缓不慢地念着:“…… alpha在陷入易感期时仿佛关闭了名为'理性'的开关,失去克制之后,本性中的'破坏欲'便被放大到极致,但也有学者反驳,那是极致的'本我'状态……”大爷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ABO全球生物论》上的一篇文章,还挺有意思的。”   话音刚落,修长身影便从无菌室中走出,席昭接过宿管大爷给他安排的房间钥匙,径直走向电梯时好似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   路骁面露不解,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停了下来。   抑制剂生效,理智很快回笼,席昭显然比刚刚坚定着要“先吃饭”的模样冷静了许多,微一思索:“你先回去吧,这里晚上会有值班老师。”   说罢也不等路骁反驳,不容置疑地下了决定:“有什 么事等我易感期结束再说。 ”   空荡的一层大厅中,看着毫不留恋走入电梯的背影,棕发少年嘴唇颤动两下,眼角泛出些猩红,有那么一瞬间,宿管大爷以为他会在眨眼之后哭出来,可实际上——   路骁表情狰狞,立刻嗷嗷叫嚣着冲了上去!   “不行!真男人做事要有始有终!这是勇士的原则和信仰!”凶狠呲牙。   “……”无语复杂,“哦,真男人。”   沉默几秒,路小少爷炸了。   “我十六了!再过不久就十七!四舍五入小爷我今年二十!男人中的男人! alpha中的alpha !无敌大猛A知道吗?!之前还有个'史上最A高中生'的评选我还被提名了……你,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是我自己发起的评选!!!”   ……   宿管大爷笑着合上手里的杂志。   “年轻真好啊……” 第70章   席昭最后还是让路骁跟了上来。   都已经挤进电梯了,他总不好再拎着后颈给人丢出去。   隔离房间分为两个部分,后面是卧室,前面是全透明的观察室,三针抑制剂使用结束,如果易感期还没解除,之后就只能靠alpha自己硬熬了。   隔着一堵透明玻璃墙,席昭刚闭上眼睛,炽热目光便飘忽不定地黏了过来,像偷偷跟在主人身后的小狗,主人一回头就躲进草丛,却忘了把甩成螺旋桨的尾巴也一起藏好。   其实应该一返校就来隔离宿舍的,不过在车上时乔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他发了一个视频,席昭点开一看,某位同学狂出天际的“校霸宣言”便回荡在耳机里,风纪部长还贱嗖嗖地来了一句“……把其他人都吓跑后就一直待在公告栏草坪上不走,看着还挺可怜的”。   没点暂停,十几秒的视频放完又从头开始,再一次听见“人真学神脸帅心善脾气好”的评价,“心善脾气好”的席同学确认多给路小少爷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   【Z:。 】   按熄手机, 席昭没有继续回复, 下车先回宿舍放了行李,出门时第二针抑制剂的作用就开始消退了, 理智判断要去隔离宿舍, 结果脚步一转还是来到公告栏前。   感受着易感期潮热的复发,还有玻璃墙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脚步,席昭想,所以说,人还是得遵从理性行事,他莫名其妙过去游走一遭,除了多惹来一份担忧焦虑,实际作用约等于零。   索性屏退这些纷乱思绪,他开始梳理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复盘自己有没有遗漏的线索,脑中凌乱的脑线团才起了个头,隔壁就闹出一阵死亡摇滚的动静。   观察室并不隔音,因为值班老师要隔着玻璃墙来询问alpha的状态,蹙眉望向快把天花板震塌的隔壁,席昭眼底流露出一抹不适——“易感期”会让alpha的负面情绪放大百倍,他很好克制住了,坐在外面的路骁却“嗖”地一下站起,琥珀眼瞳红得像要吃人。   看着那气势汹汹离开的身影,席昭并未阻拦,眉心却也不见舒展,几分钟后,隔壁安静了,路骁冷着脸回来,对上沉静如水的黑眸,浑身一僵,顿时什么嚣张气焰都没了,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动手的,只是告诉他们人要有公德心……”   ——外加一拳锤爆隔壁那几个放摇滚乐庆祝同学“隔离结束”的大傻子带来的饮料瓶。   眉眼压低,狠戾尽显:   “我朋友不太舒服,你们可以安静一点吗?”   傻子们顿时安静如鸡。   不知想到什么,路骁语气越发心虚了:“我知道在隔离宿舍打架会被警告扣分的……不会打架的……”   那看来以前是没少打。   挑衅易感期的路骁,想想都知道下场会是多么“姹紫嫣红”,瞥过眼前这人紧张摩挲裤缝的手指,席昭笑了一声:   “孩子长大了啊。”   路骁:……   槽多无口。   “什么'孩子',你也就比我大了一岁吧……”路骁小声嘟囔着,眼见席昭额头沁出热汗,忍不住抬手触上玻璃墙。   人和人之间相处好似也隔着这样的墙,看得见,摸不着,自以为勾勒出轮廓,其实只抓到一手空气。   玻璃的凉渗进指尖的热,看着隐隐失焦的黑眸,路骁心脏好似被钝器重重击中,从体内漫开闷闷的疼。   席昭无论何时都是从容镇定的,即便此刻易感期的热浪正在摧毁理智,他依旧没有太多痛苦神色,冷静道:“我看见你的成绩了,考得很不错。”   按照他们的约定,会有一份奖励。   “原本我想好要送你的东西了,不过……”黑眸凝起些清浅笑意,席昭捕捉到墙外那双满是担忧的瞳。   “你想要什么?”   很多年后,路骁依旧会记得这一幕。   隔着一道透明的墙,隔离室内的灯光如同水波一样在那人身后漫开,像装进了汪洋大海,又像倾倒了九天银河,透过重重迷雾,那双黑眸里终于清晰印出他的一分身影,席昭用一种玩笑似的口吻问他,你想要什么?   或许在很多人听来,这话就跟“随便”两个字一样敷衍,但眼前这个人是席昭。   这句话也并非“询问”,而是“承诺”。   ——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在此刻说出口,不管想要什么,我都会点头。   仅此一句,仅此一刻。   是高高在上的国王俯身给予的,“吝啬的温柔”。   路骁不知是“易感期”的混乱还是别的什么才让席昭做出这样的承诺,他只感觉自己被引诱到了,仿佛听见海妖的歌声或者看见彼岸的罂粟花朵,心魄动摇之际还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   席昭看出了这点“惶恐”,所以并未催促,反而在路骁准备开口时轻轻摇了摇头:“别那么快做出决定,不如先好好想一想,”说着给自己换了个更悠哉的姿势,眼尾一点朱砂因易感期的热浪越发熠熠生光,“出去吧,第三针抑制剂就快失效了。”   接下来就得靠席昭自己硬熬了,意志再怎么强大,在自然生理面前,也难免显露几分不体面。   嘴唇嗫嚅着,路骁似乎还想争取一下,不远处黑眸弧度便越发蛊惑。   ——听话的孩子才能得到“奖励”。   没有声音,慵懒低哑的嗓音却好似真切在耳边响起,呼吸一滞,路骁浑身僵硬地离开了隔离室。   大门关上,他整个人脱力般靠上墙面,单手捂脸长长舒出一口灼烫的气息,明明不是自己到易感期,身体却热得可怕。   对视的一瞬间,现实与梦境重叠交织,无论是易感期来临,神情染上几分侵略欲望的黑发少年,还是梦里一身白衣禁欲至极的恶魔院长,都在笑着对他说:   “原来是一只迷路的小狗?”   不觉蹲下身体,整个脑袋埋进双臂之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有一对通红的耳朵暴露了主人此刻的心绪不宁。   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还不够清楚么?   ……   ……   *   混乱、偾张、碰撞、摧毁。   此前易感期都被抑制剂解决了,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席昭第一次直观面对alpha的极致失控。   体温升高,呼吸加速,一种“想把什么按到身下狠狠撕咬贯穿”的冲动充斥在神经末梢,体面优雅的外壳被剥开,只留下人性最原始最本能的野蛮欲色。   一方面,席昭很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另一方面,他又觉着有些新奇。   灵魂好似与肉/体抽离,饶有趣味站在高空之中俯瞰被欲望网住的自己。   不,应该不能说“被网住”,因为他依旧是清醒的,清醒地看着估量着自己身体各处的变化,像在进行一场实验观测。   直到濒临那个爆发的高峰,潮湿迷蒙的眼眸恍惚一瞬,复又回到极致的清明。   他确认了。   “欲望”最下流的时候也最快乐,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经历过最巅峰的混乱,后面一切都很好解决,调整呼吸,节省体力,“克制”是浸入骨髓的能力,理智一点一点回笼,他静静躺在隔离室柔软的沙发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不体面的声音。   黑眸闭目沉思,在脑内书写各种公式和数学难题,很快那张大黑板就被写满,工整漂亮,规律严谨,不过收尾的时候指尖一顿,白粉笔划出一抹凌乱的痕迹——一只追着自己尾巴打转的小狗扑上来把粉笔叼走了,还在黑板角落留下一个嚣张的爪印。   席同学定定看着这处“唯一的不和谐”,想擦掉重写,裤腿又被“呜呜”咬住。   “罪魁祸首”甩着尾巴“嗷呜”“嗷呜”地摇头,仿佛在说“不许擦”“不要擦”,黑眸思索着,终于想起这好像是他无意在路边看见的一只小狗,反正有空就停下来逗了几下,对方不乖还想挠他,被教训之后才肯低头乖巧让摸……   所以,是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竟然一回头就能看见。   思绪游荡散开,感知到一份熟悉的气息。   显然某位同学没有听话回宿舍,而是执拗地待在门外。   果然……   不听话的小狗,就应该得到教训才对……   混乱竟又一次涌来。   迷离之间,忽然回到了那年即将进入少年班前的体检,他的收养者带他去了市一院,就在等候期间,办公室里冲出一个痛哭嘶吼的男人,几乎要给医生跪下了。   “医生,求你让我给他签字吧!我是他的爱人,让我给他签字做手术吧!!”   被拉扯的医生看着也是个没太多经验的小年轻,脸上布满为难。   议论纷纷中,十六岁的席昭终于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男人的伴侣生了急病亟需家属签字做手术,可相关直系亲属都在外地一时难以赶来,最关键的是,两个人都为男性。   在他前世社会里,两个男性之间的“关系”是不被法律所承认的,因此男人没有为自己伴侣签署手术同意书的资格。   男人不停哭求,拿出各种东西证明他和伴侣的关系,合影照片、视频录像……甚至还有一枚婚戒,他极力诉说着他们的深情,却得不到一个“家属”的认可。   很奇异,席昭并没有为“男人可以和男人在一起”这件事而惊讶,黑眸只静静打量着那人脸上种种崩溃的表情。   他能够感受到男人内心足以把人溺死的绝望,像漫天黑雪,像世界末日。   周围一片唏嘘哗然,旁观者们大多都将自己代入到男人身上,席昭却在想男人躺在病床上的伴侣。   若有朝一日他也面临这般病痛,也会无助地躺在那里,让另一个人为他绝望、崩溃、歇斯底里,也让对方决定自己生死的命运?   十六岁的少年漠然掏出手机,冷漠至极地想。   ——不,他一个人就很好了,不需要别人来帮他做决定。   所以当医生吧,有什么问题,自己给自己解决。   不需要麻烦别人。   ……   ……   拿回了体检报告,学者看见少年正站在走廊拐角处盯着手机,神情颇为专注。   他什么时候喜欢玩手机了?   这么想着,学者却没有问出口,只出声提醒了一句“走吧”。   好似确认了什么,席昭说,稍等片刻。   说罢转身朝某个方向奔去,学者心有疑惑,一起跟了上去,很快她就看见席昭对跌坐在办公室门口失魂落魄的男人亮出了手机屏幕。   “病人家属无法及时赶到的情况下,医院可以启动紧急方案给关系人签署授权书,明确手术风险和可能出现的并发症,且双方都同意知情后,你可以作为代理人替他签字,”对着男人愣怔的表情,少年的语气是一种超出年龄的镇定,“如果你的伴侣还有意识,让他给你签授权。”   男人疯了一样朝病房冲去。   一旁的医生目瞪口呆,他当然知道这个“紧急方案”,但…限制条件还有签署流程、适用情况……   席昭随即扭头定定看向跟过来的学者。   面无表情的两张脸沉默对视着,学者终于明白席昭刚刚为什么要站在走廊拐角让她看见。   片刻之后,学者看向医生:“一分钟后,你们院长会给你电话,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去做准备吧。”   ……   离开医院,谁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仿佛只是漠然路过,学者知道,如果她问“为什么”,席昭一定会给出一个合情合理又逻辑严密的理由。   但究其根本,就如同“青训营”里发生的种种,若他不愿,又何必去做。   一切只随我愿。 第71章   “体温还是有些偏高, 稳妥起见,你最好在这里多住一个晚上观察情况。”   度过易感期最难熬的阶段,席昭精神看起来好多了,听过值班老师的提议后就随手递出了501的宿舍钥匙,然而直面这把钥匙的人一时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怔怔地,下意识要把自己的手掌也搭上去。   ——你好? hello?握爪?   “帮忙去宿舍拿两件衣服, ”眼底闪过好笑,席昭收拢掌心作势要收回钥匙,“不方便我就拜托别人了。”   “咳咳!方便方便!”路骁立刻抢走钥匙,也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蠢事,结结巴巴道, “我我我我现在就去!!”   说完转身就跑,一路电光火石头顶冒烟,活像尾巴被点着了。   席昭淡定移开视线, 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日常抽风任务(1/1)   ……   501宿舍迎来了它的常客。   第一次不经主人带领独自踏入这里,路骁心里还有点忐忑,那感觉就跟杰瑞在汤姆眼皮底下蹑手蹑脚偷奶酪似的,随即又狠狠晃了晃脑袋——   心虚什么?他可是光明正大地进来的,有大魔王钦赐尚方宝“匙”!   房门打开,屋内一切还维持在席昭出发番市前的模样,规整严谨至极,唯独一个行李箱歪出队列懒散靠着墙,可以看出席同学回来后略显匆忙,不然以他轻微洁癖的性格,绝不可能把东西丢在这里不管。   这一分凌乱打破了规律凝滞的氛围,像顽童悄悄伸出的脚丫,不知为何路骁也放松下来。   从公告栏前见面,到慌慌张张进了隔离宿舍,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他没能平缓好激荡的情绪,甚至来不及回味就被一句“你想要什么”砸懵了,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头绪纷乱无明。   席昭说得对,他要好好想一想。   脑袋降下温度,内敛的“惆怅”和“认真”成为新的主导。   路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考十六年来人生第一大难题——   他应该是喜欢席昭的对吧?   “爱情”向来为各类文学作品不朽的主题,再中二再钢铁直A ,路骁也不至于对这方面一无所知。   除开各类童话,印象最深的是一本热血少年漫,主角为了拯救青梅竹马的女孩和伙伴踏上征途,历经各种艰难险阻后两人在最后一话深情表白,虽然描绘不多,一格接吻的画面依旧给年幼的小路骁带来了极大震撼。   勇敢英俊的alpha,美丽善良的omega,对视,拥抱,亲吻。   在一个很好的天气。   这就是路骁对“爱情”最初的印象,朦朦胧胧的种子扎根于隐秘的角落,一个脸红混乱的梦境后瞬间连天疯长。   alpha可以喜欢和自己同性的alpha吗?路骁醒来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本能感觉到他无法再用“朋友”这个称呼来定义席昭了。   谁也无法代入这段剧情,只有席昭,也只能是席昭。   念头越界,过往所有画面好似都蒙上一层曝光过度的滤镜,晕出梦幻且暧昧的色调。   “喜欢”就是这样吗?   像干了一件超级超级伟大的事,整颗心脏都为此充盈。   不太确定,但很开心。   路骁心里的尾巴不停摇晃,收拾东西的动作也随之加快,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隔离宿舍,听见熟悉的声音,看见熟悉的脸!   最后一步,装上席昭叮嘱的资料书,路骁没想太多,从行李箱里拿出书本后便打算把箱子放回原位,但或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一个包装精致的物品掉了出来。   车程颠簸,黑色包装纸有些开散了,银质小铃铛的表面漾出圈圈光弧,看着相当漂亮。   这个是……   路骁表情疑惑。   ……cosplay道具……?   一道惊雷从窗外掠过,世界在亮白和昏暗中极致交错,映出琥珀眼瞳里失神难辩的颜色。   轰——   下雨了。   席昭悠悠望向窗外。   夏末天气多变,几线雨丝先行试探,没给人太多反应余地,很快就变成了大雨。   隔离宿舍有些闷热,得到值班老师允许后他来到一楼大厅透气,宿管大爷依旧捧着那本《 ABO全球生物论》,时不时端起茶杯啧啧点头。   一旁书架上放着五花八门的杂志,黑眸随意掠过,竟然还看到了“路氏”的字样。   席昭把那本《财经趣闻》抽了出来,封面时间表明是最新一期,标题取得也很有噱头,《路氏总裁携长子赴国外洽谈合作,商业帝国疑似确立交接人选》。   宿管大爷从“生物世界”里分出一眼:“那家杂志社叫'财经界的八卦狗仔',真材实料没多少,花边新闻倒是一大堆,要想看干货,喏,”大爷努努嘴,“看旁边那个《财经实况》。”   “不了,”席昭拿着杂志坐下,“才疏学浅,只能看点八卦。”   “趣闻”果然很有趣,开篇先洋洋洒洒赞美了一番路氏的规模和成就,随后为读者补充了标题里“长子”的身份,说十年前路氏总裁路云琛最好的合作伙伴意外去世,独子孤弱,路总便收养了这个孩子,十年来一直悉心教导,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路总对伙伴的这份仗义,也使得路氏上下齐力同心,几次危机爆发,公司元老们始终陪伴在路云琛身边,集团美名远扬……被收养的齐大少爷亦是商界新秀,自顶尖大学毕业后便从路氏基层做起,深得路总信任……   如此这般铺满了好几个版面,最后还强调齐大少爷本人非常谦逊,多次表明自己会等弟弟成年毕业后辅佐他打理好路氏……   席昭笑了一声,几乎能想象出路骁看到这篇报道被膈应到炸毛抓狂的模样,后面还写了一些和路氏地位等同的企业八卦,他合上杂志没有再翻了。   “路氏可是我们里斯克林的大股东啊,十年前那事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对上席昭的视线,宿管大爷嘿嘿咧嘴,“老头子我当然也喜欢八卦了,不管真假,至少听起来带劲对吧?”   “不管真假,”席昭接上这半句话,“写出来都是有目的的。”   吸人眼球、宣传造势、遮掩真相……即便花边小报也可以看出某种趋势走向。   闻声大爷放下手中的大部头,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小伙子,这个年纪想太多,长大了可容易脱发秃顶哦。”   “我的生活作息非常健康,除非俩亲家族具备这种遗传性状,否则大概率不会出现您担心的情况。”席昭淡淡反驳。   大爷:“但人太聪明大家就不愿和你玩了啊。”   席昭:“太蠢大家就来玩你了。”   大爷:“慧极易伤。”   席昭:“朽木难雕。”   大爷:“好吧,'纪念手环'是老头子开玩笑的,年轻人别太记仇。”   席昭:“年轻人爱说实话,怎么能算记仇?”   大爷:“……”   大爷无言以对,只好收回目光,不经意望了望窗外夜雨:“唉,这雨来得突然,也不知道那些在外面跑的小崽子们有没有带伞……”说着嘴角笑痕深了几分,“尤其是为了朋友在外奔波的,这要是淋雨受了寒气,夏天感冒别提有多难受了。”   席昭顿了顿:“学校设计巧妙,躲雨的地方很多。”   大爷不说话了,恢复安静的大厅内便只剩下书页翻动和指尖轻叩扶手的声音,片刻后抬头,颀长身影正朝隔离宿舍外走去。   一声哼笑混着模糊不清的嘟囔于夜色中荡开:   “哼,处处试探的小崽子……心眼比蜂窝煤还多……也不知道像谁……”   ……   由薄变厚,这场雨暂且没有停歇的迹象,隔离宿舍位置偏僻,离学校各地都有些距离,席昭站在檐下看了看手机,落雷前的一句“会下雨,没出门就别来了”同样没有得到回复,但他都不用猜测,某位同学一定看到了,故意不回罢了。   三天不见,这是要造反啊。   雨滴溅落地面凝成宝石,浓墨夜色里忽然掀起一处波澜,像游走的云朵。   那是一把五彩斑斓的伞,上面铺满各种经典动漫台词,某人说当初为了买它可是去邻市漫展排了整整一天的队,风中晃动时,伞面的文字好似都活了过来。   轰——   天际划过一道冷白的光线,照亮伞下低头疾行的人还有他怀中紧抱的袋子,终于跨步踏上台阶,雷声骤响,雨水淅淅沥沥打在脚边,寒气都蒸湿了裤脚。   席昭站在高处,未曾淋雨也感出几分潮湿,雷电交错的一瞬,他看见撑伞的人身形微顿,一个前倾后伞面与视线同时抬升,眼眸相对,片刻愣神,随后愕然便一点一点晕染进整个琥珀眼瞳。   风雨大作,镜头定格。   从微微瞪圆的眼睛打量至无意紧抿的唇角,席昭低头笑了下,再度抬眸,眼底映出夜的风光,随后慢慢朝伞下走来。   砰、砰、砰。   路骁清楚听见逼近的脚步,沉稳缓慢,从容不迫,暗里的席昭侵略感更强,是原野上黑亮且高贵的树,他仿佛被猎人上膛的枪口捕捉,喉结滑动几下,指尖不禁攥紧了手中伞柄。   如果此刻将镜头调至后方拍摄,会拍到画面中两道身影正逐渐重合,一步一步,居高临下的人最终完全覆盖住伞下仰望的影,不留一点逃离的余地。   轰——   又一声惊雷镇压过心脏跳动,路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臂却被人禁锢轻易向冷冽苦香中撞去。   撞入一个迷离漩涡。   雨伞剧烈摇晃,不可阻挡地朝前覆盖,最终笼罩住两人身形,水珠顺着伞骨噼里啪啦地溅了一地,咫尺呼吸中,雨幕只是背景。   眉梢微挑,席昭俯身望来,距离又一次无限缩近:   “你很紧张?”   琥珀虹膜细微又无助的颤抖都被纳入眼底。 第72章   雨夜, 伞下,呼吸,对视犹如不含情欲的亲吻, 眩晕迷离。   狭小空间内,路骁脑海一片空白,分不清自己到底想上前还是退开,风过耳畔,身前眉眼锋利淡漠,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席昭会更靠近一些。   交缠, 炽热,体温, 定格为漫画家精心描绘的分镜画面。   “……”   喉咙里才挤出一声微弱气音,席昭就接过手中的袋子直起身体拉开距离——带着强烈侵略感的狩猎者,偏偏你以为要奏响高潮时又轻巧退开,只在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多谢。”   黑眸戏谑隐约。   ——他在世界的中心运行,人类的胡思乱想,和坏心眼的猫有什么关系?   “沦陷”这件事,路骁觉得,理所应当发生, crush ,冲突,坠落成璀璨流星。   ……   雨还没停,席昭视线下移,落在棕发少年无意识抓住他衣袖的指尖上,很轻的力道,随意就可挣脱,但他没动,只无声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路骁溺在目光侵占的范围里,眩晕的意味好像更重了些:“我想好我要什么了……”   他停了停:“上次我说了我的事情,公平起见,你答应下次会和我交换,”琥珀眼瞳逐渐专注起来,“我想听这个。”   黑眸闪过讶异,席昭承认,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转念一想,相识以来某位同学超出预料的次数还算少吗?   那天晚上,路骁隔着电话对他讲述了一个不被父母所期待的孩子,交心谈话的氛围很好,席昭却只留下一个等同于拒绝的“下次吧”,他以为路骁早就忘记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人都由过去组成,席昭也不例外,可问题是,他该拿出哪段“过去”?   “席昭”浑浑噩噩的十几年,还是藏在灵魂角落的“十七”?   ——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把故事往前翻阅,曾经天台上和徐子夜对峙时,席昭问“连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怎么会以为他没有任何察觉”,是的,路骁并非一无所知,但倘若那个时候路骁就询问或试探他身上种种异样,不管“挑战”的姿态有多强硬,席昭也有一千种方式避开两人的交往。   他从来都不是喜欢将自己置身于人群的性格,只不过某位同学恰好敏锐踩在了那条“过界”的边缘。   如今再触及所谓的“过去”,席昭发现,自己好像也没多少被冒犯了的感觉。   时间还真是神奇的魔法。   看着棕发少年眼底敛住的忐忑,他轻勾了下唇角:“你确定不要其他的,只要这个?”   路骁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立刻回答,席昭转身走上台阶,语气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好吧,不过路同学,你刚才那么紧张,我还以为,”稍一停顿,雨夜嗓音慵懒,“你会提出一些不太正经的愿望。”   一脚踩空路骁差点又给跪了,胡乱抹掉脸上的雨水,低头收伞的动作也透着一股明晃晃的慌乱。   这个人!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能用平淡至极的语调说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东西! !   什,什么“不正经的愿望”?他是这种人吗? !会有这种心思吗? !是,是……   是我不想吗……   路骁心中小声反驳着,那不是……现在不敢吗……   该怂的时候,人还是要怂的。   余光小心翼翼地朝前瞥去,颀长身影正站在大厅门前,身后是温暖明亮的灯光,回头一望,光华盛大。   这夜雷鸣穿透灵魂,风声涌入心脏,夏末雨水浇出一夜蔷薇,一朵一朵,全都开放成你的姓名。   我垂眸默念的咒语。   路骁慢慢镇定下来,他确定的,确定不想再被那层迷雾阻拦,确定想更靠近这个人。   “未知”引人入迷,可也想要更多真实。   檐下雨声不断,几步之外的距离,黑眸竟有些遥远,席昭说:   “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也欢迎来到我的过去。   ……   ……   *   故事的主人公叫“十七”,是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或许不是五岁,因为一场高烧后他什么也记不清了,废品站的老头只能根据他的模样隐约估计出他的年龄。   曾有一段时间,十七表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捡到十七的老头很纳闷,这半点大的小孩醒来后一直都是一副深沉的“小大人”模样,从没对什么表现出明显喜恶,怎么突然就讨厌名字了?   十七说,我想明白了,你给我取名“十七”肯定是因为之前还养过十六个小孩,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的取名方式。   嚯,和别人一样就不要了,小小年纪可真霸道,老头只能解释捡到小孩的那天刚好是“八月十七”,所以才给他取这个名,还说我养你一个已经够费劲了,哪能再养十六个?   小孩不信,老头明明认识那么多字,肯定知道其他独一无二又好听的名字,所以单方面和老头绝交,晚上拖着自己的小被子一个人缩进角落。   他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哼哼唧唧,只是闭着眼睛,背影大写着“拒绝”两个字。   破旧小屋很拥挤,既漏风又不隔音,小孩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往他身上多加了一层毯子,苍老的声音低低笑着说,希望破烂之神保佑我的小十七健康快乐,这可是我唯一养过的小朋友。   小朋友把自己团成团子假装睡熟了,所以才没有听到这么幼稚的话。   是的,就是很幼稚,他都不读童话故事了,也知道什么神啊鬼啊都是假的,世上更没有魔法。   不过认真想想。   好吧,伟大的破烂之神啊,他决定接受“十七”这个名字了。   ……   贫民窟的日常很无聊,十七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待在小屋里看老头给他找来的各种书籍,他学东西很快,不认识的字老头讲过一遍就再也不会忘记,天文、地理、算术、诗歌……人们遗弃的文明在这片荒芜之地为他打开一个又一个神奇的世界。   老头从没对十七说过自己的来历,但这里各类书本他都能给小孩讲上两句,偶尔还会指着一些地方说“ 这里印错了”,“这个观点已经过时了”……   某天收废品回来,他看小孩拿着一本《速算入门法》自己掌握了五位数之间计算,忽然感叹一句,小十七啊,你其实不该待在这里。   这里破败又腐烂,你的光芒本该绽放在更大的天地。   小孩没回答,只慢慢收起已经写满了的稿纸,然后和那本书一起丢进要被运走的废品堆里,神色没有一丝留恋。   他说,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老头只是笑,笑着笑着咳嗽起来,一边接过小孩递给他的水杯,一边故作滑稽地说,唉,没办法,谁叫我太寂寞了,老天就把你丢过来陪我了。   不要寂寞。小孩难得认真看着老头,认真地强调,不要寂寞。   书上说,寂寞会把人吃掉的。   所以,不要被吃掉。   老头没再说什么。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里简直糟透了,破旧的房屋、麻木的人们、贫瘠的生活,每天睁开眼睛,最先考虑的是今天能不能得到足够的食物,然后想能不能活过明天。   好几次老头不放心小孩一个人待在屋里,出门时都小心带着他,黑亮的眼就看见一个个骨瘦如柴的人——如果还能将其称之为“人”——躺在路灯下、街道旁、水沟里,过几天再看,那里只剩下虫蝇围绕的尸体。   十七不想害怕,掌心却也不觉攥紧了老头的衣角,回程路上低低询问道,我以后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老头拍了拍他的脑袋,依旧是慈祥滑稽的笑容,怎么会呢?破烂之神会保佑小孩子的,他昨天晚上还给我看了我们小十七长大后的模样,嚯,俊得很。   那天以后,老头每次要带小孩出门都会先去探查一番,再也没让他见到那些被饿死的尸体。   小朋友忘性大,不好的东西就统统赶出脑子吧。   十七点点头,说我已经忘了。   ……   贫民窟里的人都知道,西边废品站的西老头收养了个小孩,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什么都先紧着对方,怕自己出门时小崽子被人欺负,还给周围的邻居送礼让大家伙帮忙看着点。   浓妆艳抹的青姐倚着墙,接过老头递来的烟盒,风情万种地往上面印了个红色唇印,吃吃地笑,低低地嘲,你还能护他几年呢?不如送到我这里来端茶送水,上回看见那小崽子小脸可真白啊,长开之后一定更好看吧?   老头笑着装傻,离开时还说了声谢,后来直到被混混头子抓去配合绑架计划,小孩始终都保持着那副脏兮兮的泥猴模样。   街口杀猪的郑屠户放下手中杀猪刀,沾满油腥的手捏着老头的几百块钱塞进围裙,差点被人割了喉的嗓子嘶哑至极,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小孩却还要极力分辨对方口中的“出拳力道不对”“你是没吃饭吗?腿踢得比棉花都软”。   毫不留情地把小孩踹翻在地,郑屠户吐出一口唾沫星子,声音比鬼都可怕,等那老头死了,我就不教你了。   十七沉默着,什么都没有反驳,然而再度扑来时动作却带上了几分凄厉血性,某些恐怖狰狞的东西终于朝世界窥来一眼。   真讨厌,他低头掩去眼底暗淡神色。   人好像就是从学会说谎开始长大。   ……   即便老头考虑了很多,但他终究只是一个收废品的老废物,有给他面子的,自然也有想看笑话的,正如一位名人所言,“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又一次被老头口中的“龟孙子”们闯入小屋劫掠欺凌,十七擦去嘴边血迹,并没有太大反应,他清楚,如果自己一直待在这个“最弱者”的位置,这种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   黑眸沉沉,是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极致冷静。   他想着,应该有什么方法可以一劳永逸。   再次遇见那群比自己大出五六岁的孩子,十七没有停在原地而是转身就跑,这一跑却好似引起了这群欺凌者更大的兴趣,他们兴奋嚎叫着追赶在后,嘴里骂着各种从大人身上学来的腌臜话语。   十七不做理会,只偶尔回头确认这群人真的跟了上来,直到敏捷翻越过一个小型废品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后欺凌者们全都掉进了精心伪装的陷阱,坑底有不少坚硬物体,一群人很快就摔得惨叫连连。   小孩漠然地站在坑洞边缘,漠然地看着那些人愤怒跳脚,发现自己爬不出来后又逐渐变为惊恐求饶。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人类啊,真的是有很多张面孔呢。   不顾身后欺凌者们的哀哀恳求,十七转身离开这个精心挑选出的偏僻之所。   天公作美,当夜下起了冷雨,瓢泼大雨侵袭着昏暗世界,躲在屋檐下的人尚且饥寒难耐,更别说暴露雨中会有多么痛苦。   手中书页久久没有翻动,在小孩第七次抬头望向窗外时老头终于回来了,那是他第一次在老头脸上看见如此严肃的神情,浑浊老眼于雷电交错中浮现洞察一切的清明。   老头沉默望着他,没有指责,没有诘问,只低低叹了一口气,十七啊,告诉我好吗?   他紧紧捏皱了手上的书本。   怎么处理的老头并没有对他多言,只是后来出门,曾经的欺凌者们一见到他就避如蛇蝎。   风雨摇曳的小屋里,一老一小相背无言,互不搭理,仿佛一场无声拉锯赛,先开口的就输了。   长夜渐深,就在老头用“八岁不到的孩子说什么'三观不三观'的”,“他一个人坑了那么多龟孙也挺厉害”,“泥人还有三分气性,我们小十七也是被欺负狠了”等等一系列话术劝好自己的时候,身旁忽然递来一张小纸条,上面用稚嫩的字体写着:   【破烂之神啊,这个人好像生气了,你能不能帮我向他道歉? 】   看着看着,老头气乐了。   角落里,黑发小孩依旧是那副淡漠寡言的模样,只有捏皱的书角泄露出内心一丝紧张。   老头起身,佝偻着腰背,像那天捡回高烧不退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沟壑丛生的手掌带着光阴流逝的感伤,夜色悄然荡开低语,充满了惆怅难言的味道。   他说,十七啊,这个世界不算好,但答应我,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好吗?   至少不要以后想起来的时候,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第73章   没有开灯,席昭闲闲倚靠在隔离宿舍窗边,整个人都被柔软的黑暗包裹着,这场雨落到半夜才堪堪显露疲态,越发衬出他讲述语调的慵懒。   路骁顺着黑眸目光望去,只见街边一团团灯火漂浮在水洼之上,像是夜里游荡无依的鬼魂。   故事讲了大半, 两人都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破烂之神……有听到大家的愿望吗……”   耳边飘来沙哑又小心的询问, 席昭自窗外收回视线,暗里的表情难以看个分明。   他想了想:   “可能许愿的时候,神明刚好在睡觉吧。”   所以给了人间一个过于寒凉的秋天。   ……   一场冷雨入秋,老头的身体越来越差,起初还只是咳嗽,后来躺在破旧的纸板床上连下地都成了难题,十七试图替他请医生过来,老头笑着摆摆手说“不必了”。   雨水浸透地面落叶,空气中因此散发出一种极为凄幽冷寂的味道,像是发酵,又像是腐烂。小破屋子四面漏风,即便十七努力填补那些缝隙,这种味道依旧会混着寒风呜呜挤进屋内,然后泛起阵阵有毒的涟漪。   他感到难以呼吸。   凝望着身躯佝偻的人,小孩不太理解,这个总是滑稽大笑的老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瘦弱了?如同一株被晒干的植物,水分蒸发,根系枯萎,只留下萎缩的躯壳,明明前不久这个人还说要带他去更远的地方走走,要让他知道贫民窟并不是世界的全部。   咳嗽声更重,几乎要把嗓子咳碎,十七冷静地倒来温水,学着贫民窟大人们做法轻轻替老头顺气。   他没有慌乱、哭泣或者流露出半点无措,从容镇定得完全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刚被老头捡回来时还会用沉默遮掩紧张,如今这种情绪已经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那么,获得这种“成熟”的代价是什么呢?老头虚弱地想着,是剥夺这个年龄本该拥有的天真与欢笑。   想要抬手像过往一样拍拍小孩的脑袋,可老头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都无法抚平小孩衣领上的褶皱,只能低低咳笑着,十七啊,天黑了吗?   小孩点亮台灯把光源往床塌的方向推了推,摇头说“还没有”。   暖煦灯火照亮老头脸上的沟壑,十七忽然生出许多被割伤的疼痛。   这个人真是狡猾啊,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铺垫这场别离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我们十七可以一个人待在这里吗”,“也许今天我就不回来了“,乃至于每次出门前的一声“再见”,都是通向死亡的台阶。   老头说,恐惧死亡是正常的,因为我们不舍,不想失去,想多拥抱一刻,可是小十七啊,“死亡”本质也只是一种自然规律罢了。   一个很老很老的爷爷也说过……   ——比你还要老吗?   对,比我还要老得多得多得多,这个很老很老的爷爷说,每个人最开始都是没有生命的,不具备形体也没有气息。恍惚间经过变化才有了形气与生命,“死亡”不过是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像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一样,处于自然万物的正常变化而已。 *   不要难过,我亲爱的小朋友,地球是圆的,生命也是圆的,兜兜转转,循环往复,我们又会重新遇见……   说着说着,老头睡得越来越少,“痛苦”起初只是浅浅的瘙痒,随后蔓延至残喘的每一个小时,比起立即死亡,等待对方来临的过程好像更为寂寞。   异变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守在角落的小孩突然被一声厉鬼般的嘶吼惊醒了。   就在那张泡烂的纸板床上,老头开始拼命喊叫,双手不停朝空中乱舞,鼻子和脸颊都挂满惊恐的汗水。   小孩踉跄撞到床边,从老头喉咙里听见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或许是他的亲朋好友,或许是他深爱又错过的人,浑浊老眼没有焦距,也可能目之所及处全都是记忆深处的脸,喋喋不休,喃喃自语,宣泄着一生的绝望与悔恨。   他在道歉,一声声地说着“对不起”,说他做了那么多错事伤害了那么多人,“嗬嗬”气音从嗓子里嘶出,最后都变成了哭泣,哭得狼狈不堪,哭到浑身脱力。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十七见到那个滑稽小老头如此脆弱痛苦的模样,病痛不能让他失态,唯有自责与愧疚才能把灵魂溺亡。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啊……”   窗外风声呼啸,应和着窗内濒死的哭嚎。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涌上心头,像破旧佛像在黄昏时分的垂眸,又像奘铃幡经烧成了灰烬,小孩突然用力抓紧了老头癫狂挥舞的双手,黑亮眼眸紧紧盯住那张苍老干枯的脸,传递出莫大的安定与力量。   他没有说话,陷入疯狂的人却好像真的听见了心底稚嫩又确定的声音。   ——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这一刻老者变成孩童,孩童变成大人,光阴逆转间一声一声引他渡向彼岸。   其实不算糟糕啊,走了那么远的路就不要再怪自己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生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   浑浊老眼慢慢回到清明,老者瞥过脸来似乎在看他这辈子唯一养过的小孩,又像是透过这个孩子与无数熟悉的眼睛对视,渐渐地,他恢复了安静,嘴角浮现一丝平和微笑。   九岁这年,十七的秋天在这个夜晚彻底画上句号。   于是所有被老头挡住的风霜全都朝他淋下,混乱动荡的地狱里从来就容不得“善良”,即便尽力爬出了泥潭,浑身也早就沾满污淖。   ——“这件事你要干好了,以后就跟着哥吃香喝辣,没干好老子就把你卖到北道口民营街去。”   ——“呜呜呜别过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也是坏人!!”   ——“敢跟老子耍心眼?!跑啊?你还能跑去哪儿?!下贱玩意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少爷了?老子弄不死你!”   ——“杀…杀……杀人啦!!!”   ——“正当防卫……未成年……”   ……   ——“十七对吗?我听说,你是这里最聪明的孩子?”   ——“从今天开始,你叫'席昭'。”   ……   夜雨终于停歇,席昭的袖口被微微打湿,隔离宿舍内依旧是灰暗的色调。   把往事细细翻阅一遍,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一些细节还记得清清楚楚么?   比如那老头曾经骗他出门去街口拿东西,他留个了心眼悄悄在窗外张望,发现对方正不停咳血,接着又把沾了血迹的东西一一藏好;比如那夜天明,老头生前拜托过的人都来帮忙,嘴上说着老头死后就不会再管他,明里暗里还是帮他挡下了不少麻烦;比如火舌舔舐过的纸钱被风扬起,然后一路吹到天际消失的地方……   比如某个午后,老头悠悠打着蒲扇,悠悠地说,小十七啊,人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去创造奇迹,所以你是世上一切奇迹的总和。   黑眸轻敛,垂落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席昭说:“不过有时候,长大后的小孩也会问自己,'那个老头会对我失望吗'?失望于教了那么多……”   他顿了顿:“他还是成为了,一个不那么善良的——”   尾调淹没在一阵扑入怀中的暖风,夜晚的凉意都被体温驱散覆住。   席昭没动,在他眼前,窗外月光淌过路骁嶙峋桀骜的颈骨,那份苦涩与颤抖被拥抱尽数传达过来。   贫民窟里的恶劣环境不允许伤春悲伤,所以当时他同往常的平静并无太大区别,就这么脑海空白地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某个夜晚独自站立在破旧小屋的中央,终于清楚意识到,哦,原来只剩我一个人了。   空白不断持续着。   回到现实,抵住他肩头的棕发少年紧紧咬着牙,一边摇头一边哽塞:“不会失望的,不会失望的……”   他遗失在光阴里的难过,好似倾注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没有回应,席昭只抬眸望向天际隐约浮现的晚星,雨后月色朦胧,眼尾殷红似血的泪痣竟也划过一种滴落的错觉。   良久沉默中,肋骨都被拥出几分疼痛,他低低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沉重”:   “小少爷,你是想勒死你的补习老师吗?”   路骁:……   差点忘了,大魔王有严重的“煽情过敏症”,拒绝矫情,且爱打断施法。   手臂力道一松,路骁却没有退开,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还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天气这么冷,“好朋友”之间抱一下怎么了?多么美好的“友谊”啊!   想着他还无意识地往前蹭了蹭。   席昭虽然觉得两个alpha黏黏糊糊抱在一起的场景有点诡异——上次月考属于安慰小孩,特殊场合特殊对待——但或许是易感期刚过,浑身有些惫懒,或许是雨水冲刷后的夜色不错,看某人这么坚持也就由他去了。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窗台,奏出不成曲调的旋律。   情绪平复,路骁的声音还是隐隐发闷:“老爷爷不会失望的。”   “你怎么知道?”黑眸闪过几分戏谑,“'破烂之神'告诉你的?”   怀里的人明显被噎住了,思索片刻,忽然抬头认真望来:“这个神不太靠谱,你换一个来信吧!”   席昭勾了下唇角,却没顺着再问一句“换什么”,拍拍路骁的后脑勺示意他放开自己。   看着仍然蓄满失落的琥珀眼瞳,浅笑和夜风一起拂过。   “不会失望的。”   那间破旧小屋里,过往的泛黄故事里,西老头永远都不会对十七失望,不管小孩变成什么模样。   微凉指尖碰了碰少年因为感伤而泛出红意的眼尾,慵懒嗓音低低飘进梦乡。   “所以你也不用难过。”   不用为我难过。   ……   专注凝望着那轮月亮,这个晚上,路骁开始思考十六年来人生第二大难题——   要怎么好好地、认真地去喜欢一个人? 第74章   “你问我,有没有喜欢过谁?”闫洛洛语气疑惑。   “嘘!”路骁连忙示意她放低声音,扭头左右观察,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见状闫大小姐的表情越发诡异起来,如果不是清楚路骁对她绝对没那种想法,一个alpha问omega“喜不喜欢”的问题,几乎就等同于表白了。   压下“和恋爱脑小姐妹八卦夜聊”的即视感,闫洛洛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路骁干咳:“这不是,有点好奇吗……”   “好奇啊,”闫洛洛摸着下巴,“不过仔细想想,好像都是别人先喜欢本小姐的,什么档次让我亲自追人?”   闫·真豪门白富美·高级omega·追求者无数·洛洛。   路骁:“……”   路骁:“闫姐霸气。”   对十六七岁的青少年而言,粉红暧昧的话题总带着些“挑战禁忌”的刺激感,闫洛洛也不能免俗,瞧着路骁郁闷难言的模样,心头不禁冒出一个歪出真相八千里的猜测:“你不会暗恋上学校哪个可爱小甜O了吧?”   路骁看了她一眼,三分纠结,两分得意,说不出的复杂里还隐隐夹着些“尔等终究归于俗人”的暗爽。   说出来怕吓到你,小爷喜欢上的是alpha,真猛A就是这么不走寻常路呢。   “没有,别瞎猜了。”   路骁轻声道。   他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捏着水笔在草稿纸上留下凌乱无意义的线条,终究没能直白说出口。   闫洛洛的反应代表了大多数正常人,在世俗眼光中看来, alpha和omega才是天生一对,信息素的吸引, “易感期”“发情期”的抚慰,铭刻进基因的本能……同性在一起的情况并非没有,可若无特殊,谁会无端把天生“同性相斥”的alpha想成一对?   路骁不认为奇怪,就像他在思考“喜欢”时从没觉得“席昭,男,性别alpha”是个阻拦选项,更没产生过“如果他是个omega就好了”诸如此类不尊重的念头。   易地而处,如果席昭知道有一个同性alpha喜欢自己……席昭绝不会露出什么异样或厌恶的眼神,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绅士,不可能把他人情感当作笑谈。   但不厌恶,并不等同于“接受”。   笔尖无意识勾出圆弧,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画了一个缀着小铃铛的项圈。   眉眼凝出戾气,琥珀眼瞳浅浅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那天他意外在席昭行李箱里发现了这件“礼物”,首先想到的就是cos道具,后来一琢磨,不对啊,大魔王啥时候开始了解二次元了?另一种可能性更大的猜测便跳到了眼前,这或许是送给女孩子的choker。   要说路骁情感细腻吧,他能直到让闫洛洛无语,但要说他就是个钢铁大直A吧,他还懂“ choker”是啥,漫展逛多了甚至都能客串半个“妆娘”,总而言之,“二次元”真是神奇的物种。   咳咳咳,回到正题。   有了猜测后路骁百思不得其解,被席昭从隔离宿舍丢回去休息,躺在床上整宿整宿睡不着。   他愁啊!   两头身的路小骁们围着小小的小十七想上前去抱抱他,偏偏这时一个巨大的项圈从天而降挡在前方,随后大魔王席小昭更牵起小十七的手,羽翼腾空,用一种邪魅高傲(?),仿佛看垃圾(?)的眼神扫过一圈路小骁,冷冷道,你们太幼稚了,配不上我的王座,我要拿着魔界至宝去迎娶我真正的王妃,徒留路小骁们伸出尔康手甩着挂面眼泪,不——   路骁瞬间就给吓醒了!   凌晨五点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把所有和席昭有关的人都在脑子里想过一遍,愣是想不出那条choker到底要送给谁。   想不出就越要想,越想脑补出的情节就越“可怕”。   里斯克林的吗?同年级的吗?同班同学的吗?性格可爱还是飒爽?个子偏高还是个子偏矮?   能让大魔王喜欢还主动送她礼物的人……   一定也是很好的人吧……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幻想世界就下起一场柠檬小雨,就连空中的云朵也把自己团巴团巴缩成生闷气的模样。   席昭会和她一起吃饭吗?会给她温柔讲题吗?   会在她遇见麻烦的时候像奇迹一样出现吗?会不介意她的糟糕名声和她在黄昏并肩散步吗?会明明知道她就是故意捣乱,依旧给她讲解那些枯燥的大部头书吗?   会给她买橘子味的汽水,然后说这是太阳的味道吗?   会问她想要什么吗?   会吗?   黑暗中沉寂良久,骤然窜起一个身影跪在床上狂撞枕头!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是我的路小骁站得还不够高吗? !   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小妖精抢了我的魔界至宝? !   那是我的!我的!我的!   路骁眼睛都红了,一个猛子跃下床铺,咬牙切齿地想,他黑化了!那个正义的勇者路小骁已经死了,在下是钮钴禄·路骁!   愚蠢的地球人啊!准备好接受黑化汪汪队的怒火了吗?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醋醋醋啊!   当天放学,结束隔离的席昭收拾好东西,看着门口来接他的路骁又一次陷入难言的沉默。   “你——”他额角抽痛,欲言又止,“不冷吗?”   天将入秋,气温下降,席昭都在衬衫外面加了一件薄外套,而他面前的某位路同学却穿了一身大V领T恤,那深度,恨不得直接劈到肚脐,从锁骨到脖子一块全都晾在寒风中,见他望来,路骁还极为刻意地梗了梗脖子,就跟故意展示自己有多好看似的。   没错!这就是小路同学的“终极黑化战术”——看啊!你身边已经有了如此合适的脖子(?),为什么要苦苦寻找其他脖子(?),看懂我的暗示了吗?不觉得这里缺了点啥吗?   不要犹豫! just do it!   “还好啊,天气预报说晚上温度会升高。”路骁又哼哼着扬起了下巴。   入秋,夜晚,温度升高,你听听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东西吗?   事实证明,每当席昭以为自己已经见识到了某位同学抽风作妖的极限,这人堪比踩着香蕉皮的脑回路总能再滑向一条更诡异的道路,开发出一片全新的蓝海。   他也真是遇上“对手”了。   寒风掠过,黑眸扫过这人细微颤抖的锁骨,席昭笑了笑:“我认识一个很帅的人。”   路骁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很帅?”   “是啊,是我见过最帅的人,”席昭“认真感慨”到,“为了保持他的帅气,这个人一年四季都只穿皮衣皮裤,还是可以露出腹肌和小腿的贴身款式,每次走在街上都会引来许多尖叫。”   皮衣皮裤,黑色choker ,路骁开始咬牙,目标锁定!呵!我穿也会很帅的!   没理会眼前小狼崽子莫名凶狠的表情,席昭继续讲述,眼底甚至还多出一分让路骁极为扎心的“怀念”:“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三九寒冬,这个人始终维持着自己的帅气和风度,从来都不加衣服,某天走在路上,看见一个粉丝激动扑来,”他慢慢靠近路骁,嗓音愈渐低哑,“你猜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路骁浑身一僵。   “醋海狂澜”中回神,他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挨得极近。   苦薄荷的冷冽包裹住龙舌兰酒的醇香,路骁喉咙发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自己早就被引到了墙角,身后没有一丝可退的余地,席昭一手按上他脸侧的墙壁,黑眸戏谑,不断俯身缩减这个狭小空间的距离。   “那样的好人,怎么舍得自己的粉丝伤心呢?当然要和对方双向奔赴了……”席昭低低笑着,另一只手轻缓触上路骁不知冻红还是烧红的耳垂,慢慢往下,颈侧、喉结、锁骨……指尖掠过的皮肤全都泛起颤栗电流,偏偏以为会继续深入时又故意拐弯返回,漫不经心地流连在最为嶙峋骨感的地方。   路骁脑中熬成一锅浆糊,耳边尾音带着懒懒的钩子,愈发勾住神魂心魄。   “于是他也激动迎向自己的爱慕者——”席昭指尖停住,笑得赶尽杀绝,猝不及防弹了弹路骁的锁骨。   “'砰'地一声就在风里彻底碎成粉末。”   路骁: (O_O) ! ! !   碎,碎掉了啊啊啊啊!   放开惊恐僵硬的某人,席昭冷笑一声,“老中医”之魂爆发上线:“你也想得风湿痛将来某天在风里碎成粉末?”   幻想自己碎成渣渣的路骁: QAQ   刚想解释两句,一件带着暖意的外套就迎头盖来。   “穿好,出门不看天气吗?”   席昭简直一言难尽,他上辈子再注意形象也是以身体健康为主,现在的小孩都什么“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怪毛病?   “要风度”的路同学:不,你听我狡辩。   锁骨处异样的酥麻和疼痛还未褪去,路骁默默穿好外套,整个人都被纤维间残留的体温所包裹,莫名低头揪了揪对他长出小一截的袖子:“你会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别人吗?”   席昭:^_^   席昭:“你说呢?”   哦,差点忘了这个人有轻微洁癖……   “那,那我洗干净后再还给你……”捂着有些发烫的侧脸揉了揉,还顺势嗅嗅衣袖,路骁忽然笑了一声。   嘿嘿!反正那个人肯定还没穿过大魔王的外套吧!   不管最后得到那条choker的人是谁,他在席昭心里总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对吧!   ——好吧,今天就暂时不黑化了! 第75章   说着“暂时不黑化了” ,可路骁盖住纸上的项圈简笔画,舌尖舔过犬齿,直到预备铃敲响都没能压下那股烦躁,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到,其实不该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这太不对了。   但只要猜想席昭会送别人礼物,温声细语地,甚至有可能亲手替对方戴上……眼底阴暗剧烈翻滚,路骁头一次发现自己可以委屈和蛮不讲理到这个程度。   想找席昭打架,又想对着他摇尾巴,而一切都还只是个猜测。   是否要去证实这个猜测,路骁竟不知该如何选择。   课间休息结束,老师走进教室习惯性地扫视过整个A班, 忽而皱眉:“班长今天没来吗?”   和欧阳宇彦交好的学生解释说对方生病请假了。   “除易感期外, 从未缺勤过课堂的'国王'竟然请了病假”, 席昭比里斯克林的八卦者们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因为他被乔知死缠烂打地“骗”来了风纪部, 美名其曰“提前熟悉部里温馨的工作氛围”。   说白了就是继续推销部门, 外加白嫖一个免费劳动力。   “风纪部的主要工作分为两部分,一是维持校园纪律,比如你见到过的朝读巡逻,二是和老师们一起进行各项统计考核,这里分类就很多了,日常出勤、违规违纪、考试奖励……”说着乔知找了台新电脑打开一个名为“学生出勤”的系统后台, “审批通过”的板块正亮着小红点,“学生请假会先由班主任和教务处批准,然后汇总到这里由我们记录,'出勤率'也是期末评定的标准之一。”   在乔知的允许下席昭点开了小红点, 最新一条就是欧阳宇彦的病假申请。   想起那天气势汹汹来风纪部要资料的校霸同学,乔部长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得精明又欠揍:“席学弟呀,因为给你们欧阳同学的资料,我可是被你的好朋友狠狠威胁过呢。”   不清楚一句“我亲爱的小昭学弟”引发的惨案,席昭淡淡道:“除非你主动招惹他,不然他不会威胁你。”   言下之意,自作自受,作死活该。   遭两人轮流怼过的乔部长摸摸鼻子,愈发觉得小学弟们真是凶残,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所以你要欧阳宇彦的资料做什么?打探敌情,找到他的弱点和宿敌决一死战?”乔知问。   alpha苍白复杂的表情闪过眼前,席昭想,欧阳宇彦在他这里还真担不起“宿敌”两个字。   对方身上 出现了那种特殊药剂的味道,他没有瞒着路骁,毕竟路小少爷身为“反派男二”才是这玩意的最大受害者者,要欧阳宇彦的个人资料,也是想看看能不能从这里入手查出药剂来源,对于这种不能被正常检测出的药剂,以及稽查司讳莫如深的态度,席昭总有些说不明的在意。   不过直到“明诚杯”结束欧阳宇彦都没有使用的迹象,他和路骁也就不打算把事情闹大。   一来不确定真假,二来这种“怀疑”伤害太大,看看已经销声匿迹的秦文洲就知道涉及违禁药品后果有多严重,欧阳宇彦和秦文洲本质上还是不同的,不然席昭也不会在考试前对其做出提醒。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他更没那么多闲工夫逮着一个人就赶尽杀绝。   ——触底线者除外。   所以对于乔部长的好奇,席同学只给出了一个凉凉的眼神,无情冷酷至极。   乔知真想把他这样子拍下来给路骁看看,并告诉对方,你的补习老师酷起来才是杀尽天下友。   两个心眼比蜂窝煤还多的人正玩弄着“语言的艺术”,后台突然又跳出一个熟悉名字。   【事假申请-五年A班-路骁-54019 】   席昭目光一凝,鼠标握在乔知手里,他用键盘控制光标点开了这条记录,上面“申请时间”是周末两天,“申请理由”一栏却只写着“保密”两个字。   “一些身份比较特殊的学生,入学时都和学校签订了保密协议,以防泄露行踪信息,风纪部里只有部长拥有查看权限。”乔知解释到。   席昭分明看见了这人脸上贱嗖嗖的“求我”两个字,他面无表情地关闭了假条详情,乔知却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眼底精光连连:“席学弟,你的好朋友没告诉你他周末要请假吗?”   “乔学长,”席昭将手从键盘上移开,“纪主席知道他弟弟的好奇心如此强烈吗?”   闻声乔知的表情瞬间冷了下去,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心头又陡然清醒——这位席学弟可从不吃亏,他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沉默片刻,乔知扶着眼镜笑出声来,忽然想通了另一件事。   会被“惹到”,就说明在意。   相识以来,席昭一直都没有特别明显的喜怒,情绪稳定得可怕,但就在刚刚,那一瞬流露的“诧异”太过清楚,才让乔知抓到了破绽。   所以,我们的校霸同学是真没告诉我们的新晋学神自己周末要请假。   作死看戏的心情又在蠢蠢欲动,但为了避免席学弟“呵呵”就走,乔知还是避开了这个微妙的话题:“正好提到路骁,他月考那件事,我这边查到了一些东西,”他顿了顿,“我觉得,或许由你向他转达,他心里可能会好受一点。”   席昭眸光渐深。   办公室那一出闹得轰轰烈烈,教务处和风纪部不得不重新调查给路骁一个交代,起初仍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或许是席昭那一番话让乔知有所感触,他主动扩大了调查范围,甚至拉着纪司允一起熬夜看监控,终于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乔知从抽屉翻出一个U盘,插入电脑后打开里面的视频文件,那并非是考场的摄像头,而是考场之外的一个小拐角监控。   短短十几秒,镜头拍下了一个学生和清洁人员意外相撞的场景,画面很模糊,只能看到清洁人员手里隐隐多出什么,下一个视频文件,这人就出现在路骁月考的考场。   递给席昭一个文件夹,乔知随意捏了支水笔点点电脑屏幕上的人:“富兴业, beta ,四十六岁,里斯克林后勤部清洁六组工作人员,工龄三年,是一个老师介绍过来的,过往经历没什么异常,至少在里斯克林的人事资料库里是这样的,所以我请我哥帮忙用了点纪家的人脉——”   席昭也翻到了这份文件的最后一页,一行被标记重点的文字映入眼帘——“曾于路氏集团短暂工作过一年”。   他明白乔知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了。   自己被诬陷竟然牵扯到了自家头上,换谁估计都不好受。   刚发现这件事不一般时乔知是非常不理解的,真的会有人耗费那么大的心力,做出那么多布置,只是为了……为了诬陷一个未成年高中生?   这跟用大炮轰蚊子有什么区别?   路家“亲养二子”之争外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纪司允把资料给乔知时也暗示过“到此为止”,说白了里斯克林只是间学校,能收集到的证据极为有限,往校外深查肯定还能查到更多,但这就属于人家的“家事”范畴了。   ——再怎么也不该由他们这些外人来替对方撕破脸。   乔知不清楚内情,席昭却想到更多,番市和齐朗清的短暂会面,他就发现这个人对路骁的恨意堪称病态,少时就能陷害一个六岁的孩子推了自己,现在更不会介意用成年人的阴私手段对付一个少年。   路骁在学校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境遇,还有那几乎被传到妖魔化的名声,齐朗清在不知暗中推动了多少。   一边是嚣张跋扈,甚至闹出“舞弊”这种丑闻的小少爷,一边是青年才俊,连花边小报都对其大肆夸赞的大少爷,倘若路骁成年后准备接触路氏,面临的也只有质疑和非议。   再度翻阅起手上的资料,席昭忽然问了一句:“那个监控很隐蔽吗?”   乔知想了想:“角度有些偏,但也不是看不见。”   ——故意的。   黑眸涌起暗流,席昭沉沉看着屏幕上模糊不清的画面。   没道理考场里最难躲的几个监控都看不出异常,唯独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露出破绽。   是的,“无关紧要”。   这几十秒镜头单拎出来什么也证明不了,就算去找那个学生,对方顶多也就写了一张知识重点纸条,想要找出更多必须去调查校外信息,而结果如何乔知已经验证过了……   齐朗清就是在故意恶心路骁。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又都在装傻。   这是一场“光明正大”的共谋。   就连路骁自己……   席昭想起路骁提起这个烂人时的语气,但或许棕发少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齐朗清除了恶心厌恶,还有一种自暴自弃的逃避。   ——“他欠我们齐家一条命!”   难得地,席昭阖上眼眸掩住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你怎么能自己都认为是自己欠了他的?   谁允许你向其他人低头?   “这是我私人调查出的东西,还没和教务处那边交接,”乔知说,“要怎么处理,你们不如先商量一下,也好和我通个气。”   空气沉默过几个呼吸,席昭说:   “好。”   然而说着“商量”,他却只是在补习时如实转达了那些调查情况,没有给出任何意见,路骁的反应也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听到和路氏有关时,棕发少年先茫然了一瞬,随后开始大骂齐朗清是个烂人,可琥珀眼瞳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份不知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的嘲讽。   果不其然,路骁不打算把这件事牵扯到校外。   “那个烂人就喜欢用这些手段,就跟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最擅长的就是在路老头面前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呵呵,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下作,算了算了,不提他了,心情都变差了……”   又来了,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席昭少见地在和路骁交谈时走神片刻。   他听出路骁在转移话题,和那些慌乱无措不同,这人要真耍起心眼逃避某件事情反而不会显露太多异样。   可越是自然,越是证明难以触碰。   按照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席昭这时也该顺势避过,给彼此一点保留的余地,等待一个适合提及的时机。   理性地暂时放置,理智地绕开冲突。   那份“事假申请”又浮现眼前,一看日期席昭就知道原因是什么,路骁十七岁的生日就在周末。   路家氛围再僵也不至于忽视家中独子的生日,除非他们想被外人看笑话。   这和路骁本人的名声、交友甚至本人的意愿都没太大关系,纯粹就是一种“礼仪面子”,往往最后都会变成大型名利交际场,上辈子席昭也没少出席这种宴会。   可关于这个“十七岁生日”,从筹备到来临,路骁半点都没有要对他透露的迹象。   半点没有。   ……   今晚路同学状态不错,测验卷拿了个满分,身后的尾巴在席昭改完最后一题后就悄悄翘了起来,抬着下巴等待大魔王的夸奖。   然而放下红笔,席昭又重新检查起那几个大题的解题步骤。   诶?路骁愣了愣,平时不都边改边讲一遍过吗?   “可以了,今晚就到此为止。”   席昭平静道。   一丝不苟地整理起资料笔记,他同往常一样将这些递给路骁,并布置好明天的准备任务。   等把桌面收拾干净,果不其然,某人又跟条咸鱼似的瘫在椅子上,不被他催就不会主动起来。   抱着试卷,路骁“幽怨”看了他一眼:“我得了满分诶……”   “这是基础简易卷,你不得满分才有问题。”席昭语气很凉,“要我再给你找两张初中卷吗?”   熟悉的“哽死人不偿命”之毒舌大法,路骁默默收拾好心碎,却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   更不对的是他都磨蹭这么久了,席昭咋还不动手把他丢出去咳咳咳……不要误会,他也不是很期待席昭动手……更不是故意找揍……   “那个,”路骁干咳两声,“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呀……   “路同学,”居高临下,黑眸淡淡望来,嗓音却多了一分强势,“很晚了。”   眨眨眼睛,路骁脑子没能立刻转过弯来,见席昭真的没有更多交流意愿,只好慢吞吞地起身:“那…晚安?”   501的大门关上,每晚都会看见的场景,今夜不知为何格外别扭。   路骁在门口站了一会,想和之前一样敲门再皮两句——他知道席昭肯定会给自己开门,但然后呢?   他要说什么?   说那个不知要送给谁的项圈么?   晚风簌簌,夜深昏暗的楼道里,琥珀眼瞳竟浮现一丝诡异的执拗,像极力忍耐着贪婪本性的凶兽,一点一点磨平自己尖利的爪子。   不行……他要更听话一点……要多展露自己好的、优秀的一面……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该把最好的都给对方么?   缓缓吐出一口紧绷到疼痛的气息,他转身离开门前。   路骁,不要嫉妒得像一个失去理智的小丑。   那也太难看了。   ……   一墙之隔,席昭按照惯例打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开始记录今天发生的重要细节,然而写到在风纪部里得到的讯息时,笔尖却久久没能落下。   回神之际,才发现自己不觉写出了前世收养者教习过的一句话。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欲得。   目光静静描摹着这两个字。   他们所有发生的交流中,没有敷衍,没有谎骗,只不过是——   席昭合上笔记。   ——依赖得还不够多。   关闭灯光,他让自己被黑暗包裹,视觉一旦被剥夺,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灵敏,阳台掠过的风,枝叶摩挲的树,呼吸,心跳,脑海最微小的念头。   他审视着自己。   席昭想。   我变得更贪心了么?   眸光深邃间,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于耳畔严苛响起。   ——“小昭,人不能被欲望掌控。” 第76章   【老妖怪的特助:少爷, 周五我会来接您回家准备周末的生日晚宴,夫人已经帮您请好假了。 】   看到这条消息,连日混乱纠结的脑子分出一丝清明,路骁终于想起这周周六是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冗长流程,浮夸宴会,他被打扮成一个漂亮的人偶,来接受宾客们虚伪的道贺,那些人明明眼底充满了“鄙夷”和“失望”,却还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笑着说一句“少年英才,未来可期”。   路骁胃里忽然生出一种呕吐般的沉重感。   他六岁以后最讨厌的就是生日这两天,小时候躲不过,稍大一点就开始尝试各种逃跑、捣乱、作妖,但当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闹,晚宴依旧会正常进行后,路骁终于明白,自己才是这个场合里最不重要的人。   路云琛和林钰歌向大众展示他们的恩爱,齐朗清借机结识更多人脉,场内宾客进行着利益交换,他虚长的年岁就一点一点吞被没在暗中,六岁、七岁、八岁……十六岁,每一年都是如此。   更别说还有第二天的……   琥珀眼瞳恹恹半阖,路骁退出和beta特助的聊天界面,点开置顶的联系人。   系统默认的灰色头像透着股人机交互的冷酷,他相册里其实存了好几张画给席昭的头像,各种风格都有,但一直没敢发给对方。   ——还有张明显和自己头像同款的, 那就更不敢发了。   唤起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路骁斟酌了好久才打完这条消息。   【lululululu:周末有事,我得回家两天,下午的补习可能去不了了。 】   正考虑着要怎么解释,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   【大魔王Z:可以。 】   然后就是周末两天的作业要求,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或叮嘱。   沉默地盯着”可以“两个字,手机落在脸侧,躺在床塌上的人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唯有咬紧的牙关泄露出一分心绪不宁。   *   周六中午,宾客们正陆续进入路氏庄园。   当初路云琛和林钰歌的结合堪称轰动一时,这么多年过去,两位当家主人已然成为业内恩爱夫妻的典范,而作为他们的独子,路小少爷的生日宴会排面自然不小。   饶是提前看过效果图,齐朗清踏入大厅时也差点被这里的金碧辉煌晃了眼睛。   路氏庄园房屋众多,如今脚下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栋,别墅一共三层,环形结构,最顶上是巴洛克风格的华丽穹顶,专门用作举办重要宴会。   柔软的手工地毯铺满室内,稍一踩上就能感受到那份造价不菲的舒适,路氏新贵,林家却是真正的老牌世家,由林钰歌亲自设计布置的会场,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世族的底蕴华贵。   曾经路云琛也准备在这里替齐朗清庆祝生日,齐朗清以不合适为由主动推辞了,路氏夫妇也因此更加心疼他的懂事。   懂事。寄人篱下的养子当然要更懂事才行, alpha耐心和侍者们确认宴会的各项流程,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句“多么爱护弟弟的好哥哥”啊。   “小少爷,按照惯例,今晚的流程……”   特助的声音自楼梯方向传来,齐朗清扭头望去。   少年身姿挺拔,微卷棕发被打理出更为成熟凌厉的造型,刘海也全都梳了上去,白衬衫加西装裤,腰带勒紧了腰身弧度,一双长腿显得尤为笔直。   这一身禁欲正装压住了路骁平日里不好惹的不良气质,眉眼间却依旧残留着桀骜难驯的戾气,此刻一脸烦躁郁闷地拎着外套,听beta特助在耳边不停念叨。   就算只看这个样子,怕是不少人都会赞叹说“真不愧是路总的儿子”吧?   从侍者托盘里拿了两杯起泡白葡萄酒,齐朗清笑着递给路骁一杯:“十七岁,我们阿尧也要成为大人了。”   因为路骁还未成年,会场里有不少这种低度香槟,板着面瘫脸的特助先生便没有阻止。   冷冷“嗤”了一声,路骁接过酒水:“都快开始了你才在这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忙给谁看。”   “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的,比如最后确认一次宾客名单,”齐朗清上前碰了碰他的杯子,故意压低声音,“我真是惊讶你竟然没有邀请那位席同学,早知道我就亲自去里斯克林接他了,毕竟上回在番市我们聊得还算不——”   哗啦——!   “小少爷!”   侍者的错愕和特助的呼喊中,路骁狠狠揪住了齐朗清的衣领,顶级alpha攻击气势暴涨到极致,几乎让人幻视出一只嗜血咆哮的凶兽。   狠戾目光对上眼前这个烂人凝成面具的笑容,路骁一字一句,信息素嚣张撕裂着空气:“我说过,别打他的主意。”   随意丢开齐朗清,他仰头将手中香槟一饮而尽,重重放回桌面时杯身已满是裂纹。   “别以为这是玩笑。”   收回溢散的信息素,路骁朝大厅门外走去,徒留一地议论和手忙脚乱扑上来帮齐朗清整理着装的造型师。   逆光而行,表情尽数没入阴影   未到开宴时分,客人们都在别墅外的露天草坪上交谈寒暄,棕发少年从门里走出时这方空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不少人想去祝贺几句,但一看路骁脸上明晃晃的不悦又都显出犹豫。   “路骁,这里这里!”   远处挥起一只手臂,听着像闫洛洛的声音。   闫大小姐今天穿了身粉色短款礼服,及腰长发末尾烫了个卷,脸上是在爱里长大的omega才能拥有的自信骄矜。   路骁神色和缓几分,走近才发现闫洛洛身边还跟着两个omega ,其中一个是方时桉,另一个女孩他就不认识了。   收到邀请函的宾客可以额外带上两三好友,因此到场人数会远远超出邀请名单。   看清方时桉也在场时路骁就迟疑要不要过去,但这么多人瞧着,他如果转身就走难免会让闫洛洛被看笑话,想想还是来到三个omega面前点头打了招呼。   然而简单寒暄后,最先和他攀谈的竟然是那名陌生的omega。   “路同学,我是E班的尹暄妍,祝你生日快乐,”女孩举止大方,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也恭喜你上次月考进步神速,讨论区还有不少惊讶的人呢。”   路骁被齐朗清膈应到的心情终于变好一些。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在给他补习?创造力top ,执行力top ,魅惑力(?) top的里斯克林新晋学神!综合实力断层碾压一众凡人的超级无敌大魔王是也!   “还行吧,”他翘着尾巴,“补习老师教得好。”   不过可惜了,只有他才能体会到在席昭手下死去活来咳咳咳,不对,是学海遨游的快乐!   尹暄妍显然也是席大学神的崇拜者,两人飞速展开了一场线下同担交流大会。   尹暄妍说“席同学真的很厉害呢,而且换发型之后完全就是校园男神”,路骁不爽反驳“他之前就很好看了,是你们自己没有发现”。   尹暄妍问“席同学一般都是怎么给你补习的呢”,路骁删减掉容易被打上马赛克的“激情”画面,又给两眼装上十倍柔光滤镜开始无脑狂吹,愣是把冷酷无情的魔王吹成了普度众生的天使,吹得尹暄妍眼绽星光,吹得一旁对席昭有点了解的闫洛洛和方时桉开始怀疑人生。   你形容的这个,善良温柔、慷慨大方、菩萨心肠、圣父中的代表、亚撒西的化身……说的是…席昭?   小说前七十多章我们是看了个寂寞的吗?   ……   “席同学真是个好人。”尹暄妍信了。   路骁正吹得上头,忽然听见面前的omega问了句“那今天的宴会席同学会来吗”,嘴角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再仔细一瞧,终于从omega脸上发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女孩耳尖泛出些红意,目光也开始闪躲:“我很想认识席同学,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路同学你们是好朋友,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好朋友。   犬齿抵上舌尖,刺痛在口腔中蔓延,路骁从没觉得这三个字的称呼如此刺耳。   缠绕在红苹果上的毒蛇吐出剧毒蛇信,却挡不住外界对这颗甜美果实的觊觎,可这条毒蛇更不敢吞下苹果,太害怕自己的獠牙会破坏它的完美无缺。   愤怒酿到极致,竟然多出几分酸涩委屈。   “有一次我在食堂排队和席同学离得很近,我感觉我和他的匹配度应该不——”   “他不会来。”   堪称无礼地打断这份诉情,不顾一众宾客异样的表情,路骁冷硬离开会场,气息压迫,眼神可怕。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份逃离的姿态,有多么狼狈不堪。   ……   把自己关进二楼休息室,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低度香槟,路骁解开衬衫领口,好似这样就能从溺亡的窒息感里获得一口氧气。   恍惚之中,他突然很羡慕自己的周边玩偶,每天都可以躺在床上傻兮兮地笑着,没有烦恼,没有困扰。   “老大,你在里面吗?”   敲门声响起,徐子夜的询问隔着门板有些发闷。   思绪迟缓了许多,路骁反应片刻才起身打开休息室的大门,徐杨两家是路云琛的下属,徐子夜和杨雨要先同父母一起在主宅那边帮忙,所以来晚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是闫洛洛竟然也跟在后面,还没有带她另外两个omega朋友。   示意三人进来随意坐下,路骁窝回沙发,抱着靠枕眼尾下垂,任谁都看得出他现在心情非常糟糕。   闫洛洛:“暄妍的性格有点直,如果她说的话有哪里冒犯到你了,我替她向你道歉。”   路骁摇摇头,也没说是“不介意”还是“不原谅”,又开始灌香槟。   室内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回想刚才的对话,闫洛洛犹豫地问:“还是说,你和你家那位席同学闹矛盾了?”   “咳咳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后,路骁瞬间从活人微死的蔫巴状态中跳了出来。   “什么'我家的'?哪里说了是'我家的'?有证明吗?有信物吗?有描写吗?他承认过吗?空口无凭的东西不要乱说好吗?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吗吧啦吧啦吧啦……”   三双眼睛聚焦于屋子中央手舞足蹈、走来走去、抓头发捂额头的顶级alpha,眼底都有些微妙。   闫洛洛倒没被吓住,只是往前翻了翻55章的剧情,她好像早就用“你家的”打趣过吧,那个时候也没见路骁的反应,这么的……恼羞成怒……   嗯,脸也越来越红了。   情商在线又和路骁从小一起长大的徐子夜看出些问题了:“老大,你不会真的没有请席哥过来吧?”   疯狂暴走的路骁瞬间僵硬。   徐子夜难以置信:“还是说,你压根就没告诉人家你今天过生日?”   许是刚才起身得太急,路骁脑中有些晕眩,默默缩回沙发,把脸埋在抱枕里不看人,小声嘟囔着:“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来了也只能看我跟个猴似的被指指点点……”   这是原因之一,更多的,比如“他没弄清楚席昭心情不好的原因”,“不想齐朗清那个烂人过多纠缠席昭”,“有一点生那个项圈的闷气”……   或者只是最简单的。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一点都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么狼狈无力的样子。   麻痹涣散的感觉在血管中流窜,后知后觉地,路骁意识到自己有些醉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路骁没明白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隐约拼凑出事情经过的三人却面面相觑,就连杨雨都挠挠头皮:“老大,虽然我肯定是站你这边,但你这事吧……我觉得,确实做的不太地道……”   是吗……我做的不对吗……   眼尾泛起阵阵酸意,路骁越发搂紧了怀里的枕头,胃里干呕的感觉更重了。   闫洛洛忍不住叹了口气:“路骁,你想一想,如果他过生日却唯独不告诉你,你不会难过吗?”女孩子的视角更加细腻入微,她的语气也越发认真严肃,“更有可能,如果席同学从别的地方知道你家举办了生日宴会,你却一句话都不说,你觉得他不会生气吗?”   “虽然不太清楚你们之间还发生了什么,但一味逃避隐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许对我有任何欺瞒谎骗。”   路骁浑身一震。   良久沉默中,少年肩头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就在徐子夜们担忧他是不是哭了,想凑近看一看时,敏捷身影忽然一个猛子从沙发上窜了起来,好险没把杨雨掀飞出去!   “我要去找他道歉!”   路骁眼神坚定,迈开脚步打开窗户就要从二楼跳——   “等等等等!老大你冷静一点啊啊啊!!!”   “外面是游泳池!你忘了你十三岁那年已经尝试过这种方式而且还被抓回来了吗?!!”   “是啊是啊!门口那些安保早就被吩咐过了!你这样是出不去的!”   一个拦腰一个抱腿,好说歹说才把热血上头的路·勇者·骁哄回来,没让他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表演一个“信仰之跃”。   闫洛洛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直呼这哪是什么“恶霸三人组”,分明是中二少年欢乐多。   摸着下巴想了想,闫大小姐忽然问:“那让他变个样子是不是就能混出去了?”   ……   “当一群不靠谱的人凑在一起,事情将走向一个更不靠谱的方向。”   以上,是席昭了解完这个“神奇夜晚”的全部经过后发自内心的感慨。   但很可惜,最靠谱的席同学没有在场把控局面,片刻后,进入宴会大厅的宾客里便多出了四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杨雨眼神迷离地扯了扯徐子夜的袖子:“小夜子,你觉得这真的行吗?”   徐子夜还没表示自己的担忧,领头的闫洛洛就回头狠狠瞪来一眼:“你在怀疑本小姐的技术吗?我可是连信息素香水都拿出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一点有多贵啊?”   徐子夜只好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被他们夹在中间的,是一个身高突破一米七,金色长发及腰,穿着黑色长裙礼服的……“ omega女孩”。   低头扶稳脸上面具,路骁觉着自己真的醉了。   我特么是疯了才会同意用这种方法混出去吧?   ……   大厅灯光忽然变暗,是宴会开始的信号,路骁不小心踩到裙摆,脚步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才发现自己和闫洛洛徐子夜他们冲散了。   事已至此,要么成功,要么社死!   小路同学避开人流咬牙冲向门外,拐过一根石柱时忽然看见有个alpha往酒杯里倒了些奇怪粉末,脚步一顿,那个alpha就端着酒杯递给一个明显有些喝多的omega 。   呔!何方败类在此作祟!   醉意上涌,路骁想都没想就朝那边冲了过去,双手提着裙子不太方便,索性一个座山靠狠狠撞翻了alpha手中的酒杯。   他还迷糊记得闫洛洛给自己安排的“ omega人设”,掐着嗓子细细弱弱地说:“抱歉抱歉,我的鞋子有些崴脚……”   说着不断往外退,不料被坏了好事的alpha男人竟然恼怒地追了上来。   “撞了人就想走?你知道我这身衣服有多贵吗?”   你大爷的!你又知道小爷我今晚付出了多大代价吗? ! !   眼见那只咸猪手正朝自己抓来,路骁已经想好了要用什么姿势把这个人踹飞,刚准备出脚——   啪!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自身后伸出挡下alpha的手腕,稍稍一拧,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男人瞬间痛到面目扭曲。   路骁抖了抖,让这相似画面唤醒曾被人掐住腕骨痛到飙泪的“惨烈”回忆。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一个不算宽阔、但无比安稳的胸膛。   仿佛一部电影最经典的慢镜头,喧嚣静止,背景模糊,画面中央的主角一举一动都被无限延长至永恒,音乐也随之变奏。   心跳鼓噪,群星坠落,像是应和自由意志的沉沦失控。   路骁看不见背后的人,却能听清熟悉的声音低低响在耳畔,似叹息,似无奈。   “你好像总能遇上一些麻烦啊。”   那人靠近,薄荷冷香缭绕身侧,戏谑目光扫过这一身装束,几分轻佻,几分慵懒:   “路小姐?”   面具下的脸,开始急剧患上高热。 第77章   石柱的位置较为偏僻,所以这边暂时还未引起太多关注,被甩开的男人望着突然出现的黑发少年,眼中充满了忌惮和试探。   少年身姿挺拔, 一身裁剪合体的白色西装搭配黑色领带,勾勒出迫人的身材比例, 侵略感无声蔓延, 宴会灯光迷离, 正装又极好地模糊了那几分年龄上的青涩,任谁也猜想不到,眼前禁欲贵气的王子殿下, 严格意义上其实还算个未成年。   “这位先生,您和我的同伴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黑眸先打量过一旁醉酒的omega, 落回alpha身上时便多出几分压迫审视。   少年气势太强, alpha不敢轻视他的身份,正思索着该怎么脱身,旁边又有人皱眉过来询问。   “小昭,出什么事了?”   说话的人虽然穿着一身礼服,但举手抬足间都透着体制内的干练风范,等面容完全在灯光下显露,竟然是稽查司的林警官。   席昭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拽了拽,顺着那股力道望去,某位“路小姐”悄咪咪地指了指地上被摔碎的酒杯。   他心下了然。   忽而目光一顿,放下手臂自然搂住了身前的人,顺势一引,不容置疑地将对方搂进了怀里。   这举动太过突然,路骁脚步踉跄,鞋跟一歪撞上席昭的胸膛,体温相触的一瞬仿佛被烫到似地想要弹开,扶在腰上的手却禁锢般地收紧了几分。   “别抬头。”   路骁浑身一僵,大脑还没能处理好这条消息,身体却已顺从地将脸抵上席昭肩头,原本撑在胸口的手肘也揪紧了西服衣襟,整个人仿佛真的不胜酒力被同伴好心接住。   几乎在两人调整好姿势的下一瞬,齐朗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林警官,宴会快开始了,林姨还想和您叙叙旧呢。”   越来越多的目光都跟随这位齐大少爷的脚步暗暗叠加至这个角落,而本该最紧张的路骁此刻脑海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席昭为什么会在这里?   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必须把时间倒回至今日中午,宴会尚在准备,里斯克林也才放学不久。   席昭接到张叔电话时正在书城选购新书,看见联系人的名字还略微显出些意外,beta在电话那头说接到了路氏的宴会邀请,但身体抱恙不能前去,托席昭对路小同学说声“抱歉”和“生日快乐”。   与商场接壤,书城周围不算安静,席昭面前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透过反光的玻璃,他看见了神色冷淡的自己,心头却莫名有些好笑。   了解不多的人都觉得他不会错过这样的场合,可实际上,另一个主角从头到尾都没对他说过今天有什么特殊。   从零零碎碎的信息中,席昭大概能拼凑出“过生日”对路骁而言不算一件愉快的事情,甚至往里深思也能猜到路骁做出这个举动的想法。   但这一刻,他忽然不太想一直用理性收敛情绪了,更不想把事情都看得那么清清楚楚。   是认为让我看见那些不好的场面后我会因此疏远、嘲笑甚至同他人一样伤害你吗?还是觉得我们目前构建的信任都不足以支撑一个出席的资格?   毫无道理也好,几近刻薄也罢,各种念头来回闪动,最终都汇成那天晚上他思索出的结果——   依赖得还不够多。   可更进一步,要多到什么程度才能令他满意?   少见地,席昭停在了原地沉默。   向张叔解释自己不会参加路氏的宴会,通话那头一时没有出声,正思量着如果对方问“是不是朋友闹矛盾了”诸如此类的问题,自己该怎么回答,不料beta来了一句非常意外的。   “我们小昭受委屈了呀。”   席昭:……   席昭觉得自己应该反驳一下,“委屈”这两个字实在与他太不相配,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性格,即便一时处于劣势,后续也要找到机会扳回一城。   所有与“弱小”相关的词汇都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他也不会允许自己落于这种境地,他——   黑眸微垂,握住栏杆的手指不禁收紧了几分。   席昭想,既然从不让自己陷入所谓的“受委屈”,为什么又在明明不悦的情况下,还假意无视这个源头?   察觉那人在转移话题,就该同之前一样命令“不许隐瞒”。   认为那人在耍心眼逃避,就该惩戒这一他最不能容忍的行为。   无论是继续掌控,亦或是评估过后予对方一个“出局”,都不该在这里独自陷入思虑。   为什么,他会选择让步?   beta笑着说:“不告诉朋友自己正在过生日,这也太过分了,不给出一个合理解释,肯定不能轻易放过这么严重的'友谊危机'啊,正好我的邀请函还在,不如给小昭你去找小路同学问个清楚吧,”他的语气多出几分意味深长,“也不能仗着是'好朋友',就这么随意'欺负'人吧?”   随后张叔便发了一串数字过来,并表示席昭如果想去可以联系这个号码,对面会帮忙安排好一切,保证给他一个顶级完美的出场,给对方留下毕生难忘的印象。   妥妥的华丽的逆袭。   席昭:……   怎么说出了一股狗血“复仇剧”的诡异即视感?额角略微抽痛,席昭想表示倒也没有如此严重,更不用把他形容得像要去演什么《生日的诱惑》,还“华丽逆袭”……   但直到通话结束,他都没有准确表明自己要不要去,beta最后也只微微感叹说,小昭啊,生活有时候也不能像童话一样顺理成章对吧?   半个小时后,一家老牌西装店由资深金牌管家带领,迎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   入场时分,正装禁欲的黑发少年意外遇见了同样受邀的林智昀林警官,两人一边寒暄着一边进入宴会。   席昭想,问题已经发生了,既然暂时无法理清它出现的原因,那就先前行解决吧。   “逃避”无法带来任何正向效益,也不是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   几分钟后,当他发现人群中某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忽然觉着,“逃避”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然也就不用看见如此“震撼人心”的场面了。   “金发女孩”一袭黑色长裙,银白流苏腰带衬出细腰长腿,步履匆匆间露出驼色低跟靴,乍一看去,好一个飒爽又野性的omega小姐姐。   席昭承认他第一眼真没认出来,不过因为那人对omega而言过于高挑的身量,以及身形隐约的熟悉还是多看了几眼,然后他就沉默了。   尽管脸上戴了面具,尽管用丝巾遮挡了喉结,尽管还给面部线条做了一点修饰……但那个人,是路骁对吧?   任席同学再淡定敏锐,眼前这个剧情走向也令他产生了些许迷惑。   那个笨蛋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世界就不能多来几个靠谱的人吗?   默不作声地跟在路骁身后,看对方顶着一身omega装束凶狠至极地撞开一个alpha ,席昭竟也没太多意外,反而有点想笑。   好吧,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路同学。   ……   ……   *   这种场合不宜把“下药”这种丑闻闹大,因此席昭仅仅暗示了几句,林智昀就利落制住了那个想逃的alpha ,齐朗清也示意侍者过来将差点中招的omega扶走,对周围宾客安抚几句,目光又落回一旁相靠的两道身影。   黑发少年俊朗禁欲,那张脸一出现在会场瞬间就吸引了不少目光,明明是如此冷淡的神色,却温柔扶住了怀里的“omega女孩”,所有旁观者的脑海只能浮现“相配”二字。   齐朗清一时不知是该把注意力放在席昭身上,还是多打量打量对方怀里莫名眼熟的“omega”,但他很快就调整好神色向席昭微笑问好:“席同学,没想到你还是来了,虽然阿尧没有邀请你,但我相信他看到之后一定会很惊喜的。”   挑拨离间的卑鄙小人!路骁条件反射想要骂人,结果还没抬头,席昭就有预料般地给那颗脑袋按了下去,淡定道:“惊不惊喜,倒也不用齐先生来做评判。”   怀里的“ omega”激动往他肩头怼了怼,就差跳起来竖大拇指给他点赞了。   席昭:……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很想看到明天的新闻头条写着#路氏小少爷女装过生日#吗?   “唯一靠谱的席同学”心累叹气。   不清楚两人之间的肢体官司,看着眼前如此“亲密”的姿态,齐朗清晃了晃酒杯:“席同学的这位,”他故意拉长了这个停顿,“——同伴,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舒服,需不需要我给二位安排一间休息室?”   席昭:“不必了,能跑能跳能惹事,他精神的很。”再精神一点还能给你表演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路骁:……   齐朗清:……   路骁“悲愤”往他肩头锤了一下。   “呵呵,两位感情可真好。”   心头怪异的感觉仍没有散去,听席昭说要带“精神很好但有些微醺”的同伴出去透透气,齐朗清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到快要走过人群,忽然又开口叫住了两人:“席同学,宴会一直都有一个开场舞的环节,按理说,由主人公来跳最为合适。”   闻声路骁身体僵硬一瞬。   “不过以往阿尧都直接略过了这个环节,”齐朗清呵呵笑着,看起来是如此友善,“小孩子脸皮薄,不想和不熟悉的人跳舞,大家也就不愿上前去冒犯他,不过这次有你在场,想来情况应该会不一样了。”   周遭顿时响起低低哄笑,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在议论,说什么“不愿冒犯”,直接一点就是没人愿意在这种场合成为路骁的同伴——不想掺合路氏两位少爷之争是一方面,不愿拿自己的热脸去贴路骁烦躁狠戾的冷脸又是一方面,能来这里的高低都有点身份,谁会作践自己和那位“荒唐”的小少爷一起成为笑话?   掌下腰身不断紧绷着,席昭以为路骁会愤怒,甚至不顾这一身装束跳出来狠狠揍齐朗清一拳,把这该死的宴会搅个天翻地覆,但路骁只一直安静靠着他的肩头,又低又轻地说:“走吧……”   走吧,别再听也别再看了……   “当然,席同学如果不愿意跳这个开场舞,我会问一问别人的,在场宾客那么多,就算不和阿尧一起,也总有愿意当这个开头为阿尧送上祝福的对吧?”   哄笑仍在继续,大家都维持着“体面”,看不出有任何的嘲讽,但很显然,也没有一个人出声附和一句“我可以”,路小少爷的糟糕名声由此可见一斑。   黑眸看过齐朗清这一副众星拱月的姿态,席昭忽然冷笑一声,眼底弯出几分似嘲非嘲的讽意:“看齐先生如此尽心尽力地安排,我险些以为看错了日期,今天其实是齐先生的生日呢。”   言下之意,别人过生日,要你搁这又唱又跳的又安排的,也真不觉得脸大。   无视齐朗清骤然僵硬的表情,他漫不经心地看过周围或讥或笑的人群,眼神从容而平静,一种天生的矜贵和优雅自少年身上漫开,好似往在场所谓的“上流贵族”们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真正的绅士并非永远不陷于困窘,而是在他人陷入困窘时仍保持最基本的尊重,不因利益一味地抛弃原则去迎合那些小丑。   席昭继续说道:“既然是生日,哪有劳烦主角亲自下场的道理,当然该由我们这些受邀前来的客人献上祝福,”低头看向完全依偎在怀里的“ omega” ,他勾了勾唇角,“愿意一起跳个舞,祝我们的朋友,也是今晚的主角路骁路同学生日快乐么?”   在仅两人可见的角度,路骁微微抬起了头,面具下的琥珀眼瞳惊愕瞪圆了,茫然又无措,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神又开始闪躲,几乎是用气音“虚弱”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眼:“我不太会跳……”   因为从来没人愿意和他一起跳舞,所以他也不屑去邀请这些人,勉强被塞去上的舞蹈课程更是敷衍了事,此刻却恨不得回到那些课堂上,好好听一听手该怎么放,腿该怎么勾,再抓着曾经呼呼大睡的自己拼命嘶吼,你倒是认真学一下啊!你不认真将来毁的是我的机会啊啊啊! !   感受到那份紧张抓狂,席昭没有拿出他定下的三项原则说“要用上百分之百的努力”,也没有像补习时那样认真严肃,只轻轻拍了拍路骁的后背,自信而镇定:   “瞎跳就行。”   路骁简直要哭了,瞎,瞎跳就可以吗?   慌乱之际又对上那双深邃无比的黑眸。   席昭俯身,温热气息拂过耳垂,嗓音含笑,几分洒脱,几分肆意。   “你的生日,为什么不可以任性?”   *   原本还算安静的宴会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四周灯光愈发变暗,大厅中央却亮了起来,两道身影出现在目光汇聚之所,相对而立,似是并肩,又似是对抗。   灵动轻快的弦乐响起,是一支探戈舞曲,席昭首先抬手搭在路骁腰侧,若有似无的温度扰乱心神,连同那点醉意让人越发眩晕迷离,路骁脑海混沌几乎都忘了要怎么摆开场姿势,颤抖地抬起指尖,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早已定在他该落下的地方,引导着他如何朝下一步进行。   路骁忽然就安定下来。   合掌,靠近,手臂慢慢抬起,勾绕住席昭后颈的同时,温热掌心也从侧腰扣至肩头。   暧昧又浪漫的开场造型。   黑眸慵懒扫视过暗里神态不一的面孔,像是自沉睡中苏醒开始掠食侵略的雪豹,一点淡淡的讽意更让某些人面色铁青,都说了是受邀用于祝贺的开场舞,跳得再任性再荒诞,也得给他拼命鼓掌赞美,不然不就是不给路氏的面子更落了你们“贵族”的身份吗?   低垂撞上依旧带着些忐忑的琥珀眼瞳,冷厉褪去,却多了几分他自己都还未理清的复杂。   席昭想,换做是上辈子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今天这样的举动。   这并非理性思考过后的最佳决策,更像是某种不受控制的“冲动产物”,但是——   砰!   清脆的打击乐器宣告变奏,亲密至极的距离骤然拉开变成了对抗。   探戈是情人间秘密又试探的舞曲,变幻着缠绵又克制的节奏,“较量”与“追逐”始终穿插在每一个舞步。   他垂眸笑了一下。   ——但是他还不想结束,那就旁若无人,且随心去吧。 第78章   舞池中央的两道身影偶尔贴身靠近,凝视一瞬又迅速转头瞥开,偏偏脚下步伐还在勾缠碰撞着,像情敌势均力敌的决斗,又像情人若即若离的撩拨。   种种流行的社交舞种大多要求舞者露出微笑,唯有探戈全程面无表情, 只能用眼神和舞步来演绎故事。   这个故事里,黑发少年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居高望来的眼神总是如此冷漠,孤傲,疏离,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令他动容,就连伸手引导的动作也似无心施舍。   由他引导的人起初还是小心翼翼的,惶恐着,不安着,一心顺从这份节奏,直到被吸引住全部心神,目光不断流连在微微轻昂的下颚,漫不经心的垂眸……   终于开始不甘心了。   内心的凶兽蠢蠢欲动,先收起利爪演一只柔弱无害的小宠, 再被雨淋湿, 把内心的脆弱暴露——看到了吗?我需要你的目光,我需要你的拯救, 我永不停歇地渴求。   感到那份强烈需要,不屑一顾的眼底开始出现不一样的颜色,一记鼓点敲击后舞曲节奏步入激烈,一直装傻充愣的尾巴亦紧紧缠绕住目标,骤然开启野烈的追逐与掠夺。   “权利”顿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流动。   旋而不乱的舞步随着音乐流淌变幻,围观的人们都不觉放轻了呼吸。   他们好似看到了一对尚未显露心意的情人,你来我往,试探不休,克制住了欲望,退却之际,又恍然发现那就是唯一想要的灵魂。   然而外界的议论和目光早已不被“较量”中的两人放在心上了。   注意到路骁越发专注热烈的视线,席昭眼底笑意微不可见地深了深,一丝恶趣味的逗弄被极好隐藏在矜贵优雅的动作之下,他状似无意地勾住本该退开的脚步,这一小小“错误”导致路骁没能及时留出空间,两人之间的距离立即达到前所未有的靠近。   呼吸相缠,被揽入怀中的那一瞬间,路骁脑海一片空白,从某个角度看去就像是吻上了对方,胸膛碰撞胸膛,气息掠过唇角,结束的缱绻拥抱里,却只有脸颊若有似无蹭过脸颊的细微痒意。   戏谑的轻笑落在耳畔:   “跳得不错。”   意识漂浮,头顶的吊灯和脚下的地板同时旋转起来,所有被压抑的醉意都在身心颤栗的一刻尽数上涌,路骁晕晕乎乎地想,这个人,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地……   “坏”啊……   他沉醉难醒。   ……   一曲结束,全场掌声雷动,还有人俏皮地吹了几声口哨,无疑是对这支开场舞最高的赞扬。   凭心而论,两人技巧都不算完美,但营造出的“对抗”氛围,以及从他们身上所流露出的情绪都足以将人彻底引入这个故事。   ——一方倾尽所有力量,热烈地追逐所爱,一方则内敛地接受,并引导着这股力量走向更远的未来。   完美开场后音乐没有停下,闫洛洛上前一步笑着说“那我也跳支舞祝路同学生日快乐好了”,随后强硬拉着表情诡异的徐子夜率先进入舞池,有这个开头,年纪稍小的一点的宾客也都忍不住活跃起来,一对接着一对开始欢乐共舞。   “我的妈呀……”方才场内的一幕幕在脑海不断回放,徐子夜半点不敢去猜他们拽得天上地下的老大酒醒之后会有什么反应,穿女装和另一个alpha在万众瞩目下跳舞,他哪里敢想这是能在路骁身上发生的事。   眼见远处的两道身影已经借着人群隐入暗中,闫大小姐安慰似地拍拍小夜子肩头,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说不定你老大还挺高兴呢。”   她就说嘛,都这么腻歪牙酸了,怎么可能只是“普通朋友”?就是不知道那两个人能不能像她们这些旁观者一样看得清楚。   两个alpha啊,闫洛洛感叹,还有点禁忌风味的带感呢。   *   走出大厅,门口保安显然没能认出那个“金发omega”是自家少爷,就这么让两人离开了宴会。   席昭原本打算找个安静房间让路骁休息一下,结果醉迷糊的某人挂在他的手臂上一个劲地嘟囔“我不要待在这里”,他也只好把人带出庄园等张叔安排的司机开车过来。   夜风寒凉,吹散舞曲灼热,路骁胃里闹腾得难受,抱着自己蹲在路灯下一阵阵干呕,一只手却还紧紧揪着席昭的衣角不放,像是害怕一个不留神人就跑了似的。   “喝成这样……”席昭解下西服披在那身单薄黑裙外面,拍拍后背,冷笑一声,“路同学,你本事挺大啊?”   话音刚落,某人肩头就肉眼可见地抖了抖,然后慢吞吞地捂住耳朵,小声咕哝着:“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席昭都不知该气还是该乐了,也就真喝懵了,但凡多清醒一分这人都不敢这么“嘴硬嚣张”。   和他“明诚杯”那次不同,路骁喝醉之后要比平日安静多了,就算难受也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默默消化着。   席昭很少见到这样的路骁。   收敛住那些桀骜尖刺,热烈生长的朝气好似也被抽走了,比起月考被污蔑时的委屈,棕发少年现在更像是疲累到了极点,整个人暗淡褪色,连发泄情绪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   眉头轻蹙,他探了探路骁的额头,温度还算正常,应该没有发烧。   “很难受?”席昭问。   见路骁点头又摇头,刚想把人扶起站好,手臂又被紧紧搂住,一个大型挂件黏黏糊糊地贴了上来,滚烫脸颊还往他手背蹭了蹭。   “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嗝,我不是故意不请你的……”   席昭一时没说话,夜晚路灯柔和,他垂眸打量着面前昏昏沉沉的人。   路骁连睁眼都显得费力,小口小口呼吸,嗓子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极了某种寻找安全居所的小动物,这条黑色长裙是V领设计,一眼望去,凹凸深陷的锁骨都被酒精烧红了,沁着薄汗和胸腔一同起伏着,喉结也在急促滚动。   指尖触上颈侧,清晰感受到皮肉下的脉搏跳动,席昭轻轻扣住路骁下颚,指腹从颌骨揩过嘴角,嗓音很低,蛊惑似的反问:“如果我就是很生气呢?”   混沌不清的脑子无法思考太多,路骁只能怔怔望来,琥珀眼瞳找不到焦距,昏黄路灯照亮虹膜,像是蓄在眼底晶亮的眼泪,稍微一眨就会滴落一个破碎的夜晚。   拭过眼睑下的那片阴影,席昭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要哭吗?”   尾调带着懒懒的钩子,原本干涩的眼眶竟然真的有些发酸,路骁抽抽鼻子,侧着脸埋进温热掌心,像不知该怎么讨好主人的小狗,只能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送过去,低低叫着“别生气”“不要生气”,见主人依旧不理自己,湿漉漉的鼻头蹭得更厉害了,仿佛下一秒真的会呜呜哭出声来。   “别生气…别生我的气……我不哭……不…不要不理我……”   他嘟囔的时候唇缝会微微张开,殷红舌尖无意识舔舐过席昭指尖,不依不挠地追逐着,轻轻地咬,轻轻地含,喉咙里都是颤抖难耐的喘息:“难受……好难受……想吐……”   湿热触感很明显,席昭的表情却依旧没有太大变化,直到一颗犬齿隐隐露了出来,忽然一改轻柔动作,强硬捏住这张狼狈湿漉的脸朝自己的方向抬近,纤长眼睫盖住了眼神,看不清楚那里面除了打量还翻涌着什么。   “张嘴。”   他冷硬命令到。   随即翻转手腕,中指和食指在路骁毫无防备的顺从中触进那张温软湿热的嘴里,漫不经心地抵住上颚。   “唔——!”   口腔被异物侵入,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排斥,路骁呜咽一声,舌头混乱挤动着,手也绵软无力地搭上席昭的小臂试图推开些距离,然而清醒时都不一定能反抗成功,更别说些现在醉得厉害,这点挣扎轻易就被镇压下去,连朵水花都没掀起。   指尖下的抵抗变成了无力可怜的吮吸,看着琥珀眼瞳挤出的泪花,黑眸眸光又加深几分,假使小路同学此刻能够看清,一定会通过那愉悦又恶劣的弧度对魔王的“恐怖”程度产生新的认知,可惜现在思绪都快被彻底搅碎,喉咙止不住地痉挛抽噎。   这点哭音非但没能换来心软,修长有力的指节反而更加深入勾缠着,像一个无情的医生,予以病人最为冷酷的检查,涎水顺着嘴角流过脖颈,蜿蜒出一道晶亮又狼狈的痕迹,席昭的指腹也终于抵达咽喉后壁,抽出几分又再度破开摸了摸舌根,刺激出一阵极其强烈的呕吐感。   酸气抵达喉口之前他终于抽出了手指,嗓音含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戏谑:   “吐吧。”   路骁扭头对着垃圾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机械催吐法,一种通过物理手段刺激咽喉部位,引发呕吐反射,将胃内食物或有害物质排出的方法,常见做法是用手指刺激咽后壁或者舌根部。   当然,若情况严重,这一过程可能需要反复进行。   抽出一张绢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席医生很满意患者的配合度,至少整个过程中都好好收敛了那两颗尖利犬齿,没有试图咬他造成医患纠纷。   某位同学的嗓子眼不算太深,省去他花费更多力气,如今吐完就满脸失神地跌坐在路旁,整个人还深深陷在恍惚里。   假发早在刚才的挣扎中掉了下来,席昭揉乱那汗湿的深棕卷发,对着茫然失焦的目光勾了下唇角。   “路同学,现在有没有清醒一点?”   路骁听得似懂非懂,本能察觉到危险,醉意未褪的神经却不能做出准确反应。   席昭也不是一定要他回答,黑眸睨过道路拐角的阴影,知情知趣的车子终于“及时”开了出来。   他凑近,指尖捏了捏那滚烫柔软的耳垂,慵懒语气犹胜引诱众生堕入地狱的恶魔。   “清醒了,我们就要开始算账了。” 第79章   低度香槟不算醉人,路骁纯粹是喝多上头了,吐出胸口堵塞感又用矿泉水漱了口,神智清醒了不少,可一想刚才发生的种种还有极具危险性的“算账”两个字,脑袋又忍不住发懵。   琥珀眼瞳迷离,通红的鼻头看着更是多了几分可怜——喝醉的人能有什么理智呢?当然什么也听不懂啦,我只是一只会用爪子扒拉你的小狗罢惹~   没有得到回应,但瞧着某人又迷迷糊糊蹭过来的模样,席昭眼中笑意反而愈发明显了。   真有意思。   从发现风纪部看到那份“事假申请”开始,这几日不断在胸中累积的情绪忽然都化作一股别样的趣味,有面对挑衅的不悦,更多却是想看扮怂充愣的小狼崽子还能把尖牙藏到什么时候。   扶起路骁,他似笑非笑道:“既然还晕着,那今晚就别醒了。”   说罢不等对方消化反应,半搂住劲瘦腰身直接把人抱进了车里,手臂收紧,掌下隔着衣物的肌肉明显紧绷了起来,仿佛下一瞬就会找机会挣脱,这是顶级alpha的本能,尤其面对的还是一个同样危险的alpha 。   无视掉那份僵硬,席昭对司机招呼了声“开车”,缓缓升起的挡板里,他一手按住某人试图“醉晕”逃开的后腰,另一只手好似对这身装束产生了些好奇,随意拨了拨腰带上叮叮作响的银链流苏。   白色西装的衣襟被蹭出几道褶皱,而在黑眸视野的中央,是一截圆润颈骨。   明明桀骜生长,偏又做出矛盾的温驯姿态。   冷冽苦涩的薄荷香气忽然在后座漫开,路骁原本无力低垂的后颈狠狠一颤,颈侧青筋暴起,手臂肌肉一块块绷出形状,那点信息素香水瞬间就被爆裂的龙舌兰酒冲散了。   “呃——”   耳边是粗重闷哼,席昭的臂弯被紧紧箍住,颈窝气息灼热,清楚感受到一只压抑扮乖的凶兽正在他怀里慢慢苏醒。   研究表明,比起omega,alpha天生的攻击欲使得他们对同性信息素要更为敏感。   ——是大脑神经毫无争议的优先处理级。   刺痛在皮肤上蔓延,近距离接触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让路骁被呛得不停咳嗽,可与痛感一起袭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兴奋,他急促喘息着,眼睫早就挂满生理性的泪珠,分不清是想多要一点还是想逃离挣脱。   任何感觉到达巅峰都有迷乱的效果,这比酒精更易令人理智溃散。   泛出猩红的琥珀眼瞳紧紧盯住了身前从容戏谑的人,从那漆黑深邃的宇宙中,他看见了自己涨红到近乎脆弱的脸,只一点细微笑意,鼻头就酸涩弥漫。   “信息素…疼……”   车内顶灯昏暗,模糊了混乱颠倒的哀求,席昭知道路骁那点半醉半装的眩晕这会是真的晕了,伸手搭上那截颈骨安抚似地摸了摸,嗓音动听又恶劣。   “你乖一点,我待会就慢慢来。”   几句装傻求饶就能换来心软?   怎么可能。   *   决定去参加宴会的那一刻席昭就有预感今晚或许回不了学校,因此出发前给自己在路氏庄园附近订好了酒店,里面还放了几件他的换洗衣物。   夏末秋初的晚上带着些寒凉,他调高室内的温度,把失神脱力的醉鬼扶靠在床头又给人喂了小半瓶水。   路骁本就不算清明,又被信息素好一通折腾,半点作妖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呆呆愣愣地,直到席昭将他从那条皱巴巴的裙子里剥出来,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现在就剩条短裤,脑门温度又开始升高。   暖色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黑眸居高凝视着棕发少年的无措,声音平静,难以分辨真实喜怒: “为什么不告诉我过生日?”   路骁打了个哆嗦,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别生气,我跟你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生气,”席昭语气骤然一厉,“我只是需要知道原因。”   或许在来到宴会之前是有几分生气的,但走进大厅的那一刻他就已彻底冷静下来,这几日发生的细节在脑海一一呈现,席昭自省过自己情绪不对,同样地,路骁也没正常到哪去。   问题就眼前,不想欺瞒便只能压抑回避。   将某人的闪躲和纠结都收入眼底,黑眸眸光发暗,唇角却是又勾起了浅浅弧度:“好吧,那 就先说说,你今晚又是女装又是逃跑的,还把自己喝成这样,”席昭笑了一声,“路同学,你今年几岁? ”   还差一岁才正式成年的小路同学臊得满脸通红。   “单论这点,你觉得,自己要挨几下才能留个记性?”   严厉目光冷冷落在身上,路骁头皮发麻,心跳越发剧烈。   沉默片刻,席昭忽然单手扯了扯那套白色西服的领带,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穿梭在黑色布料间,一点一点将其解开抻平,冷淡禁欲的表情和欲气满满的动作带来了强烈冲击感,刺激得路骁眼眶都泛出了热意。   谁顶得住这画面啊……   “不如,我们玩一个游戏吧。”   迎着不安颤抖的琥珀眼瞳,席昭俯身逼近,挡开抵上胸膛的手肘,不容拒绝地用那条领带盖住了路骁的眼睛,接着在后方打了个结。   视线被剥夺,路骁不觉往后缩了缩,可还没退出薄荷冷香的侵占范围,又被掐住腰窝直接在床上翻了个面,天旋地转之际,整个人又慌又茫然,下意识喊道:“席——”   啪!   “呜——!”   电流猝不及防地窜上头皮,那一瞬间,思绪和呼吸一起冻结,路骁不知自己是疼痛多一点还是羞耻多一点,鼻翼急促翕张着,直接被屁股上这一巴掌打懵了。   之前桐花别苑里也不是没被揍过,但那会用的是尺子,他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   绑住眼睛的领带濡出湿意,也遮住猩红疯狂的眼神,路骁下陷的腰身细细颤抖着,牙根紧咬到泛酸。   可现在,席昭用的是……他的手……   席昭的手很好看,路骁一直都清楚这个事实,冷白皮肤衬着修长有力的指节,像极了顶级雕刻家倾注全部热情的珍宝,而今晚他更知道这件“工艺品”完全顶入口腔后指腹能直接压到喉咙,漫不经心扫过椎骨酥麻能直接侵到腿根,他甚至恍惚短裤下那两团是不是还在巍巍打着晃。   啪!   又一声清亮脆响,深棕卷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脚心都开始发痒,本以为早就习惯了席昭的“惩罚模式”,偶尔还暗搓搓地自豪“一点都不疼嘛”,谁料这才两下,过往那点“自信”连同更深的羞耻都被碾得粉碎。   尺子和手掌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触,冰冷死物哪里比得上骨肉真实又滚烫的碰撞。   不行……呜…太过分了……   什么“醉酒”什么“眩晕”都想不起来了,路骁“呜呜呃呃”地往前窜,从没叫得这么惊慌过。   “别,别打!不行的!不行了席昭!不能这样!啊——!”   掐住惊恐乱蹬的脚踝并合在一起,席昭抬起手腕,用了寸劲,对准目标毫不心软地又是三下:“趴好,别乱动。”   路骁呼吸乱得厉害,尾调都被扇出长长的泣音,喑哑粗重,和肩头的震颤喘成频率相同的共振。   “疼…疼……别打这里……别……呜!”   数不清落了多少下,深深浅浅的粉红在腰肢氤开一副秾丽冶艳的画,叫人想起某些小动物春天撅起屁股发/情时,主人会一阵阵拍打尾巴朝上一点的位置,再捋着尾巴根找到凹陷的地方轻缓按揉,等听到短促的闷叫声就知道是起了作用。   疼痛有等级,以席昭对路骁的了解,当然知道对方极限在哪,但补习时总归要保持清醒,所以从没真正下过重手,真完全放开了揍,他两下就能让某人哭出来。   眼眸低垂,席昭视线含着隐隐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更令路骁抓狂。   “游戏规则,你猜我手上拿的是什么,猜对了,五下,猜错了,二十下。”   刚刚都不算开始吗? ! !   路骁用力抵住枕头,如果能把领带摘下,一定会看到眼里敢怒不敢言的悲愤。   没给人太多喘息的时间,席昭从床头抽屉里翻出某样物品折了几折,随后一压手腕甩出尖锐压迫的破风声,被剥夺视觉的人一个激灵往旁边躲了躲,手都捂上了屁股才意识到刚刚那下是落在床塌上的。   真可怜。   黑眸弯了下,席昭想,小路同学直觉敏锐,倒也真说对了一个事实,自己的确是喜欢看他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每当那个时候,内心想要破坏什么、撕裂什么的欲望就会不断翻涌冲撞。   死亡、疯狂、病态、破坏……这些灰色的欲念总是能够轻易将人引入深渊,变成荆棘在冷白皮肤上割出一道道伤痕,这当然是不对的,容易令人失控的,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所以他必须把那团怪诞扭曲的黑影囚禁在高墙之内,可当其对另一个个体表现出不满足的蚕食意图后,席昭审视着自己的灵魂,却发现二者先他一步违背理智达成了共识。   荆棘刺破皮肉,火焰缠裹胴体,当他再度凝望那些流血的伤口,灼目炽热的红竟于裂隙之中燃成了飘舞纷飞的蔷薇花朵。   克己复礼,君子慎独。   可人生在世,大多贪得无厌,欲壑难填。   再说了,他也并非“君子”,毕竟某位同学不是都给他备注了么?   席昭无声笑了笑。   “大魔王Z”啊。   ……   拎着手里的东西点了点眼前弓起的脊背,席昭冷然又淡定地命令道:“手拿开,腰塌下去。”   耳边呜咽又低又哑,看出那家伙在故意磨蹭,他也没催,撕开一张酒精棉片,擦拭的动作像是出席某场高雅晚宴,虽然让路骁来评价,后者肯定会悲愤嘶吼到“这就是魔王的恶趣味啊”!   不过路小少爷现在也没空当评论家,一边揪住枕头,一边紧张思考翻身逃走的成功概率,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构想了数十种路线,然而无论朝哪个方向逃窜,他都不怀疑席昭单手就能把他拖回原位。   腰部以下依旧又辣又肿,诡异的酥麻却从神经中枢传导至四肢,敏感的黑暗里,路骁感觉有什么冰凉的物体触上了后背,顺着脊骨一截一截往上,明明是比羽毛还轻的力道,他腿侧弧的肌肉却都微微晃动起来,不住地打着抖。   “路同学,该你猜了。”清冽如碎冰的声音。   猜,猜什么……他头昏脑胀,在暖融又刺痛的火焰中煎熬。   “不回答等于猜错,三、二——”   “尺子尺子!!”   慌乱吐出最熟悉的物件,说出口的那一刻路骁就后悔了,尺子的接触面积更宽,可那东西的感觉分明是细长冰凉的,“不对”两个字才递到舌尖,空气里便沁出一声轻笑,荡开慵懒蛊惑的涟漪。   “错了。”   啪!   痛感吻上左肩结束在右侧腰窝,路骁脑中炸开一束白光,空白凝滞了几秒才延迟闷叫出来,原本还微微支撑的膝盖瞬间软瘫下去。   ……你大爷的……小麦色的皮肤一寸寸染红,他整张脸用力抵进床褥之中,失神难耐地喘息着,这特么也太疼了……手真黑啊……   席昭看他背肌骤然绷紧,脚背都抻直了,就知道这对总是嘴硬的小狼崽子来说确实刺激过头了,稍微等人缓缓,方才继续开口:“自己数着,二十下,数错就从头开始。”   啥? !   路骁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下又紧接印出一道对称的痕迹,由白变粉最后定格在细长滚烫的红,像一朵黄昏烧起的赤云,悠悠落在广阔野性的麦田,席昭欣赏片刻,难得好心提醒:“我不会帮你记数。”   然后又是不紧不慢的一下。   电流冲垮理智,路骁无法思考更多只能急促喊到:“一!”   尾音抖得可怜。   啪!   “二……”   啪!   “卧——啊…三、三……”小明姥姥个腿咧……   ……   “十二……”泥…窝……呜呜呜……   ……   曾经画在纸上的“劲爆”插图终于成为了现实,不同的是,魔王姿态依旧从容,至多眸色微深,勇者却已经没力气喊一句“我是不会屈服的”。   眼泪彻底打湿了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路骁连哀叫都发不出来了,因为必须大口大口呼吸才能从窒息感里获得氧气。   前所未有的热辣酸痒由血管流经过全身,一边宛如濒临死境,一边又被毫无道理的快感侵蚀着灵魂,太多极致又混乱的感受都挤进了这幅躯壳,每一条经络都像被注射了过量的兴奋剂,唤起电流疯狂撩拨着骨骼。   十下落在后背,十下叠加在本就肿痛的地方,等席昭又换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路骁趴伏着,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不知道是腰窝滚落的热汗汹涌一些,还是枕头上乱七八糟的液体更多一点。   “等…等等……呃,猜不、猜不出呜……”   伸手朝后推搡着,企图用这种方式摸出那东西该死的真面目,亦或是挡住凄凄惨惨的自己。   席昭由他又慌又怂地乱摸,直到被拽住衣袖,这才反手握住两只颤抖不已的腕骨一起扣过头顶,居高看着那汗涔涔的后颈,压迫无声侵占。   恍惚之间,好似回到了初见时的器材室,光线昏暗,浮尘游动,相同的主角,相同的姿势,慵懒嗓音染上的戏谑却将过去与现在做出了鲜明区分。   “路同学,看来你没法自己忍着不动啊。”   路骁呜咽一声,神智不清里,两只手腕并做一起被绑在床头,莫名觉着自己快要疯了。   神魂颠倒,死去活来。   又一次猜错,他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鼻腔哼出闷闷的气音,疼得很,酸得很,更热得很,身体却好似与“羞耻”分离开来,能获得的快感和疼痛全都不由理智控制。   不知寂静过多久,形形色色的欲望不断蒸腾着,灵魂一脚从高楼踩空,天旋地转间又跌入丛林,变成哀切的小兽用长满倒刺的舌头舔舐自己,一千万只蝴蝶都闻讯而来降落在皮开肉绽的伤口。   不,不继续了吗……   路骁迷迷蒙蒙地想着,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失落,忽然后颈那颗骨头又被逗弄似地打着圈勾勒。   “小少爷,你在期待什么?”   轰——   后半程中,被绑住的手腕摊开又攥紧,胡乱抓在床头呜呜地叫,膝头也被磨到通红。   轰鸣不断的月相里,潮汐海浪一直从指尖蔓延进骨骼,心脏鼓噪着问“你在期待什么”,才一开口,就“砰”地一声变成一千万只蝴蝶,翩飞成迷人又绮丽的漩涡。   他在陷落。   ……   *   解开束缚的工具,指尖也变得滚烫,让彻底瘫软的人趴在自己腿上,扶住肩膀,席昭给路骁喂了杯温水,从容嗓音多出几分低沉。   “怎么样?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   重新恢复安静的室内,有梦呓般的气音。   “席昭……”   领带还盖在眼睛上,路骁一喘一喘地哼着,被揍得太狠,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席昭……   席昭。   只能喊着唯一的真实与渴求。   ——你在期待什么?   桥沉舟陷,天地倾颓,濒死中感受存活。   席昭捏起路骁下颌,狼狈迷乱的脸又开始追着掌心乱蹭,忽又仿佛想起什么委屈的事,哼哼唧唧地露出犬齿,咬着指腹忿忿磨牙。   还真是小狗。   他揉了揉指下那颗虎牙。   许多人骨子里天然就带着些征服欲,最能从嗜血野蛮的凶兽展露柔软腹部的动作中感到愉悦,最初面对路骁时,席昭就是这样的态度。   由“三项原则”确立了底线,小路同学做得很好,专注,热烈,顺从,让他愿意接过这份交付的权利,同时肩负起等同的责任。人和人的相处也像一场探戈,试探,进攻,退让,一方留出了空间,另一方才能从容上前,否则就会撞在一起乱了节奏。   这个夜晚以前,他们似乎已经达到了完美的平衡,没有冲突,没有矛盾,一切会破坏这个“平衡”的负面情绪都被剥离压抑,向着世俗定义的“契合”不断靠近。   可是这一刻,席昭忽然清楚意识到了,真正能令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被驯化得只剩下奴性的泥偶,而是拥有蓬勃心脏,明朗又热烈的灵魂。   真实的灵魂从来都不只有完美无瑕的一面,所以要疯犬显露凶性,也要为他收敛破坏。   要乖顺且期待,也要不堪后依赖。   好的坏的,都应是向他真实展现的。   ……   暖色室灯里,席昭轻声说了什么,带着迷离少年感的声线隐约模糊掉几个音节,懒懒透着些暧昧,路骁耳朵发麻,反应了一会才听出那是英文。   明明是熟悉的人,却要在这种场景下使用不熟悉的语言,仿佛猫的尾巴在心坎上随意挠了一下,更勾着他不得不凝起神智努力分辨。   …… good job……怎么感觉在逗小狗……   面子上不爽反驳着,虚张声势的心却无可救药地变得黏糊起来。   可是……那是小狗诶……   路骁晕晕乎乎地想着,梦境和现实在颠簸中重合。   可是,他叫我小狗诶。   ,为什么不开心?”席昭低低笑着,指腹揉过殷红唇瓣上被咬出的齿印,“ tell me , I know you won't lie to me 。”   ——告诉我,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撒谎。   那些仍旧积聚在体内的醉意好似又浓郁起来,痛感,欲望,体温,呼吸……最后的最后,只剩下无法抗拒的安定,让人沉沦不已。   “你都还没送过我礼物……”破碎沙哑地喃喃,夹杂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彷徨和委屈。   席昭挑眉:“什么?”   有了开头,路骁一句接着一句,仿佛延迟到现在才变成一个喝懵了混乱了的醉鬼。   从发现那个项圈,到感觉席昭是不是不太开心,然后痛骂这该死的生日宴会,又呜呜着觉得不得不参加的自己很丢人,一点都不像个潇洒狂拽的酷哥(?),说着说着又绕回开头,就差揪着席昭的衣领,悲愤哽咽“你是不是在外面还养了其他小狗”! !   “当然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其他朋友啦,但是我们不应该是最熟的吗?好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在意啦就是人总是会有一些好奇心……你竟然也会买礼物送人…当然我不是说冷酷无情的alpha就不能买礼物了啊哈哈哈,我好像真的喝多了那个香槟味道还挺不错……啊,礼物,那些人每次都故意送我一些我压根就用不上的礼物,谁稀罕他们送了……我真的没有在意……呜呜呜呜!我也想要礼物!是我的路小骁站得不够高吗呜呜呜……”   碎碎念了很久,喉咙都有些发干,路骁倏然意识到席昭不知何时只是听着没再询问,心头发沉,声音也越来越小,最终等待判刑般地抿紧了嘴唇。   良久后,耳畔落下一声略显无奈的叹息。   席昭解开湿透了的领带,伸手盖住路骁的眼睛,等人渐渐适应了光线,这才移开从旁拿起了什么,琥珀眼瞳愣愣追着指尖朝那边望去。   那是……   刚刚绑在手腕上的……   黑色项圈。   抻开这条“罪魁祸首”给某人拼命展示的脖颈戴好,又从抽屉翻出一个银色小铃铛挂项圈中间的锁扣上,修长指尖轻轻勾了勾。   叮当。   清脆又明朗的声响。   传说中,只有最乖的小狗,才能得到主人的铃铛。   将凌乱湿透的深棕卷发全都撩到脑后,侵染红意的冷白指尖盖在额头上,黑眸沉沉,可也的确映出了那失神茫然的表情。   忽而一笑。   “十七岁快乐。” 第80章   你喜欢过生日吗?   面对这个问题, 世界上九成的青少年大概都会回答一句“喜欢”——和朋友举办派对,收到各种生日礼物,父母多给一点零花钱……如果要把所有好处统统列出, 一沓A4纸估计都不太够用。   可惜不巧,路骁是剩下那一成。   有记忆以来,每年参加他生日宴会的宾客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求于路氏的,一类是和路氏地位相似的,前者对他极尽谄媚讨好,后者则会以长辈的口吻对他进行各种“教导” ,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人们总会反复提起一个话题, “你妈妈当初生下你是多么不容易啊”。   是的,路骁清楚林钰歌为了生他受尽苦楚,也知道“感恩父母”是每一个孩子的必修课,他应该愧疚,因为他的“诞生日”等同于母亲的“受难日” ,他应该懂事,因为他的生命本就是林钰歌赐予他最大的礼物。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那些大人或许从未想到,在他们各种暗示林钰歌为路骁做出的牺牲时,才五六岁大的孩子心中渐渐产生一个疑问——   所以,你们要我怎么做呢?   怎么做才能让我的出生显得不像一个错误呢?   小学一年级,学校为了推进“感恩教育”给全校学生放了一部“分娩纪录片” ,老师们讲完母体分娩的伟大后又补充了一点知识,说“婴儿如何在妊娠或生产时被脐带缠住,就有可能窒息死亡”。   谁也没有注意,平日活泼好动的棕发小孩忽然陷入了沉默。   年龄尚小,对“死亡”这个概念还没有明确认知,路骁只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我被脐带勒住了,妈妈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一团黑色阴翳悄然盖住头顶的天空,带着一种对“危险”的本能直觉,小孩没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   谁也没有。   六岁以后,路骁更加厌恶自己生日,因为六岁这年,一个人死在了他生日的第二天,诞辰与忌日就这么紧密相连,他也必须去祭拜这个人——   一个他更要道歉愧疚的人。   ……   *   清晨应景地飘起了小雨,天色还未大亮的时分,城郊墓园前已停靠了十几辆车子,几个保镖撑着黑伞将路云琛和林钰歌围在中间,所有人都维持着一种凄幽的沉默。   齐朗清独自一人站在墓园门口,黑伞细雨遮蔽了大半视野,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莫约等了十分钟,一辆与豪车格格不入的小出租开了过来,特助立即上前撑伞遮在车内人的头顶:“少爷,先生和夫人在等您。”   beta特助一如既往地面瘫,只有眼底含着一点隐忧,路骁便知道路云琛心情一定不好。   想想也知道,他昨天直接跑了,就算路云琛和林钰歌撑起了后半场宴会,过生日的主角都没了,生日宴办来也是尴尬,今早一看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特助和林钰歌打的。   “你还知道过来?”路云琛冷着脸,见路骁不理睬还想说点什么,林钰歌及时扯了他的衣袖。   “好了,尧尧来了就行,以后半夜出去要跟家里人说一声知道吗?你突然不见了,爸爸妈妈还有你齐哥哥都很担心。”   说着林钰歌揉揉路骁的脑袋,目光扫过少年身上的衣物,和对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琥珀眼眸顿时闪过一分思索。   比起路骁往日色彩鲜艳或印着动漫元素的衣服,眼下这件显然要素净不少,纯白衬衫有些宽大,前端塞进工装裤里,后摆都快盖到腿根了。   林钰歌不动声色地抚过路骁肩头,指尖隐隐有些刺痛,她早已和路云琛进行了完全标记,路骁又是她的亲儿子,除此之外,陌生alpha的信息素只会让她感到不适和威胁。   这件衣服属于另一个alpha。   omega下了判断,对方禁欲、自律、严谨,所以即便是容易发皱的布料也熨烫得一丝不苟,日常沾染的信息素更被去除得干干净净,若非近距离触碰根本察觉不到。   不知为何,林钰歌忽然生出一种路骁“已被标记”的错觉,这件衬衫上若有似无的信息素就是那个危险猎人留下的警告。   怎么可能?她儿子可是顶级alpha !林钰歌迅速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掩去那一丝僵硬,她状似随意地问到:“昨晚没回来,尧尧住在哪儿啊?”   “找了家酒店。”路骁没有多言。   恰好特助出声提醒“时间到了”,一行人动身朝墓园内部走去。   “怎么?”察觉自家妻子脸色有异,路云琛轻轻搂住她的腰身。   “没什么,”林钰歌摇头,抬眸柔和凝望着前方路骁的背影,“只是想起当初我和你在里斯克林认识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尧尧这个年纪……”   她柔柔笑着,指尖却掐得生疼。   “我们尧尧……也确实快要成为大人了……”   ……   不清楚一件衬衫就让林钰歌察觉许多,路骁理理领口,柔软布料蹭过后背还在泛红的地方,尤其是工装裤包裹的……他莫名有几分脸热。   昨晚席昭给他上了药——当然屁股那地方是他自己跑去浴室自己涂的,上完又在里面磨蹭了好一会,出来时膝盖都是软的。   他们发生了很多事,也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惜身体和精神都不是最佳的交谈状态,路骁往那张更换干净的大床上趴了一会,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意识彻底飘忽之前,床塌另一侧往下陷了陷,路小少爷心心念念的“抵足同眠”以这种方式实现,他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太浪费了啊!   顶级alpha恢复力惊人,晚上还死去活来,凌晨睡醒就已好受很多,路骁睁开眼后席昭还在休息,他蹑手蹑脚地翻下床沿,步子迈得有些大了,一边嘶气一边对着地上那条皱巴巴的裙子脸红。   心有多大天有多高,正想着要不放肆一点把席昭身上的衣服扒了给自己换上咳咳咳……路骁发誓他绝对没有奇怪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伸出“罪恶的爪子”,就看见沙发上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整齐衣物。   又是遗憾(?)又是感慨地穿好,小路同学在黑暗里发出诡异的干咳和“嘿嘿”,无意回头一瞥,小夜灯的照射下,席昭正懒懒靠在床头,淡定看他又撅屁股又摸腹肌地抽风——还不知道看了多久。   对着某人僵直“绝望”的表情,席昭语气一言难尽:“你每天早上起来,都这么……”戏多的吗?   怪不得那天在风纪部点开的日常考勤里有好几个“早读迟到”。   路骁:……这让我怎么狡辩才好?   稍一打趣,室内那点若有似无的暧昧和尴尬被冲淡不少,路骁想了想:“我要去祭拜一个人。”   很突兀也很诡异的话题,席昭却没有任何惊讶或怀疑,只说自己待会要回学校上课,提醒路骁别忘了吃早餐还有给自己上药。   明明这是一个和不同寻常的早晨以及让路骁感到压抑的日子,可笑着点头说“知道”后,他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阳正常地升起,微风正常地吹拂,人们正常地进行着平凡又温馨的生活,一如这颗星球上亿万年无数个破晓时刻。   但或许还是有些不同。   临走时分,路骁久久凝视着那双黑眸,忽然开口念出了昨夜迷糊之际,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名字:“席昭……”   他灿烂一笑:“昨天晚上,是我十七年来第一个感觉还不错的生日。”   没有虚伪的应酬,不必深陷于愧疚,更不会因无力逃脱而嘲讽自己可笑至极,取而代之的是舞蹈、礼物,以及宛若救赎般的真实与安定。   路骁说:“我真的很开心。”   席昭知道他还没说完,所以继续静静聆听着。   斟酌片刻,仿佛积蓄好了力量,棕发少年坚定又期待地抬起眼眸,琥珀虹膜映出比宝石还璀璨的光泽。   “那个人给我还有我的生活带来了的很大影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谢他怪他还是放下这一切,等明天我回去补习的时候,你愿意听一听吗?”顿了顿,他又一脸“严肃”地追问,“我应该还能继续去补习吧?”   “才考到一百多名就想结束,”席昭微微眯起眼睛,“我允许了么?”   内心吐槽一声“魔王”,路骁一个箭步冲到门外,快关门时又探头扒拉着门框:“所以你是愿意听的对吧?”   席昭看他“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   席昭:“需要我再讲一个和'破烂之神'一样的故事来和交换么?”   某位同学甩着尾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没说的是,除了十七年里第一次赞同“生日快乐”,也是第一次感谢,多年以前,有个叫“路骁”的小男孩降生于世间。   不然,他就遇不到这世上最瑰丽的奇迹了。   路骁深深呼吸一口清晨稍显清凉的空气——好了!带上大魔王的buff加持,伟大的勇者现在要去征服下一个关卡了!   *   走过墓园门口锦鲤游动的往生池,夏日将尽,越往墓区深处周遭更是寒幽。   路骁步伐不快,一个拐弯后身边响起另一个人的脚步,齐朗清目不斜视:“昨天那个omega是你。”   没有被这肯定语气吓到,路骁嗤笑一声:“是我又怎么样?你要抖出去?”   和席昭相处久了,他想事情也更全面了,穿女装就穿女装呗,有什么好怕的?相反这事真要传了出去,路云琛为了维护路家声誉肯定会严查源头,齐朗清不会留下这种破绽,他要被激怒才是真正落了下风。   似乎没到路骁这种镇定的反应,齐朗清沉默了许久。   快抵达此行目的地前, alpha微垂伞面,视线犹如某种冷血爬行动物,湿腻阴暗地附了上来:“你喜欢他。”   路骁脚步一顿,将伞柄靠上肩头,无畏且坦然地面对齐朗清的打量:   “是的,我喜欢他。”   清清白白,像太阳一样光明盛大。   或许因为某些难言的羞涩和忐忑还不敢对他完全讲明,但也绝对不会在恶意面前,做懦夫似的退怯隐藏。   从前每个忌日,无论齐朗清怎么冷嘲热讽路骁都忍耐承受了,可是今天,面对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座墓碑,他眼底依旧摄出危险凶光:“过去因为齐叔叔我一直忍着你,路氏那些东西你想要就拿去吧,给我我也不稀罕,但你要敢过界,齐朗清,你真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吗?”   “离席昭远一点,”在黑伞的遮掩之下,棕发少年侧身靠近几分,那张脸上浮现平静又偏执的疯狂,声线却低沉缓慢至极,“再用你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他,就别怪我把你做的那些小动作全部戳出去,然后闹一场'路氏二少争执斗殴,亲子失控致使养子伤残'的丑闻,这可比什么'女装'要刺激多了——”   小雨停歇,路骁收拢雨伞微微一笑:   “你说对吗?”   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里,他还是那副嚣张恣意的模样,所有狰狞如疯犬之态都好似晨雾般的幻像,太阳一出,便悄然蒸发隐没了。   路骁不算正常,心脏的一角早就在日积月累的压抑中烂掉了,像一枚钉子牢牢扎进骨头。   但没事,但没事。   偏执的疯狗、狡猾的小狼、正义的勇者还有可怜兮兮的路小骁全都是他,而所有的“他”,都甘心套上项圈将绳索的另一端为另一个灵魂献上,成就这场主动的“驯养”。   蓬勃也好,腐烂也罢,都不影响他喜欢席昭。   那么地喜欢席昭。   ……   从容走向墓碑的身影映在眼中,齐朗清仿佛看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自路骁肩头抽离了。   太阳于天际伸了个懒腰,少年越过明暗交界的地方走进那片金光,丝毫不曾回头。   齐朗清的气息愈发阴冷起来。   ……   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齐朗清打头祭拜,路云琛和林钰歌接着跟上,最后轮到了路骁。   接过特助准备好的燃香,路骁举着三根扫墓香对着墓碑拜了拜,直起腰身,琥珀眼瞳映出碑石上的姓名——   齐宙。   齐朗清的beta父亲,路云琛从小认识的好友,亦为路氏初初崛起时毋庸置疑的功臣。   而对路骁来说,这个人是小时候抱过他、给他吃小点心的叔叔,更是外界公认的,   “路家小少爷的救命恩人”。   *   稽查司。   “林队,早啊,豪门宴会是不是特别爽?”   一进办公室,林智昀就遭到的一众同事的围观打量,昨晚他亲手把路氏庄园里那个试图对omega下药的alpha抓回了稽查司,参加路家生日宴会这件事自然也瞒不住了。   同事们打趣归打趣,被瞪过后也都 去干正事了,林队长揉揉眉心,头疼不已,林钰歌发出邀请时他本打算拒绝,但想想有可能在生日宴上见到席昭,这才改口同意了,没料到遇上“额外业绩”,等他处理好那个败类alpha ,开场舞早已结束,席昭也不见了。   不过黑发少年亲密抱着那个“ omega小姑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林智昀内心有点感慨。   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关注那个孩子,因为某些原因不敢做得太明显,看对方从阴郁沉默的小不点成为俊朗优秀的少年,如今孩子大了,也到喜欢小姑娘的时候了,青春就是好啊。   快三十岁依旧母胎solo的林警官有被年轻孩子们的恋爱气息“熏”到。   ……的在天之灵如果看见了,一定也会开心吧。   想起记忆中的榜样,林智昀立刻端肃了表情:“各队情况如何,有没有发现那家伙的踪迹?”   一旁的警员摇摇头:“没有,他太狡猾了,处理这个案子的那些前辈又大多离世隐退,行为专家得重新分析对方动线。”   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句:“关了快十年的人都能让他跑出来,F区监狱的人都是吃干——”   “好了,”厉声制止手下,林智昀又重新对搜查做出了调整,想想补充到,“让治安部去和各大高校接洽,提醒学生们假期尽量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   稽查司又开始忙碌起来,林智昀说要再看看之前的卷宗,管档案这块的警员看他精神太过紧绷,闲聊式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队长你不是去了路家吗?说起来,他家十年前那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嗯?”林智昀年轻,又不爱听八卦,早年间的一些事情就不太了解。   警员见队长有点兴趣便凑近压低了声音:“这事影响不好,路氏后来动了点关系,卷宗就一直放在S级档案库里压着……十年前啊,他家小少爷生日后闹着出去玩,路总和他夫人有事没法陪着,就让身边挺可靠一朋友帮忙带娃,可惜孩子皮了点,自己一个人在街上乱跑,被一伙绑架犯盯上了,路总那朋友为了救人不幸死在那伙亡命徒手下,后来绑架地点的煤气爆炸,连尸体都没留下……”   “他家那小少爷当年也才六岁,听说后来在家里被关了大半年才重新回到学校,那朋友的孩子更惨,小小年纪父母都没了,幸好路总讲义气把人收养了自己名下,这些年估计也是有报恩的意思,一直都好生培养着……”   林智昀听完也唏嘘不已,用生命来救自己的孩子,如此重情重义的朋友,也难怪他在昨晚宴会上见路云琛极为看重那个叫“齐朗清”的养子,再一想有过几面之缘的路骁,林智昀思绪不免开始发散。   那孩子,要认真算起来……得叫他一声“小舅舅”吧……而十年之前,我们席昭刚好是……   七岁。   就在墓园及稽查司都奇妙提起同一个人时,通往里斯克林的道路上,一辆跑车正急速行驶着,副驾上的少年摸摸车内摆设,眼中尽是喜爱。   “三叔,说好了今年生日一定要送我辆一样的啊!”   开车的人“啧”了一声:“你要能说服你二叔,别说一辆超跑了,十辆我都送你。”   “二叔”这个称呼简直就是噩梦,少年心头阵阵发怵,拍拍胸口不敢说话了。   被他称为“三叔”的alpha却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铮仔啊,念得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要转学?咱明英也不比里斯克林差吧?”   闻声少年一手支着车窗,盯着手机屏幕邪邪一笑:   “爷自然有爷的道理。” 第81章   “出来了出来了!'明诚杯'的结果出来了!”   周一上午,猴子兴高采烈地冲进G班,一路冲到教室后排“王的故乡”这才堪堪停住脚步,搓搓手心,拘谨又激动地喊着:“席哥!'明诚杯'的结果出来了,学生会刚刚在公告栏那里贴完了喜报,你是一等奖,总分全国第一!”   太过振奋, “第一”两个字差点被猴子嚎劈叉,这下全班都知道他们学神又创下了一次辉煌。   虽说是由私企举办的竞赛,但明诚药业知名度太高又和官方保持长期合作, 因此“明诚杯”的含金量绝不输于任何顶尖大学的特招竞赛,难度也是公认的“地狱”级别。   可想而知, 席昭“总分全国第一”有多恐怖。   只轮流拿过倒数第一的G班同学们一个比一个热泪盈眶, 麻麻!这是活的全国第一啊TAT!我是全国第一的同班同学啊呜呜呜!   已经习惯被G班这群小鸡崽用看吉祥物似的炽热目光包围, 席昭淡定忽略掉又莫名冒出来的圣光滤镜和鲜花特效, 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并非狂妄,上辈子他好歹也是个准硕士, “明诚杯”又不涉及需要长期积累的文化科目,席昭考着都有种欺负小孩的错觉。   当然, 他肯定不会不好意思的。   同学们闹腾了一阵提议说要请席昭去聚餐庆祝, 被婉拒也不觉得失落,总而言之, 学神多在G班多待一天, 他们面对外班时腰板就能多挺直一分!   人群散去,猴子却留下了来,眼珠溜溜转了几圈,显然还有话要说。   “席哥,欧阳宇彦也去公告栏前看喜报了,他这次好像有些发挥失常,只得了个二等奖,校内排名连前十都没进,那表情,吓得大家都不敢说话了,”猴子有些担忧,“他会不会来找麻烦啊?”   周考席昭强势崛起后,里斯克林的学生就爱把他和欧阳宇彦放一起比较,“新晋学神”与“老牌国王”之间的战争不知在讨论区盖出了多少个高热帖子,这次欧阳宇彦断崖式惨败,难说A班那群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们不会因丢人生出报复心理。   “这里是学校。”   席昭只解释了这一句。   因为是学校,所以学生间的“明争暗斗”大多有个“天花板”限制,而欧阳宇彦在席昭这里还不至于贴上“无可救药”的标签,但对方如果真要过界玩阴的,秦文洲就是未来下场。   教室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哗动,听到自己的名字,席昭朝声音来源瞥了一眼,好巧不巧,才谈论到的欧阳宇彦就站在G班门外。   几天病假并没有让alpha的脸色好转,依旧是竞赛结束时的苍白,隔着窗户,那双眼睛睁得很大,直勾勾地盯来,光线都无端暗淡几分。   这不比他更适合cos阴暗男鬼?席昭低头将手中书本翻过一页,并不在意窗外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也不打算顺遂好事者的心愿和A班国王来一场“决战学霸之巅”。   不知盯了多久,欧阳宇彦终于离开了G班门外,可怜一个上厕所回来的学生被他临走前抓住了胳膊,好险没给吓出鸡叫。   学生走到席昭的桌前,哭丧着脸说:“席哥,那个,那个欧阳同学说这次'明诚杯'是他输了,他,他会调整好状态期末再和你比一场……”   嘶——旁听者们狠狠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明晃晃地下战书啊!   再一看他们脸色不变的学神……呃,好吧,他们的确看不出席昭内心的想法……   席昭当然不在意了,路骁说要“挑战”他可能还会来点兴趣,其他什么小学鸡的“战书”他哪有功夫搭理。   只不过,他在想另一个问题,欧阳宇彦这幅偏执模样,假使对方手中真有那种特殊药剂,后续还会拿出来使用么?   上课铃敲响,这节是G班班导于老师的英语课。   正式翻开教案前,于老师又像鸡妈妈一样念叨起了学校通知:“入秋气温起伏大,又快到期末大家得好好准备分班大考了,下个星期又是月假,没什么事情就好好在家待着复习,不要到处瞎逛乱跑……”   *   上课时分,公告栏前挤满空寂,只有进行体育活动的学生才会停下来讨论两声,凉风卷落树梢一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掠过喜报上最显眼的少年又悠悠坠落地面,正准备伸个懒腰——   咔吱。   枯叶被人的脚尖踩碎,方时桉抬头,唇角无声紧抿。   “明诚”请的是专业工作室,给参赛学生们拍的存档照片堪比艺术大照,这张喜报甫一张贴,围观者险些把公告栏挤塌了,一是由于席昭成绩太过惊人,二就是这张几乎秒杀市面一切青春偶像的绝美照片。   从番市回来席昭就换了造型,那张赶尽杀绝的脸不知让多少学生捶胸顿足,直呼自己以前不长眼睛错过了这么个顶级大帅哥,可惜席同学就算不演勾魂使了,浑身气质也太过凛然,大家伙没有交情自然不敢靠近,难得有张不会释放冷气的照片,当然要疯狂留念了。   甚至还有omega问等喜报撤下来了能不能送给她收藏,然后被告知学生会的学姐早就预定了……   方时桉细细打量着,即便用上最挑剔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是过分的蛊人,可他心中却没有半点omega面对优秀alpha的羞涩,有的只是恐惧……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妒火。   周六闫洛洛带他出席路骁的生日宴会,本来是表白心意的绝佳机会,谁料路骁反倒和另一个omega疯狂谈论起了席昭,后面更是直接从宴会消失不见了。   方时桉有试图从闫洛洛那里探些口风,不曾想闫洛洛看出几分他的心思后反而委婉劝他放弃,并暗示路骁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路同学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方时桉险些吼出声来,从他感觉到自己与路骁的高匹配度开始,冥冥中就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替他预知未来,那个声音说,“路骁”注定要喜欢他的,而且是无可救药地,极度狂热地成为守护他的骑士。   不仅如此,被同学们高度关注的,牢牢占据里斯克林话题中心的,一切的一切也该是他!   而不是,而不是……   “喂,平民,那个人一直都是里斯克林的第一么?”   嚣张至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时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叫谁,等一束高傲目光不屑打量过他脚上的球鞋,这才确定那声“平民”喊的是自己。   “ lafvar的logo字母弧度不对,位置更偏移了一毫米,很精细的假鞋,可惜啊——”来人扶了扶脸上的墨镜,嘴角扬起一抹邪肆狂狷的弧度,“你遇上了我这么个行家,平民就是平民,总爱做一些暴露无知的事,你的寒酸气熏到我的鼻子了。”   方时桉一张清冷倔强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对眼前这个alpha的观感眨眼跌至冰点,几乎要变成厌恶,果然这世上大多alpha都是傲慢自大的沙文主义者,只有路同学不一样,只有他才会在不顾及自身安危的情况下去救一个陌生的omega。   突兀出现的alpha少年身高突破一米八,左手手臂搭着一件黑色西服外套,宽肩长腿,浑身散发着狂拽邪魅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墨镜遮盖了大半张脸,但依旧能看到刀削斧凿般的下颚,以及脸上极度不屑的表情。   “问你话呢,这个叫席昭的是不是每次都考第一,可我听说G班不是里斯克林最差的班级吗?”alpha宛若施舍般地问道,连摘墨镜的打算都没有。   方时桉被气得肺疼:“在你向别人询问问题之前,不如先学学'礼貌'两个字怎么写,会投胎所以有两个钱很了不起吗?”   说着转身就走。   alpha也不拦他,继续盯着喜报上的照片邪邪笑着:“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在我们赫利舍兰家的alpha面前称自己是第一。”   赫利舍兰?方时桉脚步一顿,回头再一打量,果然从脸部显露的线条里看出了几分混血味道。   在里斯克林,没有人不知道路氏,但“赫利舍兰”可是丝毫不输路家甚至还隐隐胜出一些的姓氏,再加上这个人似乎对席昭很是不满……   方时桉的心头不禁活络起来。   思绪如何闪动,他面上都是一副气愤神色:“席同学可是我们里斯克林的最优秀的alpha,不是你两三句话就能质疑的!”   “哦?最优秀的alpha?”墨镜少年浑身的危险的气息更重了,“平民,我允许你带我去见见这位席同学,我要对他发起挑战,作为报酬,我可以把你脚上那双假lafvar换成真的。”   方时桉险些就要抑制不住破功了,冷冷一笑:“马上就要下课吃午饭,你去尚新楼等自然就能见到人了,不过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吧,别见了我们席同学立刻就自惭形秽了。”   alpha嗤笑一声:“带路。”   即便确定了目标,墨镜少年也没有半分消停,这里吐槽一句“花圃打理得不够精致”,那里冷哼一声“雕塑品味太差”,并不断伴有一声声令人火大的“平民”,方时桉只觉这短短几百米的路程自己最少折寿了十年。   没关系,方时桉深深呼吸在心中不断劝自己忍耐,这人越奇葩就越能给席昭带来麻烦,等被这滩鼻涕虫缠上,他倒要看看我们的席同学是否还能从容应对,而只要花费了精力,就总有和路骁分开的时候。   带人来到教学楼下,铃声恰好敲响,学生们忙着享受午休的闲暇时光,自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树下站着两道注视的身影。   席昭现在是里斯克林的名人,一些规律习惯都有迷弟迷妹在讨论区总结,按照寻常惯例,路骁中午会来找他吃饭,但路同学请假未归,他今天应该会独自去食堂用餐,且以喜静的性格不会和人群挤在一起。   方时桉冷静分析着,并在墨镜alpha质疑“人怎么还不出现”时反唇相讥到,你要是怕了还不如现在就走。   alpha表情依旧很臭,却没再多问了。   又等了七八分钟,教学楼里的学生都快走光了,一道修长身影才从正对面的楼梯上缓缓走下。   几乎在那身影出现的第一时间,墨镜alpha的气息就变得冷凝严肃,那股危险信号直刺激得方时桉头皮发麻,都不用他开口提醒,alpha便大步走上前去。   方时桉心头开始激动,如果这两人打起来了,席昭现在可没有什么“精神问题”的借口,他甚至有些快意地想着,最好把那个傲慢的alpha打伤,这样赫利舍兰家肯定不会放过打伤他们族中少爷的凶手。   他静静等待着好戏。   ……   镜头调转。   踏上一层楼梯的那一刻,席昭就感觉到了一股危险凝视,那是身为alpha对同性的本能驱逐,他顺着直觉朝那个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戴着墨镜的alpha 。   第一眼,快阴成半夜的天色还戴着墨镜在路上晃,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装得太癫。   第二眼,这个alpha气息很强,至少在目前见过的所有同龄人中,唯有路骁的才能与对方抗衡。   第三眼,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就是席昭?”墨镜alpha开口问道。   “有事?”席昭嗓音淡淡。   教学楼前的空地,隔着几步距离,墨镜alpha上下打量过眼前竟然比他还高的黑发少年,不禁冷笑一声。   “看起来,比照片上的还要——”alpha揪住了一直挂在左手手臂上的黑西装外套。   武器?腐蚀性液体?或者是拍摄斗殴过程的摄影机?   黑眸微凝,席昭迅速想过多种可能,但并没有太多惊慌,以两人现在的间隔,他有把握保证自己的安全,此刻倒更想看看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alpha究竟要干什么。   躲在树后的方时桉也悄然屏住了呼吸。   三、二、一——   哗!   外套被alpha一手掀开,一股馥郁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席昭立即联想到那种特殊药剂,难道说是——   一束娇艳热烈的玫瑰被直直递到眼前。   alpha终于优雅地摘下墨镜,语气低沉而深情:   “您看起来远比照片上的令人倾心。”   不远处险些撅过去的方时桉:“哈???!”   哈? ? ! ! !   你就给我看这个? ! !   哈? ? ? ! ! !   什么玩意死不死啊? ! ! !   ……   *   对着玫瑰花的席昭:……   席同学倒没有那么震惊,毕竟前世遇见的狂热表白多了去了,还有用跳楼试图逼他接受的,面对此情此景,顶多也就在心里吐槽一句“这个人是不是小脑发育不全”?   黑眸扫过眼前alpha极具混血感的深邃五官,又思及对方和路骁不相上下的气息,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赫利舍兰家的二少爷?”   alpha微微一笑,捧着花束做了个标准至极的绅士礼:“您可以叫我国内的名字,贺子铮,取自'傲骨铮铮,刚正不阿'之意。”   席昭眸光愈深。   贺子铮,《焚心逐爱》的主角攻。   但这家伙不该是在学生会招新竞选主席时出场吗?   为什么提前了那么多?   席昭尚在思索,已经彻底从原剧情跑偏的主角攻却还在深情表白。   “缘分让我无意见到您的影像,从此它便一直萦绕我的心间,日思夜想,寤寐思服,因而此行我特意来向您发起挑战,赌注是我赫利舍兰家族的荣耀,以及您的爱——”   “爱情”还没念个完整,一股恐怖至极的信息素便朝贺子铮爆裂袭来,他端肃眼神立刻放出信息素抵挡,同时抬头攻击来源的方向望去。   教学楼的二楼走廊上,一道矫健身影正疾速奔跑着,伸手一撑悬在空地上方的护栏,犹如一只破笼而出的凶兽直接从二楼翻了下来!   纵身跃下的气流冲击伴随着怒意滔天的龙舌兰酒,空气撕裂的声音都幻化成咆哮兽鸣。   俯冲、屈膝、卸力、突进!短短几秒他就完完全全挡在席昭身前,狠狠地掐住了贺子铮递花的手腕,用力到要把那根腕骨掐碎。   琥珀眼瞳猩红弥漫,飘出一阵凶戾血雾。   “你、休、想!!!”   给老子——滚远一点! ! ! 第82章   两个顶级alpha的战火一触即燃。   路骁信息素是龙舌兰酒,野烈辛辣,如同他挥出的每一记拳头,都带着要把人碾碎的力量,而贺子铮作为赫利舍兰家的二少爷以及《焚心逐爱》的主角攻,按原著形容信息素是“高贵华丽,浓烈到占据周遭每一寸空间,凡人不可攀附”的郁金香。   短短时间内,两人就已经过了数十招,酒香与花香激烈对抗着,一时难以分出上风。   席昭布开自己的苦薄荷,将顶级alpha对战时的爆裂气味从身侧挡开,冷静评估着眼前战局。   《焚心逐爱》里,反派能和主角攻一路刚到番外,双方实力自然不相上下,正文路骁与贺子铮有直接描述的打斗就不下十场,基本每次都是两败俱伤,偶尔贺子铮还能靠“主角光环”压路骁一头。   如今这个主角攻不知为何提前出场了,席昭倒很想知道是否还存在这种“压制”,不说别的,有他日常的“补习鞭策” ,路骁的体力和抗揍力(?)肯定要比原著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由于混血,贺子铮是很典型的大骨架,稍一发力,结实的肌肉就能撑满衬衫,但他的动作处理得又很细腻,显然经过了专业训练,一举一动颇具英伦绅士风的优雅——直白一点就是装×。   路骁体格就含蓄多了,更多是内里的柔韧和爆发,腰身扭转间,敏捷得像一只狩猎的小狼崽子。   猝不及防从二楼跃下,借着冲击力的余波路骁一直都是主动进攻方,一记侧踢迅猛袭来,贺子铮立即提膝格挡,两人长腿在空中交错一瞬又迅速分开,随后攻守阵势便发生了逆转。   像是摸清了路骁的水平,知晓自己不能轻易取胜,贺子铮开始充分利用起体型优势,击出的招式也多了几分霸道。   路骁只停顿了不到半秒便收敛力道做出灵活闪避,侧身,后仰,直身跃起旋踢——   砰!   光听闷响就知道两人用了多大力道。   这也就是顶级alpha,换个普通beta或者弱一点中级alpha,腿骨都得裂开。   相撞之后,贺子铮稍微后退了半步,路骁却脚尖点地再度跃起侧踢,直直朝贺子铮胸口袭去!   席昭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毛头小鬼们上头打红眼了。   果不其然,信息素和战斗刺激下,空地前的两个alpha眼神都不复开始的清明,气息也逐渐紊乱暴戾起来,路骁这一踢成功踢中贺子铮心口,代价却是被一记贴身重拳狠狠砸过右脸,虽然他及时扭头卸掉了大半冲击,嘴角依旧渗出几分血丝。   贺子铮被踢得气血翻涌,险些干呕出酸水,低吼一声又要挥起重拳,一缕清冽苦涩的薄荷香气却在这时如钢针一般刺上神经,痛得他两眼直冒金星。   按理来说,劣等alpha的信息素绝对无法和顶级alpha抗衡,但看小路同学过往的“惨烈经历”,就知道绝不能以常理判断席昭。   苦薄荷不及龙舌兰和郁金香猛烈,却带着极致的控制与冷静侵入两团狂暴信息素的破绽,几个呼吸后就将二者隔离分开。   释放出去的信息素被强制压回腺体,贺子铮血管都快爆裂,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断,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打倒前方阻拦他的危险alpha” 。   冲刺,挥拳,左勾,右刺!   就在他视野的中心,黑发少年连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像是能预料到他攻击的落点,从容闪过后一手搂住路骁,贺子铮却因出拳过猛整个人不断前倾,瞬息之间,成就一个极致放慢的电影镜头,席昭随意扬起那只空闲的手,修长有力的指节在暗暗天光里泛着玉一样的光泽——   啪!   贺子铮清醒了,一阵晕头转向后整个人都麻了。   很多年后,已经接手赫利舍兰家的贺家主依旧会记得那个没有阳光的午后,矜贵俊美的黑发少年将和他对打的棕发alpha揽入怀中,黑眸居高冷冽,被那种目光笼罩,什么“自诩高贵”的身份都被碾得粉碎,随后冷酷一巴掌险些给他扇飞吐血直接回了老家。   从此留下磨不灭的心理阴影。   ——别惹魔王。   ……   看着地上凄惨蠕动的贺子铮,原本还有几分躁动试图继续扑上去打架的路骁:……   路同学缩缩脖子,已老实,求放过。   席昭只是不常动手,动起真格来……那就是完完全全的黑暗降临啊……   察觉怀中狼崽子的僵硬,席昭垂眸扫过还渗着血丝的嘴角,气息越发冷厉不悦。   这位同学喉结滚动,一阵头脑风暴后可怜兮兮地抬起了上目线:   “好痛……”你看,他打我QAQ!   咳呛着快爬不起来的贺子铮:? ? ?   黑眸沉沉,席昭放开路骁抬手拭去那点血丝:“你太冲动了点,这种情况不该跟他比拼蛮力,而是要继续发挥速度,虽然刚刚看起来占了上风,但其实不必以自己受伤为代价来换取优势。”   嗯嗯嗯!路骁拼命点头表示自己下次一定吸取教训!   在心中初步规划好了接下来要给路同学布置的强化训练,席昭知道,如果想继续验证原著压制是否还存在“主角攻”与“反派”之间,自己其实应该多观察一会,但看路骁真被贺子铮弄伤了,那一刻,他心中异常不爽。   淡淡殷红染上冷白指尖,席昭没有放手,顺势捏住路骁下颚:“输给我就算了,但是路同学,在其他人面前——”压低嗓音,低头之际气息几欲吻上耳垂,“多拿出些当初咬我的气势来啊。”   管他什么原著攻,他教出来的小狗,就算是反派,也得书写新的故事变成新的主角。   席昭松手,别过视线没再去看路骁愣怔涨红的表情。   “很抱歉,”他冷淡对上调整过来的主角攻,“我想我们并不合适。”   “为什么?”被打懵的贺子铮没了刚开始的狂傲,却仍在坚持,“咳咳,席昭同学,如果是担心我们都是alpha ,这点完全没有必要,我们赫利舍兰家不会限制族人伴侣的性别,如果您认为我的表白过于仓促不足以体现真心,不妨给我一个相处的机会,我会让您看到我们赫利舍兰血脉的深情以及对伴侣的忠——”   “我会点相术,你面相克我。”席昭淡淡打断。   路骁:?   贺子铮呆了。   仿佛没察觉突然诡异的气氛,席昭淡定说出一堆听着就很“仙风道骨”的话术,什么“微尘扰动,运犯数三”,“命宫有暗,幼时遇水”,把贺子铮的情况说得七七八八,最后一句“你我命里犯冲”,总结就是“离远一点,莫来挨我”。   说完直接带着路骁走了,徒留贺子铮风中持续凌乱。   走过空地不远处的一颗老树,黑眸向某个方向瞥出冷肃一眼,仿佛早就看穿了一切。   ……   去吃午餐的路上,路骁两眼发直,连声音都忍不住压低了:“你真的……会看相啊?”   席昭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孩子智商的复杂。   傻孩子,那是因为原著里的主角攻就是这么个癫公人设啊。   为什么贺子铮说出那番羞耻告白时席昭一丝惊讶都没有?因为他早就在醒来接收原著时被摧残过三观了。   贺子铮这个正攻出场得晚,但他癫啊。   什么“男人,你在玩火”,“做我们赫利舍兰家的omega是你这样的平民此生最大的荣幸”,“该死的平民,竟然不经允许跑进我高贵的大脑”,“满意你看到的一切吗?你是第一个摸到我完美腹肌的omega”……各种古早霸总台词纷纷涌进大脑,席昭一贯冷静,强制接收完这些剧情后,仍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会将《焚心逐爱》这本小说钉死在“狗血”的耻辱柱上,一半是剧情的炸裂,一半就是因为主角攻受这对癫公白莲的极致拉扯。   而在原著全员癫子的衬托下,路骁这个疯批反派反倒是最像正常人的一个,至少他每次发疯都有自己的逻辑,很难说席昭当初愿意和小路同学合作没有受这部分原因的影响。   更癫的是,明明算半个洋鬼子,贺子铮却极度迷信传统玄学,私人小号里加了一堆“看相”“占卜”“塔罗”“解梦”大师,前期表面上隐藏得极好,后期经历过几次追妻火葬场和主角受方时桉关系缓和,无意暴露出这一特点,方时桉还失笑想着“这人看着霸道,其实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然后就开始——动!心!了!   看到这里,席昭已经不会去试图理解这些人的行为逻辑了,他要能理解,离疯癫也不远了。   不过“迷信玄学”的设定虽然看着好笑,却并非没有半点利用价值,至少他说完那番话后贺子铮绝对会消停很长一段时间。   解释的话刚理好词句,瞧着某位同学眼里明晃晃的“好奇”,席昭瞳眸微眯,从容换上一副“严肃”语气:“你听说过'天机派'吗?”   嗯?   路骁瞬间认真起来:“没有,但听着好厉害!”   “那是一个专攻相术的门派,门下弟子常年游走于闹市人海,随机指点一些有缘之人,我从前很少和其他人接触,其实就是受了他们的教导在潜心学习,此事机密,唯恐触及天机,你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席昭一本正经。   路骁听完肃然起敬:“我可以拜师吗?我会认真发扬门派精神的!”   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席昭叹气:“不行,你已经过了最佳拜师年龄了,哦,还有一件事。”   “什么?”   “'天机派'是我编的。”   路骁:……………………   第几次了,小路同学张张嘴巴,又悲愤闭上嘴巴,这是第几次被忽悠信了?他怎么就一点都不长记性呢?   心中默默泪流,但插科打诨几句,脑子一抽从二楼翻下来的愤怒和失控却彻底平复了。   席昭没有多问他为什么会像疯了一样冲下来和那个alpha打架,也没有责怪他又险些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天光依旧暗淡,黑眸潋滟的清浅笑意却仿佛引下了星光。   “虽然没有天机派,但我还是能帮你看上一卦的,要不要听?”   路骁幽怨盯过来。   席昭倒还真仔细凑近看了看: “五行相生,运势旺盛啊,”他笑着拍拍路骁的脑袋,“今后平安喜乐,岁岁康健吧。”   琥珀眼瞳微怔,在头顶手掌悠哉收回的那一瞬,他读懂了席昭没有明讲出口的后半截话。   ——以及,欢迎回来。 第83章   当天晚上,转学生的消息就已经在讨论区炸开了锅,有《保密协议》在,贺子铮的家世倒没多少人清楚,大家伙热议的是他转学之前的学校——同Y国合资,建立于珠市的明英国际私立高中。   明英的建校历史没有里斯克林悠久,崛起之势却极为迅猛,又因为地理位置和里斯克林刚好一北一南,长此以往便有了“北明英,南斯林”的说法,两所顶级中学一直竞争不休,现在突然来了个明英的转学生,学生们怎么能不好奇。   席昭还知道,明英高中最初的建立者就是赫利舍兰家,贺子铮转学,形象一点就是敌国把他们的太子殿下送过来当质子了,这个“太子”还很嚣张,原著中贺子铮是因为在明英待腻了想换个地方玩玩,结果一换就遇见命中注定的主角受,如今倒是不清楚这人为什么跑过来。   “你想问什么?”检查完这两天请假布置的作业,他对上路骁欲言又止的目光。   从热火朝天的讨论区退出,想起白天的事,路骁心头依旧有些郁闷:“那家伙到底是谁啊?”   墓园祭拜结束,他有事耽搁所以又请了半天假,中午匆忙赶回来本想给席昭一个“惊喜登场”,结果刚去年级办公室销完假,出门就看见有人在“惊吓偷家”,差点没给路骁气昏过去。   席昭:“知道赫利舍兰家么?”   想了想,路骁问:“那个从Y国回来的洋鬼子家族?”   洋鬼子…你要这么讲吧,其实也没错。   席昭默认了这个说法。   赫利舍兰的大本营在Y国,早年间黑白通吃,后来Y国政策改革他们也将生意重心逐渐转入国内,这才渐渐洗白上岸,也正因有这层背景,国内一些老牌世家其实都挺看不起这群外来的“洋鬼子”,但不可否认,他们非常强大,原故事线里反派集路林两家之力都没能干过主角攻,两家资产也在他坠海后被赫利舍兰吞并了。   结合《焚心逐爱》的信息以及自己收集的资料,席昭知道,赫利舍兰现任家主是贺子铮的爷爷,贺老爷子膝下共有三子一女,孙辈目前却只有老大家的贺子铮以及他姐姐贺子曦,集全家宠爱的贺二少爷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早年性格据说比现在还要跋扈,相比之下,路骁在路家的处境就艰难多了。   原著里,席昭这个“炮灰”最大的威胁是“反派”路骁,如今小路同学除非被人夺舍,否则应该不会突然发癫来对付大魔王,他自己的宿敌主角攻也提前登场了,在不确定原著剧情能应验到什么程度的情况下,席昭觉着还是有必要让路骁多提升提升自身实力。   ——决定了,就从明天开始进行全面特训吧。   在脑海拉好“加强plus版”训练表格,他保证给路小少爷一段“欲/仙/欲/死”的难忘体验。   莫名其妙地,路同学背后一凉,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要发生了。   ……   *   离里斯克林不远的高档酒店内,看完下属递上来的视频,年轻alpha差点没笑死:“挺好的,让那小子吃点亏长个教训,我说他为什么莫名其妙要转学。”   alpha就是那天送贺子铮来报道被叫做“三叔”的人,贺三爷年纪轻玩得开,自然一眼看出对面给自家铮仔一顿混合双打的两个alpha关系不一般,可怜他家铮仔连人家是否“心有所属”都没搞明白,拿着花冲上去就表白,还不知是不是给人没挑明的小情侣当了助攻呢。   贺三也不恼,贺子铮身边有暗道保镖,要真遇上致命危险肯定会冲出去阻止,而且在他看来小孩子间的感情纯属过家家,让贺子铮吃点亏也挺好,省得想一出是一出,还总让他帮忙擦屁股挨骂。   “三爷,那这情况咱还要不要向二爷汇报?”下属问。   听见自家二哥的名号,贺三也狠狠打了个抖。   贺子铮的父亲在贺家排行老大,但性格温和,对继承家业也无甚兴趣,因此外界都知道下一任家主最有力的继承人选是贺家二爷,那才是个雷厉风行的狠角色。   近些年贺二一直在Y国处理赫利舍兰家灰色地带的生意,可也没少关心家里两个孙辈,贺子铮从小最怕的就是他二叔了。   “算了,小孩子脸皮薄,这种事情就别告诉二哥了,以后类似的情况也都不用汇报。”贺三是真怕他二哥知道贺子铮为了追一个alpha转学,会直接把贺子铮抓到Y国亲自“管教”,他为自己侄儿的自由快乐真是付出了太多。   下属应声告退。   没骨头似地瘫在床上,贺三又把视频重播了一遍,结尾黑发少年捡起那束玫瑰花递回贺子铮怀里,还说了句“我从不收礼物”,贺子铮的表情顿时更加心碎了。   贺三看得嘎嘎乐,心中不住感慨那叫“席昭”的小孩真有个性,切屏换到相关资料,又一次被人小孩美颜暴击,啧啧啧,这眼睛,这鼻子,长得真是赶尽杀绝。   还想放大照片再欣赏一番,结果一旁手机响起贺三为他“二哥”设置的专属铃声,吓得贺三爷什么“侄儿八卦”全都忘了,飞速换上一副狗腿至极的语气:“喂,二哥啊……好着呢好着呢,有我看着铮仔你就放八百个心吧,怎么可能出事……你打算回国?那敢情好啊……”   alpha一边说着一边朝阳台走去,被留下的平板上还显示着席昭的个人资料,那张由“明诚”拍摄堪比艺术照的照片牢牢吸引着一切光芒,最终锁屏时间到了这才关闭恢复黑暗。   ……   快要入秋,天黑得更早,路骁写完一张卷子,越想越不得劲。   玫瑰花啊……他都没胆子送席昭这么直白的花呢……   笔尖应和着主人心意,凌乱几笔就在草稿纸上勾出一只抱着玫瑰花的丘丘人,路骁盯着看了会,忽然惊醒般一边脸红一边狠狠摇头!   不行不行!送什么玫瑰花啊!多老土的表白方式!他才不要用!   “不会做?”   席昭问了声。   结果他就看着棕发少年一个猛子从座椅上窜起,满脸认真地来了句“我想起我有东西没给你”,说完“蹬蹬蹬”地跑出门外,没一会又“蹬蹬蹬”地从隔壁宿舍跑回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盒子。   路骁把东西放在桌上,圆滚滚黄澄澄的砂糖橘躺在盒子里,你挤我一下,我挤你一下,见黑眸望来又集体立正,乖巧招呼了声“嗨”!   琥珀眼瞳很亮,一副卯足力气的模样,可惜话到嘴边又开始磕绊,最终说出来的声音差点连擂鼓心跳都遮掩不了:“那个,秋、秋天吃砂糖橘能够缓解秋燥,补充维生素C,还能帮助消化……”   一听就是照背网上的百科,席昭心头好笑。   “这个种类是我尝过最好吃的,一点都不酸,咳咳咳!不是说我故意拿吃剩的来给你!是,是因为我要试一试才知道哪种是最好的,你看这些皮都是好的……”   路骁混乱解释着,越解释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索性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毛线团丢开,原地立正站好,一手背在身后紧张搓揉着,一手悄咪咪把那个装满砂糖橘的盒子往席昭的方向推了推。   一厘米,两厘米,越过两人之间的中线又急忙把两只爪子都放到身后藏起来,眨巴眨巴眼睛:“要吗?很好吃的……”   莫名幻视一只把自己装进纸盒的小狗,盒子上还写着“求收留”三个字,无关路人想抱立刻凶狠呲牙,只有早就盯好的主人走过来才呜咽咬着衣袖撒娇。   抬头对上可怜兮兮的目光,席昭觉着,自己要说一句“不用”,看不见的尾巴和耳朵就会立刻耷拉下来。   “谢谢。”   算了,多可怜呢。他把那个盒子放到桌面的一角,一只只砂糖橘都在盒子里欢呼着“好耶”!   路骁也在心里得意“哼”了一声,玫瑰花有什么好的,还不是放着放着就枯了,砂糖橘可都是能吃进肚子里的!   说起这些橘子,他先是带回A班留出了给其他朋友的份额,具体分法为老徐一个,席昭一个,老鱼一个,席昭一个,洛洛一个,席昭一个,我留一个,席昭一个……   一旁看着的闫洛洛:……   您全部给他得了呢?   ……   送出橘子感觉就像干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路骁心里有了点底气,舔舔嘴唇:“今天向你表白的那个人,他是一个alpha对吧,你觉不觉得……”   琥珀眼瞳专注盯过来,指尖顺着桌沿试探又胆怯地靠近。   “alpha喜欢alpha很奇怪啊?”   在AO天生一对、信息素致命吸引的情况下,在alpha同性天然相斥的情况下。   一个alpha ,怎么会喜欢上另一个alpha呢?   席昭并不奇怪。   他有猜测贺子铮是不是受了剧情影响,毕竟之前很多细节都表明自他扰乱故事线来,一些本属于主角受的情节会应验到自己身上,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一定要让他们走完这个故事。   但路骁这个问法,却让他想到曾经在医院见过的那个男人,因为无法替自己的同性伴侣签字做手术的男人。   那个时候他都不认为奇怪,现在就更不会了。   “不会,”他淡淡道,“据我所知,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并非没有案例,你如果预习了下学期的历史课本,会知道第三单元里修建番市跨海大桥的主工程师和他的伴侣就是AA结合,还有……”   路骁:……   倒也不必如此见缝插针地给我补习。   被迫记下一堆考试重点,小路同学心中默默流泪,感觉自己得到了知识的全面净化。   这个人……让人不好意思的时候真的很不好意思,学霸思维粉碎一切粉红暧昧的时候……也是真让他急得直咬尾巴。   脑子一抽,下意识追问到:“那你觉得自己将来有可能和一个alpha在一起吗?”   室内突然陷入安静。   糟糕!   路骁反应过来,整个人瞬间绷紧,内心抓狂尖叫,他问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啊啊啊啊啊! ! !   会不会觉得我很八卦?我的天呐!要是有人这样问我我也觉得莫名其妙好吗? !严谨治学大魔王会不会说早恋不好,然后叫我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洗一洗啊啊啊啊其实也没有很乱七八糟吧? A班都有两个人偷摸着谈恋爱,上次他去跑步还看见一对小情侣在树林后面亲——   亲、亲……   心脏恍惚收紧了,目光也生出自己的意志,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淡色的唇瓣之上。   很凉薄的唇型,没有表情的时候更显得不好接近,但路骁见过它上扬的模样,只消一点轻微的弧度,就能绽出或戏谑或冷厉的笑意。   如果……亲上去……   路骁脑袋开始发晕。   ——会是什么感觉?   “路同学。”   慵懒嗓音将思绪从彩虹泡泡和绚烂流星中拽回,路骁怔怔对上似笑非笑的黑眸,这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俯身过来,身体重心全朝一个方向倾倒,再来一点外力就会跌入眼前的怀抱。   仿佛没察觉到空气里的紧张,席昭甚至不经意往前更靠近了一些,惊得路骁后退一步腰身抵上桌沿。   席昭支着下巴,朝上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梢:“你在今天这种情况下问我,想我怎么回答呢?”   眼尾下的殷红小痣犹如一滴朱砂落入琥珀眼瞳中的惊慌。   路骁脑中“轰”地一声炸开,瞬间意识到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有多傻。   席昭回答“有可能”,今天就有一个alpha向他表白了啊!   席昭回答“不可能”,说今天那个alpha没希望的同时,不也相当于拒绝了……   指尖忍不住颤栗,路骁说不清自己心里融成一炉的都有什么情绪。   慌乱吗?失落吗?委屈吗?还是说……   有一点难以置信的期待呢?   ……   眼瞅着都快把人逗得缩上桌面了,席昭退开些距离没让路骁憋气把自己憋死,摇头收拾好今天的笔记:“回去睡觉,别胡思乱想,我不可能喜欢今天那个人。”   且不说他以前从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自己得多瞎才能看上贺子铮那个癫公。   ……   回到502 ,路骁慢慢从抽屉拿出那条项圈,趴在桌面失神碰了碰银色小铃铛。   不喜欢今天那个人,那有可能……   ……喜欢我吗……   棕发脑袋又整个埋进了胳膊间,只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   应该……有一点点吧……   第一个问题是“确定喜欢”。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喜欢”。   第三个问题,不,应该说是第三个愿望。   路骁想,希望能够互相喜欢!   像抱紧心爱的骨头,他也悄咪咪抱紧了那条项圈。   夜深时分,某位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同学两眼放光地爬起来,点开手机又下单了十斤砂糖橘!   ……   一墙之隔,席昭摆正桌上的小盒子,忽然发现顶上一颗橘子有些不同,拿起来后给它翻了个面——   用黑色马克笔画上的Q版表情露出一颗小虎牙,比着大拇指,眨巴星星眼努力推销着“ eat me” !   得,真变成砂糖橘小精灵了。   席昭失笑。   这家伙……   把这颗不一样的砂糖橘放在书架上,他习惯性地拿出笔记本记录好今天的日常,沉思片刻,却又于空白处写下一个额外的关键词——   “喜欢”。   水笔在指间灵活游移着,旋出一道优美弧线两个字后又多了一个问号。   喜欢?   黑眸微敛,席昭想,   喜欢么? 第84章   席昭没有猜错,遭他一句“面相克我”的魔法攻击后贺子铮果然消停了,其他人还在关注这位转学生会被分到哪个班去,谁料对方处理好学籍手续直接一个星期都不现身,有消息灵通的去明英那边打听了一番这位贺同学究竟是个什么人,那些嚣张至极的“太子”行径传过来后,不少人心中直呼“又一个校霸”。   这种评价自然也飘进了我们里斯克林“前任霸主”路骁同学的耳朵,午餐时分,路小少爷拍桌面而起,对自己和那个“偷家情敌”撞了人设这件事情相当愤怒。   席昭略带凉意地瞥过,某位同学立刻坐下把试图偷偷丢进徐子夜碗里的西兰花拿了回来。   “你比他厉害, ”对着骤然兴奋的目光,席昭话锋一转, “他顶多算个校霸,你可是校疯。”还不爱吃西兰花苦瓜。   对面的杨雨:“哈哈哈哈哈……”   路骁:你看我在笑吗?   杨雨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中二少年欢乐多,席昭端起餐盘走向回收点,在他身后, “乖巧微笑”的路骁瞬间变脸一个抄手擒住杨雨, “凶神恶煞”地狞笑到:“笑啊,继续笑啊,还敢笑你老大?!”   “错了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在席哥面前笑你了呜呜呜老大……”   “你还说?!!”   徐子夜扶额, 对杨雨这感人落泪的情商也真无语了,谁能想到这货竟然还是他们“正义联盟”里唯一脱单过的, 虽然已经被人家高年级的omega学姐甩了, 但至少真谈过啊。   估计也是想起这茬,路骁放开杨雨满脸狐疑:“你当初到底怎么追到学姐的?”   人高马大的alpha委屈挠头:“就,就这么追到的呀……”见路骁又挥起拳头迅速惊恐补充到,“她她她她她说就喜欢高一点壮一点的看着就很有安全感!我刚好符合她的条件,就,就和我在一起了嘛……”   摸摸下巴,路骁若有所思。   话说认识也快大半个学期了,他还真没见席昭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喜好——喜欢看他吓得发抖这点不算咳咳咳……说出来总有些不正经的感觉……   从没追过人的小路同学头疼但并不气馁,总结出两个他觉得有用的方案,首先,就像送砂糖橘一样,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席昭,然后弄明白席昭喜欢什么样的人,努力朝那个形象上靠一靠。   等“一点点的喜欢”变成“很多很多的喜欢”后,他就可以准备那个,告,告,告……   “老大,是食堂太热了吗?你脸好红啊……”   “你闭嘴吧!!”   ……   不知道某个向来靠直觉行事的人正伸着爪子小心翼翼做“追爱计划表”,席昭洗完手准备回去了,没走几步就发现一些学生聚在一起讨论什么,说着还时不时扭头朝路骁三人的方向偷瞄。   有人察觉席昭的身影,拍拍同伴肩膀,一伙人很快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扫过这群人校服上的铭牌,他走过餐桌没有再看。   四年级的学弟?好奇传说中的校霸长什么模样?   黑眸眸光微深。   见席昭回来,路骁他们也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   “最近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新闻?”他问到。   虽然不清楚向来不关注八卦的席昭为什么会问这个,三人还是认真想了想,摇头表示现在最热闹的就是那个转学生。   “怎么了吗?”路骁好奇。   席昭没有多言,打算再去探探乔知口风。   分了些心神思索,因此路骁试探着问他“有没有喜欢或者觉得特别好看的东西”时,他顺口一答:“青霉菌算吗?显微镜下还挺好看的。”   青,青,青霉菌……   路骁傻了。   谁追人送青霉菌啊? !   ……   午休过后又是周五熟悉的“军事训练课”,当宋礼秋带着一个alpha走进训练场,席昭从路骁的口型听见了一声咬牙切齿的“ damn it” !   挺好的,被他几次“教训”后,小路同学改用英文骂人了。   “新同学,贺子铮。”   言简意赅地介绍一句,宋礼秋按身高把贺子铮安置到了队列最后一排,恰好就在席昭身边,前排路骁回头恶狠狠地瞪来一眼,贺子铮避也不避,形象表演了什么叫“用鼻孔看人”,顶级alpha针锋相对的气场让周围学生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这两位动起手来自己会被当成沙包朝对面甩去。   队伍如何暗流涌动,训练总是要正常进行的。   摸清宋礼秋的规范标准后,席昭便不会在热身跑圈时受到处罚,路骁跟着他收敛了那种野马脱僵式的“撒泼”跑法,也勉强保住了平时分,可今天两人身边硬是黏上了一块牛皮糖,光明正大地跟着,搞得路骁都不好找席昭偷偷聊天。   这还只是个开始,后面不管越野障碍、格斗讲解甚至原地休息两分钟贺子铮都要像个背后灵似地跟过来,偏偏这人不知是长了记性还是换了战术,没有像上次那样开口闭口“霸总台词”,就这么一脸高傲地站在一旁当电灯泡,路骁也不好先动手打架。   直到每节课最重要的“信息素训练”。   “老规矩,抽签决定信息素练习展示。”宋礼秋从抽签软件上随机选出一个数字,对着花名册找到相应学号,“ 54017号,席昭,以及——”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宋礼秋瞥过队伍中突兀举起的手臂:“哦?你们两个都想和他打?”鹰隼般的目光又落回席昭身上,“席同学,看来你人缘不太好。”   席昭:……   他并不觉得宋礼秋在幽默开玩笑。   举手的两个人自然是路骁贺子铮,路小少爷不用多言,这人到现在都还没把“挑战”的心思按下去,怎么会错过能和他当众对战的机会,那位主角攻,估计就纯属在他面前找存在感了。   “报告教官,我觉得我更合适,这位贺同学才刚刚转学过来,恐怕不太熟悉我们的教学方式,让他上去,”路骁嗤笑一声,“我担心他不仅自己受伤还耽误大家时间。”   “唯有拓宽眼界才能获得新的进步,诸位相处已久,想必都已经看惯了那些老旧套路,”贺子铮高傲冷哼,“还是让新鲜血液登场吧。”   “趴在地上嗷嗷求饶吗?那确实挺新鲜的。”   “也比躲在别人身后的胆小鼠辈好,你哪里懂得顶级alpha的尊严与骄傲?”   “矫情就回家躺下吧,这里可不会把你当成少爷哄着!”   “如果你想激怒我,粗鄙无礼的人啊,那么你成功了!”   围观alpha们:打起来打起来!   “安静。”   两个小学鸡快吵红眼前,宋教官冷酷制止了,就在学生们以为他会无视举手随机抽签时,宋礼秋却看向已走至队列前方的黑发少年。   “席同学,你自己选一个吧,还是说,你不敢?”   又来了,那种被刺伤般的针对感。   从第一堂“军事训练课”开始,席昭就察觉这位宋教官在针对自己,那次野外训练更是明显,尔后随着接触增多,他发现这种“针对”里还隐隐含着一种复杂,不至真令他受伤,但也确实——   席昭抬眸对上宋礼秋冰冷的目光,唇角微勾:“教官,不如我和您比试一场吧。”   ——令人厌烦。   全场哗然,就连争吵不休的路骁跟贺子铮都愣了。   宋礼秋眼神锋利起来:“你要挑战我?”   席昭点头,浅笑不改。   不管这个教官是出于什么一直对他进行针对,席昭很早以前就把“忍气吞声”四个字从个人字典里剔除了,之前不做理会,是因为手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解决宋礼秋”的优先级稍次一些,如今不出意外他会在里斯克林待到毕业,任人继续磋磨下去,呵,那可不行。   再说了……   席昭跃上格斗台,一扫平日慵懒随意模样,深邃黑眸居高锁定住宋礼秋,压迫气场全开。   他也要从这位教官身上确定一些东西。   片刻后,宋礼秋也站上高台。   alpha们顿时爆发出足以掀翻屋顶的嚎叫,一股脑地朝格斗台前涌去。   贺子铮左右看看没找到认识的人,只好忍着牙疼问跟自己结下梁子的路骁:“真没事吗?会不会太冲动了?那可是南方军区出来的高级军官,我三叔说宋教官以前在特种部队待过,手里真见过血的,还叫我不要惹教官生气,不然——”   “你很吵。”路骁冷冷打断,眼神自席昭登台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移开。   贺子铮不知为何有些愣神。   不同于初见时的狠戾,也不似刚刚争吵时的嚣张,此刻从棕发少年身上流露出来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惊的镇定和专注,专注到近乎偏执。   琥珀眼瞳坚定凝望着那道修长身影,不曾有一丝动摇,宛若信徒对神明的信仰,但无意紧握的拳头又泄露一分更具人情味的担忧——并非不信任,只是本能般的情感,我确定你足够强大,可也不影响我对你的关心。   直到高台上的席昭开始调整站位,黑眸状似无意地朝这边望来一眼,一点浅笑同安抚转瞬即逝。   台下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路骁明亮笑着用力挥了挥手,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高喊了一声“加油”!   席昭开始活动腕骨,没回应,但显然是听到了。   当了一天背景板,本来对“黏人战术”坚信不疑的贺子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莫名觉着……   这两人之间,怎么有种插不进去的氛围感? 第85章   宋礼秋, alpha,南方军区高级军官,曾任“尖刀”小队队长, 带领队员于M国边境服役三年。   贺三把相关资料摆到贺子铮面前时难得用上了严肃口吻:“铮仔啊,那位宋教官手里可是真真见过血的,转去里斯克林咱家也不图你搞什么外交,就是记住在这样的狠角色面前多听话一点,特种部队出来的人才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   说到最后贺三甚至都把贺子铮二叔拿出来警告,可见他对这事的认真。   类似的话还被很多的家长重复过,如今他们口中象征“权威”与“强大”的教官被一个未成年alpha当面挑战了, 底下学生激动得就差拿手机录像直播了。   与台下热烈的气氛不同,台上的对峙相当冷静。   “尊重对手”是一个战士的基本素养,宋礼秋脱下教官制服外套,黑色背心包裹着成年alpha健壮的身躯,他活动活动手臂,几道蜿蜒在肌肉上的伤疤与那张冷脸形成一种狰狞的反差:“我不会给你留下致命伤。”   言下之意, 在这个范围内也不会刻意留情。   热身活动结束, 一声轻笑从席昭的方向传来,黑眸对上宋礼秋的打量, 带出一分从容孤傲:“如果回一句'我也是', 会不会显得对教官不太礼貌?”   宋礼秋压低眉眼:“别逞无谓的口头之争,开始!”   话音刚落, 所有注视的眼睛都被那道破风身影刺痛, 有学生下意识惊呼到:“好快!”   是的,席昭太快了,没有任何试探犹疑,一出手就是极具爆发性的旋身横踢,也不管带来多少收益,一招结束立刻借着余韵接连攻出下一击,动作快到拉出了残影!   等他结束一连串的攻击,脚尖轻点落地,看得目不转睛的学生们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呼吸。   这真是一个未成年alpha可以拥有的速度吗?   不仅学生们感到疑惑,宋礼秋也在心头询问自己,他稳住格挡发麻的手臂,抬眸凝视对面气息没有半分紊乱的黑发少年,眼神更加深沉几分。   敛去试探表情,宋礼秋沉声低喝到:“再来。”   席昭再度爆发出急风骤雨般的攻击!   几分钟不到,场内气氛就已焦灼起来,拳拳到肉的击打声更令天性好斗的alpha们热血沸腾,黑发少年敏捷而强势,密不透风的攻击光是看着就令人窒息,不少人假设和席昭对招的是自己,绝望地发现他们估计连半分钟都撑不下去。   物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布朗运动”,指的是悬浮在液体或气体中的微粒会进行永不停息的无规则运动,“无规则”就代表“无法预料”,席昭的进攻正是如此,看似优雅缜密,但深究细节又完全找不到规律,根本预料不到他下一秒会从哪个方向攻来,   琥珀眼瞳在台下一眨不眨地追寻,脑中灵光闪过,路骁忽然明白了席昭这个开局的用意——   席昭在给他演示面对体格占优的对手时该如何发挥自身优势。   黑发少年快一米九的身高虽然和宋礼秋不相上下,但成年人的体格依旧要比未成年人健壮许多,他挡下了席昭的攻击,同时也被牢牢压制在原地无法进一步破局。   路骁不禁回想起上次同贺子铮的对战,如果他能在开局就以速度和灵活度进行压制,而不是死撑着跟贺子铮比拼蛮力,毫无疑问,实力等同的情况下,掌握战斗节奏就等于掌握胜利。   眼神一亮,棕发少年扭头冲贺子铮露出一颗尖利犬齿:“有空我跟你再打一次!”   贺子铮:? ? ?   “呵,粗鄙的平民,你当我宝贵的时间是可以随便浪费的吗?无关紧要的人想要见我都必须提前三天预——喂!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不理会耳边某个郁金香大少爷的霸总台词,路骁再度专注于台上的对战。   很显然,宋礼秋不是贺子铮,在席昭下一个落地借力时alpha教官浑身气势陡然一厉,如同尖刀一般破开了这张狰狞坚韧的网,两人开始了你来我往的对招。   又一拳挥出,这次宋礼秋没有拉开距离而是迅速迫近,直至近到不给席昭任何出拳或踢腿的空间,随后发力跃起——   重击扫踢!   席昭反应同样迅速,侧身抬臂格挡,护住了最脆弱的脖颈。   可军队出身的alpha教官远比少年们经验老道,宋礼秋遭遇抵挡后不仅没打算收腿,反而借着席昭手臂的支点二次旋飞腾空,在一个避无可避的角度迅猛出腿,空气都被撕出凄厉爆鸣!   攻击死角!躲不过去了!   围观学生们心下一沉,几乎能幻视出少年被alpha教官这一击踢出场外彻底失去行动力的画面,一些胆子小的甚至都捂住了眼睛。   席昭……   路骁下意识又往格斗台前凑近了一步,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冲上台去,不敢错过眼前任何动作。   人群、屏息、心跳,时间仿佛于这一刻暂停。   下一秒,空气重新流动。   猜想中肉/体落地撞击地面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是山呼海啸般的尖叫。   高台之上, alpha教官的攻击如预想一样扫过少年方才站立的方位,可对面迎接的人却将身体向后扭压出一个难以想象的幅度与姿势,完美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我去,这是什么恐怖腰力……”   有人呆滞喃喃着。   不止是他,在场同学尤其是男同学们都深有体会,稍微把自己带入一下那个姿势,腰部顿时传来阵阵幻痛,额滴个神啊,这腰上怕不是可以挂个人……   小路同学脑海闪过自己被膝盖压住、被拦腰抱起、被单手拖回原位的画面……   这些动作的发力支点,确实好像都是腰部……   路骁:小脸一红.JPG   场下氛围忽然多出一分微妙,尤其当席昭一个漂亮起身,训练服贴出肩背因发力而紧绷的线块肌肉时,不知哪个alpha吹了声不正经的流氓哨,一群毛头高中生们顿时嚎得更加兴奋了。   “席哥加油!当第一个打倒教官的学生!”   “冲啊!揍他!让宋教官知道我们平时被训得有多惨!”   “席同学加油!好帅啊啊啊!”   “太帅了哥!缺腿部挂件吗?我一米七八!”   “啊啊啊席,席哥放学一起去健身吗?!”   正在调整气息的席昭:……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来?   其实打到这里学生们都已足够服气了,宋礼秋是个成年alpha,实力有多强大家伙平日也见识过,本以为席昭撑死扛住两个回合,没想到他不仅能跟宋礼秋打得有来有回,甚至都没让对方占据太多优势,就算现在立即认输,所有人心里也只会感叹“虽败犹荣”。   但是,这还不够。   黑眸眸光愈沉,身体各处被击中的地方泛着剧烈酸痛,席昭低喘两声竟然再度冲上前去爆发出开场时的迅猛攻击!   身形游移交错间,宋礼秋扫过他微微汗湿的前额,目光越发晦暗复杂,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在透过眼前少年看向另一张深埋记忆的脸。   “教官,”席昭嗓音沙哑,“对战时走神,可不够专业啊。”   宋礼秋眸光一凝,身体本能格挡住踢来的长腿,头顶灯光却映出少年唇角轻浅扬起的弧度,借力旋身,席昭二度腾空侧踢——竟然复刻了和宋礼秋一模一样的招式。   宋礼秋当然不会被自己的套路困住,正准备后撤躲过,不料一丝苦涩的薄荷冷香直直刺入神经,片刻皱眉晃神,肩头已被落下的长腿狠狠劈中!   全场震惊!   信息素攻击!   这才是alph息素在作战时的正确用法,不是毫无顾忌地爆发出去让对手和自己一起失控,而是配合自身攻势在适当时机出奇制敌。   “'克制'远比'摧毁'困难啊……”   路骁正看得浑身紧张,耳边冷不丁防地传来这么一句评价,下意识扭头想表示赞同:“没错!控制好信息素——”   路骁愣了。   就在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训练馆的宿管大爷背着手,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机:“讨论区说有热闹可以看,不介意老头子我也过来瞧瞧吧?”   路骁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偏偏大爷也没感觉自己画风诡异,对着台上的战斗“啧啧”感叹到:“那小子要再长个几岁,没准还真能把这场赢下来。”   路骁皱眉:“您认为他会输?”   大爷呵呵一笑:“不一定输,但肯定难赢,看你们教官要放水放到什么程度了。”   想要反驳,又不知从哪里开口,路骁索性扭头气呼呼地嘟囔:“席昭就是最厉害的!才不用他放水!”   哟哟哟~这还气上了,大爷满眼揶揄,发现某位炸毛生气的小同学真不理人了,摇摇头继续观看战局。   其实倒也不算“放水”,只不过宋礼秋在这场对战里天然就多了一分“顾忌”,出招再凶,来势再猛,身为教官都不可能对学生下死手,如此动作之间便多出了一丝犹豫,自然无法发挥出“尖刀”小队队长真正的实力。   而这分“顾忌”……   久久凝视着场内猛烈进攻的黑发少年,大爷原本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清明,继续浮现更为深切的柔和欣慰。   而这分“顾忌”,又何尝不在那小子的算计之内呢?   “是时候了。”大爷轻声低语。   下一瞬间,席昭再次主动进攻。   蓄力俯冲!旋身!下劈!信息素干扰——   砰! ! !   横踢爆头!   “漂亮。”   苍老嗓音悠长叹喟一声。   无数狂热目光的注视下,宋礼秋的身形出现了极为明显的踉跄,整张脸都被踢得撇向一边,虽然及时调整过来了,但毫无疑问,这一击席昭占据了绝对上风。   看看台上气息凌乱却依旧坚定的黑发少年,又看看台下为他喝彩到声音嘶哑的另一个少年,宿管大爷轻笑一声,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年轻真好啊。   ……   *   “太帅了太帅了!所有人都在给你加油诶!那个扫腿,'砰'地一声就把人踢中了!哼哼,让他总是针对你,大不了下次我和你一起打!一定打倒他……”   “军事训练课”结束也到五年级放学的时候了。   席昭坐在训练馆看台阶梯上,一边喝水,一边看某位同学在他面前手舞足蹈兴奋比划。   宋礼秋要是那么好赢也配不上高级军官的军衔,因此这场对局就在下课铃响起时终止,如果继续打下去,宋教官是否会更加放开,席昭是否会拿出更多底牌,这些都属于未知了,但一个学生能教官对抗到如此地步,相信里斯克林接下来又有了新的热议话题。   解散下课, alpha教官眼里的针对已经散去,继而换上一种难言的复杂,里面具体都有些什么,席昭也懒得去分析了,毕竟他想要验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结论——   宋礼秋,稽查司,以及他那位邻居张叔,都基于同一个原因对他态度有异。   放下手中水瓶,他想起这些人之间的微妙串联。   ——或者说,都是源于同一个人。   那团迷雾笼罩的线索就快浮出关键了,到时候,所有疑问之处,他相信都会得到解答。   思索梳理也没耽误席昭解答路骁的问题,小路同学显然明白了他开局的用意,提出了好几个打败贺子铮的方案。   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被当成“模拟目标”的人又带着他那“鼻孔看人”的高傲表情过来了。   想了想,席昭从口袋拿出自己的校卡递给路骁:“你先去食堂,我待会就过来。”   这就是要跟贺子铮单独谈话了,路骁的表情显然不太乐意,但张张嘴到底没提出什么反对,只是临走前瞪了贺子铮一眼,甩着尾巴郁闷离开了。   原著里本该对着主角受虐妻追妻的主角攻,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现在来当他的背后灵,席昭嗓音淡淡,听不出是喜是怒:“跟了一个下午,贺同学,有话就直说吧。”   “无情一掌”余威尚存,贺子铮略略收敛了他快要得颈椎病的“高贵”姿势,干咳两声:“虽然您上次以面相为由拒绝了我,但我相信世上转运的方式有很多,运势可改,真爱无价,'深情'是我们赫利舍兰血脉的骄傲,'坚持'亦是我们无法舍弃的荣耀,我——”   “你喜欢我什么?”席昭无情打断这出抽象大戏。   闻声贺子铮先是一愣,然后以拳抵唇,羞涩又不失“装×”地干咳两声:“您是我见过除我二叔以外最好看的人。”   席昭:……   这还是个纯颜控呢。   随后他就听到了一个“癫”味拉满但很符合贺子铮人设的故事。   事情的源头要追溯到“明诚杯”结束,贺子铮所在的“明英”自然也有去参加竞赛的学生,贺大少嫌累没去,听说这届参赛者里有个长得特别赶尽杀绝的,自然不信有人能好看过他二叔,当即不屑仰头地去官网瞅了眼席昭的照片,然后他就觉得自己沦陷了。   “您是不是觉得这个理由很肤浅?”贺子铮眼含“忧伤”。   席昭:“不肤浅吗?”   你让原著和你虐来虐去的主角受情何以堪?悲剧源头是小白花长相不符合你的XP吗?   《焚心逐爱》这本癫文原来是告诉我们“不要以貌取人”,“真情可以改变爱好”吗?   强行镇定着,贺子铮继续解释:“但是,第一眼就喜欢的人,为什么要错过呢?”能成为主角攻,他不可能没有半分优点,正常说起话来也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我二叔说,一个人一生会遇上很多人,但只有寥寥几个能对上你心里给'喜欢'定下的标准,我很早之前就确定我的未来伴侣第一标准就是'好看',还是我觉得好看,向您举个反例,我第一眼都无法喜欢的人,为什么我要认为多浪费一点时间我就会喜欢了?我知道您暂时对我还没有好感,但也不妨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知道您心里'喜欢'的标准是什么吧?”   席昭挑眉,有几分意外这段话里的认真意味,本以为就是个纯颜控纯癫公,原来也有自己清醒的逻辑。   不过,他微微向前撑住身体,依旧拒绝地摇了摇头:“符合标准,那也只能叫做'合适',我听过一个说法,对于不喜欢的人,即便他满足了一百条你对于喜好、对于需求的标准,你依旧能找出第一百零一条他所不符合的,相反,你要是喜欢一个人——”   席昭顿了顿。   很少见地,他陷入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千百种风景在身侧变幻不停,却难以说清究竟是哪种让内心产生了感应。   日升月落,晚星高悬,指尖触摸眼前,竟是从未体会到的新奇,仔细观察,亦是第一次清楚感知到春夏秋冬的更叠交替,迎接风光声色涌入身躯。   喜欢?   喜欢一个人?   他竟然,把这两个字眼如此自然地说出来了?   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抬眼却又只走过一个呼吸。   忽然地,席昭垂眸笑笑,像是终于对什么妥协,又像是终于拥抱了内心那些被理性标准禁锢于高墙的阴影。   他对贺子铮讲的那番话倒还真是从别处听来的,后半截大意是,“你要是喜欢一个人,即便这个人不符合那些标准,你依旧会为他沉沦下去”。   不过,席昭现在觉着,他得改一改了。   黄昏从窗外落下一片金光,在倾斜拉长的影子里,少年缓缓起身,目光投向等待的门外。   他说:   “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便不会介意由他来定义全新的标准。”   对着贺子铮茫然又不解的目光,黑眸泛出一点轻柔笑意,但贺子铮清楚,那不是为他而起的波澜。   “很抱歉,贺同学,你不是这个人。”   他从前说过,要专注、信任与服从,后来又驳斥,说不需驯化得只剩下奴性的泥偶,要乖巧也要不堪。   他讨厌陷入麻烦,但如果好的坏的全部接纳进来,便不可能不陷入麻烦。   他更厌恶多管闲事,换做前世决不会这样费尽口舌来同贺子铮交谈,想温和地解决掉这个主角攻莫名其妙的“喜欢”,而之所以选择这种方式——   席昭走出训练馆,果不其然在墙角找到了某位低头碎碎念的“反派”。   ——之所以选择这种方式,不过是想最大程度上避免原著故事里,“反派”与“主角攻”产生激烈冲突后的悲剧结尾。   伸手往那个毛茸茸的棕发脑袋上拍了拍,路骁顿时吓得一激灵,抬头一看,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我我让老鱼拿卡去占座了,没,没偷听……这个位置还挺凉快的……”   席昭看看路骁旁边吹着热风的空调外机,嗯,是挺凉快。   “走了,也不嫌腿麻。”   “……哦,咳咳,那个,我先说明,我没有很好奇啊,就是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浅浅关心一下,那个姓贺的没,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我真的没有好奇啊!就,就看你们聊了都快五六分钟了……咳咳咳,浅,浅问一下……”   ——对了,他还一直坚持只和聪明人交谈。   现在……   对上满满心虚的琥珀眼瞳,席昭微微一笑:   “你猜。”   路骁: QAQ   远方隐没了落霞,银河“哗啦”一声在晚风中倾泻而下。   席昭想,算了,傻就傻点吧。 第86章   “你为什么还跟着我们?”   周末放学,瞪着硬是黏过来跟他们一起吃饭的贺子铮,路骁语气相当不爽。   对着席昭,贺子铮还有几分诡异的忸怩忌惮,一换成路骁,那股“古早霸总”劲儿又蹭蹭往外冒:“这里又没有规定我不能来, ”说着眼里满是不赞同, “你怎么能带席同学来这种小商场吃饭,幸好我看到了,等我让我三叔把这里买下来全部翻新升级一遍,也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格调'……”   谢谢,我已经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神经。   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想着席昭就快买书回来了,路骁灵光一闪,悄悄对杨雨和徐子夜打了个手势。   指令接收,两位原著就和“主角攻”斗智斗勇的“反派小弟”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将贺子铮夹在中间。   “来来来, 贺同学, 这里的游戏城可好玩了, 我们带你去玩玩。”   “是啊是啊,贺同学你刚转过来我们肯定要好好招待你的……”   被强行拖走的贺子铮:? ? ?   ……   和商场相邻的书城入口,席昭选好最新的期刊资料,结账出来后却只看到路骁一个人:“你朋友呢?”   “他们打算去游戏城玩玩,走吧走吧, 自习室预约的时间快到了, 我们快回学校补习!”   说着路骁“不经意”地挡住了席昭的视野盲区。   并肩离开书城时,他回头看看远处满脸错愕的贺子铮,“轻蔑又怜悯”地抬起下巴朝对方竖了竖中指。   ——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被左右护法牢牢禁锢的“贺妃”痛苦嘶吼:啊啊啊啊陛下!您回头看看他那副得意的嘴脸啊陛下!   左右护法“凶恶狞笑”:走吧娘娘!陛下是不会见你的!   席·并不是很想承认“陛下”这两个字·昭昭:……   “怎么了吗?”对上黑眸目光,小路同学嘻嘻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好一派天真烂漫的“单纯”模样。   席昭默了默,不知要不要提醒一句这里是玻璃走廊,会把小动作照得一清二楚,他已经看了一路这几人隔空对戏各种发癫。   “……好好看路,不要走神。”   “好哦o(^▽^)o!”   心中扶额,席同学第N次感叹,这个世界就不能多来几个靠谱的人吗?   *   周末下午放假,虽然被学校提醒过尽量减少外出,但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们怎么可能乖乖听话,明里暗里不知跑出去了多少,整个校园都因此显出几分空旷。   去图书馆的路上,路骁也没消停,一会窜上花坛台阶走直线,一会又跳到席昭身前背对天空倒着走路,里斯克林的建筑从彼到此高大耸立着,一格格隐没过少年身侧。   上唇沁了颗汗珠,路骁舔了舔,舌尖炸开一点咸涩,琥珀眼瞳里满是专注担忧:“你身上的伤还好吧?”   席昭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和宋礼秋打完后他自然也受了点伤,还在承受范围之内,路骁却紧张得不行,晚上把自己珍藏的伤药和零食全都抱了过来,自告奋勇说要帮席昭上药。   眉梢微挑,席昭问:“你确定?”   得到一个坚定的点头后,修长指尖缓缓搭上衬衫领口,慢条斯理地解起了衣扣,暖色室灯淌过轻微滑动的喉结,冷釉质感的皮肤,然后是一点隐在阴影中的锁骨……正常自如的动作,愣是被做出了一股“斯文败类”的涩气感……   原本很正直的某位同学忽然开始坐立不安,不正常的潮红自耳垂一点一点漫上额头,瞳孔地震,喉管收紧,指尖颤抖……最后在席昭还要继续往下时猛地窜起来按住了那只手,把药箱往人怀里一塞,磕磕巴巴地吼着“啊哈哈哈哈我想起来我浴室热水器还没关节约用电人人有责,等我回来再帮你上药”,说完火烧尾巴一样地跑了!   慌得险些左脚绊倒右脚。   席昭“遗憾”摇头,呵,小屁孩。   于是等小路同学做好心理建设,“慷慨赴义”般地回来上药时,席昭表示自己已经处理好了。   路骁:……这种错亿的感觉真真令人难受。   ……   “宋教官为什么老是针对你啊?”路骁皱眉,“因为没能扣到你的平时分?”   “也许吧。”   席昭不置可否。   刚想让路骁不必一直纠结这个,忽然脚步一顿,他扭头朝路旁某个方向看去。   路骁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望过去后也察觉到什么动静,护在席昭身前先一步探进了那丛灌木。   里斯克林注重绿化,通往图书馆的这条小道上就栽种了许多绿植,有学生说还曾见到过萤火虫。   天气转凉,绿影也染上些枯黄,但一眼望去仍然茂盛至极,路骁好像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后整个人都隐没在灌木丛中。   有些不对……   黑眸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四周。   “啊!”   草丛里传来一声惊呼,席昭暂且收回目光朝那边走去,离得近了,就看见路骁紧张兮兮地蹲在一旁,两只爪子搭在膝盖上,整个人无措又慌张:“这,这里有只小猫。”   他这才发现还有只小东西蜷缩在枯枝败叶间,背部拱起,浅灰色的皮毛紧绷直立,正满眼警惕地对他们发出“嗬”声。   “它是不是不太舒服啊?”路骁没敢继续靠近已经出现飞机耳的小灰猫,凑到席昭身边低低询问。   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席昭细细打量过眼前这只猫,毛发凌乱,骨瘦如柴,即便如此墨色的眼珠依旧充斥着野性,是那种最难亲近人类的野猫。   席昭格外留意了下对方怪异弯曲的右前肢以及跛行的步态,沉声道出结论:“右前肢骨折了。”   说完他观察过附近的建筑,拍拍路骁满脸紧张的脑袋:“别慌,我记得尚逸楼二楼是艺术生的画室,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木板和布条。”   路骁迅速镇定下来,也没问席昭要这些做什么,跃出草丛几步冲进了尚逸楼里。   泥土混杂着草木的芬芳,席昭半蹲下身体,面无表情地和这只灰猫沉默对峙。   席昭没养过猫,但他捡到过一只狗,在养大他的西老头去世后的一个小雨天。   彼时他连养活自己都显得困难,更别说收养一只狗,至多也就在下雨的时候让对方进屋躲一躲。   老头死后他去了青姨那里干活——就是提醒老头别让他把脸露出来的青姨。   青姨是开麻将馆的,说白了也就一间小破房子和几张破木桌,偶尔那些打牌的人会带几个小菜,如果发现有剩下的骨头他会问青姨能不能让他带走。   你还留着那只流浪狗啊?青姨笑着捏了捏小孩脏兮兮的小脸,留着给自己作伴吗?   他没回答。   狗很容易满足,一个潦草挡风的小窝,几根剩下的骨头,只得到了这些就兴奋冲他摇动尾巴。有时他回来晚了,远远一个身影从废墟跑出,心中忽然惊奇,原来自己的脚步真的能被区分出特殊。   狗有一个破旧的沙包,是他用废品站里的材料做的,他不知道狗的玩具长什么模样,但眼前这只经常叼着沙包在阳光下奔跑,他就默认对方是喜欢的,于是沉默安静的脸上也自老头死后露出第一个浅浅微笑。   狗还会从各种不知名的角落叼来各种奇怪的东西给他,半截拖鞋、露出棉花的玩偶、水里泡得一个字也看不清的卡通图册……他不要,把东西放回狗的小窝,按照种类归纳放好,说你找到的东西就是你的,你要对它们负责。   狗不听,仍固执地把那些啃得坑坑洼洼的东西往他手里送,湿漉漉的鼻头不住蹭着他的掌心,他忽然明白,狗是在向他表达“喜欢”这件事情。   老头教他“善良”,小狗教他“喜欢”。   后来他又去找青姨要骨头,青姨又问,你还留着那条流浪狗啊。   他摇摇头说,我想好了,我要叫它“小七”。   什么?   他很认真地向青姨强调,有了名字就是我的小狗,我的小狗才不是流浪狗。   可惜还没来得及告知这个名字,还没属于他的小狗就死了。   趁他出门不在家的时候,曾被他坑进陷阱的那群大孩子用石头砸死了狗,他回来只见到鲜血、尸体、石头,还有被狗压在身下一只弄脏的沙包。   他阖上狗染血湿漉的睫毛,给狗挖了一个很大的坑,从下午一直挖到晚上,从夜晚一直挖到清晨,大到足以躺下一只小狗和一个九岁的小孩,然后把狗和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全都放了进去。   几天之后,他再度将那些蠢货困进了陷阱,百无聊赖地坐在坑洞边缘,一下又一下往里面砸着石头。   哀嚎,惨叫,求饶。   他安静地想,狗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但无论如何,都已经死了。   天空飘起小雨,和遇见的那天一模一样,狗的脸上湿湿的,人的脸上也是湿湿的。   之后很多年里,他再也没有主动去拥有过什么。   他不要善良了,也不要喜欢了。   什么都不要了。   ……   *   路骁回来得很快,手里抱着一个纸盒,因为担心明显呈防备姿态的小猫会抓伤席昭,几乎一路连喘带跑:“我回来了,你没——”   后半截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刚才浑身炸毛的灰猫现在竟然安静躺在席昭掌下,虽然表情看着还是有点凶,但至少愿意让人靠近了。   不自觉放轻声音,路骁把纸箱递了过去:“没找到布条,用我的鞋带代替可以吗?这是我的新鞋,很干净的。”   席昭微妙往路骁鞋面瞥了一眼,好吧,小路同学的装备向来都是那么有个性,五颜六色的鞋带纯属装饰。   “可以。”   说着他开始给猫处理骨折的右前肢,小木板充作临时夹板,再用鞋带绑好固定,这样可以避免移动造成二次伤害。   路骁目光一开始紧张盯着伤处,不知不觉又落到了席昭脸上,从确认伤势到现在处理伤口,这张脸都一如既往地从容镇定,仿佛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在这个幽静隐秘的角落里,路骁低低叫了一声:“席昭……”   “嗯?”席昭没有抬头。   “你好厉害啊!”   包扎固定结束,黑眸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席昭无声笑了下,比起他前世获得的各种溢美之词,“好厉害”……还真是有够朴实无华的称赞。   “真的,要只有我一个人,发现它前腿扭成那个样子我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像是为了增强说服力,路骁想想又强调了一句,“对!幸好是我们一起发现的,幸好有你在这里!”   把小猫轻轻放进纸箱,示意路骁把它抱起来,对着眼前这块晶莹剔透的琥珀,席昭忽然想起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人类辞藻华丽,我的小狗只会对我眨眨亮晶晶的眼睛,嗷嗷汪汪地说“我真的超级超级喜欢你呀”!   可惜他是个十足的“坏人”,所以才不会礼尚往来地说什么“别妄自菲薄”“你也很不错”,只垂眸看着好奇打量小猫的路骁,嗓音又淡又轻:   “那就一直跟着我吧。”   “啊?”路骁懵懵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席昭悠然随他追问,仿佛逗人的不是自己,“去医务室吧,宠物医院有点远,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不,不是!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哦?我说了什么?”   “你刚刚明明就说了!说,说——”   “路同学,”席昭无奈叹气,“你自己都讲不清楚,我哪里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要随便污蔑好人啊。”   被反咬一口的路同学简直欲哭无泪,抱着箱子气呼呼地朝医务室冲去,梗直脖子发誓和这个坏人绝交十分钟!谁先说话谁是小狗!   看着某个哼哧炸毛的背影,席同学摇头感慨,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够大度。   等路骁走出这片灌木的范围,他眼底笑意渐渐敛去,黑眸再度扫过周围这片幽密绿影,凛冽寒芒一闪而过。   明暗斑驳之中,席昭侧脸定格成黑色剪影,直到一股脑朝前走的人忍不住放慢脚步想要回头了,这才迈开长腿重新踏入光明的地带。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   ……   *   “医务室里没有专门针对动物的药品,我也只能做些消炎处理,不过已经打给宠物救助站了,他们很快会派人过来。”   替小猫布置了一个更舒适的小窝,校医又给两个alpha少年倒了温水:“辛苦你们啦,急救处理很专业,没有造成二次伤害。”   本想解释外加炫耀一下“都是席昭做的”,但估摸着十分钟还没到,路骁硬是把冲到嘴边的句子憋了回去,哼哼唧唧地嘟囔:“我也没做什么……”   借医务室的洗手液给手部消完毒后,席昭出来对上的就是某人这幅左看右看就是不往自己这里看的别扭的模样,都快把头摇成拨浪鼓了。   席昭心平气和地在沙发上坐下,还顺手拿了本医学杂志边看边等救助站。   见他半点没受影响,压抑话唠属性的路同学反而开始慌了,哆嗦着皮毛开始反思自己,呃,十分钟是不是有点太长了?这个人看起书来明明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好吗?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反正我也只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了,不遵守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啊哈哈哈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定下了什么惩罚对吧哈哈哈……   于是一厘米,两厘米,静悄悄,悄咪咪地往那边移……   爪子要轻轻拽住衣袖,目光要一本正经地落上书页,清清嗓子,镇定发问:“你在看什么啊?”   席昭表情平静,低叹一声合上杂志,俯身靠近路骁耳畔,像含着颗甜蜜又危险的糖果:   “小少爷,不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慵懒尾音分明戏谑至极。   脑中“轰”地一声炸开烟花,路骁晕晕乎乎地想,认输就认输吧,不和他说话实在太难受了……输就输了吧……什么叫我输了变成小狗……   他喜欢小狗我有什么办法啊? !   ……   *   瞧着眼前这番交流,校医老师干咳两声掩面挡住自己的笑容,说要去给两人找点小零食,转身离开把休息室留给了两个少年,却没留意手机落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恰好电话铃声响起,脸色爆红的小路同学本想借口给人送手机逃离一下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不料低头瞥见屏幕上的联系人以及那张专属壁纸,表情出现一丝愣怔。   通话屏幕上写着“阿秋”的备注,设置的照片刚好是校医同另一个青年alpha的合照。   路骁下意识看向席昭。   ——那是才和席昭打过的宋礼秋。   忽然地,席昭回忆起他刚从这个世界醒来时的一个细节,他在走廊因器材室的特殊药剂晕倒后,再度苏醒,医务室里陪护的却不是G班班主任,而是教导整个五年级alpha学生军事训练课的宋教官。   如今想来,应该就是这位周校医通知了宋礼秋。   和路骁对视几眼,无声之间,他们就已商定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所有情绪都被好好收敛,路骁跳下椅子,冲休息室外喊了一声:“周老师,有你的电话。”   周校医很快回来拿起手机,看清联系人的那一刻,表情明显不太自然。   几分钟后,当他结束通话回到休息室,路骁歪着头,状似好奇地问了句:“周老师,原来你和宋教官认识啊?”   周校医下意识望向沙发上从容端坐的黑发少年。   黑眸深邃,席昭避也不避地回望过来。 第87章   好似没察觉到校医的犹豫,路骁继续说着:“周老师你和宋教官真的很不一样诶……”   beta校医全名“周月枫”,因为认真负责脾气好,是里斯克林最受欢迎的常驻校医,与之相反,宋礼秋“魔鬼教官”的名声都快传到校外了,五年级alpha也被喻为里斯克林七个年级“最惨一届”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觉着画风不搭。   “宋教官总是看着凶凶的(跟被 人抢走老婆又骗光存款一样) ,他是不是觉得我们做得不好,不太喜欢我们啊? ”路骁问。   “不是的!”周校医立即反驳,见路骁一脸好奇地盯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了,“他,他其实很关心你们……”   关心?想起被宋礼秋各种点名针对, 席昭寻思这关心的“福气”还是让给别人吧。   沉默片刻, 许是明白避不开这个话题了, 周校医点开手机, 屏保正是刚刚来电显示的那张合照。   照片上的两个青年看着也才二十来岁, alpha表情冷硬, beta伸手比了个“耶” ,笑容有些羞涩,他们身后背对的校门也是席昭留意的重点——第一军校。   周校医把手机装进白大褂的口袋:“我和你们宋教官从小就认识了,大学也是一起考进的第一军校,不过大二他就被南方军区破格招收了,军务机密,具体经历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毕业后我进了军区医院工作,过了几年才被邀请到里斯克林任职校医,没想到几年后他也被派任成为你们的教官了……”   刚在学校见到宋礼秋,周月枫无疑是开心的,多年军旅生涯让alpha染上了一份肃杀之气,不过从小看惯了这张“欠债脸”,周月枫还觉着挺亲切。   “那个时候你们还在初中部,没有分班自然不会上军事训练课,但他已经开始关注你的情况了。”   说出“关注”二字时,周校医看的是席昭。   初中部时,周月枫当了席昭班级三年的生理健康课老师,自然清楚对方的状态。   “为什么?”黑眸一如既往地冷静,席昭没有太多动容,“四年级进入高中部以前,我并不认识宋教官。”   “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你的情况特殊……”beta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席昭心下了然,看来今天能有这场谈话,也是因为这位周校医同样疑惑很久了。   “席同学,”周校医小心翼翼地问,像是怕触及到什么伤口,“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亲戚朋友也在南方军区服役过?”   并未立刻回答,席昭又一次翻阅了原主的全部记忆。   “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周校医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宋礼秋很早以前就开始关注席昭了,这其实不太符合对方的性格,但周月枫一开始也没多想,直到席昭进入高中部在宋礼秋手下进行军事训练,周月枫这才发现宋礼秋对少年的态度很是奇怪。明明每次体检后alpha都会向周月枫认真询问情况,甚至还把军队专用的伤药送过来,让周月枫专门开给席昭,但真到了上课和人家孩子面对面了,又变成不近人情的魔鬼教官。   周月枫都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   “后来,我想起我刚进军区医院工作时听到的一件传闻……”   大概十二年前,周月枫在军区医院资历尚浅,偶然听前辈说军区发起了一场重要行动,结果死伤惨重,很多优秀战士都在这场行动中不幸牺牲了,也恰好是这个时间点,宋礼秋和他失去了联系,再次听到相关消息,就已经是对方成为“尖刀小队”队长的时候了。   周校医:“如果你是他某个前辈或战友的孩子,他对你多关注一些也就很正常……”   后面的话周月枫没有说透,但席昭也清楚——他父母是一对从里斯克林毕业的无国界医生,席家也没有和军队相关的亲属。   没对这个猜测发表任何评价,席昭思索片刻,请周月枫帮他调查一些事情。   beta校医答应了。   等救助站派人来接走了小猫,快耽搁一下午的两个alpha少年也起身准备离开校医室。   临走之前,周月枫再度叫住了席昭:“席同学,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太喜欢你的教官,但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他只是不太懂得怎么和别人相处,有时候,呃,脑子比较一根筋,本质还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你不要讨厌他。”   席昭只说“我会自己去看”。   校医室里又恢复寂静,周月枫悄然松下一口气,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说话时气势竟丝毫不输他这个成年人。   没过多久,手机又响起通知,方才匆忙结束了通话,备注为“阿秋”的人显然不太放心,又发消息来询问那天对战结束后席昭“受伤严不严重”,“有没有好好上药”等等之类的话。   周月枫往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十句里面就有八句围绕席昭,再一想方才医务室里两个少年的默契互动,一股无名怒火猛地烧上心头。   【moon:你不会自己去问人家孩子吗? ! [一拳揍飞揍飞.jpg]】   【知名木头:? 】   夹杂着莫名的委屈,周月枫越想越气,点开语音连家乡话都飙出来了:   “我唔知啊!你个大番薯!憨居居食煎堆!”   吼完直接关机拒接。   嘴角还残留着席昭踢出来的淤青,被对面一句“大番薯”砸懵的宋礼秋:……   他一动不动,满脸凝重的盯了十几分钟的手机屏幕后,办公室里其他教官同事看不下去了:“老宋啊,出什么事了?”   比木头还冷硬的宋教官眉头紧皱,严肃得仿佛要去执行特工任务,开口之际却多了些迟疑:   “你们知道,未婚夫生气了……该…怎么办吗……”   表情竟还有点无助。   一众大龄单身的教官同事:……   天杀的,宋礼秋都能有对象了。   ……   *   捡到小猫时,预约好的自习室就提醒他们该过去签到了,席昭索性取消了预约,如今这个点图书馆估计也找不到空位,和路骁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回宿舍继续补习。   他在梳理周校医话里所透露出信息,一时没有开口,落后半步的路骁不知为何也显得有些沉默。   周月枫说的很多东西都是围绕着席昭,路骁其实听得似懂非懂,他没有多问,反而被另一样物品吸引住了思绪。   那张合照。   通话响起时路骁只看了短短一眼,但也印象深刻,照片上的两个青年表情一冷一热,身体却挨得极近,那是很亲密的人才不会介意的距离。   路骁想起自己的相册,他很喜欢拍照,手机里存了快一千多张图片,有的是作为画画的参考,有的是用来发朋友圈。   路骁跟很多人合照过,漫展时找cos老师集邮,参加路林两家宴会同长辈合影,和杨雨徐子夜出去玩时留念……但这一千多张照片里,竟然没有一张属于他跟席昭。   当然了,席昭看上去就不像喜欢拍照的性格,头像至今都还是系统默认的灰色人头,也有过大胆的学生来问能不能一起拍张照片,无一例外都被冷酷拒绝了……   不行!路骁忽然生出一股豪情,我怎么能和被拒绝的芸芸众生一样?   他势必要得到席昭的合照!   第一步,侦查敌情。   琥珀眼瞳悄悄打量过前方的黑发少年,很好,他这会在想事情,注意不到我的动作!   第二步,攻占地势。   路骁往前走快几步,越过席昭后矮了对方快二十厘米的影子终于达到同一高度……呵呵,其实也就差了一把亚力克短尺而已,他不伤心,一点都不伤心呜呜呜QAQ……   第三步,小心行动!   举起手机装作在拍前方的天空,路骁拇指一动,画面从后摄变为前置,再往旁边挪挪,两个人正好都被框入镜头。   对,就是这样,假装在拍风景,其实是拍风景后的他们!   角度完美,光线完美,小路同学表情一本正经,内心狂笑不止,摆好姿势正准备按下拍摄键,画面中的另一个主角却若有所察地抬起头来,黑眸精准盯上了镜头。   路骁浑身僵硬。   仿佛遇上危险的鸵鸟,第一反应就是把脸埋进沙子,所有引以为傲的应变能力瞬间死机归零。   席昭眯着眼睛似乎在探究路骁又想作什么妖,几个呼吸后,他缓缓走上前来。   一步,两步,被风扬起的衣角似蝴蝶飞舞,直至站定路骁身后,手臂穿过脸侧,从镜头里看,像是把呆滞的棕发少年整个都抱入了怀中,清冽气息一点一点侵占进骨骼。   身高优势于此刻尽显无遗,路骁要举起手机才能够保证两人一起入画,席昭轻易伸出手臂就可以按上拍摄按钮。   甚至只需微微垂眸,下巴就会抵上毛茸茸的棕发头顶。   ——或者吻上额头。   咔嚓。   时间定格。   维持着这个姿势点开相册看了看成果,席昭揉揉路骁脑袋,退开一步,勾魂摄魄的眼神将心跳扼住。   恶劣又逗弄。   “拍得不错,回去发给我。”   说完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了。   秋日光芒将轮廓染成朦胧水彩,只有淡淡的薄荷香气还萦绕在身侧,路骁愣愣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准确一点,是在看呆头鹅似的自己身边的黑发少年。   ——洒满阳光的校园小道,他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眼底一点轻柔笑意,降落在我十七岁的心尖之上。   焦甜眩晕的空气里,有人浑身颤栗地在原地蹲下,抬起手臂挡住了脸色通红又眼神湿漉的自己。   ……   真可怜。   余光瞥过身后某人无法回神的模样,席昭想,就像一块撒满糖霜的巧克力冰淇淋,轻轻一咬,整个都在掌心可怜兮兮地融化掉了。 第88章   为了维持高水准的体能, 教官们也需进行日常训练,正常情况下,其他教官都喜欢和宋礼秋对练, 老宋脸和性格虽然臭了点,但水平没得说, 不过今天嘛……   看看角落几乎要把沙袋揍出残影的宋礼秋, 大家伙默契闭了嘴, 一个接一个离场后,训练馆里只剩下了宋教官一个人。   宋礼秋心情当然不好,昨天下午询问无果反被骂, 周月枫更是直接不理他了,两人认识三十多年来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   电话不接, 消息不回, 就连他去医务室找周月枫上药, 也只见小护士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好意思啊, 宋教官, 周老师有事先走了。   勉强凝起他那稀碎的情商,宋礼秋终于明白周月枫是真气狠了,但关键是……为什么呢?   失眠一整夜,想明白这种情感问题对宋教官而言真是比去M国边境斩首毒枭老大还难。   “砰”地一声巨响后,质量上佳的沙袋直接被踢爆了, 宋礼秋弯腰捡起训练沙袋, 一双白色球鞋忽然出现在视野前方。   眉头紧锁,宋礼秋将沙袋丢至一旁:“席同学,教官专用训练馆不允许学生进来。”   戴着一顶鸭舌帽,馆内顶灯打下的阴影使得少年面容有些模糊不清,说话时喉结上下攒动,彰显着一个alpha即将步入成年的压迫气息。   “抱歉,不过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来找宋教官处理清楚。”   席昭说着慢慢握住帽檐摘了下来,一道令人心惊的冷厉视线自黑眸凝出。   “危机感”才从心头涌起,一记直拳便破风而来,宋礼秋险之又险地闪躲过去,脸侧都被犀利拳锋擦痛, alpha教官身为职业军人的警戒本能瞬间飙至最高。   不对,这速度竟然比军事训练课上还要快。   宋礼秋眉头简直可以夹死苍蝇:“你没有在课上使出全力?”   席昭笑了下:“宋教官就没有留手么?”   语罢又接着一个提膝扫腿,宋礼秋格挡住这一击,但比上次迅猛了好几个档次的力道仍然让他后退一步,表情也越发凝重。   没有观众,不必隐藏,一大一小两个alpha的对战远远超出了课上展现的水准,如果说上次还能让学生们分析出个一招半式,这回完全就是降维打击,一切都遵循着最恐怖的战斗本能。   宋礼秋勾拳上挥,席昭侧身截断不退反进,翻腕夺过alpha教官的手肘,踹上胸骨的同时直攻对方关节薄弱处!   宋礼秋手臂肌肉瞬间绷得比钢板还硬,强行挣脱这记绞杀,内心惊诧不已。   太狠辣了,换个实力差的,刚才那一下就足以把对方手臂卸到脱臼,这种生死搏命的打法还有对人体薄弱点的了解,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能拥有的水平。   宋礼秋的声音完全沉了下去:   “你到底是谁?”   席昭唇角弧度上扬,眼底却是凉的、冷的,两种极致相反的情绪在少年身上得到了诡异的统一,从而酿出一股头皮发麻的诡谲,像是阴郁旷野之上,夜晚渗入骨缝的森寒。   冷白皮肤勾出几分病态,他轻声反问:“这就是您一直针对我的原因,或者说,想验证的东西么?”   宛若鬼魅般的攻击再度爆发出来,几轮交手后,宋礼秋几处关节都泛出闷闷钝痛,他知道,自己如果还继续留手,后果很有可能就是被席昭卸掉全身关节,但是……   “宋教官,我说过,对战时走神可不够专业啊。”   黑眸疏离望来,没有温度的眼神,伴随着倦怠厌世的嗓音,那点红色朱砂更冶艳得令人不安,宋礼秋肋骨一痛嘶出一声闷哼,下一瞬少年修长有力的指尖再度朝肩肘袭来,战斗本能让宋礼秋抬臂反制过去击中敌人死xue ,可一个更为明晰的念头却停住他所有动作——   不行,这不是敌人,是那个人的孩子……   强行遏住反杀的势头,宋礼秋改换保守攻击,本已经做好了手臂脱臼的准备,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席昭停下来了。   近乎妖异的狠厉之态转瞬隐没,那双黑眸是洞察一切的冷静与清明——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宋礼秋生死相搏。   “宋教官,其实您清楚,如果您用尽全力,我不是您的对手。”席昭说。   席昭很强,可也不会妄自尊大,且不说他现在还未成年,宋礼秋手里是见过血的,真要把那些杀人术拿出来个一星半点,自己不一定落败,但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这样只受一些轻伤。   退开距离,对着眼前alpha教官复杂至极的眼神,他声线平静:“回答您的问题,我就是我,也只会是我。”   宋礼秋微怔。   “所以宋教官,优秀或者平庸,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很感谢您暗中许多照顾,但也请您不要把一些无谓的期待放在我的身上,”席昭语气骤然一厉,“我不是谁的继承者,更不是什么替代品,如果是想从我这里看到您某些'故人'的影子,您可能会大失所望。”   凌厉强势,掷地有声,说罢席昭重新戴上那顶鸭舌帽离开这里,并不在乎自己这番话会给宋礼秋带来多大冲击。   走出训练馆,他打开手机再度看过周月枫昨晚发过来的消息。   beta校医对这事显然也是在意很久了,才一个下午就把席昭想要的东西查了七七八八,再结合他从张叔那里旁敲侧击出的情报,席昭基本可以拼凑出这样一个故事。   宋礼秋在南方军区学习时,进入了一支保密等级很高的特种部队,十二年前的军区重大行动,特种部队许多军人不幸牺牲,这里面或许就有宋礼秋特别敬佩或关系匪浅的前辈,而席昭与那位前辈……   黑眸落在对话界面最后一段文字。   【moon:……军方的东西,普通人查不到太多,但我去问了一些他已经退役的朋友,听说他好像特别尊重一个很厉害的人……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他有次喝醉好像也提过一个名字……对方是叫……'景臣'? 】   景臣。   席昭在心中重复过这个名字,心情少见地有些五味杂陈。   应该是“席景臣”才对吧。   他按熄手机屏幕。   宋礼秋那声“你到底是谁”的质问还回荡在耳边,从前席昭一直把自己和原主当成两个不同的个体,可种种线索表明,情况或许远没有表面展现出的简单。   不过嘛……想想周校医那字里行间的纠结意味,又想想曾经被宋礼秋折腾的课堂,席昭决定还是不要提醒某位教官好了,毕竟是对方自己作出一个“对白月光念念不忘甚至额外关注到下一代”的“渣男人设”。   啧啧啧,情商堪忧啊。   ……   *   训练馆内,宋礼秋失神良久。   肋骨的疼痛依旧残留,自己刚进南方军区那会好像也是这样,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冷着脸谁也不放在眼里,然后就被真正的强者教会做人了,更恐怖的是那个人也只比他大了一届,而随着更多事迹的了解,他心中也只剩下了敬佩——   幼年不幸遭遇国际雇佣兵绑架,十二岁同军区里应外合逃离魔窟,十四岁破格被纳入“尖刀小队”,十六岁开始执行任务,史上最年轻的高级军官……   那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流传在所有军区的传说与骄傲。   ——更是宋礼秋心目中的神明。   “榜样”不该也不能有污点,因此当对方浑身浴血,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回到军区部队时,军区高层堪称地震。   宋礼秋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对方伤势严重,几乎没了半条命,之后更受到极其严重的处分,那个孩子,那个他匆匆瞥过一眼的孩子,令他的神明从神坛跌落了。   之后便没人知道那个孩子被送去了哪里。   再然后,十二年前,特别行动,火焰,爆炸,毁灭……   尸骨无存。   宋礼秋闭上眼睛掩去猩红刺目的惨痛,即便他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走遍对方曾经走过的道路,也只是让自己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天才陨落,世间再难重现这般璀璨耀目的光辉。   他浑身疲惫地提出退役申请,却没料到上级委派了一个异常奇怪的任务——去里斯克林担任一群未成年alpha的教官。   宋礼秋来了,开学第一天见到那个一年级的学生时他就明白了——这是那个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该拿出什么态度,这是那个人血脉的延续,可也因为这个孩子那个人才身负重伤实力大减,最后永久葬身火海。   这点复杂心绪更在第一次军事训练课上,发现那个孩子竟如此平庸怯懦时转化为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愤怒与痛苦。   所以他一边用最高标准对待这个孩子,希望能激发出对方父辈遗留的潜力,一边又在夜里斥责自己完全失了冷静。   ——“我不是谁的继承者,更不是谁的替代品。”   是么?宋礼秋痛苦捂住眼睛,是我一直在他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么?   大错特错。   荒谬至极。   宋礼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   他怎么能用自己的遗憾和悲痛去苛责一个无辜的孩子?   如果那个人知道了,一定也会对他失望至极吧……   如果那个人知道了……   啪——   馆内的灯光骤然熄灭,痛苦尚存,战斗本能却让宋礼秋迅速进入戒备状态,可才堪堪绷起神经,一股巨力就从身后将他踹翻在地,浓烈窒息感自暗中倾轧过来,宋礼秋刚准备起身反击——   “小秋啊,这么久不见,你这情商怎么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宋礼秋浑身僵硬。   即便课上当着一众学生的面被席昭横踢爆头, alpha教官的表情都没有这么茫然无措。   嘴唇颤抖,自以为是嘶吼,说出来的声音却连气音都不如。   他张了张嘴:“……”   “……学…学长……”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隐在暗里的人似乎笑了一声,语气颇有些得意自豪:“怎么样,我儿子是不是很帅?”   宋礼秋僵得更厉害了,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能急促呼吸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   他不言,对方却仿佛能听见心声,悠悠长叹:“我知道你心里对他的性格转变还有那份身手有些疑惑,但我儿子我还能不清楚吗——”   那声音多出些感慨难言的意味:   “他就是他,从始至终都是他。”   无人可见的黑暗里,冷硬如铁的魔鬼教官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哭得像个刚入伍的毛头小子。   几秒后,那个人“啧”了一声。   “那么我们来算算,你一共为难了我儿子多少次吧,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爆鸣声突然从空气中迸溅开来。   大喜大悲感慨万千哭到不能自抑的宋礼秋:……   他现在把席昭喊回来,让对方卸了自己全身关节还来得及吗?   ……   第二天,全校都听说宋教官不慎从楼梯摔下,现在还躺在医院浑身都被包成了木乃伊。   不过,造成宋教官“惨烈现状”的席同学暂时还不清楚未来的消息,这天晚上,当他给路骁讲完一张试卷,曾向风纪部部长询问的情况终于得到了回应。   【乔知(不正经的风纪部部长):席学弟,你猜对了。 】   【乔知(不正经的风纪部部长):你家小路同学要有麻烦了。 】   点开乔知发送过来的帖子,黑眸瞬间沉了下去。 第89章   罂粟,乌鸦。   大片大片开放的罂粟,成群成群飞过的乌鸦。   这就是我最擅长的画。   *   我始终觉得,只有勇敢的人才能在多年以后能坦然回首自己的青春, 并认为它尚有美好之处。   而我是个胆小鬼,胆小到死意最强烈的时刻爬上了天台, 几分钟后又慢慢爬了下来——连赴死的勇气都没有。   就像废墟之上盘旋的乌鸦, 灰蒙又斑驳的沉默里散落一地黑羽。   里斯克林共七个年级, 从四年级起的高中部每个年级由A到G分七个班级,其中“F”是特长班,主要招收绘画、音乐、体育三个方向的学生, 我就是五年F班里的一名绘画特长生。   其实我并不喜欢画画,但至少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记忆里一个光线膨胀的夏天, 乌鸦又躲在天台画缄默于口的秘密, 离开之际身后意外响起呼喊, 有声音问, 这是你掉的画稿吗?   乌鸦回头, 认出了那只熠熠生光的雀鸟。   可惜的是, 这个故事,算不上美妙。   ……   -   @校园趣事V   #霸凌##未成年人霸凌#   【投稿】给bot递珍珠奶茶, 高柱是一枚平平无奇高中牲, 因为家里做点小生意,有幸就读于南边某所知名贵族学院, 近来学校某位“声名远扬”的校霸(以下简称为L)因成绩进步风评有所好转, 不少人直呼“浪子回头,难得可贵”,不巧高柱刚好知道一点内情,顿时觉得非常讽刺。   L家是学校最大的股东,叫他声“太子”也不过分,从入学开始L就一直打架逃课,每次违规违纪却都只是轻轻放过,更恐怖的是L曾因私人恩怨把学校里的一个老师逼到了跳楼,而这件事最后竟然被完全压了下去,受害者老师被学校辞退,知情学生被警告不准多说,加害者美美隐身继续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听说连档案都没有记过),真是应了那句“人生的分水岭是羊水”。   可笑可笑。   -   这是不久前由某个校园bot发布出来的投稿,因为账号粉丝数量少,起初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直到各路网友开始在评论区解码讨论,热度才慢慢升高。   那天食堂午餐,席昭发现一些学生表现得非常奇怪,和乔知提过后beta部长便查到了这则投稿。   【乔知(不正经的风纪部部长):学校的生活APP有学生会监管,言论不当的帖子会被删除,但你知道,学生们肯定不止这一个地方能讨论。 】   席昭当然知道,没有回复乔知,他继续翻阅着原博下面的评论。   【一句话,霸凌者不得house! 】   【太嚣张了吧,都没有报警吗? 】   【一眼明码,“南边的知名贵族学院”,就差把lskl打出来了】   【卧槽,是我想的那个lskl吗? 】   【去问了我家在lskl读书的表妹,高柱说的事情不清楚真假,但lskl确实有一个很出名的L,形容也能对得上。 】   ……   【天呐……宝贝们你们快来看看这不会是lx吧? @xxx@xx@……】   【好像真是lx……但没听说过这事啊……】   【都说被压下去了,怎么可能让你们知道? 】   【嘻嘻,有钱人真可怕。 】   【有钱怎么啦?有钱就可以无视法律吗? !凭什么放过他? 】   ……   几天过去,这条博文已经转发过千,评论区虽然有人认出了帖子里说的是谁,但碍于事件性质,暂时还没有指名道姓,传播不算特别广泛。   但是,真的仅限于此了吗?   席昭不会觉得那么简单。   “校园霸凌”“富二代”“师生关系”……这篇帖子每一个点都极具争议性,非常容易煽动路人情绪,就连现在这个热度都像有人刻意控制。   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他看向伏案订正错题的路骁,少年头顶的发旋于台灯下漾出一圈圈柔和光晕,似是察觉到注视,腰板慢慢端正了,手臂却悄咪咪挡住了错题。   挡住有什么用?这难道不都是我批改的吗?   这样想着,席昭递出了手机,那双琥珀眼瞳由茫然逐渐变成震惊。   席昭还没开口说什么,衣袖就被人紧紧揪住了。   “我没有!”   路骁第一反应并不是为那些不实言论愤怒,而是担心他会误解,像雷雨交加的夜晚躲入破旧寺庙的幼犬,瞪圆了眼睛和落满灰尘的石像对视。   石像八风不动,不知旁观过多少红尘,但这一刻仍有一种小小的、流动的情绪摇晃在目光之中,就这么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无声相持着。   “我知道。”   他抬手揉了揉那鼓蓬蓬的深棕卷发,指尖似被柔软绵密的蛛网缠裹。   ——再不能冷眼置身事外。   *   要路骁来回忆,两年前的夏天也热,光线喧嚣,天空沸腾,蝉叫得让人嗓子幻痛。   那会他刚升上初中部的三年级,又获得了军校“预备考核”东南赛区的冠军,大红色的喜报在公告栏上贴了整整一个星期,里斯克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路骁也高兴,但与之而来的是各种采访和怀疑他实力的挑战,每天都不重样,打完几个外校闹得最凶的alpha ,他“校霸”名声闯出去了,人也开始不耐烦了。   很少人知道,比起打架,看着狠戾的路小少爷其实更喜欢画画,于是他悄悄躲上学校少有人来的天台,一边画自己两头身的丘丘人,一边享受难得的安静。   天台很大,他只占据了小小一角,某天心血来潮想要探索一番,意外发现原来有人早就入驻了这片静谧之地。   “……那是当时五年级F班的一个学姐,我捡到了她的画稿,慢慢地我们就认识了,她看我也喜欢画画,偶尔还会指导我几句动态技巧什么的……”   不愿让路家掺合太多,路骁的画技完全是靠自己野路子摸索,两年前整体风格并不成熟,天台遇见的这位学姐给他系统性地补充了很多知识,可以说,他现在能画出那么多生动灵活的丘丘人,有一半是这位学姐的指导。   那段时间,什么“主角坠崖获得秘籍”啊,“勇士遇险开出宝箱”啊等等经典剧情在他脑中来回播放,他坚信自己是天命所归的主角,这位学姐则是帮助他升级进化的“神秘扫地僧”,等他画功大成,必将以笔为刃行侠仗义、以身戮恶除魔卫道!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他就是!   金笔游龙画侠· M79星云最后的希望·奥古林克伟大的战神化身·邪恶魔界恨之入骨的克星转世, lululululu路骁路勇者是也!   颤抖吧!隐藏在下水道里的垃圾们!   席昭:…………   看着眼前不知道在燃些什么的路小少爷,席同学欲言又止。   你要用你的丘丘人除什么魔卫什么道?打架的时候丢出一只路小骁“萌”死对方吗?   这孩子两年前究竟中二到了什么程度?   “咳咳,”被微妙眼神盯着,成长不少的“路勇者”松开拳头摸摸鼻子,后知后觉有点尴尬,“总之,那位学姐算是当时除了老鱼老徐外我唯一的朋友吧……”   但看路骁后来的糟糕名声就知道,这个故事走向一定不算美好。   “我也是偶然才发现,那个学姐手腕上有很多瘀伤,”路骁顿了顿,“是那种被人故意掐出来的瘀伤。”   他强调了“故意”两个字。   路骁和席昭的补习关系刚开始时,他就确定席昭不会伤害自己,除了本能直觉,更因为路骁见过被恶意凌虐出的伤口是什么模样。   大魔王也会收拾他,但非常有分寸底线,更像是给他留个提醒,或者说…… 小路同学眼神飘忽……或者说,两人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咳咳咳……   而且严格意义上讲,席昭情绪稳定得可怕,一般都是他皮得狠了,才会出手揪住他快翘上天的尾巴。   但那位学姐不同,青青紫紫的痕迹,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伤口……只浅浅看过一眼,毫不掩饰的恶意几乎能凝成实质。   路骁当即就猜测对方是不是在学校里被人霸凌了。   席昭:“你有直接问过她吗?”   “问了,但她不肯说,只告诉我'没什么'。”路骁有些丧气。   那位学姐是非常沉默寡言的性格,除了画技交流,从来不会和路骁谈论其他话题,他一开始还觉着这就是“高人的格调”,一旦有了“霸凌”的猜测,就更担心对方的人身安全。   可这种事情不好凭空去谈,所以路骁自己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结果还真就发现F班里有不少学生在孤立这位学姐。   路骁:“而且我还发现,她胳膊上的那些伤,很有可能就是她们班主任弄出来的。”   直到这里,这件事都还处于“校园霸凌”的范围之内,谁也不曾料到,后面的走向堪称“诡异惊悚”。   席昭沉思片刻:   “你揭发了这件事情。”   话音刚落,棕发少年脸上浮现出一种少有的难过:“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那会是不是做错了……”   两年前的路骁比现在更容易冲动,也还没完全成为和全世界作对的“刺头”,当亲眼目睹“霸凌行为”后,他直接就把这件事情捅到教务处去了。   由于涉及到学校老师,年纪办公室里,那名F班的班主任被严肃叫来同那位学姐对峙。   路骁想过很多种发展,比如“学姐因为害怕班主任矢口否认伤害”,比如“班主任把责任推到其他学生头上”,甚至悲观一点都想过自己被班主任反口污蔑,唯独没有想过……   “那个人,“路骁眼神茫然,“直接从窗户跳下去了……”   “那个老师是自己跳下去的?”席昭眉心微蹙。   路骁点头。   时至今日,路骁想起当时的情况都反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所有人到齐之后,年级主任才复述完情况,还未询问半句,那名老师直接转身从他靠着的窗台跳了下去!   尔后就是持续不断的混乱、混乱、混乱,路骁耳边一直嗡鸣着,下意识想要冲去窗边查看情况,却被其他老师死死拽在原地。   一种强烈的空白侵袭着灵魂,冰冷,刺痛,甚至是……恐惧。   他又想起六岁那年的绑架案,是不是……   又有人因他而死了?   得知消息的beta特助很快前来代表路云琛处理这件事,救护车、警笛声、稽查司的案情询问、特助一通接一通的电话、路云琛面沉如水的表情……   ——“你为什么总要招惹麻烦?”   他又一次被关进了那个带锁的房间,仿佛历史又一次的轮回。   时间变为一种残酷的刑罚,他沉默拂过坑洼不平的墙角——他六岁那年自虐般用十指抠挖抓挠过的地方。   后来呢?   哦,想起来了,如果不是beta特助通过监控看到他满手是血,连忙叫医生进来处理,他双手指甲险些都在那天被自己挖断。   多年过去,他已不会再进行这种自残行为,只是静静蹲在墙边,静静地想,我真的从这里被放出来过吗?   这些年的经历会不会都是我的妄想?   那个被所有人指责害死父亲最好伙伴的孩子,会不会在当年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他要在那场爆炸中活下来呢?   ……   “路骁?路骁?”   ……   什么声音?   琥珀眼瞳愣愣盯着墙角破开的一道缝隙,先是一条细细的线,然后逐渐向四周扩大,墙粉脱落,钢筋扭曲,整个世界都开始剧烈震荡,可他并不觉得害怕,甚至在那条缝隙破裂到足以伸出一只手臂时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掌——   “看着我,路骁。”   ——轰。   他对上仿若被夜晚洗过的黑色瞳仁。   “你可以遗憾这件事的发生,”席昭说,“但这不是你的错误。”   他看着他,化为废墟的世界便开始重塑。   缓缓地,路骁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想了想,又轻轻笑了一下。   有点开心。   那位眼眸如星,是属于我的奇迹。   ……   *   知晓了事情经过,便该思考要如何解决了。   席昭问:“你知道那位学姐现在在哪吗?”   路骁:“不知道,那件事发生后她就转学了,路家不让我联系她……”   席昭了然。   真相如何不说,自家小少爷沾上“老师跳楼”这件事总归是不光彩的,为了路氏的名声,相关消息肯定能压则压。   “其实,这件事也不难处理……”路骁小心翼翼地说,“这种帖子要是闹大了对路氏形象肯定有影响,那边有相关的舆情监测部门,会出手清理的……”   “但你很在意不是么?”席昭说。   路骁抿起了嘴角。   怎么能不在意?当年那个老师跳楼后因及时就医保住了性命,却也和那位学姐一样经路家操作彻底消失在了路骁的视野。   疑似霸凌造成的伤口,学姐不明的缄默,老师诡异的行动……谜团始终笼罩在心头,他没有一日不想弄清楚真相,所以那次野外训练才会被A班学生用一个“知道内情”的借口骗进陷阱,所以那些混混嘲讽他把老师逼到跳楼才会愤怒到发疯失控。   “既然在意,就借这个机会把事情全部调查清楚,”席昭捏捏他的后颈,指尖一路按揉上耳垂,这些能给小狗安全感的动作对某位同学似乎也有奇效,至少僵直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了,黑眸弯出一点笑意,“我也不希望我的学生被这些东西困扰,不然很影响补习的效率啊。”   “别想太多,先回去休息吧。”   离开501前,路骁看着灯下收拾桌面的修长身影,忽然生出一种强烈冲动。   想冲上去抱住他的肩头,再把脸埋进颈窝蹭一蹭,怎么都不放手。   如果真的能变成小狗就好了。   躺在床上,睁眼望着暗里的天花板,路骁忽然抱住被子翻身往枕头上撞了撞。   啊啊啊啊啊啊啊! ! !   失误失误大失误!他就应该抓住机会说自己很伤心很难过很需要一个拥抱来安慰“受伤的心灵”!然后直接冲上去深情啵嘴! ! !   什么“朋友”什么“兄弟”什么“补习关系”统统都是借口!他就是喜欢席昭!喜欢喜欢超级喜欢!想跟席昭恋爱拥抱接吻*** (以下为和谐内容) ***有什么不对吗? ! !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他不管!哪有管撩不管埋? !   掌控一切的魔王啊!准备好迎接黑化勇者的“墙纸爱”了吗? !   把自己烧成红色大番茄的路骁擦擦并不存在的鼻血——天呐,好像还挺刺激。   ……   许是这股“幽怨变态”之气太过强烈,想好对策发完消息的席同学眉头一皱,直觉有什么并不简单。   而每每当他产生这种直觉,就意味着某人要开始作妖了。   黑眸默默扫过放在书架上的黑色戒尺,灯光下,微妙光芒一闪而过。   ……   几天后,又轮到美好的月假时光,当路骁收到席昭的消息,表示已经查明那位学姐的所在之处,并约他第二天出来,小路同学在床上兴奋地翻了个滚,觉得不够又爬起来“呼呼哈哈”打了套军体拳。   凌晨时分,庄园农场里的走地鸡都还没醒,路骁就已经洗漱完毕,两眼放光地挑选起“追爱战袍”。   调查是得调查,但也不影响这是一次正式约会啊!多好的机会,他绝不能错过!   一只只路小骁都站在身边摇头晃脑,举起荧光棒疯狂打call !   ——勇敢小狗!不怕困难!攻略魔王!路骁最棒!   那个清晨,别墅上空忽然响起一阵诡异又狰狞的低笑。 第90章   枫市经济发达, 但因历史悠久也有不少规划不当的城中村,长长的地铁1号线贯穿过整座城市,里斯克林在最繁华的南边, 越往北边,地界便越是破旧杂乱, 比如说席昭现在所处的青河街道。   不似城市中心的繁华,这地方最常见的就是筒子楼,往上瞧电缆切割着灰蒙天空,低头看毛细血管似的小巷穿破大地皮肉,条条横亘进幽暗丛生的角落,楼层高的居民开窗通个风,保不准都能跟对楼邻居握手说句“ hello” 。   席昭等在地铁口附近的公交站台, 昨夜下了雨, 空气略带几分寒凉, 不过从地下通道跃出来的人完全不受天气影响, 左看右看, 发现他的身影后立即挥了挥手, 远远都能听到那声清亮呼喊。   “席昭!”   兴奋语调像阳光一样晒透了寒风。   席昭看路骁一阵小跑站定自己身边,目光从少年笑出来的小虎牙下移至脖颈处,眉梢轻微挑了挑——路骁把那条黑色项圈戴出来了。   作为“知名酷哥” ,小路同学的穿搭风格向来比较夸张,前有桐花别苑落下的动漫周边痛衣,后有突然抽风直劈肚脐的大深V领,每一件都在宣告“我是这条街上最酷的靓仔”,今天却一反常态穿得格外简单。   板正修身的白色衬衫外搭一件挡风黑夹克,衬衫下摆也被乖巧收进西裤裤腰之中,再将黑色项圈上的小铃铛拆卸下来,完美融合这套装扮。   脑海闪过这条项圈被送出去时的情景,再看这人“坦然淡定”的表情,席昭笑笑没说什么。   “咳咳,”路骁眼神一飘,端起正经表情,“还没问你是怎么查到这里的?”   “这倒不是我的功劳。”席昭说。   话音刚落,一个被完全忽略的身影便幽幽摘下标志性的墨镜:“是我查的……”   明媚灿烂的笑脸瞬间垮掉,“咬牙切齿”已经不足以形容路骁此刻的心情:   “呵呵,好巧啊,贺同学。”   贺子铮感觉路骁那眼神恨不得把他扛起来直接丢进地铁站,但古早霸总癫劲一来,只顾着邪魅一笑:“呵, alpha ,你是被本少来帮你的行为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吗?不客气,枯燥无味的人生总是需要一些——小刺激。”   “呵呵,”路骁心里骂得很脏,“我真是谢谢你啊。”   没聊几句,两个从原著打到眼下的宿敌又呛出火药味,即将升级为“物理交流”前黑眸冷淡瞥过——中二的不敢“热血”了,龙傲天的也傲不起来了。   公交车进站,席昭拍拍路骁郁闷的脑袋:“走吧,去青河高中。”   小路同学心情再次明媚起来,跟个小尾巴似的贴在席昭身后,什么“宿命之敌”都抛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见到贺子铮时他就明白了席昭的用意,路家不让他过多接触这件事,因此就需要一个替他们转移关注、遮掩踪迹的目标,还有比赫利舍兰家的贺大少爷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顺便一提,贺子铮转来里斯克林后也在A班,就坐路骁后面,因为“王霸之气”太过强烈,整个A班也就路骁连带着闫洛洛肯搭理他两句。   那天军事训练课后,路骁实在忍不住问贺子铮到底跟席昭说了什么,贺大少摘下墨镜(鬼晓得他为什么要在教室里戴墨镜),语气“沧桑不已”:“他那钻石般冷硬又璀璨的绝情已令我彻底死心,没了可歌可泣的爱情,我现在只想拥有一段真挚可贵的友谊。”   路骁只觉这人病得越发不轻,非常担忧会污染席昭的眼睛,贺子铮谴责他一点不懂欣赏,当席同学的朋友格调实在太低,两人遂又去操场约了一架,最后被风纪部的学长狼狈追了大半个校园才不得不暂停。   “朋友”……和席昭站在一起,路骁斗志满满地想,他要当的可不止是朋友!   ……   早晨的公交车很挤,青河街这边道路又崎岖不平,司机师傅停一下冲一下,时不时再来个“四驱飘逸”,愣是用老旧公交车上演了一波“速度与激情”。   从小习惯豪车出行的贺大少哪里见过这架势?一个急转弯后差点扑进某位络腮胡大哥宽广发达的胸肌,人高马大一alpha吓得那叫一个“花容失色”。   隔着人群,路骁看得直乐,还用手肘推推席昭,表情非常自豪:“一看他就没坐过公交车,我跟你说哦!我有一次去参加漫展,那个车子开得才叫吓人,直接在斜坡上飘起来了,全车人都摔了,只有我还站得稳稳的!”   说着甚至放开吊环扶手,挺起胸膛努力展示自己优秀的“平衡性能”。   眼前幻视一只疯狂开屏的小公孔雀,就是这开屏的方向吧,有点诡异……席昭没提醒某位同学这幅模样看着真不太聪明,摇摇头,拎起那只爪子放回了扶手:“抓好,站稳。”   “放心吧,就这种程度还想摔了我?”路骁得意翘着尾巴,“那是不可能的!”   席昭凉凉道:“哦,那你还挺厉害。”   几分钟后,嘲笑贺子铮站不稳的路同学猛然惊醒——不对!这个时候是该炫耀有多稳吗?   这分明是无数偶像剧里男女主角亲密接触的大好机会啊!   你一个脚下不稳,眼眸含羞似无辜小鹿,我一个及时拥抱,低头对视好温柔霸道,爱情的火苗不就“嗖嗖”燃起来了吗?   【下一站,青河高中,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   不好!时间不够了!   路骁脑袋一抽,也顾不得学校路段真是“该死的平坦”,硬生生凹出一个“摔倒”的姿势,结果还真由于太过慌张自己左脚绊到了右脚,整个人扭曲又诡异地朝地面砸去。   好丢脸!   小路同学绝望闭上了眼睛,摔就摔吧,他准备离开这颗星球了QAQ!   一声低笑响在头顶,席昭伸手抱住某人腰身,嗓音含着些戏谑:   “站不稳?”   路骁抵上他的肩头,脸颊火辣辣地燃烧。   周围乘客纷纷投来震惊目光,似乎难以想象当今社会还能看见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碰瓷”,席昭继续淡定搂着人,玻璃车窗映出怀里羞愤绝望的背影——当然,也见证了小路同学短短几站路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他凑近道:“路同学,你好像没有刚才说的那么厉害啊?”   路同学心中默默流泪。   车厢再一次轻晃,腰腹相贴,骨骼相撞,气息、温度、呼吸全都在这个狭小空间内共享,分不清哪一份心跳越来越快,隔着胸膛希冀向另一颗心脏传递这份无处安放的慌张。   忽然地,席昭掌心向上捏了捏那截后颈:   “抬头。”   路骁顺着这股力道望去,只看见城中村远方晦暗阴沉的天际线,正疑惑席昭到底要让他看些什么,慵懒尾音又轻轻拂过心坎。   “太阳出来了。”   霎那间,万千金光穿透天空,像是不满被乌云遮蔽许久,这光芒盛大得几乎要把眼睛刺痛。   地沉星尽没,天跃日初熔。   叮——   车辆到站了。   “好看吗?”放开路骁,席昭笑着问到。   他的脸侧迎向这片金辉,光线流淌,眼睫都因此显出几分透明,细细密密的影子歇落于眼睑之下,垂眸低阖,是从红尘香火间走出来的玉像。   路骁想,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   与此同时,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头也不回地下车,差点被车门夹住的贺子铮:……   某个路人的手机不小心外放了一首很火的“电灯泡之歌”——I can't believe that it's finally,me and you and me just us,and your friend Steve! DoDoDoDoDoDo…Steve!   他就是那个在小情侣旁边的“贺Steve”。   ……   *   当年的学姐叫“元心粟”,从里斯克林转入青河高中后依旧是艺术生,下学期就要参加美术联考。   今天星期四,里斯克林放了月假,其他高校还得进行正常教学,等三人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寻到青河高中校门,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商量过后,席昭拍板先去吃饭,下午分头在附近问问情况,等元心粟放学去画室练习再找对方谈谈当年的情况。   街边面馆坐下,路骁表情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席昭问。   闻声路骁迟疑点点头,干笑一声:“毕竟都两年没见了,万一元学姐都不记得我了呢?”更担心,这样突然的拜访会不会给对方的生活造成困扰……   “那就想想最遗憾的。”   “最遗憾?”路骁微怔。   “不一定要靠这次见面解决所有问题,所以为了不浪费机会,就说你最想说的,或者曾经想说,却来不及告诉对方的,”席昭的声音很平静,“别一直留着这些遗憾。”   有些时候,让人难以释怀的并非一整段时光,而是时光里几件无法挽回的事情,像一支残缺的乐谱,如果有机会,不如补上那些缺漏的音符。   路骁若有所思,心头正动容着,一旁“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瞬间什么氛围都没有了。   见琥珀眼瞳无语望来,坐立不安的贺大少“啧”了一声,想吐槽“这里环境也太差了”,可一看席昭都好好坐着,张张嘴巴,还是憋了回去。   路骁边翻白眼边把顺手买的消毒湿巾递过去:“话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我是帮席同学,哪里帮你了?这是贺子铮的心声,但看看油腻的桌面,又看看路骁手中的湿巾,咬咬牙:“我们赫利舍兰家向来乐于助人。”   路骁一听就知道不是实话,没说几句两人又吵了起来。   席昭索性出去买水让他们吵个够,并不是很想掺合这种小学鸡的弱智互啄。   走出面馆,从小卖部冰柜拿出一瓶苏打水,黑眸毫无征兆地盯上右前方的狭窄小巷——一片纸屑被风卷起,巷子口前空无一人。   淡淡收回目光,席昭掩去一瞬寒芒。   ——又来了,那种被窥伺的感觉。   ……   *   夕阳铺陈街道,青河高中的校门打开了,贺子铮去了另一边调查,等在画室路上的就只有席昭和路骁。   这家叫“美和”的画室由一间仓库改造而来,离青河高中很近,下课没多久不少学生就背着画板朝这边走来,发现手里空荡荡的两人偶尔还会扭头打量一眼。   席昭观察过周边的情况,又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画室针对高三美术联考的课程六点半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她应该快来了。”   席昭的推断少有失误。   几分钟后,当一道瘦削身影出现在路口,路骁眼神立刻有了变化,席昭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那是一个身形十分柔弱甚至给人一种“易折感”的beta女孩,几缕碎发凌乱散在额前,背着一个笨重的大书包,始终沉默着低头往前走,像刻意避免同他人目光对视。   孤僻、自卑、不合群。   席昭心中有了初步判断,人的内在性格大多情况都会影响外在表现,至少这就是元心粟初见给他留下的印象。   身边某位同学还在犹豫,席昭搭上路骁后背轻轻推了一把,这一点力道仿佛给棕发少年注入了无限勇气,跨过最艰难的一步,路骁终于走上前去。   席昭没有一起,两个alpha男生同时挡在一个beta女孩身前会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所以他只留在原地远远看着,看路骁叫住了那个女孩,看一丝愕然从对方眼底浮现,脸色随路骁的话语越发复杂起来。   忽然地,元心粟抬手揪了揪额前碎发,席昭瞳眸微眯,意识到情况或许比预计中的还要不顺。   果不其然,某句话后, beta女孩摇摇头,竟然直接转身跑掉了,徒留路骁手臂尴尬僵在半空,不知该拦还是该放。   “她好像不太愿意提起以前的事……”   小狼崽子失落极了,席昭还没来得及安慰两句,元心粟离开的小巷中忽然炸开一声尖叫,一个浑身裹在连帽衫里的混混抓着那个大书包迅速朝另一边逃跑。   没有半分犹豫,路骁气势骤然狠戾,闪电般地追击上去。   席昭眉心微蹙,看看巷子里惊魂未定的beta女孩,还是先过去探查了她的情况。   “我是路骁的朋友,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没有去握眼前伸出的手,除了猝不及防被抢劫时的尖叫,女孩迅速镇定下来,离得近了,席昭才发现这张看起来柔弱无比的脸上还有一种防备极重的尖锐。   撩起青白虚弱的眼皮,元心粟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似警惕,似熟悉。   少见地,席昭竟然无法立刻分辨出一个人微妙复杂的心绪。   ……   另一边,路骁追着那个抢劫的混混穿梭在复杂小巷中,他的优势在于体能速度,劣势在于对地理位置的陌生,青河街不知名的小巷太多了,每每他要抓住那个混混了,对方总能及时窜进另一个拐角,几十个弯连续不断地绕来,就算路骁也有点犯晕。   又一个拐弯,路骁发狠跃起,一脚踩上墙面借力,另一脚顺势踢中那个混混的后背,对方倒地哀嚎一声,可在路骁靠近时又迅速拽翻墙边的一排竹竿,路骁下意识抬臂护头,就这么一耽搁又让混混爬起来了。   可恶!   三番两次被跑掉,顶级alpha的尊严遭遇极大挑衅,龙舌兰酒的香气瞬间挤满了小巷,那个混混也察觉不妙,竟然再次转向。   路骁不知他要逃去哪里,但很清楚再让对方这么泥鳅般地钻来钻去,自己很容易跟丢,脑海迅速回翻过刚刚跑过的路段,他一个跃步灵巧跳上周边矮墙,打算从高处截断对方。   果不其然,跳出狭窄巷道后视野豁然开朗,不需来回拐弯,路骁直接从一个墙头跳上另一个墙头,惊险刺激得像在拍什么国际动作大片。   那混混回头一看顿时吓得够呛,和快一米九的席昭站在一起看不出什么,可单拎出来路骁也是实打实的一米七几,少年身姿矫健,肌理紧实,逆着阳光半蹲在墙头狠戾扯开嘴角,阴影侵袭,琥珀眼瞳泛起幽光,像极了月夜捕食猎物的野狼。   混混再次加快脚步,要逃去的地方竟然是一处幅度极大的斜坡,再往前一点就是一片树林。   路骁也不废话,疾跑脚步急促叩击在墙头,一个腾空跨越好几米的距离,站定之后远处忽又浮现一道熟悉身影。   从近路跑来的席昭一看就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脸色迅速沉了下去,语气从未如此严厉:   “路骁,回来!”   身体本能一个哆嗦,可看着快要跑入树林的混混……路骁咬咬牙,竟然强行瞥过脸去,直直从近两层楼的高度跳上了那处斜坡!   落地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情况不妙,这里坡度太大了,以他落地时的冲击力完全无法保持平衡,身体失控般地向前栽去,这一次却没有公交车上及时护住他的手臂,只有右腿膝盖狠狠刮蹭过地面的剧烈痛感。   或许要补充一则消息,“疯狗”这个外号并不是里斯克林的学生给路骁取的,而是那些看他不顺眼专门来围殴,结果反被他揍得惨绝人寰的外校混混们。   借着落地摔倒的惯性,路骁就势一个翻滚,身体再度被离心力甩了出去,下落之前强行调整重心,像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精准砸中了混混后背,粗喘一声夺回对方手里的书包,他毫不留情一拳砸歪了对方的鼻子!   灰尘、汗水、蹭破的血丝,配着过于狠戾嗜血的眼神,竟有种病态似的疯癫。   重拳再度落下之际,一缕薄荷苦香冷厉刺上神经,路骁陡然清醒,茫茫然地抬头,只看见一张俊美至极也冰冷至极的脸。   ——如同他们初见时那般陌生冷酷。   浑身一僵,像出门鬼混、泥潭里胡闹打滚的小狗回来遇见主人,尤其主人手里还拎着鸡毛掸子,路骁内心惊恐尖叫——   完了!席昭生气了!   对上光速转变成可怜心虚的眼神,席昭看过那一身狼狈,尤其是西裤都被摔破正狰狞渗着血珠的右膝,冷厉一笑:   “真厉害。”   路骁抖得也更厉害了。   ……   不久后,当席昭扶着一瘸一拐路骁回来,左看看席昭面无表情的脸,右看看浑身狼狈的路骁,被叫来照顾元心粟的贺大少显然没太搞懂情况。   “你们这是……打了一架?”   路骁瞪他一眼,察觉身侧气息更冷,又蔫巴巴地拽了拽席昭衣袖,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但席昭将人扶稳后就收回了手臂,半个眼神都没有回应。   气氛相当古怪。   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路骁垂头丧气地把书包还给元心粟,不知道比刚才难过了多少倍:“学姐,还给你,你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摔坏……”   元心粟眼神复杂,打开书包,还好画板和画本都完好无损:“你……谢谢……”   路骁摇摇头:“其实该我和你说声'谢谢'。”   元心粟微怔。   偷瞄一眼表情冷峻的席昭,路骁叹气,却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对上元心粟的眼睛:“我这次来找你,最想说的就是'谢谢'。”   无论是天台上绘画知识的教学,还是不用异样眼神来看待当时人人畏惧的“疯狗”。   眼眸微垂,元心粟扣了扣书包肩带:“我其实,并不觉得我和你是朋友……”   出乎意料,听见这种“伤人”的话后路骁反而笑了:“我知道啊。”   两年前他就清楚元心粟防备心有多重,如果不是有“绘画”这个由头,两人或许不会存在半句交流。   “但有人告诉我,说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所以我认真想了想……”明明面对的是元心粟,全部心神却都在关注一旁冷凝稍缓的黑发少年,路骁声音柔和下来,“两年前,我最遗憾的,应该就是没能向帮助过自己的人好好道谢和道别。”   席昭没有看错,路骁对两年前的事情的确相当在意,可除开那些疑团,当初他从禁闭室里被放出来后,面对突然消失的故人,最难过的却是没能认真感谢元心粟显露的那点善意。   从小到大,不掺一丝利用的善意他所获的实在太少,因而一星半点都显得弥足珍贵。   不过……   琥珀眼瞳专注映出那唯一的身影,路骁想,我现在已经找到更加珍贵的了。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   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同帮助过自己的人好好道别,然后抓紧眼前更该珍惜的人和事物了。   这一刻,路骁忽然觉得就算永远得不到真相也没关系了,只要他还能和席昭并肩站在一起。   带着释然又明朗的笑意,他同元心粟好好告别,也告别过去那个只在纸上孤独画着自己的小小少年。   毕竟,笔下不是早就多出了另一个人么?   转过身,黑发少年表情依旧严肃,但气息好歹没那么“生人勿近”了,路骁低头看看已经不太流血的膝盖,“大气酷哥”瞬间“虚弱无力”,他试探着凑近,像新生小动物一样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席昭的胳膊。   “好痛……”   连嘟哝的声音都似幼犬呜咽。   席昭看来,只觉相比初识,某位同学真是越来越敏锐狡猾了。   ——人只有在偏爱面前才有委屈的权利。   “去买药。”   瞧着那又忍不住得意甩动的尾巴,他指尖发痒,心中冷冷一笑。   但是啊,很早就说过,他的“心软”都是有代价的。   他是个很“吝啬”的主人。   ……   拿手机叫了车,准备去上车点前席昭还顺便叮嘱贺子铮把元心粟送回画室。   贺大少:? ? ?   合着我今天跟来就是专门给你们跑腿收尾了?   “呵,走吧,你应该为本少亲自送你回家而感到荣幸。”   能无视贺大少发癫的人又多了一个,看着两道相携离去的背影,元心粟攥紧手中的书包肩带,说不出的情绪在眼底剧烈挣扎着。   ……   ……   *   找了家还算干净的旅店,席昭拎着伤药回来,脏兮兮的小狗已经 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正乖巧坐在床头看他面无表情地翻阅药物说明书。   强烈又浓郁的压迫感中,路骁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悄咪咪往后缩了缩:“呃,我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确认没有过敏成分,席昭拿起双氧水似笑非笑道:“一会说痛,一会说不痛,路同学,你的痛感神经很有个性啊?”长腿逼近,黑眸居高临下,“裤子脱了。”   路骁耳朵瞬间就红了:“啊,这么快吗?不,不,不好吧……”   “你不处理膝盖的伤口?”   路骁:……   “处理伤口就处理伤口嘛……话怎么说一半呢……”   搞得我还莫名期待了一下……   小路同学碎碎念着解开了腰带,正准备继续脱时忽然想到什么,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住了,磕磕绊绊地问:“我,我能不能去厕所脱了再出来……”   不是伪装,琥珀眼瞳真切流露出了一丝哀求,搭在腰胯上的指尖都开始颤抖。   席昭选择一手掐住两只挣扎的腕骨,一手将摔破的黑色西裤直接褪到了腿根,看着那依旧板正的衬衫下摆,终于明白路骁紧紧咬唇不敢和他对视的原因。   ——shirt stays,衬衫夹,一种为了防止衬衫上滑,套在大腿上起固定作用的夹子。   小路同学今天这一身“乖乖学生装”总算显出隐藏其中的特殊。   眉梢微挑,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还挺讲究?”   路骁脸颊烧得更烫,想要并住膝盖挡一挡,却反而夹住了席昭抵在身前的小腿,莫名勾出几分“欲迎还拒”的暧昧。   “就,就正常服装配饰……”   瞧着某人都快把舌头咬掉了,席昭不置可否,指尖从下滑的裤腰落到腿环,才轻轻一碰,被勒出凹痕的肌肉就开始无助瑟缩。   路骁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鲜少见光的地方稍白一些,粗粝的黑色腿环箍在上面,对比强烈的颜色撞出一种微妙欲感,更由于他不安分的挣扎,勒住的地方很快就被磨红了。   “正、常、配、饰。”   席昭慢条斯理地重复了这四个字,修长食指也似语气那般慢慢勾入弹性极佳的布料和皮肤之间,手腕抬起,在路骁越来越红的眼尾里不断拉高,直至下唇都被咬出一个浅浅齿印,倏尔轻笑,随意散漫地放开了拉伸到极致的黑色带子。   啪!   “啊——!!”   路骁猝不及防痛叫一声,犹如案板上待宰的小鱼,才弹起一瞬就被不容置疑地按了下去,想要伸手去挡,可双手又被冷白有力的手指牢牢固定在头顶,只能无力蜷缩着膝盖。   仿佛是担忧他买到“假冒伪劣产品”,席昭“好心”检查了另一只腿环,清脆至极的“啪”声,和他疼到打颤的腿肉成功证明这个牌子的shirt stays质量相当过关。   呆滞失神地望着旅舍天花板,路骁只想穿越回去掐死那个计划用整洁衬衫给席昭留下好印象的自己——也妹想到今儿个会刺激得“脱裤子”啊!   两条腿全红了,听着耳边讨好似的呜咽,在路骁哭出来前席昭终于放过了到手的“新玩具”,褪下西裤开始给人处理伤口。   全身就剩一件衬衫和四角小裤,路骁也不敢要条毯子给自己盖盖,揪住衣角,耷拉脑袋,别提有多蔫巴了。   膝盖上其实也就看着吓人,席昭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很快消毒处理好了伤口,比起这点刺痛,光着腿还被掐住腿骨更令路骁感到难耐。   修长指尖用温水捂热,上药时无意摩挲过皮肤,偶尔他颤栗挣扎还会警告似地轻拧一下,等包好纱布,路骁呼吸都沉了。   洗了个手,席昭一出来琥珀眼瞳便殷切追逐过来,没有他的允许,犯了错的小狗依旧乖乖坐在床头,微微仰头,脖颈上的项圈和腿环是一个颜色,喉结同锁扣一起缓缓起伏,见他伸手揉过脑袋,脸颊还无意识地蹭了蹭掌心。   浑身上下就传递着一个意思——看!我多乖!别生气了好不好啊?   席昭捏住下颌朝自己拉近,路骁也露出那颗小虎牙任由他观察打量,他简直气笑了。   这会听话了,刚才不顾一切往下跳呢?   手中力道一重,他厉声问到:“我是不是说过,以后动手,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路骁眼神一慌,下意识想解释什么,可捏住下颚的手掌又制止了所有话语。   “路骁,你要明白一件事,”黑眸越发冷厉,“如你所说,这件事还有别的解决方式,我会出手调查,和你那位学姐的遭遇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你很在意,它有可能对你造成影响,但如果处理过程中你反而受到了更多的伤害——”   一字一句,席昭望进琥珀眼瞳颤抖的深处:   “这会让我怀疑,我的选择是否正确。”   路骁脑中一“轰”,慌乱程度远远超出当年,从席昭口中说出的“怀疑”竟然比什么伤口都令他痛苦窒息,顾不得“乖巧听话”了,他奋力挣扎抓住席昭手臂,见那眉心微蹙似乎想要退开,更两眼发直地跌撞过去,紧紧搂住席昭腰身不放。   “不是的!”   路骁急急吼着,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我会那么着急把那个东西抢回来,虽,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帮学姐,但更重要的是,是……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失望!”   指尖一顿,席昭垂眼看来,良久没有回应,直到怀中这具身体颤抖得越发强烈,不安几乎要化为实质了,这才轻轻搭上后颈颈骨。   路骁浑身一松,收紧的心脏终于获得一丝喘息,继续磕磕巴巴地说着:“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麻烦,你,你帮了我那么多……但,但今天见到学姐的时候,她一点交流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就想着如果能帮她找回东西,至少,至少,能像你说的一样……至少跟她好好说声'谢谢'……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路骁很清楚,自从相识以来,一直都是席昭帮他更多。   秦文洲下药、被困商场影厅、拒绝路云琛的邀请、野外训练的陷阱、补习的三项约定、月考毫不犹豫的相信、生日宴会的舞曲……一桩桩一件件,不知不觉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而每当他身陷困境,都是席昭向他伸出手来,将他拉出泥潭,路骁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那是从心理到实力都不在一个层级上的巨大鸿沟。   他不会不知好歹明明是受益一方还自作矫情,但是,但是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好,更能接近一点席昭的高度,更希望自己能够用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不要每次都是让席昭解决全部的问题……   ——不要辜负席昭用在他身上的每一份关注。   我真的很想很想成为你口中的“特殊”,也真的很想很想足以配得上你口中的“特殊”。   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想要和你站在一起的我,也要变成一个足够好的人才行啊!   心绪动荡,路骁都不知道自己颠三倒四地说了什么,直到口中不知不觉尝到咸涩,才明白自己竟然说着说着丢人地哭了。   呜呜呜,太丢人了……   温热掌心轻轻落在头顶,还有犹如救赎般,轻缓又确定的声音。   “不是你惹出的麻烦,你也不会是麻烦。”   怀里的人呜咽一声,好久好久没有抬起头来。   ……   利益交换才需要“计较”,计较自己每一分付出是否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但“喜欢”不需要,至少在席昭这里,他有足够的自信做出这样的定义,如同很早便已遵循的原则——“一切只随我愿”。   可如果他愿意承担这份责任的人也在努力向他靠近,无论如何,这份心情总是令人愉悦的。   就像照料一株小树苗,无意回首,发现它正努力长高,几片生长出的稚嫩枝叶都用力伸来,希冀能为你提供一点阴凉。   倒也真真可爱。   树也是,人也是。   ……   ……   慢慢地,怀中哭声停了,一个心虚的声音弱弱飘来:“那你还要罚我吗……”   席昭:^_^   席昭:“你说呢?”   路骁又想哭了,看看自己包着纱布的膝盖,提出了一个“天才般”的建议:“先欠,欠着好不好?”   席昭挑眉:“欠着?”   “你看啊,反正,反正我后面补习肯定还会挨揍,欠,欠着一起算嘛……”   黑眸笑意越来越浓,小路同学额头冷汗也越来越多,脑子一抽,又不怕死地加了一句:“还能给你省点力气……”   席昭是真的笑了出来,俯身凑近,笑得赶尽杀绝:   “我用你帮我省力气?”   说罢不容路骁反应,单手捏住后颈用力朝自己按倒。   重心倾倒往前一扑,路骁整个腰身都跌在席昭腿上,身下膝盖轻轻上顶两瓣屁股就撅了起来。   啪!   “呜——!别别别!不省力气不省力气!你最厉害了啊——!!”   稍微来了两下活动活动手腕,席昭看着从脖子红到额头的某人,颇为“怜爱”地摸摸颤抖的小狗脑袋:   “三十下,自己数着。”   “呜呜呜……”   琥珀眼瞳里打转的眼泪又一次悲愤滴了下来。   苍天啊!大地啊!   救!命!啊! 第91章   “心粟?心粟?”泅渡过失神,元心粟抬头,眼前是画室老师布满担忧的脸:“还好吗?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   beta女孩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老师也不好强求, 指点两句画面结构就由她继续了。   “加油,只要正常发挥, 老师相信以你的水平肯定能考上京美。”   说完画室老师就去指导别的学生了, 后排座位上, 几个学生对视一眼,一边低笑一边掐起了嗓子。   “京美预备生,真是厉害死我了呀。”   “呵呵,真要有那个水平,怎么没被里斯克林的特长班选中,还要来和我等凡人苦哈哈地挤画室?”   “哎呀别说了,你看我们的大天才什么时候搭理过我们呢?”   ……   揪过额前碎发, 元心粟继续提起画笔练习, 只是后颈垂得更低了。   美术联考,尤其是国内几所顶尖美院,每年录取率都低得吓人,如那几个学生所说,真正的好苗子早就在一开始走特招路线进了里斯克林,像青河高中这种小学校,大多都是一些天赋不够、又不甘心就此作罢的“普通庸人”。   元心粟是高一下学期进入的画室, 一来就获得了所有老师独一无二的偏爱, 这本无可厚非——画室自然想培养几个优秀学生打出名气,尤其元心粟的水平连几个助教都自叹不如。   不过,落到其他学生眼中就异常刺眼了。   倘若大家都是“丑小鸭”,苦中作乐,还能相互鼓励几句,可为什么你要成为真的“白天鹅”呢?   不理会身后形形色色的目光,元心粟从书包中翻出参考集,一个素描本被一齐带出,指尖微微一顿,她打开这个本子。   当年天台,路骁就是捡到了这个本子上的第一张画稿。   脑海不禁又浮现那双深邃黑眸,如此淡漠冷厉,仿佛能看透一切……对方是叫,席昭?   元心粟合上本子,眼眸低垂,掩去所有情绪。   小雀鸟儿,找到他的饲养员了吗?   真好……   窸窣声后,后排的学生不意抬头,视野中只剩一个拿起手机躲入阴暗角落的背影。   ……   *   “二十二……呜…好疼……”   路骁叫得凄凄惨惨,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好QAQ !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席昭用了巧劲,一掌下去,手心也有些发颤发麻,不过最难受的肯定不是他了。   眼前两个腰窝骤然缩紧,路骁喊疼的节奏都乱了,无意识地在他腿上乱扭,腰抖得相当可怜。   席昭稍微一停,轻笑反问:“二十二?”   疼得发懵的人愣了,想扭头看看席昭的表情,脑袋却被单手按住。   “给你一次机会重报,到底是几?”   到底是几,到底是几,到底是几……路骁极力回忆着自己到底报了几个数,可臀峰蔓延的疼痛早已轰炸了清明,像一根被点燃的蜡烛,黑暗里软烂不堪地流淌一地,只得粗喘一声试探回到:“二,二十三?”   啪!   “啊——!”   事实证明,考试之中,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别修改答案了。   指尖揉过汗涔涔的深棕卷发,席昭嗓音含着点恶劣:“错了,重来,正确答案是'二十二'。”   路骁真的哭了。   太坏了太坏了……这个人真的太坏了……   被向下按倒时,他就知晓躲不过惩罚,本想着咬牙挺一挺,结果席昭悠悠告诉他这次倒着数,数错一次就重新开始。   原本路骁还不觉着有什么困难,直到开始数了,才明白这个设计的“恶劣”之处。   正数不用太多思考,叫一声往下顺延一个数就行,倒着数却更难保持正确,尤其这回席昭下手更重,脑子都一片空白了,哪还有心思去记“二十三”还是“二十四”,一遍遍无情“重来”,路骁都怕自己以后一听这两个字屁股就开始泛疼。   “正,正着数好不好?呜…不要,不要倒着数……”   棕发少年喘息着摇头,小腹紧绷,腰拱起来又塌下去,理智告诉他要逃,身体逃跑的方向却是给予疼痛的源头,哀哀蹭进怀里,满是汗水的掌心又抓又摸,丝毫没意识到这动作多像某种暧昧的暗示。   所有反应都被黑眸收入眼底,席昭今天穿的也是黑色西裤,被某人腰腹淌下的热汗打湿后颜色更显深沉,眼见那只爪子还要不安分地往下,终于一手按住了对方,另一只手缓缓勾住脖颈上的黑色项圈,用力向后收紧几寸,路骁叫喘的声音都小了。   “小少爷,你再乱摸一下试试?”   说着不让对方乱摸,修长指尖却没有退出,一点点深入到指根,和项圈一起摩挲着颈后那颗骨头,稍一打转,骨节就咯碰着骨节,滚烫皮肤都显出一个严丝合缝的凹陷。   路骁头昏脑胀,轻微窒息感里哼唧都变了调子,他无意识张着嘴,一截殷红舌尖若隐若现,亮晶晶的水液积在地板,和绷紧的肩颈一起颤抖着,比上次被搅动舌根强行催吐还要狼狈。   倒真像无处可逃的小羊羔,席昭笑着,手上却没留情,掌心落在左边,被那肿胀又微妙的触感弹起又顺势落在右边。   路小少爷的肌肉轮廓其实很漂亮,紧实修长,线块之下都是顶级alpha恐怖的爆发力,奈何现在浑身发软,小腿绷起终于找对方向企图往前逃离,被抓回原位后又是发闷发沉的一个教训。   “呜——席昭!好疼……”   眉眼弯出逗弄笑意,席昭声线却平静至极甚至有几分刻意做出的冷淡:“我疼什么?我不疼啊?”   路骁悲愤呜咽:“我疼我疼!”   “到几了?”   “二啊!二十呜……十九……”   报了几声,想跑的念头又死灰复燃,这回路骁指甲都用力到发白,抠着床单还真往前窜出了一截,席昭逗小孩的心情骤然被挑衅出几分厉意,按住不停瑟缩闪躲的后腰,接连落掌给某位同学揍得“嗷嗷叫”。   “躲?”   “不躲不躲!十五十四啊——十三,别!十二…十一呜呜呜……席昭,席昭!”路骁鬼哭狼嚎,“好疼!”   如同每一个无情摁住自家小狗给对方洗澡的主人,席昭淡淡到:“别担心,会更疼。”   这怎么能不让人担心啊? ! !   路骁的喘息逐渐破碎,电流一阵一阵冲击着神经,湿漉眼睫垂颤下来,信息素都不受控制地溢散,但再疼也不敢往旁边乱扭了,因为一躲就会被更重更狠地抽回来。   太黑了太黑了……他失神涣散地想着,到底是怎么用一张春花秋月的脸,下这么狠厉恐怖的手……每当他以为这就是席昭最狠的样子了,席同学总能一次又一次突破极限,笑眯眯地告诉他,其实过往还在留手哦。   耳边是小兽似的呜咽,眼前却不断重播这人“炫酷上天”直直跳下斜坡的动作,席昭试图回放自己的心绪,却少见地产生了“回避”,他拒绝去想路骁那一下如果摔得狠了会是什么后果,也绝不会告诉路骁,那一瞬,除了生气,还有一种占有欲念在汹涌作祟——除了我,还有什么能让你在意到不顾惜自己的程度?   所幸,后来的解释安抚住了那团黑沉又诡谲的阴影。   眸光微暗,清脆响亮的“啪啪”和报数声里席昭严厉反问:“不是挺厉害吗?什么后果也不管就敢往下跳,真摔破脑袋,去医院缝针,医生看你长得可爱就给你少缝两针?”   路骁小声抽噎着,闻声忽然怂怂扭头,泪水弥漫的琥珀眼瞳眨巴两下:“你,你是夸我长得可爱吗……”   啪!   “啊!疼疼疼……呜…呜,好痛……”   ……   好不容易挨过了不断重来的“三十下”,路骁脑子熬成了一锅浆糊,浑身上下流窜的痛感太过原始,原始到让思绪重回人类远古时期第一次触碰火源,炽热又危险,温暖又野烈,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心跳剧烈得让席昭听见了,脸颊通红一片,喉咙里的闷哼拖得长而软腻,他自己都陌生这会是“路骁”发出来的声音,像被蜂蜜层层裹住。   酥麻,热辣,酸胀……   混乱的感觉撞击着神经,脑中铮鸣不断,身体仿佛下了一场热雨,落地又蒸腾,呼吸紊乱,颠倒力竭。   黑眸看着腿上软瘫成水的小狗,西裤已经被人哼唧着揪皱了,拿来垫住下颚的枕头也洇透哭湿了一大片。   指尖触上路骁发烫的脸侧,席昭笑了一下,顺着面颊撩开汗湿的深棕碎发,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路同学,怎么这么可怜啊?”   路同学晕晕乎乎地“呜”了一声,脑袋追着手掌侧过来,脖颈上的黑色项圈被汗水浸过一层,在灯下闪着淫靡微光。   许是真的迷糊了,他竟然自己伸手朝后摸了一下,痛到嘶气后整个人又开始悲愤呜咽:“呜……席昭,疼……好疼……”   席昭:“疼就记住教训,你不是每一次都能像今天这么好运。”   “呜……”   正准备把人挪开去拿药,不料一只绵软无力的爪子搭上手腕,边抖边拽地把他往肿烫不已的地方按:“你揉一下好不好?呜呜…揉一下就不疼了……”   掌下是痉挛瑟缩的臀尖,被汗水浸到透明的衬衫盖住后腰,盖不住那上涌不断的潮红,黑眸悄然多了一分暗色,只消轻轻一拧,便能勾出一声迷离难耐的呻/吟。   假装没看到路骁无意识拱腰往他腿上蹭的动作,瞳眸微眯,席昭半是警告半是危险地又拍了一下,戏谑笑到:   “不揉,不听话的小狗为什么要揉?”   说罢“无情”推开,起身洗手顺便倒温水给人擦擦脸。   冷水顺着指缝流下,带走指尖泛起的热度,席昭看着镜子里神色莫测的自己,唇角弧度隐没。   挨罚就挨罚,一个劲地边喊名字边往怀里蹭,平时补习也没见那么多小动作啊?   慢条斯理地擦干水珠,他轻轻呵出一口热气,再度抬眸,眼底是某种侵占又强势的暗芒。   真厉害,开始学会勾引人了?   ……   与此同时,瘫在床上的人睁开湿漉漉的眼睛,虽然还是不太能找到焦距,但显然没有刚刚那么混乱,沉默几瞬,路骁忽然低头“咚咚”往床铺撞了两下。   刚才……好像是第一次清醒的时候……第一次亲耳听见“小狗”这个称呼从席昭口中说出吧……   一股比方才抓着人家手掌让“揉一揉”还要滚烫的热气涌进身体,像一个涨满的热气球,下一秒不是升空就是爆炸,路骁蜷着身体兴奋地打了滚,可惜忘了屁股还肿着,被痛得“嗷呜”一声又“呼呼”滚了回来。   ——心在无声大叫。   喜欢我吗?   拜托拜托!喜欢我吧! 第92章   枫市靠海, 入秋气温变化大,昨儿个晴了半宿,今早又是暗沉沉的阴天。   每日固定晨练结束, 席昭顺路买了早餐,回别墅解决完自己那份, 二楼客房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他又耐心等了一会, 直到时针再走下去就有点挑战“自律卷王”的极限了,这才上楼打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幽暗房间充盈着早晨独有的暖烘气息,客房单人床上,薄棉被中间凸起一坨“不明物体”,有人靠近也没反应,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念及对方昨晚跟他回桐花别苑时走路都费劲(因为裤子太紧屁股越勒越疼) ,席同学难得“好心”没有直接掀被子揪人,走近隔着棉被拍了拍:“路骁,天亮了,起来吃早餐。”   “不明物体”开始挪动,好像对外发射了某种特殊电波,确认外界安全后一只爪子缓缓从被窝里探了出来,下一瞬,它以惊人的速度握住席昭手腕将其朝床塌的方向拽来!   出于“好奇微妙”的心情,席昭没有制止, 一手撑住床头稳定重心, 俯身对上一张迷蒙不耐的脸。   眉头紧皱,将醒未醒的顶级alpha气势极盛,琥珀眼瞳睁开一线,明明找不到焦距,却还是精准捕捉到席昭的目光,表情看着又野又凶。   席昭不动,垂眸平静回望过去。   一秒,两秒。   没能A过三秒,路骁哼唧一声,把脸往手背蹭了蹭,像找到心爱骨头的小狗一样迷糊嘟囔着:“再睡一会……就,就一小会……”   没有抽出手掌,席昭莞尔一笑,就这么继续凑近还刻意压低了他那把要命的嗓子:   “正面,侧面,沾水,小少爷,你喜欢哪种?”   路骁骤然僵硬。   耳边语气越发“温柔”:“再不起来,就三种一起,三,二——”   企图“萌”混赖床的路小少爷瞬间掀开被子火烧屁股一样冲进了厕所!   席昭淡定收回目光。   ——戒尺正面,戒尺侧面,戒尺沾水。   一边暴风刷牙洗脸,一边双目无神直盯镜子,路骁顶着个鸡窝头满心呆滞地想,也是见了鬼了,认识席昭以前他哪里知道尺子能有那么多种揍法,还一种更比一种“强”。   同学,每种都包疼的QAQ!   ……   有席同学“热辣滚烫”的叫醒服务,路小少爷简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填饱肚子,由席昭监督背完每日一篇英语习作范文,两人终于准备出门去解锁新的地图了。   一事不烦二主,贺子铮不止帮忙调查了元心粟,当年那个老师也在了解范围之内,不过这事当初是路氏负责收尾,在不惊动家里人的前提下,贺大少查到的东西也很有限。   地铁车厢里,席昭再次翻过贺子铮发过来的资料。   当年的F班班主任叫“武怀思”,不清楚经过怎样的协商,对方被里斯克林辞退时并无太多异议,之后行事更低调至极,目前只知大概的去向,具体情况还得他们自己去看。   3号地铁线“长干里”站下车,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长干里街”,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名字,这地界历史也较为悠久,新建小区和老式庭院混搭在一起,竟然还能结合得不错。   路骁切换“社交悍匪”的账号去和公园休闲的大爷大妈打探消息了,席昭则按自己的习惯,每到陌生地点首要一步就是摸清周边路线。   他们来得不算早,街边店铺都陆续开张了,行人聊天歇脚,车辆穿梭如流,席昭看了一会,心中有了基本判断。   这地方不似青河街那般老旧,却也谈不上有多繁华,如果要做居民画像,中薪白领阶层占去一半,晚年养老居民占去一半,很适合有些存款但不算特别富裕的人群居住。   黑眸扫过街边一家房屋中介所,玻璃墙上贴着各种转让租赁启事,价格区间也标在下面,席昭对自己的猜测更多了几分把握。   纵观两年前发生的种种,行为逻辑最古怪的就是这个武老师,若说他不是霸凌元心粟的罪魁祸首,又一句不替自己辩解,若说他脱不了干系,直接跳楼也太过诡异。   资料里的武怀思是个看着斯斯文文的中年beta男性,一联想他的所作所为,那张苍白消瘦的脸都无端带上些悚然。   周边逛过一圈,席昭最后停在一家小报亭前,亭子里的老大爷一边品茶一边用手机听新闻播报,见席昭拿起一张免费发放的《长干里——枫市著名古街介绍》宣传单也没说什么——“著名”不“著名”有待评估,关键噱头得打得响亮。   新闻里,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送:“台风'海玫瑰'将于不日登陆南湾海东部海面,预计以每小时15-20的速度向南偏西方向移动,逐渐远离我国沿海地区……受冷空气影响,我市天气将有大雨,极端天气请居民减少出行……”   “我说这天怎么冷得恁个厉害,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折腾不死人……”   大爷啧啧抱怨着,上了年纪的人或许都有爱唠嗑的毛病,刚想找报亭前的黑发俊小伙寻求点认同,一抬头,人已经走远了,只有一朵用宣传单折好的简易玫瑰留在杂志堆里,像是听见台风名字后的随手之作。   ……   走入偏僻的庭院区,席昭脚步匆匆没有半分犹豫,左行,右拐,修长身影没入青瓦白墙,凉风穿过花窗隐约撩动他的发梢,随后一个猝不及防的回身侧首,寒意丛生的目光冷冷看向方才经过的小巷——   黑眸闪过一丝讶异。   “周老师?”   拎着新鲜蔬菜的周月枫显然有被吓到,拍拍胸口惊魂未定:“真的是你啊席昭,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打量过beta手中的菜篮子以及那身休闲装扮,席昭问:“老师您有亲戚住在这边?”   “是啊,我爸就住这里,”周月枫笑了下,“今天是他生日,我过来给他做顿饭。”   那倒是巧了。   校外遇见老师,普通学生肯定不自在,但席昭芯子里就不是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和周月枫寒暄几句,听对方说小时候也住这里,索性简要讲了讲自己同路骁正在调查的事,又把武怀思的照片拿出来问了问周月枫。   两年前那事路家办得隐秘,就算周月枫是校医也没听说过这茬,他看了照片认真思索到:“这个人我还真没见过,不过我高中开始就住学校了,后搬进来的居民也不太清楚,可以带你去问问我爸,他是长干里的居委会主任,应该了解得更多。”   有人指路总比漫无目的寻找要好,席昭道了声谢,说着一边发消息让路骁过来,一边和周月枫走出了小巷。   “正好我还嫌生日就我和我爸两个人太冷清呢,中午我多做两个菜,待会你和路骁千万别客气……”   走入空旷街道,席昭脚步微微一顿,又在周月枫觉察异样之前恢复原状——   拐角垃圾桶上,放有一朵由彩页宣传单折成的简易玫瑰。   两人走后,巷子深处的黑暗忽然出现一阵浮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贴着墙面攀上道路尽头消失的背影,忽然一笑,掀起衬衫一角神经质地擦了擦手中匕首。   ……   席昭是在周月枫小区楼下捕捉到一只“野生小路”的。   他们来时路骁正和几个大爷比拼象棋,许是棋盘“厮杀”热血上头,小路同学袖子都撸到了肩膀,一手茶饼饮料,一口一个“这不带悔棋的”,已经能想象到此君七老八十在公园遛弯的大爷模样,不过还没等席昭叫人,琥珀眼瞳就若有所感地抬起。   路骁眼神一亮,两下“嗷呜”完茶饼,再顺手搭了个“双炮将军”,冲出大爷们的热情包围后又是那个活力满满的中二少年。   先跟周月枫打了声招呼,蹭到席昭身边手腕一翻竟然又变出了一块新茶饼:“吃吗吃吗!大爷们给的,我尝了一下甜度刚好,你应该会喜欢!”   席昭示意他把衣服理好,接过那块茶饼尝了一口,茶的清香和糖的甜味恰好融合在一起,吃了也不会让人发腻。   “还不错。”   路骁听了更开心了,忽又想起什么,看看前方领路的周月枫,悄咪咪地压低声音:“你猜我刚刚还碰到谁了?”   席昭优雅吃完那块茶饼,淡淡道:“宋教官。”   路骁:小狗震惊.JPG   往身上摸了两把,他难以置信:“你在我身上装监控了?!”   呵,就你这不值钱的白给模样,用得着监控那么高端大气的科技手段?结合路骁见到周月枫时的表情,还有周校医口中的“父亲生日”,席昭不难猜到还有谁会出现在这附近。   不过,对着路骁惊愕的眼神,他微微一笑,高人风范拉满:   “我会读心。”   路骁:…………   路骁:“我看起来真的很好骗吗?”   忽悠失败,席昭表情还有点“小遗憾”。   可惜,纵然席同学能猜到宋礼秋来了这里,也无法靠“读心”知晓对方和路骁都说了些什么。   摸摸鼻子,小路同学眼神多了几分心虚。   不久之前,意外撞见的两人生拉胡扯一番,宋礼秋张口就是一句“你和席昭来这里约会”?   路骁发誓,那是他第一次觉着宋教官真是个好人。   ……   “爸,我来看你了。”   给两个学生拿了一次性拖鞋,周月枫刚把手中蔬菜放下,抬眼便愣怔在了原地,他父亲正乐呵呵地从书房走出来,而站在一旁,一身军姿板正的alpha不是宋礼秋又能是谁。   被单方面拉黑断联好几天,乍一相见,宋礼秋神色绷得更紧了:“我来给伯父过生日……”   垂眼摆弄着蔬菜篮子,周月枫不知想些什么。   眼瞅着两人气氛诡异,身边席昭又是个外人面前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深沉性格,在场唯一的“社交达人”路骁同学连忙笑着凑到周父身边:“周爷爷,祝您生日快乐,我们来蹭午饭啦!”   周父是个beta ,两鬓斑白但精神很好,笑着招呼两个孩子坐下,又拿出水果小零食让他们快吃。   那头周月枫去厨房备菜了,客厅里路骁和周父聊天,席昭只觉自己才和宋礼秋无声试探一阵,这边小路同学都快聊成周父素未谋面的亲孙儿了,趁着气氛正好,路骁拿出武怀思的照片请周父帮忙认认。   戴上老花镜,周父眯着眼睛远远端详手机屏幕:“这不是……小武老师吗?”   “您认识?”   席昭凝起心神。   周父点点头:“两年多前搬来C栋的一个老师,听说教美术的,不爱出门也不怎么和小区里的人来往。”说到这里,周父的语气分明多了些犹豫,“你们找他有事吗?”   察觉这份不对,席昭没有正面回答:“我们的确找他有些事情,听您这么说,这位小武老师是有什么不对?”   “也不好说不对,”周父把手机还给路骁,表情陷入回忆,“就是他吧……'这里'好像有点毛病……”   同路骁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因为周父指的地方是大脑,或者说……   精神。   身为长干里的居委会主任,周父是个热心肠,即便年纪大了也爱照顾邻里街坊,两年前武怀思住进长干里后,有人提醒周父对方很久没出门了。   倒不是害怕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是担心病倒了没人知道,周父想想那个姓“武”的后生搬来时的苍白模样,心头忧虑更重,连忙上门去查看情况,所幸最后乌龙一场,武怀思是在家里创作忘了时间,周父又询问对方日常生活有没有困难,原本正常聊着天,忽然注意到武怀思桌面摆了不少药瓶。   周月枫学医,当初为了能和自家儿子有更多共同话题,周父也了解过许多相关知识,看那些药物名称隐隐眼熟,留了个心眼记下,回家一查才发现大部分都是治疗精神疾病的。   周父很吃惊,但这属于人家的隐私他就没多造口业,可不久之后小区里的流言也多了起来,有人说看见武怀思从医院开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药,有人说他会莫名其妙一个人在树下走来走去,还有什者晚上听见他家门里传来诡异的嚎叫……   “我当年见到他时不是这样的……”   长干里街欣水小区C栋305室。   有周父给的地址,两人在午餐前找到了武怀思家门。   听着耳边路骁的描述,席昭在脑海慢慢填充属于“武怀思”的分析档案。   据路骁所说,当年的F班班主任是个很儒雅斯文的男人,甚至因为这副形象路骁一开始都没怎么怀疑到对方头上,是后来发现武怀思经常把元心粟叫去办公室,尔后元学姐的脸色就会更加糟糕,他这才产生担忧,起初也只想弄清真相,不料会直接刺激到武怀思跳楼。   “该不会,就是因为他的精神疾病……”   “别急着下结论,”席昭拍了拍路骁后脑勺,“一切等我们看了再说。”   欣水小区有些年头,楼道墙面贴满了各种小广告,走了两层,最里面那间就是305室,路骁本打算先敲个门,结果轻轻一碰门就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他这是出去忘记锁门了?”   遇见这种情况,路骁也有些傻眼,正想着要不就先在外面等着,结果席昭直接推门进去了,见他满脸错愕还叮嘱一句“去楼梯口守着,有人来了给我发消息”。   路骁梦游般守到了楼梯口,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席大魔王比他“悍匪”多了,“理智”与“疯狂”两种底色很好地被席昭统一在一起,若论“狂妄”,这人骨子里可能比他还胜一筹。   “清醒的疯子”,不知为何,路骁心头忽然冒出了这个形容。   305室内,席昭站在玄关处打量过这间屋子。   这个户型不大,厨房做成了开放式和客厅连在一起,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凌乱”,非常凌乱。   各种绘画工具随手可见,没有进行任何收纳,被拧开的颜料罐子堆放在墙角、茶几、餐桌,甚至是冰箱隔层,几乎看不到一块干净的落脚地方。   稍亮一点的阳台摆有几个画架,成品画作正在进行风干,画的是不同人像,正中央一副只进行了一半,调色盘还放在高脚木凳上,周边溅落一滩洗过笔刷的脏污水渍。   席昭构建出了这里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一个男人,一个相当焦虑的男人急促描绘着画作,忽然他停了下来,因为缺少某种颜色,匆匆跃下木凳不慎踢到水桶,来不及收拾就一罐罐开启颜料寻找自己想要的颜色,可是翻遍屋子也找不到目标,只得出门重新去买,最后太过匆忙连门都忘记锁上。   未防深入留下什么痕迹,席昭没有进去走动,只在原地继续查看屋内细节,他的确看到了周父所说的精神类药物,以他判断应该是“阿普唑仑”之类的药片,主要治疗焦虑、抑郁、失眠,有抗惊恐的功效。   但是不对,黑眸眸光渐沉,他总感觉这里有什么非常不对。   突然,席昭发现满是颜料的沙发边缘似乎有东西被干净包裹着,不巧手机开始发出提醒震动……   他眼神微凝。   有人过来了。   *   C栋四层,躲入楼梯间的阴影,听见三楼房门关上的动静后路骁长长舒出一口气来,点开手机,语气说不明的复杂。   “刚刚,学姐给我发消息约我周末见面……”   路骁顿了顿:“她说,她愿意出来替我作证。” 第93章   “你今天过来, 究竟是因为我爸的生日,还是知道席同学也会来这边找人?”   厨房里,周月枫冷不丁地问到。   他挑出一根新鲜排骨,看见宋礼秋抿起的嘴角时指尖微微一紧,骨头丢上案板的声音都大了几分。   宋礼秋眼中追来急切:“阿月, 我真的是来替伯父过生日的, 不过刚好——”   “够了, ”周月枫提起菜刀狠狠剁上排骨,“出去,别烦我做饭。”   宋礼秋还想解释, 可只要他有开口的动作周月枫就会使劲抡起菜刀,动静之大, 连他这种低情商木头都能感觉到对方真正想剁的不是排骨了, 只得缄口离开。   听见厨房滑动门关闭的声音, 周月枫“砰”地砍下一刀, 一截排骨飞出撞倒盐罐, 场面十分“暴力凶残”。   不过不过不过!就硬是要加一个“不过”!   beta校医咬牙把处理好的排骨倒进高压锅。   骗人都不会骗一骗的大番薯!   ……   “小席小路, 你们快尝尝,这可是我赶早买的新鲜排骨, 而且不是爷爷跟你们吹啊, 我家阿月手艺那可是一顶一的好,热汤就得趁热喝。”   也不用另外准备盘子,高压锅整个端上餐桌,锅盖一掀,热腾腾的白汽带着排骨的鲜香瞬间挤满了屋子,从窗缝挤进来的寒气都被这股霸道香味击退门外。   周父拿白瓷碗给两个孩子舀了头碗,眼角皱纹纷纷笑成了熬汤必备的香料八角。   “爸, 就光给他们舀,不给我也来一碗?这排骨剁得我手可酸了。”周月枫故作不满。   “去去去,多大个人,跟孩子争什么争?”周父瞪他一眼,转头对上两个alpha少年又换成乐呵呵的慈祥语气,“快接着接着,哎呀,多俊俩孩子啊。”   真孩子路骁同学乖巧喊了声“谢谢爷爷”,还附赠一个带着小虎牙的可爱笑容。   内里其实已经二十一的席同学:……   老人家或许都有些相似,沟壑丛生的手掌,星星点点的白发,不图回报,只要年轻孩子高兴他们也就高兴满足。   氤氲白雾模糊了目光,席昭接过瓷碗低低道了声谢。   “谢谢爷爷。”   好吧,他姑且也算个“孩子”吧。   对面周月枫还在用幼稚吃醋的口吻故意逗乐,周父表情“嫌弃”眼底却是开心的,瞥见一旁沉默不语的宋礼秋,忽然嘿嘿一笑:“你要想喝,让小秋给你盛呗。”   话音刚落,周月枫笑容微敛,宋礼秋起身不声不响地给他盛了一碗汤,碗底赫然一块鲜香四溢的大排骨。   “……谢谢。”   “不用。”   无意瞥见这诡异氛围,席昭慢慢舀动汤匙,心中思忖到,他们宋教官情路不太顺利啊,余光一扫,又发现某位同学正试图把绿色蔬菜偷偷埋进碗底,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席昭:……   好像明白最近这人吃饭,为啥每次都会剩下一点了。   席昭:“不喜欢?”   路骁筷子一抖,委屈巴巴咬断菜梗,凑过来小声抗议:“让肉食动物吃素,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席昭莞尔:“我还有更残忍的,你要试试吗?”   小狼崽子哭着咬菜叶子去了。   两人挨得很近,交谈声音又低,忽略对话内容的“残忍”,外人看来完全就是两只小动物额头碰着额头相互取暖的温馨画面,周月枫心头一酸,对比旁边吃饭也跟执行特种任务似的呆硬木头,餐桌下忿忿踢了宋礼秋一脚。   认认真真嚼米饭的宋礼秋:? ? ?   我又做错了什么?   ……   “其乐融融”的一顿生日宴结束,大家伙帮忙一起收拾了餐桌,宋礼秋借口有事将席昭约去阳台,路骁就在客厅陪周父聊天,老人家容易犯困,熬不住就回房午睡了,等周月枫洗完手出来,屋里只剩打完一局游戏的小路同学。   在沙发另一侧坐下,周月枫斟酌片刻:   “路同学,你和席同学是在交往吗?”   一阵猛烈呛咳,路骁险些捏爆手机屏幕,终于相信温柔校医和魔鬼教官有一腿了——你们说话都这么直给吓人吗?   “咳咳,还没有……”虽然他很想有……   周月枫略显惊讶,他还以为这俩孩子早就在一起了,原来到现在都没有挑明吗?不过看这手足无措的脸红模样,想必心意做不了假。   beta摇头调笑:“年轻真好。”   “您不教育我们说'早恋不好'吗?”路骁纳闷。   “我爸妈就是高中认识的,他们不早恋就没有老师啦,”周月枫小小开了个玩笑,“其实学校不让早恋是怕你们年纪太小,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做出一些让自己将来后悔的事情。”   看着琥珀眼瞳里的思考,周月枫也严肃几分:“里斯克林的校规够森严吧?有几届高考体检还是检查出了高三omega怀孕的情况,这就是对自己身体还有未来的不负责,”话锋一转,他又学周父那不正经的口吻放柔语气,“你嘛,老师可能还有点担心,但席同学绝不是会胡来的性格,你最近几次测验成绩不断提高,我们教师群里都想着要不要让席同学做个演讲,好好讲一讲他的补习小妙招呢。”   路骁:不,你们不会想知道他是怎么给我补习的……也绝对学不来这套“妙招”……   没注意小路同学“悲愤”的目光,周月枫顿了顿,表情染上几分彷徨:“其实,老师是想问你,和席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有些……自卑吗?”   路骁不解:“自卑?”   “是啊……”周家是居民楼平层,客厅和阳台间并没有隔断,周月枫扭头就可以看见倚着栏杆、两个气势不相上下的alpha ,指尖悄然攥紧,“毕竟,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alpha……”   因为遥不可及,所以害怕对方终有一天会厌倦平凡又弱小的自己,只能哀哀追在身后,被动等待一个回头,大学被军区招走,不敢询问“你什么时候报的名”,入职军区医院,不敢告知“或许我能离你更近”,就连无端失联几年,重新遇见也只极力表达欢喜,那些忽视、委屈、酸涩统统压在心底,毕竟……   我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beta啊。   “其实,偶尔也会有一点。”   果然如此么……周月枫垂下眼眸,可路骁后面的话又让他愣在原地。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想吧,”路骁掰着手指细数,“席昭就是很厉害啊,成绩比我好,所以给我讲题我就认真听,军事格斗动起真格也比我强,所以指正我的弱点我就尽力改……”   又不是圣人,谁还没个阴暗念头了?尤其路骁从小还在那种糟糕环境中长大,他很清楚自己有时会钻牛角尖,比如生日宴会的隐瞒,比如青河街里不管不顾地跳下去,难说没有几分“不安”“自卑”的影响,但在席昭的引导下,他正学着不被这些情绪拽住,更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我配不上你,不敢打扰你,要远离你”的怯懦想法。   琥珀眼瞳坚定对上周月枫的失神:“一直自卑的话,就更追不上他了啊。”   不够强,那就努力变强;不够好,那就努力变好。   他绝不放弃席昭,总有一天能追上席昭!   所以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配不配喜欢”,不如想想怎么开屏求偶咳咳咳,不如想想怎么展现自己的优良品格、优势渠道、优秀风貌——“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啊o(^ ▽ ^)o” !   “这样吗……”沉默良久,周月枫忽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他后仰靠住沙发,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   有人三十多岁,却还茫茫然然不知该何去何往,有人年龄尚小,却已无比清楚自己真正想要。   所以,到底什么才算“长大”呢?   路骁有些担心,周月枫却很快调整好了自己,开口岔开话题:“对了,还记得你们上次救的那只小猫吗?救助中心有一个线上云领养的APP……”   “真的吗?!”   “嗯,它暂时没有名字……”   ……   阳台上,宋礼秋正在考虑什么,席昭倒发现周月枫往这边注视了一会,不过他也没提醒某位情商欠费的alpha教官。   “你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宋礼秋忽然发问。   没有明说,但这个“他”指的是谁,席昭不做二想。   “没有必要,知道与否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影响。”   有人会非常向往亲情,甚至因为童年缺失的这部分,未来选择伴侣时下意识寻找亲辈的影子,但席昭不属于这一类,他两辈子都没有父母缘,可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怨憎可怜的。   父母是父母,他是他,不需要太多狗血戏码。   “与其问这个,我更好奇宋教官今天来这里的其他目的。”席昭问,他不认为宋礼秋单独找他谈话,只是单纯想演“爸爸去哪儿”。   “……你们班主任应该强调过假期尽量不要外出。”   “台风?”   “那是稽查司的提醒,”宋礼秋深深看了他一眼,“十二年前,军区联合稽查司刑侦部门发起过一场特别行动,我们付出了很大代价才将所有主犯陆续捉拿归案,他们本该在番市F区监狱终身监禁,但不久前F区监管不力,其中一个人逃了出来,据稽查司分析,目前已经流窜到了枫市。”   席昭若有所思:“你们觉得他会对我下手?”   宋礼秋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准确地说,这世上已经没多少人清楚当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十二年前,宋礼秋在外执行任务,等他回来惨案已经发生,消息也被全面封锁了,一直到他被调来里斯克林担任教官,和席昭见了面才隐约意识到当年的事情或许与这个孩子有所关联。   上周“不慎摔成骨折”,宋礼秋伤好后便意外得到稽查司的联系,对方把那群穷凶极恶的渣滓跑出来一个的消息告诉他,alpha险些没去F区监狱毙了那些玩忽职守的垃圾。   稽查司也是没办法了,重启当年案件需要调用大量人手,那伙人又对稽查司的风格相当了解,只有宋礼秋这样相对边缘的人物才适合在明面上保护席昭这样“特殊”的角色。   是的,“特殊”。   档案记载了席昭和当年的案子有关,更上面的命令却要求稽查司不得多加干涉,不能暴露这份特殊。   宋礼秋:“我知道你和路骁最近在调查什么,我不会阻止,只希望你们外出行动前能告知我一声,” alpha教官神色凝重,“相信我,那是真正的疯子。”   席昭没回答,指尖轻轻叩击着栏杆。   暗中若有似无的窥伺、好几股不同保护他的势力、十二年前原主的高烧不退……阴沉天色虚虚盖住面容,仿佛为他戴上一张模糊难辨的面具,一阵冷风经过,黑眸忽然抬起:   “十二年前,引发那场行动的源头是什么?”   “药剂。”宋礼秋声音沉重,“一种会颠覆当今ABO六性格局的恐怖药剂。”   果然如此。   猜测成真,席昭反而没有太多惊讶,内心念头如流水般掠过,片刻后却引向另一个话题:“介于事件性质,宋教官你应该要严格保密,一直跟着我们,不怕周老师误会?”   宋礼秋皱眉:“等事情结束,我会和阿月解释清楚。”   只怕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席昭懒懒望向室内,沙发上,路骁不知在和周月枫聊些什么,两人看起来都挺开心。   周月枫拿出手机,路骁伸直脖子一个劲儿地凑了过去,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宋教官,你有话要对周老师说。”   宋礼秋:“啊?”现在没有啊。   没理会宋礼秋的疑惑,席昭径直走回室内:   “周老师,宋教官有事找你。”   被迫有事的宋礼秋:……   你演得未免也太光明正大。   总之,因为要把空间留给“有事”的宋周二人,婉拒晚饭邀请后席昭就带路骁离开了。   走去地铁站的路上,路骁兴奋对他介绍着那个“云领养”的功能:“……这是官方开发的APP ,我们资助小动物的粮食,救助站定期给我们拍视频反馈它们的状态,周老师说因为我们救了那只小猫,所以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你想当它的云领养人?“席昭问。   “我,我——”我想和你一起养它……   本来已经打好了腹稿,可一对上席昭的眼神,路骁就忘了个干干净净,一股莫名的羞恼涌上心头,他不禁暗骂自己脑子有病,一起云养一只小猫而已,又不是一起养个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黑眸闪过笑意,也不说话,就这么等着路骁主动开口。   “我,你……你觉得叫它什么名字比较合适啊……”   眼神左右闪躲,路骁背着手在身后紧张搓揉,低头碾着脚尖一颗小石头。   名字啊……   天色越发晦暗,似要降下小雨,记忆里每场落雨都会带来或带走些什么,席昭望向天边压迫楼房的暗云,轻薄冰凉的气体扑面而来,空中潮意更是加剧几分。   倏尔一声闷雷,温顺雨线溅落地面,袅袅蒸起的水雾折射着城市灯火,碎散光点飘进回忆深处,亦打湿棕发少年垂眸忐忑的表情。   席昭抬手抚过路骁眼睑,拭去那点微凉雨滴。   “叫小七吧。”   琥珀眼瞳在他的注视下错愕抬起,显然听出了这个名字的特殊含义。   ——十七,小七。   路骁怔怔地问:“为什么?”   席昭笑了一下。   他说:“因为现在不太遗憾了。”   雨丝绵密黏上发梢,像给人裹了一层细绒,明明体感温度在持续下降,某种流淌的默契却让心脏都变得充盈快乐。   路骁懵了很久,直到被席昭拉入檐下躲雨,飘忽思绪这才被堪堪拽回大脑,他猛地一个激灵,又是甩头又是揉脸,把自己打理干净后急切揪住席昭衣袖。   他想问,很想问“是我让你觉得不那么遗憾了吗”!话到嘴边脸颊又剧烈烧起高热,最后脑子一抽急得原地转了个圈,兴冲冲往前扑来一步,险些跌入席昭怀中。   “那我们可以一起养小七吗?!咳咳咳,就是每个月的猫粮咱俩一人出一半,那边说了,有了线上云领养的经历,将来要是方便,可以直接把小七领回家的!”   路骁没有说一只小猫两人领养,将来究竟要回哪个家,席昭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各种分析“养猫”这件事的可行性。   “可以。”   他拍了拍路骁的脑袋。   那年深埋入土的名字,兜兜转转,终是被迂回送出。   ……   “我现在就联系那边给小七取名!正好周末见完学姐还能去救护站看一看!你说它还记得是咱俩救了它吗?我要不要买一些小玩具小零食带给它啊?救助站说它骨头恢复得不错,我们过去也许还能抱一抱吧啦吧啦……”   ……   “席昭席昭!你说将来把小七带回来给它做绝育手术,我要不要先提前排练一下该怎么演?就假装是医生要把它强行带走绝育,我实在拦不住,这样它就不会怪我了!啊!不如我干脆教医生给我一拳揍趴,我一边倒地痛哭一边伸手大喊'爸爸对不起你',印象是不是更深刻?啊啊啊我们小七一定觉得我爱死它了!”   “……最好不要。”   “为什么啊(O_O) ?”   “它爱不爱你我不清楚,等你演完,我就不会承认我认识你了^_^。”   “……” 第94章   树被虫蛀空时会痛吗?   元心粟对着眼前画板,目光描摹过大片绽放的红色罂粟,画笔却迟迟未落。   应该是会痛的,血肉被刺入,尖锐口器慢慢搅动,木屑顺着孔洞一点点掉落,然后朝天空伸出枝桠,吊死鬼一样呐喊嘶吼,先是一棵树,然后一片树,最后整个山林都呼啸沸腾了。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片绿海靠近,身后罂粟花丛狰狞大笑,溺亡久病的月亮。   这样想着,蘸满红颜料的笔尖缓缓下移,放置桌面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元心粟瞥过屏幕显示的名字, 整个人像被弹弓击中的乌鸦, 好一阵调整呼吸, 声音不发抖了这才按下接入按钮。   “嗯……我知道……我已经联系他了……”   低头垂眸, 蓝色帆布鞋洗得泛白,她向后缩了缩脚尖, 藏住几分窘迫。   “我会解决的。”   这句话后,元心粟深吸一口气,紧紧揪着衣角:“你,你生日快到了,我画了一幅画想送给你……”   对面好一阵沉默。   沉默中,元心粟指尖泛出疼痛。   “不喜欢也没事的……”   通话结束,室内再度陷入寂静,良久良久, 荡开重复低语。   “我会解决的……”   一定会解决。   *   约定地点是青河高中附近的奶茶店,这地方太偏,即便周末都没多少人闲逛,席昭和路骁到达时元心粟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桌上奶茶都喝了一半。   “学姐。”路骁招呼一声   元心粟回神,点点头,递来一个碎花礼品袋:“我记得你说过想画漫画,这是我整理的一些笔记心得,应该对你有用。”   路骁珍而重之地接下了。   状似无意地扫过礼品袋,席昭没有选择元心粟对面的位置,多远离了一些,把空间留给当年事件的两个亲历者。   即便送了礼物, beta女孩依旧如他初见时那般沉默防备,席昭坐下后察觉对方视线打量过自己,但很快又低下表情,抬手揪动额前碎发。   “如果不动手打人,武老师其实是个好老师。”   在一个思索一个震惊的目光中,元心粟丢下这句惊雷般的开场。   *   如果在两年前的F班进行一次问卷调查,九成学生会给他们班主任武怀思写下“好老师”的评价,剩下那一成写的是“非常好的老师“。   我也不例外。   性格温和,讲课风趣,给美术特长生上课时,过硬画工和专业知识更令我们无比叹服。   我清楚自己对画画的喜爱有限,但在武老师的讲解下,那个由色彩线条构建出的世界似乎也多了些生动趣味。   F班艺术类特长学生分为两个极端,一端是从小接受艺术熏陶的王子公主,他们能准确分辨进口炭笔与几毛一捆地摊货的区别,也能指出劣质水彩对画面造成的色差影响,另一端则是通过特招渠道进来的普通学生,丝毫不能撼动这座天平。   里斯克林校规森严,人类却格外擅长排挤异类。   对贵族预备役们而言,“肢体暴力”是最下等也最无美感的行为,比如对待和我家境类似的一个女生,这些人会送她漂亮的衣服,带她吃昂贵的餐厅,我亲眼看着一只灰扑扑的鹌鹑扬起脖颈自以为融入了天鹅群中,得意欣喜到顶点,又被一句“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是朋友吧”打回深渊。   后来那个女生继续傻笑当那些人的跟班,同她们一起戏耍新的猎物,造新的深渊——同化或者玩具,这就是生存的游戏。   我有些不一样,或许因为我太沉默了,像颗无知无觉的石头,嘲弄也好,示好也罢,我都给不出“有趣的反应”,她们便放弃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转而变成无视孤立。   武老师就是这个时候发现的不对。   *   “他会关心我的日常生活,用自己的休息时间替我额外补习,帮我的作品报名各种绘画竞赛,但是——”元心粟直勾勾地盯过来。   “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   *   武老师说我是他见过最有天分的学生,希望我不要浪费自己的才能,他上课时是温和的,可一旦进入一对一的指导,整个人就陷入一种诡异的兴奋。   起初还能正常交流,后来不自觉地疯狂说话,我什至感觉他的言语已经跟不上想法转变的速度,带着过于亢奋的感染力,把高饱和度的颜色大块大块铺陈在眼前。   一次我反驳了他的意见,他突然暴跳如雷,激烈怒吼的样子让我想起浮世绘里的恶鬼,冷静下来后却又自责不已,一遍遍向我道歉,发誓下次一定控制好情绪。   可承诺说来就是为了被打碎。   我永远不清楚哪句话、哪个字眼或者哪种语气是惹怒他的开关,上一秒还温和指导的老师下一秒会粗暴撕碎画布,一边用最极端的言辞轰炸这个世界,一边用刻薄反问证明自己才是正确。   人怎么能和怪物沟通呢?他只会持续地、无休止地给你带来痛苦,直至升级成暴力行为。   原地跺脚、摔打东西、扑咬咆哮,哭着笑着扯住你的头发往桌角猛撞,等你不反抗了又开始狂扇自己的耳光,骂自己是个“混蛋”,最后把胳膊咬得鲜血淋漓说自己“罪该万死”。   恨不得同归于尽。   *   躁狂症。   典型的躁狂症发作症状,席昭眼神微凝,听着这番描述,那天在武怀思屋内发现的精神类药物似乎都有了解释。   身旁路骁气到不行,与他形成对比,元心粟反而更加冷静。   或许是已经过去了两年,或许天生性格使然,beta女孩讲述的语气相当抽离,剔除所有情绪,只简单陈述事实,像在做死亡现场的案情汇报。   “……那时我也不明白 他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去,后来想通了,”元心粟垂眸望着自己的指尖,“本来就不是正常的人,做出一些不正常举动也没什么奇怪的。 ”   “学姐……”   店内一时挤满了死寂。   “转学之后我其实轻松很多,只是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如果网上还在造谣,我可以出来把当年的事情全部讲清楚,”撩起青白的眼皮,元心粟认真同路骁对视,“学弟,你是个好人。”   路骁攥紧了拳头,如果武怀思现在在他眼前,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砸出一拳。   处理方式初步定下。   目前网络上的流言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如果后续不再扩大,就由它自行消散,不必打扰元心粟的生活,如果有闹大的迹象,届时再来使用她这份澄清。   一杯奶茶饮尽,交谈已至结尾,元心粟并没有闲聊的意图,看着两人知趣离开的背影,她在角落兀自沉默着,光线移动,这个位置很快被黑暗吞没。   拿起桌上空杯子正准备随手丢进垃圾桶,对面忽又笼下一片阴影,元心粟身形一怔,这场会面开始至今,冷淡面容终于裂开一丝波澜。   席昭扫码点了奶茶:“待会要在附近吃饭,所以我来买两杯饮料,时间有限,言语冒犯的地方,还请学姐见谅。”   无视beta骤然尖锐起来的姿态,黑眸凝着寒星般的冷芒直直贯穿心脏:   “那位武老师,有个女儿对吧?”   元心粟捏皱了纸杯。   闭口不语,席昭也不需要回答,元心粟送出礼物的一瞬间,他就想通那天在305屋内察觉到的违和是源自哪里。   ——性别特质。   递给路骁的笔记被一个碎花礼品袋妥善装好,精品店十分常见的包装袋子,元心粟不像常逛这类店铺的性格,大抵是偶然进过几次就把好看的袋子留了下来,不仅如此,还有她扎头发的樱桃发圈,书包上挂的迷你玩偶等等等等。   并非刻板印象,只是这些物品可以作为一种典型代表,代表着十七八岁的女孩。   那天武怀思的屋子明明凌乱至极,零散几处干净角落却放置着一些中年男性beta用不到的物品——擦拭干净的卡通小镜子,未拆封的珍珠发卡,用礼品袋包好的蝴蝶结发绳……   这些东西可以用一个称呼概括,“礼物”,准确一点,“未送出的礼物”。   赠送对象为女性,与武怀思的关系有很多种可能,“父女”只是其中一种,方才席昭不过试探,而元心粟的反应已经让他确定了猜测。   beta女孩一言不发,她很聪明,知道此刻说得越多错得越多,索性连目光都收回,又一次遁入初见时那副难以看透的防备铠甲。   可只要漏了一丝破绽,就证明这并非无懈可击。   “……我相信学姐前面说的都是实话,不过,学姐真不明白那天武老师的奇怪举动是为了什么?”   “重要么?”元心粟尖锐反问,“已经有了最好的解决方案,席学弟,知道这些真的重要么?!”   两人对峙,互不相让。   空气都要凝固之前,店员送来打包好的奶茶,席昭起身,这次真的要离开了。   他没有回答元心粟的问题,眼中寒意敛去,一如来时的平静。   “你说他是个好人,没错,他甚至有几分天真的傻气,但是学姐,'善良'不该成为被伤害的原因。”   黯淡角落里,元心粟的脑袋发木,好似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套住脖颈,稍一收紧,脑浆和血液就一齐迸溅流出。   她也在风中瓦解消融。   ……   ……   *   “这么快就找到翻盘的证据了,席学弟,行动力惊人啊。”   视频通话里,翻看着席昭和路骁一个月假调查到的东西,乔知口中啧啧称奇。   “麻烦学长安排后续。”   乔知哼笑一声:“你可真是物尽其用。”   席昭嗓音淡淡:“毕竟你有求于我。”   的确希望席昭接手风纪部的乔部长:……   “……把话讲得那么明白一点都不可爱哦。”   “不讲明白,我会亏得更惨。”   “谁能让您吃亏啊?”   嘴上找茬归找茬,乔知肯定还是得帮路骁的,不说他想把两个小学弟都拐进部门,本校学生被污蔑霸凌,风纪部也有义务协助调查澄清。   乔知个人力量薄弱,但他还有个姓纪的哥哥啊,纪家可是传媒大亨,公关舆情什么的洒洒水啦,而且现在也有元心粟的作证,不管后续那则流言还要闹什么幺蛾子,他们这边都有应对的底气。   情势一片大好,屏幕那边黑发少年眉头却没有松开,乔知清清嗓子:“怎么?难得看我们席大学神这么纠结的表情,这件事还没结束?或者说,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   和元心粟会面的场景流过眼前,席昭想,他在担心继续深查当年的事情,结果可能不太美妙。   “'残酷真相'和'美好谎言',你觉得哪个更好?”   乔知挑眉:“我肯定选'美好谎言'啊,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黑眸望来时他又话锋一变,“不过我是我,你是你,小路同学是小路同学——”   扶了扶眼镜, beta眼底闪过看好戏的揶揄:“担心你家小路同学会难过?啧啧啧,真体贴啊小昭哥哥——诶等等等等!别挂别挂!我还有事找你,正经事!”   席昭勉强停下挂断拉黑的动作。   不正经的部长终于正经了:“我帮你们这个忙,作为交换,你也来风纪部帮我个小忙应该不算过分吧?”   “什么?”   “周一来风纪部你就知道了,”乔知神秘一笑,“总之,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席昭信他就怪了。   ……   视频通话结束,坐在桌前的人仍旧陷于思索,喟叹一声,黑色水笔在指尖游弋不断。   多难得,他竟也尝到了这种踌躇不前的滋味。 第95章   周一返校,不少学生还被“月假”这个小妖精勾着魂,就连学到走火入魔的A班朝读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人家再怎么溜号,眼睛也是盯着课本的,不像某位靠窗的酷哥,撑着脸,皱着眉,十分钟前就用这幅造型睡了过去。   闫洛洛是语文课代表,今天刚好到她值日,不得已过去敲了敲“酷哥”桌面:“大哥,醒醒,别梦游了,这星期还有考试。”   恹恹睁开眼睛,路骁打了个哈欠,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背起课文。   昨晚他在看元心粟给的笔记,一时有些入迷,两年前指导他画画的“扫地僧”两年后更恐怖了,随手一张例图都能让人惊叹好久。   艺术这东西或许真要看些天赋,如果说路骁的天赋等级是“ S” ,元心粟就是“ SS+”,完完全全的天才——哦,席昭是“ UR” , Ultra Rare,极度稀有,那张“长了尾巴的异形香蕉”小路同学至今都还大为震撼,讨论区里的粉丝也绝对想不到他们席大学神竟身具如此抽象画工,外星人直呼老乡的那种。   人一犯困,思绪就像踩了香蕉皮似的到处乱飘,前一秒还在疑惑席昭到底是怎么用那么好看的一双手画出一堆克苏鲁,还一本正经地指着说“这是小狗”,下一秒又回答自己普通人也不会爱看显微镜下的青霉菌吧?后来席昭还表示人类的第五颈椎也很有趣,解剖出来是个笑脸,或者说你的七截颈椎骨每天都在背后笑你……   瞌睡精灵踩着眼皮跳舞,路骁迷迷糊糊地想,大魔王的十八岁生日也快到了,他送什么礼物好呢?总不能真培养一盆青霉菌或者把自己的颈椎骨挖出来吧……   啧,爱好怎么都那么凶残呢……   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路骁梦见自己被巫婆诅咒变成青霉菌,只有得到王子的真爱之吻才能恢复人形,那么问题来了,他一个真菌要怎么让王子爱上自己?就在这时疾病恶灵袭击了王子的国度,他连忙带着自己产生的青霉素奔赴桐花之国,要求面见王子……   守卫:“来者何,何…何方妖孽!长得跟个树杈子似的,还想见我们金尊玉贵英俊非凡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王子殿下?”   路骁很生气,一杈子戳倒了守卫气呼呼地反驳:“没品的家伙!我才不难看!你们王子说我很好看的,就像花一样!我将来是要和他结婚的!”   围观人群吵吵嚷嚷,忽然一阵薄荷冷香飘来,梦里的小树杈子和梦外的琥珀眼瞳都循着那股苦涩香气抬头望去。   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开始模糊,高耸城堡,飞舞白鸽,城堡大门开启的霎那,倦懒贪欢的眼愕然瞪圆了——   教室前方,席昭正垂眸拿笔记录着什么,似是察觉到注视,歪头朝这瞥来一眼,晨风撩人,青春韶光都凝在他的眼睫上荡漾。   路骁愣愣地想,王子殿下,怎么还真出现了?   ……   不对不对!狠狠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应该问席昭怎么来A班了?   理智跑回大脑,路骁这才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   里斯克林不差钱,学生校服都经过了专业设计,春夏秋冬各有不同,比如秋款外套就是类似棒球服的款式,但眼前席昭穿的却是一套更为正式的学院制服——白色衬衫打底,银钉领针一端扣住领口,一端别住黑金领带,黑色针织马甲下端收进腰带,最外面则是佩戴风纪部徽章的西服外套。   衬衫,马甲,西装外套,这是什么禁欲学院风?换本小说就能去演《我的恶魔执事》了吧?   路骁都看傻了。   周边朗读声越来越小,显然傻的不止他一个,朝读时不少学生会选择去教室走廊背书,现在A班外面乌泱泱围了一片,都是外班借背诵名义来看席昭……以及他身边一群同样穿着华丽制服的风纪部学长学姐。   身处目光中心,学长学姐们满脸通红,唯有席同学一如既往地淡定,淡定检查着各项指标,淡定记下考勤分数,淡定地……险些掐断手中钢笔。   他就知道不能相信乔知。   乔部长答应帮忙关注网上的舆论,作为交换,席昭一早就去了风纪部,然后被告知要和干部们一起进行日常检查。   这也没什么,学生会本来就有邀请非成员学生一起工作的惯例,但当乔知拿出那套闪瞎眼睛的工作制服,席昭沉默了。   “我记得,风纪部例行检查应该只用戴袖章。”   乔知摇摇头:“那太过时了,我已经给咱们风纪部全面升级了装备。”   席昭终于明白这个“交换条件”的“险恶用心”——每届学生会招新,事多活累的风纪部报名人数都稳居垫底,乔知这是让他“牺牲色相”来给风纪部宣传啊。   期间经过何种拉扯暂且不说,总之最后席同学还是穿上了这套制服,带着一群生无可恋的学长学姐们出来检查了。   这里要澄清一个误会,里斯克林虽然一直被叫做“贵族学院”,但绝对没古早小说描绘的那么夸张,什么“ F4巡校炸街”啊,“大家都穿着礼服摇晃酒杯”啊,那都是不存在的,总体画风相对朴实。   可想而知,国产青春疼痛电影撞上玛丽苏奇幻偶像大剧,视觉效果堪称爆炸。   一路走来,也就席昭面不改色,其他干部捂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羞耻了!   谁特么穿正装来检查卫生和桌椅摆放啊!   ……   常规项目检查完毕,席昭也已练至“化境”,旁人目光再不能使他动摇半分了,玛丽苏就玛丽苏吧,又不是撑不起来。   合上考勤记录本,他顺着一道呆滞目光望去,黑眸掠过无奈。   钢笔在指尖转过一圈,落上某位同学的课面后轻轻敲了敲,席昭俯下身来:   “同学,回个神,朝读不认真要扣平时分。”   领针的银色细链微微摇曳眼前,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扣至顶上一颗,斯文淡漠的外表,慵懒迷离的嗓音,若有似无的薄荷苦香撩拨着神经。   路骁莫名有些慌神,忍着窜上尾椎的酥麻,他低头咬牙骂了一声,长腿蹬过地面连忙端起课本。   “e,emergency!名词'突发事件'!sink!动词,下,下沉——”   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捏住课本,背诵声音顿时断在半截,路骁喉结滚动,不由自主地追寻那一点白玉似的光华,由它将书从手中缓缓抽走。   席昭给课本换了个方向重新放回路骁眼前:   “拿倒了。”   一点潮红迅速从锁骨蔓延至棕发少年的耳垂,假装没看到某人头顶冒起的白烟,席昭“贴心”提醒到:   “顺便一提,这是语文课本。”   言罢悠然离去。   几秒后,拿语文课本背单词的人双手颤抖地捂住了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 ! !   幻想世界的丘丘人大军集体阵亡over。   好消息,他现在一点都不困了。   坏消息,他还得活五六十年才能离开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QAQ! ! !   ……   周围依旧热闹,羞耻到浑身打颤的小路同学捂着脸,眼睛却忍不住透过指缝悄咪咪往外观察。   检查完教室还要检查走廊,他这个靠窗的座位可以清楚看见外面的情况,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简直装都不装了,如果眼神能具象,席昭身边怕不是早就放起朵朵烟花。   席同学的确够冷淡,全程没有给过任何人目光,可越是这样禁欲姿态越是蛊得人心头发痒,怪不得影视剧里妖精总爱勾搭佛门弟子。   看着看着路骁心头忽然浮上些暴躁,舌尖抵住犬齿,心烦意乱地攥紧课本。   不许看……   琥珀眼瞳不爽垂下,掩去一丝委屈。   ……那是小爷我的。   酸意在席昭主动找一个风纪部学姐搭话时泛滥成柠檬大雨,路骁几乎是坐立不安了,椅子胡乱划过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正想着要不要搞点事情让“风纪干部”来管教“不良少年”,修长身影又折返朝他这边走来。   ——诶?   雪地里被吓傻的狍子估计都呆不过这幅表情,席昭笑了一下,示意路骁打开窗户扬手丢了什么过来。   “好好背书,别犯困了。”   叮嘱结束就转身和其他人去检查下一个班级了。   在他身后,路骁怔怔盯着自己的掌心。   ——那是一颗提神的薄荷糖。   ……   另一边,借着登分空隙,给席昭薄荷糖的学姐压低声音:“出发前问你要不要来一颗尝尝,你好像还拒绝了吧?都说席学弟你和路学弟的关系很好,我之前还不太相信,现在可没有怀疑了,两个alpha原来也能成为这么要好的朋友啊?”   席昭微微侧过脸。   学姐眼中有试探,说话时极力掩饰着小心,对上他的视线后更又惊又喜地抿住嘴角……检查开始就发现了,这位学姐,似乎对他有点好感。   席昭从不忽略细节,尤其是在洞察人心这一方面。   写下最后一栏的考勤分数,他淡淡道:“不是朋友。”   学姐满脸错愕,瞬间脑补十万字“塑料友谊”,但还没继续多问,黑发少年唇角忽然勾起些清浅弧度,眼神也和缓许多。   “是我喜欢的人。”   “嘘。”抬手抵上嘴唇,他莞尔一笑。   “谢谢学姐的糖果,也希望学姐替我暂时保密。”   宇宙都在此刻泛起迷人漩涡。   ……   原地愣怔,直到朋友呼喊学姐才回过神来,脸上苦笑,心中叹气。   真是好温柔的拒绝呢。   也真是……   好惊人的秘密。   ……   *   事实证明,乔部长的宣传方案效果极佳,短短一天“风纪部制服炸街”的照片就贴满了整个讨论区,即便本周还有考试,被美色震撼的同学们也顾不上其他了,有人问“学生会只有风纪部才发帅气制服吗”,有人问“今年招新大会什么时候开始,风纪部选人都是看脸吗”,还有问“到底怎么才能让席同学通过好友申请”——哦,最后一个问不到答案,席昭不和陌生人聊天。   “太过分!他们怎么能乱传照片,都有外校学生混进讨论区了!”   日常补习结束,路骁一边疯狂保存照片,一边举报那些过激评论,十几个小号来回切换,动作快到拉出残影。   席昭瞧他一副热血沸腾的模样,摇摇头没有制止,感觉就算那则霸凌谣言爆发了,小路同学都能凭手速化身顶级喷子喷死对方。   “过来,帮我量一下。”   “啊?量什么?”路骁放下手机。   递来一卷软尺,席昭有点头疼:“那个风纪部长疯了,说一套制服不够,要给每个部员量身定制,把我也报上去了。”   想想今后风纪部就将变成“奇迹ABO” ,路骁顿时对乔部长生出莫大敬意。   路家每次举办宴会都会给他们定做新礼服,具体需要哪些数据路小少爷还是很清楚的,领围、胸围、中腰、肩宽、后背……   席昭站了起来。   被那片阴影裹住,路骁指尖一抖,卷尺险些掉了。   放轻松,量,量个数据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因为身高差距路骁不得不仰起脸来,拉开卷尺绕过席昭颈后,从某个角度看去就像主动搂住对方把自己送进怀里。   放轻松,放轻松,领围是,领围,领……   眼睛数字模糊得厉害,想要看清只能不断凑近,一厘米,两厘米……路骁眼眶开始发热。   一声轻笑响在头顶,本该自然站立的席昭突然上前一步,路骁被吓得后退,后腰抵上桌沿,无路可逃的空间里,薄荷苦香和龙舌兰酒浓郁翻滚。   一手撑在路骁腰侧,膝盖微曲抵进某位同学快要站不稳的腿间,席昭低头靠得更近,温热气息拂来,身前琥珀眼瞳红得愈发明显,眼帘颤动着几乎要被逼出泪珠。   “路同学,”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扣住路骁下颌,他笑着,“你好像特别紧张啊?”   “我,我没——唔!”   拇指压着下唇缓缓探入,不是上次冷酷无情的催吐,是一种更加难耐接近于狎昵的逗弄,路骁不敢合上牙齿,舌尖挤出异物失败反倒被彻底压住,呼吸都粗重几分。   他仰着脸,看眼前的人歪了歪头,像一只发现新奇玩具的猫,极黑极黑的瞳眸透着些玩味,以及,说不出的恶劣。   猫最大的特权,就是极尽优雅地弄坏一切,但只要对上那双神秘深邃的眼眸,又心甘情愿为他奉上世界。   胸膛起伏,路骁眼底猩红愈盛,张开嘴近乎挑衅般地吞进了一大截,一动不动地盯着席昭。   轻轻咬了下。   黑眸眸光深暗几分,原本挡在腰侧的手撩开衣摆,触上小腹的瞬间怀中身体像被火星灼烧,喉头溢出一声呜咽,激烈弹起又被强硬按下所有挣扎。   席昭又笑了:“还没问你,很喜欢今天那套衣服吗?”   微凉触感顺着腰腹沟壑寸寸上移,按揉,碾压,蹭动。   嘴巴被堵,路骁呜呜哼哼地摇头,分不清自己是想靠近还是逃离,电流在脑海狂舞,每一寸被触碰的皮肤具象到每一个微小细胞都颤栗尖叫不休。   “不喜欢?”席昭状似疑惑地挑起指尖勾了勾湿软上颚,看着一滴滴滚落的眼泪“恍然大悟”,“哦,应该问,是喜欢看我穿成那样吗?”   棕发少年眼泪滚得更加汹涌,游移在衬衫下的指尖随意一拧,他喘出一声破碎气音顺着桌沿无力滑落,席昭拦腰搂住,直接将人抱上了桌面。   重获空气的口腔还没来得及发出喘息,胸膛便贴上另一个人的胸膛——交颈厮磨,席昭低头咬住了那通红滴血的耳垂。   “呃哈——”   砰——!   猛地抬头撞倒台灯,路骁大口大口喘息着,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是梦。   是梦……   他缓缓抬手,缓缓捂住眼睛。   捂住湿漉可怜、又猩红疯狂的眼神。   真要疯了。   ……   *   这天半夜,原本快要休息的席同学打开501的大门,看见了一只可怜兮兮抱着枕头的小狗。   “那个,我饮料不小心洒到了床上……咳咳,收留一晚行吗……”   见他挑眉打量,沉默片刻,某人抖着指尖扯了扯他的衬衫衣角:“就,就一个晚上……”   黑眸扫过那不知为何残留在眼尾的泪痕,还有眼底未能完全收敛好的滚烫,席昭觉着,这不像是求收留——   他看着路骁,勾起点玩味笑意。   ——像求着被弄坏。 第96章   席昭很早形容过,路骁就像一场车祸,火车脱轨,汽车失控,所有秩序都被撞得七零八落,本该肃然安放此处的“禁止通行”教人用番茄酱画了一个大大的鬼脸,旁边还立着一个老式音箱循环播放重金属摇滚。   也像橘子汽水, 又甘又苦的回味, 此后只要想起,都是那个夏天还有一句“太阳的味道”。   他没多少和他人睡一起的经历,上辈子即便在贫民窟里也有自己的小床和小毯子,路骁生日宴会倒是例外,不过那会两人都太累,没来得及不自在就已经睡过去了。   他也是第一次经历“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情, 所以并不清楚, 大半夜被敲门, 并看见一副“睡不到你就不罢休”的表情是否属于常规流程。   嵌在暗里的身影被夜模糊成一副水墨,寒风涌入,路骁耳尖都有些冻红,手指却还拽着衣角不放,可惜前方的路被堵着,想进也进不了。   怎么感觉我成了“坏人”呢?黑眸闪过一丝戏谑,席昭侧身靠着门框让开了位置。   “进来吧。”   话音刚落,刚才还可怜兮兮的小狗迅速抱着枕头挤了进来,目标明确地冲向床塌,脑海不知对这条路线模拟了多少遍。   里斯克林的单人宿舍很大,足以睡下两个alpha,路同学到底拿出了一分矜持, 没有直接窜上去,而是乖乖坐在床边等待安排。   “你睡外面还是里面?”席昭问。   本想回答“外面”,但考虑自己一紧张就想跑的怂样(他知道他怂),路骁咬咬牙选了“里面”——为了更有说服力他可真把饮料泼床上了,事已至此,就别给自己留退路!   里面多好,跑都没地方跑。   席昭不置可否,示意路骁往里让让,掀开被子也淡定躺了下去。   明天还要上课,关了灯室内便被黝黑填满,与往日不同的是空气里多出了一道呼吸。   几分钟后,平躺的人忽然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再几分钟,他二次翻身一百八十度悄悄睁开了眼睛。   路骁用目光描摹着暗里朦胧的轮廓。   太近了。   近到好似伸手就能触碰。   入秋夜里凉,席昭给他另外拿了一床被子,但空间毕竟有限,温度总会透过布料不断扩散交融。   是的,扩散,路骁觉得自己真被席昭“洗脑”了,这个时候都在背物理名词。   “扩散现象”指的是“不同物质互相接触时彼此进入对方的现象“,那么组成“路骁”的分子和组成“席昭”的分子也会交换吗?它们在空中相遇时会不会点头打招呼,然后好奇地碰一碰对方?也许打量着打量着还会突然惊呼,欢欣雀跃到,很久很久以前,宇宙大爆炸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你啦!   明明来之前还因为荒唐梦境亢奋不已,可此刻轻轻嗅着被褥间苦涩冷冽的气息,他忽然就安定下来。   ——但还是兴奋,兴奋到像融化在过量的奶油苏打,午夜太长,清醒着却想回到梦乡。   拉起被子盖过脑袋,他又激动地滚了滚,正想战术性靠近,黑暗里忽然荡开一声轻叹。   “睡不着?”   路骁又往下缩了缩:“……嗯,有点。”   一阵布料摩挲声后,床头的小夜灯被打开了。   调节适宜亮度,席昭重新躺了回去,姿态比平日闲适不少:“要聊点什么吗?”   路骁已经用被子把自己完全藏住了,弱弱道:“不背历史重点就行……”   想起自己今晚补习抽背历史时,某人抓耳挠腮的崩溃模样,席昭笑了出来。   许是被笑得恼了,棕发脑袋幽幽探出被窝,幽怨看了他一眼。   他不躲不避地回望,路骁反倒先不自在地移开了脸,干咳两声:“那个,学姐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啊?”   “你看出来了?”席昭并不意外。   “很明显吧,”哼哼着路骁尾巴又翘了起来,“如果那么简单,你为什么突然什么都不做了?”   不说那天元心粟的解释路骁都感觉别扭,以席大魔王恐怖的行动力,绝不可能在事情没完全解决前来个“中场休息”,说要考一百个单词就一定是一百个,说三十下挨不完别睡觉就不可能让人缓一缓……   路骁沉默了,这么一说,他也有够坚强的。   没听见小路同学的悲愤心声,席昭不知想过什么,忽然提了一个看似没有关联的问题:“那次我问你怪不怪徐子夜杨雨他们是被你父亲故意安插到身边的眼线,你说不怪,”他微微侧首,借着夜灯的柔和望进琥珀眼瞳深处,“但那个时候,难过么?”   路骁张了张嘴,眼眸垂下,像疲惫收拢翅膀的蝴蝶。   “难过啊,”他故作潇洒地耸耸肩,“主要难过他们两个竟然不是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我明明也可以凭实力当老大好吗?”   怎么可能不难过?虽然他后来想通了犯不着跟小孩计较,但路骁那时又何尝不是个小孩?才上三年级的棕发小团子半夜躲在被子里哭到眼睛发肿,第二天直接发起了高烧——他们依旧是朋友,只不过,有些隐秘私人的情绪,他不会再对杨雨徐子夜说了。   比如两年前的遗憾,比如此刻坦然道出的难过。   路骁笑了笑:“当时为了不那么快去学校见他们,我还装病装了一个星期,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宿舍没有别人,两人说话依旧放低了声音,被小小的空间包裹着,人也仿佛缩小回到幼年,调皮的小鬼会背着大人,偷偷躲进被窝打起手电翻阅新买的漫画——虽然他们都不曾体会这样的感受。   没人反驳,就单方面宣布被子和床会这个世上最神奇的魔法,暖烘烘地带来安全,心也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席昭接过这个秘密,黑眸泅泳着烟波,是秋夜雷雨降落前,闷湿空气里扑进呼吸里,粘稠又荡漾的水雾。   夜深得好难过,却有什么在阵痛的雷声中萌芽复活。   他问:“那作为交换,想听十七后来的故事吗?”   路骁愕然瞪圆了眼睛。   ……   *   十七后来的故事其实算不上特别,世上有千种苦难,他所经所历也不过其中尔尔。   席昭进入少年班时有媒体挖出了他的从前,赞扬贫民窟的苦难磨练了他的意志,他觉得那些报道堪称恶毒。   贫民窟让他成长了什么?让他成长的是那时熬过去的自己。   老头死了,小狗没了,青姨麻将馆的工作能够维持温饱,却给不了他太多庇佑,因此他不得不经常和那些街头流窜的混混打交道,直至那伙人丧心病狂地决定绑架某个富家小少爷。   脸上一道刀疤的混混“大哥”把他打扮干净,让他去接近那个常在公园玩的小孩,十七知道绝不能和这些人同流合污,真要做了,一辈子就算烂在这里了。   他开始思考脱身之计。   不能报警,混混头子明显盯上了他的脸,现在他身边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不能在接近时提醒那个小孩,那孩子才五六岁,万一没藏好事情他们两个就全完了,思来想去,只能在这伙人得手松懈时逃走。   混混头子的计划很顺利,打扮干净的十七杀伤力巨大,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坐在公园长椅上,那个小孩就忍不住来找他搭话,几天后,混混头子觉着时机差不多了,让他把小孩带去小巷,一伙人顺利绑架了后者,十七也做好了所有准备。   混混们把小孩绑到了郊外一所废弃仓库,一部分前去交涉赎金,一部分留在这里看管人质。   “喂,小鬼,去给我们泡个面。”   接过黄毛混混丢来的泡面桶,十七转身去倒开水了。   许是觉着两个小孩翻不出花来,混混头子只留了三个黄毛在这里, 三个人无聊打着牌,各种脏话接连不断。   “呸,都不知道大哥还留着那个小鬼干啥?不会真要给他分钱吧?”   “咱敢给,那小鬼敢接吗?妈的,长得真邪门,那眼神有时我看着都瘆得慌……”   “听说命还硬,捡破烂的西老头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吗?捡了他后就开始生病,八成就是被克的,怪不得被爹妈丢了……”   握住开水瓶的手指收紧几分,十七听见了,却没有太大反应,在混混看不到的死角,他冷静往泡面桶里丢了什么粉末进去。   几分钟后,吃得最多的两个混混开始肚子疼,忍到最后的黄毛大骂一句“该死的过期泡面”,凶神恶煞地警告十七看好人质,吼完也出去解决问题了。   没有丝毫犹豫,十七装好几件防身工具,冲进室内割开小孩身上的绳索拉着他一起跑了出去。   *   “那是一种会让人腹泻的草药,废品站里有相关的植物书籍。”   故事讲到这里,席昭停了下来,像那些擅于卡章的作者,总要把情节断在心痒难耐的地方。   眸光微动,仿佛在问路骁,又仿佛在评判故事里的“十七”:“是不是很虚伪?明明都配合作恶了,又来装什么救世主。”   “不是!”   路骁反驳得同样果决,两人距离已经很近,他抓住席昭衣袖,几乎不做任何思考:“才不是虚伪!虚伪的人是不会明知危险还去救人的!从一开始,他都没有熄灭那颗想要救人的心!”路骁忽然有些难过,“他只是,只是遇上了一群坏人,又暂时没有和他们正面对抗的实力……他从来就没有辜负老爷爷的期待……他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好孩子……”   把脸埋进枕头,忍着鼻头泛起的酸气,路骁手指攥得更紧:   “你别怪十七好不好……”   也别怪那么难的自己。   席昭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路骁头顶翘起的一根呆毛,伸手把那根头发按了下去。   叹后低低笑了一声:“好孩子么……”   *   两个小孩,一个九岁,一个六岁,一个拽着一个急促奔跑在郊区丛林,之前借着打下手的名义,十七已经摸清了附近路线,这片林区外面就是一条国道,到时候他们可以借路边商铺的电话报警,或者搭加油站里路人的车子,他记住了好几个社区警号,甚至在混混头子收集信息时记下了小孩父母的号码,只要能跑出去——   只要能跑出去,一切就都有希望!   午后林子里安静得像是死了,高大阴森的树木冷冷看着两只疯狂奔跑的小鹿,听他们的急促呼吸回荡在这片绿影囚笼,直到身后传来凶恶怒吼,那呼吸声里开始染上惊恐。   一个不慎摔倒,娇生惯养的小孩终于崩溃大哭:“不行!我跑不动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追击脚步越来越近,十七没有浪费时间来安慰,沉思片刻果断做出了安排:“换衣服,我去引开他们,你沿着那个方向,记住一定是那个方向!一直跑,没有见到大路绝不能停下,爬也要爬出去!”   说完立即交换两人的衣服,转身迎上那些混混追来的方向。   他长期营养不良,只看背影和五岁大的小孩其实差不了多少,濒临黄昏林子里光线又暗,果然一个露面就把那群混混骗去了另一个方向。   好疼,真的好疼……   不知跑了多久,嗓子和肺部开始烧起毒火,汗水火辣辣地滴进眼里,他却连擦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只能不停跑,不停跑。   可一个九岁大的小孩怎么能跑得过一群成年混混?在一棵枯死的槐树下,混混头子按住了他,脸被翻过来的一瞬间,他从混混头子脸上看到了一种恐怖的暴怒,那条刀疤狰狞蠕动着,像一条啃噬血肉的蜈蚣。   “你敢耍老子?!!”   揪住头发,脑袋被掐着狠狠撞向地面,随后便是一连串雨点般的重拳。   “敢跟老子耍心眼?!跑啊?你能跑去哪儿?!下贱玩意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少爷了?老子弄不死你!!”   皮肉开绽,鲜血涌出,肉山似的一个刀疤壮汉疯狂殴打着一个腿还没他胳膊粗的瘦弱小孩,后追上来的几个黄毛小弟看得腿肚子都有些打颤,胆子小的甚至移开了目光。   然而不管是失控暴怒的混混头子,还是心有戚戚的黄毛小弟,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从始至终那个小孩都没发出半点声音,没有惨叫,没有呼痛,一如双臂掩盖下,那双幽深冷静的眼睛。   由西老头拜托,卖肉的郑屠户教了小孩不少打斗功夫,郑屠户说,你太弱了,与其把心思花在怎么攻击别人,不如学会挨打时保护好自己,再抓准时机寻找突破的可能。   事实证明,郑屠户说得很对。   十七极力护住了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不至让自己遭受不可逆转的致命伤害,他在等,等一个破绽缺口,等一个翻盘可能。   这种“耐心”贯穿了他今后整个人生,只要他还没有彻底倒下,就一定是最后赢家!   终于,混混头子一个脱力一拳打空,原本气息微弱的黑发小孩忽然粗喘暴起攀着前者手臂扭身跃到了后背,同时掏出口袋里的细钢丝狠狠勒住了混混头子的脖子!   细细的钢丝嵌入掌心,一寸一寸割进血肉,可他就像失去痛觉似地仍在不断往后收紧,逼得混混头子疯狂抓挠,眼球都向外突出。   其余黄毛已经被这逆转一幕吓傻了,直到混混头子开始口吐白沫了这才想着上前拉开小孩。   “别过来!!!”   他骤然抬头嘶吼,苍白面容上满是鲜血,唯有一双黑眸黑得恐怖,黄昏光影透过树林切割轮廓,森森鬼气从他身后凝成暗影向世界侵蚀。   “敢过来……”他死死盯着那些被吓住的混混,“我就杀了你们!!!”   轰——   狰狞恐怖的肉山倒下了。   血腥,喘息,沉默。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某个吓瘫在地的黄毛惊恐尖叫:   “杀…杀……杀人啦!!!”   此前只敢偷鸡摸狗的小混混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直至最后一个人的背影消失在林间,目光狠厉的小孩腰背弓起双膝一软,捂着嘴巴濒死般地咳呛起来。   疼啊……好疼啊……爷爷……我好疼啊……   疼得快要死了……   身体近乎散架,双手没了知觉,可他还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答应过那个老头的……不能烂在这里……   于是踉跄撑起身体,沿着那个小孩逃跑的方向寻找,果不其然在一个灌木丛里找到了脱力摔倒的小孩,想过去拽起对方继续逃跑,不料才一靠近就被狠狠推到在地。   “呜呜呜别过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也是坏人!!!”   哦……   原来我也是坏人……   从那个孩子崩溃的哭眼里,十七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遍体鳞伤,浑身鲜血,手心两道勒痕深可见骨,衣服沾满灰尘血污,就连还算拿得出手的那张脸都被印出几个恐怖血手印,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也不过如此了。   无力低头看着颤抖的指尖,有那么一瞬,他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他太累了,累到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么躺下不行吗?最好一觉不醒,这样就可以去见老头和他没能取名的小狗了……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痛苦能追上他的脚步了……   但是不行。   不行。   休息片刻后他又一次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迈开灌了铅的双腿朝国道的方向走去。   不同于汗水,一股更为滚烫的咸涩在口中晕开——   是眼泪。   混混头子的拳头落在身上时他没有哭,钢丝要把双手勒断时他没有哭,一路濒死找来时他没有哭。   唯独此刻,唯有此刻。   他是个坏人了吗?   这眼泪从老头死后就开始跋涉,直至此刻才从伤口涌出,涩得仿佛世界上最糟糕的厨师,倾倒下一整个海域的盐分。   积重难返的疲惫压在肩头,他突然很想放声大哭一场,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一瞬间,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从他身上彻底剥离了,此后不管遇上什么,他都不曾再落下一滴眼泪。   因为已经不会难过了。   最后那段路途,十七机械般地重复行走的动作,摔了一跤后几乎是一米一米爬上了国道,幸运的是附近刚好有一群货车司机在吃晚饭,听他指明方向后一群人连忙报警顺便去找林子的小孩。   他不说话了。   一股麻木的坚持充斥在这幅躯壳,直到司机们把那个小孩抱出,他终于闭上眼睛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等他醒来,已是五天以后,警察抓住了所有绑架犯,却在处理他时犯了难。   他参与了这起绑架事件,可也救出了被绑架者,那个混混头子没有死,他当时已经力竭,只是把人勒昏了过去,但因为窒息太久,对方也落下了严重残疾。   最关键的是,他今年只有九岁。   没有人敢把一个年仅九岁就如此狠辣的小孩放回贫民窟,有几个来给他做笔录的警员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恐怖分子预备役。   他不作理会,从醒来那天起,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人是一点一点死掉的。   脑海无端冒出这样的念头。   老头去世时,他死掉了一部分,埋葬小狗时,他死掉了一部分,这件事后,好像死掉了更多。   “他”还剩多少呢?   最后警局决定把他送去孤儿院,并叮嘱院内人员紧密看管。   一个月后,上辈子最后一个对他影响巨大的人来到了这里。   不算年轻的女学者嘴角深嵌两道法令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十七对吗?我听说,你是这里最聪明的孩子?”   “从今天开始,你叫'席昭'。”   …… 第97章   学者姓李, 全名“李权柔”,彼时十七并不清楚这个名字在学术界的地位,只按对方的要求叫她“老师”。   被收养以后,照理说应该随对方一起姓“李”,不过李教授问了他的意见,他便给自己选定“席”这个姓氏——收废品的老头住西边,大家都叫他“西老头” ,但十七知道,那是“席”,不是“西”。   李教授同意了, 饱蘸浓墨,又在宣纸上写下一个“昭”字。   君子万年, 介尔昭明。   席昭。   她希望他成为君子。   ……   *   夜还深着,屋内静着,说到“十七被人收养”这里席昭就停了下来,路骁把脸埋进枕头,不知何时也没了声音,唯有抓住衣袖的手指细微颤抖着,宛若风中摇散的蒲公英。   “那个破烂之神太糟糕了……”   席昭微讶,倒没想到路骁会突然提起这茬,稍一思索也就明白了,眼神怀念,换了个更舒服的靠姿悠然接了下去:“是啊,怎么一个愿望都不实现呢?”   老头还说破烂之神会保护小孩子呢。   他语气含笑,躺在身边的人却像被这一句击倒。   路骁喉咙泄出一丝哭腔,不想自己太丢人所以咬牙极力忍住,结果就是又哭又呜,哼出一连串“呜哩哇唧”的扭曲声响,听着又可怜又好笑。   席昭没笑,他怕自己真笑出声来小路同学会更加难绷。   ——虽然真挺搞笑的。   不清楚自己无限心疼的人正努力憋笑,路骁心中“豪情万丈”,十七年来所有积攒的保护欲都在此刻爆发,恨不得立刻冲去小十七的身边把黑发小团子搂进自己可靠宽广(?)的胸膛,然后疯狂搓搓揉揉举高高——呜呜呜!我可怜的十七宝宝!   情绪激动难以按捺,抱不了小十七,抱一抱大十七也行啊!   路骁蹭过枕巾猛地抬起头来:“我——嗝!”   一时岔气打了个响嗝。   这就很尴尬了。   几秒后,席昭默默别过脸去,肩膀细微颤抖。   路骁:……   你是在笑对吧?就是在笑对吧?   我这么心疼的时候你怎么能笑QAQ ? ! !   “不嗝!不许,嗝!不许笑!”   笑得更明显了。   啊啊啊啊啊!被羞愤攻占的路骁已经不清醒了,怒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一个“饿虎扑食”直接扑向席昭企图用体重压制对方的笑声,一边脸红,一边崩溃大吼:“我要嗝!要和你,嗝!决斗嗝!”   好熟悉的初见台词,席昭懒懒靠着床头,单手拦下各种呲牙抓挠,忽然支起一条长腿,不明白自己坐到哪里的路骁一个踉跄下滑,下意识伸手撑住,触及劲瘦腰腹的一瞬间整只汪都僵硬了。   “路同学,”替人把歪向一边肩头的睡衣拎正,还顺手抚平褶皱,黑眸看着耳垂烧起的粉红弯起戏谑弧度,“你和别人决斗的姿势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张牙舞爪骑到别人腰上的暴躁小狗:……   深秋未至,晚间睡衣还很单薄,如此贴近的距离,其实很难遮掩住什么,比如路骁大腿内侧压住的胯骨,随呼吸细微轻缓地起伏,比如他掌下按着的,即便被衬衫遮盖依旧极具侵略感的人鱼线和腹肌,他要再往后坐一点……   一脸纯情地想着些不能过审的东西,路骁头顶都快烧到冒烟。   “还不下去?”席昭挑眉。   话音刚落,路骁“咬牙切齿”地往他腹肌上狠狠揉了一把,一发即中,得手就跑!   突然被撸的慵懒大猫:……   瞥过一旁躲进被窝撅屁股装死的“不明物体”,他摇头理好被揉乱的衬衫。   也就这点出息了。   ……   胡闹一通,沉重压抑的氛围被冲淡不少。   路骁缓过气来不打嗝了,心头却依旧忍不住泛酸,凭什么啊,那么努力只想好好活下去的小孩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被指责“坏人”,那种情况下狠一点不对吗?   他知道席昭不会让自己被这些过往困住,可他就是心疼,像洒了一把钢针密密麻麻扎在心口,嗓子都发哑发涩。   钻进被窝的脑袋没两分钟又钻了出来,上目线怜怜切切地望着,眼底还积着一汪水,想过来蹭一蹭又担心触及伤心事。   席昭拍拍毛茸茸的棕发脑袋:“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他顿了顿,少有这样不确信的斟酌,“我没有太多那种'遭遇背叛'的痛苦感觉,这可能是我记忆里最相似的故事。”   谈不上背叛,至少不及路骁发现两个发小是眼线时的“背叛感”强烈,但当他伤痕累累地找到那个被绑架的小孩,却只得到一句“你也是坏人”,那种绝望,至今触碰都还微微泛痛。   诚然他后来也想通了,那个孩子的视角里自己本来就和绑架犯是一伙的,一下午的奔逃也让对方情绪崩溃,可就如路骁想通“徐子夜杨雨当时也才上幼儿园的小孩”——   虽然理解,但还是难过,非常难过。   “痛苦”是没有大小之分的,痛就是痛,苦就是苦,即便后来淡然了,也只说明自己的承受力提高了,并非当时的痛苦减少了。   路骁意识到什么,可越是清楚,心头涩意就越发浓重。   黑眸认真望着他:“如果我说,调查你学姐的事情,可能会让你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你还想继续吗?”   那天晚上,席昭问乔知”残酷真相”和“美好谎言”哪个更好,他心中答案是前者,毕竟“逃避”不属于他的人生准则。   这并不是说路骁就会逃避了,而是在和乔知聊过后,席昭想起了自己经历这桩往事时的感受。   他犹豫了。   暖色夜灯倾泻而下,把指尖缠绕的棕色发丝照得微微透明,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心头涌动的情绪都如此清楚,不能伪饰,不能忽略。   ——他的确舍不得了。   避开对视,路骁鼻音很重:“怎么还能查一半不查了……”   “为什么不能?”席昭淡淡到,“我们只是学生,又不是专业的侦探,目前得到的东西已经足以应对谣言,没有义务去处理或承担更多。”   席昭心中其实没太多所谓的“正义感”,搁少年漫里妥妥的冷血反派,他也不屑去做什么圣人模样,插手这件事只是为了帮路骁解决谣言,更始终都不希望路骁因此受到更多伤害。   “但是,”指尖下移捏了捏滚烫耳垂,黑眸浮现一点轻柔,“你要想继续,那就继续吧。”   笑意清浅,掌心收回的前一瞬又被人握住了。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就不会继续往下了,”路骁抬眸望来,人是肉眼可见的紧张,手抖着,却依旧握得很紧,“但现在我不怕了。”   而“不害怕”的理由,已被琥珀眼瞳专注映出。   这一刻,席昭忽然清楚意识到一个事实,剔除所有由他带来的影响,剩下的,便是原著反派原本的命运。   野外训练被推进陷阱后孤身看过一整晚的夜空;月考考试被诬陷作弊沉默接受学校的冷处理;生日宴会被人嘲弄也不会冲动伪装逃走……   以及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受伤,逃避躲开两年前的真相。   直至慢慢走向极端灭亡。   没有谁生来就是“坏人”,也没有谁生来就是“反派”。   眸光微动,席昭弯起指节蹭过那湿漉泛红的眼尾。   他说:“好。”   ……   小夜灯熄了,借黑暗掩盖,古怪思绪又开始活络起来,路骁想想还是有些郁闷,凑近嘟嘟囔囔:“……别信什么破烂之神了,信小狗之神吧!小狗之神不会让好孩子伤心,会送他们每人一只可爱的小狗!”   席昭随口问到:“小狗之神送来的小狗和普通小狗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啦!它们更聪明也更厉害,会帮你打跑坏人,会在你无聊的时候跳舞逗你开心,啊!它最近还在学做菜,你要是饿了还能给你做世界各地的美食……”   席昭闷闷笑了起来,是平日见不到的放肆轻快。   他闭上眼睛,声音也放低了。   “幼稚。”   “你别不信嘛,送子鸟的故事听过吧?呃,小狗之神大概也是这种功能啦,心诚则灵……”   暗里逐渐只剩平缓呼吸,几分钟后——   “席昭,我突然想起来,'昭'字还有其他意思。”   “什么?”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何必执著成为君子,“如愿平安”就已圆满。   ……   又几分钟。   “席昭!你说小狗之神不会真的存在吧?我越想越觉得可能,什么财神霉神扫把都能成神,小猫小狗为什么不能当神!”   “……你开心就好。”   “我很开心啊,我想得很认真诶!”   ……   再几分钟。   “席昭席昭……你睡着了吗……”压得极低的声音,“你房间的天花板好像有条缝!我们睡着了会不会有妖怪偷偷爬进来?会不会——”   砰——   入睡时间已到,身边却有一只翻来覆去兴奋过头的小狗,席昭忽然翻身按住某人脖颈,拇指危险揉过那细微颤动的喉结,困欲浓重,嗓音低哑。   “路同学,平躺侧躺都不舒服,是想让我抱着你睡吗?”   路骁安静了。   世界安静了。   ……   *   热。   第一反应就是热。   像在路边走着走着被一只金毛兴奋扑倒,整个人瞬间闷出一身热汗,难耐程度竟不亚于易感期爆发。   席昭闷得不行,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终于发现这股热量来源——他被路骁手脚并用地缠上了。   闹钟还没响,空中浮着熹微晨光,昨夜两人分明盖着不同的被子,如今路骁身上那床早就滑到腰下,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肩头,唇间还不时泄出两声低吟。   清楚感受到某处异样,席昭额角抽痛,心中无奈叹气。   青春期气血旺盛的小屁孩……   “路骁?”拍拍后背,他轻声喊到。   “唔……”   八爪鱼似的某人不仅没醒,反而越搂越紧,一条腿主动勾上席昭腰身,无意识地往怀里撞去,一会蹭到硬得发疼的地方又把脑袋深深抵进颈窝,一下接着一下哼唧。   席昭:……   他觉得,必须要给某位同学一个“深刻”教训了,至少不能总想着往他这里跑。   屋内很暗,斑驳光线透过丝绒质感的窗帘,朦胧交错中,很难让人分清身处幻梦还是现实,席昭手臂搂住路骁腰身,微微向后支起上身,温热掌心握着一粒种子,触上后背时这粒种子被埋入脊骨,经由热汗浇灌在皮肉里催开疼痛又青涩的新芽。   书本的内容早已牢牢记住,不用回忆便自觉浮现脑海。   人的脊柱由二十四块椎骨、一块骶骨和一块尾骨连结构成,于是指尖先落进腰曲,柔韧腰肢抖得厉害,皱巴巴的睡衣堆叠在上面,像一幅凌乱至极的油画,随后一节一节数着脊骨往上,勾过圆润弧度复又滑入凹陷山谷,五截腰椎后便是胸曲,到这里耳边哼唧也终于变了调子,酿出一点难耐喑哑的哭音。   “呜……席昭……”   路骁迷迷糊糊地喊他,从指缝溢出的麦色蜜糖贴着掌心不住跳动。   席昭笑了下,指尖稍一用力,怀中身体便反应极大地打了个颤,知道这是疼了,可十二块胸椎还没数完,还要继续往上,数到两侧翩然欲飞的肩胛骨,路骁弓起腰背,额头满是汗珠,小幅度地挣扎两下,无法自抑地急喘呻吟。   “席昭……呃…好疼……哈、好热……”   深陷梦境的人无力抗议,只能任由焚烧之感流遍全身。   这股热浪让路骁回到某个夏天,某个遗忘脑海深处的夏天。   那时他多大来着?好像也才四岁吧?   一个人躲开庄园佣人蹲在庭院树下哭了很久很久,眼睛都快哭肿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好奇询问。   “你怎么那么能哭啊?”   四岁大的小孩头发更卷更软,红着鼻头,眼泪汪汪,抬头愣怔的模样像一块皱巴巴的棉花糖。   绿影婆娑间,另一个瞧着比他大些的黑发小孩不知在树上看了多久,天色明朗,眼尾那点红色小痣愈发生光。   童话书里描写的精灵,似乎于此刻具象。   路骁呆住了——哇!他会爬树诶!   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又呜呜哭了起来,真讨厌!我才没有抢齐哥哥的零食,明明就是他给我的!   树上的黑发小孩似乎有点头疼,攀着树干轻巧跃下,怀里还抱着一本厚厚的科普书籍,想来是被哭声打断了阅读。   他把书本放在膝头,也学棕发小团子那样蹲下,托着侧脸认真想了想。   “别哭了,这样好啦,只要你能忍住五分钟不哭,我就送你一个礼物。”   “礼,礼物?”   小团子的抽噎声小了,可怜兮兮地盯着这个陌生哥哥,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对,礼物,五分钟哦!”   说完黑发小孩就靠着大树坐下,也不做更多解释,翻开有标记的那一页继续阅读。   耳边哭声渐渐停了,却而代之的是好奇靠近的棕发脑袋,脸上那点残留的委屈也被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震晕。   好,好多字……   好想睡觉……   风过林梢,翩跹树影,翻过几页书后黑发小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儿童手表,小大人似地点点头:“五分钟到了。”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果,满脸认真地递了过去:“你很乖,这是给你的礼物。”   小团子接过礼物,一种宇宙爆炸的强烈荣誉从脚底涌上头顶,小小的脑袋不断回放这句称赞——他说我很乖,他说我很乖,我很乖……   ——他在夸我诶!   琥珀眼瞳骤然绽出明亮光彩,扑上前来“叭嗒”一声往漂亮小哥哥嘴上亲了一口。   “哥哥!你和我结婚吧!”——其实不清楚什么是“结婚”,只知道“结婚可以在一起”,在一起漂亮小哥哥就可以每天夸他给他吃糖了( ≧▽≦ ) !   漂亮小哥哥懵了。   因为喜欢看书比普通小孩知道更多,但大部分还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的幼小心灵遭遇极大震撼。   懵着懵着小哥哥开始颤抖,喊出了他这辈子最没气势的一句话:   “你,你怎么能随便亲人!”   喊完红着脸跑掉了。   棕发小团子呆愣一瞬,不知为啥也扑腾起小短腿一个劲地追了上去。   “哥哥!你不要跑!和我结婚吧!”   “不要!我才不要和你结婚!”   “结婚结婚!”   ……   跑进明媚日光,跑过青葱岁月,小团子跃出时光变成恣意潇洒的少年,忽然脚下踉跄,朝前跌入一个温暖怀抱,抬头望去,心脏持续不断地发出“咚咚”声响,那双熟悉黑眸,是他晦暗青春里绝无仅有的闪烁星光。   不过……   傲娇小哥哥怎么就爆改一米九恶劣总攻大魔王QAQ ?   ……   被迫承受着揉弄,路骁搂着身前的肩头哭喘不停,不知梦到什么口中闷哼忽然越发委屈,过载的快感撩拨着神经,很麻,很酸,酸麻之后覆盖烧穿骨血的痒,手指都没了力气无助往下滑去。   席昭辗转的指尖是勾起大火的引信,一点点攀爬,拂过脊骨,游过肩膀,按上颈后那颗骨头时半梦半醒的人揉皱了衣角,呜咽的声音很小,直至隐没在鼻腔,拖出沙哑颤音。   “别,别碰…呜——”   堪堪抽条的少年人处于青涩和成熟之间,骨和肉都是单薄的,宛若水旁柳枝倒映的影。   会折断吗?   席昭悠悠想着。   颈窝被鼻尖小狗似地亲昵蹭动,腰侧痉挛打颤的膝盖想合拢,想绞住,可两条腿都夹在腰上,结果只能越缠得更紧。   黑眸在幽暗晨光中深了些许。   忽然他低头逗弄似地往那滚烫耳垂吹了一口气,快融化的柳枝瞬间绷紧,“呜”地一声后灵魂和肉/体全都紧贴着毫无空隙,缠绵浩荡,沉醉迷离。   “席昭……”   一种懵懂的隐晦浸透了清晨暧昧暖烘的空气,席昭替人顺了顺呼吸,随后放开路骁翻身下床重新布置了一个闹铃。   几分钟后,他在卫生间里听见铃响,紧接着一阵慌乱不已的扑腾,小路同学丢下一句“我我我回去换件衣服”,要多惊慌有多惊慌地逃回了隔壁宿舍。   挺好的,席昭继续刷牙洗脸。   但凡他道德水准低一点,某位同学现在连骨头都不剩了。   呵,不小心弄洒了饮料,说出口也不心虚。   他只是性格冷淡了些,又不是性/冷淡,十七八岁的身体,要真每天早上被人又哭又叫又蹭的,还能不能好好休息了?   可惜,这方面经验同样匮乏的席同学忽略了一件事,少年人的情欲一旦勾起,没有满足之前,只会愈燃愈烈。   很快他就该考虑要给路骁吃什么下火的东西了。 第98章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   欧阳宇彦的目光从墙面诗歌收回。   这周又要进行月考,不出意外会是期末分班考前最后一次大型考试,放学后他原本打算去图书馆自习,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实验楼考场。   月考按成绩布置座位, 上次他排名第一,席昭排名第二……   席昭……   除了常规考试,里斯克林还有许多随堂小测,优秀例卷会被印出来在各个班级间传阅,欧阳宇彦借此看到了不少席昭的试卷。   正确,缜密,完美。   alpha试图拿出此生所有的刻薄, 却仍找不到半分缺漏。   天气愈发寒凉,冷风过境,伫立良久后欧阳宇彦慢慢从口袋拿出一管试剂,这是“明诚杯”竞赛时一个人给他的,说能帮他赢下考试,如果不是席昭考前和他说了几句话,欧阳宇彦险些就用了。   事后冷静下来, 他实验了这支药剂的效果。   只用了一点点,一点点便血液逆流, 兴奋升度, 大脑从未思考得如此敏捷,一切纠结犹豫全都泯灭, 世间仿佛再也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那种感觉很像易感期来临,却又比易感期清醒,直至作用结束欧阳宇彦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暴雨倾盆,万物失声,颤抖着批改完眼前的竞赛试卷,是他不敢想象的一个分数。   玻璃做成的试剂瓶管快被攥进肉里,欧阳宇彦呼吸发沉,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个东西了。   “欧阳宇彦?”   身前传来询问,alpha蓦然一慌下意识把药剂装回口袋,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宋,宋教官。”   从实验楼走出,宋礼秋依旧是那副冷硬表情。   有路骁上次月考的“惊险”,教务处再也不敢忽视考场布置工作,这回布置结束直接把学校教官们拉来检查了,就怕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欧阳宇彦各方面成绩都很优秀,军事训练也不例外,宋礼秋对这个学生印象不错:“已经放学了,怎么还不去吃饭?”   alpha少年脸色苍白,勉强应声几句,借口有事向宋教官告别离开了。   远处天际昏黑,还没完全入夜路灯就依稀亮起几盏,看着那条单薄细长的瘦影,宋礼秋微微眯起了眼睛。   ……   *   “就进去小一会,别让我为难啊。”   周五放学,月考结束,一栋偏僻教学楼前乔知掐掐鼻梁,语气颇为头疼。   “学长让我们穿那些制服检查时,似乎也没想过'为难'这个问题。”   席昭嗓音淡淡,抬头打量过眼前高楼。   两年前,武怀思就是从这栋楼里跳了下去。   里斯克林财大气粗,封锁消息后直接弃用了这栋楼,恰逢今年学校扩建,再过一阵子这里就将被推平新修一座活动馆。   席昭的“便宜”岂是那么好占的?被乔知套上制服为风纪部狠狠吸了一波关注,代价就是替他弄到当年办公室的钥匙,让他们进现场调查一番。   “学校就差把这事锁进保险柜送进火葬场了,我借我哥学生会主席的权限才调出了相关档案,席学弟,不是我泼冷水,资料上说当年稽查司来查都没发现什么异样,你真认为你们进去逛一圈就能找出新的真相?”   “动漫里不都这么演吗?主角灵光一闪,然后想到别人忽略的线索。”对着乔知略显“惊悚”的目光,席昭想了想,多解释一句,“路骁最近在追的动漫,叫《超异能侦探》,如果他测验分数达标,补习结束我会陪他看一集。”   这样小路同学既不用绞尽脑汁向他安利,也不会过分沉迷动漫忽视学习,毕竟只要一起看过一次,路骁就会开启“暴走学习”模式,努力想要获得“一起看下一集”的奖励,效果非常显著。   一钓一个准。   莫名被秀了一脸的乔部长:……   “可以了,”乔知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了。”   闲聊间,另一个主人公终于带着几个朋友登场了,本方“出战英雄”除了一直跟着自家老大的徐子夜杨雨,听他们说要“查案”,闫洛洛也颇感兴趣,再一听席昭也在这里,贺大少怎么可能错过?   结果就是路骁身后缀了一串尾巴,小路同学本人却左看右瞧莫名不敢和席昭对视。   镜片下闪过一丝精光,乔部长乐子人的天性又滋滋往外冒,朝席昭递出一个询问眼神——哟,吵架啦?   冷笑一声,席昭没多解释:   “心虚呢。”   这两天路骁一直犯困,一看就是晚上熬夜没好好休息,他问原因也只打着哈哈装傻,几次后席昭不问了,带着“温柔”笑意给小路同学定下了一个非常感人的月考目标——年级前一百。   要知道,越往前名次越难提升,上次月考路骁也才162 ,超水平发挥或许还能够一够,可如果状态不好……   那就“呵呵”了。   听到这个要求,小路同学简直要碎了,哆哆嗦嗦地问:“那,那要是没达到呢?”   “没事,”摸摸惊恐的小狗脑袋,席昭心平气和,“没达到的部分你另外补给我就行。”   至于怎么个补法,路骁屁股已经在疼了。   ……   不管如何,月考成绩下星期才出来,一行人由乔知带领很快进入了大楼。   黄昏将近,楼道幽暗得像是被黑布盖住,学校的清洁工会定期来这边打扫,可毕竟关闭已久,走廊里隐隐透着一股形容不出的异味。   两年前不是这样的。   故地重游,这是路骁的第一感受,两年前高中部的年级总主任将所有相关人员都叫进了办公室,他还记得当时有不少老师来来往往,不时扭头好奇打量他一个初中部的学生,眨眼这些画面都化成沙粒随风散去,身前只剩一片空荡。   恍惚失神之际,手腕被人握住,目光顺着那股温度往上,是席昭从容镇定的侧脸——一前一后,指腹贴住脉搏,风铃一样轻柔摇晃,路骁长长舒出一口浊气,终于平复好了心情。   走出楼梯,乔知拿钥匙打开那间办公室的大门。   门一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室内望去,房间没开灯,具体细节看不太清,席昭按下墙面开关,灯光涌入,没有想象中狂掉san值的惊悚画面,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   “这里两年前就搬空了,剩下的桌子啊沙发啊,等拆迁队来了也是要搬出去的。”   由着这群“侦探瘾”发作的学弟学妹们在室内探索,可惜翻找过每一个角落,依旧找不到什么和当年相关的东西,乔知扭头一看,唯一靠谱的席同学也站在门边,并没有参与搜查,事实上,从一开始席昭就没提过来这里的目的。   “席学弟,有没有一些漫不经心的线索,将你心中疑惑解开?”   没理会调侃,席昭将室内布局记住,望进路骁同样茫然的眼里:“你还记得两年前这里的站位情况吗?”   “诶?”   ……   几分钟后,原本来当侦探的电灯泡们啊不对,是好朋友们,连同乔部长一起被路骁摆到了各个角落还原当年一众角色的站位。   “你演总主任,对,就站这桌子后面,他有大肚腩,不怎么爱动弹,当时想冲出去拦人,自己差点没先摔了……”   自诩相貌堂堂却要演中年啤酒肚的贺大少很不爽,嘟嘟囔囔地摘了墨镜,皱眉站到办公桌后:“都两年了,你记得那么清楚啊?”   路骁手指微不可查地僵了僵,抬头幽幽瞪了贺子铮一眼:“要是有个人从你面前跳下去,你看你记得清不清楚。”   怼完“败犬情敌”,路骁站至办公桌旁看向门口的席昭:“大概就是这样,然后主任喊那个武老师进来,等另一个老师关好门,他就已经走到了窗边,是背靠窗户的姿势。”   席昭若有所思。   昨日重现,他迈步进入室内,与两年前beta老师残留的影子重合。   “武老师,进来吧。”   徐子夜扮演的“老师甲”招呼着关了门。   他,或者说武怀思开始紧张,因为已经察觉到室内异样紧绷的氛围,并试图从屋内人的脸上看出一些信息。   “ action”后,一个摇晃的镜头开始同他的脚步一起移动拍摄了。   先是那个关门的同事,平日素爱说笑的人此刻脸色凝重无比,旁边还站着他们美术教师组的组长,扭头看向一边,沙发上,一个女老师正轻声安慰着另一个沉默阴郁的女孩。   那女孩是闫洛洛,不,他认识的,那女孩是“元心粟”。   班里画画最好的那个孩子。   浸了水的棉花被塞入喉咙,呼吸变得极为困难,他知道,一定有什么超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胸口发闷,眼前发晕,他想大喊大叫,撕扯头发,随便喊点什么都好,可是他不能,他必须控制好自己,他不能在这时候发病。   粗重呼吸压抑着喉咙里怪异的吞咽声响,因为表情太过扭曲不得不低下头来防止他人看见。   余光中,一个初中部的男孩正满脸愤怒地盯着他,他也知道这个男孩,军校“预备考核”东南赛区的冠军,潜力无限的顶级alpha ,路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心蓦然沉了下去。   脚步站定,席昭达到窗边,这间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大门,由厚重窗帘遮挡,暂时看不清全貌。   席昭想,“我”都看见了什么?又是什么让“我”决心从这里跳下去?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正如当年被聚焦的武怀思。   “我”是一个躁狂症病人,坚持吃药后其实控制得不错,不然不会得到那么多学生的喜爱。   思绪溯洄上辈子的G大课堂,医学院的老师说,其实大部分人对“躁狂症”的理解并不充分,情绪上涌的那一刻,病人很难拥有自主意识去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们会突然崩溃,也会突然恢复正常,受失常状态影响,思维方式同样变得极端异常,几秒内就能从天上想到地下。   坐在一群学姐学长中间,十八岁的席昭认真记下笔记。   【……思维方式极端,天马行空,不计后果。 eg:突然大哭大闹,出现自残自杀行为。 】   不对。   席昭停下脑海里的推导笔记。   “我”走进来时明明试图控制自己,证明“我”还有自主意识,还未产生“自杀”念头。   证明那个“强刺激点”还没出现。   ——“……总主任只把情况简单复述了一遍,都没有问是不是他体罚了学生,那个老师就直接从窗口跳下去了……”   所以刺激武怀思的并不是众人的怀疑。   黑眸打量着室内陈设。   室内很多东西都被搬走了,只能从地板残留的印记推测这里曾经放置过的物体,比如墙角一块占地极广的方印,那应该是个大书柜,比如办公桌上的圆印,放年级奖杯什么的就很合适,比如……   席昭目光突然凝起。   在办公室的大门旁边,有一条细长泛黄的压印,很细,很窄,什么放在地面的物体会是这个形状?   回想一下,这里是一间年级主任的办公室——他也曾去过他们年级何主任的办公室,和路骁一起为月考争辩的那次——什么出现在年级主任办公室会比较合理?   指尖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几个呼吸后停了下来。   他想到了,那是他在这个世界初初醒来就已见过的东西——   正衣镜。   里斯克林注重学生服饰整洁,每个楼梯口都设有正衣镜,主任需要经常接见外人,更该注意个人形象。   而依照室内站位,恰到好处地,毫无遮掩地,当年的武怀思对上了那面镜子——   刷啦!   他赫然转身拉开身后的窗帘。   “席昭——!!”   ……   *   窗帘拉开,温暖阳光落入室内,今天是个大好的晴天。   “难得有太阳,光线这么好,不如大家多画几张素描作业吧。”   尚逸楼艺术生画室,指导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哀嚎遍野。   “别啊老师,三张已经够多了,可怜可怜我们吧……”   “今天是周末,下午就放假了,老师我还有社团活动呢……”   指导老师摇摇头,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三张算什么?以前有个女孩子能在画室里泡一天画上几十张,天才不可怕,努力的天才才可怕。”   话虽如此,但上午最后一节课,老师也知道这些皮猴子心肯定野了,下课铃一打还是放猴子们出山了。   “我们去吃蛋糕怎么样?讨论区说美食街蛋糕店又上新了。”   “好啊好啊,吃完再一起去看电影怎么样?画了一周的画,可累死我了……”   十八九岁的女孩不用胭脂脸颊也红润明艳,一直红到唇边,扬起朵朵笑花又随清脆笑声溅落眼底,腮边还凝着小巧可爱的酒窝。   长廊明亮,她们身上亦闪着灿烂星芒,是蝴蝶也是霜雪,是天真也是青春。   走至拐角,中间领头的女孩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什么露出个苦笑:“我突然有个点子想回画室尝试一下,今天就不和大家一起去吃东西啦。”   “啊?怎么这样,你不去多没意思。”   “哎呀,灵感这东西就是这么没道理嘛,”女孩嘻嘻一笑,看着很是古灵精怪,“下次请你们一起喝奶茶怎么样?玩的开心一点别太想我哦!”   女伴们远去的背影和女孩脸上的笑容一起隐没消失,她没有回画室,而是踏步走上更高一级的楼梯,拐角平台处,两个alpha少年正静静靠着栏杆,见她出来,脸上也无太多意外。   席昭嗓音淡淡:   “常学姐,打扰了。”   七年级的学姐身量高挑,日光透过玻璃映在她的脸上,从眉梢,到鼻梁,到唇角再度扬起的笑。   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但此刻路骁似乎从眼前beta学姐身上看到了席昭的影子。   ——从容,镇定,优雅。   可两人分明如此不同。   路骁回忆着刚才的画面,女孩显然是同伴里的主导者,众人簇拥她,围绕她,由她决定话题的走向,可席昭更喜欢远离人群享受安静,也不太在意所谓的“交际”和“名气”——但只要他想,又随时都能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明星。   所以席昭才是独一无二的席昭。   路骁思绪诡异跑偏一瞬,再一看去,那点“相似”也变得勉强起来。   微微叹气,女孩表情似乎有些无奈,似乎又带着些释然:“我还挺好奇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除了两年前他在F班当了一段时间班主任,明面上,你们应该查不到我和那个烂人有关的东西。”   “烂人?”路骁问。   “是啊,”女孩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讽刺,“武怀思,一个只会打老婆孩子的烂人。”   青天白日,一分阴冷侵入空气。   “站着说话多傻,这里有不少空画室,走吧,你们有问题想问我,我也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可以为我解答一下吗?”她笑着对上平静如水的黑眸,“席学弟?”   转身之际,校服上的学生铭牌折射一缕尖锐亮光——   【F班-常忆卿】   ……   *   时间倒退,倒退至周五,离开废弃办公室后席昭一行人来到了相邻不远的另一栋楼。   借由铁丝网隔离,这栋大楼还在正常使用中,他们推开了某间教室的大门,墙上密密麻麻的画作便挤满了视野,显而易见,这里是美术生的练习画室。   就像考试中的优秀试卷会被复印传阅,美术生的优秀画作同样会被老师张贴展示,席昭慢慢看过这些作品,终于在一个小小角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张边缘有些泛黄的素描人像,画上女孩笑得极为动人明朗,席昭不太懂画,却也能看出作画之人的细腻用心。   目光下移,移至落款签名,也是最先吸引他的东西   【poppy】   罂粟。   元心粟。   ——元心粟送给路骁的笔记封面,同样写着这个签名。   打开这间画室的窗户,朝外望去,正好对上那间办公室的窗户,两年前有人站在这扇窗前,她的身影被办公室里的正衣镜照见,被镜子对面的武怀思看见,然后,武怀思跳了下去。   企图终结一切。   再往回倒一点,当席昭转身掀开窗帘,那决然身影与过往梦魇蓦然重叠,路骁脑海空白,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身后阻拦他的老师,没有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生命从高楼坠下的无助恐惧,没有质问“是否又有人因他而死”的绝望自弃——   他被拥住,温暖至极。   ……   席昭拉开窗帘,天边几颗晚星明亮浮现,他握紧路骁冰冷透骨的指尖,俯身靠近,因为还有外人在场,所以声音放得很低很低。   “路同学,这件事解决以后,就别困在里面了。” 第99章   “竟然是因为那张画?”   坐在画架前, 常忆卿顺手拿起了只炭笔,她有些惊讶于席昭的解答,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哦, 我想起来了,那节素描课老师让我们自由发挥, 我画了教学楼, 她画了我……”   “常学姐和元学姐是朋友吗?”   发问的是路骁。   握笔力道加重,纸上便晕开一个黑点,常忆卿对着这抹出格痕迹看了片刻,拿起橡皮将其擦拭干净。   “朋友……”她缓缓道, “曾经是吧。”   常忆卿和元心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至少席昭第一次见元心粟只觉看见了一片死寂无声的海, 而常忆卿更像枝头歌唱的鸟, 很难想象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碰撞在一起的画面。   她们身上都有种隐晦的矛盾感。   席昭想着,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beta女孩抬笔在纸上定出了三根线条,应该是素描人像的上庭、中庭、下庭,那双清亮含笑的眼又扫过他的脸颊,礼貌询问:“可以画你们吗?我们老师一直都很想邀请席同学来当模特呢。”   刚一点头身边就多出一道炽热目光,路骁凑过来嘟囔:“我也要。”   席昭:……   你画的“劲爆插图”还不够多吗?现在重点是这个吗?   常忆卿似乎被逗乐了, 一开始剑拔弩张的氛围也被冲淡不少, 她唇角一直上扬,可或许是因为维持太久, 反倒显出一点忧郁色调。   “干巴巴地讲故事多没意思, 我们来做一个情景假设吧。”女孩声音如百灵鸟儿一样轻快。   “假设你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性格开朗,活泼好动,身边从不缺少朋友, 所有人都夸你像一颗活力满满的小太阳,与之相反,和你同班的另一个女孩则显得太过沉默阴郁了些……”   每个人的学生时代应该都有这样的同学,长相普通,性格孤僻,成绩一般,这些人往往在班里都没什么存在感,多年以后对着毕业合照说不准都喊不出他们的姓名。   同班一年,若无意外,元心粟对常忆卿而言就该是这样的存在,身为班长她会记住班里每个学生的姓名,可每每看到“元心粟”三个字,脑海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仿佛被水晕开的水彩。   直至那天放学,她不小心将手表落在班里,回到教室后却发现有个孤零零的身影正出神注视着后方的黑板报——由她主办的黑板报。   或许是那天黄昏太过温柔,或许是那道站在黄昏中的剪影太过寂寞,常忆卿心头一动,上前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那个,元同学,我们办黑板报的人手不太够,你能不能来一起帮忙啊?”   一抹可爱的红晕爬上女孩的脸颊,对方忐忑不安地绞着手指,话也说得磕磕巴巴。   ——“可,可,可……可是我不会……不会画画……”   ——“没事,我教你怎么画就好啦,那就这样说定了哦!”   “好,好……”凝望着她,那双被厚重刘海遮蔽的眼睛一点一点绽出光华,“好。”   模糊不清的脸,从此刻开始具象。   笔下人物同时画到了眼部,人心灵的窗户,常忆卿把脑海那双殷殷看向她、小鹿一样惊惶湿漉的眼睛抹去,继续到:   “是的,如此外向你却有一个'安静'的爱好——画画。   “你的父亲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画家,从小你就由他带领着见识过那个平面世界的奇妙,一支笔,一张纸,稍加运用就可以装载下无数瑰丽梦境,描绘出脑海里的奇思妙想,你喜欢画画,并认为自己画得还不错,因为教室里的黑板报一直都由你承担,还获得过几次绘画比赛的一等奖,”常忆卿顿了顿,“'这孩子画得真好',所有人都这么讲。”   直到你发现身边有人画得比你更好。   那个女孩是天才——你教她成功画出第一张画时就已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她从未经过任何系统性的训练,连“三原色”的概念都不甚清楚,但只要她拿起画笔,笔下线条就仿佛活了过来,从小耳濡目染,你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天赋”。   此刻你尚未意识到这种“天赋”有多可怕,只欣喜于身边有了可以一起画画的好朋友,于是你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你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   “长久注视一个人”是很危险的动作,因为这代表着这个人将在你的心中变得不同,她再也不是你随口搭话过的“普通同学”,再也不是“还算熟悉”的“朋友之一”,你欣赏她,“心粟画得真好”,你鼓励她,“一起参加比赛吧,心粟一定能获奖的”,你甚至……开始仰视她——   在你玩笑式地把两人画作带回家中,说都是你近期的作品,你父亲毫不犹豫地挑出了她的作品,说“这幅更有灵气,比你以前的作品好太多了”。   狼狈不堪地逃回房间,你几乎难以维持脸上的笑容。   一种微妙的“嫉妒”悄然滋生在了心头。   明明你比她练习了更长的时间。   明明你比她的技巧更加成熟。   明明……   最开始是你带她进入了这个神奇的绘画世界……   你嫉妒她,又因这份“嫉妒”而深感痛苦,尤其她还一直用那双可怜又可爱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你,仿佛在她小小又漆黑的宇宙里你就是唯一的光彩,这份“痛苦”更多了一层“羞愧”意味。   你试着疏远她,冷待她,可她丝毫没有退缩,像被主人踹了一脚哀切呜咽后又黏上来的小狗,也像被枪口瞄准还依恋舔舐猎人掌心的小鹿,始终沉默又眷恋地跟在你的身后。   你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某个午休,你趴在画室的桌子上休息,其实还算清醒,但听到她的脚步靠近声便立刻装出了熟睡的样子。   她没有离去,站在桌前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你真要睡着时,你的指尖忽然被人握住了。   首先是飘过来的香气,柑橘味的青涩甜蜜,接着是冰凉丝滑的长发,一缕一缕蹭过你的皮肤,指尖被呼吸浸透,慢慢印上某种柔软温热的感触。   你宛若被云朵包裹,等脚步离开,大门关闭,忽又似被雷电击中。   你承认当你对她产生嫉妒的那一刻这份“友谊”便不复纯粹了,你也很难给你们如今的关系找到一个准确定义,但是,但是,你无比清楚一件事——   不会有朋友如此眷恋又虔诚地去亲吻另一个朋友的指尖。   炸弹、核弹、氢/弹、原子弹随便什么只要能爆炸的东西都在你的脑海炸开。   你吓坏了。   偏偏这时你的生活又迎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   *   纸上画作进度过半,常忆卿歪了下脑袋,抬头一看,里斯克林“凶名在外”的校霸同学已经被这段过往惊呆了,而那位席同学,从一开始就平静如水的席昭同学目光依旧深邃,半点猜测不出内心真实想法。   常忆卿回忆不久前云心粟在通话中不停重复的“解决”,唇角弧度越发扩大。   浮云游移,遮蔽一瞬日光,看着那张陷入阴影的脸庞,淡淡的不妙预感浮现在席昭心头,尔后他的耳朵才捕捉到beta女孩缓缓下沉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最想弄清楚的是什么,为了不让我们的读者无聊,我先给出结论好了,”常忆卿说,“武怀思是个烂人,但两年前霸凌元心粟还有弄出她身上那些伤痕的人——”   席昭眉头轻蹙。   “——是我。”   空气无声浸染一分灰暗窒息。   ……   *   “这姓武的以前竟然还是个挺有名的画家?”   高档公寓内,贺子铮一边翻看手中资料,一边啧啧称奇。   意识到武怀思当年的“跳楼事件”可能和他的躁狂症有关时,席昭就让贺子铮去查查里斯克林当年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个人招进学校当老师。   赫利舍兰家的下属刚把新查到的东西发送过来,资料显示,武怀思毕业于国内顶尖艺术学院京美大学,还曾参与过几次国内重点艺术工程,尔后不知是灵感枯竭还是结婚回归家庭,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什么好的作品,而他的躁狂症病史更远远早于两年前,最远一条是七年前番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的“躁狂确诊记录”。   这人似乎一直都在积极治疗,里斯克林很多宿舍墙上的装饰画便出自他手,后来也成功通过了体检被里斯克林破格聘请。   “这哪里好了?这种人估计连我们明英的大门都进不了。”——贺·虽然转入里斯克林·但依旧心系自家明英大本营·真·太子爷·子铮。   “哟,后悔转学啦?”   手中资料被抽走,贺子铮抬头对上自家三叔的死鱼眼。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二叔马上就要回国了,并且他已经知道你动用家里的势力去调查别人,铮仔啊,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对你二叔解释吧。”   贺子铮如遭雷击:“我,我,我就查个美术老师……应该没什么问——啊!”   抄起资料往贺子铮头上敲了一下,贺三恨铁不成钢:“你以为我不知道路家小少爷最近网上的那些谣言?要不是我在后面帮你扫清尾巴,别人都以为我们赫利舍兰要和路家对上了,你当他爹路云琛是什么善茬?”   贺子铮呐呐不说话了,虽然他脸上总是一副被当成牛马极不情愿的模样,但心里其实没多少抗拒,月假时跟在席昭路骁后面跑来跑去,共同经历了事情,好似就有了几分“革命友谊”,他们还建了个“谣言澄清联盟”的小群呢……   要不然,他到时候直接把席昭路骁拉到自家二叔面前解释?   不清楚自家侄儿想出了一个多么“天才”的解决方案,飞快浏览过手中资料,贺三不屑嗤笑一声:“这些搞艺术的就是容易疯魔。”见贺子铮好奇望来,游戏人间的贺三爷继续补充,“缺乏灵感、江郎才尽、被生活磨灭了激情……随便怎么说好了,你三叔我虽然不搞艺术,却也赞同最直击人心的作品大多都是在苦难和困顿中诞生,用那什么,比较专业的说法,叫'苦难中歌颂生命'。”   贺三眼中显出嘲讽:“不过啊,要是过分追求所谓'极致的艺术',这些人反倒会——”   “——这些人就会成为别人的苦难。”常忆卿脸上浮现极深的憎恨。   “他用了极大热情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以及经营自己的家庭,却又怪琐碎的婚姻生活磨灭了自己的才华,然后变得越来越疯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忆卿发现自己母亲身上偶尔会多出一些伤痕,面对她的询问也遮遮掩掩的,她心有怀疑,某个周末假意称说和朋友出去看电影,实则偷偷回到了家里,那一天,她亲眼看见了武怀思躁狂症发作的恐怖模样。   向来温文尔雅的父亲简直就像变了个人,满脸涨红表情狰狞,一边摔砸手边的物品,一边用最粗鄙肮脏的字眼咒骂世界,她的母亲想要上前阻止,反倒被揪住长发狠狠撞向桌角。   男人,女人,男人像殴打不听话的猪羊一样疯狂殴打着和自己结发几十年的女人。   常忆卿尖叫着冲了进去,她推开失控的父亲将浑身是血的omega母亲护在怀里,结果就是成为新的殴打对象。   等武怀思冷静下来将女孩送去医院,她一侧耳蜗险些都破裂失声。   从那以后,噩梦就开始了。   “不能离婚吗?”路骁拳头已经紧紧攥起,“我记得《婚姻保护法》里有写婚姻中如果出现家暴情况,受害方可以发起诉控由稽查司介入,只要情况属实就能强制让过错方净身出户。”   这还是他刚背不久的政治重点,席昭也把这条法案出台的背景情况对他详细讲过一遍,路骁记忆犹新。   常忆卿只是看着他,像在笑他的天真,又像感慨那份可爱:“他们认识了二十多年啊。”   二十多年的情谊怎么能轻易抹消,遑论武怀思躁狂症病发后又是下跪又是不停扇自己巴掌,发誓一定好好吃药,发誓一定会好。   可这个“好”,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等到?   天赋被打击,同性朋友似乎生出别样的感情,父亲不知何时会突然发病……常忆卿动荡混乱的青春就这么来到了高中时期。   彼时武怀思已经入职里斯克林,病情似乎好转了不少,常忆卿和元心粟也通过特招途径进入F班。   然而就在她入学没多久后,武怀思又一次发病,这一次,她可怜的母亲没能熬过去。   “你们其实也不难猜测她的死亡方式,”常忆卿笑了笑,阴影从脸侧流过,像是早已流干的泪水,“在我月假回家的那天,她从楼顶跳了下去。”   路骁满眼通红,忍不住别过脸去,按理说他应该厌恶常忆卿这个霸凌元心粟的“罪魁祸首”,可此刻心中更多的是难以形容的悲伤难过,无措复杂之际,后颈被温热指尖捏了捏,耳畔响起席昭从容镇定的声音。   “这是一个悲剧,但不该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对,”常忆卿加快手中描绘的动作,“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身上流着那个烂人的血,所以注定也要成为一个疯子。”   元心粟的目光从来就没有变过,一如既往眷恋依赖地看着常忆卿。   她爱我。   常忆卿不是傻子,被一个自己且嫉妒且崇拜的人含情脉脉地注视那么久,她堪称无助地被拖入那双眼眸。   可是,她怎么会爱我?   ——我怎么值得她爱我?   她一边窃喜一个如此出众的天才满眼都是她的一举一动,一边又被那目光深深灼痛,只要待在元心粟身边,她就会意识到自己原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母亲离世,常忆卿几近崩溃,她通过司法手段决然和武怀思断绝了一切关系,并改成和母亲一样的姓氏,一对亲父女从此在学校里成为陌路人,可上天好似还嫌在她身上开的玩笑不够多,一次给素描老师送作业,她在办公室外听见了武怀思和对方的交谈。   ——“老武啊,你女儿当初那入学手续还欠点资料,记得赶快补上。”   ——“知道知道,还得谢谢你帮忙疏通……”   ……   “好笑吗?我被里斯克林特招进来,竟然是靠这个烂人疏通关系……”常忆卿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滑落。   而被她一手领入这个世界的元心粟当年特招成绩高居第一,甚至已经在几次国际比赛上崭露头角。   “所以,当她满脸期待地问我要不要一起报考京美,我失控崩溃了。”   彼时F班霸凌严重,常忆卿家世普通,可“完美社交”几乎成了她的本能,所以她可以成为那些人的“朋友”,并在她们一次又一次欺负元心粟时忽略那双哀切湿漉的眼睛,甚至是……   一起参与冷暴力。   “但我们谁也没想到,她会认识你,里斯克林大名鼎鼎的路小少爷,”对着路骁复杂至极的表情,常忆卿的眼神溯洄曾经,“两年前,你们被叫去办公室对峙的时候,我在隔壁楼的画室看了全程,那个烂人之所以跳楼,是因为他清楚真正霸凌者是我,甚至我们很多行为都是他在暗中遮掩,最后……他大概还想用死再为我遮掩一次吧。”   真是好笑至极。   沉默几瞬,席昭心中思忖,如此武怀思跳楼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濒临病发的躁狂症患者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深深亏欠的女儿,他清楚路家的能量,这件事如果被掀开常忆卿肯定逃不过处罚,甚至有可能在学籍档案上留下污点,所以已经不太清醒的大脑令他产生了一个极端的想法——闹出一件更大的事,把这些全都埋进黑暗。   事后路家处理时肯定会发现武怀思的病史,自家小少爷险些逼死一个精神病患者,这种“丑闻”绝不能传扬出去,于是他们堪称粗暴地将所有相关人员全部隔离送走,无形之中竟然达成了武怀思替常忆卿遮掩的目的,而元心粟更不可能揭穿常忆卿,索性就把一切都推给武怀思。   倒真如元心粟那天所说,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可是……   黑眸眸光微动,席昭审视过beta女孩:“既然如此,学姐今天又为什么愿意把真相告诉我们?”   画像即将完工,常忆卿正进行最后的修改,扭头看向窗外,云层已散,太阳重新将光芒公正无私地洒向人间。   “尚逸楼有很多美术生的教室,”她眼神柔和下来,“那天你们在尚逸楼附近救下那只小猫时,我恰好看到了。”   她撕开画板边缘的美纹纸胶带,将这幅画对折两次起身来到了路骁面前。   “抱歉,善良的人不该被利用伤害。”   路骁接下画纸,常忆卿忽然俯身凑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被一个比自己优秀太多的人喜欢,并坦然纯粹地接下这份喜欢,实在太过困难……”   当“爱”和“嫉妒”并存,两者便会酿成一杯毒酒,噬骨焚心,却又以甜蜜的香气引你沦陷不已。   重新直起身体退开一步,看看一旁黑眸闪过的不悦,又看看因她话中暗示愕然瞪圆了的琥珀眼瞳,常忆卿再次扬起嘴角,像林中自由高歌的鸟儿一样欢快。   “我做不到,希望你能做到。”   ……   *   次日下午,以澄清谣言收集笔录证明为由,席昭再次来到青河高中同元心粟会面。   录下之前那套说辞,又拍了一些可以证明元心粟身份的东西,席昭关闭录音笔,双手交叠向后靠上沙发:“好了,明面上的东西说完,元学姐,我们来谈谈所谓的'真相'吧。”   元心粟的气息骤然凝出防备,今天她较为熟悉的路骁不在这里, beta女孩看向席昭的眼神更为冷漠尖锐。   “我们昨天见过常学姐了。”   “和她没有关系!”元心粟猛地起身撑住桌面,从最开始找来至今,她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慌乱,“别去打扰她!要什么证明我都可以给!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得亏席昭为了收集录音在附近饭店找了个包厢,隔音效果还算不错。他不为所动,从容看着元心粟恢复冷静坐回原位,继续开口:“其实我挺讨厌'反转'这个东西,因为结果一旦出现反转,就会显得前面一大串描述像是某个三流小说家为了水字数的废话。”   更重要的是,他向来不喜欢打破自己规律节奏的事物——某位路同学例外。   “把所有事情统统倒回原点,或者说这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也就是两年前你身上疑似遭人霸凌出现的伤口,现在我们得到了两种说法,第一,那是武怀思躁狂症发作对你造成的伤害。”   席昭说着将一个纸巾盒摆在了面前。   “第二,那是常忆卿对你霸凌造成的伤害。”一个牙签桶摆到了纸巾盒旁边,同时席昭注意到元心粟听见这句话时表情空白一瞬,刚想说些什么,又为他接下来的话语失去脸上血色,“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那些伤口,都是你自己故意弄出来的。”   砰。   一个茶杯并排落上桌面。   元心粟嘴唇嗫嚅苍白:“你在说什么……”   席昭:“当年路骁并非一味冲动行事,他是真的经过了调查才会向教务处举报武怀思疑似体罚霸凌学生,由此我们可以确立一个事实前提——武怀思的确经常在私下对你进行指导,但这就产生了一个逻辑不通的地方。”   “常学姐已经解释过你们的关系,从元学姐你刚才的反应也能看出你们关系的确很好,至少从前极为要好,你很在意常学姐,在意到将她视为你的全部,那么,你真的会对她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真的不知道,她极为厌恶武怀思这个生身父亲?”席昭自己接着回答,“不,你当然知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会接受武怀思的绘画指导?”   “除非,你是故意的。”   黑眸冷冷抬起,仿若望进元心粟的灵魂。   “我来构想一下两年前发生的事情吧,你和常学姐同时进入里斯克林,此刻她已刻意疏远你,因此武怀思并不清楚他的女儿和你曾是极为要好的朋友,后来常学姐母亲去世,她崩溃不已,更彻底远离你,甚至加入那些霸凌者的行列,但你怎么会怪她呢?你清楚她身上遭遇的所有苦难,她痛苦一分,你就痛苦十分,愈发憎恨给她带来这一切痛苦的源头——她的父亲武怀思。”   一个胆小孤僻的女孩,为了她所深爱依恋的另一个女孩,足以生出对抗世界的勇气,席昭下了结论:“你要让那个烂人身败名裂。”   元心粟气势陡然一变,初见时的自卑怯懦统统褪去,转而呈现的是一种少年武士赴死般的狠厉。   “那个烂人就该去死!”   席昭嗤笑一声:“可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学生,要如何对抗学校破格聘请的老师?你不是没想过利用他的躁狂症让他担上殴打学生的罪名,但正如F班那些女生的霸凌行径会被遮掩,你清楚没有足够的能量就掀不起任何波澜,而就在这时,路骁获得了军校'预备考核'的冠军,他也由此进入你的视野。”   所以那天天台之上,乌鸦掉下了画稿,回头之际认出了那只熠熠生光的雀鸟,因为乌鸦本就在此等待雀鸟。   所以这个故事,算不上美妙。   黑眸微垂,掩去那丝不悦,席昭的神色也愈发冰冷起来:“你计划得很好,几次接触就摸清了路骁的性格——”   他微妙停顿一下,中二小屁孩能有什么心机,怕不是几声“学姐你画画好厉害”“学姐你有麻烦可以找我帮忙啊”就让人看了个底掉,这么一想,真是越想越不爽。   揉过额角,语气恢复疏冷:“然后你按最开始的打算接受武怀思的辅导,但没想到经过药物控制,对方的躁狂症并非那么容易发作了,那些女生又大多是孤立戏弄你们这些穷学生,而非直接进行肢体暴力,你只好自己弄出伤口,再引导路骁去探索'真相',最后把这件事惊天动地地揭发出来。”   “所以你的讲述也并非虚构,”席昭无不讽刺,“你只是,把自己的经历和常学姐的经历拼接起来。”   【一次我反驳了他的意见,他突然暴跳如雷,激烈怒吼的样子让我想起浮世绘里的恶鬼,冷静下来后却又自责不已,一遍遍向我道歉,发誓下次一定控制好情绪。 】   ——武怀思的确控制住了。   【人怎么能和怪物沟通呢?他只会持续地、无休止地给你带来痛苦,直至升级成暴力行为。   原地跺脚、摔打东西、扑咬咆哮,哭着笑着扯住你的头发往桌角猛撞,等你不反抗了又开始狂扇自己的耳光,骂自己是个“混蛋”,把胳膊咬得鲜血淋漓说自己“罪该万死”。   恨不得同归于尽。 】   ——这是常忆卿切身体会过的地狱。   “直到这里,一切都还没有脱轨,按你原本预计的情况,路骁会借用路家的势力彻底收拾武怀思这个烂人,却没有想到,武怀思竟然直接选择了跳楼。”   后续结果也不能说不好,武怀思离开里斯克林彻底淡出常忆卿的视野,那些恶意欺负过元心粟的学生也被震慑转学,里斯克林更因此加强对学生的管理,至少没有再出现过这样恶劣明显的霸凌行为。   一切看上去都很好,一切看上去都很满意。   除了路骁,除了一腔热血撞入圈套,只给自己留下噩梦般的阴影,甚至两年来反复煎熬,还为此卷入谣言风波的路骁。   席昭想,你们欠他的,又何止一个道歉?   “直到我们找上来,你是不是还认为自己好好保护了常学姐?”他淡淡问道。   元心粟瞳孔颤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地摇起了头:“不,不……”   天才怎会不懂如此浅显的道理?席昭心头嘲弄,丝毫没有放过的意思:“这一连串事件里,还有第二个逻辑不通的地方,常学姐能直接和武怀思断绝关系甚至为此改姓,如此决然的性格,为什么会在知晓自己的入学资格是由武怀思疏通换来后,还继续留在里斯克林?”   看着眼神哀求的元心粟,他勾唇一笑,宛若魔鬼降临。   “因为她看出了你的不对,她在担心你啊。”   “可如今她宁肯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将自己说成罪魁祸首,代表着——”   “她不接受你的保护。”   “更不接受你的爱情。”   ——你这自私又恐怖的“爱情”。   失魂落魄地跌回座位,元心粟泪如雨下。 第100章   元心粟和常忆卿并非穷凶极恶的“坏人”, 可她们的所作所为也的确谈不上“正义”。   常忆卿身世凄惨,元心粟阴郁自卑的性格也能折射一角过往伤痛,可难道这就是举着“爱”的大旗将匕首刺向他人的理由?   席昭心中有感慨, 却不认为她们可怜,家庭、成长、情感……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及行为处事的因素有很多, 但都不该成为“错误”的“遮羞布”, 深入探寻是为了还无辜者公义, 不是为了让人无底线地同情,乃至替被伤害的人大度说一声“原谅”。   错了就是错了,伤害就是伤害。   他漠然瞥过愈发崩溃的元心粟:“你也不配当路骁的朋友。”   ……   走出饭店包间, 天空飘起绵绵细雨,五颜六色的伞面在雨幕中盛开, 修长身影自人群中穿梭而过, 精准找到了他那朵街角徘徊的“忧郁蘑菇”。   “劳烦借个伞?”   耳畔响起询问,路骁抬头对上一双清浅含笑的黑眸。   他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嘴里嘟囔着“我就说今天会下雨” ,身体却相当诚实地撑起雨伞将空间分给了席昭一半。   周遭雨线织成纱帘, 他们逐渐晕成两个紧紧相靠的小小光点,给灰暗破旧的街道涂上一笔色彩。   看着郁闷下垂的眼尾,席昭抬手勾了勾路骁领口的卫衣带子:“还是很难过?”   路骁点点头,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也不是难过,就是感觉, 自己好像特别倒霉……”   出生不被父母期待, 发小是人肉监视,身边还有一个恶心至极的齐朗清,难得遇上好心教自己画画的学姐,结果这场相遇从头到尾都是设计。   “哎, ”路骁低低叹了口气,“可能我的运气就是比别人差一些吧……”   席昭想,还是伤心了啊。   他从接触元心粟的第一面就预感这件事的真相或许不太美妙,中间还曾一度产生“停止”的想法,如今一切都被鲜血淋漓地摊开,他能不让路骁直面揭穿元心粟的残忍,却无法要求路骁如他一样保持一种近乎冷漠的理智。   小路同学本质上是个很感性的孩子,中二又热血的良善,这让他在那样糟糕的成长环境里保持本心,也让他难以真正冷硬起心肠——自己没错,真要完全怪到两个学姐身上又实在狠不下态度,左思右想,就只好怪虚无缥缈的“运气”了。   学姐们运气不好,被一个杀千刀的神经病毁了人生,自己运气不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雨声维持在一个不算扰人的响度,一只穿着小黄鸭雨衣的棕发丘丘人闷闷低头踩着水花,嘴上一口一个“没事哒”“没事哒”,豆大的泪珠却啪嗒啪嗒往下掉,“呜”地一声扑到黑发丘丘人脚边蹲下装蘑菇,还要拎起对方的手掌揉一揉自己的脑袋。   无奈垂眸,席昭忽然接过雨伞,一手按上路骁肩头,在琥珀眼瞳瞪大的茫然中上前一步拥来。   直至将脸抵进颈窝,棕发少年都没太反应过来,他只闻到薄荷香气,和体温一起隔绝雨的寒意,他只听到震耳心跳,盖住周遭一切噪杂声响。   拥抱之内,拥抱之外,世界从未分出如此明晰的界限。   “……”他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路骁晕乎乎地想,我要调卫星把这段视频刻在死后的墓碑上……   仿佛听见他的心声,席昭唇角轻勾,有点好笑,还有点催人鼻酸的东西:“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主角父母死于反派之手,寄人篱下住在姨妈家的橱柜里,从小受尽冷落虐待,其他人叫他'大难不死的男孩',可这些经历于他而言难道不是倒霉透顶?我以为这个男孩会因此变得冷漠防备,但他始终都是个勇敢坚毅的人,始终都在对抗世界的黑暗。”   席昭看过,想过,觉得不愧是主角,那种情况下都没有长歪。   他能客观评价,却无法切身代入,不过……   瞧着身前好奇竖起的耳朵,席昭话锋一转,“讲故事的知心哥哥”迅速消失:“哲学中有一个概念叫'义命分立',那些超出个人控制、非人力可以企及的东西才叫'命运',比如出身父母、性别基因、时代变革,”腰上手臂收紧一分,缓缓向上拍了拍路骁紧绷的后背,“还有那些无法预料、无法躲开,令我们痛苦不堪的无妄之灾,比如那个男孩倒霉的身世,比如你所遇见的一切'倒霉事件'。”   “而在这些东西之外,我们可以自主选择的部分便被称之为'义'。”   “人或许无法改'命',却能将'义'尽到极致。”   “大难不死的男孩”无法控制父母的死亡,可即便受尽磨难仍坚定走向“救世主”的道路,而非成为下一个反派。   他穿书后从未把“炮灰”二字当作自己的结局,也不认为路骁就一定要接受“反派的悲惨命运”。   “我们路同学没有被两年前的阴影打倒,没有被那么多倒霉的事情打倒——”   衣角被攥得越来越紧,露在外面的一双耳朵也越来越红,席昭轻笑一声:   “小少爷,你已经很厉害了。”   胸口被风鼓起,轻飘飘地浮在云端,路骁浑身发烫,只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名为“席昭”的气息里了。   可是心在尖叫,高唱着舞蹈着,亲爱的你大事不妙,你一辈子都只会喜欢这一个人了,因为你现在都恨不得时间暂停,永远沉溺在他的怀抱。   嘀嗒嘀嗒,雨滴顺着屋檐坠下,身侧雨伞来来往往,一声惊雷轰鸣,恰似伞下拨颤摇动的心跳。   ……   良久良久,脸颊热度终于降下一分,路骁仍抵在颈窝不敢抬头,手指都快把席昭衬衫揉皱。   “其实,你开始只想说后面那半截吧……”   “是啊,”席昭淡定承认,“这个概念单靠讲述有点复杂,怕你听不懂所以举了个例子。”他还是适合直接上结论的。   路骁眼眶发热,明明很破坏气氛的“学霸发言”,才平复些许的热潮似乎又要翻涌。   伞面低垂,挡住一切窥探目光,席昭没有放开怀抱,耐心等着小路同学平复喉咙里的模糊嘟哝。   “席昭……你是在安慰我对吧……”   “你有被安慰到吗?”   “……有。”   “那就是安慰了。”   ……   “呜…你真好!”   “……”并不是很想收好人卡。   刚要纠正些什么,席同学指尖一顿,语气直转森然:   “路骁,你再摸一下试试?”   爪子无意识往人劲瘦腹肌上乱蹭的路骁:……   小脸一黄,路骁干咳两声退开些距离,眼神飘忽地找补:“你,你也可以摸我的啊!”   “我为什么要和你在大街上互摸腹肌?”似笑非笑地往下扫过一眼,无视小狼崽子脸红崩溃的表情,席昭“呵”了一声。   “小屁孩有什么好摸的。”   路骁好险没呲牙咬他——虽然更有可能是热血上头握着他的手往衣服里塞,以此证明自己不是小屁孩。   ……   气氛总算恢复正常,回到正事,路骁还是问了声元心粟情况怎么样了。   席昭:“按我们商量的,我把常学姐的决定告诉她了。”   昨天谈过之后,常忆卿便决定将她那个版本的“真相”公之于众,并主动向里斯克林举报当初她入学的不正常流程,元心粟听过后近乎崩溃,却怎么也拨不通常忆卿的电话。   路骁从口袋拿出一张素描画,那是常忆卿昨天给她的,上面画着元心粟以及一句“去考京美吧”。   元心粟一切所做都是为了常忆卿,执着程度堪称魔怔,这张画代表着常忆卿要彻底斩断她们之间的联系——你走你天才该走的路,我回我凡人原本的道,从此往后,各不相干。   于元心粟而言,这是真正的诛心。   把画交给路骁时,常忆卿的眼里有哀求,路骁读懂了那份哀求——我已经惩罚她了,可不可以别对她出手?   万般种种都自眼前流过,路骁将画对折:“我去把这张画给她。”琥珀眼瞳朝席昭释然轻快地弯了弯,“之后这件事情就和我彻底无关啦!”   他不曾后悔当年的坚持,只是现在,真的要说再见了。   递还雨伞,席昭揉揉他的脑袋:“去吧。”   ……   *   包厢内,声声“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回荡不休,元心粟仍在固执重复拨打的动作,仿佛余生只剩这一件事情。   路骁叹了口气,却无多少难过心情:“元学姐,这是常学姐给你的东西。”   元心粟麻木的眼神终于有了波澜,堪称仓皇地抢过路骁手中的素描画像,看清熟悉字迹的那一瞬再度歇斯底里。   她将画纸死死抵在心口,从喉咙挤出一声不似人类能发出的嚎哭:“阿卿——!”   “不要丢下我阿卿!不要丢下我!我,我会听话……我会好好去考……别丢下我阿卿……”   ——“哎呀,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多无聊啊。”女孩嘴上嫌恶说着,身体却不动声色地侧在前方将那些霸凌者带走。   ——“要剪她的头发?好啊好啊,我来剪吧,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女孩拿起剪刀,闪着寒芒的刃尖和一声带着安抚意味的“别动”同时凑近。   然而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凝成两年前最为混乱的一天,她隔着噪杂人群,远远望见的那张错愕又苍白的脸。   其实不是早就有所预料了么?她们终将越走越远。   终将直面灵魂的阴暗与罪孽。   我们互看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和记忆   我们睡去像酒在贝壳里   像海,在月亮的血的光线中   ……   *   没有旁观这破碎的悲伤,路骁转身离开包厢,窗外烟雨未停,他撑伞走入雨中,已经在想待会要和席昭晚餐吃什么了。   五谷渔粉?下雨天来碗浓白暖胃的鱼汤似乎很不错诶!不过按照席昭养生(?)的风格,晚上不太饿的话就是喝粥,紫薯粥南瓜粥皮蛋瘦肉粥……他跟着喝遍了五颜六色的粥……咳咳,如果时间来得及,其实他们也可以买菜回桐花别苑自己做饭,没开玩笑,他是真的在学,而且私下里已经偷偷尝试过几次了,就等着哪天拿出来让席某人“大吃一惊”。   路骁:自信挺胸.JPG   路·新一代中华小当家·决定抓住未来男友的胃·并对此抱有极大信心·厨神勇者·骁抬起下巴,昂首阔步地朝街角走去。   雨水大了些,淅淅沥沥地打湿裤脚,席昭在一家便利店躲雨,刚刚也给路骁发了定位。   棕发少年的刘海染上些潮气,迷蒙烟雨遮不住明亮眼眸,嘴角扬起笑意疾步跑过一个巷口——   一把闪着寒芒的匕首自暗中直直袭向他的心口。   呲啦——!   利刃割破布料的声音遭雨幕吞没,半面残破雨伞自空中扬起又狠狠砸向地面,像被风暴撕碎的蝴蝶。   路骁双手颤抖。   ……   ……   引擎轰鸣,远在千里之外的机场,一架印有赫利舍家徽的私人飞机降落地面,一列黑衣保镖立即上前撑开雨伞,除了绵密雨声,整个区域肃穆至极。   一旁恨不得直接隐身的贺三往贺子铮屁股上踹了一脚,已经灵魂出窍的贺大少没来得及躲闪,扑出队列,不得不朝来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二,二叔……”   赫利舍兰家大多属于混血浓颜系的长相,从飞机上走下的alpha面容却尤为清雅,举手抬足间,好似跃出宣白扇面的烟雨美人画,然而周身气势太过冷冽,面无表情地瞥来一眼,方圆八百里的空气都要凝结成冰。   “我听说,你转学之后闹出不少动静,还要向路家宣战?”   贺子铮膝盖一软差点没给跪了,狂傲墨镜没了,霸总台词忘了,牙关磕磕绊绊地打颤:“没没没有!”   贺聿声不置可否,他在Y国要处理的事务并不轻松,国内很多消息也是一知半解,但对自家侄儿这看垃圾小说看坏脑子的狂傲性格还是极为清楚的。   教自家二叔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贺子铮也挺委屈,他是想狂啊,这不没狂起来嘛……   “我真没闹事,我,我还认识了不少朋友,这次也是为了帮他们!”为了替自己正名,贺子铮连忙把谣言事件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当然,向席昭表白的那段让他删掉了,现在偶尔对上那双黑眸,他被“无情一掌”扇过的左脸都还微微泛着疼……   “你说,他叫什么?”   “啊?”   “我问你,那个帮路家小少爷调查谣言的学生叫什么?”   贺子铮从没见过自家淡漠冷静的二叔显露如此凝重的神色,茫然重复到:   “席,席昭?” 第101章   路骁双手颤抖,几乎要暴走怒吼。   他的伞!他在漫展上排了好几个小时长队才买到的周年纪念雨伞!   危险袭来的一瞬间,棕发少年迅速转身用雨伞挡下,刀刃割开半截伞面,路骁手腕一动,金属伞骨立即牢牢卡住匕首。   雨水打湿刘海,烟雾氤氲中,他只看见一个浑身都罩在黑色连帽衫里的男人,性别不明,对方脸上戴着口罩,伸出来的胳膊也被绷带紧紧包裹,唯独一双眼睛,一双猩红疯狂的眼睛,挥刀袭来时眼底竟然隐隐浮现几分愉悦。   被盯得浑身不适,路骁皱眉:“你是谁?”   男人没回答,抽回匕首再度以一个刁钻古怪的角度刺来,路骁也不慌,不说他被席昭训了那么久,顶级alpha的实力也非同一般,后撤收伞,他用这根实心的“金属棍子”斜勾挑开男人握刀的手臂,同时旋身朝对方心口狠狠踹去!   男人及时横臂挡住,后退脚步溅起阵阵水花。   雨还没停,远处路灯开启,灯光于墙面拓出两个打斗不休的影子,高一点的那个力量更占优势,但另一道单薄的少年身影却将敏捷发挥到了极致,半点不落下风。   刀刃划过伞骨,拉出一串刺耳牙酸的声响,路骁虎口发麻,险些没有握稳雨伞,几个呼吸交手他就确定男人不是学校军事训练课那种“小打小闹”,后者身上散发的危险血气,宋礼秋或许都要略输一筹。   他在留手,路骁下了判断。   男人似乎更想制住路骁令他失去行动能力,所以并未使出太多杀招。   抓住我后向路家勒索赎金?琥珀眼瞳闪过厉色,棕发少年再度持伞挥向前方,男人下意识闪躲,不料这竟是虚晃一枪,扫开距离后路骁毫不犹豫朝外跑去。   握紧匕首,男人才追出一步,一股森冷至极的预感便涌上心头,视野前方,看似“逃跑”的棕发少年灵巧侧身,空中雨线不知被什么割断,男人瞳孔骤缩,用尽毕生反应扭开脑袋,脸上的口罩依旧被疾风割开——   一把美工小刀直直插入墙面。   血线刺痛目光,男人翻卷的伤口很快叫雨水冲到泛白,席昭揽住粗喘不止的路骁,黑眸冷冷抬起,幽暗侵袭,分不清夜晚究竟是在天空还是先在他眼中降临。   几步开外,男人缓缓看过两个并肩相携的alpha少年,忽然露出一个狰狞病态的笑容,转身没入小巷里的黑暗。   “不追吗?”路骁平复好呼吸。   席昭:“这里地形太复杂,他手里还有刀,追过去我们反倒落了下风。”低头打量路骁,“没事吧?”   “放心啦,你说最近出来不太平,我就一直很小心,没有被伤到,就是我的伞……”看着支离破碎的雨伞,小路同学“痛心疾首”,“这可是典藏款,二手市场都绝版了,不过质量真的好啊,打了那么久伞柄都没折,这就是正义的力量吗……”   是“中二”和钢材厂的力量吧?见他还是一脸“悲伤”,席昭笑了下:“不错,没有上头和对方硬扛,路同学进步很大啊。”   路同学又红着耳朵翘起了尾巴。   “以后和你再去买把新的。”   拍了拍路骁的后脑勺,席昭靠近墙面,用买东西时多要的塑料袋将美工刀装了起来,黑眸掠过刀刃上的血迹,方才男人疯狂扭曲的脸又一次浮现眼前,嗓音沉沉道:   “报警吧。”   不久后,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林钰歌,在稽查司分局外撞见了同样匆忙的宋礼秋。   学校军事训练课的老师林钰歌还是清楚的,双方简单打过招呼,分局里两个alpha少年也已经做好了笔录。   “尧尧!”   正拿着风筒,软磨硬泡要帮席昭吹头发的路骁动作一停,脸上装傻扮可怜的表情淡了,但还是扬起笑脸面对朝他而来的omega 。   那边宋礼秋明显也有话要问席昭,两人向彼此点头示意,分开去了不同角落。   “妈妈。”   林钰歌匆忙抓住路骁胳膊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怎么会遇到抢劫犯?你知不知道妈妈接到电话时都快吓死了?!”   “稽查司确认过了,没有受伤。”   只解释了这么一句,路骁便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林钰歌也不是为了听他解释。   一如既往地, omega很快开始她的“关心教导”,柔美面容上满是痛心:“为什么要跑去那种脏乱差的地方?住那里的能有什么好人?如果你真被伤到了要妈妈怎么办?就那么不听话一定要让家里人担心吗?”   路骁低头不语,原本已经习惯他这副“叛逆”“不合作”模样,林钰歌今天不知为何格外火大:“是不是又有人把你带坏了?那个帮你补习的同学对不对,上次生日宴会你就是和他走了吧?现在竟然还带你去——”   “妈妈!”路骁终于开口打断,和林钰歌相似至极的琥珀眼瞳 瞬间红了一圈,“他很好,你不能这么说他!”   林钰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不对, omega攥紧指尖,明明家里路骁唯一不会反驳的就是她,怎么突然会用这种近乎“指责”的口吻对着她?   路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去青河街,他是为了帮我解决我的麻烦,从头到尾他一直都在帮我,遇上这种事情我们也很无奈,但最坏的不是那些抢劫犯吗?您不能什么都不了解就去指责我的朋友,这是不对的。”   林钰歌的指甲都快嵌入肉中,是了,那次月假她去桐花别苑接人,路骁就已经会附和着反驳她的话了,这次甚至没有任何人带领……   不, omega眼神复杂,是在她提到“那个朋友”时路骁才突然爆发——明明两人挨得很近,她却感觉路骁正不断朝另一个方向远离,直至彻底逃逸出她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林钰歌的语气也和缓下来:“对不起,妈妈是太担心你了,待会和妈妈一起回家好吗?”   路骁摇头:“明天还要上学,庄园离里斯克林太远了。”   “司机可以早起一点送你去学校。”   沉默,沉默。   琥珀眼瞳定定望来:“妈妈,我不想回去。”   为了林钰歌,他已经被从席昭身边带走过一次了,可这一次,他不太想退了。   ……   走出分局的那一刻,林钰歌已收敛好情绪,脸上再无半分不得体的表情,司机替她打开车门,没有命令,不敢随意启动车辆。   夜色降临,街边灯火透过车窗落进后座,斑驳光影映上这位贵妇人的眉眼,从某一角度看去,她冷硬严酷得不像个omega。   “喂,小齐,你说上次尧尧的生日宴会有几个omega孩子和他相处不错,还记得是哪些吗?”   “没什么……”眼神微凝,林钰歌挥手示意司机开车。   “只是关心一下尧尧的生活。”   分局地段不佳,车辆开走时掀起一阵烟尘落叶,席昭瞧着那片枯叶缓缓落进雨停后的水坑,涟漪圈圈,荡漾夜的霓虹波光。   “屠鬼?”他重复一遍自宋礼秋口中得知的称呼。   “是的,”宋礼秋关闭手机屏幕上的通缉照片,刚才席昭已经确定过了,青河街袭击路骁的,就是从F区监狱逃出来的那个恐怖分子,“档案有写,他是十二年前最后落网的一个涉案人员,原本是M国的职业雇佣兵,后来进入走私团队,无名无姓,道上的人都叫他'屠鬼',稳妥起见你们这阵子都不要离开学校,里斯克林安保系统做得很好,附近也有稽查司的人在蹲守。”   一个毫无顾忌的恐怖分子要真硬闯学校,又有什么能拦得住对方?   席昭没有多问这些,将宋礼秋提供的信息逐一贴上脑中的分析黑板,忽然开口:“路骁说,他看那个人有点眼熟。”   “不可能!”宋礼秋下意识反驳,对上黑发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只好按着额角解释起来,“屠鬼落网是十二年前的事情,路骁当时才多大?四岁,而且当年案件牵涉极广,如果路氏真的和这件事相关,任凭他们能量再大也挡不住调查。”   十二年前的案件几乎算得上是“反人类”了,路氏再厉害能厉害过几大军区联合?这么多年宋礼秋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凡有和路氏牵扯的消息,早就查个一清二楚了。   修长指尖轻轻叩击着窗台,等到宋礼秋彻底说完,席昭沉思片刻:“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缘故才连累他陷入危险。”   宋礼秋眉心一跳。   “教官,你想说他为了安慰我才主动揽过一部分责任?”黑眸深邃,席昭语气相当认真,“他知道我不会为这些东西陷入自我愧疚,同样地,我也信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出半句不负责的话。”   “他说眼熟,就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感到眼熟。”   宋礼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语言系统近乎宕机,他想问席昭,警察办案尚要考虑证人会因刺激而证词模糊,你这么果断地信一句“眼熟”,是否太不理智了些?可真要问出口了,又仿佛……是在对这份“信任”的亵渎。   alpha教官妥协了:“你想说什么?”   “我当然也不是毫无根据地猜测,十年前,路骁被卷入过一场绑架案,宋教官如此'关注'我的消息,想必对这件事也一定有所了解吧?”   对着宋礼秋愈发僵硬的表情,席昭微微一笑:“思来想去,只有这里可能存在一些隐情,也许我能看看当年的详细卷宗?”   你当稽查司里的资料谁都可以看吗?   宋礼秋差点破防崩人设,思及十年前那些流言,额角抽痛:“不会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席昭但笑不语。   ……   青河街遇袭,这本就是一个非常诡异的信号,席昭几次感觉身边有人在窥伺,可对方第一次出手针对的竟然是路骁,他承认自己和小路同学的关系最近是有点“暧昧”,但这绝不是那个叫“屠鬼”的男人突然更换目标的原因。   ——“我想了想,那个人确实有点眼熟,虽然想不起来具体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就是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心理学上有个很反常识的观点,我们的直觉往往比想象中更准,尤其对某件事负面直觉强烈时,那就多半潜藏着什么问题。   他信路骁,也信自己的理智。   走回分局长廊,路骁正和一个警官姐姐学折纸,席昭没出声,棕发少年就好似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   “席昭!”   轻快脚步朝这边奔来:“我跟警察姐姐问好了,待会我们签完字就可以走了,局里会开警车护送我们回学校的。”   “嗯,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了。”席昭点头。   话音刚落,一只折纸小狗就递到了眼前,小狗后面是一双亮晶晶的琥珀眼瞳,抬起下巴,小路同学谜之自豪:“夸我!”   席昭看看小狗,又看看路骁。   “幼稚。”   “我看一次就学会了!什么'幼稚'?这叫'心灵手巧'!你这个人真是不懂欣——”   修长指尖拿走小狗装入自己的口袋,席昭目光却没有移开,就这么含笑看得路骁喉咙干涩,忘记自己要争辩什么。   黑眸轻垂,莞尔勾唇:   “但还算可爱。”   从额头到膝盖,无数小小又雀跃的快乐来回跳动,路骁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要它争气一点,别那么快投降升温。   “别发呆,准备回去了。”   “……哦。”   也不说清楚,小狗可爱,还是别的……那什么嗯嗯……可爱……   ……   兴奋心情一直持续到坐上警车,路骁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轻飘飘地找不到实地。   想说点什么,扭来扭去又不知从哪里开口,索性别过脸去不看席昭,可一旁车窗同样映出那道玉像似的身影。   窗外灯火朦胧,黑发少年的影就浮在这片繁华之上,只一眼,路骁就难以移开目光。   席昭应该也有点累了,上车后就闭目靠在一旁,他平日展现的气势太盛,可人并非永远不会疲惫,此刻阖目不语,像一捧静默燃烧的雪。   路骁细细描摹着车窗上的轮廓,宇宙都被压成扁扁的一片,只剩他的目光之间。   他想着,他在席昭身边总是格外安定,因为知道,无论如何,在席昭面前,他都是安全的。   那,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席昭是不是也更放松一些呢?   这个念头挤得胸膛阵阵发烫。   警车前后被隔板挡着,原本安然垂放膝头的手指开始蜷缩,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朝旁边侧靠的人靠近。   “席昭?”   路骁低低喊了声。   没有回应。   他抿了抿唇,指尖都被掐出一截粉红。   后座里,龙舌兰的醇香渐渐浓郁起来,好似一只小小的汤匙搅动罐中香甜至极的蜂蜜,拉出又黏又亮的银丝,时间屏住呼吸,看棕发少年抬头凑近那寂静安睡的脸庞,浮光掠影,一触即分。   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小偷,路骁头昏脑胀,捂着嘴巴把自己车座上紧紧缩成一团。   ——心充盈得透不过气来。   就在刚刚,一点蓬松软柔的触感流淌在唇与脸颊之间,可那不是秋夜缠绵的风,   那是一个吻。   ……   警车驶入隧道,黑暗中,席昭无声叹了口气,把脸更加别过几分。   小屁孩……   唯有他这一侧的车窗,才浅浅映出微红的耳垂。 第102章   “我回来了, 抱歉,我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情况。”   枫市情侣必去的旋转餐厅内,周月枫看宋礼秋跑来坐在对面, 因为太过匆忙,alpha连呼吸都没有平复, 为约会而特意准备的西服也多了几道褶皱。   垂眸拿起面前的果汁,周月枫摇摇头:“没事,席同学和路同学那边怎么样了?”   “万幸没有受伤,已经由稽查司送回里斯克林了。”   说完之后都不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原本两人约好今晚一起出来吃饭, 结果刚到餐厅稽查司那边就有人给宋礼秋发消息,如今已是深夜, 定好的菜肯定不用上了, 再晚一些说不准餐厅都打烊了。   宋礼秋有些懊丧:“对不起, 难得我们明天都没有工作, 阿月……”他似乎在很努力地组织语言, 可最后也只能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口中吸管不觉被咬瘪,周月枫告诉自己,从小到大宋礼秋不都是这样的性格么?永远看不穿别人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沉浸在自己一根筋的逻辑,从而做出一些外人看来非常有病又讨厌的举动……   能看出他不开心还主动说“对不起”,进步挺大了。周月枫被安慰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放下饮料, 脸上笑意渐渐淡去:“其实今天也不是为了吃饭,我想告诉你,Y国路易实验室向我发出了研究邀请,不出意外, 下个星期我就要出发去Y国和那边对接了。”   宋礼秋神色微怔,在脑子里反应许久才完全接收这段话的意思:“啊,那个路易实验室吗?我知道的,他,他们在病理学领域很有影响力,恭喜你,但下个星期就走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不算急了,他们很早就发了邀请,我最近才想通罢了。”   宋礼秋一时竟不敢问这个“想通”代表什么,甚至有种逃离餐桌的冲动,可alpha优秀的听力依旧让他清楚捕捉到周月枫接下来说出的每一个字眼。   “保守估计,我要在那边待上个四五年,除了重要节假日,中途大概没什么回来的机会,所以阿秋……”周月枫对上alpha眼中的茫然,“我们的婚约,还是解除吧。”   嗡——   吵,好吵,可听不清是什么在吵,宋礼秋耳边响起阵阵杂音,头和脚的位置仿佛颠倒,整个世界都旋转着朝他倾轧过来。   他想抓住点东西,一些能让他感到真实存在的东西,可直至险些打翻桌上酒杯,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住颤抖。   “不,不用啊,” alpha试图让自己的思绪保持冷静,“四五年也没事的,你是担心我家里人会说什么吗?我会解决好的,我——”   “阿秋,”周月枫温和打断了他的恍惚,“听我说好吗?”   寂静蔓延,beta的眼神逐渐变得遥远。   “这个婚约,是我们家占了便宜,我也应该好好对你说声'谢谢'。”   周月枫老家并不在枫市,一家三口当初为了治疗周母的病才搬迁到这里,周父是个好爸爸,可沉重的家庭负担也让他对儿子的成长多有忽视,因此周月枫童年大多都是跟在周父雇主家的小哥哥身后——南方军区宋将军家的长子宋礼秋。   周父是宋家司机,负责宋将军的日常出行,周月枫也有幸和一群“红二代”“红三代”们上同一所小学,军区大院出生的小孩从小就认识了,三五成群,小团体固定,周月枫唯一熟悉的只有宋礼秋,可这个小哥哥似乎不太愿意理他,不,应该说宋礼秋从小就平等地把冷脸甩给每一个人。   小学三年级,周月枫因为轻微龅牙带上了牙套,学校里的孩子仿佛发现了新奇玩具,一次又一次让周月枫张大嘴巴给他们看看,孩童的恶意是最天真也最恐怖的,因为他们太过懵懂,懵懂到不清楚自己其实在“作恶”。   再度被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孩子堵在墙角,被他们一口一口个“牙套怪”叫着,周月枫忍不住哭了起来,而就像许多俗套故事里的俗套形容一样,宋礼秋打破了这个由恶意笼罩的壳,光和他的声音便一同透了进来。   总是冷着脸的小男孩从未如此生气,一边吼着“看什么看?自己没长牙齿吗”,一边挥拳打跑了所有看好戏的人。   很多年后,当周月枫开始学医,某一瞬间他也会向自己发问,自己这么多年对宋礼秋的仰望与追逐究竟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一种“雏鸟情结”——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朝我伸出手来的人,如此便牢牢占据了“拯救者”的角色,无可避免地将我笼罩在他的光环之下,我贪恋甚至迷恋这种“被保护”的感觉,长此以往也就形成了习惯。   那么问题来了,“雏鸟情结”带来的“爱情”,真的可靠么?或者说,这对我对他真的公平么?   可惜在那个幼小而懵懂的年纪,也最容易摆脱这份情结的阶段,他们又被一场意外牢牢绑定在了一起——宋将军外出遇险,周父以浑身重伤下半辈子再也不能开车为代价救下了对方,宋家因此敲定了两个孩子的婚约,并替周父在长干里街安置了养老房子。   彼时两个幼小的孩子并未意识到,这种用下一代幸福来报恩的方式存在多大的隐患,周月枫很开心,宋礼秋不知为何也没有反对,而即便多了一层“婚约关系”,两人相处模式还是一如往昔——宋礼秋冷着脸走在前面,周月枫急急忙忙地追在后面,夕阳下两道身影从小小豆丁逐渐变成俊朗少年,这一前一后的距离却始终未有缩减,尤其在他们一个分化成alpha 、一个分化成beta后。   宋礼秋好像从没意识到,他可以回头让周月枫跟上来,周月枫也从没生出过,“我能上前与他并肩”的念头。   “所以说,人真的很奇怪,”周月枫苦笑一声避开宋礼秋的目光,“没有得到的时候,用尽一切想要把那个东西握在手里,可一旦得到了,又害怕他终有一日会离你远去。”   “阿月……”   “你对我而言,就是我苦苦追逐,又时刻害怕失去的存在。”   月色都因这沉重语气蒙上一片阴影。   别过脸,周月枫长长舒出一口热气,给自己和宋礼秋倒了两杯啤酒:“大学的时候,你被军区提前招走,之后好几年都没有消息,后来你说是去出任务,我除了庆幸你平安归来,一句都不敢多问,可是阿秋啊,你知道那几年里我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红着眼眶,不顾宋礼秋的阻拦周月枫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我不解,我害怕,我愤怒,我快疯了!疯了地想你是不是死在哪个地方没人给你收尸?!那些日子里我但凡路过医院太平间就会想那里面躺的尸体会不会有你?!!!”   整个餐厅包间都回荡着宛若泣血的嘶吼。   嘶吼之后,周月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无助地捂着眼睛哽咽不止:“我怎么能这么想你……”   “阿月,是我的错阿月!军区那边有保密条例,那段时间又发生太多事情了……对不起阿月……”   宋礼秋慌乱离开座位试图握住周月枫肩膀,结果反被拨开手掌,眼睁睁看着beta又给自己灌下大罐啤酒,又哭又笑地抬起头来:“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恰当,但是阿秋,如果我们的故事是本小说……我就好像那个永远被排除主线之外的边缘女主角,想靠近你的世界,又怕被你厌弃,连这个'官配'的身份都要被彻底换掉……”   “不是这样的阿月!不——”   手腕被握住,用力一扯,宋礼秋忽然被周月枫拽入怀中,解释话语也叫颈窝滚落的眼泪彻底堵住。   “可我知道不是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一手叩住alpha的后脑勺,一手紧紧搂住对方腰身,周月枫低着头,大口大口喘息着压抑喉咙里的哭泣,“这么想的我,好像更面目可憎了……”   宋礼秋不动了,任由周月枫抱着,剧烈心跳一刀一刀凌迟皮肉。   良久沉寂。   沉寂。   alpha沙哑干涩的声音于耳畔响起。   “阿月,我让你痛苦了吗?”   周月枫无法抑制地落下泪来。   “不是……是我追逐你的背影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了……”   可就像那天他和路骁谈论“自卑”这个话题时得到的答案——“一直自卑的话,就更追不上他了啊”。   那一刻,周月枫无比羡慕眼前两个孩子,许多人用尽半生才能想明白的道理,真正做好的事情,本就是他们身上最美好的品质。   不因优秀而妒怨,不因落后而自卑,不因爱慕把自己高高神化,不因爱上就卑微否定自身,一如既往地坚定向前,直至和对方并肩站上顶点。   “如果…如果我能强大到……有底气地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也许我会看得更明白一些……”   ……   ……   宋礼秋最后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了车里,脑海不断回荡周月枫最后的话语。   “阿秋,'爱'应该让彼此变得更好,而不是互相拖拽着陷入泥潭。”   “我很怕有一天这些'自卑'会不断加深……直至变成妒恨……那时候的我,或许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浑身关节都泛起酸痛,宋礼秋茫茫然地低头,一抹明黄闯入视野——那是他为了道歉在路边买的黄玫瑰,可惜上楼太过匆忙,连花都忘了拿上。   宋礼秋其实并不了解花,只是大一入学那年和周月枫一起看了场话剧,周月枫显然很喜欢这出剧目,回程路上嘴角一直挂着笑容,还不停跟他重复相关内容。   “我也是看了才知道,黄玫瑰的花语原来有四种——”   晚星明亮,落入beta眼眸,那折射出的璀璨光华令宋礼秋记了好久好久。   黄玫瑰的花语有四种。   ——友谊要长久,嫉妒是诅咒,离别难挽留,爱至死方休。 *   昏暗车灯下,一道身影缓缓佝偻起腰背,缓缓将额头抵上方向盘,肩头不住颤动起来。   ……   ……   *   好不容易收敛好情绪,宋礼秋抹过泛红酸涩的眼睛,刚准备启动车辆——   “哟,失恋啦?”   alpha手腕一抖,刚准备回头又被后座声音拦下。   “别回头,保持自然,你刚刚那副伤心失意的样子就挺不错。”   心情已经跌到谷底,宋礼秋额角抽痛,心道你们父子说话真是如出一辙的欠揍,好在职业军人的素养让他撑住了表情,低头压低声音:“学长,屠鬼出现了。”   “我知道,当初就属这货最滑头,F区监狱这些年又不知道被多少乌七八糟的东西插手,逃出来我一点都不意外。”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您为什么要靠假死隐藏身份?”宋礼秋问。   那个声音嗤笑一声:“小秋啊,你不是都猜到么?”   宋礼秋沉默,那次训练场见到“死而复生”的人,他就猜测当年的事情或许远远没有了结。   “真正幕后的人还隐藏在暗中,军区那边也不太干净,'死人'查起那些事来总比活人方便多了。”像是为了缓解凝重气氛,那人话锋一转,“你真就这么放你那小未婚夫出国?我记得当初你晚上睡觉都要先摸一摸他的照片,别人多看一眼你就跳起来单挑,真舍得?”   “学长!”崩溃制止老前辈揭老底的行为,闭了闭眼睛,宋礼秋的表情已经平静许多,“他在这个时候离开,安全会更有保障。”   南方军区把他派到里斯克林当教官,从接触席昭的那一刻起,宋礼秋就已经和当年种种有了牵扯,更别说牺牲了那么多战友,这件事几乎要成为他的心魔,如今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那个声音静了片刻:“其实,有一个方法比任何解释都管用。”   “什么?”   “别说话,吻他。”   宋礼秋:……   宋礼秋的背影满是无语,后座隐在暗中的人懒懒笑了一声,心说傻小子,你那小未婚夫最大的心结,或者说造成心结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爱他,人长嘴是为了沟通,当个锯嘴木头啥也不说,对象不跑才怪。   啧啧啧,还没我儿子会撩,白长那么大个高个。   一明一暗,两个alpha又交流了不少情报,感觉后座的人快要走了,宋礼秋忍不住又问了个问题:“学长,我能不能问一下,席昭的母亲,或者说,另一个父亲究竟是谁?”   即便一方身份有异,另一方也不至于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么多年不管不问吧?除非,对方生下孩子时就已离开人世……   暗里一时缄默。   那个懒得像是没长骨头的身影闲闲看向窗外,黑眸微眯,指尖轻叩膝盖。   “孩儿他娘啊……”   千里之外的高档酒店,有人推开浴室的门,白色浴袍自肩头滑落,氤氲水雾模糊了纤长姣好的背影。   “那可真是个风情万种、颠倒众生……”   男人撩起湿漉长发,指尖抚过脖颈缓缓按上肩头。   暗里的人轻笑一声:“——恨不得拿刀捅死我的超级大美人。”   指尖发力,男人咬牙切齿:   “席、景、臣!”   掌心之下,一个陈年入骨的牙印已被蒸出新的红晕。   浴室外的桌面上,赫然摆放着席昭所有资料。 第103章   午餐, 食堂。   “好突然啊,周老师决定要出国了。”路骁不解地搅动汤匙。   作为相熟的人,周月枫自然也把决定告诉了两个孩子,今早来里斯克林交接工作还顺便给席昭路骁带了告别礼物。   路骁懵了,他不傻,上次周父家中的交谈他能看出两个老师之间的感情出了点问题,但看交谈结束时周月枫的状态,不该是“恍然大悟”→“奋起追爱”→“剖白心意” → “原地结婚”→“送入”咳咳咳……一系列流程吗? “出国逃避”这种操作是怎么回事?   “心态上的失衡,以及人对痛苦的本能远离。”席昭淡淡到。   不管是前面元心粟病态般地把常忆卿捧上神坛,还是周月枫把自己放得太低从不主动踏入宋礼秋的世界,心态都非常失衡,在席昭看来,也是他遇上路骁后更清晰认识到,过分忘却自身去俯就他人,双方都会为此而痛苦,反之亦然。   而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如果感受到的痛苦远远多于快慰, “分离”也就成了必然,至于是“暂时性分离”还是“永久性分离” ,就看当事人怎么选择了,影响因素太多,这里不作讨论。   “咳咳, ”小路同学弱弱举起了爪子, “我有一点不同的看法。”   席昭挑眉。   “那个,我可能形容得不太准确哈,就周老师不是说他们都认识三十多年了吗?那么长的时间宋教官都不能把自己的心情传达过去,给周老师一点留下来的信心,那也太令人难受了。”   席昭笑了一下:“怎么?路同学'乐于助人'的心情又按捺不住了?想拓展一下红娘业务?”   路骁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对我有多大的误解啊?”   两年前帮元心粟是“见义勇为”,现在要真没头没脑去插手别人的感情那叫“讨嫌”,不过是因为故事就发生在身边,自己又算半个见证人,内心多少有些感慨罢了。   眼中闪过狡黠,路骁拿起餐盘上的橘子,“漫不经心”地咳嗽两声:“由此可见,你是不是该对我好一点?”   席昭来了点兴趣:“比如?”   “比如少布置一点作业怎么样!”   剥好的橘子被狗腿至极地放到了眼前,某位小同学脸上也迅速挂起了可怜:“基础卷测试卷拔高卷,真的不能少一点吗?万一哪天我脆弱幼小的心灵受不住'学习'这座大山的压迫,背上小书包也离家出走了呢?”   “拖回来,关起来,跪着写。”席昭语气“温柔”,似笑非笑到,“写错一题,罚抽一下。”   路骁: QAQ   “你这么凶残,我真的会反抗和你决斗的!”推翻魔王暴政,勇者义不容辞!   不。   席昭心头冷哼,你只会一边捂着屁股哭唧唧,一边悄咪咪地把尺子藏起来,然后戏精附体大喊“哎呀,尺子不见了,今天就到这里好不好”?   忽然伸手勾起路骁额前一缕零散的碎发,席昭指尖随意绕了几圈整理妥帖:“嘴上这么说,可每次我找你算账——”放开手,看着某人不知脑补了什么又红到滴血的耳垂,他黑眸弯弯到,“路同学,你心里好像都挺期待啊?”   变身番茄的“勇者”在原地兵荒马乱,席昭将餐盘放至回收点,回来时路骁已经缓过来了,只是双手都缩进袖子里,脸也埋着不怎么看人。   席昭瞧得好笑,正想叫他走了,却见琥珀眼瞳定定抬起。   “如果是我,我不会离开的。”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管什么原因,“从喜欢的人身边离开”,这个结果路骁绝不能接受,摸摸鼻子,他小声嘟囔一句“做鬼也要缠着你”,说完又想到什么立刻摇头“呸呸呸”,还伸手往席昭耳边挥了挥:“忘了忘了!把刚刚那句话忘了!这种立flag的话是不能说的!”   两个学校“叱咤风云”的alpha正小学鸡对招,一道紧张不已的身影悄悄挪了过来。   瞥见来人,席昭反手按住路骁的爪子,扭头询问:“班长?”   G班的beta班长迟南雪干笑着打了个招呼:“席同学,路,路,路同学。”   席昭:“没事,他不咬人。”   路骁:? ? ?你平时就这么宣传我的? !   气不过,憋来憋去路骁憋出一句:“放心!我只咬这个人!”   迟南雪: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面对校霸的紧张淡去不少,迟南雪平复呼吸,简单说起了正事。   “元旦晚会表演?”席昭问。   迟南雪点点头:“是的,席同学你可能没有注意,去年我们G班也在元旦晚会上出了一个节目,还挺受欢迎,也给大家加了不少平时分。”   席昭往记忆里翻翻,还真翻到了点模糊信息。   里斯克林每年元旦都会向全校班级征集节目,晚会结束后还有全校评选环节,“喜爱度”前三的作品不仅可以全班一起加分,还能获得相应的奖学金奖励。   去年G班用心准备了一个舞台剧,“喜爱度”冠军的锦旗至今还在班里挂着,受这份荣誉鼓舞,今年元旦还有一个多月全班就已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   迟南雪:“今年我们还是打算出舞台剧,剧本大纲我已经写好了,想问问席同学有没有兴趣来演个男主角?”   路骁眼神一亮:“去年G班那个《穿梭时光的驯龙勇士》也是班长你写的剧本吗?”   迟南雪被路骁这声“班长”吓了一跳。   “写的太好了!尤其是结局勇士凯里恩解开和小黑龙的契约选择回到起点,哇,前面所有伏笔全都串起来了!真是太精彩了!我当时还拿我所有小号去给你们投了票,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吧啦吧啦吧啦……”   席昭心中扶额,果然,又来了。   而遭遇“热情攻击”的迟南雪莫名茫然,传闻中的校霸,竟然是个话唠么……   听着听着, beta女孩的脸越来越红,心也越来越激动:“其,其实路同学要有时间也可以来演!”   默默给自己比了个“计划通”的”耶“,路骁一边摆手“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一边继续赞美不断,就差让迟南雪把剧本拿出来赶紧签个合同让他跟席昭高度捆绑啥的。   在声声称赞中迷失自我的班长大人两眼晕出蚊香漩涡,心潮澎湃地想,我的文字真的那么有感染力吗?我的文学之梦已经获得了那么多支持认可吗?文学桂冠的明珠终于要被我摘下了吗? !   热血上头,迟南雪握拳大吼: “其,其实我内心一直有个写触*囚**足*控*B**M**高*18+狗血剧本的编剧愿望啊啊啊啊!!!”   路骁:……   席昭:……   消音声不绝。   路骁:“咱,咱这文……是不是要被锁了……”   席昭:“趁审核没反应过来,收拾收拾这章完结吧,估计没有明天了。”   “啊!”反应过来的迟班长尖叫一声,捂着脸风驰电掣地跑掉了,“你你你你你们没兴趣演也没事的!!!”   挥去心头那丝震撼,路骁戳戳席昭胳膊:“你会演吗?”   席昭没回答,见路骁还想说些什么,抬手往他额头上敲了记板栗:“与其期待还没影子的元旦,路同学,你是不是忘了,月考成绩今天下午就出来了?”   路骁表情僵住了,紧接着这丝僵硬又在黑眸笑吟吟的话语中酿成惊恐。   “你的成绩我来看,玩个游戏,还记得我给你定下的要求吗?”   小路同学要晕了——   前一百! ! !   ……   *   平心而论,路骁对每晚补习一直是期待大于“酸爽”,今天却慌得不行,月考结束后他也照着正确答案估过分,比上次进步,但要进前一百名还是有点悬乎,席昭不让他去教务系统查成绩,他就只能从对方表情判断,可放学和席昭一起吃了晚餐锻炼消食,对方始终神色淡淡。   路骁肯定希望自己能考出好成绩,可一想到席昭要和自己算账……   午餐时的调笑似乎又于耳畔响起。   ——“路同学,你心里好像都挺期待啊?”   眼神闪烁,路骁欲盖弥彰地揉揉脸,谁期待了?才没有期待!   洗过澡, 501的大门被打开,席昭正在灯下检查试卷,他又戴上了那副黑框眼镜,隔着镜片,表情瞧着更为冷硬,路骁安静站到一边,乖巧低头努力降低存在感,乖了会又忍不住抬头去看纤长眼睫扫落的光影。   “唰”地一声试卷被重新放好,席昭递过一瓶温热的橘子汽水:“先喝点东西。”看着眼前上下滚动的喉结,他戏谑说到,“运气不好,你今天会哭得很惨。”   路骁差点没被呛死:“我考得很差吗?!”   “不算差,但也没达到要求,”抬眸制止某人狡辩的动作,席昭嗓音淡下,“先别解释,去把尺子拿来。”   我已经沦落到要自己拿尺子了吗QAQ !不敢争辩,路骁熟练从书架上拿下那把一尘不染的黑色戒尺,哆嗦着手,十八倍放慢速度在原地磨蹭挪移,忽然腕骨被用力抓住,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栽到了席昭腿上,身后“啪啪”两巴掌扇得臀尖颤晃。   “都看出我心情不好了,就少耍一些小动作。”不紧不慢地抽走尺子,坚硬尺面贴上臀腿交接的地方,怀中身体顿时打了个冷颤,席昭冷笑,“很聪明?”   “没,没耍啊——!呃……”   路骁仰头倒抽一口凉气,没有预料的疼痛要更为尖锐,他已经感觉到二指宽的印子肿了起来,尤不死心地呜呜一句:“那,那我到底考了多少啊……”   “ 127,比上次进步三十五名。”席昭说。   闻声棕发少年肩颈明显放松不少,但刚一松弛又意识到此刻状况不对,连忙缩起身体,可怜兮兮的,好似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可这哪里是什么羊羔?席昭意味不明地笑笑,分明是不安分的小狼崽子,他故意放轻手中握尺的力道,路骁立刻就顺杆儿爬了上来。   扭过脸,琥珀眼瞳用上目线哀哀望着:“席昭,我也还是进步了,没达到目标是该挨罚,但少罚一点好不好?”   修长指尖捏住下巴,席昭俯身,眼中含笑,嗓音漫开的压迫却令人窒息不已:“小少爷,只要我没问你,罚多少,怎么罚,都是我说了算。”   路骁喉中干涩,脊骨泛起酥麻,额头发热地看席昭从桌上抽出一张试卷,递过来时指尖软得险些无法握紧。   “今晚没有固定数量,也不用你报数,我圈了几道错题,你自己说说这些错在哪里,说对之前,尺子不会停下。”   轻轻勾勒已经渗出热汗的桀骜颈骨,席昭补充到:“当然,试卷要是中途掉下来或者被你揉破了,”他的语气骤然冷厉,“我们就从头开始。”   啪!   “呜——!”   压下眼眶热意,路骁艰难看起手中试卷。   尺子的闷响要比手掌更加清脆,疼痛迅速在腰部以下积累,偏生席昭这回更加恶劣,除了开头,后面只顾着一边揍,尺子高高扬起重重落下,陷进臀肉又被弹起,一道完美叠着一道,路骁肌理紧实的胳膊都绷出苍青经络,呼吸粗重,还要忍住另一边因空虚而愈发异样的酸痒。   错题,错题……眼前是张数学试卷,他极快浏览过自己的解题步骤,一喘一哼到:“这,呃、哈……这里啊…背错,错啊……公式……”   席昭声线平静:“什么公式?”   “三角函数公式!”   急忙忙吼出答案,可身后响声并没有结束,硬尺反倒用力碾起已经肿胀的地方,路骁疼得下意识往前逃窜,宽松睡衣都慌乱撩起一截,席昭随意揉过那汪水涔涔的腰窝,拱桥腰身立刻“呜”地哑叫一声塌陷下来。   满意看着小麦皮肤上烧起的红晕,他悠悠提醒:“具体一些。”   “两、两角和公式!”   “背一遍。”   两眼发黑,路骁转头呲牙瞪人一眼,自以为凶狠,琥珀眼瞳中却全是水光,龙舌兰酒信息素也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席昭能被影响就怪了,薄荷冷香毫不留情地扎上神经,小狼崽子肩颈更是痉挛,臀肉都绷出两个小坑,只得悲愤交加地背起了那该死的“三角函数公式”。   sin(A+B)=sinAcosB+cosAsinB   sin(AB)=sinAcosB-cosAsinB   cos(A+B)=cosAcosB-s……   ……   全套背完,棕发少年已经从耳尖红到了脚背,唇缝微张,失神吐着热气,血管里不断流窜火星,思绪又沉又烫地跌入迷离。   “换、换一边,席昭…呜……席昭,你呃…你换一边……”   秋夜微燥,少年在他耳边喘息,一半酸麻难耐一半绵软颤栗,凛冽黑眸映出磨蹭不止的膝盖,像被捉住的小蛇,獠牙和身躯都未长成,只能吐出蛇信舔/弄主人指尖祈求获得一点温柔,蛇尾巴更黏黏糊糊地勾上主人小腿,细微水声晃在眼眶里、身体里。   果然这个时候最直白也最听话,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耳垂,忽又含笑点上唇瓣,犹如一记漫不经心的亲吻。   “好啊,”尺子换了地方,席昭眼神微暗,“下一题。”   闷响交织哼叫,鼻腔仿佛被熟烂到奢靡到果香填满,再一用力就会迸溅出粘稠又清亮的汁水,汗液泪液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路骁鬓角、眼睫、锁骨全都在灯下引出湿漉漉的光晕,他头脑发昏,抽泣着呻吟,痛和酸痒糅在一起,想隐忍又无助至极,然而磕磕绊绊说完几道错题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小兽似的呜咽都哽住一瞬。   如果硬要做比较,每到这个时候,路骁第二“欲哭无泪”的是席昭那天仙似的禁欲外表,搭配魔王降临般的手黑心狠,第一“欲哭无泪”的,就是那堪称恐怖的掌控和洞察能力。   果不其然,危险又冷厉的嗓音揪紧了心脏。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伸手揉揉那已经僵住的小狗脑袋,席昭慵懒笑到:“我还奇怪,你中午为什么突然让我对你好一点,今晚开始又那么听话,”缓缓向下,指尖叩住下颚将这张慌乱不已的脸拉向自己,“路同学,给我打预防针呢?”   黑眸厉色弥漫。   “我给你的课后练习卷,你抄了几张?”   温热气息拂过眼尾,路骁呼吸一滞,心头只剩四个大字——   吾命休矣! 第104章   为了巩固每天补习的知识,席昭会给路骁布置一些“课后作业”,这些习题及试卷一部分是次日补习的教材内容,一部分留给路骁自测,所以答案都还放在小路同学自己手里。   “这几个题型,上周给你留的试卷里都有类似问题,你如果认真做了,月考不可能错成这样, ”将勾着红圈的试卷抽走,席昭语气严肃起来,“路骁,这部分我不检查,不代表我不清楚里面的内容,要我现在去把练习卷翻出来,和你一起数数你抄了几张吗?”   心虚气短,路骁低着脑袋,呐呐回答,声音比蚊子都小:“三,三张……”   “三张?”   “真的只有三张!”顾不得满脸狼狈,路骁连忙抓着席昭衣袖解释, “就,就那几天熬得太晚,实在太困了,我没写完,就看了几眼答案……”   席昭冷笑:“倒是提醒我了,我好像还没把你熬夜的账一起算进来。”   路骁悲催欲绝,简直想给自己嘴巴来一下子——要你多嘴要你多嘴!   “熬夜、分心、抄答案……”每数一项“罪行”,棕发少年就在腿上缩得越紧,席昭抬手轻拧已经肿起半指的臀肉,逼出一声沙哑哽咽,“这么不听话,小少爷,你说你该不该罚?”   深棕卷发被汗水尽数打湿,路骁忽略指尖带来的异样感触,痛呼着点头:“该,该罚……”   然而问完之后席昭反倒停下了动作,恍惚只听见液体倒进玻璃杯的“哗哗”声响,琥珀眼瞳眨落一层雾气,一杯温水便递到了眼前。   “你抄了三张,就喝三杯水吧。”   ——诶?这么简单吗?   婆娑泪眼偷偷瞄过席昭,试图从他脸上找出“阴谋”的痕迹,可惜除了“美颜暴击”,混沌发热的脑子没看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路骁晕乎乎地接过水杯,像溪边警惕的小动物,时刻担忧林子里的顶级猎食者会冲出来咬断喉咙,席昭却好似真的放过了他,不仅没催促,更替他撩了撩凌乱发丝,清浅香气,轻柔暖意,被撸得舒舒服服的小狼崽子彻底沦陷在“温柔乡”里,舒展四肢露出肚皮,就差蹭着下巴喊“汪呜”一声,哪里还有什么防备心思?   眼底闪过晦暗,危险无声笼罩,席昭笑着放轻声音:   “慢点。”   “嗯嗯!”乖巧点头。   第一杯,第二杯,第三杯尝了个开头路骁就有点撑了,他本就喝了一瓶橘子汽水,玻璃杯的容量又不算小,小腹隐隐生出些憋胀。   “喝不下了……”   哀哀示弱飘在耳畔,某位小同学要真有尾巴,这会估计早就蹭着掌心,又是握爪又是作揖,大写一个“拜托拜托”。   席昭看他一眼,顺着撩起的睡衣边缘徐徐向上摸了起来,皮肤触及温热,路骁惊呼一声险些捏爆手中水杯,粗口都飙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咽下,索性闭紧眼睛,头顶袅袅飘起白烟,耳后至腰侧都烧起糜艳潮红。   明明想逃,又拼命忍着不跑,无知稚子也知面对危险需退避远离,纵容交付只会引来无止境的侵袭,黑眸眸光略沉,席昭慢慢确认,少年锻炼得当,六块腹肌初步成型,块垒与块垒间的沟壑不深,指尖顺着滑过,稍一用力似乎都能按到皮肉下咕噜的液体,那种细腻摩挲的触感的确叫人上瘾,他好像明白路骁为什么总对他的腹肌“下手”了。   “席、席昭…痒……”难耐呻/吟蒸出几分陌生欲念。   席昭笑了一下:“还没满,可以继续。”   托着杯底给人一滴不剩地喂了进去,三杯饮尽,路骁实在有些趴不住了,扭头露出一颗小虎牙,悄咪咪给自己调整姿势。   席昭也笑,笑得风华绝代,笑得赶尽杀绝,笑着慢慢扬起黑色戒尺——   啪!   “嗷——!!!”   眼前泛白,前所未有的痛麻酸爽贯穿灵魂,路骁疼得双腿乱蹬,几乎本能地朝前爬去,带着哭腔的哼叫一声比一声激烈。   轻易拽回给人摆好姿势,席昭唇角笑意消失:“我说过,没达到的部分你得补给我, 127离前一百还差二十七名,加上你犯错的利息,翻倍就是五十四,我不帮你数,路同学,你最好自己记着。”   “呃啊!疼——呜…呜……席昭!呃…好疼!”   如果前面还有点故意演戏的成分,这会路骁是真在鬼哭狼嚎了,席昭抬手落下的速度极快,揍得他一耸一拱地往前,半点挣脱不得,喑哑吟叫都快被冲碎,呜呜哼哼、断断续续地,听着可怜至极又勾人更过分一些。   “啊!不行了席昭!我错了呃——!”   “我不敢了……真的好…呜……啊、哈……席、席昭…真的不行了……”   疼痛有阈值界限,席昭更清楚小路同学这个界限在哪,平日大多威胁两下,似笑非笑地警告“别在我腿上蹭”,这会真狠下手来,路骁哪里还敢想着蹭?原本有点兴奋的地方早就疼软了,泪珠拖拽眼睫,脑袋都快哭到缺氧。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大魔王啊!手真黑啊!   对上湿漉祈求的目光,席昭表情淡淡,半点不见心软,闷响一次次于空中炸开,棕发少年迷糊又清醒,清醒又迷糊,脸颊红得能滴血,然而越到后面腰肢越是酸软,大腿内侧更不时痉挛两下,不用掀开就知道腰下两团肯定全肿了,地心熔岩灌进血管,那层皮肉都被烫到微微透明。   计数肯定计不成,路骁最后都不清楚席昭是什么时候停下的,长长吐出一口热气,泪眼迷蒙,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呜呜……太坏了……太可怕了……他以后一定要趁这人睡着偷偷给他扎蝴蝶结小辫,还要拍照片留念QAQ……   和路小少爷浑身虚脱的模样不同,席昭呼吸都没怎么乱掉,扶起腿上不停打颤的人,示意路骁搂住自己肩头,两瓣熟透的桃子刚一坐实就哀叫撅起,腿也紧紧勾着席昭腰身努力上窜,像只溺水求助的幼兽。   灼热鼻息扑进颈窝,席昭想,这人应该已经没空考虑他们的姿势有多过界暧昧。   泪水浸透衬衫,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跳贴着心跳震入骨骼,仿佛时间倒转数万亿年,转过末日预言,转过冰川融化,转过板块变迁,在超新星爆炸前的混沌时期,组成彼此的光子电子就在宇宙这锅咕叽冒泡的浓汤里以这般亲密的状态碰撞又依偎,再迸溅出一切的起源。   稍稍等人缓过气来,一手搂住腰身,一手揉上肿烫皮肉下的硬块,路骁反应极大地弹了弹,不知是疼得还是恼得又哭了出来:“别,别碰……”   “不揉开你明天会更疼,”席昭制住挣扎,想起什么,嗓音由戏谑过渡至恶劣,“上次不是有个人让我揉一揉吗?说揉一下就不疼了?小少爷,你还记得那个人是谁吗?”   路小少爷羞耻到了极点,颤抖着伏趴在肩头,被疼痛和形容不出的酥痒逼得只会哭喘,爆出青筋的手掌一下一下攥紧席昭后背。   “说清楚,要不要揉?不要就从我腿上下去。”   脖颈仰起,原本挣扎逃离的趋势因这句询问骤然停歇,反倒迷迷糊糊地主动朝疼痛源头送去,路骁眼神涣散,嘶哑气音都被揉得支离破碎,脚背紧绷蜷缩叫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腰侧被他夹得紧了,席昭揉开一处肿块顺手又扇了一掌,汗水顺着脊背流入本就敏感不堪的地方,路骁彻底破防大哭:“你,呜……你不能边揉边打啊……”   “这、这样好疼呜…这样呃、哈……好坏……里面会坏掉的……”   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席昭不为所动,又是一记“回锅肉”,轻慢逗弄到:“坏就坏掉吧,爱骗人的小狗坏掉就不敢撒谎了。”   呜呜!不要坏掉!   路骁惨兮兮哭着,什么丢人求饶的句子都不要钱地往外冒,激烈快感由尾椎传至全身,血液组织神经骨骼有的没的全都一起翻腾煮沸,被酸麻感折磨得崩溃,天堂地狱来回蹦极之间,耳畔好似又响起轻笑。   “想看看自己吗?”   看……看什么……   下颚被捏住抬起,视线朦胧地顺着那股力道朝某个方向望去,恰好对上门边一面直立的正衣镜。   镜中清晰映出他们的侧面,比如他软瘫无力的腰身,骨头都被抽出来似的贴在席昭怀里,比如他湿漉潮红的脸颊,发情似的颜色一直染到眼尾。   呜呜……好丢人……   路骁想移开目光,又无法移开目光,因为镜中除了狼狈至极的他,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黑发少年含笑低头,眉眼弯弯,像恶作剧的魔王,王座上轻拍手掌,蛊惑着猎物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那只手也很漂亮,拿起过戒尺,安抚过伤口,漂亮到路骁想低头亲下去……   亲他的指缝。   镜中修长骨感的手指忽然向下,于琥珀眼瞳的茫然中用力按上小腹——   “呃啊——!”   前面喝下的东西都在此刻生效,一股难以言喻的憋胀瞬间覆盖疼痛,路骁张大嘴巴又紧紧闭上嘴巴,被吓得绞紧腿肉:“不行!不行!”   可逞坏的手指并没有停下,反而越发有技巧地揉捏起来,想要释放又万万不敢释放的感觉冲垮理智,棕发少年发出一声被欺负狠了的颤吟,流着眼泪疯狂摇头:“哥哥——!”   “哥哥!哥哥我错了呃……啊哈…我以后再也不抄了!哥哥我不敢了!”   “别这样哥哥……呜…我真的不敢了!”   “哥哥……”   明知是示弱求饶,可席昭指尖仍旧为之一顿。   两个长着恶魔犄角的黑发丘丘人飘在左右两边,左边那个表情冷酷,皱着眉说绝对不行,按计划你应该再吓吓他,让他记牢这个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再犯,“撒娇叫哥哥”算什么?你难道吃这一套?   右边的那个神色平静,沉默片刻,最终同本体一起无奈叹气。   不妙啊,我好像还真吃这一套?   ……   等路骁压抑住那股感觉,席昭抱着人起身推开卫生间的门,慢慢将他放下,扶着手臂让他站稳,确定路骁不会摔倒后方才离开关门。   “快点出来。”   一手撑住墙面,泛红滚烫的指尖微微蜷缩,另一只手缓缓捂住了羞愤欲死的脸,路骁内心崩溃尖叫。   ——啊啊啊啊我都说了什么? ! !   几分钟后,处理好个人问题的小路同学重新站到了席昭面前,脸颊潮红依旧没有褪去,正低头忐忑不安地揪着衣角。   瞥过桌面身为“罪魁祸首”的试卷,席昭问:“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又一阵沉默寂静,眼见面前的人快把睡衣扯破了,他唇角微勾:“抬头。”   琥珀眼瞳可怜兮兮地抬起,映出那点温柔笑意。   “过来。”   鼻头一酸,尾巴蔫巴耳朵耷拉的小狗重新把自己埋进主人怀里,此刻脑中再也想不起更多,只有紧紧拥住、真实又安定的温度。   轻轻拍抚后背,耐心等待怀中颤抖平歇,席昭侧首凑近耳边:“打疼了?”感受着颈窝的里细微点头,嗓音染上些逗弄“惊讶”,“我还以为小路同学天下无敌,不知道'疼'字怎么写,要不然怎么敢抄答案来敷衍我呢?”   棕发脑袋埋得更深,鼻尖抵着颈窝蹭了蹭:“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知道就好了,”听那声音里的哭腔有所消退,席昭不冷不热地笑了声,“路骁,我不想说什么'你敷衍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未来',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从不适合出现在我们之间,我只想告诉你,我宁愿你不写,也不想你用抄的来骗我。”   怀里渐渐没了声响,但席昭知道路骁在听:“你很讨厌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同样地,我也很讨厌被人欺骗的感觉,”他顿了顿,“路同学,我现在也是会难过的。”   路骁浑身一颤,眼眶又有湿润的迹象:“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   “你只觉得这是一件小事,想把微不足道的小错误遮掩过去?”席昭反问。   “别哭,”指尖搭上后颈,他轻轻抚摸让那截僵硬颈骨放松下来,嗓音从容平静,“你不是故意的,那我们现在来讨论第二个问题。”   “路骁,你很怕我吗?”   “没有!”路骁猛地抬起头来,急急切切地反驳,“我怎么可能怕你?!我真的没有!我不会害怕你的!你,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不要这样想自己,也,也不能这么想我……”   没有打断,由着棕发少年语无伦次地剖白心意,可言语有时候就是如此无力,再多形容也难以准确传达内心最为微妙柔软的感情,只能用一双眼眸专注又焦急地望着,无数个小小又可怜的自己都在身后努力大喊,“你相信我好不好啊”。   叹了口气,搭在颈后的手掌微微用力,席昭抬眸与路骁额头相抵,呼吸在极度拉近的距离内亲昵交换着呼吸。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你很累,你写不完,我布置得太多了,反倒要用一些玩笑来试探我的态度?”   路骁神色愣怔。   没有得到足够偏爱的小孩似乎总会陷入一种“自责”内耗——生了病,不是第一时间告诉大人,而是怪自己怎么会生病,请了假,不是想“这是为了治好身体,为了我自己的健康”,而是愧疚“我又耽误时间给大家添了麻烦”。   路骁的心理席昭不难猜测,几张练习试卷而已,这个错误看起来太小了,因而犯这么小的错误的自己好像也更没用了,那遮掩一下吧,遮掩过去了,就什么都没发生了。   “我不会读心术,也不能时刻关注你的状态,因此给你布置的任务可能存在差错,'规则'之所以叫'规则',是因为它不可被破坏挑衅,但不代表不可以对不合理的地方进行修正,而这个'修正',就需要'制定'和'遵守'的两方共同沟通完成。”   伸手顺着脸颊拂过那泪光点点的眼尾,席昭继续说到:“你敢说你在写不完时内心对我没有一丝怨怼?也许只是很小的一个念头,但我不希望看到今后某一天我们无奈陷入争吵,这些累积的'怨怼'统统爆发出来,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因此在它刚出现时就该彻底解决。”   “所以别怕我,你要告诉我。”   视线相对,他眉梢轻挑,莞尔笑到:   “小少爷,别对我太严格,我也会失误。”   很多年后,当他们都已拥有更为成熟的灵魂,路骁在采访中会经常被记者问到,“作为席教授最亲密的战友及伴侣,您和他相处时是否会感受到一些压力,毕竟很多人都在开玩笑,说没见过席教授这么完美的人”?   少年时老师也曾问过类似“自卑”的问题,彼时路骁回答“席昭就是很厉害啊”,如今他会说——   “不,他其实也会失误。”   但更多解释性的内容路骁则用笑容代替了。   ——世间何来“完美无缺”?席昭会失误,也因这些“失误”更加“完美”。   更遥远的未来还在等他们到达,此刻小小的一间宿舍内,心像泡在暖洋洋的水里又被柔软云朵紧紧裹住。   路骁“呜”地一声重新搂紧席昭肩头,想说的话太多,翻涌的情绪太凶,只能用一个恨不得把自己揉碎融合的拥抱来代替,所有尚存的理智都在传达一个念头——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喜欢得要喘不过气了。   席昭也安静下来,很多东西,没有开口,但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比如“依赖”。比如“偏爱”。   ……   “呜……你刚刚真的有点吓到我了……”弱弱嘟囔。   “路同学,我不会做你承受不了的事情,你也别做让我不开心的事情,”冷笑一声,“再敢犯,屁股就给你打烂。”   “QAQ。”   仿佛两只要进入冬眠的小动物在说悄悄话,窸窣低语中,席昭忽然捏了捏路骁耳垂:“抬头。”   路骁:“?”   懵懵懂懂地顺从命令,下颚又一次被指尖捏住,他前方缓缓靠近,眼底装满含笑黑眸。   “总体来看,成绩有所进步——”   席昭抬头,闭上眼睛,一点温热触感落在路骁额头。   “这个是奖励。”   夜风荡漾,沉醉不休。   ……   所以说。   偷亲算什么本事?   亲就要光明正大地亲啊。 第105章   “我去, 真是第一啊……”   “教务系统都登了,你还不信,现在总排名表贴出来可没话说了吧?”   “天呐!我欧阳大神就此陨落了吗?”   “旧神已死, 现在是你席神称霸的时代哈哈哈!快点快点!赌输了的自觉请客啊……”   ……   上午大课间的休息时分,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 毫无疑问, 大家都在热议最顶上的那个名字。   【席昭G班】   年级第一。   黑色字样牢牢占据了榜首的位置, 底下一大片A班红名活像为他铺就的红色地毯,戏剧效果拉满。   这回月考难度更大,可席昭依旧考出了近乎满分的成绩,足足甩开第二的欧阳宇彦十分之多, A班心情如何同学们不得而知,他们感觉很爽就是了,现成的打脸爽文剧情啊,被称为“养老院”的G班碾压一众精英A班,以后他们再碰见顶着A班铭牌就趾高气昂的家伙,底气都不知足了多少。   这边热热闹闹地聊着,名为“沉默”的怪物不知从哪个方位咬了一口,诡异的寂静很快自人群中蔓延开来,中间人流朝两边分出了条通道,或惊或疑的目光就聚焦在那个脸色苍白的alpha身上——欧阳宇彦,曾经的年级第一。   “操场边那个……是不是席昭啊……”   有人低低问了一句,大家伙立刻朝那边望去,出乎意料地,公告栏前一言不发的欧阳宇彦也迈开了脚步,几秒后,围观群众们默契掏出了手机。   #大新闻!新老学神线下真人快打, 脑力之外的武力PK! #   #席昭VS欧阳宇彦,猜猜谁是赢家? #   为了不被枯燥的学习生活逼疯,大家很努力地给自己找乐子呢。   ……   上节课是体育,G班体委突发腹痛,脑子一抽就把器材室钥匙递给刚好站在身边的席昭,让他帮忙还给老师。   还个钥匙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顶着G班一群小鸡崽子“神明普度众生”的紧张表情,席昭挥手离开了队列,大课间离结束还远着,他送完钥匙路过篮球场时意外放缓了脚步。   球场喧闹,男生们分成两队正进行对抗比赛,周围不时爆发两声尖叫。   左边队伍有个少年极为耀眼,身姿矫健,动作利落,他压低重心一下一下轻拍篮球,琥珀眼瞳紧紧盯住前方,忽然带球转身,做出一个投篮的假动作骗过对手,腕骨微动将篮球传给队友,队伍得分,一点俏皮的虎牙尖尖在阳光下笑得恣意张扬。   席昭唇角微勾,倒是有些感慨顶级alpha的恢复能力,昨天他去A班检查朝读,这人都还在闫洛洛贺子铮诡异的目光里扎了一早晨马步,半点不敢让凳子挨上屁股,如今已经活蹦乱跳,哪里还有那天晚上哀嚎叫“哥哥”的惨样。   和路骁打球的是一群高年级学长,年龄最小的小路同学半点没怂,猎豹似地穿梭于场内,无论进攻辅助都能完美胜任,宽松T恤随脚步不时翻飞扬起,小麦色腰腹若隐若现,线条流畅,劲瘦紧实,不断散发着这个年纪青涩又野性的荷尔蒙。   黑眸微眯,席昭打量过路骁身上的衣服,平日和他站在一起看得不太明显,如今瞧着,这小孩好像长高了一些?   也对,都快成年满十八岁了。   轻笑一声不欲打扰,球场上的人却仿佛察觉到什么,两条绷起肌肉的胳膊流着汗水,一边撩起T恤擦拭额头,一边扭头随意朝场外看去,只消一眼,错愕又惊喜的神色便晕染了整张面孔。   电影拍摄中会经常使用长焦镜头,其特点便是“突出主体,模糊背景”,隔着铁丝防护网,路骁无法接收任何背景信息,唯有那道修长身影清晰定格眼中,他想挥手打个招呼,又怕太引人注目,所幸他关注的人也停下了脚步,浮光、喧闹、人群、汗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红尘,他们对视其中。   下半场的准备哨声吹响了,席昭看看某位已经完全分心、一只只棕发丘丘人都先本体一步兴奋奔来的篮球少年,想了想,无声做了个口型。   ——加油?   一根看不见的尾巴瞬间甩成了螺旋桨。   正商量午餐吃啥的敌方学长们只觉一股恐怖气息自球场另一端漫开,懵懵扭头,那位打球很厉害的五年级alpha学弟面露凶光,满眼兴奋,两边衣袖都被撸上肩头,狞笑一声:   “灭了你们!”   对手们:? ? ?   不,不是……这只是一场友谊赛啊同学? ! !   后半场,路骁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什么叫“顶级alpha” ,抢断、助跑、腾空——扣篮!扣篮!大力扣篮!篮筐撞出声声重响,观众嗓子都快喊到劈叉,少年双手扣住篮筐边缘,炫技似地在空中晃了几下,“超不经意”地扭头确认那双黑眸落在自己身上,方才以一个潇洒炫酷的姿势落回地面。   撩起额前汗湿的头发,眉眼微压,眼神又狠又厉,就差摆好pose问一句“我是不是超帅”!   黑眸闪过好笑——叽叽喳喳的小珍珠鸟彻底进化成开屏的小孔雀了。   碾压式结束球赛,路骁一边喝水一边朝席昭打手势表示自己去换衣服,他一走,席昭目光也从球场上收了回来,正考虑要不要把“一起打篮球”也列为今后的奖励项目之一,身边却先多出了另一个alpha的气息。   “有事吗,欧阳同学?”他嗓音淡淡。   欧阳宇彦表情变化不断,失神喃喃到:“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席昭耐心告罄,准备离开,这个举动却仿佛触及了alpha某根敏感脆弱的神经,欧阳宇彦下意识伸手想要拦住他的脚步。   “等等——”   啪!   腕骨叫人掐住,欧阳宇彦吃痛退开一步,抬头对上一张戾意浓重的脸。   激烈运动后浑身还散发着热气,路骁挡在席昭身前——尽管他比席同学矮了快一个头,属于是踮脚也没法完全挡住对方的那种……但这不重要!他自以为稳重可靠地挺起胸膛,语气相当不善:“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动脚想干什么? AA授受不亲不知道啊?”   垂眸瞥过眼前棕发脑袋上的发旋,“弱小可怜需要保护”的席同学:……   算了,给孩子一点信心吧。   他淡定站在路骁身后,看小路同学喷子附体给欧阳宇彦怼了个摇摇欲坠,被迫戴上一顶“动手动脚”“不守A德”的帽子。   眼瞅着欧阳宇彦都快晕倒了,席昭拍拍路骁肩头,“小路牌”机关枪总算停下攻击。   “你认为不公平,哪里不公平?我比你先看到月考试卷,还是我比你接受了更多辅导?”并无一丝嘲讽,席昭平静对上那双不甘的眼睛。   欧阳宇彦笑得苦涩:“从进入里斯克林开始,我没有一天放松过学习,习题、试卷、复盘、整理……我不知付出了多少才有今天这个成绩,别人在玩的时候我在学习,别人在学的时候我比他们学得更加努力……他们都说什么'国王''学神'……谁看见了我在背后付出了多少……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看见……”   察觉alpha状态不对,路骁皱眉:“喂,你——”   “你又付出了什么?!!”欧阳宇彦不甘嘶吼,天地虚化,他只能看见席昭从容平静的表情,平静得仿佛在嘲笑他的表情,“被人刺激一下突然潜能爆发?!从排名垫底及格都困难的垃圾翻身变成年级第一,学神逆袭,天才崛起……那我们这些只能靠自己努力的普通人又算什么?!你这个主角的垫脚石吗?!!”   不少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争执,可欧阳宇彦全然不在乎了,他像一根压抑到极点的弹簧,不被压碎只能爆发,状若恶鬼般宣泄着内心的妒恨不甘:“你告诉我你付出了什么?!我查过了我都查过了……前几年你就像个傻子一样,只会坐在角落里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说……后来就算改变了又付出了什么?成天跑来跑去,一会骑银风狼一会搞什么谣言澄清……嘻嘻哈哈不学无术……要不就是成天和这个家伙厮混在一起!”   “厮混在一起”的席昭和路骁:……   这家伙怎么骂出了一股不能过审的感觉?   没察觉两人的微妙眼神,欧阳宇彦仍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这就是天赋?哈哈哈这就是天赋?没有天赋的人活该被踩在脚下?你如果没有这狗屁天赋你凭什么和我——”   “够了。”   轻易终结失控,席昭语气平淡,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却如细网将人窒息缠绕,黑眸随意扫过,欧阳宇彦原本高涨的气势都无端矮了一截。   一手拦住眼含愤怒的路骁,席昭重复了一遍欧阳宇彦耿耿于怀的词语:“天赋?”   欧阳宇彦喉头一滚,几乎以为席昭轻蔑勾起了唇角,认真看去,却又什么都看不分明。   “今天中午,实验楼306。”   丢下一句像“约战”又像“通知”的话语,席昭带着路骁离开,转身之际,欧阳宇彦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凉薄眼底似乎掠过两个轻飘飘的字眼——   无趣。   ……   “你中午约他干嘛啊?”路骁好奇。   “总要解决一下问题,三番两次地堵上来,我没空给人做心理辅导,”席昭扫过扯住他衣袖的手指,黑眸似笑非笑,“AA授受不亲?”   路骁干咳两声:   “关系好的例外。”   转眼时钟走到中午,欧阳宇彦抵达实验楼时,席昭路骁已经在教室里坐好了,黑发少年似乎并不担心他会失约,见他来了也没太多表示,反倒是在讲台上摆弄投影仪的路骁眼神一亮,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欧阳同学,快坐快坐!”   欧阳宇彦狐疑坐好,这才发现桌面上竟还摆放着纸笔。   清清嗓子,路骁端正表情:“观众朋友们,介于欧阳同学对我们席昭同学的实力有所怀疑,本人决心举办一场'星际题王争霸大赛',诸位请看,这是一本全新的数理习题集,难度中等偏上。”   说着他端起一本资料书严肃认真地朝周围展示了一圈。   欧阳宇彦满头雾水地望过四周,哪有观众?这里不就他们三个人吗?   再一看旁边的席昭,黑发少年哪里是闭目沉思,分明是按着额角收敛眼中的“惨不忍睹”——“中二”的画面太美,他已不敢直视完全入戏的路骁。   “咳咳,选手不要东张西望!”拍拍讲台,路“裁判长”满身正气,“下面我来宣读规则,比赛开始,我会随机翻开题库其中一页,并勾画其中一题,请两位选手于三分钟内给出解答,时间一到,立刻停笔,一共三十道题。”   欧阳宇彦刚想质疑你俩关系好,你们选的题目不可信,席昭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一样淡淡开口:   “如果你连相信这些细节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说罢真在路骁兴奋的“选手准备”中默默拿起水笔。   欧阳宇彦看不懂,但欧阳宇彦大为震撼。   被誉为“ A班国王”,同样理性至上、卷生卷死,一看别人浪费时间就浑身难受的欧阳同学无声质问席昭——比赛做题而已,你就这么陪着他演吗?   路骁:“请选手检查装备!超分子聚光笔能源是否充足,第三代超敏显示屏是否处于初始状态?”   席昭试用了小卖部两块钱一支的黑色水笔,检查了一块钱一本的草稿纸。   路骁:“确认一切正常?”表情严肃。   席昭:“正常。”语气淡定。   欧阳宇彦:……   啊啊啊啊啊啊!这里有两个中二神经病啊! ! !   alpha已经忘了自己大课间不甘嫉妒的模样,浑身坐立不安,只想赶快逃离这个“中二”浓度达致死量的空间。   黑眸和琥珀眼瞳同时幽幽盯来——欧阳选手,你还不准备吗?   不知怎么就穿上机甲作战服的“欧阳选手”双目无神,拿起水笔的一瞬间好像真听到了耳边星际虚拟观众山呼海啸般的尖叫。   踩着迷你飞行器的路骁“裁判长”挥下“公正之仗”(点击鼠标),无数光点升上高空凝结成倒数计时(开场动画,是的,他还找个了开场动画),比赛正式开始!   震撼归震撼,当题目于投影屏出现,欧阳宇彦还是迅速进入了状态,读题解题几乎成了他的本能,伏案纸上写下“解”字的一瞬间,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日子都在身后浮现,或许因为这只是线下一场不那么正式的对决,没有观众监考,没有奖励名次,他反而更能专注于眼前的问题,可余光依旧忍不住去看旁边的席昭……   “三分钟到了,下一题。”   路骁“冷酷”切题,不知为何还瞪了欧阳宇彦一眼。   三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alpha就没心情胡思乱想,一道接一道难题自眼前流过,一个半小时后,欧阳宇彦握笔的手指都止不住地颤抖,他浑身力竭趴在桌面喘息,身前忽然笼下一片阴影。   席昭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的答题纸和草稿本都放在欧阳宇彦眼前。   仿若一个获得解药的瘾君子, alpha近乎贪婪地拿起那些稿纸,他想要的答案,他想要的答案……   欧阳宇彦愣怔原地。   答题纸上,如他看过的那些试卷复印件一样,席昭的答案始终完美正确,可草稿纸上却是密密麻麻的推演计算。   变格推理小说中,面对疑难杂案,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际侦探会突然指明凶手,以此向读者营造“主角高智商”的形象,欧阳宇彦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侦探”——突如其来的学神崛起、“明诚杯”一等奖、月考年级第一……   他不解,他疑惑,他妒恨,他把一切怪罪于那虚无缥缈的“天赋”,不然他没法接受那么努力的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当了十几年傻子的劣等alpha 。   “你也有过大量练习,应该能看出这些代表什么。”席昭问。   欧阳宇彦双手颤抖,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道题,直接给出答案,和经由思考、分析、拆解获得答案是完全不同的过程,草稿纸上记录了席昭所有解题思路,他并不是看一眼问题就知晓答案的“天才”,所有流畅的方法、准确的计算,都是大量练习后获得的熟练,不少题目席昭还给出了多种解法……   这些东西,没有一定积累绝对拿不出来。   “你……” alpha想问些什么,又不知该问什么。   席昭:“欧阳同学,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所经历的练习,不会少于里斯克林任何一个学生。”   他九岁那年被人收养,从学识到身手到各领域方方面面,李权柔几乎是以“苛刻”的标准来塑造她心目中的“天才”。   很长一段时间里,席昭身边都只有稿纸、稿纸堆叠到天花板的稿纸,李权柔没有虐待他,当然也从未把他当成小孩看待:规定习题写不完,就一直写到完成才能吃饭,然后去静室圣人画像前反省;基础训练没有达标,就一直练到达标才能结束循环无尽头的项目……   他没正常上过一天学,由李权柔亲手教导至十五岁考上G大少年班,初中、高中、大学或者说一个博士生的所需知识被压缩进短短一年,那一年里,他身边少年班同学每天都有人晕厥、呕吐、休克,他们以为“青训营”已经是魔鬼训练的极限,亲历后才知道,“少年班”的强度才是真正的恐怖。   第一届G大少年班“青训营”一百人,入学二十人,毕业五人。   席昭始终排名第一,连他在内的这五个人是世人口中真正的“天才”,人为造就的、机器般的“天才”。   所以听欧阳宇彦把他一切成绩归结于“天赋”时,席昭心头只有好笑。   或许他的确有些“天赋”——   黑发少年慢慢收回目光,窗外阳光落上肩头又于地面迤逦长长的暗影,那道影子里,是无数纷飞扬起的试卷,以及无数个爱恨喜怒都被演算冲淡至麻木的夜晚。   ——可“天赋”之外的东西呢?   他不允许试卷上出现自己不会的题。   也没人允许他可以有不会的题。   ……   对着alpha颤抖茫然的目光,席昭缓缓勾唇,似讥讽,似漠然:   “欧阳同学,'没有天赋',不过是你沮丧发作,又无力消解这种沮丧嫉妒的借口罢了。”   ……   *   今日气温回升,走廊被照得灼亮而耀眼,群光环伺,席昭静静漫步其间,仿佛《创世纪》所言,人类诞生之前,神的灵运行于水面,因为“孤寂”这个概念还未创造出来,“灵”也就没有任何感觉。   忽有清风掠过,吹皱一池静水,某只黏人但很友善的小动物跟上脚步,灵巧跃起,用肩头轻轻碰了碰他的肩头。   “席昭选手,比赛结束了,你有兴趣和裁判长一起去买瓶橘子汽水吗?”   黑眸微垂,目光游弋至身边这只孜孜不倦的小动物。   “你不问我吗?”   路骁喉结滚动:“问,问什么?”   席昭上前一步,将专注望着他的人抵进角落,一手按上墙壁,俯身压缩距离,棕发少年已被完全囚困在这片由他构筑的阴影之中。   指尖抚过那紧张轻颤的眼睑,稍稍用力,逼出些生理性的泪水,唇边泛起莫测笑意:   “比如,问我到底是谁。” 第106章   秘密滋生的角落,风也难听见轻诉,席昭打量着路骁脸上每一分细微表情变化,一点日光摇曳落在少年肩头,光晕模糊轮廓,复又折射进虹膜,潋滟一泓秋水脉脉长河。   他从琥珀宝石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禁锢住对方,同时也被那眼底漫上来的水波包裹。   ——我在他的眼里。   席昭想,这是客观事实,不容置疑的事实。   “路同学, 你应该很早就发现不对了吧?”   被言中,路骁唇角轻抿。   席昭倒不意外,他之前便已说过,路骁是最清楚他身上异样的人,其他人或许还能被“遭遇刺激性情大变”糊弄过去,路骁可是见证过他在器材室里的全程转变,那些过往经历,即便席昭一直在用旁观视角讲述“十七的故事”,但只要路骁不傻就能明白他和十七是同一个人。   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只是现在,席昭忽然觉着这层轻薄窗纸有点碍眼了。   “不好奇吗?原本阴郁寡言的同学突然变了性格,人格分裂、鬼魂附体、李代桃僵……内心应该有过不少猜测吧?”   他笑着,眼底随路骁的沉默逐渐浮现凉薄,本欲退开距离,给人一些冷静思考的空间,不料衬衫领口却被突兀揪住。   眉梢微扬,在他眼前,棕发少年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琥珀眼瞳缓缓抬起,一改方才的紧张上前凑近。   手腕发力,席昭从容顺着这股力道和路骁一起跌入更深的暗影,温热呼吸扑上耳畔之际,看到了一颗嚣张尖利的犬齿。   强势逆转,笑的那个换成了路骁,争锋相对的目光里,他也学着席昭的口吻,胸膛抵上胸膛:   “那你呢,席昭同学,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那天你一条短信,我就应邀去了那间器材室?”   黑眸眸色渐深,这个原因原著里有写,原主这个炮灰和反派小学时有过渊源才会被秦文洲盯上利用。   不过……   路骁定定望来:   “我知道是你。”   ……   五年前,枫市第一小学毕业典礼。   “老大快点!拍毕业照要迟到了!”   教室门口,徐子夜和杨雨催促不停,路骁“啧”了一声,一边在凌乱课桌里翻不知丢去哪个犄角旮旯的校徽,一边不耐烦地挥手:“别等我了,你们先去,待会帮我应付一下点名。”   听他这么说,徐子夜杨雨也只好先去操场排队。   今天是六年级学生集体拍摄毕业照的日子,半个月后中考结束,他们就彻底告别小学生涯成为一名“成熟”的中学生了。   学校要求必须穿好校服佩戴校徽,路骁实在找不到那拇指大小的玩意,索性直接走人,出门时教学楼里已经没人了,他拎起外套随意披在肩头,冲至走廊拐角,扶着楼梯扶手一跃而下——男孩子经常会这样玩闹,虽然老师多次明令禁止,但仍无法阻止那种空气迎面灌进衣袖、仿若肩头长出翅膀的快意。   敏捷跃上隔层平台,余光无意轻擦过楼道,路骁险些被吓得摔倒——   有人正坐在楼梯间里靠墙小憩。   那是热浪蒸腾的苦夏,广播喇叭里放着激昂至极的入场乐曲,路骁一边寻思这哥们耐性真好,这么吵都能睡着,一边又想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再一细看,这不是他们班那个经常生病不来学校的“大仙”吗?好像是叫……席昭?   路小少爷的校霸“疯姿”小学就已初步展露,几次分班重组,人也认不太全,但他不是出勤率最低的,因为学校里还有一位“身体不好,经常请假,一学期能上满一个月份就算重大突破”的“超级大爷”。   两人交集为零,路骁对这类“特殊学生”也并无意见,只是好歹有个“同班”名义,脚步一顿,凑近拍了拍对方肩膀:“喂,同学,拍毕业照了,你拍完回教室再睡啊。”   没反应。   位置原因,楼梯间里光线稀薄,那人过长的刘海遮掩了大半轮廓,露在外面的一截下颚苍白尖锐,黑白交衬,忽明忽暗,说不出的寒气森森。   路骁倒没想太多,只担心这人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他又轻轻戳了戳肩头,这回那位席同学终于抬头睨了他一眼。   眼前少年黑发凌乱,侧脸从暗里浮现,肤色冷白,黑眸凛冽,眼尾不知为何压出一道浅红泪痕,红色泪痣缀于其下,活像戏文里勾魂摄魄的妖鬼。   路骁愣了,顶着不善目光,神经大条地伸出手来碰了碰这人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啊?”   话音刚落,黑发少年闭上眼睛朝一旁栽倒,路骁下意识扶稳对方,没多思考就背起人来朝医务室奔去。   小学六年级,男孩们的身高还都保持在同一水准,小路同学虽说经常锻炼,背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跑下楼去也累得气喘吁吁,可感受着颈后扑来的滚烫呼吸,他竟没生出半点放弃的念头。   这是一个病人,生病很难受,路骁遇上了,就要把对方送去一个能让他不那么难受的地方。   ——就这么简单的想法。   树影斑驳,小小两道身影奔跑在这片明朗日光之中,额头汗水流进嘴里,路骁舔舔嘴唇,听见身后模糊不清的低语。   “……克己复礼……以仁义道德……其欲……非礼勿视……非礼……非礼勿言……”   “什么?什么'非礼'?!我没有啊!我只是送你去医务室!”   “君子慎独……”   “喉咙很堵?生病喉咙是会不舒服的……”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什么鱼?你想吃水煮鱼?发烧就别吃水煮鱼了吧。”   “……”   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明明谁也接不上谁的,却还能一路聊下去,又一次遭遇“没文化”的打岔,背上的少年抬手往路骁耳垂拧了一下,小路同学“嗷”地一声冲进医务室里,满脸委屈地摸着耳朵看校医把人接过。   讨厌……不说谢谢还揪我耳朵,有文化了不起啊?叽里哇啦的……听得懂就怪了……   暗自腹诽着,见校医量了体温去药房配药了,路骁悄悄凑近朝病床上的人挥了挥拳头——   黑眸猝不及防睁开,映出一张笑容僵硬的脸。   “那个,呵呵,你醒啦……”   收回拳头尴尬摸摸后颈,路骁努力搜刮着肚子里的墨水试图缓解一下气氛,无奈语文水平不够,憋来憋去憋出一句“我给你倒杯热水”,转身之时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握住,琥珀眼瞳茫然望来,手心便多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闭上眼睛,黑发少年疲惫陷入沉眠,不知怎么看着还有点心累。   寂静悄然挤满屋内,路骁摊开手掌,那是一枚他缺少的校徽。   ……   那天路骁赶上了毕业照的拍摄,只是瞧着周边一片陌生又模糊的脸,摸摸胸口校徽,心头某处堵上块细小石子。   尔后碰面校园,他扬起嘴角想打个招呼,结果那位席同学仿佛已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低头擦肩而过,像一具失去魂魄的空壳。   前尘尽忘,相隔远乡。   路骁摸摸鼻子,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少年的心思千变万化,年少的经历也太易遗忘,就如同幼年树下的薄荷糖果,这枚校徽也随那缕香气一起被埋入旧日时光。   倘若一直未被触及,五年、十年、二十年后就将从路骁生活剥离殆尽,也许某条时间线上,已经成为大人的他某日整理旧物时会翻出生锈的徽章,思索无果后便随手丢进废弃物里。   但这样不好,这样不够有趣。   所以微小巧合带来奇迹魔法,徽章锈迹褪去,时光倒流,星辰倒转,失去笑容的大人跌回旧日的年少时光。   在故事尚未开演之际,记忆还未彻底褪色之时,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G大医学院的天才少年决定出门买些资料,正对两个小弟抱怨考试难度的校霸同学手机一响,收到了约他来器材室的消息。   路骁看着联系人的名字咂摸出点模糊印象,动身推开器材室的大门,席昭神思一晃,颈边便落下一枚带血的牙印。   四岁的糖果,十一岁的校徽,十六岁的咬痕。   ——好久不见,我第三次初见的故人。   目光落在席昭颈边,他最初易感期失控朝这人咬下的地方,路骁对上那双黑眸:   “席昭,我见过你的。”   我见过你的。   在你我故事发生之前。   ……   微风簌簌撩拨衣角,席昭循着记忆检索,路骁的十一岁,他的十二岁,十二岁那年他生过病么?   哦,想起来了,他被李权柔收养三年,叛逆期终于迟来爆发,用尽一切手段反抗对方给他定下的种种规矩,结果就是被关进静室反省接受询问鞭笞。   那天李权柔问他受罚时在想什么,年少大抵都有些中二叛逆,他撂下一句“我才该是那个执鞭惩戒的人”,狠话说得决绝,当晚就伤口发炎烧得不省人事。   次日烧退倒是神清气爽,更莫名想通自己不能硬扛,要采取迂回战术才不会吃亏。   后面的事情太多,也就忘了,那天晚上是否曾梦过一场好梦。   心口有什么在连天疯长,发芽抽条的声音震得席昭耳膜生疼,那些青的绿的涌入骨骼深处,一点一点填充灵魂与躯壳之间始终不肯接纳的缝隙,构建一个完整而又熟悉的自我。   原来如此么?   原来如此啊。   ……   沉默得太久,路骁“霸道强势”的动作也有些撑不下去,干咳两声目光闪躲:“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是怎么回事啦,但也没什么太大影响吧?我知道我认识的'席昭'是谁就行了,你也不要在意那些垃圾话,'逆袭'就'逆袭'呗,又不是偷来抢来的,要他们多嘴……”   日光偏移,终于照亮这个角落,光从叶片滤过,风也吹得温柔,像少年人的一颗真心,随纷扬秋叶一起落满了山坡。   余光扫过地上的影子,路骁灵机一动,兴冲冲地抬起手掌:“别不开心啦!我给你表演个绝活!”说着双手对准阳光搭在一起,“快看快看!是不是很像?!”   席昭垂眸看去,一只从手影轮廓中跑出的小狗正傻不拉叽地朝他甩动耳朵。   压下唇角弧度,他故作不解:“像什么?”   路骁瞪圆眼睛,略带焦急地“啧”了一声,肩膀拱拱席昭:“不像吗?我觉得很像啊!就是,就是那个长耳朵有尾巴的动物啊!”   席昭无奈“叹气”:“很多动物都有尾巴耳朵。”   “可是这个你画过的!它,它——”手影小狗委屈巴巴地蹭了过来,看着人类依旧没有舒展的眉头,路骁脑子一抽,冲着席昭张口一叫。   “汪!”   ——你不能认不出小狗啊!   空气安静了。   一秒,两秒。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红潮慢慢从锁骨烧上额头,微小颤抖逐渐扩大,路骁咬着嘴唇羞愤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灵魂已经出窍升上半空,忽然肩头一重,散逸思绪重新聚拢。   席昭俯身抵上他的肩膀,闷闷笑声一路震进心窝。   “路同学……好幼稚啊。”   路同学欲哭无泪——我这是为了谁啊!   打算说几句反驳,可一低头,再度忘记想说什么。   路骁很少从这个角度去看席昭,也很少看到这样的席昭。   从来强势恶劣的人愿意暂且歇在他的肩头,纤长眼睫抖落光影,宛若冬夜覆盖大雪的林松,似是察觉到注视,苍黑眼眸悠然向上挑来一眼,眼底绽开疏疏懒懒的笑容。   冷冽的香气沁入呼吸,眼角眉梢都是引人沉溺的蛊惑。   看着看着,路骁脸颊越来越热,微不自在地向后仰了仰脑袋,席昭却仿佛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不仅没有退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愈发凑近几分,气息隐隐扑上那粒不安滚动的喉骨。   “路同学,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情?”   懒洋洋的大猫将猎物按在身下,爪子从脊背攀上,轻轻拨了拨那滚烫高热的耳垂。   “你真的很容易脸红。”   路同学腰窝一麻,“呜”地一声险些站不稳脚步。   坏心眼的猫总算记得收敛,没真把小狗逗哭,缓缓直起身体,阴影重新漫开。   “席昭……”路骁低低叫了一声,看着应声朝他望来的黑眸,大脑一瞬停摆,“其实,我喜、 xi——”   未尽话语被唇上指腹压下。   席昭指尖一寸一寸描摹过路骁唇瓣的轮廓,眼眸微垂,含着些戏谑和让人喉咙发涩的危险。   “小少爷,矜持一点。”   话虽如此,一片从树梢飘落的枯叶,扭头却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低头覆住了另一个少年。   细微呜咽,一缕欲色不知浸透谁的眼眸。   ……   ……   *   “路同学,你来啦!”   租借的大礼堂中,正指挥G班学生排练元旦舞台剧的迟南雪朝路骁挥了挥手中剧本。   看向某处,棕发少年身形蓦然一僵,跟着一起的闫洛洛疑惑发问:“你脖子怎么了?”   “没什么……”   捂住颈侧,路骁低头,半点不敢去看某个坐在角落慵懒阅读剧本的人。   某个恶劣的人啊,一手按住别人的表白,自己却,自己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侧颈一块皮肤烫得惊心,那天徘徊缠绵的呼吸,还有温热柔软的触感一起跃出脑海疯狂撩拨骨骼。   压住眼底情热,小路同学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扑倒某人,也往他脖子狠咬一口!   真是一如既往地……   让人发疯…… 第107章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神奇的魔法国度,王国上下迎来了他们万众瞩目的继承人,月曦王子。   所有人都知道, 王子殿下出生那天全国魔法晶石都发出了耀眼光芒,大祭司更预言王子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力拥有者。美中不足的是, 月曦王子从小体弱多病, 因此国王重金寻来一颗魔力花的种子, 只等花朵成熟,王子吃下后便能拥有匹配魔力的健康身体。   可就在王子十六岁那年,意外降临了, 一只邪恶可怕的黑焰魔龙闯入皇宫吃掉了魔力花朵,失去魔药的王子无法解决体质问题, 为保住性命, 国王只得让祭司施展禁术封印王子体内魔力, 就这样, 曾经备受期待的月曦王子沦落为王国唯一一个没有魔法的普通人……   故事讲到这里,你可能已经在心中预设好了“主角”“反派”——跌落尘埃的天才王子和邪恶恐怖的黑焰魔龙,但让我们换一个角度,从龙的视角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龙不说话, 龙很委屈。   世上能给魔龙提供成长魔力的东西已经没有了,龙一直吃不饱饭,他很饿,饿到晚上在山洞啃自己的尾巴尖尖,突然一天一股浓郁香气飘来,快饿疯的龙流着口水一口吞下了那个香香的东西,魔力充足,他美美睡了一整年,醒来后那种挥之不去的饥饿感终于消失了,龙也拥有了变幻形态的能力。   无聊的龙变成人形决定去人类国度玩一玩,也因此知晓自己当年吃掉的其实是给王子治病的魔花,龙很心虚,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太饿了,这点“心虚”在他潜入皇宫发现侍卫在背后偷偷嘲笑月曦王子时更逐渐酿成了难过。   龙下了决心,他要带王子找到传说中能实现一切愿望的五色石,但他肯定不能以龙的形态去见王子,冥思苦想之际,一则新闻闯入他的视野,龙有了一个最佳身份选择——   王子的未婚妻,邻国的晴日公主。   ……   “咳咳,”环视过周围一群或微妙或憋笑的同学,闫洛洛清 清嗓子,“我们的小黑龙公主还没换好衣服吗?”   一声“恶龙咆哮”立刻从礼堂试衣间里涌出:“不要叫我小黑龙公主!!!”   同学们再也憋不住笑声,礼堂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得知路骁要和席昭一起出演G班的元旦舞台剧,闫洛洛非得跟过来见识见识,一看剧本路骁竟然演了个“恶龙公主”,大小姐更是两眼放光,大手一挥包揽了舞台剧的所有服装,闫家本就是服饰业的龙头企业,编剧兼总导演的迟南雪(上头版)开心得当场和闫洛洛义结金兰,差点萌生多余的感情。   剧本名叫《龙与王子冒险之歌》,整体呈西幻童话风,大小姐下令,闫家设计部门当然不敢忽视,今天就是来给学生演员们量尺寸,顺带拿了几套衣服让他们先上身试试,也好确认后续的设计风格。   从防尘袋里拿出那条浅粉蓬蓬裙,路骁脸都黑了,非常怀疑闫洛洛是在故意坑他。   上次生日宴会,闫洛洛帮路骁伪装成omega逃了出去,从那天开始闫大小姐的眼神就非常奇怪,简直和徐子夜有的一拼,有时候路骁还能看见她脸上挂着奇怪微笑,嘴里念叨着什么“崽啊崽啊”。   路骁莫名炸毛只想躲入席昭身后。   迟南雪的剧本大纲是一早定好的,没道理他加进来就全盘重写,当然路骁也可以演其他角色,可只要想到席昭会在舞台上和另一个女生“甜甜蜜蜜”(其实没有),就算只是演戏路骁也不能接受。   剧本围读会,演员定角日,路骁一拍桌子说他要演那个伪装公主的魔龙,迟班长傻了,愣愣解释“到时候要穿裙子的”。   顶着席昭戏谑的目光,小路同学梗直脖子义正言辞:“为艺术献身罢了!”   男同学们握拳甘拜下风,女同学们捂嘴莫名期待,《龙与王子》的两个主演就这么完美定下。   不知哪位名人说过,“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到时候可是在全校师生面前出演,现在试个衣服又算什么,路骁拿着蓬蓬裙进去了,几分钟后,试衣间大门打开,首先出来的是一只攥紧裙角的拳头,视线上移,蝴蝶飘带腰封将腰线勾勒得更为劲瘦,毛茸茸的棕发脑袋都快钻进地缝了,满脸通红地抬起头来,眼神半是凶狠半是崩溃。   站在前方的女生惊呼一声,一个“好”字递到舌尖,想起眼前这人身份又艰难咽了下去,扭头一看,在场女同学们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好!可!爱! (☆_☆)!   平心而论,路骁只要不面对大魔王,日常“不良气质”还是很足的,无奈那头小卷毛太过软乎,平时装酷冷脸还看不出什么,如今一副被“强取豪夺”的羞愤表情,配着蓬蓬的小裙子,一种名为“母爱”的情绪涌动在所有男女ABO的心头。   闫洛洛掩面发出一阵诡异笑声:“哦咯咯咯,我就知道你是一块小蛋糕……”见路骁怒目而视又干咳两声安慰,“别气别气,你往好处想想,元旦晚会后谁还敢说你是校霸,哪有穿裙子逗大家开心的校霸啊哈哈哈哈……”   整个礼堂又瞬间笑疯了。   发现徐子夜杨雨也在憋笑拍照,路骁真希望自己能变成恶龙一翅膀掀飞他们,不过大家也没啥恶意,一些对路骁还隐含惧怕的G班学生笑完之后更觉亲切不少。   许是有过“经验”,扭捏片刻路骁也麻了,环视四周“冷漠”问到:“席昭呢?他还没换好吗?”   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花,闫洛洛指了个方向:“他那套更复杂一点,现在应该——”   试衣间的大门打开,人群蓦然安静下来。   眼眸微垂,黑发少年正在整理胸口精致繁琐的宫廷领结,修长指尖慵懒穿梭于银白绸缎之间,一时竟难分清哪个更加吸引目光,他侧首向一旁的设计师低声询问了什么,原本只当来看小孩过家家的设计师不禁端肃了表情。   挺拔身影镶嵌在大礼堂的复古花窗之中,气场太强,一群未成年高中生们呼吸眨眼都下意识放轻了。   妈呀,这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啊……   陪在闫洛洛身边的首席设计师忍不住心动:“小姐,我们最近有一个'宫廷系列'的时尚企划,不知这位同学有没有兴趣和我们签约合作,他的身高体型非常具有成为顶级超模的潜——”   “不行!”   看傻了的闫洛洛还没反应过来,一旁路骁已经红着耳朵激烈反驳:“你想都别想!”   吼完棕发少年就提起裙子急冲冲地朝那边跑去。   和设计师确认完某个配饰的正确戴法,席昭点头道谢,余光一抹浅粉浮现,他眉梢微挑,一块刚出炉的草莓奶油泡芙就热气腾腾地跳到了眼前。   还撒了一层麦芽糖粉。   低头望来,黑眸弯出些笑意。   “小黑龙公主?”   路骁脸色爆红,手指都绞出一层热汗:“不,不是……”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席昭这套服饰的张力,再浮夸华丽的风格,穿在这人身上丝毫都不违和,他天生就适合一切耀眼夺目的事物。   “不是什么?”替路骁理了理腰间戴歪的蝴蝶结,席昭勾唇,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那高热的脸侧,“路同学,是你自己要演小公主的啊?”   路同学欲哭无泪,包裹席昭小腿的复古长靴还有增高作用,原本他就比人矮了一头,现在都得仰起脸来看人说话了,语气更显悲愤:“我,我是龙!”   席昭是真的笑出声来:“哦,你是龙。”   路骁: QAQ   ……   不远处,被两人身高差萌得文思泉涌,正拼命书写后半截剧本的迟南雪无意扭头,只见闫洛洛又是微笑又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洛洛?”   “我没事……”omega虚弱笑笑。   原本她觉着路骁穿这条裙子可爱归可爱,但一米七(小路同学咆哮纠正他现在一米七五了)的身高略显突兀搞笑,结果一和席昭站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能被整个搂进怀里,简直不要太合适。   崽啊,你是一只矮脚小狗……尤其和你老公比起来……mini得让人怜爱了……   哦,这也不能怪你,席大学神那个身高气场,是人是鬼对上都有压力。   祝你幸福。   ……   让设计师确定了各项数据,眼前路骁依旧纠结着表情,远处的同学们不知为何也没敢过来,席昭揉揉棕发脑袋:“不自在就换了,没人规定公主一定要穿裙子。”   “没有不自在……”扫过“招蜂引蝶”却不自知的某人,路骁咬牙愤愤推着席昭往试衣间里走,“量完你先换了吧!穿着这身待会怎么排练?!”   无视身后大片哀嚎挽留,试衣间的大门被人用力关上。   一室寂静。   由着酸味弥漫的路小少爷把自己按上墙面,一手揽住腰身,下巴抵上头顶,席昭闲闲问到:“怎么?这件不好看?我记得上次有个人看风纪部那套眼睛都看直了啊?”   路骁“愤怒”往他颈窝怼了怼,不自在地问:“那个,我……我生日宴那次,你看我那么穿,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啊……”   席昭沉默片刻:“要听真话吗?”   退开一步,路骁眼神疑惑。   “第一眼有些惊讶,后面没太多印象。”   路骁:……   第一次女装得了个“没印象”的评价,路骁都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两个人都是alpha ,他倒也没希望席昭说什么“惊艳”“绝美”,或者有被诱惑咳咳咳……   但是,他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   心里郁闷嘟囔着,耳垂忽又传来揉捏的触感,抬头对上黑眸。   “我只是在找你,和你穿什么衣服没有太多关系。”   不管是中二热血的校霸,还是宴会慌乱逃走的主角,抑或是眼前一身粉色蓬蓬裙的“小黑龙公主”,人在不同场合或许会有成百上千张面孔,但本质灵魂都是唯一不变的那个。   思及那日走廊里的坦白,席昭语调从容:“就像你说的,你不是也能认出我么?”   “不过……”   顺着光洁脖颈向下看去,少年小麦色的皮肤健康细腻,肌理流畅,柔顺布料更莫名衬出一股诱人光泽,倒真像一块任君采撷的小蛋糕。   无奈叹气,席昭指尖勾勾路骁领口:“让你的设计师定稿制作时把领口收紧一点。”   路骁茫然眨眼,顺着那截苍劲腕骨向下望去——   春光乍泄,好不性感。   女款裙装对男生过于平坦的胸口真的不太适合,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耳边“轰”地一声炸开,圆润的指尖仿佛还嫌他不够窘迫,轻点心口,顺着脖颈,划过喉结,最终轻轻弹上脑门。   浅浅逗弄,席昭笑了一下:   “小少爷,你有点太火辣了。”   砰——!   试衣间的大门又被重重撞开,小少爷捂着脸去换衣服了。   ……   *   离元旦还有一个多月,每天放学大家就聚在礼堂排练,《龙与王子》的详细剧本还差结局几幕,迟南雪一边导戏一边写本,小小一只忙得跟陀螺似的,眼神却明亮无比。   席昭还记得对方最初来找他收个作业都吓得脸色苍白,如今也敢在他走位失误时举着喇叭大吼,路骁在这方面更有天赋,不仅利用绘画知识和迟南雪一起讨论怎么走位构图才好看,还能顺带得意嘲笑席昭——   当然,更晚一点补习又会被席大魔王毫不客气地虐回来^_^。   “席同学,对不起我刚才有点急了……”   排演结束,迟导演立刻出戏过来紧张道歉。   “没事。”   席昭声线平静。   剧本里的王子性格和他有几分相似,但席昭终究不是喜动的性格,尤其演到冲突强烈的地方,过冷的气势经常让其他学生出戏,不过学霸终究是学霸,卡了几次后他会去看一些类似的电影片段,复刻里面角色的动作表情,倒也能正常继续。   见他平和如初,迟南雪也放下心来,看着眼前忙碌不休的剧组, beta女孩目光柔和:“其实,我很意外你会接受邀请。”   接触久了, G班自然知道席昭性格,认真请教问题他会解答,一些不过分的小忙他也会帮,但归根结底,席昭并不热衷人群,始终和人保持着礼貌距离。   迟南雪请他出演舞台剧,意图不算隐晦,“形象外貌”为其一,“名人效应”为其二,元旦节目有评选,这是G班离荣誉最近的机会。   今年里斯克林增加了冠军奖励,各班对此更加上心,迟南雪身为班长压力很大,起初询问也只想碰碰运气,不成想席昭真的答应。   “我知道路同学、洛洛还有F班帮忙制作道具的同学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来帮忙,真的很谢谢你……”迟南雪语气怀念,“从小到大,我的成绩都很一般,脑子里好像就是缺了'学习'这根筋,唯一的爱好就是写点东西,家里人也不是很关心,不过好在我是一个普通的beta ,上面还有两个alpha姐姐……当上G班班长,是我第一次被人这么重视……”   她顿了顿,嘴角笑意更加明显:“尤其发现我的爱好对大家有用,能让大家那么开心,一直待在G班好像也没什么可惜的了,去年元旦晚会是我们第一次靠自己的努力获得'冠军',知道今年好几个班级都请了专业外援,我心都凉了,本来已经放弃了认真准备,可一想我们G班今年有那么厉害的学神,突然就不想输了……”   “席同学,班里很多同学都想谢谢你。”   席昭静静听着。   在原主……   黑眸眸光微动。   不,应该说在他所拥有的、和这个世界相关的记忆里, G班学生虽然有些害怕阴森森的他,却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G班班导会劝他多和其他人交流,迟南雪身为班长也会尽责帮他记录缺堂的笔记。   去年元旦,他没有参加G班的舞台剧,但集体奖学金发放以后,G班还是派出最为大胆的猴子给他送了纪念礼物——一袋小零食、一张写有“加油”的贺卡,一条大写字母G的手链。   人的天性或许就是向往温暖和鼓励,因而在这十几年混沌颠倒的记忆里,想起G班,心口竟也没那么痛苦。   席昭回忆他刚醒来时在试卷角落发现的一副小画——孤独的窗口,孤寂的树干。   那时他从画中读出了“寂寞”,原以为是“原主”遭遇孤立,如今想来,应该是“欲求不得”的苦痛。   他不完整,五岁那年的高烧打碎了身体里类似于“魂魄”的东西,因而像具行尸走肉游荡在这个世界,仅剩残留的感知无法对事物做出正确反应,直至完整的他,原本的他,重新回归这具身体。   两个世界都是真实。   两份记忆也都是真实。   只不过,他还没弄清这一切发生的契机。   ……   思绪回笼,席昭说:“班长,我也是G班的学生。”   黑眸望向还在和其他学生兴奋对戏的某人,他含笑放轻嗓音:   “而且,接触一些自己从未踏足的领域,不一定就是一件坏事。”   比如,让目光长久注视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个体。   让理性同欲念达成和解。   做一些傻事,说一些傻话。   接受那份从未构想,却也不想挣脱的,   爱与期待。 第108章   “出去……找五色石?”   听过建议, 王子唇角笑意淡了。   即便已经沦为举国皆知的“废人”,月曦王子依旧优雅,他替自己和眼前“公主”倒了两杯茶水,一举一动,赏心悦目,那一瞬隐晦融入皇宫花园的绿影之中,再度抬眸,又是温和不变的笑容:“可那不是未经证实的传说么?”   “传说就代表有希望啊!只要找到五色石,你的身体就会好起来,以后也能正常使用魔法了!”   将担忧神色收入眼底,月曦想,她看着倒是比我还急。   虽有婚约在身, 但月曦王子只在幼年见过晴日公主一面, 时光飞逝, 印象也模糊不清, 这位邻国来的“小公主”性格相当活泼, 也相当的……自来熟。   月曦不过秉承着礼节带人在城邦游玩了几次,后者就跟条小尾巴似的黏了上来,前些日子帮他收拾了几个多嘴的侍卫,如今更提出要和他一起去找传说中的五色魔石。   魔花刚遗失那会, 对他饱含期待的王国并非没有尝试其他方法,直至失望磨灭耐心, 直至他体内魔力被彻底封禁, 直至开始出现不满的声音。   “传说”若能轻易实现,那些终其一生也求而不得的人不都成了傻子?   当然,这话太刻薄,也太不像个“王子”。   扬起无可挑剔的弧度, 月曦刚想礼貌拒绝,被他沉默逼急了的人忽然起身撑住桌面:“一起去找五色石吧!别害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语气幼稚得像个孩子,态度诚挚得也像个孩子。   月曦神色微怔,那些“外交辞令”,不知怎么就哽在喉中。   ……   这是开头黑龙邀请王子一起寻找五色石的剧情,席昭背下了全部台词,知道自己只需再做出“复杂思考”的表情,然后点头答应就行。   日常排练不用更换服装,同他对视,路骁撑着桌面,琥珀眼瞳明亮至极,让人联想到从玻璃罐中溢出的晶莹蜂蜜,如剧本描述,此刻这双眼睛正期待满满地看着他,仿佛只要听见一个“不”字,下一秒就会难过红了眼圈。   ——装可怜什么的,完全就是小路同学的天赋技能。   扫过桌面他们挨得极近的指尖,席昭给道具茶杯挪了个位置:“可如果我们努力尝试了,最后却依旧失败呢?”   神色愣怔,路骁一时失语。   这不是剧本里的台词,却真切存在于他们之间。   不欢而散的第一次补习,席昭最后只让他想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几乎一整夜失眠。   不甘心落后,又不敢决然上前,徘徊在501的门前,长久注视走廊尽头的文化标语。   【我深知自己并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 *】   路骁一直没告诉席昭,那天门前他依旧心怀犹豫,直到沉稳脚步于耳畔响起,抬头对上平静如水的黑眸。   心忽然就坚定起来。   他看着对面的“月曦王子”,也看着那天犹豫忐忑的自己。   “那也好过一直停在原地吧?”路骁笑了笑,“和我出去看看嘛,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呢?”   而且,他细细描摹着席昭的轮廓,你真的愿意错过这个与他同行的机会吗?   那天的路骁回答说,不愿意,怎么都不愿意。   “王子”也终于点头应允。   “好!”迟南雪举着喇叭,“这两句词加得很好!今天还有时间,我们继续排练下一幕!”   看入迷的同学们立刻忙碌起来,胆子大的还朝路骁打趣说路同学演得真好,待会能不能给我签名。   路骁摆着手说“去去去”,余光却未曾远离自己的对手演员。   礼堂气氛欢乐,席昭低头翻阅剧本,眉眼弯起细小幅度。   挺好的,越过那些桀骜尖刺,他也算把一颗病歪歪的小树养活了。   下一幕开始。   依照吟游诗人的笔记,王子公主来到了王城远方的森林,也遇上了第一次危机。   迟南雪:“猴子,到你了。”   被点名的猴子同学当即紧张起来,搓着手朝席昭讪讪一笑:“席,席哥,都是演戏啊,你是知道我的,班里就没有比我性格更腼腆的了。”   席大学神点点头,收敛生人勿近的冷气,眨眼变成“病弱无助”的月曦王子。   进入森林边缘,月曦坐在树下微微喘气。   他没有魔力加持,体质本就弱于常人,偏偏身边还有个精力充沛的“公主”,连续几日不断寻找,他就没见过那人脸上出现疲惫。   这年头当公主还得看体力吗?   “殿下!我去找点吃的,你乖乖坐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哦!”“公主”认真叮嘱。   无力吐槽那哄小孩的语气,月曦勉强挤出一丝“体贴”:“我这身体只能麻烦你了,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公主”认真点头,哒哒哒地跑出去,又哒哒哒地跑回来,在王子错愕不已的目光中猛地搂住对方用力拍了拍:“我一定会回来的!”   ——龙的气息可以驱赶猛兽,唉,如果不是人形不太方便,他早就上嘴舔了,口水可比气味有用多了。   不知好运躲过“灾难”,月曦默默咽下一口老血,感觉已经被拍出了内伤,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温和冷静的王子殿下再度怀疑自己那天是疯了才会答应。   密林光线幽暗,他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低着头颅,仿若一座雕塑,精致却毫无生机。   忽然之间,一道黑影极速朝这边靠近,月曦眼睫微颤,终究没有任何动作。   风吹过,新鲜浆果滚落一地,看着空荡荡的树下,觅食结束的“公主”脸色阴沉至极。   ——他的王子不见了。   “灯光打暗。”迟南雪朝对讲机里压低声音。   四下无光的环境,恰似幽暗涌动的内心。   路骁不是专业演员,没法将角色和本人剥离。   席昭不见了。   有人把席昭带走了。   情绪来得毫无征兆。   围观学生们只见棕发少年先是怔怔望着角落,似乎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缓缓地,渐渐地,一股窒息的压力自舞台中央弥漫开来,愤怒犹如实质般地凝成黑气。   离得近的学生肌肉紧绷,咽下一口口水,不自觉地远离了舞台,他们几乎幻视一只被刺伤的嗜血凶兽,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路骁告诉自己都是假的,席昭不过下场去幕间区等候了,可他仍止不住地去想,如果席昭真的不见了呢?   呼吸凝滞,他竟半点不敢想象过往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恍惚之间,眼前好似浮现一艘海上行驶的轮船,棕发青年靠着栏杆,气息萎靡,神色癫狂,路骁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绝望,痛苦,迷茫……   那是我吗?他忽然有些害怕,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伸手拉一拉那个疑似长大后的自己,你过来一点好不好?你站的地方很危险,别这样,快回来……   可青年只是空洞洞地看着前方,似是察觉到什么,扭头同路骁对视一眼,那一眼,哀伤无尽。   砰——   肉/体同海面碰撞发出巨大声响。   冰冷顷刻贯穿了心脏。   ……   不对劲。   席昭眉心微蹙。   舞台之上,棕发少年表情愈发糟糕,学生们只当他在酝酿情绪,席昭却觉着路骁未免有些入戏太深,简直就像……被什么魇住了。   身形微动,他抬手撩起侧边幕帘,此刻灯光正暗,这点动静很难被人察觉,一缕苦香悄然沁入空气。   指尖一痛,路骁猛地清醒过来。   ——席昭的信息素。   对啊,他在这里伤春悲秋个什么劲?一个假设而已,大魔王还在那里好好等着他呢。   迷茫散去,琥珀眼眸慢慢抬起,带着浓厚又冰冷的戾气。   谁也不能把席昭从他身边抢走!   谁也不能! ! !   被触怒的魔龙再也无暇维持人形,狰狞咆哮回荡在整片丛林,冲天黑雾后,他循着残留气息朝某个方向飞去。   与此同时,被一群猿猴魔兽掳走的月曦王子只觉周边妖兽全都惊慌起来,嘶吼声迫,他缓缓抬头。   不远处的天空,一个黑点正急速朝这边奔袭,不过飞着飞着那个黑点好似想起什么,速度稍缓,等离得近了,月曦终于看清黑点的真实面目——   那是一只体型异常庞大、翅膀急速扇动、气息无比恐怖的……   黑眸微微眯起。   ……麻薯团子…啊不……   巨型珍珠鸟。   月曦王子:……   什么鬼?   挂着两酡棕色腮红的灰羽毛团愤怒大叫:“啾啾啾啾啾!!”   ——把我的王子还给我!   压根也没怎么受苦的王子殿下默默捂住耳朵。   好吵……真的好吵……   ……   其实,对于变成珍珠鸟这件事情,路骁也是抗拒过的。   迟南雪写这段时没太想好黑龙要变成什么,遂向两位主演询问,路骁随即列举出了诸如金雕、猎鹰、矛隼等一众飞行猛禽,并表示自己和它们气质非常相似。   瞥过那一脸迷之自信,席昭用手机搜索了某个动物的照片。   “这个。”   小路同学小迟同学低头看去——   嚯!好一只红嘴短脚的毛绒啾啾。   路骁难以置信地指指手机又指指自己——我!我诶!路骁!顶级alpha !真身黑焰魔龙!变成这个一戳就倒的小胖鸟? ! !   席昭淡淡微笑:“它很可爱。”   路骁开始动摇。   席昭继续微笑:“我很想看。”   “变!”路小少爷脑门一热,“就变这个!!”   啥?顶级alpha的节操?那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   *   扭头憋笑,示意道具组把那只巨型毛团撤下去,迟导演干咳两声:“好了好了,今天就先排练到这里,大家都辛苦了。”   “导演辛苦啦!”   “啊,好累啊,有没有约宵夜的?小食街走起!”   “我我我!加我一个!打光组提名香香烤串!”   ……   某只因替珍珠鸟配音的棕羽团子正捂脸自闭,席昭也悠哉闲适地坐了下来:“不是演得很好吗?”   “呜……”路“珍珠鸟”不想说话。   他笑笑没再逗人,学生陆续散去,两人安静待在舞台角落,没有交谈,却也不觉无聊。   清冽嗓音慵懒流淌着寂静。   “刚才怎么了?”突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如果不是确定最近风平浪静,席昭险些以为路骁又被谁给骗了。   棕发少年摇摇头,将那一幕幻象从脑中驱散出去,下巴枕着胳膊,歪头思索着什么。   “你不会突然消失的对吧?”   闻声指尖微顿,席昭垂眼对上路骁认真至极的表情,他不回答,路骁就这么一直看着,仿佛能看到天荒地老。   “其实刚醒来那会,感觉挺不真实的,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席昭轻声说到。   最初从这个世界醒来,他本不欲牵扯太多,记录细节,步步谨慎,一切人或事物,对席昭而言都只是苍白单薄的符号——人很难对一个符号真正产生什么感情,他甚至都期待有朝一日能穿回原来的世界……   棕发少年在讲述声中微微缩紧身体,是一个忐忑不安的姿势,眼尾下垂,似乎受了极大委屈,可他依旧没有退开,反而更朝席昭靠近,仰起脸庞,几乎要蹭进怀里。   路骁问:“那现在……你有更真实一点吗?”   席昭看着他,试图回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把路骁当成一个“小说反派”,思来想去,那条界限却越发模糊不清。   ——当你认真了解过一个区别于你的个体,便很难继续保持冷漠疏离。   有点可怕啊。   他闭上眼睛无奈叹气,某只古怪又可爱的小狗竟悄无声息地达成了战略胜利。   “有啊,每一刻都很真实,”伸手揉揉那毛茸茸的脑袋,席昭说,“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突然消失。”   我也不想消失。   这回答沁入心房,路骁埋着脸,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窸窣声中,一只小小的麻薯团子被从口袋掏出,又被一根手指悄咪咪地推了过去。   “咳咳,做,做道具时材料有些剩余,我就一起做了个小的,别浪费嘛……”   mini小肥啾对席昭眨巴眨巴豆豆眼睛。   小号珍珠鸟:啾~   眉梢微挑,他捏起这还没巴掌大的小东西:“专门做给我的?”   小路同学低低应了声“嗯”,越发使劲埋埋埋,幼犬似地哼哼唧唧。   “我感觉……做得挺好的……图纸都是我画的……也,也没规定alpha就不能玩这个吧……”   一声轻笑温柔夜色,那眼眸同月亮一样耐心至极。   “谢谢,我很喜欢。”   小鸟也是,小狗也是。   小路同学也是。   ……   *   妖兽洞xue里,一群猴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勉强派出一个代表去见洞口那威武雄壮的巨型珍珠鸟,以及被它用翅膀牢牢护住的人类王子。   一番手舞足蹈、鸟同猴讲、啾啾哦哦的交流后,王子终于弄清原来这群猴子生了病,因为见过游历的人类兽医,所以就把有着人形(?)的月曦王子带来看病。   没有魔力,月曦在空闲时间学了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医术,指挥巨型团子找来相关草药,猴群万分感动,送了他一块香蕉形状的石头。   尽管月曦额角抽痛表示真的不用,但身后肥啾凶狠一瞪,猴子们立刻“哦哦啊啊”地跑了。   收下这造型诡异的石头,事情结束,巨型团子迈开短腿一摇一晃地蹲在王子身前,示意月曦上来。   “啾~”我带你离开啾~   满心微妙地登上“毛绒飞行器”,微风撩起黑发,月曦忽然开口:“你可以带我去找一个人吗?我们不小心分开了。”   无声观察巨型团子的僵硬,黑眸掠过思索:   “找……我的未婚妻。” 第109章   排练有条不紊地进行。   剧本故事里,巨型团子将王子在安全地带放下后就迅速飞走了,没过多久“公主”又慌慌张张地从密林深处跑了出来,冒险仍未结束。   行至森林中部,两人意外被一群发狂的地精追入迷雾,王子在雾中迷失了方向,所幸一只金眸雪狼及时出现,护着王子冲出包围。   月曦王子:“这雾里的味道很奇怪, 那些地精好像就是吸入这些雾气才陷入疯狂,你能找到气味的源头吗?”   雪狼“嗷呜”一声昂起下巴,甩着尾巴表示自己超级厉害!左边嗅嗅,右边嗅嗅,很快就确认了方向。   雪狼:“嗷呜~嗷呜~”我带你去呀!   《龙与王子》中会出现很多动物,路骁承包了所有道具设计稿图,眼前这只雪狼还参考了西山自然保护区里的小狼恩雅。   给狼提供配音的小路同学此刻正在场下灵魂出窍, 半点不愿承认那是自己夹出来的声音。   黑眸余光扫过,看 着特意设计的“冷酷雪狼” ,席昭按剧本描述摸摸小狼脑袋,喉结轻缓滑动,含笑俯身,慵懒模糊:   “谢谢。”   眼神相对,路骁耳朵莫名一酥。   ……   *   “排练还这么用功学习,我就应该把新闻社带过来给你们拍个宣传片。”   教G班学生画出最后一条辅助线, 席昭迎上乔知打趣的目光:“时间宝贵, 学长不如一起帮忙教教?”   今天是周末,大家商议过后决定多排练几场,还有学生把假期作业带了过来,遇上难题,席昭直接拿黑板给他们讲课开小灶了。   “算了吧,”乔知拿起一本《龙与王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文艺部审核节目人手不够,得亏我跑得快才躲了个清闲,话说你们G班这个节目怎么没有结局啊?”   里斯克林的元旦晚会会邀请不少外校领导名人,因此对于各班报上来的节目学生会要先行审核,领导年纪大了,总不好让老头老太太们看见什么“兔男郎钢管热舞”,万一中途撅过去了,你说这事多缺德。   除七年级备战高考,其余六个年级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十多个节目,乔知从学生会里跑出来前还特意看了眼,G班交上来的剧本暂时是个半成品。   “时间比较紧张,我们就边写边演了……”迟南雪弱弱解释,“不过审核截止前,我肯定会把完整剧本交上去的!”   “别紧张别紧张,”乔知乐了,“大纲没有问题,而且我小——”一股寒气直冲后背,乔部长默默看过身后同样在赶作业的路骁,默默把那声“小昭学弟”咽了下去。   扶稳眼镜,乔部长露出精英式端庄笑容:“而且有我们自强不息、品学兼优、乐于助人的席昭学弟在这里,相信G班一定能够再创辉煌,再攀高峰。”   笑死,光是席昭要演舞台剧这点,乔知就不可能让这个节目刷下去,多好的乐子啊,他能笑一整年。   席昭“呵呵”了。   探班“亲友”不止乔知,那边闫洛洛带着几个omega朋友去和舞台服装组交流细节了,黑眸瞥过其中一人,席昭敛去眼底思索。   方时桉。   这位万人迷“主角受”已经很久没在他眼前出现过了,没有各路男配“争风吃醋”,如今的方时桉并无太多特殊,而要论原著对主角受痴迷最深的几个角色,他和路骁不必多提,秦文洲早已下线,男三纪司允还忙着学生会的各项工作,最离谱的是……   水笔于指尖灵活游弋,席昭微微抬眉一瞥,某位郁金香大少爷又摆出那副鼻孔看人的脑残姿态,跟巡视自家公司似地打量各种舞台道具,偷摸着手贱薅了根雪狼狼毛,被路骁毫不留情地往屁股上狠踹一脚。   “啊!可恶的alpha!你知道你踹的是谁的屁股吗?我们赫利舍兰——”   “滚!我管你有什么大病!离我的狼远一点!再摸我就灭了你!”   席昭:……   本该在下学期学生会招新才出场的主角攻,此刻不仅对自己的“正牌官配”毫无兴趣,画风也愈发清奇。   被路骁踹得满场乱窜,贺子铮墨镜摔了,校服脏了,发型乱了,想要反抗又对上席昭目光,怒吼一声,终于变态。   人高马大的混血alpha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导演编剧对吧?!你能不能以我为原型写个升级流大男主剧本?就整个故事里没有比我更厉害的,里面最大的反派就照着路骁那个样子来写,钱不是问题!”   迟南雪:……   走开啊!不懂我文学梦想的混蛋!   南雪本弱,为梦则刚!小迟同学怒而举起剧本,好似那座“祖国母亲在召唤”的红色塑像,本欲赶走这满身铜臭的资本主义,定睛一看贺同学的形象,眨眨眼睛:“贺同学,我们有个演员不小心摔断了胳膊,他的角色暂时空缺,你要不来试试?”   贺子铮:“啊?”   ……   为解决森林迷雾,王子和雪狼在源头处挖出了一块绿色石头,不想却触发残留阵法,一人一狼瞬间被吸入毗邻森林的大海。   冰冷海水涌进鼻腔,窒息混沌之际,王子好似又看见一团黑雾,雾气散去,一只巨鲸托起他的身体跃出海面,彻底陷入黑暗之前,视网膜上只残留一双莫名熟悉的金眸。   届时这段会以动画和旁白的形式播出,席昭路骁则直接从沙滩苏醒的戏份开演。   王子醒来后发现走散的“公主”就躺在自己身边,两人还没来得及叙旧,海面便从中间分开一条通道,一队鲛人走上沙滩,为首的鲛人队长一眼看中了——   贺子铮双手颤抖:“海神盛典将至,我还缺一名新娘,你,你很不错,我决定娶,娶,娶——”   两个alpha对视一眼。   贺子铮:“ yue——”   路骁:“ yue——”   好恶心!   ——没错,鲛人队长一眼看中了黑龙化身的“公主”!   贺子铮眼神绝望:“我真的要抢他吗?”   另一边,路骁表情也像见鬼,但一看贺子铮“欲说换休”地盯着席昭,“娇羞”询问“我能不能换个抢亲的对象”,路小少爷立刻炸毛!   “你在看谁?!你想抢谁?!想都别想?!!”   被嗷嗷挡住(其实也很难挡住)的席昭“王子”无语叹气。   啊,真是鸡飞狗跳的日常。   ……   冷冷镇压两个小学鸡的“文斗武斗”,排练继续进行,席昭安静站在后方。   月曦王子说台词前,“公主”和鲛人还有一段对峙,灯光打暗,他这个位置正对台下,恰好能看见方时桉望向路骁的炽热目光。   说来也是好笑,原著反派对主角受偏执入魔,如今情况却是彻底颠倒。   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席昭眼底微凉。   排演前迟南雪给他们讲戏,说这段算是王子和“公主”关系的一个重大转折点,面对“公主”要被抢走的局面,月曦王子的冷静终于有了破绽,他太温和,温和得像个假人,过往伤痛并非没有留下痕迹,但都被他完美隐藏。   天之骄子跌落神坛,巨大反差也让王子彻底明白,王国民众爱戴的是那个“最强魔力者”,而不是毫无用处的月曦。   可“公主”终究是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月曦也没理清,唯一确定的,是他还没准备结束这段旅程。   原本看路骁贺子铮恨不得给对方来上一拳的糟糕演技,席昭还担心自己演不出那种“不悦”。   不过现在,他好像找到几分感觉了。   ……   鲛人队长: “海神盛典将至,我还缺一名新娘,你很不错,我决定娶你,现在就跟我走吧。”   “公主”只想变回原形一翅膀扇扁这条臭鱼?娶他?你有几个胆子敢娶黑焰魔龙,要娶也是——   驱散内心一瞬异样,金眸厉色浮现:“你真是找死。”   他一直在王子面前伪装得很好,按理说“公主”应该没啥战力,但危急关头也顾不上太多,大不了再对王子解释自己从小练习格斗。   路骁上前一步,拳头捏的“吱吱”作响:“娶我?好啊,有本事先打赢——”   沉稳脚步落在心上,一条劲瘦有力的胳膊将他拦腰将后揽去,他的后背蓦然贴上温热胸膛。   路骁浑身一僵,仿佛能感觉到整个礼堂的目光都炽热叠加到这个角落。   万众瞩目,光明正大。   “不好意思,”席昭的气息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响起,“他是我的同伴。”   黑眸微垂,半是睥睨,半是嘲弄地自贺子铮肩头掠过,一路照见台下骤然苍白的脸色。   他声线冷淡,平静却不容置疑:   “不属于你的,就不要觊觎。”   ——方同学,适可而止。   “小桉?你怎么了?”扶住身形踉跄的方时桉,闫洛洛疑惑问到。   “没,没什么,”方时桉勉强摇头,“洛洛,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抱歉我就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闫洛洛多问,借着黑暗狼狈逃出了礼堂。   一路躲进幽僻无人的角落,方时桉一手揪住心口,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无论什么时候再见,只要对上那双黑眸,他就好似无所遁形,内心一切想法都逃不出那份审视,无地自容得像个小丑。   低头掩去那丝怨毒,方时桉喘息良久,直至铃声突兀打破沉默。   看着屏幕显示的联系人, omega神色复杂,无数念头自脑海纷飞洒落,最终都定格成一个想法——   凭什么?   他缓缓接通电话:“您好,齐先生。”   ……   与此同时,整个礼堂都笼罩着一股诡异寂静。   有学生扯扯迟南雪的袖子:“呃,导演,这段是这样吗?”   剧本里不就写了个“握住手臂”吗?   看看姿态从容的席昭,又看看他怀中耳廓泛红已经神游天外的路骁,迟导演激动捂脸:“就,就这么演吧。”   群众喜闻乐见,怎么不算精彩?   ……   除了这个小插曲,后面的排练还算正常,结束后有人提议晚饭来个聚餐,也算预祝演出成功。   其他人自无不可,一双双期待的眼睛便都落到了席昭身上,见他们甚少参与这种集体活动的学神点头,欢呼声中,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火锅店出发。   秋末冬初,礼堂有暖气包裹,外面可是寒风簌簌,席昭穿好外套,耐心朝某个角落注视片刻,直到那位同学快把夹克穿反了,这才过去往脑门上敲了一下。   “路同学,你很时尚啊。”   路骁捂着额头,许是愣怔的表情太傻,席昭从他手上拿过那件机车夹克,给衣服翻了个面又递回路骁手中。   “夹克反穿,是什么新的潮流吗?”   反应过来的小路同学:……   尴尬穿好衣服,路骁摸摸鼻子,想要开口,舞台上的一幕又于眼前来回重复,他眼神飘忽,忽然觉得暖气是不是开得太足了些。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经逗。   席昭颇为好笑。   其实在外人看来,那一幕不算“劲爆”,毕竟他们都是alpha,剧本设定又很亲密,也就某位“问心有愧”的小同学思来想去,念头不纯。   不少学生还在收拾东西,但基本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恶劣心思作祟,席昭俯身,指尖捏住路骁低头心虚的下颚,逼那双琥珀眼瞳同自己对视。   温度侵染,距离缩近,“惊慌”一点一点从路骁眼中晕开,幻想王国又一次拉起最高警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这里还有人!还有那么多人!他们真的要当着那么那么那么多人的面……   亲……   亲…亲吗……   路骁晕乎乎地想。   但如果是席昭的话……也不是……   不行……   他闭上眼睛。   修长指尖似乎怔了一瞬,指腹轻轻摩挲那块皮肤,最终无奈又短促地笑了一声。   “小少爷,别回味了,人都走光了。”   说罢拭去路骁脸侧不知从哪沾上的一抹白灰。   莫名期待的路小少爷:……   ……   去火锅店的路上,闫大小姐满脸疑惑地看着路骁竖起衣领,大半张脸都埋入阴影,浑身散发出“我不好惹”的黑气。   “你怎么了?不和你家席同学一起走了。”   舌尖抵过犬齿,琥珀眼瞳幽幽盯着前方被人群围住的席昭,路骁气得磨牙:   “我不想和他说话!”   可恶的家伙!这次必须绝交二十分钟才能平息他心头怒火!   二十分钟!   ……   队伍中央,席昭正和迟南雪讨论剧本后续,可若仔细看去,眼神竟有些心不在焉。   指尖依稀残留着柔软触感,眸光微暗,他压下那些痒意。   棕发少年仰起脸,明明忐忑,却仍毫无保留地交付,那被咬出艳色的唇瓣微微张开,殷红舌尖若隐若现,昏暗灯光洒落眼睑,也洒落一地意马心猿。   席昭发现,自从认识路骁以来,他叹气的次数就直线上升。   虽然某人很不经逗,但在某些方面,也真是……   异常直白。   ……   ……   *   一顿火锅吃得酣畅淋漓,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奋斗,本就是最容易拉近彼此距离的方式,再高冷的天仙,眼前放着麻酱碟子,人也要沾上几分烟火气息。   席昭吃东西的动作很优雅,但他毕竟是在涮毛肚而不在摇晃红酒杯,偶尔话头落在自己身上,回应还有些说不出的黑色幽默。   不一会儿大家又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你抱着同桌好几个深蹲,我举着饮料随机找人交杯,气氛更在一个beta男生回答“在场谁最好看”,眼神闪躲地指了闫洛洛时到达顶峰。   闫大小姐倒是极为坦然,遥遥敬了对方一杯柠檬茶:“你这回答有水分,最好看的明明是我们席昭同学啊。”   起哄尖叫声简直要掀翻屋顶——闫姐霸气!   席昭同学声线淡淡:“多谢夸奖,我认为路同学也很好看。”   同学们:啊啊啊啊啊!   本来咬死二十分钟不和大魔王说话的路同学脸颊发热,慌乱寻找下一个“受害对象”——   他不远处坐的是贺子铮。   路骁:……   贺子铮:……   yue——!   “哈哈哈哈哈!大家都好看!”   “路同学,你打球真厉害,下次我们一起约一场吧!”   “什么'路同学',多见外,叫路哥!路哥,你教教我那个反手带球过人呗,太帅了!”   “呜呜呜呜……学神,多亏了你啊,我上次考试及格了,我爸终于给我银行卡解冻了,我真的好爱——唔唔唔!”   “谁点了酒?不是说了不能点酒吗?”   “班长!我举报是猴子点的!”   “侯梓豪!”   “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别笑了快来救我!!”   ……   青春好,韶光俏,这夜笑声传了很远很远,也许很久以后很多笑脸都已模糊,但那份嘴角上扬的心情,依旧是年少时光里一抹珍贵难忘的亮色。   赶在学校宵禁前,一群高中生们陆陆续续回了宿舍,席昭离场去了洗手间,出来后包厢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走廊尽头处,路骁正抬头盯着夜空发呆。   “走吧,闹得太晚,今天就不给你补习了,早点回去休息。”   走出门店才发现棕发少年不知为何落后几步,席昭回头笑道:“不会还在生气吧?”   “才没有……”清清嗓子,路骁伸手指了指天空,“咳咳,贺子铮说他会占星,他看今晚的天空说很快就会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七星,啊不对,九星连珠日,运势很好,也许还有流星雨,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路骁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看见了席昭微妙至极的眼神。   “路同学,”席昭语气“沉痛”,“被我忽悠就算了,别信其他人的鬼话。”   路骁:你也知道你经常忽悠我啊。   “占星看相什么的其实都是看人说话,想看流星雨,你可以去查天文台的官方账号——”   “没有被忽悠。”   少见地,席昭被打断之后忘了接上。   初冬寒风中,棕发少年认真抬头,学着他曾经的逗趣说法:“这些都是我编的。”   “是我想约你出去的借口。”   席昭垂眸看去。   在他眼前,路骁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深呼吸,浑身僵直地上前几步,琥珀眼瞳盈满专注:   “这个月假是元旦前最后一次假期了,我,我问过迟同学了,我们不用排练,假期作业我也提前写了很多,流星雨可能没有,但很多地方都有为迎接新年准备的庆典活动,所以,所以……”他顿了顿,心如擂鼓,指尖颤抖,却荒诞地半点不想退后,“这个假期!可,可以请你和我约会吗?!”   仿佛用尽全部勇气大声吼出这个邀请,吼完又忐忑不安地闭上眼睛,看不见的尾巴疯狂甩动,又紧张,又期待。   一秒,两秒。   风中荡开轻笑,少了慵懒随意,多了恣意明朗。   难得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不知想到什么,席昭很慢很慢地扬起了唇角:   “小少爷……你有时候,也挺难让我招架的。” 第110章   “小少爷……你有时候, 也挺难让我招架的。”   路骁脸颊又蓦地烧了起来,他肤色偏深,夜晚路灯模糊了那片暧昧红晕,慌乱姿态却将主人心事暴露无疑。   席昭内心其实也不平静,但他沉稳惯了, 拎起那只扰乱钢琴跳踢踏舞的小狗, 面上又是从容不迫的表情。   “怎么突然想要约我出去?”   “也不是突然想的……”路骁小声嘟囔,心说我明明“预谋”很久了。   参演舞台剧对路骁而言是极为新奇的体验, G班从一开始害怕他这个“校霸”,到如今能和他开各种玩笑,这还是他头一次那么融入一个集体,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席昭。   不了解席同学的人或许认为他理智得近乎冷漠,但路骁从最初就清楚事实绝非如此,席昭待人接物很显距离,可也有着向下包容的充足耐心。   迟南雪写不出满意的剧本,自责到崩溃哭泣,席昭不会说什么安慰,那阵子晚上补习,路骁一边写试卷,他就在一边翻看各种剧本工具书以及阅读大量题材相关作品,最后给了迟南雪不少可行的建议。   大礼堂不止一个班级排练,有一回不巧好几个剧组撞到一起,未成年高中生们说着说着差点动手,幸亏席昭及时赶来,制止斗殴后将所有班级负责人都约了出来,共同制定了一份《礼堂使用排班表》。   大魔王当然不是什么都会,他没法写出小迟同学笔下那么优美的文字,也不及G班许多学生演戏时活泼搞怪,更别说一手抽象至极的画工——某个道具组的同学抱着对学神的景仰之心,竟然邀请席昭一起帮忙设计道具,等席昭一脸淡定地画完几只动物,道具组又哭着求着把这尊大神送走了……   可即便如此,遇上问题,大家最先求助的依旧是席昭。   “冷漠”本质是“麻木”,万丈冰原入骨寒意,席昭更像一望无际的荒野,不张扬,不喧嚣,看似山火肆虐遍地焦枯,但只要窥见一点草色,便会发现焦土之下生机未绝,代表的“温柔”的青绿一直都在,如月色那般明亮却不刺眼。   舞台剧让这轮明月离人间更近了些,人群和目光也在潮汐引力的作用下纷纷簇拥上去。   路骁很高兴,他绝对拥护大魔王收获世间一切美好,宇宙意志都该为此出席加冕。   但偶尔,也有一点点,就一点点,不那么高兴。   比如他和席昭被各自事务拦下,独处补习的时间都大幅缩减。   比如保持两个alpha的“正常距离”,在一群认为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的同学面前。   欢笑多于遗憾,可路骁的“贪婪”好像变多了,不知足的怪兽盘踞心口不肯离开,他派出一只路小骁去和对方讲明道理,言辞恳切,态度坚决。   ——怪兽翻了个白眼,问酸到变形的人是谁?   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多一点独处,所以不如来一场约会,没有观众,只有你我。   ……   寒夜行人稀少,暖色灯光顺着街边楼房流淌,一格格澄黄的窗户变成一颗颗甜蜜的方糖,风里丝丝弥漫着甜香。   朦胧如雾的光线里,黑眸深邃柔和,许是那件风衣外套的布料太过柔软,路骁竟然有种扑上去蹭一蹭的冲动,感觉一定会像搂住一只冬日慵懒甩动尾巴的大猫。   心难以自抑地沦陷下去。   “可以吗?”路骁又一次询问。   琥珀双瞳被夜晚濡湿,专注看人时仿佛在看他的全部世界,席昭占据其中唯一倒影,伸手拭过路骁略微冻红的脸侧,到底是接住了那颗期待的星星。   “可以,我接受邀请。”   ……   ……   *   元旦将至,各路商家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宣传的大好时机,枫城中心广场到处挂满了“欢度元旦”“喜迎新年”的横幅标语,还有人颇具创意地在步行街入口放了块冻着“新年解冻倒计时”冰块,就连许愿池里的天使,也得入乡随俗戴上红色围巾。   中心广场是枫城著名旅游景点,不少外地游客都会来这里拍照打卡,一个女孩站在许愿池前摆出剪刀手的姿势,闺蜜抬手示意ok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挑选起相机里合适的照片,目光一开始还落在屏幕上,不知不觉又飘向许愿池的另一边。   “宝,他看着好高啊,这身高估计快有一米九了吧?”   “啊啊啊来旅游的大学生吗?好想要他外套的链接!”   “……”   ……   天使塑像含笑注视人间,少年静静站在许愿池前,周围偷看的目光很多,却没一个敢过去搭讪,少年气质太过出尘,身形修长,黑发墨眼,碎散的头发垂在额前,神情是惯有的疏冷,如同清晨笼罩高楼的白色雾气,给人一种本能的危险。   他在等谁?亦或是谁也没等?   很快疑惑就有了解答。   手机提示响起,少年低头看了一眼,眸底顿时泛起清浅笑意,明明只是眼神的细微改变,整个人的气质却彻底柔和起来。   他收好手机向前走了几步,街角很快出现另一道身影,急急忙忙向他奔来。   “席昭!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才刚到。”   琥珀眼瞳弯出好看的月牙,路骁清清嗓子:“那按我们说的,今天都由我来安排,放心吧,我可是做了很多很多攻略!”   说着路骁自信挺起胸膛,抬起头来时,席昭正懒洋洋地垂着眼,似笑非笑地扫过他的脸庞。   “好啊,今天就麻烦路同学多多照顾了。”   路同学顿时豪情万丈。   ……   不含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约会,这种事情席昭两辈子也是头一回。   中心广场人很多,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型摊铺,从入口处领取集邮小册,到专属摊位打卡集章后还能获得纪念礼品。   路骁显然对这种活动极为熟悉,一边带着席昭闲逛,一边精准从各式小摊中找到合口味的美食。   “这种集市每年都有,但摊位很少固定,所以如果连续两年都能找到同一家喜欢的摊位,我就会非常开心!”   “就像发现了某个宝藏?”席昭问。   闻声路骁眼睛一亮,嘴里东西都没咽完还要用力点头,脸颊鼓鼓的,像只抱着瓜子的花栗鼠。   果然还是小朋友,只要从同伴身上获得一点共鸣,心情便会异常满足。   席昭想着,转眼一根炸串就被举到了眼前,串上不知是用什么食材做成的灯笼造型,红彤彤的极为喜人。   “尝尝!”路骁表情期待。   席昭口味偏淡,对于高热量的油炸食物向来敬谢不敏,今天出来放松他就没怎么约束路骁,不过自己吃得依旧很少。   本欲摇头拒绝,棕发少年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表情一软,上目线可可怜怜地望来,就差伸出爪子说“求求你了”。   “你试一下嘛好不好?”小狗耳朵都快冒出来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尝一口好了。   心头叹气,席昭看看左手,是路骁买给他的低糖奶茶,扭头看看右手,是路骁买给他的各种小吃,旁边倒有张桌子可以暂时放置物品,不过……   眸光微动,他微微压低上身,就着路骁举起灯笼丸子的手,轻轻咬出一个缺口。   集市彩灯高悬树梢,为少年脸侧镀上一层朦胧光晕,路骁喉结滚动,略显僵硬地抿起唇角,脑海某个念头越发清楚——这人该不会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所以才总是,总是……   故意逗他。   许久未见的黑发丘丘人悠哉靠着席昭肩头,随意勾了勾手,棕发丘丘人们就一只接着一只兴奋蹭了过去,路骁很想揪着他们的耳朵骂一句“没出息的玩意”,结果自己反倒盯着那略显凉薄的唇瓣,恍惚失神良久。   耳边喧闹悉数淡出远去,只剩黑发少年低头品尝的动作,眉梢微挑,眸底闪过一丝讶异:“这个是蒸的?”   甜而不腻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席昭眉眼展出愉悦弧度,仿佛被人类供上满意小鱼干的猫猫神明,矜贵地甩了下尾巴尖尖,点头评价“味道不错”。   路骁内心又炸开烟花朵朵。   身前目光炽热,黑眸流转擦过少年脸侧,只消一眼,诡谲压迫又在无声侵占掠夺,席昭唇边浮现一分令人脸红的戏谑,路骁猛地缩回爪子,几乎生出一种触碰滚水的疼痛。   “当然啦!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不爱吃油炸的东西……哈哈哈哈,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我继续带你去逛……”   没提醒某人同手同脚的动作,席昭好笑摇头,浅浅喝了一口奶茶。   有色心没色胆的小屁孩。   ……   逛完广场集市,中午路骁又带席昭去了一家小巷深处的家常小店,开店做饭的是一个年轻女老板,见到路骁后乐呵呵地喊了声“小路”,做出来的饭菜也相当符合席昭的胃口。   “我小学有一次离家出走,身上钱没带够,中午实在饿得不行,就硬着头皮来这家店里问赵姨能不能给我煮碗面吃,还保证一定会还她饭钱……”   面汤白汽氤氲了路骁的讲述,忽又教风吹开,在席昭眼前凝成一只尚且年幼的棕发小狗,他没问路骁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只是想着就比桌子高一点的小小少年是怎么被香味勾进这家饭馆,然后糯糯哽咽着“姐姐可以给我煮碗面吗?我会把钱还给姐姐的”。   尔后许多年里,他一直牢记这点善意,如今更邀请席昭参与他的过去。   和席昭不同,路骁是真真切切见证过这座城市的春夏秋冬。   青石小巷的某块砖瓦曾被少年奔跑时借力抚摸,路骁指着地面,说夏天穿凉鞋从上面跑过,石板会发出好听的声音。   席昭伸手印上相同的位置,隔着岁月触碰到残留的温度。   街边某家周边店铺写满了一整面墙的留言寄语,他们无所事事地找了一个小时,找到一句“我要成为学校的kng(划掉)king!——lululululu”。   “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取这个昵称?”席昭饶有趣味。   路骁悲愤捂脸,拿出手机给他放了个十来年前的动画片段。   看完之后席昭别过脸去,肩膀笑得不住颤抖。   那是一部名为《宇宙超人》的老旧动画,里面的超人主角发动大招时的光波形状就很像一串“lululululu”。   “别笑了!你不觉得很有气势吗?!我表面在和别人聊天,其实是在发动大招!”   “哈哈……”   “呜……你不要笑了!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呜呜呜…哥!求求你别笑了QAQ……”   “哈哈哈哈……”   ……   被笑恼了的小路同学毛茸茸地自闭了,最后为了安慰那颗“受伤”的心灵,席昭同意换掉自己系统默认的灰色人头。   躺在家里玩手机的闫洛洛随手刷新了下联系人列表,手指一顿,眯眼凑近打量起那两个特征极为明显的丘丘人——   黑色头发的捧着书本面朝右边,棕色头发的开心比耶面朝左边。   闫洛洛:……   噫,恋爱的酸臭味。   ……   *   去猫咖喂了小猫,见对面小狗可怜兮兮地望着又转头撸了小狗,市博物馆刚好有一群中学生组队参观,两人跟在后面蹭了半程讲解员,后半程就变成路老师兴致勃勃在讲,席同学难得提出疑问。   去DIY工作室体验了一次窗花剪纸,路骁以其精妙绝伦的设计稿图获得了一群小朋友的星星眼睛,小萝卜头们哇哦大喊“哥哥我要小兔子”“哥哥给我剪超人”,席昭盯着剪刀红纸沉思良久,最后翻开图册,一比一完美复刻出了标准例图,扭头一看,某人正偷偷收集那些他开始剪废的“不可名状之物”。   席昭:“……你是要拿回去辟邪吗?”   “咳咳,这,这也挺有艺术感的嘛……”这么抽象的造型人间的确少见……   琥珀眼瞳灵光闪过,路骁哥哥冲出萝卜头们的包围,拿起一张红纸在席昭面前晃了晃:“我给你变个魔术!”   说着手腕一动,红纸消失掌中,他还煞有介事地朝席昭展示了下手心手背:“看到了没?什么都没有对吧?”   “变!”   骤然握拳吹了口“仙气”,重新摊开,一只迷你席小昭就出现奇迹出现。   席昭若有所思:“再变一次。”   路骁略懵,但还是乖乖重新变了一次,不过这回莫名有些扭捏,掌心摊开,迷你路小骁招手说了声“你好”!   将两只窗花小人淡定收入口袋,席昭也拿起张红纸:“好的,我会了。”   路骁:? ? ?   然后真就完美复刻了一次。   对着那茫然震惊的表情,席昭凉凉哼笑:“从哪里学来骗小姑娘的花招?”   路骁想反驳才没有骗小姑娘,但修长指尖于眼前飞快翻折,一朵折纸玫瑰轻柔落入掌间。   “幸好,”黑眸映出玫瑰也映出少年的身影,莞尔一笑,“我也不是半点不会。”   路骁别开眼,掩盖在棕发下的耳根又一次可耻地红了——可恶!他好会!明明今天该是我来主导啊啊啊啊!   ……   席昭想,这的确是新奇体验。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始终在人群中占据主导地位,和路骁相处之时,也多是扮演引导者的角色。   今天难得放下思量,任由路骁安排一切,小路同学也的确很用心地在“照顾”“体贴”。   不说各种顺心愉快的游玩项目,路骁随身携带了一个背包,里面装着各种他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湿纸巾、暖宝宝、护手霜、创可贴……   不难猜到某人肯定看了很多《约会必带的xx件物品》《怎么给约会对象留下完美印象》《教你成为天选crush 》……经验不足,因而有些地方莫名搞笑。   可是,黑眸映出尝试土味情话无果、被席昭凉凉回怼的郁闷脑袋,眸底笑意浮动,他慢慢地想,他养好的小树苗真的有很努力地在长大啊。   当然,也很努力地伸出枝桠试图撩人。   笨拙却也可爱。   夜幕降临,街边路灯盏盏亮起,路骁忽然上前一步,对着席昭倒着走路,不好意思地摸摸后颈:“那个……你今天,有觉得开心吗?”   伸手拉住路骁避开身后车辆,漫天繁星尽入眼眸,席昭点头回答“开心”,眼前脸庞骤然绽出更为明亮的光辉。   路骁体内仿佛涌入一股热气,蹦蹦跳跳地朝前窜了几步,没过多久又哒哒哒哒地跑了回来,一个刹车不稳,险些栽入席昭怀中。   席昭扶稳他的手臂,耳畔落下一句饱含期待的询问,仔细听去,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忐忑。   “那……可以和我去最后一个地方吗?”   ……   步行街深处,一家饰品店的大门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席昭推门而入,抬眼便是琳琅满目的耳饰项链。   店铺的另一块招待区域,几名师傅正拿着耳钉枪给顾客打耳洞。   席昭挑眉,看着路骁强装镇定的模样,语气略显惊讶:“你想打耳洞?”   路骁干咳两声,眼神四处乱飞:“那什么,就是觉得戴耳钉很帅,想你帮我一起选选……”   撒谎。   没有立刻回答,席昭先以专业医学生的角度挑剔了一番店内各种穿刺消毒工具,随即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倒不是什么“封建大家长”,觉得好孩子就不该纹身打耳洞,只是不太想让路骁和陌生人共用一套工具。   要真想打,其实可以自己购买物品,缝合训练都不知做了多少,打个耳洞对医学院的天才少年来说还真没啥上手难度。   等等。   一个念头自脑海闪过。   黑眸重新落回棕发少年身上,某位同学假装挑选耳饰,实则脑门发烫,手心贴着裤缝,搓揉得快要冒火星子。   想了想,席昭忽然笑了出来。   阴影漫开,他俯身捏上那高热滚烫的耳垂,稍稍用力,路骁浑身一颤,喉中溢出一声几近于无的细碎呜咽。   慵懒嗓音顺着脖颈寸寸攀上,轻柔温热,含着淡淡的轻佻:   “小少爷,你是想,我亲手给你打一个耳洞?” 第111章   “你想和我建立一个契约?”   通往海底神殿的途中, 听过“公主”的建议,月曦神色复杂。   知道两人的“婚约关系”,扬言要抢“公主”的鲛人队长改变了策略,海神盛典将至,海族为此筹备了一场“庆典竞赛” ,鲛人队长同意,只要两人能赢下这场比赛,他就会放月曦和“公主”离开。   “咳,万一他们不讲信用呢?我刚好会一个可以让彼此相互感应的契约,签订以后, 就算不小心分开了,我也能及时找到你。”   压住心虚, “公主”想,什么“相互感应” ,说白了就是他们龙族的“伴侣契约” ,但他发誓他真没有不正经的心思!实在是海洋环境对黑焰魔龙克制太大,他担心分散之后无法及时找到月曦,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大不了……后面再解开呗……   “你把手给我就行。”   伸出手,金眸诚恳至极。   指尖蜷缩,月曦缓缓抬起手腕,即将落进“公主”掌心前却又调转方向收了回来:   “不行。”   “啊?”   那份失落是如此明显,黑眸眸光微动:“不能那么随意。”   “建立契约”应当是一件庄重的事情,要仪式,要鲜花,要可以与其背后含义相匹的认真心情,不应该……如此的随意……   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慢慢渗入空气,一丝一缕地发酵着,直把思绪挤得一片空白。   “公主”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   是不能那么随意,而不是……不愿意。   蓦然地,他也手足无措起来。   ……   *   人与人之间似乎总存在特殊的磁场,有时不见,有时又仅独特的人可见。   饰品店内亮如白昼,灯光折射在各种金属饰物的表面,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席昭翻动着置物架上的各种耳钉,随意拿起一枚比了比,路骁已经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倒还真是意外,席昭又把那枚耳钉放了回去,某位同学,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贪心”。   “也就是一个提议,你要是不愿意——”   “可以,”对着琥珀双瞳骤然绽出的光亮,他微微一笑,话锋急转“残酷”,“条件是期末考进年级前一百名。”   路骁:谢谢,瞬间萎了。   凝成实质的幽怨萦绕身侧,席昭不为所动,掌心拍拍棕发脑袋,转身要多无情有多无情。   “'奖励'我会帮你选好,能不能拿到,就要看你自己了。”   跟上前去,路骁忍不住追问:“要是没达成呢?”   黑眸带着点促狭:“你说呢?”   路骁下意识绷紧了腰臀,热气自胸膛窜上喉咙,身前之人忽又停下脚步,流光淌过肩头,曲折着的弧度是种难以抵抗的蛊惑。   “达成了,我会在这里,”抬手轻点耳垂,“亲手帮你打一个耳洞,但如果差的太多——”   席昭歪了歪头,目光和指尖一同扫过那粒干涩滚动的喉骨:   “路同学,那我送给你的东西,可就不一定是戴在耳朵上了。”   啊?不戴耳朵上,那还能戴——   路骁脸色骤然爆红!   视线交汇之处掀起一阵轻颤,胸膛震出低笑,席昭什么也没解释。   经过“忍耐”的情感会酿出更为浓烈的风味,所以对于“贪心”的小狗,也得让他保持一些适当的渴求。   要期待,要臣服,要永不满足。   要那目光,永远永远专注于我。   “走吧,回去了。”   他亦驻足停留。   ……   ……   *   日子慢的时候,像一连熬过几堂听不懂的数学课,可一旦快了起来,一年的尾巴就将在眼前彻底溜走。   “快快快!最后确认一次宾客座位表!顺序千万不能乱!”   每到这种大型晚会,学生会宣传部一定是最忙的那个部门,被宣传部部长拽着,乔知再度确认起宾客名单,眉心一跳,不管看多少次双手依旧发抖。   路氏、闫氏、纪氏……这些都是学生家长没什么问题,“明英”的太子爷今年转进里斯克林,所以赫利舍兰家过来看看也算正常……可南方军区和明诚药业为什么也要参加? !   你们大佬不该是分分钟几百几千万的究极大忙人吗?一群高中生的元旦晚会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啊? !   安保人员陆续守在各个隐蔽角落,乔知擦擦额头冷汗,祈祷今晚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还有就是……呃,这些大佬们,应该不会介意看童话爱情舞台剧吧?   主角还是两个同性alpha……   乔部长莫名发慌,不行,还是得慎重!   “再检查一下……”   ……   “再检查一下舞台道具和视频素材,我们是今晚最后一个节目,别紧张,按排练各种流程去走就好,大家赶快换衣服化妆……”   候场区里,迟南雪匆忙穿梭在G班队伍之中,每一个环节都要细细检查,《龙与王子》大部分演员都换好了服装,闫洛洛找来的化妆师团队正替他们单独上妆。   “不紧张,不紧张……”路骁深深呼吸平复心跳,没忍住偷摸着溜到舞台后方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回来时眼神呆滞又无措。   正式演出的地点是里斯克林中央礼堂,此刻观众尚未入场,但看那乌泱泱的座位也能猜到待会会有多么热闹。   七个年级所有师生,各行企业来宾以及几家受邀媒体,路骁跨出一步,眼前挤满密密麻麻的人头,每个人脸上都镶嵌着冰冷的显示屏幕,摄像头红光闪动,他一个表演失误,血红大写的“ OUT”立刻浮现其中。   不!不要淘汰我!   朝前绝望伸手,身下地板却瞬间裂出一张狰狞大口,狞笑着将他吞入……   “大哥!放手!你是要把你的外套撕烂吗?!!”   惊恐尖叫唤回神智,路骁被闫洛洛吓了一跳,低头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揪住服装外套,得亏闫家工厂质量过关,不然早被他扯烂了。   “黑焰魔龙”和“晴日公主”风格不同,服装不同,为了方便更换,魔龙的衣服是直接套在里面公主裙上的,心虚抚平外套上的龙鳞花纹,路骁叹了口气,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闫洛洛也无奈:“别紧张,又不是专业演员,演砸了又没人怪你。”   小路同学看着更蔫了。   正当闫大小姐寻思着还有什么安慰句子,棕发少年忽然大喝一声,臂弯一揽从空中拽来一个“透明篮球”,开始在原地疯狂运球。   闫洛洛:……   神经病啊!   闫洛洛额角抽搐,为了和黑龙形象呼应,路骁最终定稿的服装是条黑色及膝短裙,看着和上次生日宴会略有几分相似。   黑长直的假发一戴,小眼线那么一勾,应小路同学强烈要求,长靴还给他做了五厘米的增高(可喜可贺终于享受到一米八的新鲜空气),乍一看去,好一个冷艳飒爽的alpha大美人。   但是,你能想象一个“大美人”在眼前突发恶疾虚空打篮球的画面吗?   闫洛洛都怕他把假发甩掉。   不远处响起一片惊呼,路骁顺着声源方向看去,不由地再次失神。   服装定稿时他就看过席昭换好的模样,纯白礼服绣有银色玫瑰花纹,衬衣收进黑色的皮革腰带之中,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身,布料紧贴胸膛,极具侵略感的肌肉线条也若隐若现,尤其这套还故意做成了V字领,凌厉锁骨半露不露,杀人不见血的郎艳独绝。   黑眸越过人群朝他望来一眼,路骁脑子一热,一声“席昭”喊出喉咙,顺手就把那颗不存在的“篮球”投了过去。   席昭正在整理衣袖,见此情形一阵无语。   沉默几瞬,他抬手做了个接球的动作,又把“篮球”抛了回去。   路骁“接球”,“轻跃”,“投篮”,“三分命中”!   好耶!   于是兴高采烈地跑过去要和人击掌。   毛茸茸的小狗哒哒冲来伸出毛茸茸的肉垫,优雅矜贵的大猫垂眸睨了一眼,无奈眼神太过明亮,只好勉为其难地跟他碰了个爪爪。   “……幼稚。”   “救命救命!我好紧张!你说要是演砸了怎么办?”   “不会,”因为知晓所有人为此付出的心血,席昭只平静道出那个事实,“我们不会演砸。”   空气中的焦躁情绪都因此缓解融消。   ……   注视着两道身影,闫洛洛忽然有些明白,路骁那一副神魂颠倒的重度恋爱脑是怎么来的了。   要是有人能懂我的奇奇怪怪,愿意陪着我一起可可爱爱,我也一定心甘情愿在他眼前变成笨蛋。   一种被撑到但又异常欣慰的感觉流窜于心间,闫洛洛猛地搂住了一旁兢兢业业的迟导演。   “啊啊啊啊!雪雪!我们也来谈恋爱好了!”   迟南雪:? ? ?   宝,你冷静一点! BL里面掺太多GL容易被避雷啊!   ……   “尊敬的各位领导来宾,亲爱的老师同学,里斯克林第五十四届元旦晚会即将开始……”   主持人的播报传入候场区内,剧组所有人员围成一圈,迟南雪缓缓吐出一口紧绷的气息: “……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我真的很感谢用心参与的每一个人……”   在一众目光的期盼下,黑眸浮现温和笑意,席昭嗓音沉沉:   “加油。”   “加油!!!”   ……   *   “路太太,好久不见。”   林钰歌神色微僵,但很快掩去那瞬异常,含笑招呼到:“九少爷。”   桐花别苑交锋后,这是林钰歌作为路骁的母亲和席昭口中那位“张叔”的二次会面。   “听说路小少爷今晚也会上台演出,路总不来看看吗?” beta随意转动手中戒指。   “路氏事物繁忙,他作为掌舵者自然不好偷闲,不过我会向学校要一份录像回去同他一起欣赏,”林钰歌不动声色地问到,“听闻您甚少在这种场合露面,看来小席那个孩子很得您的喜爱。”   张叔笑了一声:“我也算看着那个孩子长大,他父母和我交情匪浅,我自然要多加看顾,我们做长辈的辛苦一辈子,不就是希望给小辈们多一点底气么?他喜欢的,想要的,不管什么,我总是得帮衬的。”   悄然攥紧手中挎包,林钰歌继续微笑,仿佛什么也没听懂。   “再者说,倘若今晚不来,岂不是错过许多'稀客'?”   沿着beta注视的方向瞥去,一群黑衣保镖神情严肃,他们身上的的制服则统一绣着赫利舍兰的家徽。   “哈哈哈二哥,笑死我了,铮仔他今晚也要演戏,演的还是条鱼哈哈哈……”   贺三对着手机里贺子铮鲛人队长的照片笑得肚子抽筋,扭头一看,只见自家二哥盯着里斯克林向来宾发放的节目清单,久久沉默不语。   贺三摸不着头脑,也低头瞅了眼清单,最关注的肯定是最后一行。   【舞台剧《龙与王子冒险之歌》表演班级:五年G班   编剧:迟南雪   演出人员:席……】   啪——   一束聚光灯打下,开场的里斯克林校歌合唱中,贺聿声缓缓抬眸。   “开始了。”   那目光自人群跃出,攀上台阶,游过舞台,忽有微风撩拨,侧间幕布被掀开一条细缝,黑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台下,随后又略显无奈地低头望向自己身侧。   “你确定要躲在这里看节目?”   路骁双手合十,抬起脸来,可怜巴巴:“第三个节目是cos秀,有cos我本命的,近距离看才带感啊,你就陪我一下好不好嘛?”   估算着从这里返回候场区的时间,席昭摇头,到底没把人拉走,一群乖乖等在后台的小鸡崽子们恐怕也想不到,他们最为靠谱的席同学会带路某人偷偷溜上舞台看表演。   “看完就回去候场。”   “好的!”   ……   元旦晚会是学生的场合,除了开场合唱,后面都是各个班级自行排练的节目,歌曲串烧,炫酷舞蹈,终于到了动漫社的cos秀,几个经典动漫角色轮番登场,学生们的尖叫简直要把屋顶掀翻,老头老太太们盯着那群绿毛红毛蓝毛脸上写满问号。   最后一个穿着机车夹克的金毛登场,侧间幕布后路骁已经绽出了星星眼,被台下气氛感染得一起大叫:“睿一——唔唔唔唔!”   冷白指尖自后捂住他的嘴巴,毫不留情地给双腿乱蹬的棕发少年拖走了。   ……   “下一个节目是,五年G班为我们带来的舞台剧,《龙与王子冒险之歌》!”   舞台又一次暗下,旁白配音中,LED屏上播放起了开场动画。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神奇的魔法国度,王国上下迎来了他们万众瞩目的继承人,月曦王子……】   光线聚焦,一袭纯白礼服的“月曦王子”提起水壶替自己精心养育的小玫瑰浇水,光影似乎也格外偏爱他的眼眉,翩跹游弋,轻柔舞蹈,极具攻击性的美貌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春花秋月似乎都从眼前虚晃而过,徒留灵魂撼然无声。   台下死寂几秒,随即毫不意外地炸开了锅。   “啊啊啊啊这是现实世界能存在的脸吗,这个腰这个手这个腿,嘶哈嘶哈!我其实是在看动画建模对吧?!”   “快掐我快掐我!我要晕过去了!上次风纪部检查我就知道我席哥好看,但我没想到还能这么好看!哥你进娱乐圈吧!这种顶级美貌必须造福大众啊!别让资本家的丑孩子祸害我们了呜呜……”   “长出来啊长出来啊!老婆你好美!我要爆炸了啊啊啊王子殿下!!”   “叫什么老婆?那是你席哥!整肃粉呢?叫老公!呜呜呜哥你是我素不相识的老公!”   “老公!别装酷了!你说句话啊老公!!!”   被一群年轻孩子们围绕的长辈大佬们:……   贺聿声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些小姑娘……在喊什么?”怎么还有男的……   艰难憋笑,贺三对自家老干部二哥解释:“呃,就是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   果不其然,当穿着女装的路骁出场,刚刚还在朝席昭激动狼嚎的少男少女们立刻又有了新的目标,哪里还记得那曾是令一众学生闻风丧胆的“疯狗校霸”。   “好美好美!老婆你好辣!台上那么冷,你穿那么高的跟脚累不累啊?呜呜呜我们快回家吧!”   “姐姐性别不要卡太死!看看我!看看我啊!”   “我当年一看路骁就知道那是我老婆——啊啊啊啊他是不是耳朵红了!啊!他不敢看我们这里了!崽崽你好可爱啊!!”   “崽!老婆!看这里看这里!妈妈爱你!!”   舞台上,一袭黑裙的小黑龙公主拦下王子,一本正经地介绍:“殿下你好,我是你的未婚妻!”   喊“老公”“老婆”的同学们:……   啊啊啊啊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我老公和我老婆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我要你们立刻在我面前发生关系! ! !   贺聿声、林钰歌:……   成、成何体统!   某位早早看透一切的张姓beta呵呵笑着:“年轻真好。”   ……   等“美貌冲击”带来的热潮稍有消退,观众们也慢慢专注起剧情,童话风的故事并不复杂,沙雕幽默的台词,配上一群高中生们搞怪又不失可爱的演绎,一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而演出结束后,席昭绝对猜想不到,舞台剧里同学们公认最好笑的角色竟然是他演的“月曦王子”。   【我席哥用面瘫脸演出了一种淡淡的死感[大拇指点赞]。 】   【正常人误入疯癫童话世界,就跟成年社畜不得不陪着一群中二小屁孩装可爱一样,真的笑死我了! 】   【我敢说那群猴子围着他哦哦啊啊转圈的时候,他心里一定在想,毁灭了吧,这绝望的世界。 】   【绝望的王子和绝望的世界哈哈哈哈……】   ……   这也没办法,大家都不是专业的演员,能记住所有台词走位就已经很不错了,各种忘词瞎编、道具服装缠在一起、“天塌了的”惊恐表情给这个元旦夜晚贡献了一波又一波的笑点。   观众们也在笑声中跟随着剧中角色一起冒险,看月曦王子答应和“公主”一起寻找五色石,看他们解决动物疾病和森林迷雾,看他们遇上鲛人队长在庆典竞赛中拔得头筹,看抢人不成反被抢的鲛人队长被海族女王收入后宫,看女王指点他们回到森林,翻开当初炼制五色石的大魔法师留下的笔记……   “原来五色石并不是指某一块石头,而是由五块元素魔法石共同组成的一个阵法。”   月曦若有所思,黑眸逐一扫过他们已经获得的元素魔法石。   从动物那里得来的金之石,从迷雾源头找到的风之石,从海神庆典赢下的水之石,以及和笔记放在一起的空之石,现在他们只缺最后一块石头,也是月曦闻所未闻的东西。   “暗火之石?火元素属于光系,光暗相斥相悖,怎么可能和暗元素融合在一起,真是奇怪……”   在他身后,“公主”的脸色骤然苍白下去。   光明和黑暗不可能同时存在?   不是的,龙低头攥紧衣摆——暗火,黑焰,黑焰魔龙。   怪不得他是世上仅剩的黑焰魔龙,怪不得他坚信五色石一定存在,怪不得这些石头就像是受到某种感召似地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他们眼前……   原来他就是组成五色石的核心之一。   “那个,殿下……”对上略显疑惑的黑眸,龙扯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和从前一样的轻松笑容,“我可能知道暗火之石在哪……”   说罢匆匆别开目光,也就没有看到,月曦脸上浮现的并不是笑容。   当天晚上,对毫无防备的月曦王子使用了沉睡魔法,龙静静站在王子的床边,或许想了很多,或许什么也没想。   可能,这就是宿命吧。   龙的鼻头莫名发酸,曾经他无意吃掉王子用来治病的魔花,天才陨落,受尽冷眼,如今因果偿还,他也该把王子送回开满鲜花的道路。   此前浑浑噩噩,岁月痴长,徒增懵懂,从未有一刻真切感受过自我的“存在”与“鲜活”,唯有这一段假借他人身份偷来的冒险,笑是真笑,哭是真哭。   只是心口仍旧残留着些许遗憾……   趴在王子的床边,龙低声喃喃着:   “我不是小公主,我是……龙……”   曾经伤害过你的龙。   来到屋外,月色映照人间,金眸浮现一股决绝。   四块元素魔法石,加上一颗黑焰魔龙自愿献出的心脏,就可以实现人的一切愿望,这便是大陆早已失传的禁咒魔法。   他答应了会带王子找到五色石,说出口的承诺,就一定要认真实现。   黑雾涌动,人类的手腕在月下变为魔龙的利爪,龙闭上眼睛用力刺入自己的胸膛——   吱呀。   木屋大门打开,一声叹息沁入夜色朝耳畔缓缓飘来。   “虽然我用不了魔力,但也不是对魔法一无所知。”   仓皇转身,龙踉跄后退一步,下意识就要将爪子藏到身后,可是已经晚了,王子将那只狰狞恐怖的爪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你,你都知道了……”他语气惊颤,像一个等待判刑的死囚。   几步之隔,他们遥遥对望。   窒息静默的空气里,俊美无双的王子冲惊恐得想要逃走的恶龙偏了偏头,唇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线,全世界的光芒都要融化在这个笑容。   “知道什么?”   上前一步,眼前之人越是退后,他就越是逼近,一步一步,直至将人逼进退无可退的囚笼。   “突然出现的小鸟是你,带着我冲出包围的雪狼是你,还是说,海里救下我的巨鲸也是你?”   金眸愕然至极。   王子的讲述却远远没有结束,他看着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或者我还知道——”   席昭忽然停了下来。   嘀嗒,嘀嗒,时针仍在流逝不休。   台下的剧组同学和等待结局的观众不免生出疑惑。   “忘词吗”“剧情设计吗”“话筒坏了吗”各种议论弥漫不断,原本只是在演“忐忑”的路骁这下是真忐忑了,然而他现在的姿势是面对观众靠着树,也没法做出太多动作,只能用眼神疯狂暗示——“哥!说词啊,说'你是当年那只龙,我还知道你喜欢我”!   终于,席昭动了。   他轻轻抬起了手,借着背对观众的姿势挡住了话筒。   路骁彻底愣住,眼前只剩下那熟悉至极的口型,他熟悉至极的称呼。   ——小少爷。   席昭放开话筒,低沉含笑的声音通过音响扩散,回荡在整个礼堂上空。   宇宙见证。   他说。   小少爷。   “我知道你爱我。” 第112章   缱绻声线经由设备染上几分电流质感,恍惚于耳边溅成一串音符,清透琳琅,像檐下风铃的叮当,也像幻梦暧昧的呢喃。   路骁简直要疯。   ……   一个人面对喜爱的人或事物时,所散发的情感是隐藏不住的。   身体重心会不觉朝对方靠近, 没有任何公式能计算那微小又巨大的引力, 说话语调会不觉为对方柔和, 并依据场景不同来决定尾音是上扬还是降下,最关键的当属眼神,暖融包裹心脏, 思慕与眷恋都凝成眸底闪烁的星芒。   席昭并非什么迟钝的人,更何况某位同学从来就没打算好好遮掩,一举一动都像是,或者说就是在直白示爱。   前世担任大一新生导助的师兄师姐偶尔会闲聊,感慨大学是高中小情侣的“火葬场” ,少年人连“爱情”都没想明白是什么,就急急忙忙给出自己的所有。   可又有谁能对“爱情”这个概念做出官方定义?   是这一秒, 下一秒,每一秒毫不犹豫地奔赴?   还是身前坦荡又热烈的眼睛,宣告着那个灵魂为他心甘情愿地沉溺。   席昭极少踏入他人痴绝激烈的感情,但他知道路骁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   台下的观众为台词大声起哄,高朋满座,喧哗不休,台上的人在共享一个秘密——   那不是“台词”,那是他对他的回应。   ……   琥珀双瞳泛起薄红,几乎顾不得还在演戏想要说些什么,席昭笑着细微摇头,重新回到剧本:“一颗自愿献出的心脏,其实还有更好的实现方法。”   “……什么?”路骁嗓音发哑。   “你不是想和我签订一个契约吗?现在我同意了——”   故事中的王子对恶龙伸出了手掌,故事之外,席昭也在问他的小狗:   “你还愿意么?”   如狂兽如烈焰般的占有从龙和少年的眼底漫开:   “求之不得。”   指尖与指尖相触的一刻,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的发丝轻柔吹起,缭乱目光,鼓噪心脏,夜色似绸缎般翻滚着乌黑又晶亮的泡沫,小鱼纵身跃出池塘自由飞向高空,林雀愉悦扇动翅膀唤醒一树绚烂花开,整片森林瞬间沸腾起来!   侧幕间里,迟南雪如梦初醒,连忙推着剧组看傻了的同伴上台,不止G班,今晚所有演出人员都在欢呼声中流向舞台,也是参与这最后一幕魔法盛宴的宾客之一。   鼓点重重敲下,又迷幻又动感的电子舞曲顷刻炸翻全场,台下不少学生都被感染得一边招手一边尖叫。   不要害怕   管什么是非评价   在风中奔跑尝一口晚霞   不要害怕   请相信会有童话   王子骑士和神奇的魔法   世界!聪明人多得爆炸   不如!就这样当个傻瓜   请不要害怕   总有人来陪你犯傻   啪——   乐声暂停,灯光熄灭,但很快又飘起一阵悠扬笛声,耀眼灯光打在舞台中央,黑发少年脚下圆台缓缓升起,一支银色长笛横过唇边,修长指尖于笛身按键游弋轻点,薄唇轻启,长睫微阖,被光线晕染得近乎透明。   “啊啊啊啊吹长笛的王子,这是什么童话情节照进现实,洒家这辈子值了!”   “满分!满分!我不白看,我去你给你们投票!妈呀哥你太帅了!”   “学生会做了什么让一个高冷学霸答应这种表演?真是干得漂亮!我好恨没有把我的相机带来呜呜呜!我哥绝美!”   ……   长笛,少年,音乐,灯光,全场绝杀。   然而升降台上,席昭只是面无表情地想,下一步该按哪个键来着?   节奏隐秘乱了一拍,像被猫的爪子抓乱的毛线球团,幽深眼眸默默盯着开散的线头,又默默踢开当作无事发生。   被美色冲昏头的观众当然没有察觉,只有趁这个间隙赶去侧幕间换衣服的路骁抬头看了一眼。   席昭和他算帐的时候,他也能这么淡定就好了……   咳咳,其实最开始并没有吹笛子的操作,是G班把完整剧本交上去后,学生会一拍脑门,认为这一幕情节非常适合作为晚会的收尾,就来问席昭能不能在中间插一段导入表演。   席同学一看那“用舞蹈串联所有节目演员”的安排,果断选择安静站着吹奏乐器,并跟F班音乐特长生徐子夜同学上了几节“长笛速成课”。   大家伙本来还挺期待,毕竟席昭那天仙似的脸太有艺术气息,直到他拿起长笛正式吹奏。   几分钟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的迷茫。   闫洛洛呆滞询问路骁:“你家席同学是怎么做到动作看着全对,节奏没一拍准的?”   路骁:……   路骁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他也不知道席昭为什么能把小狗画成克苏鲁一样。   事实证明,你席哥在艺术这方面,高低算个“鬼才” ——直呼“见鬼”的那种。   学生会委婉表示,放曲子您摆个姿势也行。   席·全能学霸·人生卷王·大魔王·昭眉头一皱,坚定拒绝了这个没有“艺德”的提议,尔后几天的排练间隙,同学们就免费拥有了“魔音伴奏”。   大家的心情也从呆滞逐渐变为麻木,麻着麻着还品出几分顺耳,堪称一场大型服从性测试。   某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当风里传来一阵悦耳笛音,他们第一反应是“太好了,我的乐感终于坏掉了”,“咦?不对!好像还真挺好听”!   阳光越过礼堂花窗,照亮流畅跃动的音符,他们就这样见证一场小小的“奇迹”。   和一双双惊奇的眼睛共同注视着角落里的黑发少年,莫名其妙地,路骁竟然涌上一阵鼻酸。   平心而论,这不算完美,甚至在场许多学过音乐的学生都能演奏得更好,可那道修长身影依旧耀眼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光影翩跹,席昭的眉眼随动作一时没入黑暗,一时重新浮现,黑眸慵懒轻扫,越过人潮,无预警地对他笑了一下。   愣怔原地,路骁茫茫然地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画面?   瞬息之间,恍然醒悟,胸口涌动的似乎不止“喜欢”了。   路骁可以说出很多喜欢席昭的地方,如同那次和周校医的交谈。   喜欢席昭不被外界评价干扰的自信,喜欢席昭解决各种问题时的从容,喜欢席昭只要站在那里就能给人带来的安定。   喜欢他的眼眸,冷厉或温和都令人心动。   喜欢他的指尖,轻轻一碰就能在骨骼留下烙印的温度。   呼吸、轻笑、沉思、慵懒……   时间足够的话,路骁可以说出一百条不重复的理由。   但现在不需要了,不需要任何道理了,他想,只要是席昭就好了。   ……   在礼堂外的台阶上找到一个低低埋头的棕发脑袋,席昭拎着一瓶热饮料碰了碰他的侧脸:“坐在这里干什么?”见人露出泛红的眼尾,他语气微讶,“怎么还哭了?”   两只爪子缩进衣袖,路骁捧着饮料不自在地摇了摇头,鼻音很重:”没事……就是想起一个很感动的电影片段,咳,你知道的,冬天嘛,人就比较多愁善感,有点不好意思……”   这倒没错,很多缠绵悱恻的爱情电影背景时间都是冬季,寒风呼啸,银装素裹,天然自带一股伤感buff 。   不过真要是这个理由,某位同学现在就该把电影片段找出来,使尽浑身解数试图拉着他重温一遍。   唇角轻勾,席昭没有过多追问,悠然自在地坐在路骁身边,长腿闲适跨过好几层台阶。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伸手揉乱柔软棕发,“可以一直为感动的事情流泪,本来就一种很宝贵的天赋。”   路骁心头一颤,鼻酸的感觉席卷重来:“那你遇上很感动的事情也会哭吗?”   “哦,我不会。”流眼泪什么的也太OOC了。   路骁:……   可恶!把我的感动还给我!   明明很无语,明明很悲愤,可看着那眺望远方,惬意眯起的黑眸,路骁别过脸,长长舒出一口热气,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就是席昭啊,对他的感情永远不会让我自卑,只会让我更加坦荡无愧地接受自己。   可稍一深思,心头仍旧残留着酸意。   ——他总是那么擅长驱散他人的不安,是不是因为,已经这样安慰过自己很多次了呢?   伸出手,轻轻拽了拽衣袖,路骁迎着黑眸目光,指指放在席昭膝头的银色长笛:“其实,我也会吹一点。”   席昭挑眉,饶有趣味地将长笛递了过去。   借由笛身连接,两人指尖有一瞬挨得极近,棕发少年摩挲着笛子,压下脸热,低头印上了另一个人在唇垫残留的温度。   起初生涩,随后越发从容,旋律萦绕耳畔,席昭眼底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潋滟加深。   ——那是他近来闲暇时分常听的一首冷门古典乐。   当然,“音乐鉴赏”肯定没有,纯粹是无意发现,觉着还挺解压。   不过,他想着,现在似乎有几分好听了。   一曲奏罢,路骁脸颊都被寒风冻红,眼神却无比明亮,摇着尾巴想问一句“喜欢吗”,忽然看到什么,整个人兴奋叫了起来:   “席昭!快看快看!下雪了!我第一次看见枫城下雪!”   席昭抬头,天际无声飘扬一星素白,他眼眸微阖,抖落凝成水滴的月光。   宣告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温柔融化少年的眼睫之上。   ……   出神凝望舞台中央的光点,身体仍在配合剧组同学替他摘下假发,路骁换上“黑焰魔龙”的外套,无意扭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搞得像要把我嫁出去一样?”   来剧组帮忙当后勤的徐子夜哭得那叫一个眼泪哗哗,就这都没乱掉给路骁改妆的动作——徐同学的网名“史上第一美艳beta” ,路骁最开始出cos都是跟着徐子夜学化妆。   “呜呜呜,老大……”你这跟嫁出去也没区别了呜呜呜……   路骁想说点宽慰的话,结果余光一瞥,迟南雪也在边哭边拿道具。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幸好没演砸……我就知道,最后一幕都是席哥写的,他怎么可能忘词呜呜呜……”   身形一僵,路骁喉咙莫名变得干涩:“最后一幕,是席昭写的剧本?”   “也不全是,”迟南雪抹抹眼泪,“但大部分台词都是我跟席哥商量的……”   当时她写完还挺忐忑,问席昭要不别写得那么露骨,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剧本里王子和龙相互喜欢,但晚会毕竟还有领导看着。   席昭只含笑说到,童话故事值得更多包容。   迟编剧遂在席大学神的指导下彻底放飞自我。   路骁心头五味陈杂。   服装换好,他该重新上台了,转身离去之际,身后徐子夜忽然又出声叫住了脚步。   “老大……”beta眼眶通红,“对不起……”   棕发少年只摆摆手,一切欺瞒无奈都尽数消泯不言。   现在,他要去见重要的人了   ……   舞台之上,所有演出人员都在席昭的笛声中围成一圈,倒真像一场盛大晚宴,黑发少年沐浴在这片璀璨的金光之中,放下长笛,侧身回眸,重新换回男装的路骁也及时登上了升降高台。   圆台缓缓下降,席昭缓缓抬手,做了一个符合剧中王子身份的古典邀请礼,等他们与地面齐平,指尖也刚好递到路骁眼前。   “要和我跳一支舞吗?”   路骁搭手靠近。   他们跳过一支舞,在十七岁的生日宴会,那是一支留有遗憾的舞,因为从始至终宾客都不知道与黑发少年试探来回的“ omega”是谁,一些视频片段意外流上网络,讨论区至今还有学生猜席昭是不是有个交往已久的“校外女友”。   可今天这支舞不会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谁,两个alpha,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没有规则,不讲章法,轻快欢乐又略带伤感的音乐里,新旧一年的交接之际,每个人都在尽情跃动自己的青春,跳自己的舞。   我们还年轻,我们还年少,永远欢愉,永远心跳,被雨淋湿也要恣意燃烧!   “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我要吃更多好吃的!玩更多好玩的!”   “呜呜呜我要好好去学舞蹈!今晚演出我拍子进错了!”   “希望我的朋友们身体健健康康,最重要一定得开开心心啊!”   ……   各种乱七八糟的呼喊里,不知谁看着人群中央两个舞台剧的主角喊了一声“王子公主亲一个”,台上台下画风瞬间跑偏。   “亲一个我去给你们投票!”   “必须亲一个!让我们相信爱情的美好!”   “亲!王子和龙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到最后全场都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亲一个”,战战兢兢一晚上的学生会干部们吓得冷汗直流,跑去舞台下方声嘶力竭地呐喊,就怕台上两人一个上头真在老头老太太面前当众啵嘴。   “不能亲!不能亲!要亲回去亲!”   席昭:……   路骁:……   “哈哈哈哈……”   ……   元旦晚会就在嬉闹欢笑中落下了帷幕,大家伙卸妆的卸妆,换衣服的换衣服,一起聚在候场区门口商量待会要吃什么。   有学生环视全场,疑惑问了句:“席哥和路同学呢?”   “奇怪,刚刚卸妆时候好像还看见他们了。”   寻找无果,有人开了个玩笑:“舞会结束,王子不会真带公主私奔了吧?”   寒风簌簌,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月亮歪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呢。   ……   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离开,中心礼堂陷入狂欢后的安静,后台更是空荡至极。   卸妆结束,席昭连服装都没换下就被某位同学拉着强行“塞”入试衣间里,此刻正闲闲靠在墙上,任由路骁抬手抵在他腰侧的墙上——他相信小路同学一开始是想壁咚他的,发现这个姿势自己必须踮脚,遂悲伤换了禁锢姿势。   只开了一盏小灯,很多次要细节都被模糊暗中,唯有仰起的脸庞,咬紧的牙关,琥珀色的眼底暴烈又汹涌的野火。   洒落皮肤的气息晕开几分潮热,像是要把这点热度融进骨血,将难耐欲念完完整整地传递过去。   席昭状若未觉,垂眸,勾唇,抬手抚上路骁颈侧跳动的青筋:“路同学?”   像是疑问,又像是鼓励。   路骁指尖一颤,双手缓缓搂住了席昭的腰,他的动作很慢,全程没有移开对视,仿佛只要黑眸浮现一点不悦就会迅速退开,可直到胸膛贴上胸膛,苦薄荷的冷香占据了鼻尖所有空隙,席昭依旧没阻止,路骁没忍住往那颈窝里蹭了蹭,鼻腔模糊哼唧几声。   席昭被毛茸茸的小卷发蹭得有些痒,低笑从胸口一路震进心脏:“你是小狗吗?”   路骁手臂抱得更紧。   “你在台上说的话……”他嗓音又开始沙哑,“是什么意思?”   某人惯会使用上目线看人装可怜,席昭也能猜到,假使他再说两句诸如“没什么意思”“就是台词啊”的逗弄,那双琥珀宝石会湿得更厉害,幽怨急迫,隐藏的凶性都会彻底暴露出来,可又不敢对着他凶,只能怂怂嘟囔“不是这样”。   他很喜欢逗路骁,看外人面前凶戾或扮酷的疯犬急得直咬尾巴,“需要”与“渴求”就从这份焦急之中浓烈散发。   可是,黑眸弧度更盛,真要逗过了,怕不是又会强撑一脸“没什么”,棕发丘丘人们却缩成团子啪嗒啪嗒掉眼泪。   偶尔直白,偶尔别扭,这两种特质在路骁身上从不违和。   真可怜啊,小路同学。   “听不出来么?”他笑着,“那是表白啊。”   身前之人呼吸愈发急促,席昭指尖捏上路骁后颈,一点一点深入柔软蓬松的头发。   他曾对他的领养者说“人心易懂”,他不需要真心,或许也是极慧的天赋让他过早明白,这个世界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人们都在权衡利弊,哪有一个独立的个体能不怕伤害向另一个独立的个体付出毫无保留的“真心”?   可偏偏就有一只小狗狡猾执拗地蹭过来,无畏赤忱,黏黏糊糊咬着他的衣角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   他依旧理智,克己复礼,用规则囚禁内心幽暗诡谲的怪物,可也越过高墙,与其对谈和解,终于确定,在那个瞬息万变的未来,他想有他的存在。   指腹揉捏,席昭俯身靠近,嗓音带着懒懒的钩子,是毫不遮掩的引诱。   “小少爷,要成为我唯一的小狗吗?”   路小少爷呜咽一声,眼睫细碎颤抖,眼底烈火燎原,颈后手掌稍一用力,整个人被迫仰起脖颈,双手也下意识搂上席昭肩头,身前黑眸暗色沉沉,眼尾一点殷红朱砂散发着罂粟般的蛊惑,他头昏脑胀,却又兴奋异常。   忽然地,棕发少年侧着脑袋,挑衅似地舔过尖利犬齿。   “汪!”   席昭也笑,气息扑上路骁吞咽滑动的喉结。   “bad puppy。”   仿佛惩戒,他颇为恶劣地咬过那粒桀骜喉骨,牙尖碾磨,舌尖轻划,路骁“呃”地一声咬紧了唇,难耐喘息仍旧止不住地溢出,柔软触感移了位置,从锁骨上方到颈侧脉搏,从令人颤栗的深吻到逗弄似的触碰,时轻时重,时缓时急,搭在后颈到指尖也配合着唇舌撩拨揉弄,几乎要穿透皮肉。   “呃…哈……席、席昭……”   肩头布料被汗湿的手指攥紧,席昭看某位同学湿漉涣散的眼眸,看即便如此也依旧献祭般地递上所有,指尖揉开紧咬的唇瓣,漫不经心地抵上一颗虎牙。   “路同学,你吃东西的时候,会咬到自己吗?”   路骁喘着粗气,模糊不清地怼着指腹磨牙:“我又不是笨蛋……”   黑眸弯弯,在少年追着咬过来时又随意抽出手指,两人呼吸近在咫尺。   “那接吻呢?”席昭歪着头,于脖颈留下点点红印的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路骁唇角,好似真的极为不解,“接吻的时候,会咬到舌头吗?”   热血涌上脑门,路骁声音哑得厉害:“不,不知道……”眼眶越来越烫,“没试过……”   似是被那莫名委屈的调子逗乐,席昭笑了一声,指尖摩挲着那柔软的轮廓——路骁唇形偏厚,装酷冷笑戾气十足,装可怜的时候又会不自觉地撅出一个很小的弧度。   拨弄挤压着顶上一颗饱满的唇珠,忽然地,他拉开些距离,那些游刃有余的姿态暂且消失一瞬,几分狡黠,几分明朗,是原本就该在少年时代拥有的青涩。   “第一次接吻,不足之处,还请见谅。”   “要疯了”的感觉又一次淹没路骁所有理智。   不记得是谁先紧贴上去,呼吸如水,唇瓣相触,辗转,厮磨,舌尖勾上舌尖的时候,两个人都清楚感知到彼此的停滞,似是为这种奇异的触感而感到惊奇,但很快又卷入化不开的纠缠情热。   alpha天生就有一种狩猎的本能,追逐,对抗,征服,亲吻也似血的掠夺。   冷冽薄荷和龙舌兰的醇香混合在一起,对同性的排斥于神经扎上刺痛,可“痛”又何尝不是一种纠葛?密密麻麻地侵入,将欲望催化得更浓更重。   唇角一痛,血的腥锈在舌尖晕开,席昭眸光愈深,有些好笑这即便笨拙,上头就越来越疯的幼犬。   他避开路骁热烈吸吮的舌头,舌尖轻轻挑过那湿软的上颚,怀中身体顿时狠狠一颤,呜呜呃呃地酥了腰窝,像是觉得丢脸,又小狗儿似地咬了上来。   黑眸危险,一手搂紧下滑的腰身,一手毫不留情地扇过那顺势翘起的臀尖。   “呜——!”   路骁痛得两眼发直,电流在尾椎疯狂肆虐,下意识别过脸去想要向后挣脱——前提是,他真的能够挣脱。   轻易压下那点挣扎,席昭眼神越发戏谑,殷红舌尖轻轻卷走唇上一点鲜血,冶艳得胜过所有志怪传说,好看是真好看,手黑也是真手黑,扇过的力道一下重过一下,揍得路骁腰胯乱扭,哀叫着往他怀里闪躲。   “呃!别!席昭……好疼…呜——!”   “还敢咬我吗?”   又是狠厉一掌落在两丘之间的缝隙,酥麻直直钻入深处,路骁“呜呜”混乱摇头,脚趾蜷缩,胃里仿佛吞下一团烈火。   “不,不敢了啊——!呃……疼…唔呜、疼……”   唇角微勾,嗓音却凝出几分冷厉,席昭沉声命令到:   “抬头。”   被亲懵也被揍懵的小狗乖乖抬头,冷白指尖捏住下颚,新一轮的征伐再度闯入进这片私人领土,学霸就是学霸,第一次尚且青涩,第二次席昭就已经充分掌握技巧,也摸清亲哪里最让路骁承受不了。   棕发少年的呼吸彻底乱掉,兵荒马乱,溃不成军,腰肢酸软地坐上支进腿间的膝盖,摇摇颤颤,似挣扎也似迎合,手指在那身纯白礼服上留下汗涔涔的指印,挡在颈后的手掌也缓缓插/入发间,抵着他的脑袋向前,掌控和喜爱混合在一起,酿成令人迷醉不堪的烈酒,浮浮沉沉,如陷大梦。   “呼吸。”   “张嘴。”   “牙齿收起来。”   “呜……”   路骁无力思考,外套凌乱堆叠到腰间,里面的黑色短裙也松松垮垮挂下大半个肩头,眼泪顺着脸颊淌进锁骨,在潮红皮肤上蜿蜒出一道亮晶晶的水痕,黑色布料顿时加深几分,然而小腹之上早就印下一块指甲大小的黏稠水渍,倒也莫名对称。   黑眸扫过满脸绯红的少年,席昭指腹揉过那红肿滴血的下唇,半是逗弄,半是恶劣。   “舌头伸出来。”   琥珀眼瞳迷蒙朝他望了一眼,温驯吐出一节舌头,双臂也迷迷糊糊地搂了上来,在他唇边舔舔,委屈巴巴地哼唧:   “席昭……好难受……”   席昭侧首,引着那点舌尖流连勾圈,胯骨撞上胯骨,懒懒笑着:“哪里难受?”   翘起的尾巴硬得到发疼,路骁浑身烫得像被煮熟,却仍在黏黏糊糊讨要亲吻:“都、都很……很难受……哈、好热……”   耳边轻笑撩得心口发痒,席昭只是加深了这个吻,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尽了。   呻/吟与喘息在暗里交织重合,绷紧泛白的指尖不慎扯倒了试衣间里的服装架子,红的白的粉的各种布料在身侧降下一场花雨,他们跌入这丝绒般的黑夜,一张红纱扬起落下,目之所及都被染上一片灼红,于是万物沉睡,宇宙阖眸,在隐秘无人的角落,放肆宣泄着年轻的爱恋与情浓。   直至永久。   ……   *   夜晚校园已经没什么人了,早有预料的席同学拿出乔知给他的礼堂钥匙,该打扫的打扫,该整理的整理,换好衣服,锁门离开,要多从容有多从容。   “咔哒”一声,礼堂里的暧昧被大门锁上,路骁磕磕巴巴:“你,你用什么理由找乔学长要的钥匙?”   席昭淡淡到:“他没问。”   羞愤捂脸,路骁第无数次羡慕起席大魔王无人能及的淡定。   “要是我没,没拉着你……”   闻声席昭只是微妙瞥了他一眼:“对于一个每天早上都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梦的人,这个选项,我觉得没有必要纳入讨论。”   小路同学脸色爆红。   排练舞台剧的这段日子,有时补习晚了他就会耍尽各种手段赖在501不走,席昭偶尔同意,偶尔拒绝,过了阵子不知从哪抓了服中药,用一种“大郎吃药了”的“核善”口吻给他强行灌了下去。   路骁精神好了,乱七八糟的梦做得也少了,就是哪个苦的啊,他真是一边哭一边喝,一边喝一边哭。   羞愤欲死地朝人肩膀撞去,不料脚下一软直接又扑了满怀,路骁脑子一抽直接往上一跳,脑袋死死抵进席昭颈窝,双腿紧紧夹在腰侧,像只不想和树杈分开的小树懒。   下意识抱住腿弯,不至让人掉下去的席昭:……   叹了口气,反正也不重,他也懒得再把人从身上撕下去,一手扶稳腰身,一手从两条腿下托过,淡定自若地抱着人走了。   两件皱巴巴的礼服装进书包被路骁拎着,书包肩带在后面摇摇晃晃,某位同学脑门也越来越热。   “其实……我也准备了表白,就等着你过生日……”   “那就等我过生日再表白一次。”   “可是……表白两次不会很奇怪吗?”   “不会,那只代表多了一个值得纪念的特殊日子。”   “……”   寒风依旧凛冽,心头却烫得像被暖水裹住,路骁小声嘟囔着:“那我今晚还能和你一起睡吗?”   “不行,”席昭拒绝得干净利索,“今晚已经闹得够久了。”   “哦,好吧……”   犹不死心地偏头,棕发脑袋蹭啊蹭,黏黏糊糊地亲了亲席昭的脖子:“那明天呢?”   脚步稍顿,黑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写完作业再来问我。”   路骁: QAQ   冷酷无情的alpha啊!   可是……轻轻嗅着那股安心的气息,路骁想,可还是好喜欢啊!   想要给你阳光,想要给你微笑。   想要给你三千个黏糊糊的亲吻。   以及对你开心摇动的尾巴。   如果你喜欢小狗,   那我就是小狗! 第113章   元旦假期结束, 枫城也逐步进入冬季最冷的时段,微微结霜的玻璃被返校学生的笑语融化,席昭和迟南雪正在学生活动室里接受宣传部的采访。   “席同学迟同学, 恭喜你们的节目获得了今年元旦晚会的喜爱度冠军。”   每年里斯克林都会把优秀节目放在学校官网作为招生素材,今年的《龙与王子》自然也不例外,来问问题的人席昭也认识,就是曾经执着于找他采访,又被他多次忽略拒绝的ABO新闻社,见到他时,这个奇葩社团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你终于落我手上”的兴奋,看得席昭差点转身就走。   咳咳,为避免席同学甩尾巴不干, 也毕竟是官方任务, 整个采访流程还算正常, 问了一些剧本创作心得和排练趣事, 素材基本收集完成, 新闻社的omega清清嗓子:“虽然是G班的节目, 但也有几位A班的同学参与了进来,不知你们对这次跨班合作印象如何?”   瞳眸微眯,席昭现在倒是明白为什么要把两个班的学生分开采访了, “分班制”是里斯克林最成功也最受诟病的制度,尤其他们这一届的A班更经常与其他班级闹出矛盾,难得一头一尾两个班级有所合作,当然要适时扭转一下A班风评了。   扫过omega脸上“搞事”的光芒,席昭唇角微扬,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我们合作的是人,和他们来自哪个班级关系不多。”   “哦?” omega顿时来了兴趣,但瞅瞅旁边宣传部的干部,也只能压下内心深挖的八卦的激动,老老实实问下一个问题,“期末分班大考即将来临,对自己的成绩有什么期待,或者有什么其他想说的吗?”   这个问题摆明就是针对席昭了,谁不知道以他们新晋学神的成绩,分班考后一定稳进A班,等迟南雪规规矩矩说了几句鼓励自己的话,活动室里所有目光便都落在了黑发少年的身上。   视线聚焦,席昭声线平静如水:“我会考出我应有的成绩,除此之外——”   A班在野外训练中堪称下作的集体陷阱,被A班老师拦下自以为是的说教……   他笑了笑:   “无话可说。”   ……   婉拒新闻社更多八卦,啊不对,是“挖掘真相,探寻真理”邀请,回G班的路上,迟南雪欲言又止:“席哥,你……不太喜欢A班吗?”   席昭没回答,看出她还有事想提,侧首示意到:“怎么?”   他们一返校就被学生会叫了过来,连书包都没有放下,迟南雪从夹层拿出一封信,动作之间满是犹豫:“元旦晚会那天,我其实见到了A班的欧阳同学。”   席昭脚步不停。   晚会当夜,除了“意外消失”的两位主角,剧组其他人员都去参加聚餐了,准备舞台剧的各种片段闪过眼前,迟南雪一时感慨,结束之后表示想一个人走走。   夜色如墨, beta女孩独自漫步在学校小道上,冷不丁防瞥见路边小亭子里一个佝偻着的黑影,迟南雪险些撒腿就跑,冷静下来才发现那不是什么从小说里跑出来的怪物,而是一个低着头的学生。   许是那个背影看起来太过悲伤,迟南雪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上前看看。   “同学,你没事吧?”   一张淌满泪水的脸咬牙切齿地望来,迟南雪被吓得浑身一抖,更震惊这人竟然是A班的欧阳宇彦。   撞见一个平日极其高傲的学霸alpha偷偷在哭,那一刻,小迟同学连退学的姿势都想好了,卡在她滑跪大喊“我什么也没看见”之前,欧阳宇彦别开了脸,既没搭理,看着似乎也不计较。   alpha伸手抹抹眼睛,迟南雪本该迅速离开,可刚转身走出一步,伸手摸摸口袋,拿出一颗聚餐剩下的糖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欧阳宇彦的手边。   “欧,欧阳同学,虽然我不太清楚你怎么了,但是……但是青春就是会有很多遗憾啊……”自己都觉得这个安慰太过苍白,迟南雪又硬着头皮加了一句,“但,但青春也有很多美好!总而言之……祝你新年快乐!”   被自己尴尬到的beta女孩慌不择路地跑了,一边狂奔一边默念“要命要命要命”,在她身后,月色沉默,欧阳宇彦剥开糖纸,混着眼泪慢慢咽下这块软糖,像咽下某些嫉妒不甘的东西。   晚会舞台上的耀眼身影凝聚又消散眼前, alpha忽然哭得更厉害了。   青春啊,就是会有很多遗憾……   夜风过境,“哐当”一声,小亭旁的垃圾桶里多了一支未经使用的未知药剂。   慌乱之下走错路,迟南雪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宿舍楼下,定睛一看,一道才见过的身影正在阶前静静等着她,小迟同学就差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结果欧阳宇彦只是问她“你是G班的对吧”?   见迟南雪点头, alpha递来一个信封和一句“交给席昭”,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删去中间经过,迟南雪隐含愧疚:“抱歉……早知道我就不接这个了……”   “没事。”并无多少在意,席昭顺手拆开了信封。   自上次实验楼“决斗”,欧阳宇彦就没怎么来他面前晃悠了,换作平日他不会搭理这种东西,但这几天心情不错,分一眼看看也无不可。   信的前半段,欧阳宇彦先为那天的责难怀疑向席昭道歉,并解释写信是因为这种形式更加庄重,也更能显出诚意,中间开始强调自己的决心,请席昭也要在后面的考试中全力以赴……席昭直接把这段跳过去了,一路看至最后,百无聊赖的黑眸终于闪过一丝波澜。   这个欧阳宇彦,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懦弱。   快要抵达教室,迟南雪脚步微顿,朝席昭不自在地笑了笑:“席哥,班里的同学其实都想说,等分班考结束你去了A班,不介意的话,可以多回来玩玩,那边要是有人找你麻烦,我们G班一定会过去给你撑场子的!”   虽然这话说来,他们自己都觉得席昭可能压根就用不上……   眼前是热闹至极的教室,猴子同学夸张大叫一声,拿着两个礼品袋子冲了过来:“席哥班长!这是你们的元旦纪念礼物,和咱舞台剧的倾情联名款,幸好我找的工厂靠谱,加急给我们做出来了……”   打开袋子,朝和自己招手打招呼的学生点头以示回应,黑眸也被教室里的热浪染上几分暖煦。   “谢谢。”   ……   “来来来,这可是我家雪雪精心设计的元旦礼物,都给我好好戴上!”   A班里,闫洛洛递给路骁贺子铮一人一个礼品袋。   “什么——”被狠狠瞪过,贺大少把那句“平价制品”艰难咽了下去,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钥匙串。   坠有小小的银色王冠和黑色的龙,钥匙串整体风格十分简约,贺子铮一边表情嫌弃,一边还是小心翼翼地挂到了自己的校卡上。   “考虑到男女喜好不同,雪雪还特意做了两款,你们是钥匙串,我的是手链。”   说着闫洛洛炫耀般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腕,郁金香大少爷不屑戴上墨镜,将“装X”二字刻进骨髓,成功收获闫大小姐嫌弃的白眼,至于路骁……   路骁正盯着手机屏幕露出诡异傻笑,连礼物都忘了拆开。   硬要形容,这比她小姐妹嗑CP时笑得还傻,闫洛洛试探着晃晃手链,吊坠撞出清脆声响:“大哥,看看我的纪念手链?”   “啊?什么恋?”路骁茫然抬头,不知想到哪里干咳一声,语气还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我谈恋爱了?”   闫洛洛:……   并不是很想知道。   “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贺子铮一头雾水。   闫洛洛:……   好家伙,这里还有个眼瞎的二傻子。   被贺大少的震惊语气取悦,一想这货曾经还算自己的半个情敌,路骁就更爽了。   小路同学极为“懊恼”地“哎呀”一声,手指飞速将某个备注改成“男朋友”,随后“超不经意”地在贺子铮面前晃过:“我其实也没想这么快说的,但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承认了吧。”   贺子铮不解询问闫洛洛:“我什么时候发现了?”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是谁?很想知道细节?很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我不想啊!”   “其实我也有点突然,但就是这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唉,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也不是不可以讲讲我们的故事,就拿这个头像来说吧……”   “我不好奇啊!”   闫洛洛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   呵呵,幼稚的男生啊。   事实证明,当一个本就幼稚的恋爱脑一头栽进爱河,他就会变得更加“恐怖”,没过多久,闫洛洛已充分见识到了路某人想秀的心情有多浓烈。   由于整个A班就她和贺子铮跟路骁的关系好点,整整一个上午,但凡逮着点空隙,路骁就会疯狂讲述他和他那位“神秘恋爱对象”各种“感人故事”,说那是一个多么多么温柔,多么多么善良的人。   有无滤镜美化暂且不论,就是每当贺子铮皱着眉头询问对方到底是谁,路骁一副得意兮兮打太极的时候,闫洛洛都非常想揪着贺子铮的衣领狂扇这傻高个几个大嘴巴子——   你瞎吗?没脑子吗?他被谁迷得神魂颠倒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成天念叨谁的名字,对着谁犯蠢犯花痴你看不出来吗? !   是不是非得他俩当着你面啵嘴,你才知道“路骁喜欢席昭”? !   好不容易缓过被贺子铮气出的肝疼,那头路骁又不消停了,只见棕发少年“忧伤”托着下巴,出神凝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忽又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抚过不知从哪借来的一本爱情小说,用一种“少女怀春”的做作口吻念出了小说的名字:“你会喜欢笨蛋吗?”   闫洛洛:……   啊啊啊啊啊!大哥你收了神通吧!这味再浓一点你就要被人投厕骂“娇妻”了!你只是中二沙雕!不是智障脑残啊!   闫大小姐的噩梦一直持续到新闻社代表宣传部来对他们进行舞台剧的采访。   当对方询问“排练过程中有没有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空中顿时响起一阵哼笑,路骁胳膊肘臂伸出了二里地,在空中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非常“优雅”地摸摸下巴,故作沉稳中带着遮掩不住的得意。   “别急,让我好好回忆回忆这段美好的经历。”   用的还特么是气泡音——没撑住还咳嗽了两声。   新闻社:……   总感觉他在说“别急,让我装一下先”。   闫洛洛的沉默震耳欲聋。   拿起手机拍了几段小路同学“深情表演”的视频,选中,上传,omega面无表情地发给了某个头像为黑色丘丘人的联系人。   【洛水长夏:瞧瞧你家的。 】   【视频1.mp4】【视频2.mp4】【视频3.mp4】……   片刻之后,对面有了回复。   【 Z :麻烦看着他点。 】   盯着这条消息,闫洛洛深深倒吸一口凉气。   ——路某人秀生秀死一上午,都没这六个字产生的冲击力强。   什么“顶级家属感”啊……   另一边,席昭点开最后一个视频,看完上面小路同学满脸“冷酷”地对新闻社说“为了艺术,穿个女装又算得了什么“,唇边泛起一丝轻微弧度。   还挺可爱。   按熄手机屏幕,席昭平静抬眸,前方于老师走上G班讲台,又拿出鸡妈妈似的口吻碎碎念叨即将到来的期末分班考。   结束采访,路骁回到A班,原班导生产休假,副班导雷育人不满看了他一眼。   严厉目光扫过A班一片沉默端坐的学生,雷育人皱眉开口:“两星期后就是期末考试,之前几次周考月考,你们考得有多差劲我已经不想再提了,第一的位置都让给一个G班的,是忘了你们胸口的A班铭牌代表了什么吗?分班考后想被全部踢出A班吗?”   啧。   舌尖舔过犬齿,琥珀眼瞳凝出一抹厉色,路骁不爽压断了手中水笔。   什么叫“让给一个G班的”?雷老头说话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台上责骂持续不断,路骁环视一圈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大学霸”,长腿用力支过地面,椅子顿时划出一阵极为刺耳的声响。   “路骁?你干什么?!”   “啊?”随手将断成两截的水笔丢进垃圾桶,棕发少年非常“不良”地歪斜着坐姿,“没事老师,我就坐着有点不舒服,调整调整椅子。”   雷育人还想再训,可被这一打岔也忘记自己说到哪里,只好翻开教案开始上课。   趁着拿课本的空隙,路·不良校霸·骁飞速点开手机发了条消息。   【lululululu:我打败了老妖怪! ! ! 】   【小狗转圈.jpg】【小狗开心.jpg】【小狗要夸奖.jpg】【小狗要亲亲.jpg】   -您已撤回一个表情-   手机一震。   【男朋友:好好上课。 】   专属感爆棚的称呼映入眼帘,路骁心痒难耐地摩挲着屏幕边缘,哼着小曲收好手机——   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前排的闫洛洛:他又在傻笑个什么劲?   两个星期后,期末考试结束。铺垫了一个学期的期末分班考,除了考场更空一点,监考更多一点,在席昭路骁眼里也和平时考试无甚区别。   席昭上辈子考多了,除非让他再穿一次去试试古代殿试,不然真没啥新奇,路骁纯粹是被拉高了“紧张阈值”——啥?三个监考老师全程来回巡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镜头?哪有大魔王拎着戒尺在一旁看你写题恐怖? !   遥想期末前的几次补习,路骁捂着因粗心大意而高高肿起的屁股,企图在“中场休息”混掉没挨完的几下。   哀哀切切蹭到席昭身边,一双小狗眼委屈可怜地望来,还故意拖长了尾音,像是害怕被人拒绝:“我们是在谈恋爱对吧?”   席昭:“所以?”   “所以我觉得男朋友和普通朋友的待遇应该不一样啊!”路骁拼命暗示——比如得到更多的宽容!   指尖轻拧滚烫紧绷的臀肉,打量着某位同学疼到吸气还强撑微笑的表情,席昭莞尔,竟痛快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也对,男朋友是该得到更多重视和亲密。”   路骁心潮澎湃!   “那就翻个倍吧?”黑眸“温和”弯起,“够重视吗?”   摸摸石化的小狗脑袋,他垂眸捏起那颤抖不休的下颚,压迫一点一点沁入空气:“或者,你想光着屁股挨揍?”   侵略性的视线从少年喉结寸寸巡视至唇瓣,稍一用力就将重心彻底拉向自己,席昭含笑问到:   “够亲密吗?”   幻想王国中,路小骁们又阵亡了一片一片,有撑着一口气去找医生版路小骁的,抵达一看,好家伙,医生自己也晕了。   ……   总而言之,这一学期还是在考试结束的下午迎来完美收官,校门打开,宿舍区外等满了来接孩子回家过寒假的家长。   有专用通行证,一辆黑色豪车低调停在了A班1栋宿舍楼外的一颗树下,车辆后座,贺三“狗腿”至极地搓搓手:“嘿嘿,二哥,铮仔要知道你亲自来接他回家,一定非常感动。”   贺聿声冷笑:“更可能在哭寒假无法躲在宿舍不回家里吧?”   贺三呐呐不说话了。   周边学生来来往往,青春笑脸明媚少年,游戏人间的贺三爷心生感慨:“小孩真是神奇,我记得当年铮仔出生还没我半个巴掌大,一转眼啊,现在都快长大成年了……”   心不在此,耳边声音也飘忽不定,贺聿声透过车窗久久凝视宿舍楼下,看了一会,不禁又在内心嘲笑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见到就急忙忙地跑来,而且就算见到了……   一道身影自宿舍楼下浮现,黑发少年穿了件垂坠感极佳的棕色大衣,高挑挺拔,沉稳疏离,过于独特的气质轻易就将他和周边稚气未脱的高中生们区别开来,拖着行李箱走下宿舍台阶,瞬间吸引不少目光。   混在这些眼神里,贺聿声指尖一痛,几乎抑制不住冲下车辆的念头。   天气越来越冷了,怎么穿得那么单薄?没人来接他吗?那么大的行李箱,他一个人提的动吗?回家之后有人给他做饭吗?他……   忽然地,少年仿佛察觉到什么,黑眸凌厉扫来一眼,贺聿声呼吸凝滞,差点以为他们对上了目光,但也仅仅过了几秒,身前有人呼喊,少年又把眼神收了回去。   热汗浸透手掌,贺聿声想,在Y国和那群穷凶极恶的帮派谈判,他好像都没这么紧张?   “你刚才说什么?”   “啊?”贺三摸不着脑袋,“我说,一转眼,铮仔就已经长大了?”   压下眼眶泛起的热意,却发现这个举动是如此艰难,贺聿声闭上眼睛:   “是啊……他长大了。” 第114章   “席同学, 好久不见。”   行李箱的滚轮停下,席昭朝声音来源望去。   “明董。”   “元旦晚会我也受邀来看了你们的表演,舞台剧很精彩。”身后跟着助理,西装革履的beta眼里绽开了笑,正是“明诚药业”的董事长明天奇。   凛风卷走枯叶,两人寒暄一阵后明天奇也进入了正题, beta看着眼前的黑发少年,眼底满是对年轻人的赞赏:“还没恭喜你通过了明诚的实习面试。”   “贵司的对接人员很专业。”席昭说。   明天奇笑意愈深:“看来我有必要给他们多发一份奖金。”   “明诚”会向“明诚杯”的优胜者发送企业实习邀请,当初在番市结束竞赛,明天奇还给了席昭一串私人号码, 席昭当然没有拨打过,但经过一番考虑, 还是参加了“明诚”的实习面试。   以他现在的水准,足以提前完成高中大部分学业,所以不如把时间花在其他提升途径上, “明诚”有自己的药物实验室,席昭选择的也是这一方向, “社会实践”不属于正式入职,他每天只需在公司或实验室里工作半天,这样也有充足的时间去忙自己的事情以及给路骁继续补习,综合评估,是目前最适合他的选择。   明天奇:“今天原本是来拜访你们校长,不成想随便逛逛就遇上你了,不如一起吃个晚饭?”   “稍等。”   拿出手机,席昭给被接回庄园的路骁发了条消息,以免某人话唠属性发作却一直得不到回应,由明天奇的助理接过行李,一行人上车朝校外出发。   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被人带走,贺聿声心头闪过不悦:“三儿,我记得我们Helan是不是也有面向高中生的社会实践岗?”   “有吧,但那不是只接收咱'明英'的学生……”当初搞出这个制度还是为了和里斯克林打对台……   “分出几个名额面向其他高校。”贺聿声干脆下了决断,更在贺子铮心虚上车时丢下一句“今晚出去吃”,贺大少屁股都没坐稳就被自家二叔的私人专车带着冲出校门,想提一句餐厅建议,可抬头瞅瞅贺聿声的脸色,又默默缩在角落和自家三叔抱团取暖了。   总感觉,二哥/二叔的心情很糟糕……   一个眼神,专车司机立刻明白老板的意思,悄无声息缀在了某辆车子后方,道旁景物急速向后退去,贺聿声在脑中一一翻阅有关明诚的消息。   席昭参加了“明诚杯”不假,可明天奇是什么人?他对上都得忌惮三分的角色,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对一个无权无势的高中生如此热情?贺聿声在国外待久了,污七八糟的事情也见得多了,尽管明天奇在业内是出名了的“洁身自好”“事业狂人”,但事关席昭,贺聿声不得不谨慎几分。   一边向赫利舍兰的私人保镖队下达指令,一边紧紧盯着前方的车辆, alpha眉头紧皱,肩膀上的旧伤似乎又泛起了疼痛。   席景臣,你怎么敢骗我……骗我这孩子没能留下来? !   ——“大老板,万一这孩子好运真的生了下来,你打算给他取什么名字?”   ——“……昭。”   ——“昭?”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心绪震荡,顶级alpha的信息素悄然溢散空中,察觉到的瞬间贺聿声便及时收敛好气息,指腹一痛,手机屏幕还是多出了狰狞裂纹。   席景臣,你最好真的死了。   ……   *   明天奇对他态度有异,席昭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个事实,他自认那几张竞赛试卷答得还算不错,但若只靠这些就让明诚的董事长将他奉为上宾,那席昭就得好好考虑考虑明诚是不是快破产了。   一般人遇上这种情况或许会更加谨慎,席昭也谨慎,可不代表要畏畏缩缩止步不前,端看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好了。   在一家餐厅包厢坐下,餐厅老板显然和明天奇交情匪浅,询问席昭有无忌口后,菜品很快随着热气一起上桌。   不似外界传闻那般雷厉风行,和席昭的几次会面,明天奇都表现得像一个相熟的家族长辈,席昭不喜交谈,他就首先找起了话题。   “这道水晶珍鱼是店里的招牌,每条鱼都用药材精心喂着,入口即化,味美鲜浓。”   少年轻轻夹起一片鱼肉,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喜恶,明天奇笑了一声:“我以前和别人做生意,一顿饭的时间基本就能摸清对方八成喜好,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技能似乎要在席同学面前失效。”   “明董说笑了,如今应该没有多少人能让您花心思讨好,”席昭放下碗筷,声线清冽,不为所动,“我也没资格来和您做什么生意。”   聪明人说话向来点到为止,明天奇没多提他以前为什么要去揣测别人,同样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肉,忽然开口:“席同学是不是很好奇,我对你似乎格外看重?”   席昭端起手边的饮料,并没有接beta话里的节奏:“按一般发展,明董接着就会提出一些不太合理的要求。”   被呛声内涵,明天奇也不恼火,反而趣味更浓:“要是我真提了呢?”   “我会报警。”   实在不行,他还认识一个南方军区的“九少爷”,一个特种部队的军官和一个稽查司的警官,军商制衡,总有一个能管用的。   哦,他自己“精神还有点问题”。   明天奇:……   好朴实无华又直击痛点的操作。   被这么一“震撼”,明天奇“谜语人”的姿态都险些维持不下去。   煮汤的炉子滚起浓浓白雾, beta的表情就氤氲在这片水汽之后,抬手关小火焰,眼底浮现化不开的怀念:“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就连姓氏和他都一模一样,当初在番市见到你,险些让我吓了一跳……”   席昭神色闪过一丝怪异,这种语气,这种表情,这位明董……该不会是他那个不确定的野爹,什么年轻时候的风流债吧?   他还真不是“委婉”“体贴”的性格,就算对面的beta正陷入伤春悲秋,无情打断就是无情打断。   “或许我能知道,您和那位前辈是什么关系?”   闻声明天奇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重新扬起笑容:“席同学,有没有人评价过你?你说话真的很直接。”   不,席昭懒得回应了,客观事实就是明天奇和他在身份地位上完全不对等,明天奇不想谈论的东西,他并无太多手段可以拿到答案,这种情况下用话术兜圈纯属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摆出目的。   果不其然,beta语气多了几分感慨:“我算是他一个失败的追求者吧,后来很多年里都没了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   “席同学,我承认之前对你多有关注是寄托了几分对故人的怀念,不过后来发现你的确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人,今天这顿饭,也是希望你不要多想,未来一个月的假期,祝你在明诚的实习有所获益……”   席昭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   其他暂且不论,这勉强算是他和这些“大人物”的交谈里最愉快的一次,结束之后明天奇提出让助理送他回家,包厢大门刚一打开,便和一张熟悉的脸对上了目光。   贺子铮?黑眸闪过一丝讶然。   坐在餐厅大堂的贺大少没了往日的张狂,连标志性的墨镜都摘了下来,见到席昭后显然也很惊讶,但看看身边坐着的alpha ,到底没敢出声打招呼。   席昭也只当是偶然,正准备离开,坐在贺子铮身边的alpha突然起身朝这边走来。   “明董,没想到会在这里和您相见。”   明天奇先是一怔,很快又进入商业寒暄模式,含笑和那个alpha握手问好:“贺先生,好巧,竟然能吸引到您和家人来此用餐,看来这家餐厅的含金量又要上升了。”   贺先生?匆匆会面,席昭也极快打量过眼前的alpha。   赫利舍兰家混血特征明显,这位“贺先生”却是更偏东方人的长相,清冷矜贵的气质极好中和了过于秾丽的五官,眉目精致,不怒自威。   在脑海翻查一圈,席昭也把人和身份对上了号——贺聿声,贺子铮的二叔,赫利舍兰家如今真正的话事人,传闻中是个手段极狠的角色,原著里主角攻发颠时也就这位贺二叔能收拾得了这个颠公,后来似乎是因空难不幸去世,事发仓促,贺子铮不得不跟着另外两个长辈一起接手赫利舍兰这个大摊子,原著又因此和主角受狗血互虐了一波。   不过如今牵扯不多,席昭也无意在这种商业大佬面前刷存在感,刚想对明天奇示意可以自己回去,一道炽热目光却突兀落到了他的身上,顺着那股热度看去,黑眸撞见了一双复杂泛红的眼睛。   “你就是,席昭同学?”压下心头涩然,贺聿声极力扯出一个笑容,“阿铮向我们提起过你……谢谢你在学校照顾他……”   怪异的感觉越发浓烈,席昭微妙想着,幸好路骁没在这里,不然指不定要炸毛成什么模样,他照顾贺子铮?是指那“无情一掌”还是让人一堂堂主角攻给他们各种打杂?   席昭都好奇贺子铮是怎么形容他们的了。   不过念及彼此目前关系尚可,他还是点点头,保持了基本的礼貌:“贺先生好。”   空中应声沁开一缕混乱的信息素,明天奇是beta无法察觉,席昭疑惑刚起,贺聿声又表现得毫无异样,仿佛从来就没有什么失控。   两位大佬商业互夸一波,贺聿声又状似无意把话题引回了席昭:“阿铮转学,我一直担心他融不进新的环境,看上次你们愿意带着他一起演出,我真的非常感谢,席同学,不知你最近有没有时间,也好让我和阿铮一起请你吃个便饭。”   席昭沉默了。   从最开始的路云琛,到番市的齐朗清,再到现在的明天奇贺聿声,这些人怎么总喜欢请别的小同学吃饭?还是他就长了一幅很喜欢吃饭的样子?   费心周旋也很累啊。   “贺先生,很抱歉,单独请我就不必了,舞台剧排练时同学们已经聚过餐,”瞥过一旁缩成鹌鹑,不知为何不敢吱声的贺子铮,席昭补充到,“而且,贺同学应该也不会想和我私下单独吃饭。”   明天奇及时接上他该先送席昭回家了。   交谈结束,人影远去,贺聿声的笑容逐渐僵硬,像一个悲伤空洞的木偶。   低沉气压窒息弥漫中, alpha忽然扭头厉声质问:“你们还瞒了我什么?!”   贺三差点就给跪了,瞅瞅一旁已经魂游天外的大侄子,慷慨赴死般地说道:“就就就就就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   “铮仔之前跟那小孩表白被拒绝还被揍了!”   静。   死一样的寂静。   贺聿声两眼一黑,已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作孽啊……   “二,二哥……你怎么了二哥?!你别晕啊!二哥——!!!”   “二叔——!”   ……   *   “所以你见到了贺子铮他二叔?”   手机屏幕的另一边,路骁趴在床上满脸好奇。   “嗯。”   刚洗完澡,席昭低头擦拭着水珠,湿漉黑发在灯下晕开淡淡微光,长睫轻扫,沉静自约,眉眼带着点朦胧的温柔。   脑海不断回旋他抬手时无意露出的一线腰腹,以及被水汽蒸过更显殷红的唇瓣,路骁“正直”盯着席昭书桌上的笔筒:“怎么样?他是不是特别好看?”   “好看?”眉梢轻轻一扬,席昭似笑非笑地反问。   “还不是贺子铮整天念叨他二叔有多好看多好看……”每到这个时候路骁就很想拿出席昭跟贺大少对打,但考虑不好在背后议论人家长辈,就只能摆出看傻子的目光以示拒绝交流。   略微回忆一番今天见到的那位贺先生,席昭点头:“很有气势。”除了看他的眼神莫名复杂,其他倒是很符合商业大佬的形象。   他如实回答了,路骁反而觉得奇怪了,好不容易和自己男朋友晚上聊聊天,老谈论别人做什么?很快小路同学就开始念叨起回家后的各种见闻。   “我之前经常喂的那只小马要生孩子了,天呐!我之前一直以为那是头公马,差点就去问马场的管理人员这是什么新的技术吗……”   “收拾东西的时候,你猜我找到了什么?我小时候的一本画册!哇,那上面画的东西我现在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看到我给你拍的照片了吗?那是今天傍晚的云,我一看就觉得它长得特别像小七!两个凸起的地方是耳朵,还有一条猫尾巴……”   一点一滴,恨不得把分开后的每一幕场景,每一分的新奇都分享过去,席昭不时回应两声,偶尔路骁思绪发散岔开了话题,他还能提醒一句刚刚说到了哪儿。   不知不觉,头发干了,夜已深了,喋喋不休的人一时没了后文,愣怔盯着屏幕另一边安静聆听的人,黑眸疏懒挑来一眼,路骁脑子又是发热,颤栗从心间涌上喉头:“我好像想你了。”   席昭眸光微动,透过有些摇晃的手机镜头,棕发少年把脸埋进枕头,别扭难耐地在床上打了个滚,露出来的耳廓染上粉红,哪里还有在其他朋友面前秀生秀死的“张狂”。   他好笑到:“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放假的第一天,中午收拾行李的时候我还给了你一套试卷。”   “可是感觉就是不太一样啊……”路骁闷闷嘟囔着,“在学校上课, A班G班下个楼梯就到了,在宿舍咱俩又住隔壁,我想什么去就能什么时候去……”   现在一个在桐花别苑,一个在路氏庄园,才一个下午,路骁就已感到遥远,并蛮不讲理地宣判“距离”是这个宇宙里最可恶的东西!不解科技为什么还没发达到能制造“瞬间传送仪”。   但又好似离得很近,近到很多很多,很小很小的瞬间都能想起那苦涩又冷冽的气息。   “可惜我马上要去林家参加我外公的七十寿宴,不然早就去找你了……”路骁仰起脸,可乖可乖地凑近手机,鼻尖挨得极近,像在靠近屏幕另一边的人,“那你呢?有一点点想我吗!”   对着那闪亮至极的琥珀眼瞳,席昭唇边荡开若有似无的弧度,仿若夜晚海边涌起的潮水,持续不断由大地向天空升涨。   他垂眸思索,路骁眼神期待。   他抬眼歪头,路骁呼吸急促。   他说:   “没有。”   路骁:……   一口气没喘上来,小路同学好险没撅过去,又在床上扭来扭去,竟然压下了濒临爆发的炸毛,抬起下巴得意哼哼到:“我不信!”尤嫌不够嚣张,他还学着席昭平日里的口吻补充了一句,“席昭同学,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哦!”   席昭同学只觉着,刚把绳子松开一瞬,某人又开始上天了。   “路骁,”他唇角微勾,“别故意找揍。”   小狼崽子皮毛一悚,耳尖上的绒毛都立了起来,要光速滑跪认错,但装可怜的前一秒又意识到自己和魔王正隔着网线,往左一看,没有戒尺,往右一看,没有巴掌——   路骁开始狂了。   只见他得意托着下巴,二郎腿想翘没敢真翘,气势汹汹拿起手机,黑眸一弯又险些手抖砸到脸上,最后又横又怂地哼唧:“你现在又打不着……”   席昭是真的笑出声来。   他心平气和,嗓音慵懒而疏淡,表情一瞬晦暗不明,透着愈发强势的侵占感。   “那你最好整个假期都别来见我,否则——”   “我就当你皮痒欠收拾了。”   路骁脊背蓦然一凉。   这个假期,就在意味深长的笑容中开始了。 第115章   严格说来,除了上辈子毕业实习在市一院工作过一段时间,席昭其实没有太多当社畜的经验,如果不是中途“穿越” ,他如今应该是跟着导师读研,在实验室里喂老鼠兔子,然后为自己的硕士论文提前选好方向。   “明诚”总部在番市, 枫市这边有他们的CBM药物研究实验室, 占地极广,辐射了半个科研园区,席昭一个社会实践岗当然没法进入最核心的区域, “明诚”的工作人员带他录完各种门禁识别,很快就由一个神色匆匆的白大褂beta过来接手了。   “抱歉抱歉, 实验室里比较忙, 差点忘了你今天要来。”   beta姓“赵” ,鸡窝头,黑眼圈,脸如黄瓜般细长,声似公鸡般洪亮,浑身散发着ddl将近之“科研怨灵之气” ,他一边走过各种区域一边介绍各项功用,也不管席昭能不能记住,“哒哒”扫射完基础前区就当结束了“招待工作” ,最后进入一间休息室,从积满灰尘的箱子里抽出一沓资料放在了席昭面前。   “你先在这里看会资料,我测完今天的实验数据再来安排你的工作。”说完beta就干脆利落地关上了休息室大门。   科研园区暖气充足,席昭脱下外套安静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十分钟后, 他确定那位“赵师兄”应该不会回来了。   心头倒也不恼,像这种大公司的社会实践,谁不是努力在办公楼里表现,以图留个印象方便将来毕业入职,来实验室是闹什么幺蛾子?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突然让他上辈子那些师兄师姐去带一个未成年高中生,碰上性格爆的,怕不是直接让那个小屁孩滚回去玩泥巴。   被迫成为“小屁孩”的席同学神色平静,拿起茶几上的资料细细看了起来,休息室里灯光明亮,饿了有点心,渴了有热水,一上午的时光就在纸张翻页声和笔尖摩挲声里消磨过去。   手机闹铃震动,席昭也刚好写完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停笔,整理,起身,下班。   ——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加班的。   不一会儿走廊里也多出不少吃午饭的研究人员,那位姓赵的师兄正和同事闲聊,对面忽然问了一嘴“公司不是给你安排了个来实践学习的小孩吗”?   赵师兄拉着脸:“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实验室是给小孩玩的地方吗?我给丢休息室里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告状。”   “现在的小孩啊,说不定打了一上午游戏呢。”同事笑到。   提起这茬,赵师兄也不好完全无视,带着同事一起去了休息室,入眼就是茶几上几堆摆放整齐的资料,同事随手翻了几本,不禁有些惊奇:“老赵,你什么时候有这闲工夫来整理资料了?我看看,整理得还挺不错,都按种类分好了……老赵,老赵?”   顶着鸡窝头的赵师兄捧起一本医学杂志和旁边的字迹工整的草稿纸,脸上随意不耐的表情渐渐淡去了,忽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公司传给他有关席昭的基本资料,沉声发问:“你十七岁的时候能看懂李老的论文吗?”   同事笑了:“开什么玩笑,十七岁我连人体器官都认不全,李老的文章,拿给医学院大二大三的小鸡崽子估计也没多少能完全看懂。”   赵师兄不说话了,摸摸几个通宵熬出来的胡渣,表情颇有几分牙疼:   “那小子……是怪物吧……”   ……   尚不知道自己给CBM里某位青年才俊留下一块不小的心理阴影,又让这位才俊饭都没吃就拿着东西去找级别更高的大佬,结束半天“实践工作”的席昭已经准备回家了。   这半天也不算毫无收获,在这样专业的实验室里,就算一些淘汰不用的资料也比外面能查到的专业高级,读着读着他都有点梦回上辈子在导师的要求下疯狂写综述的日子。   人脸识别通过研究院的大门,在前面一栋接待所前等待园区内的接驳车,忽然之间听见自己的名字,席昭眉头微蹙,那道身影却恍若未觉,上前停在了他的身边。   “远远看着有些眼熟,原来真的是你啊,席昭同学。”   alpha青年笑容温润,语气和善,很容易和人拉近距离——前提是他不叫“齐朗清”。   “齐先生。”席昭目不斜视,权当身边站了一团空气。   “我十七岁的时候好像只顾着瞎玩,哪里知道出来参加实践,席同学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优秀,”赞赏的人不做理会,齐朗清也没改变表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路氏和明诚有医药领域的合作,需要我来园区这边洽谈细节,说不定我们后面会经常见面。”   “齐先生想多了,研究院并不直接面对商业合作,如非必要,”席昭嗓音疏淡,“不会见面。”   齐朗清笑笑没反驳,看着甚至还有点高兴,微笑面具之下,某种爬行动物般湿冷黏腻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闭目养神的少年。   接驳车的鸣笛近了,席昭猝不及防地睁开眼睛,那张过分惊艳的脸静静盯过来,一句话也不说,无端显出几分瘆人鬼气。   “齐先生,”黑眸微微眯起,没太多警告意味,也足以扼住对视者的呼吸,“管好你自己的眼睛。”   齐朗清头皮发麻,愣怔片刻少年就已开始整理围巾准备离开这里,一种说不清的恼怒和怨憎烧上喉咙,他的声音像从彼岸泅渡而来的阴冷:“这几天阿尧倒是想出去,林姨没让,为了准备林外公的寿辰,已经提前把他带回林家了。”   席昭抬步走上站台。   “林外公的寿宴不会大办,但林姨邀请了不少家中有omega的宾客,席同学应该不会猜不到这是为了什么吧?”   接驳车在上一栋建筑停下,席昭整理好了外套。   “林姨不会同意阿尧一个顶级alpha和另一个alpha在一起!”   终于,站台上的少年侧首看来一眼,齐朗清还没来得及得意牵动了他的情绪,便见那双深邃眼底并无一丝恼怒,只有淡淡的讥讽。   “近来寒流严重,对沿海作物有不小影响。”   “什么?”齐朗清愕然。   “我的意思是,齐先生那么爱管闲事,不如去海边住着管管空气流动,”唇边嗤笑转瞬即逝,席昭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我很喜欢一句话,它劝人多花时间塑造自己——”   “少花时间研究别人。”   接驳车进站,alpha的挑拨言语被忽略到了极致,席昭连个眼神都没留下。   几次和齐朗清这个人接触,席昭就明白这是一块病态的烂泥,热衷于将周围一切都拖进痛苦漩涡,一旦被这种人缠上,你的一切愤怒不满都只会成为他膨胀的养分。   至于齐朗清说的东西……   关闭手机的勿扰模式,果不其然又收到了某位同学的吐槽消息。   去林氏那边为林老爷子庆生的经过,在路骁事无巨细的分享下,席昭可能比齐朗清还清楚。   比如前天有个隔了不知多少辈的表弟叫了路骁一声“阿尧哥哥”,给小路同学吓得直接揍了人家一拳。   比如昨天有个柔弱可怜的表妹不小心撞到了花盆,大人们喊路骁过去扶一下,小路同学不明所以,但还是过去扶起了花盆……   除了在“喜欢他”这件事上弯得比较彻底,席昭想,路骁在其他方面统一直得可怕。   手机一响,又一条消息弹出。   【lululululu: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QAQ……】   小孩的郁闷都快从字里行间溢出来了。   ……   林氏珠宝是国内的老牌企业,七十大寿本该大办,但老爷子不喜欢热闹,就只让家里亲戚带着些小辈过来举办家宴。   也是直到今天路骁才知道他原来还有那么多“表弟”“表妹”,一个一个都冒着过分热情的凶邪之气……   “尧尧。”   “外公。”路骁回神,走到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面前,低头让那只沟壑丛生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   林钰歌在林家排行最小,连带着路骁也是林家主系最小的孙辈,两岁以前他都由外公外婆带着,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可惜林家毕竟属于外亲,有时他跟路云琛吵架闹矛盾,老人们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好孩子,怎么不下去和大家一起玩啊?”林外公问。   当然是他知道席昭这个点下班了,抓紧时间给席昭发消息啊。   路骁摇摇头:“他们太吵了。”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问了路骁一些生活近况。   林外公年轻也是征战商场的风云人物,如今年纪大了,说完一句就要停下思考一番,他看着眼前的路骁,像是看见曾经那个出生就被父母送走,咿呀学语的幼小婴儿,忽然感慨一声:“尧尧……你妈妈,她也很不容易……”   路骁笑得毫无异样:“我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不多抗议就跟着林钰歌提前来了林家老宅。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勉强忍下那些攀关系问喜好的打听。   但路骁可能要讲一句绕口令了——林钰歌不知道“他知道”。   次日正式寿宴,虽说不算大办,但来往拜访了那么多宾客,所有人凑在一起也坐满了好几张圆桌。   林家遵循了很多旧时习俗,比如客席堂中分列,一道紫檀木雕成的仙鹤紫云屏挡在中间,越过两道门坎,撩起摇翠珠帘,这才看见汇聚核心人物的主桌,一些坐在极外围、纯粹是蹭光进来的人甚至没有资格去给林老爷子敬酒。   路骁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这种氛围,尤其当他一身正装走过厅堂,各种聚来的目光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红着腚的猴子。   珠帘晃动,棕发少年压下眉宇间的不耐,琥珀双瞳微抬望向主桌,脚步顿时停在了原地。   主桌上的人路骁全都认识,主位上的外公外婆,旁边的舅舅舅妈,深受宠爱的林钰歌坐在外公手边,接着是他的大忙人父亲路云琛……   看不见的关系丝线缠绕在这些大人之间,共同织成一张名为“家族”的大网,与大人相对的另一边则坐着年轻小辈,越过与他不算相熟表哥表姐们,路骁一眼就看见朝他微笑举杯的齐朗清,以及旁边留给他的空位,还有……方时桉。   路骁扭头就走。   “尧尧!”   林钰歌起身高叫,见路骁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连忙笑着按下脸色阴沉的路云琛,自己离席追了上去。   少年步子迈得极大,身后跟着女人精致鞋跟敲击地面的“叩叩”声响,在宴会厅外的长廊过道里,林钰歌抓住了路骁的手臂。   “尧尧,今天是外公的生日,你要闹脾气也不该是现在来闹,快跟妈妈回去!”   极度相似的琥珀眼眸,对上omega眼底的担忧,路骁问:“他为什么会坐在那里?”   “什么?”林钰歌不解,“你说小桉?他是你的同学,这里认识的人又不多,所以我想着可以让你和小齐多照顾一下他一个omega……”   路骁闭了闭眼睛。   他没想到方时桉会出现在林宅,更没想到会是由齐朗清在今天带来,两人何时产生的牵扯倒也不难猜测,毕竟上次生日宴会他只和闫洛洛以及对方带来的两个omega有所交谈。   其实这也没什么,他对方时桉的观感没多正面,但也不及对齐朗清的厌恶,原本还想提醒一下对方别被那个烂人骗了,可今天的主桌安排的确给他恶心得彻底。   “妈妈,”他定定看着林钰歌,“我有喜欢的人了。”   林钰歌指尖一僵,极快掩去那丝异样:“好啊,那也不影响今天的家宴吧?尧尧——”   “妈妈。”路骁二次开口,有自嘲也有疲惫,“我不是傻子。”   尽管路骁一直远离所谓的“圈子”,但以路家林家这种地位,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像他这种“二代”的少爷小姐,玩归玩,闹归闹,大部分拿出去“展示”都有个正经的“婚约对象”,最后不一定实现,但这代表了一种“联盟”,也能替小辈挡去一些有心之人的觊觎。   身边连日各种示好,一开始或许还不太理解,可久而久之路骁就没法继续装傻无视下去。   “那么多人都坐在外间,一个和我们非亲非故的omega凭什么能上主桌?”   并非什么歧视,而是这个举动本身就代表了一种“信号”,路骁唇边浮现一抹讥笑:“这种重要家宴,这么多人在外面看着,您不会不知道我如果和一个同龄omega吃完一顿饭后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您让我喜欢的人怎么去想?!”   “那就是他不够相信你!”林钰歌的表情也冷了下来,她舒出一口浊气,极力放柔语气,“一顿饭而已,尧尧,你想得太多了,而且就算有传言又怎么样?如果对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你或许就要认真考虑一下那个人是否值得你的喜——”   “可是我会难过!!”   少年的嘶吼映上omega骤缩的瞳孔。   “如果换他遇上今天这种情况,我足够相信,可我还是会难过……”   不,路骁想,那时他或许就直接发疯了。   揉过泛红的眼角,棕发少年深深呼吸,语无伦次地继续:“我知道他会相信我,他一直都相信我……可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去试探他的信任?如果他难过了……我会更加难过……”   “尧尧,你听妈妈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林钰歌上前一步抓住路骁的手臂,“小桉是个懂事可爱的孩子,你们本来就是同学啊,只是一起吃个饭交个朋友没什么的。”   沉默。   良久的沉默似乎给了林钰歌一种错觉,她掌心用力试图将路骁带回宴会,冬日阴云密布,呼啸寒风吹打过脸颊像针扎一样刺痛,几近冷冻的光线在少年脸上划出冷硬讥讽的边界。   “妈妈,”路骁忽然笑出声来,“如果爸爸在外面和一个omega吃饭却不告诉你,还说只想交个朋——”   啪!   巴掌扇过的沉闷声响,这声音回荡在空寂长廊,清晰无比,清脆至极,又一路溯洄光阴年岁,幻听胎儿离开母体,脐带被剪断的那一声“咔哒”。   林钰歌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掌心颤抖,茫然了好几秒才惊慌捂上少年红肿的脸侧:“尧尧?!对不起尧尧!妈妈没想打你的,妈妈只是一时太生气了…对不起尧尧,你别怪妈妈好不好,妈妈真的没有想动手……”   任由omega捧住自己的脸庞,路骁平静望来,眼神无风无波。   “妈妈,你很生气。”   他看着林钰歌美丽又心碎的面孔。   “所以,你现在明白我有多难过了吗?”   ……   *   林家老宅在枫市隔壁的海市,打开地图软件,需要坐两个小时的高铁,再转半个小时的地铁才能回到枫市中心城区。   回复完“明诚”hr对他入职的调查,再敷衍几句那位赵师兄抓耳挠腮的试探,席昭正准备放下手机去详细看看从研究院借来的医学资料,聊天界面又跳出一条消息。   【lululululu:在吗? 】   【小狗探头.JPG】   【 Z :怎么? 】   等待几秒,那边似乎很犹豫。   【lululululu:我来找你玩啦! 】   黑色的方块字本身并不具有情绪,席昭却从这行字里品出了一种心虚意味,看着看着,最后那个感叹号“!”都开始疯狂流汗,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眸光微动,他起身打开桐花别苑的大门,凛冽寒风之中,有人戴着口罩,耳尖冻得通红,因为前几日聊天时的叮嘱,这位同学有听他的话,好几件衣服套在外面,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小熊。   一见到他的身影,棕发小熊眼神立刻明亮起来,仿佛给一颗暗淡的星星注入新的生机,哒哒哒地兴奋扑来,被席昭领入温暖的室内。   寒风隔绝,席昭还未询问就看见路骁从衣服里掏出一袋冒着热气的糖炒板栗,泛红指尖拿起一粒在手里来回倒着,“嘶嘶”剥开递到他的唇边:“吃栗子吗!地铁站附近看见的,闻起来好香,幸好我排队及时才买到了最后一点!你尝尝,这个还是热的!”   有一位名家曾经写过,冬日里的乐事便是在铜火盆上烤栗子,往通红炭火丢入几粒,一会儿“砰”地一声就崩出一个裂了壳的熟栗子。   席昭没烤过栗子,但眼前这袋小心保管的味道的确很好,糖汁沁透栗肉,口感软糯,入口香甜,他给出一个“不错”的评价,琥珀双瞳便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擦净残留糖渍,黑眸微垂,他忽然抬手触上路骁戴着的口罩,眼前之人明显生出一瞬僵硬,但还是乖乖站在原地由他摘下了口罩。   红肿掌印上了药,但一时半会也无法完全消退,尖利指甲划过的地方还渗着细小血珠,看着更是狰狞异常。   一看就是这人自己给自己上的药,药膏都没抹匀,就跟小狗洗脸一样潦草。   路骁耷拉着脑袋嘟囔:“我知道要涂药的……”   他没说话。   眼底神色沉沉,冷白指尖似是想碰碰伤处,却又在触及的前一秒顿住,最终上移揉过些许凌乱的深棕卷发。   席昭叹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无法抗拒的哄诱,晌午阳光晒进鹅绒被里,夜晚入睡都是轻巧又暖烘的温度。   “疼吗?”   于是被寒风冻住的脉络再度催开炽热,路骁点点头又摇摇头,握住头顶的手掌,用完好的另一半侧脸轻轻蹭过,所有压抑住的挣扎复杂又在心口肆虐翻涌。   “我可以给你看家……”   他埋着脸,哽咽着,湿漉着,时间一分一秒经过,滚烫眼泪一滴一滴浸透指纹脉搏。   “……你要收留一只小狗吗?” 第116章   从海市到枫市,两个小时的高铁,半个小时的地铁,外加一段抱着糖炒栗子的风中逆行,饶是路骁顶级alpha的身体够好,到达桐花别苑也累得够呛。   为防感冒简单洗了个澡,席昭替他重新涂了药膏,把毛发蓬松的小狗塞进被窝,又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扭头一瞧,琥珀双瞳正直勾勾地盯着送出暖风的空调风口。   席昭问,在看什么?   眼眸眨动,路骁脸颊还泛着从浴室带出的酡红,说天空之国刮起了好大的热风,我的路小骁们要被大风吹跑了。   席昭想起盒子里一张张收纳妥善的丘丘人大军,空调风口当然空无一物,他也只是摸摸路骁的脑袋,问需要我去接住他们吗?该到休息的时候了。   那双眼瞳终于从幻想云雾中挣离, 光芒与专注又倾注于名为“席昭”的个体。   寂静在空中生出万千藤蔓,慢慢勾上两人的指尖,更多枝桠则欢呼雀跃地挤满了每一个寂寞的空隙。   吸吸鼻子,路骁往被窝深处缩了缩:“我以前希望她能喜欢我的……”   席昭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林钰歌,没有打断,就这么随着少年的语言一起勾勒往日画面,抖落花粉的蝴蝶飞过眼前,合拢翅翼,停歇在小小孩童的发间。   大多孩童第一声喊出的都是“妈妈”,两岁才被接回路家的路骁首先学会的却是“阿喔(阿公)” , “嗷嗷(尧尧)”,“抱抱”,很多事情一早便埋下端倪,比如他和林钰歌距离有余,亲密不足的相处。   每到幼儿园放学,路骁最羡慕的就是那些得到妈妈的亲吻,骑在爸爸肩头的小朋友,他想,我不贪心,我要一个抱抱就好了!   可惜路云琛自持威严,林钰歌讲究仪态,他愿望成真的次数屈指可数,比起气势强悍的alpha父亲,美丽温柔的omega母亲自然显得更易亲近,林钰歌也对他很好,玩具,零食,礼物……各种物品摆满地板,仿佛在把“母爱”这个概念实质量化出来。   只是偶尔,很偶尔的片刻,那双柔和美目会显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小孩子看不懂,却敏锐停下“向母亲撒娇”的念头,直至这个想法彻底消失在抽条的身躯之中。   路骁: “我记得有一回冬天,天气比现在还冷,我有点低烧,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肺啊都在说好想睡觉……”   其实是难受得近乎停摆,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迷蒙之际耳畔似乎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头顶也被手掌温柔抚摸:“……喝点雪梨姜茶,喝了就不难受了。”   ——是妈妈吗?她给我煮了茶吗?她来看我了吗?   怕席昭不了解,路骁多解释了两句:“雪梨姜茶是我外公老家的偏方,治感冒很有用的。”   不管在哪都有一些口口流传的偏方,源头未知,效用未知,类似某种信仰总能给人说不清的力量。   隔纱画面朦朦胧胧,带着一种鼻酸哽塞,路骁陷入沉眠的暗中,次日醒来烧已经退了,可房间之内似乎并无外人进入的迹象。   穿好外套走下楼去,路云琛林钰歌早早就去公司开会了,庄园保姆说早餐很快就好,见路骁一脸失神望着桌上的茶壶,笑笑解释她的孩子有点感冒,就问夫人借了厨房煮了点雪梨姜茶……   “我那天真的喝了姜茶吗?”路骁眼神有些飘渺,“我不知道,如果喝了我应该会记得那是什么味道,可如果没喝……这段记忆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真的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疑惑,却以极其顽强的姿态久久扎在路骁的脑海之中,越想探究就越是模糊,最终连带着那段回忆都笼上梦核般的诡谲色调,是嵌满镜子的长廊尽头那扇锈迹斑斑的铜门,也是摇摇晃晃的树梢绑着红色气球的月亮。   夜空叫指甲戳了个窟窿,星星变成银币从其中漏出,修长指尖拨开那片混沌膨胀的蓝色,带着真实又安定的温度触上额头。   黑眸微垂,嗓音也似幻梦,席昭说:   “睡一觉吧。”   起身离开之时手腕忽又被人抓住,力道不重,随意就可挣脱,席昭低头,视线巡视过那欲言又止的目光以及莫名染上绯红的耳朵,莞尔笑了一声。   “好吧,”他走回床边,“男朋友是该有些不一样的待遇。”   指尖缓缓插入五指指缝,强硬将其按过少年头顶,席昭俯身,另一手捏住路骁下颚,身后光线濡滞在骤然升温的时空,暗色侵袭,每一个字眼都是逗弄的圈套。   呼吸洒落。   “看着我。”   呜咽尾音尽数吞没于炽热唇舌,完全被禁锢在床上的姿势,路骁很难发力,喉结滚动,眼尾也逐渐憋红,一切触感仿佛都放大了百倍,修长指尖缱绻暧昧地滑过脸侧,一路顺着耳垂游弋到耳后,轻轻摩挲着那块滚烫敏感的皮肤。   “唔……哈…席、席昭……”   被搅碎的气音拉得又黏又长,肩头也欲迎还拒地搭上手指,黑眸弧度愈盛,席昭让人换了口气,身下凶兽似的眼神急迫追来,他反而放慢节奏,唇瓣轻碰又分离,流连啄吻过唇角,擦出阵阵酥麻电流。   “还要吗?”   嗓音含笑,像舞会开场绅士优雅的邀请。   牙关一酸,棕发少年堪称凶狠地迎了上去。   苦薄荷的信息素带来疼痛,泛着粉红的膝头止不住绞在一起颤抖,路骁神智逐渐迷离,游刃有余的舌尖从他的舌根蜿蜒勾上,又调转方向巡视这片已被攻占的领土,猝不及防挑过上颚,他闷叫一声绷紧小腹,几乎感觉被入侵到了喉咙。   “唔——!”   那一声简直叫情欲沁透,像被欺负狠了的幼兽,席昭动作一停,直起身体让空气驱散几分情热,目光扫过某人羞愤微支的小腿,黑眸多了些戏谑神色。   “很喜欢?”   他含笑曲起膝盖,稍稍一抵,刚好揉上路骁肚子里酸软热涨的麻筋,顺着腰脐那块悠哉往下打转,小狼崽子立刻反应极大地“啊呜”挣扎,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   “别揉——!呜……呃哈…席昭!不要了不要——呃!”   单手按下打挺的胸膛,狠狠训过小狗不安分的尾巴,他居高临下,指尖揉开被失神咬出齿印的唇瓣,不急不慢给出“叮嘱”。   “小少爷,别太激动。”   ……   房门关上,另一个人的离去也带走暧昧粘稠的空气,路骁抬起手背挡住眼睛。   不一样的……   他慢慢地想,林钰歌那一巴掌,落下来的只有麻木以及心脏仿若被拧的酸涩,可席昭带来的“疼痛”从来都是另一种感受……   一声急喘从喉头溢出,路骁盖住依稀痉挛的腰腹,眼眶热得不行。   一种欲壑难填、叫嚣不休的……贪婪妄念。   从林家宴会离开时或许还有难过,可只要见到那双熟悉黑眸,剩下的,不过都是寻求关注的“撒娇”罢了。   ……   另一间卧室,席昭在书桌前坐下,从书架上抽出了熟悉的黑色笔记本,却没有进行任何记录。   ——“我以前希望她能喜欢我的……”   宛若梦呓般的呢喃回荡在耳边,对于路骁方才的讲述,他表现得远比平日沉默,指尖抚过笔记封面,即将翻开之时,一只小手突兀伸来制住了他的动作,灯火摇曳,席昭侧首对上了一张熟悉面容。   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没了曾经的营养不良,抽条的身高,精致的轮廓,还有右眼眼尾如泣似血的红色小痣,可惜表情太冷,冷成一潭死水无波,殷红唇瓣一张一合——   从他身上,你看见了你一直逃避的东西对么?   笔记打开,一句句训诫话语飞出,凝成他的灵魂之中无法剔除的痕迹。   【克己复礼,君子慎独】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不欺暗室,守心明性】   ……   没错,论及“亲情”这个陌生命题,他的经验少之又少,而对于“母亲”这个形象的构建,仅有的一点感触也只能来源于将他从九岁教习至成年的收养者。   那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   …………   ……   *   “公元前500年,毕达哥拉斯学派被一条不可名状的'边'打破了他们'万物皆为数'的信仰,无理数击溃了有理数在旧日构建的秩序世界,发现它的希帕索斯为此献祭一条无辜的生命,那时的毕氏门徒认为希帕索斯疯了,在你们眼中,我是否也是如此?”面对台下无数记者的镜头,头发花白的女学者冷冷一笑,“认为我就像那个无理数一样疯了?”   那是席昭从某个网页上发现的采访,也是从那一天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收养者或许是个很有地位的“大人物”。   ……   被从孤儿院收养后,席昭唯一要做的就是跟着李权柔学习。   “我知道你或许自学了一些东西,但从现在开始,把那些统统忘掉,”李权柔拿出几本明显不在市面流通的私人教材,“半年之后,我要你具备和我学习的基本能力。”   席昭翻开教材,发现上面教习的方法内容远比他在废品站翻阅过的高深困难,有些文字他甚至都认不太全。   但小小的少年什么也没说,只沉默钻研起了这些课本。   基础教育讲究“循环渐进”,以数学为例,从基本的加减乘除到引入未知数“ x”的一元一次方程,李权柔的方式则更为激进,她不觉将“基础力学”和“四则运算”划定为需要同时掌握的目标有什么不对,也不会因为席昭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就不能同时学习英俄法语。   她认为世间知识都有共通之处,纵横勾连,由彼及此,正如圆锥曲线理论可以用于行星轨道观测,非欧几何可以延伸发展为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基础,数论更是决定了密码学的诞生。   半年后,一个九岁之前都生活在贫民窟里中的孤儿彻底脱胎换骨,任谁和如今的席昭交流,都会将他归为完整接受过基础教育的优秀学生之列,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各科各类的系统学习,为高强度教习而服务的格斗训练……席昭就这么度过三年,十二岁时叛逆初显,后又在极短时间内调整好自己和李权柔展开迂回,试图为自己获取更多主动权利。   然而直到这年,他对李权柔的了解依旧无限趋近于零。   他不知道李权柔的过往经历,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编写那么多教材,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他培养成所谓的“天才”。   不知道她为什么才四十出头就花白了一头黑发,不知道她嘴角为什么印着深深的法令纹。   ——若非必要教习,他们少有无关紧要的交谈。   某个平淡无奇的午后,一个年轻记者不知从哪得到他们的居住地址,小心避开别墅小院外的保镖,将话筒直接怼到李权柔面前。   “李教授,听说您还没有放弃您的'高阶教育法'?依旧认为这是能让普通学生在后天培养起过人'天赋'的最佳方式?”   记者很激动,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被迫中断教习的一大一小皆是面无表情,李权柔按下保镖的呼叫按钮,席昭冷静演算完最后一题。   保镖进入院中拖走记者,许是耳边“李教授”“李教授”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席昭难得好奇看了那个记者一眼,也就是这一眼,对方好似抓住了某个重大突破口,声嘶力竭的呐喊顿时割裂了小院天空。   “这是您新收的学生吗?!在您的独子因您的教育方式自杀身亡后,您要如何确保您这个学生能承受压力不重复您独子的结局?!”   啪——   钢笔掉落。   席昭眸光微动,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收养者出现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女人脸侧肌肉抽动,弯腰从地上捡起钢笔,她沉沉看向仍在高喊的记者,声音几乎是从紧咬的牙关挤出。   “滚出去。”   她说:“立刻给我滚出去。”   仿若泥塑偶像裂开一道缝隙,从中露出人的真实皮肤,难得地,席昭产生了学业以外的疑惑。   好奇怪,明明她在愤怒,为什么……   又感觉如此难过?   那天李权柔异常仓促地结束了教习,草草布置完作业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水笔于指尖灵活游动——席昭无师自通了这种技巧,但他从不在李权柔面前展示,因为知晓会被以“没规矩”为由制止——笔帽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叩上桌面,席昭起身,径直朝别墅里唯一一台老式电脑存放的房间走去。   娴熟避开各个角落的监控镜头,在客厅右侧第三颗绿植盆下找到“遗失的备用钥匙”,他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那个房间。   这几年来,除了跟着李权柔学习,他还进行了额外的“小操作”,比如摸清整套别墅共三栋十五层的所有监控分布,找寻小院外保镖换班规律及漏洞,确定几个关键房间内的电子通讯设备,在管家带着清洁工打扫时让几枚钥匙失踪……   在不确定李权柔收养他培养他的真实目的之前,席昭必须给自己留好后路,如今已有六成离开的把握,但或许是隐隐感觉李权柔对他的所作所为并非全然不知,或许是心头说不出的情绪,他还未真正验证过计划的可行与否。   又一次打开获取外界信息的电脑,只不过,这一次他输入了那个自己一直刻意避开的名字。   【李权柔,李氏银行李茂年先生八女……曾与李氏银行高级经理人共同育有一子,后不幸于家中自缢身亡去世……】   【G大终身荣誉教授,曾编写《xxx》,《xx》……“高阶教育法”创始人……D大校长直言“高阶教育法”并不具备普适性,“请某些教授正面事实,推广你的方法只会毁掉我们的学生”……】   【……独子去世三周年,李教授辞去G大特级讲师席位,“天才或许只是空想”……】   淡淡屏光照在小小少年的脸上,一条又一条零碎消息,一个又一个发言采访,他逐渐拼凑出那位领养者自己从未见过的一面,但似乎还缺了什么。   时间流逝,空荡走廊震开熟悉的脚步,一声一声,迫近耳膜,席昭听到了,却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门把手按下,老旧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动。   “你在干什么?”   他抬头,昏暗室光照出女人苍白尖锐的面容。 第117章   人在暗中是否更易坦诚?   席昭不太清楚, 但在他答完“查资料”三个字后,李权柔并没有突然异化长出八条触手两个脑袋,或者从身后掏出染血电锯开始上演cult恐怖片, 她只是抽出了电脑桌前的另一张椅子,如平日教习那般肃然同席昭对视。   “我曾有一个孩子。”   ——和批评席昭“这里公式不对”的语气并无差别。   很长一段时间里, 席昭一直不解那场谈话发生的契机, 李权柔绝不是软弱的性格, 她拥有堪称冷硬的灵魂与心脏,如此才可独身一人在漆黑小道上执拗前行。   比起家中出生就被安排好人生的哥哥姐姐,李权柔说她是个异类, 年轻时自命不凡,各种离经叛道的路子都走了一遍, 并都做出了一些成绩, 可只要摆出她的家世, 外界又会轻飘飘地把这一切归结于她有个好爹。   李权柔不满于此,直至一头扎进学术领域,她那亲生私生子女加起来有一个足球队的父亲终于觉得有些荒唐了,两人一番交涉,过程未知,但当她同意结婚并生下一个孩子后,沉迷复辟封建帝王制的父亲好似完成了某种伟大的“养育目标”,挥手放她去追寻所谓的“价值”了。   她很聪明,也很有野心,可这个汇聚世界顶尖天才的圈子从来就不缺少聪明人,她疑惑,她不解,明明她曾经做出那么多令人惊叹不已的成果,却为何始终缺少一点输出创新的“天赋”?   某日于镜前看见鬓边一缕刺眼白发,脚边离婚判给她的孩子怯生生地喊着“妈妈”,一股森冷骤然袭上李权柔的心头,她才明白青春已从自己手中溜走,年少的灵气也被各种琐事和对他人的妒恨消磨殆尽,这一生的顶点好似就在眼前了。   李权柔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于是“高阶教育法”横空出生,她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是她亲手种下的果实,也是她第一个试图后天培养的“天才”,她要让这个孩子成为她的勋章,向世人证明她独一无二的价值。   耐心讲解、专用试题、高强度练习……可即便那孩子比多数同龄人聪慧,也认真完成所有布置的课程,进步程度也远远达不到李权柔预想的目标。   李权柔很焦虑,她不断调整教材,时刻紧盯孩子的日常生活,就怕对方养成什么不好的习惯耽误了学习进度。一次出席相关学术演讲,回家之时却被醉酒的前夫跟上纠缠。   前夫大骂这场儿戏般的婚姻让他丢尽了脸面,又要强行把孩子带走,两人争执不休甚至动手,那个过分胆怯的孩子试图上前阻止,却不知被谁失控推搡。   砰——   一声额角撞上茶几的沉闷响声后,孩子倒在血泊中逐渐没了呼吸。   谁也不知李权柔那时想了什么,也不知她为何不去澄清前夫用以污蔑的“独子自缢”,等她再度出现公众面前,一头黑发已经尽数花白,记者问她是否已经放弃“高阶教育法”的理念,镁光灯下,女人脸颊仿佛由利刃堑出的两道法令纹有着细微颤抖。   她缓缓道,不。   ……   “我疯了吗?”   即便极力端正坐姿,女人在暗中的身影也显出几分佝偻,席昭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那声音里压抑的紧绷。   “谁知道呢……”她的目光凝在席昭脸上,“你比那孩子聪明,他一个月才能学会的东西你一个星期就能学会……是因为你的天赋比他更好吗?还是我改进之后的教材更加通俗?或许我不该和他有太多教习之外的交流,还是说应该交流……不必要的杂念只会毁掉他的纯粹,他就是被这么毁掉的……你和他其实有些相似,都那么不爱说话,总沉默着一个人待在那里……”   女人的声音越发混乱,仿若深陷某种梦魇,逻辑让怪物咬碎,现实也模糊不清,在她即将颤抖叫出一个陌生名字之前,席昭终于开口打断了那向他侵袭而来的黑色漩涡。   “老师,”他嗓音平静,黑幽眼眸被夜洗过,“我不是你的孩子。”   良久死寂后,女人轻轻笑了一声,这还是席昭第一次听见李权柔发笑,短促得近乎幻觉。   女人彻底冷静下来:   “你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她起身,将今日种种轻易揭过,冷淡说着:“我会养育你到成年,在这之前,你只需要跟着我的安排去学,成年之后,我不会再插手你的任何选择。”   ——因为“高阶教育法”本就只适用于未成年的学生。   光影翩跹,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再度朝灯下沉思的席昭发问,那个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席昭不语,年幼的他就替他做出了回答,其实是有些失落的对吧?   无法否认,李权柔将他从那种泥潭般的环境带了出来,是老头死后第二个同席昭长久相处的长辈,她教他学识礼仪,教他为人道理,或许在某些隐秘脆弱的时刻,那个年幼的孩子也曾有过小小的憧憬——   如果她能更喜欢我一点呢?   所以席昭没有选择离开,只是那天以后,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沉默依照着李权柔的理念方针学习,参加各种竞赛,拿下一座座奖杯,成为外界口中“李教授最优秀的学生”,然后报名G大牵头的少年班青训。   “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等价付出什么。”   “'真心'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你这种冷漠的机器……”   ……   就这么走过无趣的春夏秋冬。   一场大病后,李权柔的态度柔和不少,席昭也能感受到那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复杂。   ——她在后悔?还是认为我不符合他对“天才”这个形象的构想?   这些念头浮光掠影般自脑海闪过,但席昭已学会不去深究。   他十七岁即将从少年班毕业那年,李权柔重病住院,记忆里仿佛由铁水浇铸而成的人虚弱倒下,两颊消瘦,目光浑浊,一天一天与西老头死亡前的模样重叠。   “恒星演化的末期,如果质量足够大,它会以'塌缩'的方式走向尽头,核燃料耗尽,原子间的斥力再也无法抵抗整颗恒星强大的引力,不断向内塌缩形成一个弯曲时空的黑洞,引力大到连光都无法逃逸,最终所得到的就是'时空奇点',在这里,一切物理规律都将不再使用,时间空间都将趋于静止……”她望着虚空道出自己的结局,“我身体里的黑洞开始塌缩了。”   席昭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眼眸低垂,沉默不语。   黄昏绮霞溢满目光,李权柔问:“你选好之后要进哪个学院了吗?”   “医学院。”   李权柔便开始细数她在医学院还认识哪些可以帮助席昭的教授,让席昭记住联系方式,找机会去登门拜访……   “你不问我为什么选择医学院?”少年依旧没有抬头,明明按照你的教导,我更适合进入物理或数学领域。   李权柔只疲惫闭上眼睛:“你长大了……”   医生来定时查房,离去之时,席昭看见女人从怀中拿出一只怀表,久久注视着上面的照片——那早逝的孩子仅有的照片。   他肺里的氧气仿佛被什么残忍的盗贼偷走。   ……   李权柔的情况越来越糟,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曾经不苟言笑的学者开始念叨各种胡话,有她未完成的课题,有她曾经妒恨的同事,更多的则围绕着两个名字,两个与她这一生纠葛最多的孩子。   “李教授可能只剩最后半个月的时间了……她拒绝尝试更多治疗手术,并已经签好了遗体捐赠书……”   医生的宣告像从水里冒出,模糊不清,沉重回响,作为李权柔的养子,席昭安静配合着一切手续,签下“知情书”的那天,他去了贫民窟附近的一所中学,面无表情地揍趴一群勒索学生的混混,然后抢走一辆非法组装的机车。   骑着这辆散架边缘的“死亡机车”,在引擎轰鸣中沿着城市边缘绕了一圈一圈,没有目的,没有终点,直至油量耗尽停在了河岸边缘。   快把人烧尽的黄昏,他扶着膝盖,想要呐喊,想要大吼,随便用什么方式把那些缠绕心头的东西弄走,可对着江面喘息良久,嗓子依旧枯焦干涩,火焰从双脚剧烈烧进心脏。   街边老旧的店铺音响,一首冷门摇滚乐被烟嗓歌手声嘶力竭地歌唱,迷幻,脏乱,痛苦。   you told me I'm part of a machine,should be strong as steel!   (你告诉我是冰冷的机器,该如钢铁般坚强!)   but why do I still have a heart made of flesh?   (可我为何还有血肉铸成的心脏?)   ——可我为何还有血肉铸成的心脏? !   ……   警察局前,原本准备下班的警官在门口发现了一串被绑成粽子的混混,还有低头坐在台阶上的黑发少年。   少年酒量显然不好,一罐啤酒耳尖就已烧得通红,警官拍拍他的肩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茫然抬起,黑眸在路灯下盈着细微夜光,晕开瓷器般的朦胧易碎感。   这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警官不禁放柔了语气:“小同学,你还好吗?”   失焦视线反应了几秒才连接上信号,少年低低念着:“他们要死了……”   “可我还没准备好……”   爷爷,小狗,老师……   从来就没有准备好去面对那些死亡。   身量抽条时骨节会泛出密密麻麻的胀痛,不知谁先取了一个“生长痛”的名字,凄美又忧郁的味道。   处理完李权柔葬礼那天,小小的少年和生长的疼痛全都停在了这里,所有稚气连带着不成熟的情绪悉数从身上抽离,席昭替自己出席了自己的成人典礼。   ——终于变成日后那个理智又成熟的个体。   ……   “所以承认吗?你一直都在逃避。”   十二三岁的他轻巧跃坐上桌沿,百无聊赖地晃悠着小腿:“为什么不想和他谈论所谓'亲情''母亲'之类的命题,因为那本来就是你从未真正得到,又一直不断失去的东西。”   小孩伸手去拿桌面的水笔:“你从来就没有释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为这样就足够强大了,甚至到现在都不敢去面对——”   席昭先他一步拿走了水笔。   小孩歪头,看那个未来的自己,黑眸微垂,看那个过去的自己。   “如果我不敢面对,你就不会出现了。”   席昭声线平静:“或许我之前是在逃避,可既然我能重新联系上你,不正说明我意识到了那些懦弱么?”   小孩皱眉。   “而且我也已经对他说过,”席昭笑了笑,“我会失误,现在也会难过。”   屏蔽内心的感受,正如在恐惧面前捂上眼睛,看不见了,好像就不害怕了,可当有勇气直视自身的痛苦,所谓的“恐惧”,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战胜。   “我不喜欢你,”小孩木着脸,“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我在学着接受你,”席昭淡定回怼,颇为嫌弃地瞥过幼年自己这副短胳膊小细腿的模样,“小屁孩懂什么大人的喜欢?”   幼年版席小昭气得身形僵硬,无奈少了一大截阅历,无论毒舌功力还是淡定程度都远远不及已经修炼成大魔王的自己,黑眸幽幽,表情很冷,语气更冷。   “代表破烂之神讨厌你。”   “正好,”席昭含笑看着逐渐消失的小孩,“我也不信这个不靠谱的神了。”   “再见吧,小朋友。”   耳畔只余小猫生气别过脑袋的冷哼。   ……   *   昨晚睡得够早,清晨天还蒙蒙亮时路骁就醒了,揉着眼睛走下楼梯,又迷迷糊糊地被一股香味勾了过去。   席昭刚放下汤匙,身后便抵上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某位同学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这里嗅嗅,那里嗅嗅,梦游般地搂住他的手臂蹭了蹭:“好香啊,阿姨做了包子吗……”   一手托住下巴没让路骁一头栽进锅里,席昭捏过脸侧看了看,红肿已经消了大半,指尖挠挠下巴,问:“刷牙了吗?”   被撸得舒舒服服的路骁险些变回原身小狗,思绪迷离着就要凑过去亲亲以此证明自己有认真刷牙,让席大魔王伸手无情推开了。   “别撒娇,刷了牙就去坐好准备吃饭。”   小狗伤心,但小狗听话坐下,两只爪子乖巧搭在桌沿,就差咬着一个“求投喂”的牌子。   阿姨昨天晚餐时就给他们准备好了今天的早餐,饱满圆润的包子蒸熟上桌,路骁眼睛一亮,肉食动物的本能顷刻苏醒——肉包子!又香又大的肉包子!   “下回我可以帮阿姨一起捏包子!”   席昭凉凉瞥了他一眼:“你不偷吃阿姨就要说谢谢了。”   一盅香气扑鼻的瓷碗一起摆上桌面,路骁一边反驳自己不傻不吃生的,一边掀开瓷碗的盖子,晶亮黏稠的甜汤冒着白气,雪白的梨,浑圆的枣,还有几片大小统一、强迫症极度舒适的生姜……   琥珀双瞳呆愣看着对面悠哉盛汤的黑发少年,瞪圆的模样颇有几分傻气。   “我们那边感冒不喝雪梨姜茶,但会喝红枣雪梨姜汤,”席昭说,“味道应该不会很差。”   毕竟他选了一个网上点赞最多的教程。   白雾袅袅,蒸得眼眶发热发烫,冬天嘛,本来就该热热地喝下一碗甜汤。   一直重复的梦境终于有了结尾,生锈的铜门“哐”地一声打开,黑发少年就坐在门后的餐桌旁,等那个徘徊奔跑的棕发小孩过来尝尝梦中的味道。   路骁咽下一口热汤。   “啊,原来是这个味道……”   席昭扭头看向窗外的熹微的天光,让情绪澎湃的小路同学独自缓缓,长睫微阖,莞尔勾唇:   “其实,昨天我想到了一个长辈留给我一封信。”   一封李权柔弥留之际写给他的信。   信中学者卸下了毕生强硬,笔触柔软得颠覆了席昭对她过往所有印象。   她说她过去太过执着,为什么一定要用别人的认可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说那些不可一世的狂妄不过是自己不敢承认的自卑。   说她其实很开心,在席昭每一次完美达成她布置的任务。   说她那时很伤心,那句“我不是你的孩子”仿佛是席昭和那个早逝的孩子对她共同的审判,“……我从不澄清那些谣言,因为我内心本就认为是我害死了他”。   【小昭,我知道你在害怕,害怕面对我的死亡。   我是一个糟糕的人,更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母亲,害死了我的一个孩子,更不敢回应你在孩童时期的期待。   传宗接代只是一个自然过程,只要拥有生育能力就可以做到,它没有赋予任何人为人父母的特殊才能*,很可惜我直到生命尽头才明白这个道理。   物理学上有个定理叫“庞加莱回归”,它的创始人认为宇宙的物质是有限的,排列组合也是有限的,对于某类系统而言,只要经过充分长的时间,一切会达到与初始状态接近的位置,简而言之,万物不过一场漫长的循环,我们遇见的事情,早已在过往发生了无数次,也会在未来重演无数次。   懦弱的我只希望下个回归中,我们会有更好的相遇。   而有一个事实,我想在这个回归就清楚肯定地告诉你。   你不必是谁的孩子,你只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 第118章   “冰箱里有新鲜的食材,如果要自己煮,就提前通知阿姨中午不用过来,不想煮就告诉阿姨想吃什么,但不可以只吃肉,我大概下午两点回来。”   穿好外套,席昭在对路骁做出门前的叮嘱,今天不是周末,他得去CBM参加实践工作,上午还真只能留小路同学一个人看家。   或许平日路骁来桐花别苑都是和他在一起,头一回把人单独放下,席昭未免多说了几句,想想应该没什么遗漏,最后问了声:“可以吗?”   “放心放心,不就是自己待一上午嘛。”路骁表现得倒是极为轻松, “我已经过了会给陌生人开门的年纪啦!”   “那我走了。”   “嗯嗯!”   席昭走过玄关,路骁在客厅对他挥手告别,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拜拜!”   别墅庭院里的植物早已进入休眠,若有所感地回头,路骁在门口对他挥手告别,依旧是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拜拜!”   准备关上庭院铁门,面无表情地抬头,某人正撅着屁股揪花坛里的杂草,察觉到注视扭头继续挥手,继续露出八颗牙齿……   席昭:……   席昭:“你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   路骁一手掀开身上的家居服,一手抓过早就准备好的外套,先以风卷残云之势窜回房间搞定发型,又以电闪雷鸣之态给自己缠上围巾,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并作一步,狼奔虎跃,猪突猛进,几个眨眼就变成了“路骁·出门(超期待)版”。   “走吧。”还是炫酷十足的淡定口吻。   看着某人甩成螺旋桨的尾巴,席昭想,我现在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了。   不过……   他瞥过路骁的脖颈,抬起指尖勾上那一截露出来的黑色皮革,黑眸戏谑浅浅:   “这是什么?”   被迫顺着力道献出脆弱的喉结,路骁别过脸,眼神和嗓音一起发虚:“网上不是说……冬天很适合在围巾里面带项圈吗……”   “就这么喜欢?”席昭笑了一声。   身前之人脸颊温度上升,嘟囔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喜欢啊,反正你送给我了,我就要戴出去……”   席昭垂眸看着他,看那忽闪的眼睫还有泛起薄粉的耳尖,毛绒质感的围巾把少年脸部轮廓修饰得更为柔和,唇瓣一张一合间,殷红舌尖幼蛇似地若隐若现,额外出现的项圈更添了几分莫名的暧昧。   温暖从心头像潮汐一样漫开,在冬日清晨带来无言的愉悦,还有一点,被牵动的欲念。   小屁孩。   没再用项圈逗人,席昭放手,掌心揉过路骁的头发,顺势和自己比了比身高:“好像是长高了不少。”   某位小同学又骄傲挺起了胸膛,想再说点什么表现自己的“威武可靠”,结果抬眼就撞进幽深眸底,喉头一涩,小动物面对危险的本能令脊背下意识紧绷起来。   “怎,怎么了……”   心跳得好快,目光黏着难以移开,落在头顶的手掌逐渐下移,不紧不慢地替人重新系好围巾,连俯身靠近的动作都像把镜头放慢了十倍。   “没什么,”席昭低头,温热呼吸扑上敏感滚烫的耳垂,“感叹一下,我们小路同学的确快长大了。”   路骁:! ! !   ……   一大早因一句话疯狂脑补的小路同学直到下了地铁都没太反应过来,晕晕乎乎跟在席昭身后,又晕晕乎乎被按在CBM科研园区里的一家咖啡店坐下。   席昭:“我权限不够,不能带人进去,你在这里写会作业,我那边结束了就带你在园区附近逛逛。”   乖乖点头,琥珀双瞳目送修长身影离开,等席昭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路骁才猛地回神趴上桌面无声尖叫。   这样是不是不好?是不是太黏人?是不是一点都不像一个稳重可靠可以让人放心依赖的酷哥alpha? !其实就算谈恋爱也要给对方足够的私人空间对吧?每分每秒都待在一起也很有压力对吧?一直眼巴巴地跟在后面他会不会嫌我太烦啊啊啊啊啊!   可是!   可是……就是不想离得太远啊……   大半张脸都埋进手臂,就以这个仰视的角度望向窗外的天空,路骁无声扬起了嘴角。   这样就很好,仿佛他们还待在学校,他知道席昭就待在不远的地方,不会消失或者找不到。   一切狂乱的噪音都从身边清除干净,小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开始幻想几个小时后主人来摸头带他回家。   ……   *   “哎哟喂!小师弟你可算来了。”   换上实验服,席昭侧身避开过分激动的赵师兄:“要求我到岗的时间是九点半。”   现在也才刚过九点。   依旧是那副科研怨灵的模样,不过赵师兄早就没了刚开始的轻蔑,抹掉额头冷汗,连忙带着席昭进了园区内部区域。   走过长廊拐角,远远就能听到一阵中气十足的骂声,再一看赵师兄的绝望模样,他心下有了判断。   “早上好,教授。”   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实验室中央,对着一群高级研究员狂喷口水的老教授骤然一哽,理理胡子,背着手冷哼不理人了,席昭也不急,向各位眼神感恩的师兄师姐点头问好,就这么自然走到自己的工作区域。   几分钟后,一道憋屈至极的询问又飘了过来。   “你还不过来?”   席昭心平气和:“好的,教授。”   被他这幅人机对答的模样气得胡子直抖,可最终老教授也还是拿出一份新的资料递了过去,没好气地瞪人:   “今天把这些看完!”   ……   老教授姓“林”,是CBM的总研究负责人之一,同时兼任一群高级研究员的指导老师,赵师兄是个实诚人,尽管难以相信一个高中生能看懂那么高层次的文章,但还是把席昭的情况汇报给了林教授。   具体交流不多复述,总而言之,那天上午林教授和席昭谈完后,整个实验室又见证了一场他们暴脾气小老头的怒吼。   “你的导师是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那么基础的东西都能教错,他教什么学生当什么老师?!你告诉我那个愚夫是谁?!”   席昭不能告诉林教授这些“错误”是由于两个世界知识体系的一些微小误差,又怕人国宝级的老教授真去找G班可怜的班主任,委婉提醒到:“我还在里斯克林上学。”   “里斯克林是什么——”林教授怒气一顿,勉强把那句“没听过的三流学校”咽回喉咙,看向席昭的目光多了几分奇异,“你,你还没上大学?”   一旁的赵师兄看不下去了:“呃,老师,我刚刚说过,他是寒假过来实践学习的高中生……”   席昭补充:“还差半个月成年。”所以能不能让我下班了?强行扣留未成年人是违法的。   小老头沉默了。   从那天开始,研究人员们便发现他们林教授总会在席昭面前收敛脾气,仿佛害怕吓到祖国的未来花朵,也怕这堪称妖孽的宝贝疙瘩不愿学了,虽然席昭表示真不必如此。   具体项目他现在肯定没法参与,但也可以在保密等级不高的环节帮林教授还有各位师兄师姐打个下手,很快CBM从上到下就知道今年他们研究院里多了个来实践的天才少年。   妥善完成林教授交代的任务,那边小老头接到了“明诚”的电话,连同赵师兄在内点了几个人的名字,目光最后落至席昭身上。   “那边有几个合作商要去临床试验区参观,我们得过去介绍一下,小昭你也过来,正好了解了解我们的核心项目究竟是什么。”   眉梢微挑,席昭有了些兴趣。   CBM主要分为研发、制药、观察三大板块,“明诚”主营医药业务,而一款新药上市之前必须经过临床实验,这些签署了合同的病患志愿者就被统一安排在观察区里。   一边介绍一边递给席昭一件新的防护服,赵师兄不知想到什么,怀念涌上心头:“我小时候也当过明诚的志愿者。”   赵师兄全名“赵无疾”,别看现在挺壮实一beta,小时候却患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基因缺陷病,走投无路之际家人给他报了“明诚”的志愿实验,他也因此成为这种疾病全球首批痊愈者。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着长大以后一定要当医生,现在也不错,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明诚',”那头工作人员还在接待合作商,趁着这点空隙,赵师兄随口问了一句,“那你呢,小师弟,我还真没见过多少高中生这个年纪就对医药学这么了解的,你为什么想走这条路啊?”   我么?   席昭眼眸微敛,前世一开始对这个领域产生好奇,的确是因为曾经在医院里见到的那对同性伴侣,只是到了后面,这里就慢慢多了些别的。   “不想把自己的生命安全交到别人手里。”   赵师兄无比庆幸自己现在没有喝水,否则一定呛个半死,该说真不愧是高中生么?这理由真的既中二又合理……   黑发少年话锋一转:“后来会想,如果能在重要之人离开的时候为他们做一些事情,心里或许会好受一点。”   “不过,我也是了解才知道,”席昭起身笑了一下,“这里面还有个'亲属回避原则'。”   换言之,就算你今后从医,亲朋好友要动大手术,出于对你情绪的考虑,医院一般也不会让你担任主刀医生。   上辈子席昭还对自己讲了个地狱笑话——好险他现在也没什么需要回避的人了。   玩笑似的尾调消散空中,赵师兄微微愣神,良久也回了个微笑。   “小师弟,你会是个好医生的。”   ……   出于礼貌,CBM的研究人员很快到抵达观察区前,席昭跟在林教授身后,望见从另一条走廊进来的合作商时,黑眸掠过一丝惊讶。   那是他放假之前见过的熟人了,赫利舍兰家的贺聿声。   仔细想想也不意外,那天餐厅之中两位大佬级的人物就有了交流,展开合作便是双赢,但不知为何,看见贺聿声出现在这里,席昭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一个简单视察而已,真的有必要麻烦最高董事亲自过来吗?   还有……   他的视线定在贺聿声的身后,那个东张西望,满脸好奇,一见他就险些跳起来招手,又因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场合强行压下激动的人……   是路骁对吧。   ——提示,你的小狗向你发出贴贴申请!   ——【接受】(小狗愉悦度+10)   ——【拒绝】(触发握爪装可怜机制)   另外一些合作商也很快赶了过来,几支队伍会和进入观察区内,席昭不动声色退至队列后方,果不其然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悄咪咪地蹭进了视野。   “你怎么进来了?”席昭问。   “我在外面遇到了贺叔叔,他上次也来看节目了,所以知道我是谁,而且好像也知道你在这里实践,就问我要不要进来找你,”嘿嘿一笑,路骁莫名有点心虚,“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压低声音,仿佛在演特工接头电影,路骁兴奋之余又紧张朝周边望了望:“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影响肯定没有,他就一编外实践人员,要求自然不及正经研究员严格,只是看着这人心虚的表情,席昭依旧有些手痒。   不是已经过了会给陌生人开门的年纪了吗?怎么别人一说能见他就甩着尾巴跟过去了?脑海莫名幻视小狼崽子被一只老狐狸骗走的画面,黑眸不语,只似笑非笑地盯着路骁。   棕发少年冷汗直流,干巴巴地建议:“要不我先假装不认识嗷——!”   收回敲板栗的手,席昭顺势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跟着我,进去之后别乱跑,回家再和你算帐。”   他抬头,状似无意扫过前方某位“贺叔叔”的背影,压下眼底沉沉思索。   这位贺先生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他真的想多了?   ……   “贺先生,这些是我们新药的实验数据,如果您需要,我们还可以安排几位志愿者和您详细聊聊。”   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贺聿声接过文档,看似认真浏览,实则大多注意力都在后方两个少年身上,看席昭低声向路骁介绍这里面各种设施,看路骁一边聆听一边揪住席昭衣袖,比起各种医学知识,显然对身前扬起又落下的指尖更有兴趣,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贺聿声身形一僵。   这瞧着也不像普通朋友啊,他连儿子都没认回来就要有儿媳妇了吗?再过几年是不是就会当爷爷了?啊不对,这两孩子都是alpha……嘶,更不对,他跟席景臣那个死人也都是alpha……   察觉自家总裁走神,贺聿声的助理眼皮一跳,连忙微笑接上话头:“志愿者我们就不看了,还是请专业人士替我们讲解一下吧。”   接待员点头去和林教授商量,小老头冷哼一声,背着手走上前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停下动作,席昭带着路骁找个了最佳观赏位,有些看好戏的味道。   这里要补充历史遗留因素,赫利舍兰的大本营在Y国,被国内不少企业私下戏称“半个洋鬼子”,早年国内医学不发达,好几项专利都被国外大头联手垄断,Y国就是其中主导之一,尽管这账不能算到贺家头上,但经过那个时期老辈学者们总有些迁怒情绪。   按下遥控器,林教授扫过台下一众注视的眼睛,微微佝偻的身躯也在此刻直了起来。   “腺体病,”他缓缓念出屏幕上的三个大字,“这就是我们一直研究的课题,这是当今被喻为绝症的难题。”   席昭神色慢慢多出些严肃。   腺体病,简单说来就是“腺体病变”,众所周知,当今ABO比例为1:5:1 ,常与alpha 、 omega紧密联系的一个名词就是“信息素”,而腺体正是分泌“信息素”的器官,它看似只与“易感期”“发情期”相关,其实还决定了三性许多重要差异。   “在详细介绍我们的课题之前,不如先做些背景补充。”   林教授说着目光滑向角落,席昭心头一跳,下一秒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小昭,”小老头笑眯眯地,“你来回答一下, ABO分化的实质是什么?”   这老顽童……   虽是被迫架了上去,但席昭很快调整好了表情,从容冷静到:“腺体和生殖腔。”   没错,先抛开各种复杂理论, ABO分化的本质就是这两大器官的“成熟”与“退化”,以及其过程对人体造成的种种关联影响。   腺体发育成熟,生殖腔严重退化,这是alpha。   腺体和生殖腔一起退化,这是beta。   腺体和生殖腔一起发育成熟,这是omega。   而因为腺体分泌的信息素是决定生殖腔发育成熟的因素之一,所以不存在生殖腔发育成熟腺体却严重退化的情况,除非是得了腺体病的omega。   “很好,再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退化'是否等于'消失'?”林教授问。   席昭摇头:“不是。”   无人察觉,在少年说出回答之后,贺聿声悄然攥紧了指尖。   “没错,所以不管在场各位是什么性别,大家体内都有'腺体'的存在,而一旦腺体发生剧烈病变,以现有的医学手段,我们毫无应对方法,因此目前有两种研究方向,一是切除手术,并尽可能减少后续种种并发症……二是预防,以十二岁为分水岭,在分化之前就检测相关基因片段……”   在场业外人士较多,林教授侧重于科普,没有使用太多复杂名词,难懂的地方席昭也对路骁做了解释,讲着讲着衣袖忽然被人扯了扯,路骁的表情有些纠结。   “怎么?”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理解错,”路骁摸摸后颈,“呃,分化的本质是腺体和生殖腔,提前预测是否会出现病变,那什么,还有一些相关的,呃……医疗手段,如果以后真的做到了完全控制,不就能决定每个人的分化性别吗?”   非常赶巧,台上林教授刚好停下讲述,路骁的声音就飘进了周围一圈听众的耳朵,空中莫名渗入几分凝重,意味难辨的目光纷纷朝这个角落叠加过来,一道一道织成沉默封禁,棕发少年下意识往席昭身边凑了凑,神色茫然十足:   “我犯天条了吗?”   怎么感觉都要用如来神掌收了我?   嗓音随意,席昭拍拍肩头以示安抚。   “'分化的本质'又不代表决定分化因素只有一个,”黑眸弯着,漠然寒意却将那些打量悉数挡了回去,“所以啊,哪有这么简单。”   林教授的声音也再度响起。   ……   一场参观不算太长,结束之后也差不多到了席昭下班的点,那边贺聿声似乎想送他们回家,无奈CBM的负责人过来寒暄,稍一耽搁两个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他也只好歇了心思。   在林教授“你就不能多待一会”的“遗憾”目光中换下防护服,席昭把今天的任务交了上去,小老头又开始吹胡子瞪眼:“浪费!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可我签的实践协议只有半天。”   席昭表情不变,他是喜欢“卷”,但绝不是被迫被逼着“卷”,淡定走出门去,扭头一看,林教授也背着手跟了上来,对上他的眼神还梗脖子反问“我不能去吃午餐吗”?   席昭随这个老顽童去了。   走廊里,路骁正拿着书包等人,熟悉身影甫一立刻迎了上去,没来得及绽开笑容,就看见刚才台上演讲的白胡子老爷爷从席昭身后闪了出来,饶有趣味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你是席小子的同学?跟他一个班的?想好要考那个大学了吗?有兴趣学医吗?要爷爷给你介绍老师吗?”   一连串询问砸得脑袋发懵,路骁还没弄明情况就被席昭从林教授面前拎走。   “教授,他的事情,就不用您来操心了。”对着某个极力为医学领域诱拐小崽子的老头,席同学首次露出了“礼貌假笑”,“而且,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林教授:……   路骁也弱弱附和:“是的爷爷,我生物课都听不太懂……算十次红绿色盲就得错八次……”学医真的大可不必……   林教授:……   你俩是一家的对吧?   接连遭遇拒绝的小老头很憋屈,很不爽,想骂人又怕吓跑自己那么欣赏的小树苗,最后也只能愤愤冷哼一声,背着手在原地溜溜打转。   “其实吧,小家伙你刚才说的问题早就有人想过了,”不知想到什么,林教授的眼底染上复杂,“早年间还闹出不少乱子,所以关于控制分化性别的研究就被上面彻底禁止了,你也别太在意,刚刚那么沉默,只是因为大家伙挺久没听见这词了。”   “啊?原来这么严重?”路骁瞪圆了眼睛,   瞥过一旁神色冷淡好似并不在意的席昭,小老头憋着气,忍不住碎碎嘟囔:“呵,研究这方面的谁没点好奇……科研最重要的动力就是好奇心啊……最疯的那批人当初还聚在一起搞了个组织,知道他们给自己取了什么名字吗? GIFT ,礼物,天赋,他们认为这是通过后天赋予人类才能……可最后还不是失败——”   仿佛被按下暂停按钮,林教授蓦然顿住,眼神一瞬悠远,学着席昭刚才的回答笑笑摇头离开了。   “所以啊,哪有这么简单。”   …… 第119章   Gift, 礼物,天赋。   明明只是一个常见的英语词汇,却不知为何往心口添上几分堵塞, 地铁车厢像一口密封的棺材,直把人扣在里面喘不过气。   眉头紧蹙, 席昭敛住眼眸, 一些破碎的画面从脑海匆匆掠过, 怪诞零落,不成逻辑。   ——“他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Gift的药剂……”   ——“发了几次烧……”   ——“抱歉……连累了你们……”   ——“……真的不来看他了吗?”   ……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于雾中飘渺远去。   ——“是我的错。”   手掌被一股暖流握住,他对上路骁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   “不舒服吗?”   闻声席昭下意识就想摇头,可搭在腕间的手指收紧几分,细微颤抖随血管一同震进心房,那句“没事”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包裹拆解,停顿片刻,最后变成微抿的唇角,以及一句“有点头疼”。   路骁的气势瞬间起了变化。   他们正在返回桐花别苑的地铁上, 这条线路向来人多, 棕发少年直起身体在周围隔出不少空间,挤来挤去的乘客自然也被挡在外面碰不到角落里的席昭。   下一站车厢空荡不少,路骁瞄准一个空位,有些强硬地把席昭带了过去让人安稳坐好,自己则牢牢守在前方,就差张开恶龙翅膀将宝藏安全护在身下。   “那你先休息一会, 等到站了我再叫你。”   许是身体靠到了实处,额角发涨的疼痛真的缓和不少,席昭目光掠过路骁严肃紧绷的下颚,一声闷笑溢出胸膛,带有独属于他的疏懒清冽。   “不会站不稳了?”   一些清河街公交车上的“摔倒” call back ,路骁凝出的气势都险些羞愤破功,幽幽怨怨地瞪来——   下一秒却咬牙滞住了呼吸。   仿佛无聊,席昭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修长指尖插入指缝那块轻薄敏感的皮肤,一寸一寸从指腹摩挲到指根,由上及下,由下至上。   地铁运行的声音极响,周围还有没素质的乘客开启手机外放,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这并非什么私人隐秘的空间,他们正处于无数注视之中。   ——但或许也只有他们时刻注视着彼此。   舌尖用力抵上犬齿,路骁极力压抑着那点颤栗痒意,脑袋低着,耳尖红着,却始终没有抽出被逗弄的爪子。   多好欺负的模样啊。   黑眸弧度愈盛,席昭指节有写字磨出来的薄茧,轻擦按上少年过于剧烈的脉搏,稍一用力朝自己拉近,阖眸靠上身旁的透明挡板,像疲惫大猫用尾巴把自己挡了起来,也顺势把自己最喜欢的毛绒线团勾了过来。   “我靠一会。”   眨眨眼睛,路骁纷乱的心情忽然也就镇定,心脏一拍接着一拍跳动,左右瞅瞅没人注意,他缓缓伸出爪子,很慢很慢地,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那纤长翩跹的眼睫。   轻晃行驶的车厢里,少年一手背在身后,难掩愉悦地蹭蹭后腰,幻视做了坏事没被发现的小狗。   至于是否真的未被发现,这就属于独家私有的秘密了。   ……   ……   下了地铁,席昭已经恢复正常,路骁松下一口气来,又开始兴奋分享去CBM游览一圈的体会。   “你以后也会当那种拿起手术刀,唰唰两刀就给别人把病治好了的大医生吗?”   席昭觉着这个形容不像医生像杀手,偏偏路骁不知想到什么,满脸新奇地说前几天杨雨给他分享了个短剧,里面有个渣男反派也是医生。   不妙预感袭上心头,席昭问:“什么剧?”   只听得小路同学清清嗓子,拿出一副“哀莫心死”的口吻:“我重生了,上一世的我死在了西门俊霆的手上,他明知我怀了他的孩子,却因为在给我做剖腹产时接到白月光感冒的电话,毫不犹豫丢下手术台上的我去找那边哭泣的白月光……”   席·优秀医学生·昭:……   “一场正规手术,不仅有主刀副刀麻醉护士,一般还会跟着几个普通医师和规培学生观摩,主刀医生是超人吗?不然我想不到他能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跑掉?”席同学淡淡一笑,几分说不出的心累,“但凡他有跑路的迹象,手术室里所有人为了不一起完蛋,绝对会冲上去不遗余力地按倒他。”   ——或者直接弄死他,并上报主刀医生手术中途突发精神疾病,心脏麻痹不幸殉职。   “原来一场手术有那么多人啊!”   “嗯。”   席昭还没说他上辈子去市一院实习,病人割个痔疮都有五六个医护加一群学生一起进去……   无脑短剧恐怖如斯。   ……   插科打诨的闲聊结束于别墅外的一辆黑车,熟悉车牌映入视野,路骁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下去,不过从车内走出的并非林钰歌或路云琛,而是也算看他长大的beta特助。   特助先生姓“梁”,有一张很符合古早小说的面瘫脸,说话的调子也无多少起伏。   “少爷,我来给您送东西。”   宴会路骁跑得匆忙,作业衣服都还放在路氏庄园, beta特助递来一个大号行李箱:“这是夫人亲手帮您收拾的物品,如果有什么遗漏,后续我再为您送来。”   少年沉默不语,特助依旧尽职尽责地传递消息:“夫人说,那天她很抱歉,您开心的话,在外面多住几日也无妨,”面瘫脸又看向一旁神色沉静的席昭,“席同学,又要麻烦你照顾我们家少爷了,我们可以互换一个联系方式,夫人表示少爷一切花销,她都愿意双倍——”   “够了!”   路骁有些难堪地红了眼睛,却仍坚定挡在席昭身前:“我——”   温热指尖搭上后颈,及时制住他激动之下的口不择言,席昭摸摸小狼崽子桀骜的脑袋,黑眸平静,并不因特助的言语产生多余情绪。   “辛苦您特意前来,没有其他问题,我们要回去吃饭了。”   特助眉心微动,心头叹息一声:   “席昭同学,你方便和我单独聊聊吗?”   别苑小道上,不知席昭和路骁说了什么,原本抗拒无比的人冲到特助面前,气呼呼地丢下一句“不许欺负他”,竟然真的拖着行李箱把空间留了出来。   寒风撩动碎发,少年静静站立其中,特助仔细打量过这位让路氏两位当家主人都格外在意的席昭同学,见过无数风云人物的眼,一时竟也判断不出前者的深浅。   心头一沉,他已预感接下来的谈话绝不会按预想方向进行。   “席同学,我们少爷很看重你这个朋友。”   席昭唇角微勾,不知是赞同,还是嘲讽特助口中自欺欺人的“朋友”。   勉强用面瘫维持住语气, beta继续说到:“夫人很关心少爷,想必你也能察觉少爷同样在意夫人,即便他们一时有些误会,但血浓于水,亲人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我们少爷性格倔强,脾气上头,难免一时想不清楚,席同学比他成熟,应该更能明白这些浅显道理。”   “梁先生,”席昭表情不变,“您不妨有话直说,什么深的道理、浅的道理,我听不太懂。”   习惯迂回弯绕的节奏一乱,可特助毕竟是见过不少场面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语气:“我们希望你能多劝劝少爷,先生夫人只有他这一个亲生孩子,对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关心?而且少爷现在还小,肯定也免不了家人的支持,所有僵持冷战,最后不过是给双方徒增伤心。”   仿佛听到“有趣”的东西,席昭唇边弧度深了深,眼底寒凉却看得人心头发冷:“真的在意,就应该更想知道自己对所在意的人做了什么,又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如果只是说着'在意',却不做任何了解,甚至于利用这份'了解',梁先生,我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关心。”   beta意欲反驳,席昭好似能猜到他要说什么,随意一笑就掐断了这个话头:“不过,这也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多加评判的事情对吗?”   “回到刚才的话题,”微微侧首,少年依旧从容,“抱歉,我拒绝您的'提议'。”   特助皱眉:“席同学,这并非什么难事,你应该也知道少爷迟早都要回家,更远一点他迟早都要接手路氏,同夫人先生的关系缓和下来对他有利无害,你只用——”   “我不愿意,”席昭嗓音骤然一冷,不容置疑的压迫叫beta瞳孔皱缩,“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狂妄傲骨终于显露矜贵之下的狰狞。   “梁先生,我选择或拒绝某些事情,从来只问自己'愿不愿意',和'应不应该'没有关系,”他嗤笑扫过特助僵硬的身形,尾调沁入一分恶劣,“而且,您之所以从我这里入手,想让我去劝告路骁,是因为您和林伯母都知道,直接对他说出这些言论,他也会告诉你们,他不愿意对么?”   beta表情越发愣怔。   “让我猜猜,你们过去应该也说过不少类似的东西,不听话、惹麻烦、叛逆期……长此以往,'不理解长辈的孩子','为孩子时刻操心的长辈',这两种形象便在这个以'爱'为由权力体系中日益稳固确立,他只能选择顺从。”   一个人一旦掌握了权力,就很难保持坚定清醒,而孩子之于父母,从来都是这个世上最易施加“权力”的对象,这几乎是无限制零成本的动作,因为一切不满、扭曲、傲慢、空虚,都可以被不显山不露水地包裹进“我是为你好”的话语体系里,且有整个世俗来为此赞颂巩固。   多痛苦啊,路同学。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们发现他开始改变了,”席昭上前一步,深邃黑眸望进beta眼中,仿佛直面背后的那对父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无论思想还是能力都远远强于曾经那个无助孩童,他在'失控',他在反抗。”   微微俯身,他笑得讽刺:“你们发现,他再也不是可以被一句'不懂事'就骗走顺从的小朋友了对么?”   寒风簌簌, beta特助嘴唇颤动,他应该说些什么的,出于他的专业素养说些什么来维护他的雇主,可往昔幕幕闪过眼前,那个曾经乖巧喊他“梁叔叔”的孩子逐渐变成如今桀骜狠戾的少年,作为这一路的旁观见证者,他真的能坦然反驳一句“不是这样”么?   黑眸敏锐捕捉到这份动摇,席昭眉梢轻挑,些许诧异这位特助先生和路骁父母立场略有不同,心头顿时有了更好的想法。   “梁先生,让他难过,让他愧疚,会给你们一种完全掌控的优越感吗?”直起身体,席昭准备结束这场谈话了,黑眸微垂,淡淡睥睨,直教人心底发慌,“那不是什么权威的体现,说得难听一点,那叫精神虐待。”   或者说,不入流的下作。   他转身离开。   即将远离beta视野之前,身后又传来沙哑凝涩的呼喊。   “席同学,”梁特助恍惚看着那道修长坚定的背影,“说了那么多,我想问,你真的认为你们现在可以为自己的将来负责吗?”   席昭回头,眼底自有一股恣意轻狂。   “您又凭什么认为我们不可以呢?”   静默天地里,依稀荡开一个“好”字,beta低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回到车上,依旧是那副冰山面瘫脸,只是眼底,多了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东西。   ……   “不是让你先进去?”   庭院围墙外的台阶上,路小少爷揣着手,默默蹲下把自己缩在行李箱后,直到熟悉声音在身前响起,这才猛地抬起头来,想和往常一样兴奋蹭上去,却又不知想到什么犹豫停住了动作。   被那上目线可怜兮兮地望着,席昭莫名有些好笑:“怎么?担心你家特助代表你爸妈甩给我一张五百万的支票,让我离你远一点?”   “我才不可能只值五百万……”路骁小声嘟囔着,避开视线,皱皱鼻子,“他们是不是让你来劝我回家?”   猜得倒是大差不差,瞥过那个倔强的后脑勺,他莞尔一笑,嗓音含着明晃晃的戏谑:“那如果我真让你回去呢?”   路骁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更蔫巴了些。   耳朵耷拉的人又在狂揪地砖杂草,席昭摇摇头,刚准备说明真实情况,耳畔忽又飘来一声细微且坚定的回答。   “我不回去。”   琥珀眼瞳专注撞入黑眸眼底,是不折不扣的热烈,还有一点被偏爱纵容的狡黠。   “你也不想我回去对吧?”   目光交接,时间蔓延,席昭没有回答,只缓慢俯身压缩着距离。   “小少爷,”他抬手揉过路骁被冻红的耳垂,眸光沉沉,有种说不出的危险,“现在怎么这么自信啊?”   回应他的,是一颗张扬挑衅的犬齿,和一个扑了满怀的拥抱。   蓬松柔软的棕发脑袋在颈窝蹭了蹭,唇瓣也落下一串黏黏糊糊的啄吻——虽然席昭感觉路骁是单纯往他脖子上糊口水。   “反正……”幼兽似的哼唧模糊飘出,“弃养小狗是不对的!”   我听你语气好像还挺骄傲?   从容挂上一个大型挂件输密码开门,席昭拍拍怀里乱扭的腰身:“麻烦让点位置,我还要开门回家。”   “不要!风太大了,我不抱住你就会被吹走啦!”路骁顿时搂得更紧了。   傻子……   心头无奈吐槽,索性一手抄过腿弯把人抱了起来,席昭终于能够迈开脚步,推开大门想给某一大只放下,重心跌倒,冬日昏暗的天色里,滚烫呼吸满是可怜地扑上凉薄好看的唇角。   “亲一下好不好?”耳畔声音急急问着,体温不断升度融化。   “不可以亲吗?亲一下好不好席昭,就亲一下……”   太暗了,也太近了,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只有缠绵潮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交织在一起。   焦急难耐的爪子越发往下乱摸之际,黑眸积出一阵化不开的墨色,席昭单手扣住两只腕骨略显强硬地按过路骁头顶,胸膛震出几分轻佻笑意,他慵懒侧首停在殷红唇瓣几寸左右的距离,巡视着琥珀眼底黑暗都压不住的情动渴求。   似评估,似邀请。   倏尔轻笑。   “亲吧。”   得到允许的小狗迫不及待地贴了上去。   砰——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掉到了地上,灯光涌来,但奇怪的是,他们谁也没有去伸手开灯。   不对。   席昭一手按住逐渐上头的路骁,晶亮银丝从唇间断开,若有所感地扭头,对上两双错愕瞪圆的眼睛。   他微微一怔,随后拇指淡定从路骁唇上抹过。   “爸,妈。”   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小路同学:哦,爸,妈……   路骁:……   路骁:? ? (O_O) ! ! ! ! 第120章   “来来来, 你们都多吃一点,这是卡其拉索那边的秘制烤肉酱料……”   餐桌上,两个大人表现出了丰沛的热情,路骁没动几下筷子,眼前就快被各种美食堆满,他嘴里咬着肉,脸却恨不得埋进盘子,一方面肉食动物的肚子得到了极大满足,一方面脑海依旧不断重播着那极度社死的画面。   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自然是席昭的父母,俩人同为无国界医生, 常年奔波在贫困国家提供医疗援助,这会回来也是为了陪席昭一起过年, 以及庆祝他十八岁的成年生日。   二老行程瞒得紧,本想给许久未见的儿子一个惊喜,如今也的确“惊喜”——儿子早恋加出柜加按着小男朋友热吻的“惊” ,眨眼就多了个“儿媳”的“喜”。   面面相觑的几人中,唯有席昭一如既往地冷静,先对路骁介绍说“这是我爸妈”,又对席睿楚玥说“这是我的男朋友,路骁”。   “男朋友”这正儿八经的称呼甫一飘进耳朵,脑子早就懵成浆糊的路骁更是热血上涌,对着尚在惊讶的二老一个一百八十度标准折叠屏鞠躬,气沉丹田,郑重大吼:   “爸!妈!请把你们的儿子嫁给唔唔唔——!!”   自幼年亲亲怪强吻漂亮小哥哥后,他的第二次“求婚”终结于一米九的“小哥哥”揪起领子捂住嘴巴的手掌。   席昭淡定镇压怀里嗷嗷扑腾的小狗:“抱歉,他昨晚没睡好,脑子不清醒。”   还在上头状态的路骁:嗷呜呜!嗷呜呜! (嫁给我!嫁给我!)   ……   清醒过来后,路骁自闭了,脸红羞耻得恨不得挖出个别苑二期钻进去,被“震撼”过的席睿楚玥反倒接受良好,拉着新鲜出炉的“求婚勇者”小路同学问了不少问题,中午更要亲自下厨来给两个孩子做饭。   路骁一听撸起袖子说让他来做就好,他为攻略魔王而苦心锤炼的“厨艺专精”还没正式登上舞台,但高中小屁孩哪里敌得过常年和各类人群打交道的无国界医生? “社交悍匪”一不留神就被哄成了“社恐”,迷迷瞪瞪地在餐桌旁坐下,又迷迷瞪瞪地被塞好了筷子饭碗。   琥珀双瞳无措望向身旁的席昭,席同学摸摸他的脑袋: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路骁: QAQ 。   叼起肉肉。   于是他们就先吃饭了。   ……   平心而论,席睿楚玥是很好相处的长辈,自家儿子谈了个相同性别的alpha小男友,他们没有任何排斥,言语风趣,态度温和,偶尔分享几句救援工作里的经历,很难不让人心生亲近。   只不过……路骁接过楚玥舀给他的热汤,大半心神仍放在回答席睿问题的席昭身上,唇角不禁抿了抿。   总感觉这亲子三人相处有些奇怪……似乎,太客气了些?   午餐结束,路骁上楼去收拾beta特助带给他的行李,楚玥跟着一起帮忙,客厅里,席昭和席睿整理好使用过的餐碟,无意扭头,黑眸映出男人揉动眉毛伤疤的动作,指尖不由为之一顿。   席睿右眉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从中劈断了整条眉毛,再往下一些就会波及眼球,他是个外表气质都很儒雅的alpha ,五官清俊,笑意风雅,若非常年奔波晒黑磨粗了皮肤,看着就该捧起书本在大学教授中文诗歌。   而现在,这个自回家就随和从容的男人,正对着席昭无意识地紧张。   察觉这一细节,席昭心头那点微妙紧绷瞬间淡去不少,事实上,他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席睿楚玥。   不说席昭如今八分怀疑自己并非这二人的亲生孩子,他在这个世界的记忆,五岁以前全然空白,五岁以后模糊不清,印象里,席睿楚玥在家的时间很少,或者就算在家,他们的交流也困难重重。   彼时他没有正常的认识和表达能力,二人按照和自闭症儿童相处的方式,艰难引导他度过最无力的孩童时期,等他十三岁进入里斯克林,学校的封闭式学习更是将他与“家庭”环境隔离开来。   因而席昭遍寻回忆,他从前和席睿楚玥相处就一个模式——席睿楚玥在说,他沉默不语在听。   但二者似乎也不讶异他现在的改变,黑眸微动,仿佛早已确信他会长成如今的性格。   或者说,有人提前告知了他们。   席景臣……   从周校医口中得来,由宋礼秋默认确定的名字闪过脑海,席昭想,这个人,究竟在他这辈子的成长过程中留下了多少痕迹?   “小昭。”   温声呼喊唤回思绪,席昭抬眸对上席睿和善的笑眼,男人拿来一个大号旅行包,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摊开在茶几上摆好——木雕、手链、徽章、特产点心、迷你小人偶……   “这个是卡特尤斯亚的守护木雕,他们信仰瑞哈女神,每家每户都会摆放女神木雕以求家人康健……这个是马歇来群岛的和平手链,你数数,这上面是不是有九颗珠子?每一颗珠子都代表了一座岛屿,几个世纪前马歇来群岛还彼此敌视掠夺,直到第一任联合酋长拜访……”   席昭有些愣怔。   哦,他想起来了,席睿楚玥常年飞在国外,但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来各个偏僻国家和部落的特产。   这些地方有的小得连卫星都难以定位,有的常年处于战火之中,席睿楚玥的团队却不辞艰辛去往那里,从前的他做不出准确回应,但每每聆听这些故事,神色也更专注平静。   黑眸微垂,静谧之中,悄然与曾经那个阴郁破碎的剪影重合在了一起。   席睿口才很好,不然也没法让各个封闭排外的部族接受无国界医生的救援,讲到一半,他拎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到了杯水,灯光环伺,黑发少年打量着茶几上的东西,显然把讲解都听了进去。   alpha眼底的笑花便一路开到了唇边。   “来,你尝尝这个,味道是不是很神奇,我第一次发现甜和苦能同时出现在一种食物里……”   清淡如水的讲述和回应里,他们远远称不上亲近,却也维持在了一个令双方都舒适的距离。   许是职业上的相似,席昭忽然开口,询问席睿为什么会选择和楚玥一起成为无国界医生?   闻声席睿表情更显柔和:“听这个名头,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其实并非如此,我们践行的人道主义并不是活在真空中的,相反要面对更多残忍与肮脏的现实,纯粹的理想主义很难长期停留这里,比如我们队伍里很多同事都是难以接受太安定的环境,哈哈哈,大家其实没有觉得牺牲自己就能拯救世界……”   “向世界告知我们在那些贫瘠、战乱、落后地区的所见所闻,让世界别遗忘它们的存在,然后专注于手边最微小简单的绷带包扎、伤口缝合、疫苗注射,这就是我们在做的事情。”   少年眉宇浮现几分思索,alpha心头莫名漫开些酸涩,想揉揉他的脑袋,但手掌最后也只落上肩头轻柔拍了拍,嗓音压低,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还有,你也不用紧张……”席睿干咳两声,“如果感觉不自在……把我和你妈妈当成两个比你年龄大一点的朋友就行……”   很奇怪也很矛盾的言论,可视线相对之中,他们都明白了某些更深也更复杂的东西。   将桌面不慎摔倒的小小泥偶扶起,席昭点了点头:   “好。”   无形僵硬的氛围终于散开些许。   席睿松下一口气,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小孩,想起玄关撞见的画面,长辈和医生的担忧忽然达成了高度统一:“你和小路都是alpha对吧?”   席昭眉心一跳。   果不其然,专业素养发作的alpha医生开始给他眼中的“青少年”上起了“性教育科普”,比如“X行为中的清洁问题”以及“无套X行为的种种危害”……   对这些本就不陌生的席·前医学生·昭:……   可能是和路骁待久了,看着眼前席睿认真严谨的表情,他莫名幻视一只大黑兔爸爸从身后掏出一块黑板要给猫猫学生上课,发现学生不太认真,还甩甩耳朵敲了一下小猫脑袋,课程内容已经来到同性伴侣亲密行为种类频率统计……   并不太“小”的缅因大猫沉默片刻,也拿出自己的专业知识补充了不少细节,一大一小两个alpha无声相对,诡异找到了点同行交流的默契。   讲着讲着,席睿脑海忽然闪过一个被忽略的问题,原本坦然科普的态度也掺了些别扭进去:“咳咳,你和小路……咳咳,有没有商量过……位置问题……”   席昭:您接受的步子未免也迈得太猛。   他不说话,黑眸幽幽凉凉的,席睿就自己回忆起某位小同学自以为凶狠,实际完全被自家小孩按着逗的场景……   席睿默默讲起了alpha的生理结构。   他家小昭,怎么看……都不像是下面那个啊,这孩子现在都比他高了……逗那小同学就跟逗小狗似的……   所谓有个医生长辈在家,科普话题就是如此正经生猛。   哦不,念及去帮路骁收拾东西的楚玥,席昭修正了一下数量,严格说来,他家现在有三个医生。   恶劣心思忽又闪动,蜻蜓点水般在心湖潋滟清浅涟漪,席昭敛住了提醒二老的话语。   挺好的,让路姓同学认真听听倒也不错,省得他每次开口那人就脸红心跳,一副没出息受不了的模样,明明他无比正经,被又哼又盯得也“不正经”了。   ……   席睿楚玥的归来令桐花别苑热闹许多,周中席昭上午去CBM参加假期实践,路骁就在家里陪二人聊天,等他中午回来,往往会见到各种新奇菜式,以及三双期待他评判哪道更好吃的眼睛。   期间路骁也收获席大魔王“漂亮小哥哥”时期照片若干,激动心情x1 ,得意去席昭面前炫耀x1 ,一个炫耀不成反被收拾的“滚烫”夜晚x1……   不过虽说同住一起,两位长辈都很有分寸,并不多加掺合两个小孩的相处,他们回国也要拜访亲友,在别苑长久停留的时间其实占比不多。   依照习俗,中途二人带席昭回老家祭祖,来到某个据说是他“远房二叔”但未刻字的坟头,看看手中的线香,又看看席睿楚玥格外尴尬的沉默,席同学也生出一种名为“无语”的心情。   “呃,那个,你叫他'景叔叔'就好……”   烧纸,敬酒,将线香插进铜质缠枝香炉,无意瞥过墓碑底部,黑眸对上一个吐舌头的鬼脸表情。   席昭:……   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呢。   当然,路骁也免不了回去进行这项传统习俗,但不知梁特助向路云琛林钰歌汇报了什么,二人竟没有过多指责他一直不回路氏庄园,也没拦他祭完祖就要跑回桐花别苑,就是beta特助开车送他时欲言又止了一路,面瘫脸都险些开裂破功。   那眼神,就仿佛看见一只自己从小看顾到大的笨蛋小野猪,满山乱窜窜进了一朵会吃人的黑色大丽花口中,你要伸手去拦,他还哼哼拱你。   路骁:? ? ?   你才是大野猪!   小狗不语,只一味凶狠呲牙。   ……   总而言之,这是一段其乐融融、祥和美好、温馨平静的——   才怪!   路骁捂脸无声尖叫,拿起水笔把上面“平静”两个字狠狠划掉!恨不得起身狂练几百个俯卧撑,然后带着他的路小骁们月夜狂奔几千里。   完全冷静不下来啊!   没错!依此文前述万字,已过百章的种种描述,席大魔王的预测什么时候出过偏差?更别说他还恶趣味地推了一把。   许是第一印象太过“劲爆”,俩小孩又都是alpha ,席睿楚玥真明着暗着给路骁讲了不少生理科普,还委婉表示他们能理解少年人血气方刚,但你们毕竟还小,为了身体总要注意些分寸,说得路骁都不好意思在席昭房间磨蹭太久。   可要真激情四射、巫山云雨、天昏地暗、20cm+、三天三夜、五天五夜、床单能拧出水来——世间竟有如此“热血”之事那也就罢了!   路骁欲哭无泪地想,可是木有啊!真的木有啊QAQ !   你怎么能说一个半点肉肉都没吃到的孩子是肉食动物呢? !   别看他跟席昭好像亲亲抱抱贴贴摸摸什么都做了,但路骁掰着手指算来算去也只能咬牙把他们分进清水文里——   席昭超级无欲无求的好伐? ! !   此君堪称自律中的自律,理智中的理智,想要在他脸上看到“失控”这种表情几乎是地狱级的难度,晨起锻炼,晚来补习,撩撩就停,同学你请冷静。   原本路骁多拜托两下就能换来一个亲亲,结果还没亲几次席昭就开始定指标了——   天杀的!他想和他男朋友啵个嘴都得先去做那该死的数学题!   路骁压根不怀疑,他要真像xx小说里暗示自己今晚很无聊,席昭都会反问你很无聊?那我教你怎么造原子弹吧。   然后开始讲解物理。   举起爪子对天发誓!他真不是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大部分时间都相当正经,但你要有个天仙似的男朋友,每每被他各种举动蛊得下意识凑近,结果额头一痛,一张卷子被递到眼前,你也得仰天长啸变态发疯——   他还不敢对着席昭太疯QAQ !   抱着丘丘人们悲催算题,路骁往那水声淅沥的浴室哀怨瞥去一眼,心头不禁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席昭该不会……真有点性冷淡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脑门又开始升温发烫。   实话实说,除了元旦那晚席昭用手稍微帮了他一下,路骁其实没太敢把大魔王和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他对席昭总抱着一种……小动物面对天敌的本能胆怯。   青春期男高中生上个厕所都要幼稚和同龄人暗中比较大小,他稍微幻想一下席昭那…那啥的…c、chi寸……哦!天老爷,这可太要命又刺激……   借着“惩罚”亲亲摸摸已经是他目前的极限了,再深一点……   小路同学摸摸鼻子,好险没流鼻血。   可是……   琥珀眼瞳恹恹垂下,路骁趴上桌面,几分纠结几分郁闷。   可是依旧想要更亲密一点啊……   控制不住地朝他靠近,像养了只永不满足的怪物,呼吸眼神体温心跳全都贪婪兴奋地汲取。   只有席昭。   也只能是席昭。   丧气沉默片刻,路骁猛地抬头又往浴室方向瞅了一眼,深深吸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冒险(作死)的决心,遂从书包狗狗祟祟拿出他的平板电脑,打开一个名为“绝密资料”的文档。   不行!   ——只有不努力的小狗,没有拿不下的魔王! 第121章   席昭路骁在一起的事情没有大肆向身边朋友宣告,但也没有刻意瞒着他们,久而久之,该看出来的自然会看出来。   早有预料的闫洛洛不用多言,情商拉满的徐子夜也早用“老妈子”的心态把自家老大在元旦那晚“嫁”了出去,并委婉暗示智商感人的杨雨。   就连G班学生都看出,每天准时准点等他们学神下课的路同学过分孔雀开屏了——谁会大冬天对着“普通朋友”疯狂凹造型,零食热饮暖手宝,嘘寒问暖要抱抱啊?他们生人勿近的席大学神竟然还都接受了——眼睛长在头顶的贺子铮贺大少仍旧一脸茫然。   有一次路骁不在,贺子铮挂着看好戏的表情,对自己的前告白对象神神秘秘地说,咳,席同学,你知道吗,路骁他好像跟别人谈恋爱了,他不会也没告诉你吧?   ——颇有些想拉单身狗小团体排挤情侣档的“挑拨”想法。   席昭对身边这些人的不靠谱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正巧一道熟悉身影从商场返回,他朝那人勾了勾手,路骁眼睛一亮,立刻叼着零食袋子嗷嗷跑来。   “席——”   落在额头的轻吻惊呆两双眼睛,席昭顺势检查了路骁的购物清单,确认对方还算听话,没有明知嘴唇上火出血还去买高热量的东西,摸摸脑袋带着人走了。   徒留贺子铮原地石化裂开。   ……   周围态度其实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但如果大家都能坦然接受,那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可问题是,大家好像有点过于接受了……   起因是某天路骁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名为“绝密基地”的小群,还没问要干啥,一条条消息便弹了出来。   -   【绝密基地(4)】   AAA老杨专业杀鱼:学习资料.zip   史上第一美艳beta:绝密学习资料.zip   lululululu :?你们在干什么? ?   Zizheng·He:呵呵呵,给你补习。资料.zip   -   路骁一头雾水地点开,满脸通红地退出,意识到这是补哪门子习后顷刻黑化在群里恶龙咆哮,其中心意思为,“闲的没事干了啊”“我难道要你们给我补这些”“不对!这里怎么还有健臀操”“ @# ! &%凭什么认为我一定是下面的那个”“丫的谁还不是个alpha了”!   百条消息瞬间刷屏,足以看出当事人的心情有多暴走崩溃。   直至杨雨在对面颤颤巍巍打出一句“老大你你你你你难道想压席哥”,路骁手指抽筋差点对着手机屏幕跪下——这种胆大包天的话是能直接说出来的吗? !   偏偏群里又跳出一条消息。   -   【绝密基地(5)】   洛水长夏:做做这个,看你能得几分,链接分享》》来测测你在经典纯爱小说中的攻力值吧!   Zizheng·He:攻力值?等等!谁把这个女人拉进来了? !   史上第一美艳beta:……   -   路骁不明所以地点进了链接。   第一题:请问你的身高是否高于相方?   啊!   膝盖中箭,矮脚小狗迎面暴击!   第二题:请问你是否经常抱起、壁咚、强吻你的相方,并夸奖他很可爱?   暴击x2!   第三题:请问你是否经常发自内心认为你的相方真是无比帅气,并在和TA的对视中脸红心跳甚至喘不过气?   暴击暴击暴击!   ……   最后路骁已经不想去看得分了,只想吃了这一点也不专业的测试题。   ——歧视!这是赤果果的歧视!早过时八百年了吧!究竟谁在还用这种刻板土狗印象来设定笔下的攻受啊啊啊啊? !   他怒而雄起,红着眼睛地收藏了群里所有“资料”。   不行吗? !他就单纯收藏不看不行吗? !   然后真就到了今晚才偷摸着点开一个。   不瞒你说,虽然小路同学Q版插图画得劲爆无比,真人版的东西还真没涉猎多少,你问这是为啥?可恶!不要小瞧我们二次元同人太太的做饭能力啊!不知道“圈子越冷,太太越狂”吗?   他倒也不是非常想看,纯粹是今晚被一个“性冷淡”的猜想激得情绪上头——席昭在路骁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有两个极端,一端是日常里冷淡禁欲、凛然不可冒犯的高岭之花,一端是惩罚中戏谑逗弄、始终游刃有余的恶劣魔王,这两种形象偶尔重合统一在一起,但偶尔又分出极为鲜明的界限。   亲吻后迅速平复的呼吸,他意乱情迷时从容无奈的安抚叫停,还有……路骁捂着脸,他每次其实都挺有感觉的,但往往最后脑子乱成一锅浆糊,因而也就不清楚,席昭是不是……也有反应……   他不否认自己对席昭有幻想,绮丽混乱的梦境,触碰皮肤的温度,脑海不断重播的声音,手腕被扣住,脖颈被扼住,“占有意味”的疼痛渗入肌理,宛若病态的贪婪纠缠中谁也不能令他们分离。   脉搏又流淌起了狂热,路骁无法抑制地向灵魂追问,那席昭……也会对他有相同的幻想吗?   不是浅尝辄止的亲昵,而是更加汹涌,更加野蛮的妄念欲色。   群里那些损友大多都在小学鸡式的调侃,唯有路骁自己才清楚,他对席昭的迷恋与渴求到了什么程度,有些事情和年龄并不能完全挂钩,那几乎是铭刻基因的原始本我。   长长舒出一口热气,路小少爷狞笑一声,眼底摄出诡异又坚定的凶光。   很好!伟大的勇者要努力学习该怎么勾引魔王了!   一只只路小骁又在吹喇叭打call ,加油!你可以!加油!没问题!   选了个封面最含蓄的视频文件,貌似还是贺子铮给他找来的“进口资料”,时间紧迫,路骁索性直接拉到高潮部分,看着看着表情逐渐变得异常微妙。   啊?腰才折到这个程度就喊疼?让他试试,这不是超简单的吗?   嘶——确定要喊得那么难听吗?耳膜震得好痛……   嗯……这两个人,锻炼得不到位啊,别说跟席昭比了,还没他的腹肌明显……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让大魔王“严谨治学”的态度传染,同时也被拉高了阈值和眼界,路骁一边吐槽一边快进,他的蓝牙耳机质量绝佳,既不漏音又很隔音,当然,我们要以辩证的视角去看待世间万物,比如,过硬的科技就让他错过了身后浴室大门打开的声音。   开着地暖的室内不用太厚的睡衣,一件长袖衬衫晚间就已足够御寒,从浴室出来的人周遭热意还未尽数消散,半湿黑发略显凌乱,又被随意向后撩起露出光洁额头,疏冷黑眸原本打算去找风筒,无意瞥过书桌——   席昭指尖一顿,眉梢微微挑了起来。   第一眼,他洗澡前布置的试卷被丢到了一旁,看样子才动了几笔。   第二眼,某人正盯着平板抓耳挠腮,瞧着也不像在追动漫。   小狗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敛住气息,他无声靠近路骁身后,低头之际,恰好撞见堪比马戏团杂耍的劲爆场景。   席昭:。   他笑了。   真有意思。   视频中,身材高大的外国男人狠狠按住了另一个人的脖子,视频外,劲瘦修长的手臂从耳侧压迫抵上墙面,水汽热气一同扑上后颈,擦出阵阵酥麻电流。   紧实肌理绷出流畅的线块轮廓,席昭侧首,几乎要贴上路骁的耳朵:   “看得很开心?”   路骁:! ! !   啊啊啊啊啊啊!   棕发少年应激般地炸毛弹起,可还没等他慌乱盖上平板,另一条有力的胳膊便自胸前搂住肩头将他牢牢按在原地,整个人彻底被禁锢怀中动弹不得。   苏醒的大猫玩味压住了僵硬颤抖的猎物,倏尔勾唇,席昭“头疼”叹息一声。   “路同学,既然坐着没法专心写题——”指尖轻轻擦过惊恐吞咽的喉骨,“那不如就换个更好的姿势吧。”   几分钟后,路骁浑身都烧起靡艳潮红。   入冬不久,阿姨就给席昭的房间铺上了厚厚的毛绒地毯,起因也是他看书时某个人就爱坐他脚边打游戏,困了就迷迷糊糊磨蹭两下,然后搂着腰身闭眼栽头。   路骁当然知道这地毯有多软,因为无数细腻柔软的绒毛正不停轻扫他的皮肤,悲催呜咽一声,棕发少年羞愤趴上了身前的座椅——坐着不好好写,那干脆跪着写吧,膝盖贴上地毯,椅子代替书桌,这样注意力是不是更能集中?   如果只单纯趴在椅子上做题,路骁倒也不觉有什么难度,可关键是,关键是……   琥珀眼瞳扫过丢在床头的一条睡裤,水光弥漫,眼尾泛红——他丫的现在是光着屁股啊! !   “席、席昭……”   可怜哀求的声音低低飘来,许是羞耻太过,尾音还染上几分路骁自己都没察觉的软糯:“我,我错了,呜……能不能…能不能……”多少给条裤子……好歹让他盖一盖啊QAQ……   自上而下,黑眸悠哉扫过那不住颤抖的腰身,还有腰下紧绷又羞出一层薄粉的两团,最后落回少年快哭出来的表情,眉眼弯弯,席昭笑得“温和”:“好啊,先把你耽搁的题目全都写完。”   “呜……”   路骁真的要哭了。   没理会小狼崽子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席昭想也知道他脑子现在肯定一团浆糊,垂眸翻过所谓的“绝密资料”,越看指尖越是发痒。   太惊喜了,原本还只是偷摸着画点Q/Q飞车,现在都敢光明正大地开成人货车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路骁手机平板账号共通,就在席同学认真思索该给人留点什么教训时,一条消息自屏幕上方弹出,他无意窥探路骁更多隐私,可好死不死,弹出来的消息真是格外令人在意。   【 Zizheng·He : @lululululu怎么不敢说你那个攻力值测了多少分?笑死,我猜你一定负分。 】   哦,他好像知道路骁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了。   冷笑一声点进群聊,原本才几个人的“绝密基地”不知何时又扩大了一波,“子铮·贺”的一条消息后,群里又在起哄讨论路某人闭口不谈的“攻力值”测试。   席昭简略翻翻事情经过,底下还在热闹不嫌事大地艾特。   -   【绝密基地(8)】   AAA老杨专业杀鱼:老大我相信你!虽然你可能攻不过席哥,但分数第二也很不错啊! @lululululu   史上第一美艳beta:老鱼……相信我,你闭嘴吧……   Snow:呃,其实那个测试只是个整活啦,抱歉路同学,没想到洛洛会拿来逗你。   风纪部真的很棒:学弟学妹们假期都很精彩啊。   洛水长夏:笑死!害什么羞啊!拿出分数亮个相吧小蛋糕哈哈哈@lululululu   ……   -   神色淡淡,大魔王输入四个大字。   -   【绝密基地(8)】   lululululu:我是席昭。   -   寂。   死寂。   世界被按下暂停。   几分钟后,一片刷屏滑跪,膝盖一个比一个跪得清脆。   又几分钟,大家齐齐切换界面,默契给路骁点起了蜡烛。   走好。   安息。   阿门。   ……   不知第几次了,席昭想,这个世界真就没有一个靠谱的人了吗?   许是“氢硼镐铀”的“祝福之气”太过强烈,路骁背后一凉,可很快又被异样的潮热尽数覆盖。   太过了……呼吸急促,他两颊通红,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就怕溢出什么难为情的声音,明明是温暖室内,极度的羞耻却令身后生出一种凉风吹过的幻觉,臀尖都应激似地缩了缩。   更让理智崩塌的是身边熟悉从容的气息——席昭正看着他吗?是戏谑轻慢地打量,还是评估物品般地审视?他在他眼中又是什么姿势?真就像只小狗儿一样撅着屁股对主人拼命摇动尾巴吗?   呜……太丢人了……   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一股难以抑制的酸麻往脐下不断涌去,路骁只低头看了一眼,就拼命夹紧腿侧在心里对小小路崩溃嘶吼。   别站起来!别站起来!不要搞得我像个饥渴难耐的变态啊啊啊啊啊!   “路同学。”   呜——   慵懒嗓音犹如一记轻抚,轻易就摧毁一切克制,少年渗着热汗的后颈像雨中被打湿的花枝,连带着脊沟都细细摇颤起来,席昭俯身,指尖捏起那张羞愤欲死的脸,黑眸映出更多也更加靡丽的花朵。   “喜欢这个姿势吗?”   琥珀眼瞳更是卷起大雾。   居高临下,他端坐路骁身前,一双长腿悠然搭在一起,稍一用力将人拉近,鞋尖险些地点上那起伏不断的胸膛,路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呼吸都不觉急促粗重几分。   真可怜。   席昭眉眼弧度愈盛,全然掌控的愉悦令眸色略微发深。   掌心脸颊越来越烫,那温度似乎能透过皮肤一路烧进血管,连安静蛰伏的诡谲都被惊动,饶有趣味地沁入脚下漫开的阴影,随侵占压迫一点一点笼罩被锁定的猎物。   但是,还不太够。   仿佛好心,直起身体给人留出一些喘息的空间,那绷紧的肩颈明显松弛不少,他胸膛震出一声轻笑,鞋尖猝不及防地踢开颤栗泛粉的膝盖——   “呃——!”   沙哑闷哼溢散耳边,干燥的地毯不知为何被粘腻打湿了一块,席昭揽住绵软后仰的身体,伸手摸摸同样湿漉的深棕卷发,嗓音含着懒洋洋的钩子。   “小少爷,好兴奋啊。”   路小少爷“呜”地一声哭叫,眼神都近乎失焦。   ……   所以,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局面的呢?   路骁趴在席昭腿上,欲哭无泪地对着桌面播放的平板。   好似猎人割断猎物喉管前的最后一点温情,席昭轻柔抚摸着颈后那颗圆润的骨头,说出来的东西却是十成十地令人崩溃。   “路同学,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视频啊?我看了看,它的确也挺适合用来训练听力。”   魔王莞尔一笑:   “所以,来给我翻译翻译,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第122章   席昭做事向来很有耐心, 这点在某位路同学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对于骨子里的混劲儿时不时就要冒出来刷新一下存在感的小狼崽子,不耐心是不行的,因为这人太过清奇的脑回路总能滑向各种诡异角落, 并又凶又怂地开发出种种滑跪姿势——错是会认的,皮是要皮的。   没关系, 席昭愿意陪他玩。   公式不理解,多讲几次就明白了;惩罚记不住,多罚几次就记住了。尾巴蔫着,屁股红着,说“下次还敢”的底气是不是就没那么足了?   让人“受不了”的方式从来不止一种,他当然有耐心陪路骁一样一样地尝试,毕竟小路同学自己都说了——   拿起黑色项圈给路骁羞红的脖颈戴上,还完整组装好了银质小铃铛,修长指尖轻轻勾过,换来一声“叮当”脆响,以及某人的捂脸呜咽。   黑眸弯弯, 席昭笑得好看。   ——男朋友就该有不一样的待遇啊。   ……   微凉皮革很快就被体温沁透,细密汗珠布满后颈,路骁简直僵成了木头。   呜……席昭给他戴了小铃铛,只有最乖的小狗才能得到的铃铛……   他想装鸵鸟逃避这背后的暗示意味,可席昭说过的惩罚,什么时候能被轻松逃掉?   “不看也没事,你听着翻译就行。”   视频从头开始播放,是极标准的英语对话,如果忽略内容,倒还真有几分“听力测试”的氛围。   刚刚路骁直接拉到了高潮,现在才发现这玩意他丫的竟然还有剧情! ! !   ——为避免被学校劝退, 多次补考失败的学渣学生偷偷潜入教师房间,小心翻找下次补考的试卷,不料被新来的助教学长发现,情急之下决定诱惑学长让他放过自己……   啊啊啊啊啊!内心尖叫震耳欲聋,路骁头顶烧出袅袅白烟,只想掐死把这玩意分享给自己的贺子铮,什么无节操破下限的东西!不知道青少年要阳光健康绿色上网吗? ! !   “同学,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   多贴心啊,怕路骁翻译两人任务太重,席昭还主动承担了另一半的戏份,瞥过快要原地自燃的“同学”,在视频放完一段对话后按下暂停:“翻译吧,这个不听话的学生他说了什么?”   路骁声音都快碎了:“没,没有…啊——!”   啪!   裹挟劲风的一巴掌狠狠扇过臀尖,席昭使了重手,没有衣物遮挡,常年不见光的地方迅速红了一片,过电般的疼痛直往尾椎疯狂流窜。   “狡辩,”按住应激弹起的腰身,他的嗓音骤然冷厉下去,“都被我当场抓到了,竟然还想着骗人?”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爱骗人的小狗就要做好屁股被打烂的准备?”   琥珀眼瞳湿得更加厉害,路骁勉强抬头心虚反驳:“这,这里面没有这句……呜…你不能随便改词……”搞得他都快分不清情景和现实,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那个被抓住的“坏学生”……   用以回应的是轻拧揉捏的手指,骤然改变的力道反而将疼痛衬得更加难耐,怀中少年溢出绵长颤吟,席昭淡淡反问到:“我怎么不能?我只让你翻译,没说我也要同样标准。”   说罢又微支膝盖落下无情一掌,切身演绎了什么叫“阴晴不定”。   “继续。”   要命了……   手臂肌肉紧绷,路骁不敢去想自己撅成了怎样的“风景”,极力回忆着那该死的音频。   “我,我错了……学长你放过我好不好?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啪!   视频播放。   “什么都行?”黑眸闪过一丝笑意,“同学,你的意思是想收买我?”   “对……只要学长开心……”路骁整个脊背都羞到颤抖,“对我做什么都行……”   虽然是无节操视频里的台词,但席昭指尖仍旧泛起痒意。   恶劣心思随眸光一起闪动,伸手顺着毛茸茸的后脑一路抚进那道明显的脊沟,隔着衬衫,掌下身体兼具少年的单薄和顶级alpha的蓬勃,此刻却小幅度地轻颤着,像被捉住的新生小兽,不清楚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对待。   更不知道,这种祈求心软的迷朦,看起来有多乖,又多么催人破坏。   做什么都行?空中荡开轻笑,他应该认真教教路骁,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顺应内心再度抽过羞怯紧绷的桃尖,原本还略显青涩的新桃彻底被外力强行催熟,不住晃动中高高肿起,晚间冒着热气的露水沾在上面,晶亮通红,相当好看。   至少席昭认为这个颜色十分好看,掐揉上去软烂桃肉还会从指缝溢出,留下的指印是极具“归属”意义的私人标记。   “啊……好疼……我、哈…别,别揉了……席、席昭……”路骁呜呜哆嗦着,又酸又麻的感觉从臀尖涌上腰窝,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却忘了自己正趴人腿上,这个动作只能把敏感滚烫的地方再高高送至掌下。   啪!   翻涌不休的疼痛如约贯穿躯体,在神经末梢跳起迷乱癫狂的祭舞。   路骁闷叫仰起脖颈,腮帮子都被咬到酸胀,席昭看着少年颈侧鼓起的血管轮廓,目光似刃,轻易透骨,忽然俯身靠近些许,声线恶劣蛊惑。   “你现在应该叫我什么?”   叫,叫什么……路骁脑子发懵,反应过来后耳边“轰”地一声炸开,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磨磨蹭蹭,故作不解,席昭便好心地把进度条往回倒了些许。   “Focus on。”   集中注意。   指腹摩挲着细腻敏感的椎骨,黑眸沉出危险墨色。   “告诉我,你该叫我什么?”   几瞬沉默后,细弱梦呓般的称呼从喉头艰难挤出。   “老师……”路骁头昏脑胀,思绪都被岩浆烧融。   “请您……惩罚我……”   闷响和哭腔又一次交错起伏,在凌乱呼吸中合成一支协奏。   眼泪顺着下颚濡湿路骁颈窝,眼帘都染上发情似的艳色,身后落掌的力道只重不轻,猝不及防又变成了揉弄,像在对待一块手感极佳的面团,痛感余韵还未完全消散,就被难耐蹂躏进了皮肉深处,从而将一切官感都五倍十倍地延长,又疼又酸又痒。   席昭手背指节拭过那潮红翻涌的眼尾,尾调勾着明晃晃的逗弄。   “路同学,这才几下呢,你就开始哭了?之前不是还很有气势地说我打不着吗?我还以为你变得更厉害了,结果没有啊。”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翻旧账啊!路骁牙关紧咬,破碎哭音无法收敛干净,配着颈上细密不断的铃铛声响,哼哼唧唧地就更像是暧昧撒娇。   太过了……呜呜……太坏了……   太坏了!   他叫都不敢放肆去叫了。   平日惩罚席昭至多让他报个数,趴倒,揍完,上药,收工,狂风暴雨般地冷酷掠夺,哪有今天这样借着没节操小视频各种言语撩拨?   这人怎么不会演戏了?演这种性格鬼畜的严厉角色简直浑然天成!   那声“老师”叫出来后,惩戒感和一丝羞耻爆棚的背德感立刻攀升到了前所 未有的巅峰,路骁心尖打颤,社会规训的道德耻感和神经本能的兴奋刺激强烈对冲在一起,他大脑都快缺氧窒息。   牙齿甫一咬上下唇,又被席昭蹙眉揉开。   “不准咬自己,疼就喊出来。”   路骁呜呜摇头,在膝头胡乱蹭着求饶:“喊了……喊了…就可以不翻译了吗……”   席昭都要被这火烧尾巴还“讨价还价”的皮劲逗笑了,垂眸对上湿漉眼瞳,压迫更显浓重:   “犯错的小狗,没有商量的资格。”   闻声龙舌兰酒信息素控制不住地溢散出来,又被苦薄荷压制回去,耳畔呼吸急促,他搂住少年汗湿的腰肢,同时一手抄过腿弯把人打横抱上了书桌,红肿高热的地方才刚碰上冰冷桌面就惊呼哭叫着弹起,又被按住腿根的手掌轻易镇压下去。路骁既想曲膝遮掩又想拯救自己可怜的屁股,四肢挣扎着像极了闹脾气的凶犬,然而他很快就知道,只要席昭不想,自己是没有办法逃离半分的。   直觉敏锐的小狼崽子光速委屈示弱,胳膊搂上肩头,没被按住的右腿更极力勾住席昭腰侧,拼命减少着碾磨的接触面积。   “席昭,我、我错了……呜呜呜……我不看了……我真的错了呜……”   “屁股疼了就知道错了,不写作业去偷看'好东西'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   示意路骁抱好自己,把这人嫌热脱掉的外套摊开铺上,小狼崽子好歹挣扎得没那么厉害了,席昭一手撑在路骁腰侧,一手给平板调转方向,以全然禁锢的姿态逼着人不得不看向屏幕。   “视频的账可以暂停。”   指尖切换界面,恰好是某人看小视频前的浏览网页,路骁只瞥了一眼又脸色爆红。   ——性冷淡的特征;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性冷淡;全国十大男科医院……   席昭心平气和:“路同学,我们来讨论一下,你是基于什么前提得出了这个结论。”   就连他在看到这些搜索记录时都诡异沉默了片刻。   “首先确认对象,你疑惑的这个人,是我吗?”   路同学“呜”地一声又想哭了。   他真的完全受不了席昭用“学术研究”的正经语气说这些“脸红心跳”的东西,太羞耻了……太羞耻了!   “没有没有!”路骁哽咽否认,“我搜的是我!真的是我!”   “是你啊?”   席昭好似“恍然”,指尖和目光一齐顺着少年腰线流转,在路骁还没回神时猝不及防地弹上那企图遮掩的尾巴。   “呃啊——!”   小路同学和小小路同学一起痛叫哭出眼泪。   席昭低哑笑着,嗓音又冷又欲:“我看好像不是吧?”   随即掌风无情甩过!   脚背绷直,脚趾蜷缩,疼痛、激动、潮热、兴奋……太多过载的感觉铺天盖地地把身躯淹没,路骁张了张嘴,腰腹颤栗不休,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高声尖叫,其实只粗喘着吐出快凝成滚水的气息。   神魂陷落。   看着那点失神吐出的舌尖,席昭知道这人已经大脑宕机了,没办法啊,别看某位同学又摸腹肌又要亲亲,好像满脑子涩涩废料,但只要过火一点就会没出息地捂着耳朵逃跑。   呵,“性冷淡”,怕不是把这个三个字打出来脸就开始红了。   他微微低头,碎散黑发扫过少年高热的皮肤,撩出一阵暧昧痒麻,琥珀眼眸极力凝神注视,却又见他在唇与唇相贴之际慵懒移开呼吸,猫的胡须逗弄拂过脸颊,最终停在耳垂边缘,若有似无地触碰,戏谑诱哄般吐息。   “不说实话吗?”   浑身粉红的小狗又想用爪子把自己挡起来了。   拉开距离,席昭拿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语气摸摸小狗脑袋:“那就继续翻译吧。”   语罢无情切回小视频。   路骁:……   我就不该有什么温柔期待。   耽搁一会,视频里那对“杂技演员”已经演到了“动作大片”,喊出来的东西也越发不堪入耳,一个人看的时候路骁还能各种吐槽,一旦和席昭一起,眼睛都不知该望向哪里。   席昭又要抬手按下暂停让他翻译,路骁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恼怒勇气,猛地推开那“ oh , yes”“oh , god”的平板,黏黏糊糊埋进席昭颈窝又亲又叫:“别,别看他!”   “不好看……嗯、哈……他们不好看……不、不许看他们……”原本只是用来脱身的举动不知为何真的掺进委屈,哭哑未褪的嗓都颤了起来,微微半阖的琥珀眼瞳却闪着惊心狂热的占有,“看我好不好……”   “席昭,只看我好不好……”   似凶兽主动献上脖颈的哀求。   你只要朝我勾手,我就顺从地走进牢笼,所有痴缠妄念都化作锁链,解开的钥匙只在你的手中,但我希望你最好把钥匙丢掉,永永远远紧握这份权利,永永远远只看管着我——   因为小狗,本就是遇见主人以后才成为小狗。   不然也只是横冲直撞,把自己撞到遍体鳞伤的野兽。   ……   一手扣住又往他衬衫里乱摸的爪子,席昭叹了口气,是真的有些无奈了。   深邃和野烈无声对峙,低低漫开些纵容轻笑。   “你真是……”   他敛住了后半截话,深深望进路骁眼底:   “路同学,你是认为,我对你没有更亲密的欲望吗?”   琥珀眼眸又闪过慌乱无措,路骁急忙开口解释:“我——”   “你是不是曾经问过我有没有喜欢,或者认为特别好看的东西?”席昭问。   ——他还回答了青霉菌和颈椎骨。   路骁茫茫然地愣住,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楚,唯一的念头就是紧紧盯着席昭,看那冷白修长的指尖靠近脸庞,拭去一点残留的泪意。   席昭笑了笑:   “我喜欢你的眼睛。”   路骁心尖蜷缩。   “它是很漂亮的琥珀色,在我以前待的地方,'琥珀'代表着'耀眼的太阳',是很适合你的寓意。”忽又戏谑压低声音,“哭起来也很好看。”   什么啊……路骁止不住地脸热,他又没有经常哭……   黑眸将羞怩收入眼底,指尖往上掠过眉骨,复又折返往下游弋至鼻峰。   “眉尖、鼻头偶尔皱起来很凶,但其实大多时候你是在发呆。”   唇瓣处稍稍停留,改换拇指轻揉并顺势捏起下颚,路骁被勾住魂魄般呆呆凑近席昭,被吸入眼底深邃又迷人的漩涡。   “嘴巴有时很吵,像只精力旺盛的小珍珠鸟,说出来的东西,有一部分是我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无厘头——”黑眸弯出愉悦弧度,“但感觉很可爱。”   “亲起来也很软很热。”   呜……路骁膝头绞着泛起薄红,一只只路小骁都低头捂住了眼睛,耳朵却还高高竖着。   “喉结紧张吞咽的时候很有意思,肩头紧绷起来会特别明显,锁骨盛着薄汗是蜂蜜一样的光泽。”   指尖勾起脖颈上的黑色项圈,席昭语气一顿,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这条项圈是他在番市参加“明诚杯”时购买的,那个时候的确还未对路骁产生太多别样情愫,只不过……   他含笑看着他快要缩成一团的小狗。   “只不过,当时认为,你带上或许会很合适——”   叮当。   铃铛晃出轻响,恰似不知何时被拨动的心弦鸣奏。   “——也会很漂亮。”   “逃避”从来就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不逃避心动。   席昭说:“路同学,自信一点,我喜欢你。”   他俯身在路骁额头落下一吻。   “是有欲望,有感觉的那种喜欢。”   耳畔嗡鸣作响,路骁急急切切地扑来,胡乱亲着席昭的喉结、下巴、唇角,一边小狗似地舔舐,一边认真重复表白。   “我也喜欢你!”   超级超级喜欢你!眼睛鼻子手指!眼神呼吸心跳!什么什么都超级喜欢! !   身体变成一个不断充气的大热气球,体温升高,脉搏加快,兴奋的高兴的快乐的激动的,所有拥有的正向情绪全都一起蒸腾升空,灵魂陷入无法挣脱也不想挣脱的幻梦。   路骁好想好想学着席昭那样把席昭从头到脚都统统夸赞一遍,可太多太多的情绪一起冲上喉头,最后也只能紧紧搂着脖颈不放,用凝起全部力气的声音,用快把一颗真心揉碎融入的语气,因为太过用力甚至近乎哭泣——   “我最喜欢你了……”   只要是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   抚过颤抖不已的脊背,席昭叹喟一声。   “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爱我。   ……   ……   回到最初的问题,席昭做事向来很有耐心,这点在某位路同学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要有耐心,掌控者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掌握好自己,接过权利的同时便也肩负起同等的责任,而对于把权利主动交给你的人,你要知道他渴求什么,也要知道他害怕什么,如此才可摸清不触及双方底线的界限区域,在给予充分安全感的同时,收获那份发自内心的臣服与交付,从而满足自身掌控和支配的欲望。   路骁对他的渴求,席昭当然清清楚楚,因为他本就拥有同等的欲望。   路骁的些许不安,席昭同样看得分明,因为本就是他有意克制为之。   如果只想单纯的掌控和支配,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加过分,都不用太多引诱,以路骁对他的迷恋程度,这人说不定骨头都不剩多少了。   可“喜欢”是不一样的,它有更加复杂也更加柔软的情绪,喜爱、怜惜、珍重、克制……   “小少爷,别着急。”   轻柔的吻又轻轻落在唇上,指尖却些许强硬地插入脑后湿漉的发丝,不容置疑地将人禁锢在自己的目光之中。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时间和未来可以一起探索。   一晌贪欢或许足够快意,可他在决定将路骁纳入未来的那一刻,意欲拥有的从来就不是“片刻”,而是那个确信掌握的“永久”。   “所以,乖一点好吗?”   席昭轻哄般问着。   ——为我克制,为我收敛。   回答他的,是幼犬似的呜咽点头   桃花乱落,琥珀酒浓。   他笑着:   “good boy。”   ……   ……   炽热纠缠中,路骁不知怎么想起网上一个段子。   虚假的dirty talk:各种脏话。   真实的dirty talk:好孩子,好乖,你很漂亮。   最顶级的dirty talk……   以上夸奖,都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第123章   春节前一周, 除部分留守看护,CBM的员工都陆续开始放假回家,席昭自然也不例外, 上次林教授带他去观察区逛了一圈,他目前工作之一就是和赵师兄一起记录志愿者的各项数据。   赵师兄:“最后一个区域查完, 我们就可以收工回家了。”   席昭点点头,极快扫过病房屏幕上的各项指标并将其处理上传,观察区的布局和里斯克林的隔离宿舍有几分相似,透过高清厚重的玻璃,看护人员可以随时观察病人是否出现异样。   腺体病。   三个森冷大字镶嵌门上。   国内腺体病高发人群为omega, 眼前这间病房住的却是个男性beta,记录的动作稍有停顿, 席昭不由得想到那天和林教授的对答。   “退化”不等于“消失”, 所以生殖腔严重退化的alpha怀孕可能性不足0.1%, 而非完全的0, 所以腺体严重退化的beta不具备信息素, 却同样可能患上腺体病。   “这是前不久从其他分基地转来的一个病人, 因为是beta,腺体严重退化, 连切除手术都无法进行, 老师他们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只能先进行保守治疗。”   触及自己同为志愿病患的经历,赵师兄的语气多了些感伤,恰好带着口罩的留守护工要推病人去进行今日的检查,两人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大门关闭之前,席昭回头多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护工扶起因病痛折磨佝偻消瘦的病人,生与死的极致对撞,说不出的唏嘘反差。   研究人员分批回家,CBM要比往日冷清不少,担心青少年心理健康被观察区影响,赵师兄还主动找起了话题。   “对了小师弟,你的春节礼物领回去了吗?”听席昭应了声“嗯”,身为“牛马”打工人的beta眼底立刻浮现对“资本家”的妒羡,“赫利舍兰是真有钱啊,还只是合作接触阶段都给我们送了礼物。”   作为“明诚”的核心研发基地, CBM每年都会收到各家合作企业的新春礼物,往年研究人员闲着没事还会比较一下哪家更为用心,今年毫无疑问,所有人都被赫利舍兰的大手笔惊掉了下巴。   豪华游艇旅行一条龙、连锁商场超大额度购物劵、 Helan研发基地参观邀请等等实用又丰厚的礼物,而且贺家还不只是给核心研究人员送了礼物,而是CBM从上到下、无论职位高低都收到了贺礼,就连席昭这个“实践岗位”都拥有份额。   起初席昭并不在意,拿回桐花别苑就不管了,还是路骁好奇拆开看了眼,也算金玉锦绣堆里长大的小少爷瞬间傻了——你这个社会实践待遇这么好吗?   他倒不是没见过这些东西,可这就是一个普通员工,“普普通通”的春节礼物啊? !   席昭一看同样沉默,诡异猜测赫利舍兰也许是想挖角CBM的研究人员,自己只恰巧沾了个光吧?   还是说,只有那位贺先生如此“壕”无人性的长辈,才能养出贺子铮那么癫味十足的性格?   远在贺家别墅的贺聿声狠狠打了个喷嚏。   眼前赵师兄依旧碎碎念着“真吓人”,席昭看了眼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他还需要去把今天写完的汇报交给——   咚。   好似一记重鼓在耳边炸开,血液逆流,耳膜鼓颤,心脏急剧收缩后又极速膨胀到疼痛。   “小师弟!”   赵师兄的错愕惊呼中,席昭身形猝不及防摇晃一瞬,但很快又稳住重心伸手拒绝了赵师兄的搀扶。   “没事……”他缓缓吐出一口闷气,“刚才有点头疼。”   望着少年紧蹙未舒的眉头, beta眼中写满担忧,无意瞥过走廊墙上的信息素监测仪,动作恍然一怔。   “小师弟,你要不要去测测信息素?”   黑眸无声敛住一点思索。   ……   “啧啧啧,早就想问了,你小子究竟是什么妖孽转世?”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素波动谱图,林教授摸摸胡子,表情颇为牙疼。   “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   摘下检测仪器,席昭同样看向屏幕。   赵师兄需要赶车回老家,对林教授说明情况后小老头立刻过来亲自帮席昭做检查。   此刻结果显示,信息素等级依旧是被称为“劣等”的低级,但波谱曲线却极为稳定。   “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席昭说得平静,小老头却不能淡定,吹着胡子又调出了好几张alph息素波谱样本:“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alph息素强度越高也越不稳定,你看看这些中级、高级还有顶级,哪一个不比你混乱?”   如林教授所言,这些样本上的信息素简直像在玩高空蹦极,能够达到极高的谷峰,但维持不了多久又会跌入极低的谷底,起起落落,跌宕起伏,要真放在现实中的信息素对抗,这些就是会被对手轻易突破的破绽。   相比之下,席昭的波谱曲线稳定得就跟拿直尺画出来的一样,一眼望去几乎找不到一丝漏洞。   他沉思片刻:   “这很难吗?”   林教授:……   很难吗?他能说他这辈子见了那么多信息素样本,就没几个能达到这种程度吗?其中还不乏经过专业训练的军方大佬和特种部队。   小老头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后也只能笑着无奈摇头:“有时候,我真感觉你小子不像一个alpha 。”   少数量的稀有性别,身体素质的全面超越,以及信息素的额外压制,即便如今“唯性别论”已经过时了,但大多alpha仍会拥有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傲慢优越感,就如暗中持灯行走般突出醒目。   可席昭不一样。   研究院连同林教授在内,大部分研究人员都是beta,这段时间相处,大家经常会忘记他们来实践的“天才少年”其实是个alpha,席昭身上的冷静从容更像不受信息素影响的beta。   “我记得您曾在发表的文章上写过一句话,'将人类与野兽区分开来的,是人类的理性与克制',”黑眸对上林教授失神的目光,“'信息素'也只是主体的一种特质,不该反过来决定甚至是操控主体。”   否则,人与野兽无异。   就在席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告别离开实验室前,陷入沉默的老教授忽然开口问了个问题。   “小昭,你还记得上次你那个小同学提出的疑问还有我说过的Gift吗?”接住少年眼底的深邃,小老头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晚下班一会应该也没事吧,就当陪陪我这个孤寡老头了。”   耳畔语气是上扬的,可不知为何,席昭却从中听出了一股化不开的悲伤。   ……   “二十五年前,一群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为探寻ABO分化的秘密聚集在一起,成立了一个叫' Gift'的研究协会,他们本意是想通过这项研究解决因分化产生的疑难杂症,极短时间内就取得了许多支持。”   林教授的眼神落不到实处,实验室也随着他的讲述笼上一层老旧滤镜。   二十多年前,一切设备还没有如今这般先进,少了外力工具,人与人的交流也就更加紧密热切,那群年轻的天才日夜激烈讨论,或拍手,或笑骂,他们可以为了一个数据不眠不休争辩上几夜,也可以为了一手实验结果把自己当成“观察样本”,竭尽全力之下,一项又一项成果为协会取得了巨大声望。   如果一切都停在这里,“Gift”协会无疑会被载入史册受后来学习者们景仰,可惜历史从来就不允许“如果”。   林教授拿起一张白纸:“你们小学老师应该都讲过一个例子,假设未知的区域是空白,你拥有的知识是白纸上的黑点,随着你知识的增加,圆的边界越大,未知的东西同样也会越多。”   越探索,“ Gift”的核心成员就越难满足——到底为什么会产生ABO分化? beta为什么不能拥有AO一样的信息素?信息素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能否对信息素进行人工合成和注射? beta退化的腺体如果后天催化成熟,是否属于新型跨性别?   终于,他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他们开始研究能否人为干预性别分化。”   席昭眉心微动,诚如他上次对路骁解释, ABO分化的实质是腺体与生殖腔的成熟与退化,但决定性别的因素绝不只有这些,可如果以二十年前的研究水平来看……   “小昭,如果是你,你会从哪个方向开始研究这个问题?”林教授问。   席昭想了想:“腺体改造。”   闻声林教授毫不意外地笑了:“你知道,你这个回答就足以超越大多非法实验组织吗?”   “所以您说的是'如果',”席昭说,“我也只是想想。”   可空中无声漫开的凝重,还有林教授眼底悄然流露的涩意,无不都在告诉席昭,曾经的“Gift”绝不只限于“想想”。   仿佛被记忆怪物魇住,暴脾气的小老头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些许,他想同往日一样老顽童似地逗趣,可扯扯嘴角,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从抽屉拿出一本杂志,上面刊登了他五年前发表的一篇论文。   “性别分化在十二岁时开始,但据我们团队的研究,十二岁以前,人类的身体就在为分化做准备了,且此阶段每个孩子体内都存在微量的信息素,可那时的Gift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们提出了一个更为激进的观点,'天赋人定'——后天二次性别改造。”   林教授拂过书页:“为什么不能人为控制性别分化,这个问题, Gift的领导人早已用自己的死亡做出了回答,那个beta给自己注射了Gift研究出的'分化药剂',尝试能否将自己从beta转化为alpha ,最后在手术台上死于恐怖的'信息素爆发'。”   若将信息素比作水流, ABO的身体就相当于储存水的容器,早在分化开始之前,基因就对容器胚子进行着玄妙的修改,二次性别改造,无异于将过量的水注入不匹配的容器,结果就是容器被水流冲垮。   “这影响太过恶劣,所带来的伦理道德问题也不是现有的法案能够应对,Gift及其种种研究就被上面彻底封禁了,如今干预性别分化的研究已经等同于刑事犯罪。”   其他人员早早离开,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寂实验室中,寥寥几句便带走那段岁月里的无数动荡风烟,天才、疯子、狂热、偏执、极端组织……   席昭好似看见一场流星,来时璀璨绚烂,坠落得也仓促短暂。   这光芒在视网膜上留下的痕迹太重,连他都敛眸许久才从Gift的种种理论中挣脱。   “您为什么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小老头揉揉眼睛,仿佛被风吹进一粒无形的沙子,硌在眼眶,催人鼻酸:“因为Gift协会的创始人叫林凌……”   “他是我的孩子。”   席昭的天赋已经足够惊艳,可林教授越是看他,越是想起曾经一个丝毫不输于席昭的天才。   ——“父亲,我认为人类不该被信息素划分或掌控。”   这是那孩子十八岁成年,也是大学毕业那天对他说出的结论,此时离Gift成立还有半年,离其覆灭还有五年。   岁月流转,二十五年后,他又一次见到了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小昭,”林教授笑着,“你就当我人老了容易啰嗦多想吧,人类对知识的探究永无止境,可永远也不要走入极端,否则就将泥沼缠身,再也无法抽离。”   曾经他没能及时看出那个孩子的偏激,只欣喜于对方获得的种种成就,以至后来端倪初显也无法挽回悲剧,如今说是杞人忧天也好,思虑过多也罢,林教授只想给眼前这个令他熟悉到恍惚的少年一点提醒。   他也曾年少轻狂,不觉为理想献身有什么不对,可作为一个失去孩子的老人,风烛残年之际,只愿未来这些孩子能好好走过一生。   天才疯子,从来都说“一念之间”。   “对了,你是不是快成年了?我记得你资料上写着生日是在年后,日子倒赶巧…… alpha成年时可能因信息素不稳出现不适症状,其中就包括头疼,可以去药房开点营养稳定剂,小孩子家家要早点睡觉,别成天熬夜不把身体当回事,快回家吧……”   也不需要席昭回答,小老头摆摆手就闭上了眼睛,身边沉寂片刻才响起脚步离开的声音,故作释然的是他,又在心里吹胡子瞪眼的也是他。   哼,没良心的小崽子,老头我都自揭伤疤了,也不知道多留一会陪陪我……忙,都忙,忙点好啊……   暴脾气小老头偷偷抹起了空巢老人孤寡泪,公益广告都放完一支后,离去的脚步忽又折返停在了面前。   席昭选择性忽视掉小老头的“怒目圆睁”:“如果您不介意,可以来我家里一起过年。”   说着递来一块手工小饼干。   焦糖饼干被做成了Q版小人的造型,林教授一眼就认出这小卷发小虎牙是上次来CBM的那小同学,看看过分可爱的小饼干,又看看自己这酷到没朋友的天才学生,一时竟没太反应过来。   席昭倒不觉着画风有什么不搭,最近路骁沉迷和阿姨还有楚玥一起做手工点心,从最简单的圆形到现在的两头身小人,每天都故作轻松地递给他一个打包精致的饼干盒,得意哼哼着其实也没什么难度嘛,我一次就成功了。   席昭没说,某人拼命用肚子销毁那些“失败品”的样子早就被楚玥拍给他看了。   “中华小当家”还差点火候啊。   刚才递给林教授的是一只饼干路小骁,顿了顿,他又多拿了一块放在路小骁的旁边。   “这个味道还不错,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林教授低头一看,对上一只表情酷酷的席小昭。   路小骁:泥嚎!   席小昭:嗯。   林教授:……   不要用你们年轻人的狗粮来虐待老人啊!   小老头气乐了,乐着乐着莫名又鼻酸起来。   他想,席昭和那孩子或许还是不一样的,某位席同学啊,瞧着冷冷淡淡,其实拥有极为温柔的灵魂底色。   ——也并非什么都不在意。   最后林教授还是没去桐花别苑过年,但提前给席昭发了两个红包,席昭把其中一个转给路骁,棕发少年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哭丧着脸问,该不会收了以后我就要去学医吧?我不想以后一直都算红绿色盲QAQ 。   席昭:……   你错了那么多生物题,只记得一个红绿色盲吗?   为避免某同学惊恐得睡不着觉,他还是多解释了一句,你就当他很喜欢你的小饼干吧。   自以为厨艺已经炉火纯青的路小少爷瞬间开朗。   除夕前夜, beta特助又来到别墅门前,这回倒是成功把路骁接走了,不过琥珀眼瞳幽幽盯着,直把梁特助盯成了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盯得beta面瘫脸都险些维持不住。   看着后视镜里的棕发少年,那几分残留的稚气正逐渐化为成熟,特助忍不住发问:“小少爷,你和席同学相处得还好吗?”   支着下巴,窗外景色急速倒退,路骁想起告别时席昭拍拍他的脑袋,轻声道了句“再见”。   ——不再是他主动请求,而是主动期待同他的下次相见。   琥珀眼瞳坦然笑笑:   “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   笨蛋才说反话,他就是喜欢席昭!   特助便不再多问了。   每年春节其实都大同小异,年夜饭、饺子、晚会、鞭炮……知晓席昭不喜喧闹,席睿楚玥也没整什么花活,吃过了晚餐,三人互道“新年快乐”后一起坐在沙发上观看春节晚会,今年晚会或许主打一个“抽象”,当穿着东北大花袄的机器人在舞台上甩起手绢扭起秧歌,席昭莫名觉着路骁要在这里肯定会捂着肚子大笑,外加叽叽喳喳疯狂吐槽。   他拿出手机瞥了眼时间,夜才堪堪浓重,以路氏的排面,这会肯定免不了各种应酬。   不太适合说话。   指尖摩挲着手机边缘,刚点进和“ lululululu”的对话框——   来电震动刚好响起。   ——提示,你的小狗向你发起了对话,此刻正在屏幕前面拼命摇动尾巴。 第124章   “尧尧, 准备好了吗?”   耳边呼喊响起,试衣间里的棕发少年这才堪堪回神,脸色有几分烦躁。   林钰歌了然笑笑,从旁选了条领带绕至路骁身后替他整理起了礼服。   “都是个大人了,怎么还不会给自己打领带啊?难不成以后都得麻烦你的——”   “妈妈。”   路骁平静打断omega的念叨,并没有多说什么,态度却也足够鲜明。   压下指尖漫开的刺痛,林钰歌从容接过话头,语气还多了些俏皮:“好好好,妈妈不啰嗦了,这些天你一直没有回家,都找不到机会和你说话,上次的事情是妈妈不对,这里正式向你道歉,对不起尧尧——”   林钰歌双手搭在路骁肩头同他一起看向镜中,美丽温和的omega母亲,逐渐成年的alpha孩子,一个微笑,一个缄默,试衣间的灯光在人物脸部分割出尖锐的明暗交界,那紧握在母亲手中的红色领带缠绕过孩子的脖颈,不像礼服的点缀,倒像上吊的索绳。   “——原谅妈妈好吗?   眼底浮现一丝哀伤,林钰歌柔声问着。   领带打好,路骁低头替自己抚平外套上的褶皱:“都过去了。”   恰好佣人上楼提醒,试衣间里的交谈结束,母子二人挽着手臂款款走入宴会中心,优雅得体,其乐融融,路云琛在不远处点头,林钰歌对路骁叮嘱一句”玩得开心“,随后便放手过去同自己的丈夫一起应对各位来宾的新年祝福。   “不舒服吗?”察觉妻子脸色有异, 路云琛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将几缕碎散额发别至耳后,林钰歌笑得毫无异样,唯有她自己才清楚,自己握住酒杯时究竟用了多大的力道。   都过去了,所以不想纠结了。   都过去了……   而不是原谅了。   ……   新年宴会节奏偏快,宾客向路氏两位主人祝贺之后就会告辞回家,饶是如此,热潮一时半会也无法结束。   路骁站了会木桩,抓准一个空隙面无表情地窜了出去,等林钰歌去一旁稍作休息,场内已经没了路骁半点身影。   他会去找谁?   答案几乎下意识从林钰歌心头冒出。   “林姨,路叔说您如果累了,可以先上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应付就行。”齐朗清递来一杯温度适宜的蜂蜜水。   “还是小齐你懂事,尧尧要有你的一半能干,我和你路叔也不至于那么操心。”说着林钰歌又是叹气。   “等阿尧再大上几岁就会明白了,这世上只有我们这些亲人会无条件地爱他,全心全意地为他。”齐朗清笑容谦逊。   “希望如此吧。”omega语气还是疲怠,眉头却因这番言论渐渐舒展,浅茗一口蜂蜜水,她忽然半真半假地抱怨,“小齐,你是不是也见过那位席昭同学?尧尧现在对他这个好朋友啊,都比对我这个妈妈还看重。”   “席昭同学啊……”想起那个从一开始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alpha少年,又扫过林钰歌脸上几分隐含的忌惮,齐朗清做出思索的模样,“很优秀,也很有主见,也不怕林姨您笑话,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估计都没他一半成熟,阿尧有这样的朋友,应该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举起酒杯,酒液入喉,看着林钰歌隐隐泛白的指节,齐朗清默自补全了未尽之语——   当然,势必也将在他的影响下,越发脱离原定的轨迹。   林钰歌用力闭上眼睛。   好奇怪,好奇怪,人怎么总是无缘无故想起从前。   新旧交替,耳边是欢乐道贺的声音,林钰歌却被拽入一个更加久远的新年,外界都知道她是林氏最受宠的小女儿,却不清楚她还曾有过一个龙凤胎的弟弟,可就在他们四岁那年的新春之夜,她的弟弟因佣人看管不力意外走失,林钰歌才成了林家最小的孩子。   怀着对弟弟的愧疚,父母兄姊对她的宠溺几乎称得上是“毫无底线”,林钰歌也曾伤心难过,可她那时太小了,那点悲伤很快就让家人加倍数倍的补偿冲走淡去,甚至她发现自己只要表现出一点对弟弟的怀念,这份“宠爱”还可以再提高几个档次。   冬日寒冷不允许吃冰淇淋,但如果说“弟弟也许会喜欢”,哥哥姐姐就会偷偷喂她一口;喜欢的裙子已经买了很多,但如果说“我们要不要给弟弟也买衣服”,爸爸妈妈往那个空房间装新衣服的同时也会给她买想要的裙子。   一点一滴,一年一年,她早已习惯坐在那里让全世界来爱她,并无师自通了一个道理——自己所受的一切委屈,他人对她的无言愧疚,终会变为更深的宠爱。   她失去了自己的同胞弟弟,家人将她捧成了真正的公主,她“下嫁”给当时名声不显的路云琛,丈夫将她视为眼中星辰,而她几乎没了半条命才艰难生下的孩子……   林钰歌慢慢放下杯子,双手搭在膝头,掩去指节印出的红痕。   ……一定只能是她的孩子。   那孩子曾经多么依赖她啊,每当和路云琛有过激烈争吵,她只要过去柔柔安慰几声,那双倔强又可怜的眼睛就会全心全意地望着她。   多么小的孩子啊,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只能相信我、依靠我,接受我对他的关怀与期待。   路云琛当然也爱她,强大的alpha会倾尽全力去保护自己的omega,却绝不会“依靠”更谈不上“依赖”,只有她的孩子,她承受这辈子最大的苦痛换来的孩子……   “小齐,这几天忙完,把小桉那孩子接来庄园玩玩吧。”   路骁提起席昭时眼里纯粹的光亮、毫不犹豫的对抗维护姿态、彻底从她手中挣离的预感……一桩桩一件件都自眼前流过,林钰歌柔柔一笑:“我还挺喜欢那孩子。”   “好的。”   齐朗清应声点头,在心里赞同了林钰歌的“喜欢”。   当然喜欢了,比起完全不可能控制的席昭,那是一个多么容易被拿捏掌控的omega啊。   宴会依旧热闹,夜晚依旧喧嚣。   ……   从挤满人头和假笑的别墅离开,路骁溜去了庄园的小花房,每年他都挺烦这些应酬,今年同样烦躁,但很快又被期待覆盖。   一边无聊揪着树叶,一边发送了视频申请,等那道熟悉剪影在镜头里出现,冷酷一晚上的眼睛立刻就溢满了欢喜:“席昭!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清冽声线敲击着耳膜,那边镜头有些摇晃,应该是席昭起身去找说话的地方,路骁还听到了席叔叔和楚阿姨的交谈,隐隐夹杂春节晚会的背景音乐。   画面一片模糊,琥珀眼瞳仍一动不动地盯着,路骁得意地想,真不愧是我的男朋友,一个模糊的影子都这么好看!   镜头稳定,席昭停在了阳台,这才发现屏幕那边过于漆黑安静了。   “你这是在哪?不会太冷吗?”他问道。   “屋里好吵啊,我就先溜出来了,”说着路骁拉远镜头给自己拍了个全景,“你看你看,我有好好穿外套,花房也有暖气,不会冻感冒的!你吃饭了吗?有没有煮我和阿姨一起包的饺子?有吃到我的'好运硬币'吗?”   唇边牵起一丝弧度,席昭倚着窗台,想起这个就说不出的好笑。   年前路骁和楚玥一起包了饺子,临走还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能吃到有硬币的那个,席昭本来还挺好奇,今夜饺子甫一出锅,立刻就在席睿楚玥的憋笑声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路骁包的“好运水饺”个头比普通饺子大了两倍,上面还用牙签画了一对星星眼,恨不得直接跳进他的碗里。   “我想吃不到也很难吧,”从相册挑了几张照片上传,席昭又问,“你吃过了吗?”   上目线委屈巴巴地望过来,路同学哼哼唧唧着:“这边要等人都走光了才开始吃饭,饿了我一下午呢!”见席昭似要蹙眉又立刻认真补充,“但我自己有去厨房找东西吃,吃饱了我才去换衣服参加宴会的。”虽然以往路骁就纯纯跟他们耗着,一等结束就用埋头苦吃来躲避路云琛的训话,现在他想通啦,才不要因为不高兴的事情折腾自己。   席昭会担心的。   两人又分享了不少新年趣事,尽管大半是路骁叽叽喳喳在说,席昭安安静静在听,中途席同学把大花袄机器人发了过去,果然逗得路骁乐不可支。   “其实,我也有好几个机器人模型……”找到一段视频,路骁脸上飘起两朵可疑的红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笑我。”   席昭挑眉。   曾几何时,尚且年幼的小路同学不知信了哪部动漫的鬼话,坚信玩具模型都是有生命的,于是日夜期盼自己的小机器人们能活过来,那时他不仅经常嘟囔“我是你们的爸爸”“你们是我的小朋友”,还用铅笔在大字本上严格记录每一只模型的生日,逢年过节都要对他们说“新年快乐”。   “当然啦,”路骁崩溃扶额,“……最后也没见谁活过来了。”   抬眼一看,那边席昭又别过脸去,肩头笑得不住颤抖。   笑吧笑吧,路·机器人之父·骁心头泪流,表情麻木,能用黑历史逗男朋友开心,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不羞耻!脚趾没有抠地呜呜呜QAQ!   桐花别苑有人在放烟花,上升、轰鸣、极力燃烧,绚烂烟火自夜空流泻而下,暗里开出巨大的繁花,黑眸嵌于这片五颜六色的梦境,垂眸望来,星辰明彩。   路骁愣神片刻,手机上忽然收到好几个由席昭发来的红包,不解问到:“这是什么?”   “噼里啪啦”像是糖葫芦被咬碎的清脆声响里,他依旧可以捕捉那嗓音迤逦的一分慵懒尾调,猫猫神明又用尾巴尖尖矜贵画下了圈套。   席昭含笑道:“给你的机器人小朋友们发新年红包。”   脸颊一热,路骁又想手忙脚乱地挡眼睛捂耳朵了。   啊啊啊啊!可恶!这人谈恋爱后究竟点亮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天赋?为什么总能让他脸红心跳难以招架!   特助的询问又浮现脑海,他怎么可能和席昭相处不好?只要条件允许,他都想和他每天待在一起,天天聊个通宵!   烟花还在盛放,电话两头都不觉安静下来,借由屏幕传递,席昭身旁的光亮可以跨越距离映照到路骁脸上,轮廓镀上柔光,毛茸茸的小卷发都被照得微微透明。   路骁找了个台阶坐下,托着下巴,声音又低又轻:“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兽人世界里有一只流浪的小狗,不管去哪都不被部落居民接受,为了生存,小狗只能把自己弄成脏兮兮的模样,也只有凶狠起来才不会被其他猛兽吃掉,在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小狗被冻僵了,就在这时兽人族的大祭司出现了,抱起小狗走进了温暖的屋子,大祭司用毛茸茸的毯子裹住小狗,喂小狗热乎乎的肉汤,还把小狗洗得干干净净。”   “小狗其实很坚强,他可以独身闯过最危险的森林,也可以和狼群搏斗抢到最新鲜的食物,可当大祭司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琥珀眼瞳定定望进黑眸深处,盈着微光的虹膜几乎有种落泪的错觉,“小狗就非常非常想哭。”   大祭司问小狗为什么要哭,小狗说我不知道,但你把我捡回家了,可不可以别再把我丢掉?我可以把我的尾巴和爪子都送给你,从今往后,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它们就会跳起开心的舞蹈。   只为你而跳的舞蹈。   ……   修长指尖轻轻叩击着阳台栏杆,无意应和某人失控的心跳,席昭目光蹭过这位同学烧满红云的耳廓,逗弄似地询问:“然后呢?”   把脸埋进胳膊,被自己“矫情”“煽情”到的小路同学心头一恼,猛地抬头羞愤“怒吼”:“然后大祭司非常开心啊!每天都对小狗亲亲抱抱举高高,说你就是世上最勇猛帅气的小狗,我要辅佐你成为小狗之王!让整个兽人世界都颤抖在你的脚下!”   小狗之王……席昭险些又笑出声来,有时他也挺佩服路骁这脑子,到底从哪冒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知不觉都聊至午夜,再过几个节目电视上的主持人就要开始春节倒数,蓬松的棕发脑袋依旧使劲埋着只肯露出一个发旋,席昭指尖莫名生出些痒意,随意换了个姿势,看着更为靠近屏幕:“小狗之王已经有了项圈,下次生日再送他一条尾巴好不好?”   尾,尾,尾巴!   路骁脸色爆红,“呜”地一声开始求饶:“你别说了……再说我今天晚上又睡不着觉了……”   “路同学,那看来你的梦境都很精彩啊。”   “呜……没有……”   十二点的钟声开始倒数,趁着最热烈的高潮还未来临,黑眸沉沉望向千里之外的另一双眼眸,莞尔勾唇,语气确定:   “小少爷,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一起跨年吧。”   路骁恍惚一怔,随即无比用力地点头。   “好!”   在下一个冬日,要温暖地相拥,用最明亮的笑容。   ……   ……   夜色朦胧,席昭从阳台回来时楚玥已经上楼睡觉了,客厅只剩席睿还在翻阅工作日志,他倒了杯温水放在席睿手边, alpha温声说了句“谢谢”。   席昭摇头,却没回自己的房间,绕过茶几在另一边沙发坐下,直至席睿因过久的沉默疑惑抬起头来,对上深邃又通透的黑眸。   “抱歉。”   少年猝不及防地开口。   席睿下意识去摸眉毛上的伤疤,反应过来想把手臂放下,席昭的眼神却已告知“没有必要”。   沉默良久,席睿叹息一声:“你都……想起来了?”   “只是一些很零碎的画面。”来自他在这个世界完全空白的五岁之前,席昭问,“您额头上的伤口,是由于我五岁时候的'信息素爆发'对么?”   那天和林教授交流结束,席昭自己还去查找了不少资料,Gift的过去虽然遭到了全面封禁,但一切事物只要发生,总会留下它存在的痕迹。   头疼的感觉依旧没有消退,与之而来的是各种零碎场景,由这幅拼图堪堪显露的一角,他已得到不少新的信息。   比如,他五岁那年的“高烧”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无言的寂静流淌于黑夜,席睿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将其递给席昭:“有个人说,如果有一天你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拨通这个号码。”   席昭收了下来。   离去之际,身后荡开低缓的声音。   “小昭,命运有时就是个混蛋,但我和你妈妈都很荣幸,能成为你'意外相遇'的父母,”席睿笑着,“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谢谢。”   ……   没有开灯的房间,未曾多加犹豫,席昭输入了那串号码,几声忙音响过,听筒飘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仔细听去还有几分熟悉。   “喂?”   席昭没有开口。   寂静。   长久的沉寂似乎让对方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那人也没有继续追问。   时间不知经过了几个呼吸,席昭唇边勾起一个笑容,看着却无多少温度。   “我该怎么称呼您才好?”他似乎真有些“头疼”,“我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南方军区的上将先生?”   另一边,同样隐在暗中的人不觉摩挲起了手指,很快又因少年的话语而陷入停顿。   “里斯克林的宿管老师?还曾在隔离宿舍接待过我两次。”   “或者说——”唇边弧度彻底消失。   “张叔。”   唰——!   落地窗的窗帘被用力拉开,月光映出男人病态浓重的侧脸,但只消一个挑眉,那点苍白就顷刻化为玩世不恭的痞气。   男人无奈笑笑。   “小昭,新年快乐。” 第125章   “席同学,请随我来。”   笑容得体的侍者在前方领路,席昭简略打量过四周,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这是他那位“张叔”请他过来的一家私房菜馆,风格复古,一步一景,从进门开始,每个角落都分布着顶级安保人员,牢牢守住了几个最易遇袭的方位,侍者队列令行禁止,目不斜视,而即便是寒风凛冽的冬日,他们手中的菜肴也都由最新鲜的食材制作,得益于楚玥喜欢做饭,短短几步,席昭就已看到不少据说是国宝级隐退大师的招牌拿手菜。   换言之, 能来这地方用餐的, 那才是真正的“贵人”。   一直走入最里面“天”字打头的包厢, 大门推开,张九少爷, 不, 应该说是席景臣正笑意盈盈地朝他招手。   “小昭,先坐下吧。”   侍者替席昭拉开座椅后陆续退出, 席昭倒也没客气, 黑眸巡视过笑脸,开门见山地问道:“这是你原本的模样?”   对面席景臣依旧是“张叔”那副气血亏损的病容,但这人现在装都不装了,随性压迫的气势一看就和这幅“尊容”极不相匹。   “你可真是直接。”   也不犹豫,席景臣去一旁水池洗了把脸,似乎还剥落了什么东西,接着又从脖颈摘下一个隐形“抑制环”,顶级alpha的信息丝丝渗入空气,席昭也终于见到了他的本来面目。   男人有一张极风流的脸,轮廓分明,眉目深邃,细长凤眼微微眯起,配着天生上扬的微笑唇,真是看垃圾桶都像看情人般深情。   一大一小两个alpha对视而坐,单独望去各有千秋,仔细瞅瞅,眉眼真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不过席昭气质太冷,端是一个“生人勿近”,而席景臣……   明诚董事长那句“失败的追求者”莫名飘过耳边,席昭想,这家伙的确很像出门买包烟都能遇上三个前男友的类型。   ——他还是主动渣的那个。   尚不知因一张“渣男脸”为自己招来一个“风流胚子”的标签,席景臣摸摸下巴,还就着茶杯里的茶水左右照了照:“用惯了张小九那张脸,卸下来还挺不适应,”抬头冲席昭打了个响指,“怎么样?你爹长得应该不算给你丢人吧?我年轻时候也是军中一枝花啊。”   不正经,风流相,马甲多(爱骗人)……一个箭头接着一个箭头插满席景臣肩头,偏偏他还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席昭:。   礼貌笑笑算了。   嘴上称呼占了便宜,但两人谁也没有真拿所谓的“父子关系”说事,真实相见的第一眼席昭就明白,自己这位“野爹”某种意义上和他是同一类人,此番会面与其叫做“父子相认”,不如称为“信息交流”。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不少问题,但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席景臣问,“里斯克林那老头或许出现得奇怪了些,可'张小九'这个身份,我打你五岁起就开始用了,这阵子我都没怎么去你面前晃悠,没道理你现在就发现啊?”   席昭淡淡道:“的确是因为你'没有出现'。”   都是聪明人,稍一思索,席景臣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张叔”一开始并不在席昭的怀疑范围之内,这位对他关照有加的长辈有属于自己的社会身份及家庭背景,这点从林钰歌对其的忌惮中也可以得到验证。   那次林钰歌来桐花别苑将路骁带走,席昭问“张叔”他父母的名字是不是“席睿楚玥”,“张叔”的反应令他更确信“亲生父母另有其人”这个猜想,也因此认为“张叔”是属于“被托孤”一类的长辈,不然无法解释,一个身居高位的军方大佬,为什么会对当时一个无限接近于自闭症的小孩如此在意。   可越来越多模糊片段浮现,席昭将这个世界的记忆重新梳理一遍,忽然发现他这位“张叔”出现得也太及时了,生病送医,过节送礼,但自从席睿楚玥从国外回来,这个人就仿佛蒸发消失了。   以往席昭放假,“张叔”都要借着各种原因来席昭这里看看,以这种关注度,不可能不清楚他生日将近,且名义上的“父母”都在家中,唯一的解释,“张叔”在刻意避开席睿楚玥。   有了这个猜想,再往回代入曾经种种,印证越多,疑惑也越多,这种“回避”究竟是由于什么?   是担心同席睿楚玥直接见面了,所表现的异样会让现在已经恢复正常的席昭察觉出来?毕竟他养父母的确不是什么会演戏的人。   又不是给人量刑定罪,六七分猜测已经足够,席昭不必百分之百确认,拨通号码后随口一诈,那过分肯定的语气连席景臣都没反应过来,马甲顺势就被席昭扒了个干干净净。   席景臣也感慨,问万一赌错了,以后面对你“张叔”不会尴尬么?   席昭反问为什么要尴尬,过意不去就认真道歉好了。   摸摸鼻子,席景臣想,这马甲掉得不冤,说儿子你有这种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席昭说谢谢,这章梗已经够多了,不如先谈正事吧。   ……   “我当年出任务救了张老将军一命,他知道我有时不便用本名行事,就帮我做了一个'张九少爷'的身份,后来我又用顶着这个名头替张家解决了一些麻烦,一来二去,张小九的名声就闯出来了,也算是我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至于我本来的身份,儿子你应该也收集了不少消息,什么少年勇斗雇佣兵啊,尖刀小队最年轻的队长啊,南方军区史上晋升最快的高级军官啊……“席景臣扶额叹气,“唉,浮名,都是些浮名。”   对上席昭眼底浅浅的无语, alpha摊手一笑,也没觉着有什么尴尬:“不过嘛,现在往官方的资料库里查,我已经是个坟头长草的死人了,死于十二年前特别行动的席景臣少将。”   席昭:“所以,那场'特别行动'和我之间的关联是什么?”   “ CBM里的林老头应该对你说了Gift的事情?”见席昭点头, alpha的表情也染上些冷肃, “但他应该不知道,他儿子死后可留下了不少'遗产',而你与这些事情的关联,那就得追溯到你出生之前了。”   毫无疑问,林凌是个疯子,疯到将自己作为实验品,而和他一起走上那条道路的同伴彼时也已疯魔,面对官方派遣军队的封锁,他们竟然选择公开所有研究数据,直接在当年引发了一场高强度的净网行动,随后各种效仿Gift的非法实验室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席景臣:“林凌本意是想通过性别转化来消除ABO六性之间,因信息素造成的种种差异和不平等待遇,可在那些'有心人'眼里,这就是一片蕴含巨大利益的商业蓝海。”   如果真的能够操控性别分化,那些商业巨鳄难道不想拥有一个顶级alpha来作为继承人?   如果真的能够后天转化性别,那些被称为“平庸”的beta难道不想尝试一番所谓的“信息素压制”究竟是什么滋味?   会不会出现“定制omega”的业务?原本已经被大力禁止的信息素引诱剂会不会死灰复燃?性别差距会不会更加极端?这种“转化”会不会有更严重的后遗症……   当某项技术产生巨大飞跃,现有法案却无法对其带来种种的影响进行约束规范,一时都会引发各种混乱,更别说是“生理性别”这种关系根本的问题。   席昭想起他上辈子穿越前热议的“人工智能”, G大少年班在李权柔逝世后拆分成了数个专业实验室,其中编号“ G18”的就专研相关领域,舆论一直都是他们的最大阻力,质疑流言之多,席昭在医学院都有所耳闻,最致命的问题就是,“一项技术如果不能真正普及适用于底层大众,最后也只会流入上层手中,变成向下倾轧的利益工具”。   官方封锁,军队清扫,这场动乱一两年后才堪堪稳定下来,此时只剩一个同样名为“ gift”的组织还隐藏暗中,听名字也知道,这个组织继承了旧Gift的绝大部分技术,背后还有许多商人注资,一直都在和军方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十八年前,也就是旧Gift覆灭的两年后,军区终于发现新gift的藏身据点,为收集证据,也为避免它们像当年那般不管不顾地公开一切,各大军区组建了一支特勤小队偷偷潜入内部,席景臣便是其中之一。   “同样是在那里,我遇上了你那风情万种、楚楚可怜、一见我就走不动道——”席景臣微微一笑,“差点被拉去当实验母体的,孩儿你娘啊。”   虽然还不清楚他娘到底是谁,但席昭莫名觉着,那位绝不会是席景臣口中形容的这种人设。   所以他选择默默饮茶,无视了“孩儿”这个槽点拉满的称呼。   “嘿,你可别不信,”席景臣更是来劲,“我和你娘那相遇,搁戏文里就是标准的英雄救美,唱完三折还得来个续集……”   这话也轻浮,笑也轻浮,可一直侃侃而谈的人却莫名停了下来,分不清真心假意的眼睛悠悠望向窗外,席昭顺着那目光一同看去,冬日枝头最高的那片棕红枯叶正教寒风吹着慢慢飘向远方。   “先生,这是'那位'近来的行踪汇报。”   拾起窗台飘落的一枚枯叶,贺聿声挥手示意下属把文件放下,失神良久才坐回案前,本想将这枚枯叶丢进废纸篓,心头一动,还是翻开一本厚书夹了进去。   文件信息很多,可贺聿声一眼望去依旧只能看见“席昭”的名字。   席昭,他为那个孩子定好的名字……   肩头咬痕又在隐隐作痛。   十八年前,赫利舍兰主家旁系斗争最激烈的阶段,贺聿声兄弟三人中,大哥向来与世无争,三弟从小游戏人间,贺聿声是主家给予最多希望的小辈,也无疑遭到了最恐怖的针对。   旁系几个叔伯被他父亲打压得喘不过气,狗急跳墙之际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彼时贺聿声还未成为后来雷厉风行的贺二爷,一时不慎还真着了道,被一伙雇佣兵在同Y国黑/帮交易后绑架到了一艘公海货船上。   雇佣兵想要杀人抛尸,贺聿声拼着重伤打退几人,意外发现了货船的隐藏货仓,谁料竟是刚离狼群又进虎口,那个隐藏货仓里还有许多被拐卖的omega ,等他醒来已经被送进了一个非法研究所。   贺聿声失血严重,信息素也变得稀薄,负责接收的几个beta没检查出来,一边嘟囔着“怎么把人打成这样,还得养好了才能实验”,一边给他注射了某种未知药剂,尔后贺聿声就一直高烧不退。   偶有片刻清醒,通过那些看守的谈论,他得知这些omega是被拐来的“实验母体”,要怀上婴儿以供这里的研究员进行某种改造实验。   在评估以自己的状态绝对无法独自逃离之时,贺聿声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没事的,只要他能活着离开,总有一天会把受到的屈辱统统还回去,他是alpha不用担心真的会怀上孩子,那支药剂也让他的信息素变得极其紊乱可以继续伪装成omega……   只要他能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   可尽管在心里做了无数准备,当这里的看守领着一个陌生alpha进入他的房间,当那个陌生男人解开他领口的衣扣,贺聿声仍无可避免地发起了抖。   药剂令他四肢凝不起半分气力,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看见身前是一个平平无奇、丢进人海转眼就忘的alpha ,可那双眼睛却深邃至极,浮潜着深海游鲸。   许是他抖得太过厉害,alpha动作一顿,伸手替他撩开了额前汗湿的头发。   贺聿声想,自己当时一定是疯了,或者被高烧冲昏了脑袋,竟然从这个举动中找到了一丝莫名的温柔,于是贴近这个alpha的耳边,用破碎的气音说出了这辈子最软弱的句子。   他说,救我……   只要你能救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救我出去……   热潮涌来,还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分明,只在迷迷糊糊中搓开人工假皮拿出一颗钻石塞进这个alpha手中,随后便是语无伦次的重复。   迷离之际,耳畔似有轻笑响起,那令他恐惧又让他期待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alpha说:   “大老板,别哭了,你不会有事的。”   后来他们的确没做到最后,那个alpha只象征性地解开了他的衣物,附在耳边发出一些貌似很激烈,实际连肢体接触都没多少的声音。   贺聿声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最后真就这么蒙混过去了。   尔后每每当他陷入无望绝境之时,身边总会冒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人员隐秘拍拍他的后背,笑着说一句,“大老板,没想到吧,又是我啊”。   ——以至于当某天这个人扮成厨房阿姨笑嘻嘻地来给他送饭时,贺聿声都麻了。   直至避无可避的一次,灵魂都被撕裂的痛苦汹涌灌进心脏,他狠狠咬上这人肩头,混着咸涩眼泪模糊不清地发问,你的名字……   我要知道……你真实的名字……   那人愣了愣,无奈叹气到,席景臣。   然后这个混蛋就在临别之前也往他肩头相同的位置狠咬了一口。   疼了他好久好久。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贺聿声从回忆中抽离,重新把目光放回下属送来的文件。   自从知道席昭的存在,定期让人汇报对方行踪已经成了贺聿声的习惯,也不是监视,就是想着这孩子万一遇上什么麻烦他也能及时赶去,至少……至少也让他清楚这孩子还在那里……   看到席昭收下了他给CBM送的礼物,贺聿声心头凝出一分紧张,他也不清楚该送高中生什么,索性各种东西都往里面装了点。   看到路骁没有留在桐花别苑过年,贺聿声眉头一皱,开始计算要用 多少钱才能从路氏手里买下咳咳,不对,是替他儿子娶回他的儿媳妇。   什么?路氏可能不太同意alpha和alpha在一起?那贺聿声可能真需要考虑一下吞并路氏的计划书了,反正听说他儿媳妇在路家过得也不是特别好。   就在贺聿声准备继续往下看时,下属忽然犹豫着开口了:“先生,我们的人今天上午发现席同学好像往'云鼎庄园'去了。”   贺聿声眼神骤凝。   云鼎庄园,只接待军政顶层人物的私家菜馆,他查过了,收养席昭的那对夫妻绝对没有能进入那里的背景……   拎起一旁的风衣外套,如瀑长发在空中甩出一个狠戾弧度,贺聿声眼底积起了沉沉暗色。   “开车,去云鼎庄园。”   ……   “来来来,儿砸!吃块糕点,这可是云鼎庄园的独门手艺,外面想买都买不到的。”   用筷子挑开席景臣试图直接喂他嘴里的手腕,糕点即将落上桌面之前又被alpha迅速接住反手塞给自己。   “啧啧啧,不懂欣赏。”席景臣擦擦手中的糕点残屑。   席昭不为所动,冷静梳理着刚刚所获的信息:“所以,我在那个实验室诞生以后也被他们注入了某种改造药剂,你将我救回南方军区,为我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份,并拜托我现在的父母来养育我。”   “是的,”席景臣说,“我们捣毁了这个新gift的核心实验地点,但老鼠还没有抓完。”   席昭看他一眼:“背后那些注资集团。”   新gift能和军方周旋如此之久,背后不可能没有“大鱼”操线,这些人便是此后军方重点查找追捕目标,而席昭作为当年研究所仅剩几个实验对象,一旦暴露,必定危险无穷。   “你的情况其实很稳定,一点也看不出有被改造药剂影响的迹象,我什至一度以为你会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健康长大……”席景臣眸光复杂。   席昭淡然接了下去:“直到我五岁时'信息素爆发',甚至意外伤害了照顾我的养父。”   也是这个时候,席景臣在“特别行动”中借“假死”潜入暗中,并示意军方向稽查司隐秘透露席昭的存在,由更为专业的稽查司来接手席昭的保护工作,所以当他因秦文州的事件与稽查司产生纠葛,以林智昀为首的许多警官才会对他态度有异,因为他们和宋礼秋一样都认为席昭是那位“已逝”席上将的遗孤。   “还有一个问题,”黑眸定定望向对面的alpha,“你似乎并不意外我从五岁后的混沌中清醒过来会是如今的性格。”   甚至提前告知席睿楚玥,所以两人都没生出太多惊奇。   可如果他在这个世界五岁就因事故而陷入“自闭”状态,一直都在暗中注视他的席景臣怎么可能不对他表现出的种种异样而感到疑惑?   直面那份质疑,alpha悠悠饮下一杯清茶,忽然笑了起来。   “小昭,或许你知道,这个世界是——”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身后方时桉狰狞嘶吼,路骁脚步一顿,回头看来,眼神发沉。   “你说什么?” 第126章   时间回到今日清晨。   好渴……喉咙像吞入一粒火星,路骁低咳两声从床上支起身体,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体温不太正常。   易感期。   倒也没太慌乱,他穿好衣服去找抑制剂, alpha和omega分化后第一堂生理课就是学习给自己打抑制剂,短短几年人均注射大师,闭着眼睛都能扎对血管,虽说现在也有口服种类,但注射款依旧是生效最快的方式。   打开常备药箱,路骁眉头微蹙,是他记错了吗?为什么只剩一支抑制剂了?   拭去殷红血珠,他撑着昏沉的脑袋走下楼梯。   “王伯,还有备用的抑制剂吗?我房间里的用完了。”   在路家工作十几年的老管家闻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年前是检查过小少爷您那边的储存量不够, 过年事情太多, 我忘记让药房给小少爷您补上了, 您在客厅先坐一会, 我去拿新的。”   路骁恹恹点了点头。   易感期前的缓冲期和高烧非常相似, 棕发少年烧得眼皮滚烫,把自己蜷缩进沙发角落, 微卷刘海盖住大半眼帘, 呼吸都变得轻薄。   新年才过不久,除了举家住在庄园里面的, 其他员工还没正式返回岗位, 老管家一走,客厅就只剩一个打扫的佣人。   路骁没忍住又咳嗽了几声:“阿姨,可以帮我拿条毯子吗?我有点冷。”   阿姨打扫的动作一顿,恰好对上眸光暗淡的眼神,敛住气势,平日张扬恣意的小少爷如今声音都显含糊,阿姨犹豫片刻,叮嘱路骁好好休息,转身去杂物间里拿毯子。   客厅被安静包裹。   直至脚步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琥珀眼瞳才倏然睁开,里面的虚弱一扫而空。   没有选择正门,路骁迅速往后院方向跑去,穿过小道,避开草坪,猛地推开那扇虚虚半掩的木门——   一水的beta保镖围着一辆黑车牢牢挡住了去路,车门打开,林钰歌靠坐其中闭目养神。   她今天穿了最喜欢的那套衣服,颈间戴着和路云琛新婚时林外婆赠送的珍珠项链,清雅妆容配着保养得当的皮肤,一眼望去,少有人能猜到她的孩子过了今岁就将步入成年。   然而岁月终究还是给这个娇宠万千的omega留下了些许痕迹,比如当年生产在腹部留下的微创伤疤,比如睁眼对上后视镜里的自己,眼角极其细微的皱纹。   “尧尧,你忘了你当年也是从这里跑出去的吗?”林钰歌眼底有几分失望,“为什么不能好好听话呢?”   十年之前,路骁生日的那天上午,林钰歌和路云琛正在招待各位来宾,佣人突然汇报小少爷要去新开的游乐园,趁保姆不备已经从后院侧门溜了出去,林钰歌很头疼,但也只能先提醒路云琛别生气,说着就要出门找人。   齐朗清的父亲齐宙同在附近,听过情况示意两人稍安勿躁,反正离开宴还有大半个下午,他可以替他们去找路骁,顺便带小孩先去游乐园玩玩。   齐宙不仅是路氏总裁最得力的助手伙伴,更是路云琛从小认识的兄弟,路骁被接回路氏庄园后,也和这个友善幽默的beta叔叔关系最好。   事实证明,齐宙无愧于二人的信任,他成功找到偷溜出门的路骁,并带着小家伙去游乐园里拍了不少照片,如果事情就到这里,这将是一段美好的生日回忆,而非作为“事故”被尘封进稽查司的档案记录。   一伙绑架犯盯上了路骁,齐宙独自拖住了那伙穷凶极恶之徒,不料绑架地点煤气爆炸,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路骁虽然逃了出去,却也因爆炸余波昏迷了两个星期,醒来之后路云琛就将他在庄园禁足了大半年,既害怕还有其他未落网的凶犯,也让他向齐氏父子忏悔并好好反省自己。   林钰歌:“当年爸爸妈妈就告诉过你不要乱跑,你没有听爸爸妈妈的话,可是尧尧,我们怎么会害你呢?现在能不能听妈妈的,回去好好待着?”   相似的琥珀眸色,一个哀伤,一个沉默,路骁掐掐指尖,以疼痛驱散易感期的混乱,认真抬头:“然后呢?妈妈你的打算是什么?”   “换掉我的一切联系方式,给我转学,送我出国,等五六年后让我和一个你喜欢的omega订婚,这些就是'听话'?”他苦涩笑笑,“就算我一点都不愿意?”   “尧尧!”林钰歌提高了声量,苦口婆心道,“你知道你和一个alpha在一起将来要面对什么吗?他安抚不了你的易感期,还和你的信息素相互排斥,你们一辈子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不仅如此,有朝一日他如果遇上和自己高匹配度的omega ,甚至有可能直接抛下你!我承认席同学很好,但他不适合你,你们都不成熟,都被一时的刺激冲昏了脑袋,妈妈不想看到你将来受伤后悔的样子……”   额角越来越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反胃,路骁急喘两声,险些在嘴里尝到鲜血滋味。   “那您拿走我的抑制剂,也是担心我现在受伤?!”   唇角微抿,林钰歌移目避开那宛若受伤小兽般的哀恸目光:“尧尧,你现在回去,妈妈保证一切都会变好。”   嗤笑一声,路骁只摇头抹去淌入眼中的热汗。   “现在回去,事情只会完全超出控制。”   说罢咬牙朝那些保镖冲了上去!   这群保镖显然是林钰歌雇来的专业团队,配合默契,身手不凡,正常状态下,路骁不难从中突围,可现在易感期来临在即,方才注射的抑制剂也极大降低了反应能力,勉强对了几招就被一哄而上制住了手脚,颈侧一痛,困倦来袭。   黑暗完全笼罩双眼之前,他愣愣看着端坐前方的林钰歌,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据某个没有科学依据的统计调查,人在最脆弱的时刻,呼唤最多的词语是代表着安全与归属的“母亲”和“回家”。   可他明明还未完全陷入昏迷,张了张嘴,却又把递至嘴边的称呼咽回血肉,直至彻底倒下,再也没能叫出那声“妈妈”。   保镖将被麻醉的路骁扶进车内,林钰歌失神良久,热汗从少年额头沁出,她想拿手帕替他擦擦,低头才发现怀中手包都被自己用力揉皱。   前排开车的beta特助叹息一声:“夫人,您这样做,是否不太妥当?如果只是小孩子家家被冲昏头脑,感情淡了自然也就醒了,您强行插手,还用这样的方式让他们分开——”   “他不会自己清醒的,”林钰歌擦净路骁额角汗水,长发遮掩了大半面容,谁也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他从小就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不管对的错的,认定了就绝不悔改……”   好比当年路云琛让他跪在齐宙灵前磕头认错,才六岁大的孩子被按弯了膝盖,眼泪滚满脸颊也不愿低头说一句“齐叔叔我错了”,最后还是两边的路氏元老们看不下去,一边劝着“孩子才这么小,能懂什么事”,一边拦住了路云琛欲要落下的巴掌。   林钰歌远远望着,彼时她就明白路骁有种宁折不弯的狠劲,如无意外,绝不可能放手自己认定的“喜欢”。   而另一边那个叫“席昭”的孩子……   深邃黑眸浮现脑海,森冷涌上林钰歌的后背,纵然只接触过几次,她也深深明白,对方身上同样拥有远超年龄的认真。   她知道路骁和席昭待在一起很开心,纯粹的笑容,明亮的眼神,甚至连脾气都愿意为此收敛,也成长许多许多……   可是,林钰歌兀地抬起头来,冷冷打断beta特助还试图努力的劝说。   “梁特助,做好你分内的工作。”   那一眼,强势凌厉,半点不似一个柔弱温和的omega ,目光重新落到路骁身上,一半冷漠入骨,一半偏执疯狂。   “我怎么会对他不好呢?他是我的孩子啊……”   也只能是我的孩子。   车辆终于开走。   一栋不在路氏名下的私人别墅里,齐朗清早已等候多时,起身迎接上去,露出屋内略显忐忑的omega。   林钰歌也恢复微笑,又是那个优雅得体的路氏女主人,她看着对她拘谨恭敬的omega ,心头喜爱至极。   一种对合意宠物的喜爱。   “来,小桉,阿姨想问你一个问题,”她含笑问着,“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尧尧?”   omega羞涩点了点头。   78%的匹配度,这才是真正的……林钰歌唇边弧度愈发深了几分。   “天作之合”。   ……   ……   几步之遥,方时桉望着双目紧闭的棕发少年,林钰歌的话还响在耳边。   “小桉,你们还小,阿姨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一个临时标记就够了……”   “尧尧是很有责任心的孩子,只要有了临时标记,他绝不会弃你不顾,之后我会安排你们订婚……”   “呵呵,有什么不好呢?”年长优雅的贵妇人,和他同样性别的omega温柔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们信息素的匹配度很高,命中注定会被彼此吸引的。”   命中注定。   方时桉想,没错,就是“命中注定”,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他被围困影厅时,为什么会是路同学救他出来?多么浪漫又宿命的开场剧本啊,可为何之后一切都脱离了预想的方向?   眼前无可避免地幻视出另一张脸,那个自他转入里斯克林后就风光无限的名字——   席昭。   仅仅想到这两个字眼,“惧怕”的心情就令心脏颤栗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但凡听到和席昭有关的消息,方时桉都会产生一种极度怪异的感觉,仿佛这一切本不该如此。   在考试中大放异彩,被学生会学长委以重任,让里斯克林的学生簇拥热议……完成这一切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咳咳咳……”   沉重急咳将omega从晃神中唤醒,还没来及露出自己的标准笑容,琥珀眼瞳便戾气浓重地盯了过来。   “咳咳,方时桉?”忍着头昏脑胀,路骁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是我,路同学,你好像有点发烧,先别起——”   “站住!”厉声喝住omega企图靠近搀扶的动作,路骁晃晃脑袋,勉强压住易感期的潮热,“出去,别靠近我!”   室内气氛骤然凝固。   方时桉看着眼前的棕发少年。   诚然路骁在学校里名声糟糕,但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个令人着迷的alpha ,恣意,张扬,像一团火焰灼烧着世人目光,哪怕此刻神色危险,几乎幻视一只焦躁不安的凶兽,可那凝着寒芒的利爪,本也代表了一种强大。   “路同学,”方时桉果真没有靠近,在离路骁不远的书桌旁坐下,“你喜欢席昭同学对么?”   路骁眉心微蹙,却没有丝毫犹豫:“对。”   “因为席昭同学很优秀?”   提起熟悉的名字,棕发少年表情瞬间柔软下来,就连正在煎熬的易感期好像都没那么痛苦了,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真反问:“这个世界上又不止一个优秀的人,难道每一个我都要喜欢?”   “优秀”的确是席昭耀眼夺目的原因之一,由此可以引申许多情感,崇拜,向往,钦佩……   可路骁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明白,他能找出无数个喜欢席昭的理由,也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是占有,是心疼,是唯一。   是我故事里的唯一主角。   “他很好很好,因为他是席昭。”   “我喜欢他,也只因为他是席昭。”   房间又一次安静下来。   猝不及防地,一缕甜香飘过鼻尖。   路骁瞳孔骤凝。   “路同学,”卸下以往所有柔弱无助,omega脸上是从未真切显露过的狂热与势在必得,“或许你也可以试试喜欢我,说不准,我会比他更加适合!”   什么虚无缥缈的感觉?   什么玄之又玄的喜欢?   alpha和omega的天然契合才是基因为他们系上的锁链,命运早在出生之时就用信息素为世人牵好了红线,谁又能抗拒天性本能的吸引? !   方时桉紧紧盯着少年逐渐摇晃的身体,嘴角随着少年的靠近越发上扬。   对!就是这样!像朝他坚定奔去那样向我走来!   方时桉当然知道路骁喜欢席昭,他不知在角落窥见了多少次黑发少年稍稍弯起眉眼,棕发少年就义无反顾奔去对方身边,收敛性情,极尽柔软。   看着看着,方时桉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看谁了,他喜欢路骁?不知道,也不重要。   他嫉妒席昭?   他嫉妒……   指尖被掐得生疼,心里那团黑色火焰蓦地高涨万丈,方时桉对着火光愤怒嘶吼尖啸。   不!他怎么可能嫉妒席昭? !   这一切本来都该是他的!本来就是他的! !   看啊!一切都要回归正轨了,一切都要走上正确的方向了!方时桉朝前伸出手来。   “路——”   他的嗓音断在喉中。   琥珀眼瞳泛出猩红,有混乱痛苦,却无多少被信息素影响的失控,锋利针头抵上omega的颈侧——刚才注射完的针剂——路骁声线沉沉,凝着窒息的嗜血疯狂。   “让他们过来开门。”   难熬吗?当然难熬。   omeg息素迎面扑来的那一刻,两颗尖利犬齿都开始作痒生长,兽类本能在血液里复苏,叫嚣着撕咬、猎杀、屠戮——唯独没有情欲。   因为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味道,不是令他疼痛,又令他沉溺的苦涩薄荷。   路骁想,义命分立。   基因、性别、信息素、匹配度……这一切或许是我们无法更改的“命”,痛苦又荒诞的命运,可在这些东西之外,喜欢谁,选择谁,走向谁,却是我们可以自己掌控的“义”。   毕竟席昭说过,人或许无法改“命”,却能将“义”尽到极致。   “不可能……”方时桉失神喃喃着,“不是这样的,我看到的不是这样的……”   他甚至想要加大信息素的释放。   路骁眼底戾意更重,龙舌兰酒暴怒咆哮着为自己的主人驱散身侧的空气,直至扎上omega脆弱的神经,那里面蕴含的排斥及厌恶才让方时桉清楚明白一个事实——   路骁不会被他的信息素吸引。   他如坠冰窟。   ……   眼前omega好似被什么魇住,不停重复着“不是的”“不会的”,路骁耐心告罄,准备先去试试能不能靠自己把这里的门踹开。   “路同学!”方时桉尖叫着想要将他拦下,却又被龙舌兰酒毫不留情地威慑在原地,“你不能走!你应该喜欢我的!”   路骁只觉着这个人脑子有病。   “你必须要喜欢我!”   他开始找踹门的角度。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书里就是这么写的!不和我在一起你会死的!”   脚步一顿,路骁回头望来。   “你说什么?”   ……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席昭当然知道,一本狗血无下限,癫狂永不停的古早校园ABO文。   但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本书吗?   或许真要存个疑惑。   可现在的问题是,席景臣,他在这个世界的生身父亲,一个原著连名字都未曾提及的人物,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想了想,席昭问:“《焚心逐爱》?”   席景臣了然一笑:“看来你得到的版本很是劲爆啊。”   “所以?”   席景臣定定看着他:“《致命天才》。”   席昭眉梢微挑,尔后捕捉到alpha感慨万千的声音。   “欢迎回来,这个世界唯一的主角。” 第127章   席景臣, 南方军区最年轻的高级军官,幼年遭国际雇佣兵绑架,十二岁同军区里应外合荡平魔窟, 十四岁进入“尖刀小队”,十六岁单独执行任务, 十八岁以雷霆击碎黑暗……   在他还没用上黑白头像和纸钱花圈前,军区经常拿他举例鞭策新兵蛋子,席景臣嘴上说着“过奖过奖”“不是不是”,心里想着这算什么?哥们就是彪悍的化身,满级王者上小号虐菜,还不分分钟把你们这群青铜迷成胎盘。   “三年又三年,”席景臣忧伤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不瞒你说,你爹地上辈子差点就从警方卧底干成黑/帮老大了。”   所以颠覆个雇佣兵团伙还不是洒洒水啦。   席昭:……   倒也不算意外, 他自己不就是个大佬重回新手村的绝佳例子吗?   据席景臣所言,他前世是一名缉毒特警,在进行卧底任务时,因传递重要证据意外暴露了警察身份。   “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反正我也是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的, 无牵无挂, 最后能阴那帮孙子一把,一辈子也活够本了。”席景臣笑笑。   结果子弹穿过眉心,他都准备好去地府和自己的同事们搓麻将了,眼睛一睁一闭,好家伙,变成一个细胳膊细腿,被拐来打黑工的可怜小煤球。   这能忍?多年卧底生涯,席·前警官·景臣多了几分邪性,很快就在雇佣兵老巢里混得如鱼得水,最后满面笑容地,毫不犹豫地联系上了正义的铁拳——哥们如今虽然看着不太像个好人,但一颗红心还在高唱社会主义,纯纯铁血红色战士好吗?   几年以来,席景臣已经完全熟悉这个拥有六种性别的ABO世界,也只把自己的情况当作普通重生,练兵工作为主,摸鱼装X调剂,直至军区派遣他卧底进新gift的核心研究基地。   “那天你美丽动人的娘亲给了你取了名字,”席景臣对着席昭叹气,“我才终于知道这贼老天给我干哪儿来了。”   ——“大老板,万一这孩子好运真的生了下来,你打算给他取什么名字?”   ——“……昭。”   ——“昭?”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霎那间,脑海中的迷雾被风尽数吹散,ABO世界、性别实验、特殊药剂……   席昭。   他蓦然想起自己穿越之初莫名出现脑中的一本烂尾小说。   小说名叫《致命天才》,开头从一个老刑警的回忆视角出发,讲述了一桩惊天动地的案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市面上出现了一种名为GZ1的特殊药剂,这种药剂可以无差别引起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混乱,简直像把AO两性打回了毫无理智的野兽时期,稽查司联手军区成立专案调查组,却始终被幕后黑手玩弄于鼓掌之间。   引起AO失控的GZ1,燃烧beta潜力让其短暂拥有和alpha同等实力的GZ2,据说可以预测分化性别GZ3……每一种药剂的问世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专案组焦头烂额,调查却毫无进展,就在这时,帝都医科大学终于解析出了GZ1的药物成分,专案组立刻上门请求合作……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与教授相见的第一面,眼前明明是张极为年轻的脸,深邃黑眸却显着远超年龄的成熟。   ——二十四岁就被医大聘为特级教授的顶级天才。   我来得太急,教授还在给学生们上课,他放下手中的白色粉笔,淡声吩咐了句“自习”,午后日光下微微透明的黑发随风摇动,自上而下打量过来,长睫于脸侧滑过一道浅灰的影子。   “请随我来。”他平静点头。   从警二十多年,我审问过无数嫌疑罪犯,却是第一次生出“看不透”的危险迷雾感。 】   “这部小说所有主要角色正文里都没出现过名字,儿砸,”席景臣抬抬下巴,“你不如猜猜这个'教授'是谁,又会是什么身份?”   席昭:“按常规发展,他应该属于主角团成员,后续也许还会揭秘'身世隐情',最终一同侦破真相寻得正义,”黑眸仿佛能够望见另一个平行时空的画面,“不过,听您这么说,后面一定会是个大反转。”   席景臣打了个响指。   “他就是'真凶'。”   并非剧透,而是从“教授”登场开始,故事就变成了双线并行,小说直接突脸把“凶手”怼到了眼前,后面“教授”就一边淡定误导整个专案组,一边继续搞自己的药物研究,从始至终占据智商高地,完全想不到稽查司要怎么去赢。   逻辑严丝合缝,剧情跌宕起伏,席景臣正看得带劲,然后这小说就华丽丽地烂尾了。   可能作者也想不到该怎么战胜这个“反派”,所以选了一个弹幕最多的写法——“教授”自曝了。   后期“教授”的研究已经进展到了“性别分化”,只差一步他就能成功操控ABO六性的分化方向,说一句“人类大魔王”也丝毫不显过分,然而就在整个实验室都翘首以待教授的研究成果时,他却于窗前枯站一夜,反手把整个实验室给扬了。   等稽查司依照举报来到核心研究基地,只看到一众走火入魔、被关起来的非法研究员,以及档案库里悉数销毁、渣渣都不剩一点的药剂研究资料。   【……“胜利”的果实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入我们手中,可每个人脸上都是茫然与不解,谁也不知道教授去了哪里,他好似一颗璀璨的流星,以其耀眼的光芒吸引了所有目光,却又发现人间太过无趣,于是转身消失在了茫茫夜空。 】   尔后一章番外简略带过了教授的身世,然而席景臣已经被这个结局气得直翻白眼,坚定认为这就是在给“教授” bug一样的人设找补,番外说教授是这个实验室早期实验唯一存活的实验体,但一直处于高功能自闭状态,彼时实验室行踪泄漏,不得不派出两个研究员伪装成夫妻带着实验体大隐于世,一边对实验体进行更多研究,一边让其谨慎接触人群企图唤醒更多意识。   十七岁那年,实验体意外接触实验室投放市场的低配药剂,意识苏醒被实验室接回,逐渐走上日后“教授”的高智商犯罪之路。   席景臣一直没理解这本小说出现自己脑海的原因,直至彼时新gift的核心研究基地,被当成实验母体的“美人大老板”给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取下一个饱含祝愿的名字,他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就是日后那位绝对主角、终极boss早早去世的悲催老爹。   按《致命天才》里的发展,孩子出生之时,他这个便宜爹就会因为反抗死在研究基地,估计还引发了什么意外才导致那个孩子意识陷入混沌,几十年后基地毁灭,“教授”才从遗留日志中查明自己的身世。   “但我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老婆孩子都有了,哪能那么轻易去死呢?”席景臣笑眯眯地,“当然要喊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了。”   果不其然,正式突围那天基地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确认人质都被救出,席景臣不顾“撤退”的命令只身闯入中心区域,以重伤为代价抢回了那个一出生就被迫离开父母,被当作实验体的孩子。   违规操作、违抗军令甚至有辱军纪“强迫”受害人质,也正因此才出现宋礼秋眼中他“浴血回到军区”“被判处严重处分”的场景。   之后便是席景臣开头向席昭解释的一切了。   “教授”在《致命天才》中出场已是二十四岁,他是如何掌控实验室,新gift背后究竟还有哪些“大鱼”……小说统统没有提及,席景臣只能潜入暗中自己调查。   席景臣:“至于我为什么不奇怪你的性格转变,这点其实不难推断。”   正如席昭不意外席景臣的二次重生,席景臣也通过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经历大胆猜测——   “你所谓的混沌时期,其实是意识跨越至了我原来生活的世界。”   低缓尾音没入空气, alpha话锋一转,突然老不着调地问:“怎么样?这么说是不是显得你爹地智商很高!”   冷酷无视那期待赞美的眼神,席昭真不想承认自己身上有这家伙一半基因。   “应该不止猜测吧,”他敏锐问道,“你没有解释,既然你得到的那本小说不曾提及主要人物的姓名,你又怎么确认里面的'教授'和未来的我是同一个人?”   见对面这不正经的大人又露出贱嗖嗖的笑容,此君装成宿管大爷在里斯克林当扫地僧的画面顿时掠过眼前,席昭倏然一怔。   “'教授'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哪?”   席景臣含笑看着他:“一艘豪华轮船的海上盛宴。”   话音刚落,咸涩海风似乎真的飘过鼻尖,缓缓地,他也勾起唇角,眸底浮现这次交谈以来最为真切的一分轻柔。   “原来如此。”   席昭想,所有信息都可以串联起来了。   如果将席景臣插手之前的时间线称之为“ a” ,那么《致命天才》和《焚心逐爱》其实就是a时间线上,同一个世界里的 不同视角不同阶段。   眼前蓦然浮现他书写公式的巨大黑板,一个个关键时间节点都被工整罗列上去。   从这一切的源头开始,亦是潘多拉魔盒的开启。   25年前,第一代旧Gift成立,因研究议题过激于五年后封禁覆灭,其创始人林凌留下的“研究遗产”遭遇多方势力争抢,第二代新gift继续非法实验。   18年前,军方组织特勤小队潜入新gift研究基地,《致命天才》中的“教授”一年后诞生于此,因父母死亡引发的混乱而陷入混沌状态。   又十七年,《焚心逐爱》的帷幕拉开,“炮灰”在学校器材室中得罪“反派”,随后匆匆下线直至消失,这并不是因为这本小说狗血无逻辑,直接把这个小角色砍掉了,而是遭实验室低配药剂刺激,“炮灰”意识苏醒,“教授”回到了《致命天才》的舞台。   7年后,“教授”二十四岁,他继承了林凌的遗产,成为了比林凌还要恐怖的存在,《致命天才》的主线也正式开始。稽查司此时疲于和为“教授”掌控的第三代gift ,即GZ实验室周旋,精力分散,无暇顾及《焚心逐爱》那边已经升级为“天凉王破”的霸总狗血,这才出现原著中种种法外狂徒的“智熄”操作。   很早以前席昭就明白,真实完整的世界拥有更多细节,人与人每一点交集都会引出一条细小丝线,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丝线交织缠绕在一起,不同的眼睛去看不同的片段,便会形成不同的故事。   席景臣那句“唯一的主角”一半是调侃,一半是他的确带来了这条时间线上最大的变数——那个本该被非法实验绊住一生的孩子。   尽管席昭因信息素爆发依旧如《致命天才》中一样五岁时穿越至另一个世界,但是,这个过程被整整推迟了五年,并且那些隐藏暗中“大鱼”依旧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结果可能引发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细微变动使得a时间线发生了巨大改变,自他诞生的那一刻起,一条截然不同的b时间线已经徐徐展开。   “不过话说回来,儿砸,你那个版本的名字一听就很带感啊,我这个是无cp大男主悬疑文,你那个讲什么的?”席景臣满脸写着“看戏”。   呵呵,古早狗血校园文。   席昭垂眸瞥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你说完了吗?”   路骁平静听完方时桉口中的故事。   似是没想到他半点都不激动,方时桉一时也有些发怔。   路骁:“你说这个世界是一本爱情小说,我和你是这本小说的主角,我很喜欢你,并且会因你的拒绝而死亡?”   “是的,路同学,但我现在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方时桉急切看来,“只要你和我在一起!alpha和omega才是天生——”   “可是方同学,”琥珀眼瞳不为所动,“没有谁天生就应该喜欢谁吧?”   “在你的故事里,我最后也许真的死了,但绝不会是你口中的原因。”   被拒绝就活不下去?不,路骁想,他绝对只会在绝望一点点累积,直至临界压垮灵魂,才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已经毫无留恋的世界。   说着缓慢又坚定地拉开距离。   而云鼎庄园中,听过席昭对那本《焚心逐爱》的简单介绍,席景臣也和方时桉一样陷入难以言说的震撼。   强取豪夺、契约情人、追妻火葬场……他儿子究竟是怎么从这些挑战三观的情节里找到正经线索,还能进一步推导真相?   “呃,小路知道,他是那个故事里的主角之一吗?”席景臣小心问道。   “这个世界是本小说。”   席昭莞尔一笑。   “我早就告诉他了/他早就告诉我了。”   “我还以为,”路骁看着难以置信的方时桉,“你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席昭耳边是席景臣夸张大叫的“哇塞”:“他很聪明,在我开口之前其实已经猜中了七成。”   “十七”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过去,相识之初席昭仿佛能预知未来的掌控……小路同学又没少看什么“异世界动漫”,对“穿书”这种事情接受度相当良好,那天走廊上的坦白局,他俩除了回忆一番小学毕业典礼上的“二次初见”,席昭还额外给出了不少信息。   只不过,想起《焚心逐爱》里“反派”最后的结局,他没有说得太过明确,较为委婉地暗示了“一个爱情故事”,而现在,缄口缺失的部分,路骁也从方时桉口中知晓了。   席景臣实在好奇:“那你们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我为什么要在意这种根本没有发生的东西?”路骁反问到。   即便真有什么“平行时空”,自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这一切也已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当下才是最该好好把握的。   路骁:“如果连坚定选择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轻而易举就被动摇改变了,方同学,你不觉得,这种'喜欢'非常廉价吗?”   “不由自己掌握自己的未来,反而要顺从一本所谓的'命运之书'——”   席昭淡淡道:   “多可笑的一件事情啊。”   ……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路骁在心里估算,“他们也该过来开门了。”   棕发少年狠戾一笑,尖利犬齿被灯光照出森森寒芒。   “我可不能被困在这里。” 第128章   林钰歌了解自己的儿子,路骁也了解自己的母亲。   准备踹门的那一刻他就想通了,这样逃不出去,林钰歌既然能把他关到这里,不可能没有准备,闹出太大的动静只会给他们一种“仍在挣扎”的信号,不如先让头脑冷静下来,方时桉尚且意外他不会因信息素失控,等时间差不多了,外面的人肯定会认为是“临时标记”结束了。   果不其然,听方时桉胡扯完所谓的“原定故事” ,大门锁芯“咔嗒”一声很快显出一道缝隙。   喧嚣涌入,路骁抹去额头汗水,眼神骤然沉了下去。   准备……   砰——!   大门开启的一瞬间,快凝成实质的信息素呼啸而出,龙舌兰酒以其狂躁嚣张的特质挤满了整个空间,站在最前方的beta保镖下意识抬起手臂护住脑袋,下一秒屋内的桌子被人狠狠踹了出来!   混乱喊叫突破撞击的巨大声响,人群摩西分海般朝旁分出两列,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桌子在走廊中央炸成一堆碎片。   被牢牢护在后方的林钰歌只见一道敏捷的影子从房间跃出,下意识就要让人将其拦下,可烟尘散尽,所有命令却都凝成喉中一声惊恐至极的“尧尧”!   疯起来的顶级alpha有多恐怖?   网络曾经火过一条像极了段子的新闻,一名警官将一名易感期的alpha通缉犯追入建筑工地,该名alpha直接发疯拆掉了好几栋废楼,省下开发商一半拆除费用,很多被撒旦纹身上的网友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议让监狱里犯事的alpha易感期集体去工地改造,资本家听了都要直呼“魔鬼”。   玩笑归玩笑,可直面一个气息恐怖的alpha ,没有雇主命令,在场的专业保镖们谁也不敢妄动。   遥遥对峙,棕发少年喘着粗气,一手掐住那个生死不明的omega ,一手将针剂抵在对方颈侧,像极了猎杀完成的野兽,正意犹未尽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猩红覆盖琥珀,路骁凶狠巡视过一群脸色难看的保镖:“别过来……”   隔着人群,目光最终还是对上了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眸,他忽然侧首,低低一笑。   “妈妈,你也不想有一个成了杀人犯的儿子吧?”   “尧尧!”林钰歌也慌了心神,“别做傻事!妈妈只想为你好!别让妈妈伤心好吗?”   为了我好……   咽下一点已经快尝不出味道的苦涩,毫无预兆地,路骁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妈妈,你为什么要和爸爸结婚?”   林钰歌表情愣怔在原地。   “因为你喜欢爸爸,想和他永远在一起,”路骁自嘲笑笑,“所以妈妈,你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沉默拉锯着时间,琥珀眼瞳闪过决绝。   “我为什么不能选择我喜欢的人?”   针筒在尖叫声中狠狠刺入omega的脖颈!   “住手!!!”顾不得少年离去的背影,林钰歌踉跄奔向被保镖接住的方时桉,堪称粗暴地捂上对方的——   方时桉不停呛咳,颈侧光洁哪有什么致命伤口,再看一旁掉落地面的针管,尖锐针头早就被人拔掉了。   虚脱袭上神经,林钰歌险些没站稳脚步。   这是……路骁的计策……   电光火石间,林钰歌想通了一切。   易感期对路骁不可能没有影响,遑论他早上还打了一针抑制,如今绝对是强弩之末,刚刚闹出的恐怖动静也不过虚张声势,为的就是不让别人靠近摸清他的情况,紧接着少年又光明正大上演了一出“狂徒”戏码,看看结果吧,所有人都被“遇害”的omega引走了注意,路骁成功从这里跑了出去。   曾经一味冲动的小狼崽子也学会了冷静筹谋,这究竟是受谁的影响……   林钰歌攥紧了手掌。   “夫人,我们还要追吗?”保镖队长问。   良久良久,紧绷的声音才从牙关溢出。   “追……”林钰歌连优雅仪态都快维持不住,“把他给我带回来……”   ……   比起清河街那种错综复杂的小道,现代别墅的布局都有相似之处,即便路骁从没来过这里,勉强也能摸清方向。   谨慎避开看守保镖,他贴着墙面小心前进,刚刚发生的一切还在脑海回放,动荡结束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人一旦失去冷静就难以正常思考。”   这是某天他和席昭看完一部智斗动漫的闲聊,他感慨主角心态真是强大,明明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光靠使诈就让凶手自爆,显得那些反派智商好低。   席昭却摇头说不是他们突然降智,只是人在慌乱的时往往会忽略更多细节,主角正是精准利用了这种心理。   莫名其妙地,路骁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问,那你会有失去冷静的时候吗?   黑眸含笑看了他片刻,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也许呢。   席昭悠悠叹到。   ……   零碎画面自眼前流过,路骁知道,这是抑制剂效力消退的前兆,他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或者注射第二针抑制剂,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真狼狈呀,阿尧。”   渗着恶意的声音自身后刺来,路骁警惕回头,齐朗清颇为惬意地打量过他眉目间的狠戾。   “是不是感觉很伤心?被自己的母亲像对待野兽一样关进笼子,我们阿尧不会又像小时候那样难过到哭鼻子吧?”   路骁懒得理会这个烂人,凝神寻找着出口的方向,齐朗清却丝毫没有停下口中的讽刺。   “你很不理解对吧?为什么路叔林姨从来就不好好听你说话?为什么总是忽略你的想法?” alpha眼神怨毒,“因为从你十年前害死我父亲的那一刻起,你在他们眼中,就只是一个会闯祸的麻烦精了!”   路骁转身欲走。   “你要去找你那位席昭同学?他真的能忍受你的脾气还有身边无止境的麻烦?我也见过他几次,你知道我看出什么了吗?他那种性格要的绝不是什么恋人,而是一条乖顺听话的——”   未尽之语被腹部一记重拳狠狠砸了回去,路骁揪住齐朗清的头发,眉眼半阖,压迫浓重。   “齐朗清,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了,不被我揍两拳你就浑身不舒坦啊?”   齐朗清恨声“嗬嗬”着:“呵呵,我猜中了对不对?他喜欢怎么玩?扇过你巴掌,还是让你呃——!”   砸歪鼻梁,路骁颇为厌恶地“噫”了一声,低头看看拳头,接触过烂人的脸皮自己好像都沾了几分晦气。   “你算老几?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用得着你瞎瘠薄评价?”   丢开被揍得眼冒金星的alpha ,路骁起身拍拍手掌灰尘,离去之际忽又停住脚步,临高望来,嗓音冷凝:“齐朗清,不管你信不信,我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齐朗清咳嗽的动作都为之一停。   逆着室内明亮的灯光,棕发少年歪头扬唇,笑得肆意又嚣张。   “再说了,小爷我就喜欢他叫我'小狗',你是不是嫉妒啊?”   ——你当什么垃圾都配当我家大魔王的小狗吗?   留下一个恶趣味满满的中指和有气没地出的alpha ,路骁疾步向别墅出口奔去,舔舔嘴唇,内心叉腰大笑。   好毒好毒!才学到大魔王半分功力就这么毒了,他跟席昭再多处两年,一定也能学会一句话就把别人气死的绝世神功( ≧▽≦ ) !   一只只路小骁都手拉着手转起了圈圈。   好开心好开心!   路骁无声嗤笑,他又不是傻子,自己对痛感的诡异沉迷,和席昭偶尔流露出来的几分鬼畜性格,他们彼此是最清楚不过了。   不算世俗意义上的正常,就一起当两个游走在边界的怪胎好了,他们自己都还没享受过瘾,要什么外人妖怪来高高在上审判一句“真不正常”。   小狗咋啦?   琥珀眼眸装着极少在席昭面前展露的惊心强势和极度占有。   像被淋湿的小狗一样湿漉可怜,那双超脱俗尘的眼眸便会一直看着他。   从责任,到怜爱,到专属。   他敢断言席昭最初对他的在意是源于“征服欲”,可那又如何?征服与臣服从来都一起共舞,他这点“心思”“把戏”,席昭又怎么可能不察觉知晓?   对不喜欢你的人装可怜叫“绿茶”,对喜欢的人,摇动尾巴,纯属撒娇。   ……   终于跑出别墅大门,路骁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便见一道熟悉身影站在院中,刚想凶狠呲牙,等候多时的beta特助叹了口气。   “少爷,我送你离开。”   路骁满脸狐疑,直到特助真的开车远离别墅,紧绷的神经才堪堪获得喘息。   “咳咳,谢谢……”   从后视镜里望见少年不太自在的神情,面瘫beta嘴角上扬了两个像素点。   “梁叔叔,你为什么要帮我啊?”路骁问。   那天和席昭的交谈又依稀响在beta耳边。   ——“梁先生,让他难过,让他愧疚,会给你们一种完全掌控的优越感吗?”   ——“那不是什么权威的体现,说的难听一点,那叫精神虐待。”   特助想,好厉害的小同学,说了那番话,还要他怎么对路骁的困境无动于衷?   “我怕你家席同学找我麻烦。”   “不会啦!”路骁闻声得意嘿嘿,“他很讲道理,脾气也很好啦!”   ——叔叔啊,他才不是什么坏小子呢,他真的很好很好,哎呀我不管嘛,我就想嫁给他嘛!   梁特助:……   小野猪又兴高采烈地送进了黑色大丽花的口中,哦,还主动把自己洗了个白白嫩嫩。   特助面无表情地吐槽,啊,僵尸吃了都要大骂好毒的恋爱脑。   “药箱里有抑制剂,应该还没过期。”特助提醒。   为了不引起林钰歌怀疑, beta开的是庄园备用车辆,一般都会备好急用药品。   路骁果然找到一排药剂,易感期的潮热再度袭来,连忙给自己注射进血管。   见他痛苦咬唇,特助皱眉:“少爷,你这种情况真的还要去桐花别苑吗?席同学也是alpha,不会被一起影响到失控?”   路骁只虚弱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又不是没在易感期的时候和他待在一——”   嘭!嘭嘭!   骤然揪住胸口,心脏仿佛膨胀到要破出胸膛。   “少爷!”   热汗淌入眼眶,路骁看看beta不似作伪的慌乱,又看看使用完毕的抑制剂……   齐朗清……棕发少年恶狠狠地捂住额角。   小爷下回一定撕了你!   “停车!放我下去!快!!”   车辆轮胎在地面擦出刺耳声响,引擎还未完全熄灭,敏捷身影便急促冲出车外,一手撑住栏杆从上方跃了过去。   瞧着几个呼吸就彻底消失在国道林区里的倔强背影,商界游刃有余的特助也无力靠上车门。   默自沉寂, beta慢慢拨通了一个号码。   “林老董事长……对,我是小梁……”   不忍掠过眼底。   “夫人她……对小少爷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通话结束,心口巨石依旧没有消失,紧紧捏着手机, beta刚想追进林区——   呲啦。   是另一辆车子停下的声音。   ……   *   “诶,儿砸,你跟爹地掏掏心窝子呗,听了这么'热血'的故事,有没有想当灭世大魔王?”   云鼎庄园中,席景臣双手背在脑后,换了个更没骨头的坐姿。   不接试探,席昭淡定反问到:“您既然知道我将来有极大概率成为令人民警察头疼的医学狂人,为什么当初要豁出半条命来救我?将'罪恶'遏制在萌芽阶段,操作起来不是更加轻松。”   “啧啧啧,凶残,真凶残。”   席昭回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前的心境,接连失去了与自己有关联的人,他看似毫无异样,依旧是外人眼中前途无量的“天才”,其实只有自己清楚,那点细微的厌世疲怠早就扎根在灵魂深处。   但他一直控制得很好,也不认为自己会走向极端。   席景臣没有插手的时间线上,这种状态如果又一直延续了五年,彼时再回到这个世界,说不准他真会因为无聊,权衡安危利弊后顺势研究起林凌未完成的实验,毕竟那会他面对是异教徒般狂热的第三代gift ,而不是准备和一群小学鸡竞争月考……   席昭默了默,这叫什么?高考拯救世界?   代入自己,《致命天才》中“教授”最后的举动似乎也能理解,他那时绝对清楚自己的研究会取得成功——   然后就没什么意思了。   “教授”对那个世界没有半分归属,好心不把它闹得更乱,难说不是嫌弃太过麻烦。   “这两本书能用的信息现在已经全部用完了,”席景臣笑笑,“没有你这个'幸存实验体'提供的数据,那边研究肯定没那么顺利,但GZ1的雏型药剂还是被他们弄出来了,儿砸,后面就是全新未知的故事了。”   “您今天约我出来,不就是认为我有把握找出他们么?”席昭凉凉问到。   席景臣摸了摸鼻子:“别把我们大人说的那么没用嘛……你爹地我还是查到不少东西的……”   眼下就只剩最核心的操盘者还没浮出水面,而屠鬼的越狱以及做出的袭击,让席景臣意识到对方或许已经察觉了席昭的身份,与其瞒着他这敏锐近妖的“青春版”魔王崽崽,不如全都说开讲明白,席昭更能做好防备。   欲要聊聊更细的东西,席昭摆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拿起手机,看清联系人后黑眸闪过一丝疑惑。   “喂?”   席景臣蓦然生出不妙的预感,下一瞬,预感成真。   对面的黑发少年表情一沉,连道别都忘了就要冲出门去,但脚步一顿,很快又把目光定在他的身上。   “用最快的方式送我去贺家。”   意识到少年语气中的认真,席景臣张了张嘴,起身之际,那些轻浮散漫已经全部消失。   “走。”   一辆车牌连号的军用黑车自云鼎庄园开出,如利剑般直奔城市另一端的贺家。   赫利舍兰家。 第129章   赫利舍兰在枫市自然也有私人庄园,席景臣很快安排好了一切,车辆踩着最高限速一路飞奔,道旁景物匆匆流过,后座的黑发少年眉头仍旧未见舒展。   电话是贺子铮打来的,急吼吼地告诉席昭他家二叔救下了易感期失控的路骁,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饶是席昭也反应了片刻。   车辆开入贺家庄园的范围, 早有吩咐的管家立刻迎上准备接人进去,车门打开,他走出几步才发现席景臣也跟了过来。   重新伪装好的席景臣苍白笑笑,又找回了“张叔”的病弱人设:“我也很担心小路,说不准有能帮忙的地方。”   不再多问,席昭继续由管家领路,心里装着事,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alpha望向贺家别墅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   “席昭。”   回了家的贺大少要比在学校时收敛不少,狂傲墨镜摘了,霸总台词没了,眉眼间也含着些担忧。   席昭点头打过招呼, 视线落在一旁曾有几面之缘的长发alpha身上。   “贺先生。”   这位赫利舍兰的话事人掌心微蜷,又是那种令席昭感到过分珍重的眼神,但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带着一行人朝隔离室的方向走去。   “跟我来。”   据贺聿声所言,他今日有事外出,意外在路边发现神色焦急的梁特助,询问才知道路骁易感期爆发,为了不失控伤害他人独自一人躲进了国道旁的林区。   beta闻不到alpha的信息素, 拨打急救电话也怕赶不上时间,贺聿声索性亲自下车找人,得益于成年alpha对未成年的压制,终于把神智混乱的棕发少年安全带了出来。   “把他带上车时我就给他打了抑制剂,效果似乎不是很好,按理说这种情况我该联系路先生和林夫人,”贺聿声微微一顿,打开了隔离室的防护门,“但他清醒和不清醒都是在喊你的名字,我就让铮仔联系席同学你了。”   有条件的家庭都会在家中修建隔离室,贺家别墅里的更是顶级,白炽光线挤满空间,隔着一堵厚厚的玻璃墙,只能看到一个极力蜷缩在角落的单薄身影,隔离室并不隔音,剧烈咳嗽和难耐干呕一声一声撞击着耳膜,像极了重伤幼兽濒死前的嘶吼。   指尖一痛,席昭下意识朝前走去,直至触及冰冷的玻璃,才发现自己脑中竟然产生了一瞬空白。   深深吸气,冷静重回身躯,他闭了闭眼睛:   “让我进去。”   “不行!”   贺聿声和席景臣同时出声阻止。   顾不得伪装异样,贺聿声示意席昭看看检测仪上的数据:“隔离室里的信息素浓度已经超过了警戒线,这种状态下他只会无差别攻击一切对他有威胁的活物,更不必说你也是alpha ,小——“ alpha顿了顿,“席同学,我知道你很担心路同学,但也不该拿自己的安全冒险,我已经联系了贺家的医疗团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席昭:“再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弄伤。”   贺聿声还想再劝,可黑眸定定望来,他瞬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爱恋”有时会蒙蔽人的理智,让人做出错误的判断,但相对这双眼睛有年少的决绝,更有一股可怕的冷静——不是冲动,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仿佛一团被冰块包裹的火焰,燃烧也带着迫人的寒气。   “贺先生,”席昭眼眸微垂,“我不能丢下他。”   贺聿声像被什么狠狠击中。   沉默之中,原本也持反对意见的席景臣清清嗓子,上前打了个圆场:“咳咳,贺先生,我们小昭会这么说应该是有把握的,医疗团队不也快来了吗?你不用太过担心的。”   二比一完胜。   带着说不明的心绪,贺聿声输入隔离室的密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席景臣嘴上说着“不用担心”,临走前仍旧深深看了席昭一眼。   大门关闭,这方天地就只剩下两道呼吸。   宛若昨日情景颠倒,席昭想,那个时候,路骁站在他易感期的玻璃墙外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人与人的相处也好似隔着看不见的玻璃,但这一次,有人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   ……   “我不能丢下他”。   少年清冽的声音响在贺聿声耳边,如此相似的语气,如此相似的场景。   ——“大老板,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的。”记忆中的人褪去了玩笑神色,将承诺说出口时,眼神专注得仿佛天地唯你一人。   遭变沦落至此,贺聿声比谁都清楚人心险恶,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信了。   “吊桥效应”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都无暇去想,唯一确定的是这个人在这个地方等同于“安全”。   贺聿声不认为那是“爱”,那分明是一株畸形的、长在角落的花,雄狮的手脚被缚住,不得不变成菟丝攀附在逃离地狱的石柱上。   后来被实验室强行注射药物,难说那个留在对方肩头的牙印,没有带着几分对自己无力境遇的“破罐子破摔”。   但他还是相信的,信了那个人口中被实验室抱走孩子没能留下来,毁灭的火焰顿时挤满心脏,发誓一定要让这群混蛋血债血偿,更相信那个人把他交救援人员手中,转身说自己很快就回来找他。   然而命运总爱玩笑,昏迷之中他被赶来的大哥和三弟接回了Y国,在了解那个实验室的性质后,没有人敢想贺聿声都经历了什么,贺老爷子更当机立断封锁消息,绝不允许这段遭遇成为他人攻击赫利舍兰下任家主的把柄。   于是等他修养好身体,国内已是天翻地覆,实验室全盘覆灭,由于性质恶劣,相关资料被军方高度保密,贺聿声到最后一刻都不确定那个人究竟是军方卧底还是某个良心未泯的研究人员,也没有等到说要来找他的某某。   他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我?贺聿声在深夜怀疑自己,不,他给对方的那颗钻石上有赫利舍兰的家徽,那么多暗示,以那个人的才智,他不信对方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还是说……只当露水情缘一场,别后各生欢喜?   那个晚上,贺家二爷信息素失控,炸碎了书房里所有的古董花瓶,尔后更疯了一样扩大赫利舍兰的生意,仿佛要把他们的家徽展示到世界上每一个角落。   再然后,十二年前,特别行动,他在军方投资的渠道给了他一份牺牲名单,黑白照片下熟悉的名字逐渐模糊起来,天地都为之颠倒动荡。   人人都说赫利舍兰的老二最近疯了,疯狂打击一切非法实验室,商场相见更疯狗似地逮着谁就咬,直至几天几夜不曾合眼,贺老爷子一巴掌狠狠打偏他的脑袋,痛心质问到“你要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   父亲花白的头发,大哥担忧的眼神,三弟通红的眼眶,还有才五岁的小侄子一句怯生生的“二叔”……   贺聿声泪如雨下,哭出了此生所有无助和绝望,他抱着他的小侄子,嚎啕得像一个委屈的小孩——   他的小昭如果还活着,今年也该五岁了。   如果不是Y国政策改革,家族生意重心需要转移,贺聿声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回到这片土地,如此便可假装心口空洞并不存在,假装终有一日,某个人会来找他,笑吟吟地说一句,“好久不见啊,大老板”。   直至今日他依旧不认为那是“爱”……   那不过是由执念演变而来,一道永不愈合的陈伤。   ……   待客厅中,记忆的漩涡犹在翻涌,管家端上茶水,贺聿声这才回神家中还有一位“贵客”。   沙发对面,满脸病容的张九少爷姿态从容,唯有不时投向隔离室的目光暴露出一分担忧心绪,察觉到他的注视, beta扬起一个礼貌笑容,看着倒毫无异样。   贺聿声眸光微动。   上回里斯克林的元旦晚会他也见到了这位“张九少”,不过那时大半注意都放在席昭身上,自然没有过去攀谈,而今深思细想,以对方的身份,怎么会对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如此关注?   悄无声息打量过beta每一寸轮廓,血色淡薄的脸,虚浮无力的动作,短促不稳的呼吸……无一不在验证“缠绵病榻”的传闻。   不过……贺聿声侧着身体,微微支起了额头,长发如流水般自肩头滑落,冷不丁防摄来惊心一眼:   “席景臣。”   尾调在空中溅起经久不绝的回声,肃容端坐的人毫无反应,片刻后似乎才意识到贺聿声喊了一个陌生名字,茫然递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贺总?”   太自然了。   贺聿声指尖摩挲,起身亲自替人倒了杯热茶:“抱歉,刚刚想到了些陈年旧事。”见beta接过茶杯,他眼中笑意更盛,“说起来,这还是我同九少第一次正式会面,我家不成器的侄子和那两个孩子是同学,不想您也和他们关系匪浅。”   “贺总言 重了,”浅茗一口清茶,张九放下杯子,“我恰好住在小昭那孩子的附近,也算是看着——”   狠戾拳锋自脸侧擦过,战斗本能使他完美避开,倏然扭头:“贺——”   一双通红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耳垂——那枚镶有钻石的耳钉。   席景臣心头一沉,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下一瞬所有冷静都被打破,几乎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别哭啊!”   ……   开门的瞬间,一道身影粗喘着奔袭过来,席昭一手制住砸向自己的拳头,脚尖向后抵上大门,轻轻一踹——   砰!   门缝合上,两样东西被随手丢至桌面,神智不清的人也被他一步一步压上隔离室的墙壁,棕发少年双目赤红,极力推拒着挣扎,喉中不时溢出两声愤怒低吼,席昭横挡的手臂却纹丝不动,手肘按在胸口,任他用力扯皱衣袖,无法挣脱,无处可逃。   绝对的力量压制。   房间里的龙舌兰酒浓得令人头晕,苦薄荷及时在身侧布在一道屏障,席昭垂眸看着呲牙凶狠的小狼崽子。   少年眉间积着戾气,琥珀双瞳找不到太多焦距,只一味紧盯前方,两颗尖利犬齿更若隐若现,似乎下一秒就会咆哮着扑咬上来。   席昭想,倒是好久没见这副朝他张牙舞爪的桀骜模样了,但转念气息又沉了下去,能让路骁失控到这种地步,罪魁祸首是什么药剂,他根本不用去猜。   GZ1的雏形版本非普通抑制剂能解除,唯有靠alpha自己硬熬,但眼前路骁明显状态不佳,再这样失控说不准会弄出更严重的伤势,席昭只能另辟蹊径,看能否用另一种方式把alpha易感期的暴戾因子压制下去。   念头闪动间,身前的小狼崽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没法逃离禁锢,半是郁闷半是烦躁地咬上下唇,即将尝到鲜血前又被修长指尖捏住下颚,席昭拇指揉开那艳色的唇瓣,指腹摩挲着危险的犬齿。   眸光暗沉。   “说了不准咬自己。”   指纹被压出一个下凹的齿印,他贪婪的小狗教血肉的甘美气息吸引,喉头咕噜一声就要追着咬来,殊不知这是一个陷阱,双唇“嗷”地张开,路骁嘴里瞬间被堵进一个球型物体,舌头让其死死压住,晶亮涎水很快就在“呜呜”声里濡湿了脖颈。   ——易感期alpha专用止咬器,通体呈黑色球状,顶上还刻了一个大大的“X”。   Stop。   禁止撕咬。   席昭好整以暇地将束缚带给人在脑后系好,拍拍脸颊,唇边勾起些似笑非笑的弧线。   “早就想让你改改这毛病了。”   接吻时咬他,挨罚时咬自己,揪揪耳朵问是小狗吗?还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点头,屁股被揍肿了才肯哭大喊“我不咬了不敢了”。   下次不敢?   下次还敢(≧▽≦)!   席昭微微拉开距离,不容置疑地掐起路骁的下巴,望进少年眼底的倒影,看他颧骨烧起的粉红,像春日枝头初绽的桃花,灼灼艳艳地漫了一片,清风拂过,又抖落积攒了一夜的露水。   忽然地,他低头在那个“禁止标志”上亲了一下。   “真漂亮。”   笑意尤胜桃花。   路骁反应极大地哼出一声鼻音,眼睫都止不住地颤抖, alpha的攻击本能令他用力咬住嘴里的黑色口球,拳头不知羞恼还是愤怒地挥出,又被人单手扣住两只腕骨,轻而易举地压到了隔离室的床上。   掐住腰窝给人翻了个身变成趴伏的姿势,另一样带进室内的东西也终于发挥了用途。   狼崽子不安分的爪子被束缚带绑在身后,席昭膝盖压上那截劲瘦纤韧的腰,长臂一挥,破风声精准落上挣扎起伏的臀尖,隔离室中顿时炸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压抑喘声从止咬器的边缘溢出,他清楚感受到身下爆发力十足的肌肉绷了起来,透过衬衫勾出紧实的线块,路骁后颈涨得通红,呼吸又沉又重。   等人缓过这阵电流,席昭轻飘飘地问:“疼吗?”   “呜呜呜!”   嘴巴被堵的棕发少年当然给出不回答,眼眸烧出两簇火焰,凶悍至极地盯来,却压根意识不到那里面并非全然的愤怒,一层水光积在眼底,仿佛勾着人更用力一点,逼出更多的眼泪。   席昭悠然欣赏片刻,蓦地伸手勾住少年后脑的束缚扣,几分粗暴地逼着人仰头看他,轻微窒息感中路骁全身都浮起一层靡艳潮红,雾气凝成泪滴从眼角滚落,合不上的唇瓣和高热的脸颊共同绘成一副迷乱画卷。   “我是谁?”席昭问。   琥珀色的宝石依旧沉沦在混沌。   也不恼,他莞尔一笑,指尖从束缚扣中抽出,揉捏起石榴籽般的耳垂。   “路同学,”碎散黑发遮住眉眼,苦薄荷从沉稳骤然变为冷厉,极具压迫地倾轧起混乱的龙舌兰,“再认不出我是谁,你今天可能就不太好受了。”   啪!   掌风又一次无情落下,慵懒嗓音还“好心”替人报了个数。   “一。”   “呜——!”   “二。”   一声长吟混着哭音呜咽溢出,路骁颤巍巍地抖着,身体受不了地反卷上拱,又无力瘫软下陷,且疼且爽地哼唧啊呜,不由自主地摇起了头。   拭去眼角滚烫泪水,席昭勾着笑容:   “三。”   白粉层浪,梨花乱颤。   疼痛精准叠加在已经肿起的红痕,路骁腰肢酸软,小腹好似燃起一团烈焰,烧得整个人都快化掉,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许是这疼感的存在太过强烈,霎那间竟然盖过了一切暴戾疯狂的情绪,一丝清明被从浆糊脑袋里艰难拽出,等路骁意识到自己正被揍得一哼一喘,眼泪顿时那个哗哗。   呜呜呜……怎么又被收拾了QAQ……呜呜……我最近也没搞事啊? !   刚想到这里,抱着自己嘤嘤哭泣的路小骁们动作一停,满脸心虚地望望彼此。   应该……没,没有吧……我又搞事了吗……   显然对自己“皮皮”属性有着极为清醒的认知。   无数念头纷杂而过,似幻梦,似太虚,唯有那熟悉清冽的嗓音能够被捕捉确定,真实确定地落进心底。   “小少爷,我是谁?”   宇宙第一暴君,手黑恐怖魔王……   席昭不知何时停下了掌风,黑眸映出少年满脸迷离的表情,那些绝戾情态已尽数消失,泪水口水顺着颈窝一路下淌,枕头床褥都湿了个透彻,明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肿起半指的屁股还在条件反射地上拱,似乎要让他鉴赏一下这初春新桃究竟有没有成熟。   一种天真的孟浪。   喉结轻缓滑动,席昭解开被浸湿的束缚带,将止咬球从人口中抽出来时还黏了一道淫靡晶亮的银丝,低哑问到:   “疼吗?”   路小少爷吸吸鼻子,眼神涣散地嘟囔:“好坏……”   同样染上热意的指尖撩开那凌乱的额发,席昭摸摸小狗耷拉的脑袋。   “没事了。”   小狗“呜”地一声蹭了过来,上目线可怜兮兮地望着,假使真有尾巴,这会也该黏黏糊糊地扫着小腿。   “亲一亲……”   眼底笑意愈浓,席昭俯身奖赏般地亲了亲那泛红的耳廓,又和他接了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   舌尖顺着上颚一点点侵占深入,绵软呻吟都被悉数吞没。   “好乖。”   ……   把人从隔离室打横抱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见两位大人物还在外面等着,席昭倒是有些惊讶,席景臣等他,尚且可以解释,这位贺先生……   细看之下才发现两人状态不太对劲,明明隔着礼貌的距离,却莫名显得格外别扭。   他心头闪过一丝异样,对面席贺二人也在看他,以及披着席昭的外套,把脸深深埋进颈窝看不清表情的路骁。   贺聿声忍不住先打破沉默:“你们……”   “他暂时没事了,但易感期还要持续几天,感谢贺先生的帮助,我先带他回桐花别苑了。”   席昭礼貌解释。   他才淡声说完,对面贺聿声仿佛遭遇了重大打击,有那么一瞬眼神复杂到席昭都看不分明,但alpha很快又调整过来,和善叮嘱一句“路上小心”,便不再多做挽留。   回程的车上,披着“张叔”马甲的席景臣显然心绪不太安宁,指尖愣是在膝盖上敲出了一首完整的《忐忑》,瞅瞅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贺家别墅,又看看后座两个亲密依偎的少年,干咳两声,不大自在地问:“那个小昭啊,你跟小路闹矛盾的时候一般都是怎么解决的啊?”   席昭奇怪瞥他一眼,顺势挠挠路骁下巴:   “他会主动过来道歉,然后自己把自己哄好。”   因为屁股痛眼睛肿不得不装睡掩饰的路骁:……   想从自家儿砸身上学习一些经验的席景臣:……   毫无参考价值。   夜景逐渐覆盖城市,席景臣叹了口气,哼出一段心烦意乱的唱词:   “眼见那恨海情天恁多愁,相思不解,流水悠悠,几番孽来几番缘,不是冤家不碰头,冤家啊,冤家啊……”   席昭捂住路骁的耳朵:“你很吵。”   席景臣:。   今夜风中多了一个心碎老父。   与此同时,贺家别墅中,贺聿声死死捂住了额头,肩头颤抖,像是痛到了深处,又像是恨到了极点,喉中挤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气音,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化为一个念头,整个人亦长长舒出一口热气。   太好了,他们都还活着…… 第130章   “这是十年前路家那桩案子的档案记录, 性质特殊,小秋就先寄到我这里来了,让我再转交给你。”   眉宇间染着些愁苦,席景臣把手中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席昭翻开档案,虽然是复印版本, 但该有的信息一样不落, 可见收集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调查元心粟的案子时,他和路骁在清河街遭遇了屠鬼的袭击,事后路骁隐隐觉着屠鬼的样子有些眼熟,席昭思来想去只可能在十年前那桩路氏绑架案里出了问题,于是就拜托宋礼秋去找找当年的资料。   军区和稽查司并非完全归属一个体系,宋教官想插手还得费些功夫,这事便随着屠鬼的消失暂时搁置下去。   过年时路骁拉着席昭给一众师长都拜了个年,也才知晓宋礼秋带周父去Y国旅游了,至于有没有“顺路”拜访同在Y国路易实验室的周月枫,两人默契选择不多八卦。   本以为这事要等开春才有结果, 不曾想宋礼秋远比表现得更加上心。   嗯, 决定了,以后军事训练课上多给宋教官一些面子好了。   魔王席小昭满意地在“魔鬼”教官的名字后面贴了一朵小红花。   把路骁从贺家别墅带回来时,他已经知道极有可能是齐朗清把抑制剂换成了GZ1,冥冥之中,一切线索都汇聚到了一起。   ——十年之前, 年仅六岁的路小少爷遭人绑架, 路氏家臣齐宙和匪徒同归于尽。   “当年那场特别行动,所有涉案人员真的全被缉拿归案?”席昭问。   席景臣深深看了他一眼:“小秋对我说了你的猜测,仔细想想,不是没有道理。”   特勤小队卧底成功后,第二代gift元气大伤,可就在军区以为他们彻底消失时,市面上突然多出一批特殊药剂,即GZ1的雏形,这才有了十二年前席景臣“假死”的特别行动,屠鬼正是协助gift非法实验的国际雇佣兵,而仅仅过了两年,又发生了恶性绑架。   假使路骁真在当年见过屠鬼,这两件案子就得放在一起讨论。   “可是儿砸,你要先回答几个问题。”   “第一,”席景臣竖起一根手指,“屠鬼最后落网不假,可我们的同志也一直在严密追捕他的行踪,他没有时间去策划十年前那样专业缜密的绑架案。”   席昭翻至档案里的“背景总结”,经稽查司的调查,绑匪们很早就盯上了路家,甚至买通了庄园里的一个佣人,这才知道齐宙在生日当天带着路骁去了游乐园,包括后来关押两人的地点也是一早租好的,绝非什么“临时起意”。   “第二,你家小路同学是怎么活下来的,” alpha笑眯眯地,语气却凝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别生气,我们和屠鬼交手了很多次,他全盛期的实力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清河街那次在我看来不过是耍小孩的试探,如果十年前真在绑架现场,那种程度的爆炸要不了他的性命,为了掩盖踪迹,他绝不会留下路小子这个活口,你更不可能十年后听到一句'眼熟'。”   黑眸落在当年的现场照片上。   从游乐园将齐宙路骁带走后,绑匪将两人关进了附近城中村的一栋居民楼,尔后厨房煤气泄漏,齐宙和对方打斗时不慎点燃明火,这才引发了煤气爆炸,但因爆炸源在密闭空间内,除了距离最近的齐宙和几个匪徒当场毙命,其余同伙和逃出来的路骁只被爆炸余波震昏了过去。   事后稽查司进行了DNA比对,死者身份基本都已确定,其中并没有屠鬼。   “第三,也算是我给你们的一点小礼物。”   席景臣示意席昭打开资料最后一页,那是只有内部人员才可以查阅的《监狱人员体检报告》,席景臣直接把屠鬼十几年的监狱体检数据都给席昭拿了过来。   “如果路小子比较幸运,屠鬼在当年同样被炸昏了,可他既然能成功越狱组织这场绑架,且逃过稽查司的追捕,为什么又要主动回到监狱?”   照片上的alpha男人长着一双阴狠的三角眼,和那天冷雨中的疯狂依稀重叠,监狱会在每个季度对囚犯进行一次全面体检,身高体重包括信息素采集,并及时用新数据覆盖旧数据,务必确认监狱中的是囚犯本人。   “信息素不会说谎,直到越狱前屠鬼都还在监狱里好好待着,他要真在当年被煤气炸死了让路小子成功逃过一劫,那监狱里包括后来袭击你们的是谁?”   寒风吹动窗帘,席景臣高大而瘦削的黑影投射至茶几桌面,脸色在灯下泛出几分青黑。   “难道是鬼吗?”   阴森语气回荡空中,席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您可以把手电筒关了吗?”   晃得眼睛疼。   给自己打光的席景臣:……   “咳咳,”收回手机, alpha调整好坐姿假装自己还是严肃正经的席少将,“总之儿砸,这三个问题都是必须解决的,就看你能不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文件有二指厚,席昭略略看过脑中便已构建起大概的体系,将最后一页放入记忆宫殿里名为“绑架案”的抽屉,唇边浮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也不是不行。”   席景臣没有泼冷水,不如说他出手帮忙调阅资料,本就是相信席昭能找出不一样的东西。   假期难得,席睿楚玥抓紧时间出门旅游了,扫过有些空荡的别墅客厅,他随口提醒到:“我看路小子的信息素没那么快稳定,你也小心点,别让易感期撞到一起了。”对着凉幽幽的黑眸,不正经的大人笑得揶揄,“年轻气盛,注意分寸。”   默了默,席昭道:   “空巢老人,保重身体。”   席·空巢老人·景臣吐血暴击。   ……   “绑架案”没那么快查明,眼下最重要还是让路骁先安全度过被GZ1催动的易感期,席景臣的提醒倒也没错, alpha失控的信息素本就很容易引起其他alpha的易感状态,不过……   席昭给自己量了个体温,偏高的数值说明这个提醒不太及时,但好在他有所预料,情况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二楼卧室很暗,只开了一盏朦胧的小夜灯,光线泼在暗红色的绳索上面,晕出丝绒般的质感。绳索一端系在床头,通体紧绷,交织缠绕,不时扯出一阵轻颤。   绳索的另一端困着他的小狗。   棕发少年仰躺在床上,两只腕骨并排绑在一起,红绳一股绕过床头,两股从后背勒下,尾椎处交叉打了个活结,又从腿弯穿回身前,层层圈圈连接束缚,最终呈现的结果就是路骁两腿向后屈着,脚踝无助悬在空中轻抖,稍一动弹就引得全身颤栗不休。   拜此君自找,席昭下楼前还让他报完了三十个数,揍得腰下到腿侧都漫出一片糜烂潮红,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正对房门晾着屁股,暖风一吹,又麻又烫。   拎起戒尺拨了拨两团下肿起的硬块,席昭冷笑一声:   “老实了吗?”   腰身疼得四处乱扭,路骁眼皮染上艳红,呜呜咽咽地侧过脑袋,少年鼻头沁着薄汗,和小狗湿漉漉的鼻尖简直一模一样,雾气氤氲的眼睛急急望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呜……席昭…哈……我错了…真的,呼哈…不行了……”   不做理会,硬尺在痛呼声中一点点碾过高热,猝不及防又是一记狠抽,小麦皮肤蒙着水光,红绳剧烈晃动中某人终于难耐至极地哭了出来。   这里或许要正经澄清一番,席昭还真没绑人的“爱好”,虽然细数相识也就绑了路骁一二三四次,但每次都是事出有因,更是为了不让路骁弄伤自己。   易感期的alpha容易犯浑,席昭不太想被路骁半夜弄醒和他来一场自由搏击,于是冷酷拒绝了小路同学一起睡的邀请。   路骁天都塌了!   尽管席昭平时也没少拒绝他,但他现在易感期诶!任性一点难道不可以吗?浆糊般的脑子灵光一抽,顿时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方案——要不你把我绑起来吧!绑起来就不用担心我晚上闹腾了!   席昭呵呵一笑,无情驳回不予通过。   可要轻易放弃了那还是路骁吗?和大魔王相处这么久,路某人也终于学会了什么叫“惊人的行动力”,偷摸着下单了道具,自己对着“绝密视频”尝试了起来。   当天晚上,席昭上楼叫人吃饭,客房大门一开,只见某位同学把自己绑成了“毛巾卷”,正在床上一拱一拱地蠕动,脸色潮红,急得满头热汗。   看他望来,顿时放声哀嚎求救,喊着“救命啊”“我解不开了”“它好像越来越紧了”!   颇有一种泥头车创飞人群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嘤嘤嘤”的地狱幽默感。   席昭沉默了。   解开绳索,摸摸脑袋,在那心虚笑容中扒了秋裤直给人揍得喵喵叫,他承认,人类的想象力真是远远不及路同学的创造力。   事情要到这里那也就算了,毕竟席昭知道易感期会影响智商,但坏就坏在路骁脑子依旧犯懵。   捂住高高肿起的屁股,小路同学流着荷包蛋眼泪,怒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做出了一个可以被历史铭记的决定——   他要把大魔王绑起来!给他扎蝴蝶结小辫!   勇者出击!   安分了半天,次日清晨,席昭从迷蒙中苏醒,眼眸懒懒半阖,依稀发觉晨光中有一道晃动的影子。   某人窸窣动作着,嘴里不时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幽暗环境都遮不住那兴奋的表情,易感期的潮热好似都更加剧烈了些。   从睡衣袖口露出的手腕泛着白瓷般的冷光,却又丝毫不显瘦弱,因为主人的沉睡透着蓄势待发的侵略感,更别说路骁早就切身体会过那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红色绳索比普通麻绳更加柔软,小心翼翼地绕过皮肤绑在床头的栏杆,红与白的极致对比,他感觉自己心跳得飞快,指尖都在发抖。   抖着抖着头顶忽然响起一道冰冷嗓音。   “路骁,你在干什么?”   路骁:! ! !   棕发脑袋颤巍巍地抬起,对上大魔王极具压迫的凝视。   啊啊啊啊啊!   干坏事的小狗吓得转身就跑,然而跑到了门口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席昭怎么没有立刻把他揪回来?扭头一看,黑发少年正蹙眉打量着手腕上的绳结。   仿佛见到什么新鲜玩具,好奇猫猫用肉垫碰碰,还试着挣脱,不成想这玩意真有些技术,席昭一时竟不能完全挣开。   路骁愣了,天又晴了,他又行了!   脑子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兴冲冲地扑了过去,卷毛小狗“嗷呜”一声跨坐在席昭腰上,脸颊烧得滚烫,跟小流氓调戏大美人似地往人腹肌上满足摸了一把。   席昭“啧”了一声,晃晃红绳,似笑非笑到:“路骁,易感期我放你一回,现在下去,给我解开。”   “有本事你就自己解啊!我昨晚学了好几个小时呢!”路骁下巴得意扬着,耳后那块神经兴奋得一突一跳。   真棒啊,说了易感期要好好休息还偷摸着起来玩手机,黑眸眸光渐深。   危险无声蔓延,可被热血冲昏脑袋的人已经完全意识不到了,席昭腰身窄瘦,肌理线条流畅锋利,一收一紧中透着难以言喻的侵略张力。   眼前小狼崽子呼吸都重了,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席昭任他指尖顺着腹肌沟壑向下滑去,摸到睡衣边缘抖动幅度更加明显,再往下……路骁脑中嗡嗡作响,没敢继续往下,还把坐姿往前调整了几寸,离那股若有似无的热源更远了些。   席昭胸膛震出轻笑。   被惊动,棕发少年表情更显羞恼,故作凶狠地挑眉瞪来,是相当叛逆的姿态。   黑眸好整以暇地望着,俊朗面容隐没在清晨颠倒无明的幽暗里,肩颈却盈着光亮,席昭年后黑发长了不少,发丝洒落额前,鸦羽眼睫于冷白皮肤上映出一道细细长长的瘦影,像飞蛾扑火后留下的凄艳飞灰。   他疏懒问到:“真不下去?”   乌发墨眼,姝丽诡谲。   ——一只美丽又危险的大猫。   路骁只觉喉咙干涩得要命,心脏快从胸口破出,每个志怪传说里都有意志薄弱的书生被情网捕获,任旁人如何劝说都不肯回头。   真是怪了,情欲向来都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要什么旁人棒打鸳鸯多费口舌,路骁不想回头,席昭也没给过他退路。   指尖烧出粉意,视线交织,他被蛊惑似地摸摸眼尾那点殷红朱砂,恍惚低头,献上一吻。   笑声越发明显,路骁晕晕乎乎地给自己打气,怕什么!现在占据上风的是我,能绑住大魔王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啊!他不自觉地搭上席昭肩头,感受着那肩颈薄肌因发力而绷出——   等等,发力?   琥珀眼眸懵懵朝魔王被绑住的右手望去,悄无声息地,那只手直接掰断了床边横栏,轻而易举地甩开了束缚红绳。   路骁:……   路骁:“嘿嘿,我作业好像还没写完,我先走了哈哈!”   长臂伸来精准扼住后颈,小狼崽子“呜”地一声被向下按到了床上,席昭莞尔:“小少爷,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点,都敢伸爪子挠人了?”   路骁立刻慌了,软声软气地求饶:“我我我这是易感期!我脑子不清醒!啊——”   疼痛毫无预兆地炸开,苦薄荷的冷冽香气亦悄然攀升,他们的易感期终究还是撞到了一起。   一手牢牢按着颈骨不由人挣脱半分,一手接连不断地扬起落下,掌下身体很快就开始哆嗦起来,路骁眼神涣散,嗓子眼里溢出似哭似叫的喘,脊背弓起又舒展,“呃呃啊啊”的叫唤就没停过,疼到了临界又哼出几分小兽发情似的甜腻,双手胡乱抓挠着,床单都被揉成一团。   狂风暴雨般侵袭过一轮,席昭勾着唇,声线骤然一厉。   “路骁,我给过你机会了。”   说罢不容置疑地给人拦腰拎进了浴室。   ……   易感期的alpha会比平时更加凶戾霸道,席昭当然也不例外,但“理性克制”已经成了他的本能,除却“明诚杯”那次,他少有在这个时期失态。   不过,对于尾巴都快翘出天际的某人,特殊情况,当然要特殊对待。   浴缸注满热水,路骁跪在水里,腿软得撑不住身体,身后心脏隔着胸膛敲击上心脏,鼓动诉说着那份掌控和喜爱。   怀中腰肢精瘦却不柔弱,有一种处于青涩与成熟间的韧劲,席昭的气息扑入水雾,几分恶劣,几分戏谑。   “既然那么精神,我们今天就来学点别的。”一串轻吻落在耳后,慵懒嗓音沉声命令,“腿并起来。”   脑中“轰”地炸开,路骁从发际到耳根晕开一片绯红,那块肌肤烫得惊心,表皮组织被烧得愈发透明,仿佛能看到里面跳动的经络。   好消息是,他曾经的疑惑已被彻底打消,20cm+可能还得往上加码。   坏消息是,他眼角流下一行热泪,感觉自己要告别这个美丽的世界。   易感期的大魔王,很凶,凶得让人招架不住。   一边膝盖磕上浴缸,一边被压住,信息素浓烈纠缠得脚踝都微微刺痛,路骁哆嗦不停,眼泪淌得没有尽头,碰撞声响缓慢却强势地回荡在室内,只要腰身有软瘫滑落的迹象,掌风就会毫不留情地扇过。   琥珀眸光失神滴落至席昭揽在身前的手臂,修长匀称的骨骼上覆盖一层薄薄的肌肉,肆意锐利的美感,是独属于少年人的单薄,发力之际偏又绷起极具爆发力的青筋,似利刃出鞘,轻易就割穿皮肉。   路骁想,就和席昭的眉眼一样,好看得充满了攻击性,即便面无表情也透着掌控一切都傲意,叫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一滴水珠顺着冷白腕骨滑落,透明秾艳,暴烈危险,他呜呜向后仰起脖颈,喉结都染上醉酒般的颜色,上一秒悲愤委屈这也太犯规太欺负人了,下一秒又暗骂自己喜欢到没个出息。   冬日降温时湖面会结出一层薄冰,并不稳固,一踩就碎,耳边气音就和那脆弱的冰层一样破碎不堪,接着又被投入岩浆,最后只会哼唧唯一渴求的名字。   “席昭……哈啊……好,好呜…呜呜……我真的……呃…错了……”   席昭置若罔闻,指尖缓缓向上,掠过锁骨时勾起一阵电流,眼帘微微垂着,撩人也杀人的压迫。   他的神色依旧没有太多变化,只有眸光比平日更加幽深,低哑闷笑到:“小少爷,你好像有点,太不经…了……”   令人脸红的字眼被模糊吞掉,路骁脚背羞耻绷直了,腰腹上的麻筋突突直跳,贪嘴讨食的小动物被欺负狠了,伸手用力挡住眼睛,晶亮涎液顺着嘴角流下,发出受不了的哭叫。   “哥哥……别欺负我了……”   黑眸半阖,席昭故作不解地歪头:“小狗怎么叫?”   路骁真的要疯,牙关发酸,头皮发麻,腿根不受控制地痉挛,脑袋发蒙地讨饶。   “汪……”   像走路都还摇晃的幼犬。   低沉笑声里更多了些愉悦。   潮湿的爱恋和暧昧交融在一起,渗入呼吸,渗入皮肤,渗入脉搏。   天河倒涌,醉倒大梦。   最后还是给人留了些体力,席昭把浑身粉红的小狗擦拭干爽,又在那惊恐至极的眼神里拿起了这位同学恶作剧的红绳。   微微一笑,魔王降临。   “不是喜欢玩绳子吗?那就玩个够吧。”   于是便有了开头回到房间的那一幕,事实证明,学霸学什么都快,路某人摸索半宿才学会个绑手,席昭往视频看了几眼就一比一复刻出那个艺术品似的造型。   估摸着这个教训足够深刻了,他解开绳索,慢条斯理地把东西收拾整齐,轻轻放在床边,某个深深埋进交叠双臂的棕发脑袋又狠狠抖了抖。   “抬起脸让我看看。”   懵懵顺从命令,琥珀眼眸虚茫半睁,视野被汗水氤氲出一片朦胧,凌乱得就像一首被揉碎的艳情诗歌。   “哭得这么可怜啊,”席昭“心疼”叹息,“还想玩吗,路同学?”   路同学“呜”地一下又想哭了。   “咱要不柏拉图吧?”太吓人了哥哥QAQ !   席昭淡定点头:“好啊。”   反正急的不会是他。   果不其然,几秒之后,某人又委屈巴巴地蹭进怀里:“其实……慢一点…轻一点……好像也还行……”   再几秒。   “咳咳,要不再来一次。”   刚才太刺激了,都没来得及好好感受。   微卷发丝缠绕指尖,席昭心平气和地往那脑门上弹出声“嗷呜”。   “睡你的觉吧,柏拉图。” 第131章   席昭是被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醒的。   他有早起的习惯,但昨晚闹得久了,难得偷闲一回关掉了闹钟,冬日温暖的被窝总会让人心生倦懒,不过,身侧最大的热源应该是紧紧贴着他的路骁。   棕发少年还在沉睡, 眼圈浅红未褪, 手脚并用地缠上, 两条胳膊更霸道至极地搂过他的腰身,席昭轻轻挣了下,反倒被扣得更加牢固——一夜过去, 也不知有没有压麻。   凭心而论,这是极具占有意味的姿势,放罗曼偶像剧里值得导演拍好几个特写镜头,以此展现男主角的深情和霸道,小路同学年后身高又窜了一截,即将进入“一米八”俱乐部,腰细腿长,帅脸一张,好一款荷尔蒙气息浓烈的年下小狼狗。   奈何他搂的人是魔王。   被衬成大型挂件的人嘴里不知嘟囔个啥,迷迷糊糊就往颈窝里钻,唇瓣无意识地蹭吻着席昭喉结到锁骨一段的线条,不带任何情欲,纯粹就是某种清晨会爬上床塌找主人撒娇的小动物。   不算烦人, 席昭由他去了,伸手摸摸额头温度,确认正常后撩开衣摆看了看昨夜被揍了好几轮的屁股,其实更该检查的是腿侧, 尽管有水流减少阻力,但“理论过关,实践为零”的某人挣扎得太激烈,最后也狠狠红了一片,海风般腥涩的味道和两股信息素交织在一起,嗓子哭到又糊又哑。   陪这位同学“玩”了个尽兴,结束之后席昭要给他上药,路骁面红耳赤,绞着膝头拼命摇头,一个劲地表示可以自己解决,席昭想想此君每次都异样粗暴的“极简风”上药,挑眉问到“你自己可以”?正当人满脸认真地表示“真的可以”,猝不及防地掰开膝盖,在哽咽声里淡定涂完了药膏。   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席昭淡淡地回,可我不太信啊。   卷毛小狗快把自己烧没了。   临睡前路骁脚趾蜷缩,左边挨上床塌,左边屁股疼,右边挨上床塌,右边屁股疼,扯扯席昭衣袖,脑子不清醒地问,我能不能趴你身上睡啊?   黑眸瞥他一眼,“煽情”和“黏糊”同样过敏的席同学语气很凉,说你不怕我半夜给你掀地上,你就尽管来试试。   小狼崽子安分了。   小心翼翼侧着身体,特委屈地缩成了一团,要不是顾及席昭还在一旁,路骁都能戏精附体地抹泪,然后给自己放首凄凄惨惨的《小白菜》。   话虽如此,真被八爪鱼似地缠住了,席昭也没把人掀下去,垂眸扫过棕发脑袋上的发旋,蓬松柔软的发丝蹭上皮肤时会泛起细微痒意,好动的足尖也偶尔碰上他的小腿。   存在感相当强烈,还有那毫不掩饰的眷恋和喜欢。   席昭想起以前李权柔的教习,李老师以最高标准要求他,食不言寝不语,久而久之他连睡觉的姿势都变得极为板正,如无意外,整个晚上都不会有大幅度的改变,像这样过了时间却还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以前还真未曾想过。   眸光轻敛,刚浮上些柔软,耳边就模糊飘来一阵梦话。   “嘿嘿……你终于落我手里了……”   席昭:。   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屁孩。   面无表情地,他掐住了那沉迷嗅嗅的鼻子。   正在梦里打通所有关卡,随手把公主丢给同伴,然后“狞笑”着靠近魔王的勇者只觉呼吸一滞,下一秒脚下踩空,无数诡谲触手从魔王身侧的影子冒出,轻易就给他拽进了无尽深渊,勇者这才明白自己中了陷阱,公主只是个诱饵,大魔王要的从来都是他这个更强壮(?)的祭品,一时悲上心头,不禁放声怒吼,可恶!我和你势不两——   “呃——咳咳咳!”   路骁满头雾水地睁开眼睛。   “魔王”拍拍他泛着热意的脸颊:“醒了就起来,你易感期还欠着好几篇英语范文没背。”   “勇者”:……   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   任你什么“寻龙勇者”,义务教育都会狠狠惩罚不重视它的人,并给予知识的毒打。   昨晚还旖旎亲密的男朋友翻脸化身冷面教师,路骁做题时都有种深深的魔幻感,重新意识到他们这个故事最开始的定位是本“校园文”,还差点被打上“花季雨季”的标签,奈何鬼畜之气太浓,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祖国花朵,遂含泪将“青春”换成“沙雕”。   才一走神,黑色戒尺就“砰砰”敲上桌面,路骁打了个激灵,重新把目光凝回那该死的完形填空。   【his feet were bumping__on the roof of the car——bump、bump、bump。 】   他的脚尖正__敲击着车顶——砰、砰、砰……   卷内卷外同时被吓到的小路同学欲哭无泪!   嘤!这一点都不青春QAQ !   ……   路骁GZ1的药效结束了,席昭也用抑制剂解决了易感期,他们默契没有多提林钰歌所做的种种,就这么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惬意。   并非不关心,而是席昭清楚,这是路骁必须自己理清的东西,他可以给出建议,甚至适当地引导,但不能剥夺路骁自己做决定的权利。   沉寂许久的年级大群弹出一条通知,席昭点开消息,看路骁试卷写的差不多了,示意他可以拿回手机:“期末成绩出来了。”   路骁眼神一亮,立刻打开发在群里的成绩表。   里斯克林每次期末成绩都会在假期过半时公布,这个“传统”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学霸们可以对照成绩在剩余假期调整学习计划,至于“成绩感人”又被家长殷切期望的学渣们……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表格加载完成,路骁对着第一排的名字倒吸一口凉气,恍惚喃喃到:“哥哥,你还是人吗?”   这是人类能考出来的分数吗?   由于关系分班大考,期末考试向来难度偏高,饶是如此席昭也考出了一个相当恐怖的成绩,放假前A班都说欧阳宇彦这次状态很好,估计会超常发挥,结果也只考了第二,足足被席昭拉开六十多分。   其他学生显然也被那个数字震撼得不轻,平日一滩死水的年级大群都活跃了起来。   【我七年级的姐姐都说这次数理几个大题明显超纲,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   【我仿佛上了个假学,这真的是我大丽丽被喻为全国最难的期末考试吗? 】   【神特么大丽丽,不是大里里吗笑的。 】   【真相了,其实我们是在和一个智能AI一起考试……】   【几科加起来没席昭一门高的人哭了吗?但我的膝盖怎么自己跪下去了? 】   【高考吧哥,你直接去高考吧席哥,孩子再跟你同级两年,就要怀疑自己出生的时候是不是落了个脑子[大哭][大哭]】   ……   “智能AI”“唯一真神”“考试的终极杀手”“无情的歹分机器”……就坐在自己旁边,路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席昭紧实的小臂,语气虔诚且天真:   “智商能通过□□传递吗?”   冷不丁防被黄暴到的席大学神:……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路骁仍在憧憬:“我要的不多,你一半智商就行,法式热吻或者昨晚那样唔唔唔!”   席昭捏住了他的嘴巴,皮笑肉不笑到:“学习没有捷径,才起床多久啊?路同学,你这就开始做梦了?”   路同学死心了。   瞧着那蔫不溜秋的模样,席昭无奈摇头,继续往下翻动表格,问:“你不看自己的成绩?”   他们可还约定了前一百名就会有奖励。   说到这里,路骁倒很坦然:“考试结束我就按照答案估过了,有进步,但可能进不了前一百。”   输入姓名查找,果不其然是103名,也不等席昭询问,路骁就主动回忆起了自己期末考里有哪些没做好的地方。   “……感觉如果再仔细一点,分数应该会考得更高。”总结完毕,他深深呼吸给自己打了个气,“下次我一定能考进前一百!”   清亮坚定的声音回荡耳边,席昭想,已经和曾经连补习都不敢尝试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灰扑扑的小狗被抱回来洗干净后真要向“小狗之王”进发了。   他支着下巴轻笑。   “很自信?”   路骁刚想抬起下巴得意喊一声“当然”,可目光相对,心尖不知怎么又酥麻起来,最后只能干咳两声别过脑袋,说出来的声音没比哼唧大了多少:“当然啦……我,我可说过我迟早会赢你的……”   不一定是成绩,但绝对要堂堂正正地并肩。   席昭看着他,勾唇接下了这张“战书”。   “好啊,我很期待那天。”   要和他“决斗”的人脸颊莫名更烫了。   气氛正好,按常规套路此番情景里的两个主角就该“深情对视”“不由自主”,然后发生点喜闻乐见的事情,路骁同学也的确生出了点非常符合男高中生的幻想,忐忑又激动地凝望过去——   一张崭新的物理试卷被递到了眼前。   席昭冷静到:“既然如此,那上午就多写两张卷子吧,你假期作业的进度差了不少,事出有因我不追究,但现在没事就要全部补写回来。”   路骁:突然好想再来一次易感期呢。   只敢在心里流泪吐槽,棕发少年认命提起了水笔,时而挠头,时而皱眉,冥思苦想的模样,是这个年纪独有的稚气。   席昭完成今天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假装没看到某同学小小走神,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出不少凌乱线条,窗外日光落进屋内,照亮那颗虎牙还有头顶升起的问号。   过了一会,物理卷子被双手托过头顶,教人郑重至极地端到眼前。   席昭刚准备批改,一张草稿纸又被递了过来,定睛一看,上面Q版小人正趴在地上捂着高高肿起的屁股,汪汪大哭,煞是可怜,一旁对话气泡里更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求轻虐”。   ——你罚了他可就不能再罚我哦!   他清楚读懂了这幅画的潜台词。   席昭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过来。”   “别啊!你看我都先帮你罚过了!你要不解气可以再罚,就别——哥!哥!你看我都画了我自己的涩嗷——!!!”   记吃不记打的混蛋玩意。   最后的最后,“哭泣小路”身前又多了一只拎着戒尺、面无表情的黑发丘丘人。   热辣滚烫之际,那天同席景臣交谈的场景忽又浮现眼前。   说到最后,席景臣感慨一声:“说起来,路小子和儿砸你还挺有缘的。”   席昭不置可否。   他先问席景臣如何确定《致命天才》里的教授就是未来的他,尔后改问教授最后出现的地点在哪。   席景臣答:“一艘豪华轮船的海上盛宴。”   ……   【一杯价值不菲的“海洋之心”被放上桌面,那瑰丽深邃的颜色就如同他们眼下行驶的这片海域,但这是不受管制的公海区域,长久自律的黑发青年也不会饮酒,随即询问侍者是否送错了地点。   穿着燕尾礼服的侍者说:“这是C04的客人送给您的,他祝您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黑眸望向C04的方位,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朝他遥遥敬了一杯,并露出一个自认迷人的笑容。   唇角轻勾,在对方愣神的表情里,黑发青年转身离席,没有分给那杯酒水半点目光,金发男人似乎有些恼了,刚追出一步,一群气势迫人的黑衣保镖就牢牢拦住了他的去路。   夜风裹挟着海水的腥气,青年慵懒靠着轮船栏杆,领头保镖衣襟沾了点血迹,恭敬回复到:“先生,已经解决了,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您了。”   青年点头表示知晓。   夜空下的海洋神秘广袤,无穷尽的涨涨落落翻涌于天地之间,海风呼啸,缆绳轻摇,遥远的地平线和孤星一同被模糊在远方,偶有波涛撞上船身,注视的眼眸仿佛都被这酽酽水波染蓝,一点湿意滴落手背——   要下雨了。   看了一会也无甚趣味,青年拒绝了保镖拿伞的提议,理理袖口褶皱,准备回客舱休息,离去之际,脚步微顿,黑眸望着海面起伏的轮廓,微妙地歪了一下脑袋。   “那里是不是有什么?”   强光手电筒打下,照出快被海水吞没的物体,那是一个抱着破木板的年轻男人,有着一头深棕卷发,不过并非异国人的长相,此刻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若不是胸口依稀起伏着,简直和尸体一模一样。   公海这边混乱无序,法律触及不到的地方,“杀人沉海”都是家常便饭了。   本不打算理会,但转念一想还要在这船上消磨好一段无趣的时光,青年抬抬下巴:“捞上来。”   保镖立刻去找搜救艇,捞起来不难,可这艘船是某个超级富豪举办宴会的场所,对来宾名额管制很严,保镖便问要如何解释这个男人的身份。   人被救上甲板,也不知在海里飘了多久,青年一看就知道失温极其严重,想了想:   “就说是我的私人物品吧。”   他把GZ实验室彻底摧毁前带出了唯一完成的GZ3,正好缺个试药的。   希望他的“私人物品”,可别那么轻易地死了。   回到船舱,侍者递上一份损失账单,青年随手签下自己的名字,修长身影没入更深的黑暗。   灯光朦胧,依稀可见那字迹苍劲,一笔一画都透着骨子里的傲然轻妄——   席昭。   ·   Fin   ——《致命天才·教授番外》】 第132章   “张叔叔说有家菜馆味道很不错, 想带我们去吃午饭。”   这几日阴雨不断,噼里啪啦的雨线像要把人间淹没,太阳好不容易从云层后方挣扎出来,路骁打开窗户,深吸一口冰薄荷似的清凉空气,被关了好几天的郁闷都散去不少。   “吃完我们就立刻回来好不好?不会耽误下午的补习时间的, ”琥珀眼瞳满是期待, “再说了,张叔叔一个人多寂寞啊,我们应该多关心关心长辈。”   席昭没搭理, 清楚知道“关爱孤寡老头”是假,某人想出门溜溜是真。   不一会儿两只爪子就搂了上来,黑眸微垂,只见一只麻薯团子开始贴着他的手臂“悲伤”乱蹭:“哥哥,出个门吧!我快发霉了,真的真的需要美好的光合作用!”见他要换方向看书, “团子”更抬开胳膊直接钻进怀里,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旋转,施展无死角的黏糊撒娇, “出门吧(溜我吧)出门吧(溜我吧)!再闷下去我就要枯萎了……”   面无表情地挡住还使劲上窜的脑袋, 席昭想,养一只精力充沛的小狗就是这样吗?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热情扑来。   为避免某人戏瘾发作跑去地毯上打滚(没外人看着他真能干出这事) ,也介于路骁这几天疯狂写题把作业进度赶了上去,席昭叹了口气,起身往棕发脑袋上用力揉了一把:“走吧,去你张叔那里。”   身侧小狗“芜湖”一声,自我管理良好地收拾好了自己。   张叔,也就是席景臣对外称说“养病”的地点其实离席昭家不远,这些日子他这位不正经的“野爹”也总找各种理由请他们过来吃饭,虽然以往席景臣也没少做这种事情,但席昭莫名感觉这人近来多了几分心虚,仿佛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什么事情。   残留雨水的卵石小道还有些湿滑,别苑里的人工湖泊映照出两个少年相携前行的身影,路骁兴冲冲地搜索着那家菜馆的评价,席昭偶尔低头扫过一眼给出个回应,有其他居民经过便会把棕发少年朝自己拉近。   笑闹的声音在席景臣楼下戛然而止,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过去敲门。   沉默片刻,路骁扯扯席昭衣袖,颇为艰难地问:“张叔是欠钱不还,现在被高利贷的打手追上家门了吗?”   席昭:“……难说。”   在他们眼前,几十辆豪车气势汹汹地连成一片,更有无数黑衣保镖护在一旁,任席景臣别墅里的一只苍蝇也逃不出这恐怖的包围。   远远望见两个少年,领队保镖对着中心豪车里的主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一道俊逸优雅的身影便从车内走出,长发被一根银白丝绸绑在脑后,前不久才搭救过路骁的贺聿声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赫利舍兰下任家主自然不会亲自来收高利贷,席昭带着路骁过去打了个招呼。   席昭:“贺先生,好久不见。”   “你们也好久不见,小路没什么问题了吧?”贺聿声问。   “没有没有,不过贺叔叔,”路骁朝周围好奇望了一圈,“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闻言贺聿声唇角微勾,眼底一抹愉悦浮现,特淡定地回:   “我对你们张叔一见钟情,正以结婚为目的向他展开追求。”   席昭:……   路骁:……   一见钟情……结婚……追求……   然而他们的省略号还是写早了。   只见贺聿声拍了拍手,所有保镖肃然列队,整齐划一地打开了豪车后备箱,露出里面娇艳欲滴、芳香扑鼻、价值不菲的——   火红玫瑰。   门前顿时花海一片。   贺聿声就这么悠哉靠在车旁,鲜花、豪车、美人,谁看了不说一句“风流”,只不过……   路骁戳戳席昭手臂:“……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眼熟?”   曾被贺子铮手持玫瑰“深情”表白的席昭:……   你们赫利舍兰家追人的传统就是“土豪”么?   ——又土又豪。   桐花别苑的住户大多非富即贵,但“看热闹”永远是人类的天性,不一会就有居民陆续围来,有的还拿出手机拍起了土味视频。   摸着那点微薄的“父子情分”,也防止自己这个野爹火上热搜改行去当网红,席昭额角抽搐,示意“社交达人”小路同学上前交涉,他不想看见席景臣以后大喊“三二一,上链接”。   路骁面露惊恐,无声呐喊“不要害我”!   席同学“悲伤”叹息,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给了他一个“相信你”的眼神。   NO! ! !   脚趾尴尬到抠出别墅二期,棕发小狗战战兢兢地来到了大狐狸面前,磕磕巴巴地劝:“呃,咳咳咳,那个,贺,贺叔叔,要,要不我们先进去吧……追,追人这种事情……可以…私,私下着来……”   声音越讲越低,眼瞅着人小孩脸都红了,贺聿声看了看“平静如水”的席昭,低头笑了一下:“原本这些花要再摆个两三天,好让张九少爷明白我的'真心实意',但看在小席小路的面子上——”他摆摆手,保镖们合上后备箱,“等你们张叔出来,我就让车队开走。”   好家伙,这“追爱”都快变成“追杀”了。   不想掺合长辈们的“爱恨情仇”,席昭立刻给席景臣发消息,就仨字。   【Z:快出来。 】   消息才刚发出,别墅大门就拉开一条缝隙,披着张叔马甲的alpha虚弱探出脑袋:   “嗨……”   贺聿声笑意愈深。   啊,抓到你了。   席、景、臣。   ……   菜馆肯定是去不成了,席景臣提议在家里给他们做一顿饭,路骁为感谢贺聿声的帮助也一起进了厨房,客厅就只剩一大一小两个alpha 。   论及这位贺先生,席昭自然算不上熟悉,几次见面的交谈也太过匆忙,如今贺聿声扬言要“追求”他生理意义上的亲爹,空气中更多了些微妙。席昭事前没跟席景臣通过气,也就不明白这两人之间有何渊源,更不清楚他另外一位父亲或母亲是否还在人世,再想起席景臣“假死”后痛不欲生的宋礼秋林智昀……   噫,果然是风流胚子。   ——厨房里切菜的席景臣狠狠打了个喷嚏。   不过怎么都牵扯不到自己身上,席昭冷静惯了,随手从书架抽出一本杂志,也就淡定随他们去了。   “席同学,”贺聿声顿了顿,“我可以,叫你'小昭'吗?”   席昭点头:“当然。”   面前alpha又露出那种复杂酸涩的眼神,别过脸,若无其事地笑笑:“我也是后来才知晓,我那个侄儿转学过去后做了不少糊涂事,他被他三叔宠坏了,脑子也不太好使,如果再给你添麻烦,你直接收拾就好,” alpha语气平淡得阴森,“留口气让我跟他爸有个交代就行。”   席昭指尖一顿,终于明白原著里主角攻为什么只怕他二叔了,这是亲二叔啊。   思及贺聿声最后“飞机失事”的结局,席昭想,还是得找个机会暗示贺子铮给他二叔做点提醒。   由“出卖侄子”打开话题,贺聿声又和席昭聊了不少东西。   不同于席景臣带点邪气的军人思维,贺聿声是极为老道的商人,看人看物都带着天然的上位者视角,但席昭又能明显感觉到贺聿声有意在自己面前收敛,更像是对待自家小辈甚至是平辈,这样和善的态度的确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里传来,看着少年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贺聿声的眼神越发柔软。   这是,他的孩子啊……   哪个骄傲的alpha能容忍屈居人下?所以当那个实验室检测出他成功受孕时,贺聿声如遭雷击,良久良久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实验室给自己注射的药剂,外加0.1%的小概率事件。   茫然有之,无措有之,可奇怪的是,他竟然从未想过要放弃这个孩子,尽管对方来的相当意外,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孩子。   只是可惜,他们也才匆匆见了一面,转眼之间,那声啼哭就在耳边消散多年。   压下眼眶酸涩,贺聿声舒出一口热气:“其实,我也曾——不,应该说我也有一个孩子。”   席昭心头闪过疑惑,贺家二叔,有孩子吗?   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贺聿声仍自顾自地说着:“因为一些原因,我没能陪在那个孩子身边,但我记得他的生日,每年生日都会帮他准备一份礼物,可惜一直没机会送给他,好不容易我和他说上话了,我又害怕,他不喜欢那些礼物……”   更害怕,他不会承认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小昭,我的孩子和你差不多大,”贺聿声不安地揉动着指节,“你觉得,他会接受……迟来的礼物吗……”   沉寂之后,一道略显冷淡的声线缓缓落在耳边。   “我不知道。”   贺聿声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抱歉,贺先生,”席昭认真想了想,“我其实也没有太多和长辈相处的经验。”   和西老头相伴时他年龄尚幼,尔后李权柔更是不需要多余的温情,在他们相继离世后席昭早就过了“渴望亲情”的阶段,他的性格和认识都是在不断失去中慢慢形成的,如今更不需要什么人来帮他弥补“遗失的童年”。   很多幼年没有得到足够父爱母爱的孩子,成年之后会不断在他人身上寻找父母的影子,就像乞丐给富豪捐款,缺爱的人给不缺爱的人疯狂献爱。   但席昭不会,他已经能坦然面对过往的一切,席睿楚玥也好,相认的亲生父亲席景臣也罢,可以拿出对待长辈的敬重态度同他们相处,却也到此为止了。   他没有更多亲近的想法,“亲情”这个缺口也早在两辈子几十年的人生中被他自己堵上了。   事实上,席景臣也是清楚意识到了这点,才没有尝试和他来玩什么“父慈子孝”,关心和照拂都还处于双方能够接受的范围。   “不过,如果是真心准备的礼物……”   西老头攒钱给他买的小夜灯,李教授重病时为他整理出的人脉联系方式,上百条请求其他长辈多多关照他的语音……   黑眸泛起些清浅怀念:“那份心情都相当宝贵。”   他看着几分失神的贺聿声,摇摇头道:“我不能替您的孩子做出回答,但就我而言,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少年莞尔一笑,些许打趣着,“不知这个答案是否令您满意?”   贺聿声想,这可真是,礼貌又温柔的回答。   然而眼眶泛起的酸涩,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   一顿饭吃得还算尽兴,贺聿声意外地平静,席景臣因为要维持“病弱”人设也异常“腼腆”,两位大佬全程给俩孩子细心布菜,莫名吃出了几分温馨之感。   饭后本该告别,但路骁盯着席景臣客厅里新买的游戏机又露出了渴望的星星眼,狗里狗气地在原地转着圈圈,席昭凉凉瞥了席景臣一眼,无声质问,你是故意买来钓他的对吧?   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席景臣无奈耸肩,哎呀,你都说我是“空巢老人”了,想见儿砸可不得迂回从他对象入手吗?   贺聿声弃权,二对一眼神“交战”,席昭默了默:“……最多玩四十分钟。”   路骁立刻开机还往席昭手里塞了个游戏手柄:“来嘛来嘛,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我打游戏超厉害的,老鱼总求我带他上分,我还不乐意呢!”   席昭: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对吧。   “……不许超时。”   “嗯嗯!”   席景臣看得好笑,正想调侃一句,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两个大人无声对视片刻,默契走上了二楼阳台。   ……   贺聿声想,这么狗血的故事,怎么都念念不忘?   眼前的人是陌生的轮廓,可一旦确定了身份,呼之欲出的熟悉感便再也遮掩不住,尤其是那双眼睛……alpha不禁攥紧了掌心,熟悉得仿佛他们还困在与世隔绝的实验室里。   席景臣沉默着,敛去所有表情,他的神色甚至有几分冰冷,然而还是在捕捉到凝涩嗓音之际裂出一道缝隙。   “为什么……要骗我他没能活下去……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不告诉我……”手指和心口都痛到麻木。   一声叹息悠悠滴落时光,席景臣靠着栏杆,嘴角勾出没什么意味的弧线,经年入梦的痞气和称呼终于在现实重现。   “大老板,”他无奈叹到,“你不是都清楚么?”   哗啦——   猛地上前揪住男人的衣领,贺聿声眼里几乎要喷出火焰:“我要你告诉我!我——”   “赫利舍兰家的二公子,万众瞩目的下任继承人,”席景臣轻轻打断,明明笑着,语气却理智得近乎冰冷,“那些盯着你的眼睛,会允许你一个顶级alpha有被当作'实验母体'的污点,甚至替其他alpha生下一个孩子?”   “我——”贺聿声耳边“嗡”地一声炸开,“我,我……”   轻柔拨开揪着衣领的拳头,也制止那五个继续加深的血窟窿,席景臣看着他,一字一句:“我再问你,如果你知道你有一个孩子尚存人世,你会不会不遗余力地寻找他的踪迹?”   贺聿声痛苦闭上眼睛。   他当然会,他会发动赫利舍兰家一切有生力量去寻找他的孩子……   席景臣漠然道:“这就是我要避免的,当初的行动并没有完全铲除gift那群老鼠,而作为他们唯一成功的实验体,小昭对他们的诱惑太大,我必须将他的存在降至最低,如此才可以保证他的安全,贺家主,你当时有这个能力吗?”   不等贺聿声开口,他又自己继续回答:“大老板,你都自顾不暇了。”   眼前alpha的脸色急剧苍白起来,席景臣眼眸微阖,神情愈发冷漠:“所以,这是最正确,也最理智的决定。”   贺聿声不受影响,还是那个光芒万丈的贺家继承人。   席昭生活安稳,意识穿越的时间被推迟五年,也平安度过了十七年。   正确,理智,最佳方案。   阳台一时安静如死,站立的两人也仿佛埋入坟茔的尸体,明明埋在一处,可直到血肉腐烂也不曾对彼此开口,等化成森森白骨,更不见一颗活着的真心。   寒风吹动,只穿了件单衣的贺聿声耳尖被冻红,席景臣眸光微动,转身欲走:“你想要的答案也得到了,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可走出几步,身后却没有跟上来的声音,回头只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正确,理智……”贺聿声的嗓音已染上沙哑,“席景臣,那我的心呢?”   “它就不会痛了吗?”   捂着额头,想要压抑情绪,可那些激烈狰狞的东西就梗在喉咙,不说出来刺伤点什么就永远不会安宁。   “你多伟大啊,我的救命恩人,军方的英雄卧底,还能替孩子想好退路,安排好一切,甚至不惜假死也要执行你的理想和正义,”贺聿声忽然笑了,“那我们之间发生种种的算什么?一夜风流,迫不得已?哦,我想起来了,如果不是我中了药低声下气地来求你,你根本不愿意碰我,怎么样?睡了一个和自己同性的alpha是不是特别恶心?我求着你上——”   “贺聿声!”席景臣皱着眉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贺聿声顺着墙面失神落魄地滑落,低低笑着,却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犹豫片刻,席景臣叹气走了过去,蹲下身,表情都淹没在阴影深处。   “大老板,小昭都这么大了,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一时谁也没再开口。   良久良久,贺聿声模糊哽咽:   “席景臣,这十七年来……你有试过来找我吗?”   “哪怕一次……哪怕就一次……”   手腕再度揪上衣领,却早已没了开始的强硬,细弱又无助地颤抖着 ,好似下一刻就会失去所有力气坠入无尽深渊。   缄默着,缄默着,席景臣缓缓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如同他们初遇之时低声安抚的那句“别怕”。   他说:   “有……”   眼前之人颤抖的幅度越发明显,越笑越疯,越笑越疯,激烈得仿佛要把灵魂哭呕出来,席景臣眉头更紧,正欲将人扶起,手腕却猝不及防被狠狠握住。   贺聿声抬头,什么“脆弱”“痛苦”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惊心的偏执与光亮!   席景臣心头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这人得意又确定的声音。   “席景臣,你骗不了我第二次!”   “我——”   话都没说完就被人用力推到墙上,另一只手按过颈侧,是逃离不得的禁锢姿势,他蓦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同他一样,贺聿声也是强势的顶级alpha ,更别说掌管贺家那么多年,早已和当初被困实验室的小可怜天差地别,怎么可能几句话就脆弱崩溃?   而他之所以故作无助,是为了……   “救世主,你怎么还和当年一样心软啊?”   贺聿声愈发逼近,呼吸快要扑上alpha的唇瓣。   是的,贺聿声有一点并非胡诌,当年实验室给他注射了催情的药物,可他并不是真实意义上的omega ,凭借alpha的意志力并非不能硬抗过去,可看着面前皱眉询问他有没有事的男人,一个念头忽然浮了上来。   ——口头承诺真的有用吗?这个人真的会救他吗?   或者只是最简单的想法。   他要这个人。   于是一边哀求,一边柔软。他们相遇在太过极端的环境,相处也掺杂着太多的顾虑,以至于都难以分清“算计”和“真心”。   贺聿声冷静分析道:“你前面说的或许是真的,以我当时被人陷害甚至沦落为实验品的处境,的确没能力护住孩子,小昭如果待在我的身边只会遭遇更恐怖的针对,我在愤怒之后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接下来几年都一直在扩大势力。”   “你来选择来找我的时间,也该是我彻底稳定——”一簇灵光闪过脑海,贺聿声顿了顿,哑声问道,“是那之后的第五年……你选择假死之前对么?”   “席景臣……你遇上了我的父亲。”   ——“孩子,你知道阿聿被那个实验室当成实验品的消息如果泄露出去,他会遭遇多大非议吗?”   十二年前, Y国贺家密室中,面对鬓发苍白老人,席景臣沉默了。   他知道。   军方一共从实验室里救出了五十多名被当成实验母体的omega,五年以来,四十多人陆续自杀身亡。   卧底小队人数有限,且分工各有不同,不是每个omega都能被安全护住,而即便他们已经极力封锁消息,可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这些生活在国内的omega经受着各种流言蜚语,“受害者有罪论”更死死打在每个人的身上,冷眼,嘲笑,好奇,骚扰。   他们明明已经远离了恶魔,怎么又进了一个地狱?   “孩子,算我求你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想我的阿聿再经历一次地狱,你们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好吗……”   毫无征兆地,老人朝席景臣深深鞠了一躬。   一场梦么?   拳头紧了又松,席景臣摸摸耳垂上的钻石,无奈又释然地叹了口气,他扶起老人,状若无事道:“我来其实也只想看看他有没有事,既然他过得不错,我就没什么遗憾啦!”   离去之际,alpha侧首笑笑:   “如果他问起来,麻烦您告诉他……”   “一直都没有人来过。”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可命途交汇,时光偏移,所有人自席昭醒来的那一刻起注定要走向不一样的结局。   不是《焚心逐爱》中匆匆退场的炮灰,也不是《致命天才》中陷入非法实验的教授,他在里斯克林展开了全新的故事,月考显露锋芒,参加“明诚杯”更引起了贺子铮的注意,尔后贺子铮转学,担忧侄子的贺聿声便提前从Y国返回国内。   这已是全新的故事。   想通一切,贺聿声咳出一阵似哭似笑的气音。   “席景臣,我恨你!”   席景臣拭去他的眼泪:“那就恨吧。”   恨总比忘了好。   一个充满血腥意味的吻在唇舌间升温,带着十几年的偏执、忐忑与遗憾。   管它是“爱”还是“恨”,总之这情绪足够浓烈,浓烈到此生无法再对第二个人投注如此汹涌的感情,挣脱不得,逃离不能,只能紧紧——   啪!   重物摔倒的声音惊醒真“恨海情天”中的两人,两双眼睛同时扭头望去,只见路骁正手忙脚乱地扶稳花盆。   “我我我我就是想来说我们要回去补习了!”   棕发少年慌乱不已地解释,解释着,解释着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呃……你们的孩子,也叫小昭?”   路骁愕然瞪圆了眼睛:“难道——唔唔唔!”   两只老狐狸迅速捂住小狼崽子的嘴巴,一人一只胳膊把他拎到了角落。   “嘘!”   路骁: QAQ   席昭!救命啊啊啊! 第133章   很尴尬。   两大一小三双眼睛在角落尴尬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出声打破这地狱般的社死场景。   路骁嘴巴被捂住了,眼睛可没闲着,左看一眼席景臣,右望一眼贺聿声,喜怒哀乐,精彩纷呈,一个接一个的心声气泡简直都快挤到屋顶——   救命!不是说追求吗?这么快就追到手了?这就是成年人的速度吗?那他和席昭拉扯的几十多章又算什么? ! “强制爱”到“你情我愿”转换得也太丝滑了吧?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才半个小时不见连孩子都有了?你们有这么高速运转的女娲甩泥点子造人技术来响应“计划生育”……但为什么也叫“小昭”?这个字难道十分常见吗啊啊啊? ! !   席景臣扶额:“路啊,算叔求你了,别发弹幕了。”   路同学不停, 继续用眼神打字“攻击”。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双方选手就眼神展开了激烈讨论,一番无声拉锯后,达成暂时不惊扰“关底魔王”的重要共识。   “张叔叔,贺叔叔,你们……”路骁余震未消,久久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 还是决定从最基本的“人物关系”上开始解释。   “本来小昭和我商量过,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但既然你都撞上了……”席景臣叹气, “我的真名叫'席景臣',是小昭生理学意义上的亲生父亲。”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父辈纠葛”速通版后,路骁仿佛看了一部八十多集的狗血电视剧,皱着鼻子总结:“所以,席叔叔你是'带球跑'了?”   “噗!”贺聿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带球跑”的席叔叔欲言又止,想反驳又不知该怎么反驳,艰难地张了张嘴:“……也不能这么说。”   虽然话糙理不糙,可你这形容也太糙了。   好不容易把跑歪成“火辣娇妻带球跑,霸道总裁怒追爱”的诡异画风拉回来,路骁很快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   “那你们现在是不打算告诉席昭他另一个父亲是谁吗?”   此言一出,席贺二人都沉默了。   贺聿声斟酌着用语:“当年的情况太过复杂,你席叔叔也是被逼无奈才做出那样的决定,这么多年没见,我们也在想怎么才能更好地告诉小昭全部的经过……”   席景臣那天同席昭交流时只简略带过他的诞生,甚至是有意隐瞒,贺聿声遭受的逼迫,实验室堪称下作的药物……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两个亲历者如今更陷在情感的乱麻,他们自己都没法昧着良心说一句当年的结合有多“浪漫”,更无法坦言告诉那个孩子……   你的出生其实并不被人期待。   看似不正经的席上将其实一直没做好跟亲生儿子见面的准备,若非席昭太聪明,直接给他马甲掀了,父子相见或许还会推迟一些,也正因此,贺聿声即便知道了席昭的身份也没有立刻过去相认。   “愧疚”与“自责”牢牢挡在了前方,只能自欺欺人地维持现状——父母双方如果都无法面对彼此,接受彼此,他们的孩子又将被置于何种境地?   棕发少年慢慢握紧了拳头。   贺聿声有些担忧:“小路……”   “你们不能这样!”   路骁瞬间红了眼圈,后退一步,像某种防备至深的小动物,凶狠盯着身前两个大人。   “没错,席昭是很厉害,席叔叔没告诉他真相,他自己就能推断出席叔叔的身份,他很聪明,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聪明……”溢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哭音,少年咬着牙,用力地抹了抹眼睛,“但你们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他去猜啊!他也会累啊!”   席贺俩人在担忧孩子一时无法接受多出“陌生的亲人”,路骁却想,推断出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在身边时……席昭又会是什么心情?   会有些好笑吗?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会有些无奈吗?宁可戴上面具关心,也不用真实面目坦白。   会有些……难过吗?   亲养父母都在人世,这么多年来,却活得还不如一个孤儿。   “说白了,你们就是在害怕对吧!”琥珀眼瞳盈满泪水,路骁嘶吼的语气几乎算得上刻薄,“害怕不被接受,害怕被你们的孩子指责,害怕成了'不称职的父亲',害怕当不成'完美的长辈'!什么'担忧安危','危险的源头还没有被排除'……你们都是那么厉害的大人物了!连面对自己儿子的勇气都没有吗?不可以告诉他'真的很对不起,你不用一个人肩负那么多责任了,我们会好好保护你'吗?!”   两个成年alpha被冻在原地。   很清楚,路骁清楚明白自己已经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无法做到席昭说的“要冷静一点分析情况”,总体来看,席贺二人的做法并无太多可以指责的地方,席景臣当年属实无奈,贺聿声更毫不知情,客观地说一家三口都是受害者。   可路骁满心怒火地想,去你大爷的“客观”!凭什么要他在和席昭有关的事情上面保持客观,他一点都不想保持客观!   他才不要当什么“理中客”“哲学家”,懂事乖巧地说什么“体谅父母”“理解苦衷”,他就是要不讲理、不留情地偏向席昭!   让席昭难过的家伙全都是坏蛋!   “后天就是他十八岁的生日了,他要成年了,不能被叫做小孩了,你们还要继续瞒着他,连知晓真相的权利都不给他吗?担心他接受不了……”路骁冷笑一声,“你们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席昭最讨厌的是别人欺骗他!”   头昏脑胀,牙根发酸,越来越多混乱画面涌入路骁脑海,太阳xue都被冲到一突一突地胀痛。   ——“小路啊,你不知道吧,你妈妈当年生你可辛苦了,叔叔跟你说啊……”   ——“先生好像又发火了,但是……也不能把人小孩的画给撕了吧……”   ——“哎呀,哪有老子向小子低头的道理,其实他也只想看小少爷低个头。”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面,路骁摇着头退后,像是愤怒又像是自嘲。   “你们都是糟糕的大人……我不会让你们欺负他的!!”   眉眼凶戾的小狼崽子疾步冲下楼去,刚一转过走廊拐角——   熟悉身影正踏步走上楼来。   黑眸闻声抬起:“怎么耽搁——”席昭眉头微蹙,“怎么哭了?他们欺负你了?”   才一句询问,所有被“愤怒”屏蔽的情绪就重回身躯,路骁吸吸鼻子,蓦地跃下把自己用力埋进席昭怀里,张牙舞爪向全世界决斗的戾气一收,瞬间变成在外受了委屈,回家找主人呜咽要安慰的小狗。   虽有疑惑,但席昭没有立刻追问,掌心顺着脊背轻抚,让情绪失控的路骁先冷静下来。   “路同学,你这几天哭的次数有点多啊,”打趣叹气,他含笑捏了捏少年紧绷的后颈,“顶级alpha的气势呢?”   路同学呜呜摇头,把脸埋得更深了。   有力的心跳牵引着灵魂融入另一个灵魂,恍惚之间,他好似变成了尚且年幼的小小十七,西老头死前的哭嚎忏悔,救了人反倒被视作“坏人”的异样目光,李权柔近乎苛刻的训练要求,死前才堪堪悔恨的遗留信件……一桩桩一件件都从身上流过,割穿皮肉,支离破碎,却又只能自己默默咽下愈合。   强大的人就不会受伤了吗?理智的人就一定冷漠吗?席昭明明比任何人都理解和懂得这些有关“爱”的情绪,所以才会在一次次的失去中经受着最深切的痛苦。   说什么十六七岁的小朋友别逼自己“懂事”“原谅”,路骁哽咽着,你明明早就逼着自己比我更懂事了。   ……   两个大人略显僵硬地走到楼梯口前,黑眸凝着“不善”望了他们一眼,连告辞都免了,席昭直接带着路骁转身离开。   别墅大门开了又关,良久沉寂后,席景臣无奈抹了把脸:   “大老板,我们好像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贺聿声眸光落寞。   两个人都是极骄傲的alpha ,在各自的领域也一直处于领袖主导地位,某些东西便被那点自负完全盖住了,扪心自问,他们所做的种种隐瞒和“为孩子好”的想法,真的没有半分是因为把“父亲”这个身份看得太高太重,更不觉拥护起“父亲不能向儿子道歉”的观点吗?   ——还有一些自私懦弱,为他们混乱又纠结的情感拿孩子当“挡箭牌”。   贺聿声也叹:“活了这么久,还没他们看得明白。”   自以为要给出的“弥补”,更不及少年人纯粹又浓烈的“偏爱”。   ……   ……   “这就是你们惹哭他的原因?”   两天后,一家高档餐厅的私人包厢内,席昭慢慢听过对面两人的解释。   舒缓优雅的古典乐曲流淌耳边,他从容不迫地搅动着杯中咖啡,眼眸微垂,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表示。   干咳一声,席景臣低头翻动菜单,却连封面都拿倒了,贺聿声定定凝视眼前少年,指节已被掐揉到疼痛。舒出一口热气,贺聿声苦涩笑笑:“很抱歉,让小路同学生气了,更抱歉……都和你'认识'这么久了,才对你说出真相……”   “小昭,我是你的另一个父亲。”   那日之后,路骁本想直接说出真相,但席贺两人及时发来消息,承诺他们一定会在席昭生日当天向席昭坦白。   小路同学半信半疑,还拉了个名为“不许骗他”的群聊紧盯两个不靠谱的大人,本来怒气冲冲的,不知怎么就被两个老狐狸忽悠着帮他们约出了席昭。   没有惊天动地的盛大场面,也无甚感人落泪的真情剖白,本质上同样理性克制的三个人,以最简洁明了的语言,讲述了十几年前发生在实验基地中的遗憾故事。   如此种种,不再赘述,席昭只感慨基因有时真也玄妙,席景臣看似痞气,贺聿声矜贵自持,两个心眼比蜂窝煤还多的人凑在一块,竟然没有“负负得正”,反而生出了他这个险些毁灭世界的终极boss。   ——他们三个一定不能同张牌桌上玩牌。   放下咖啡匙,他避也不避地迎上贺聿声的目光。   “您后悔在当年生下我么?”   “不后悔。”贺聿声回得果决,“我们不能骗你,你的出生的确在我意料之外,事实上,应该没有哪个alpha会想过有朝一日亲自孕育孩子,所以在怀上你的那一刻,我的震惊远远大于喜悦。”   “可事后我也想了很多次,如果当时我就知道结果,我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alpha笑了笑,“答案是,我如一不悔。”   “为什么?”席昭问,“以您的身份,我的存在如果被泄露出去,将会是一个沉重打击。”   且不论生理层面就不适合孕育生命的alpha生育会遭受多大的痛苦,那种情况下诞生的孩子,对非自愿的父母而言,不就是“屈辱的象征”吗?   贺聿声只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黑眸眸光微动。   “我怪自己疏忽大意,被人陷害沦落为实验品,更恨自己当时势力不够,没能护住你,也没能——”语气微顿,贺聿声看了席景臣一眼,“让你另一个父亲相信我能保护你们,甚至连他来找过我都毫不知情……”   没骨头似的席上将略不自在地调整了坐姿。   “可是小昭,”几分相似的丹凤眼认真坚定地看着少年,“你是无辜的,更不是什么会让我们后悔的错误。”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那句“不是错误”掷地有声,包厢里的三个人却好似同时陷入某个沉默怪圈。   他们都是善于利用语言的人,能够用最有力准确的词句为自己换来想要的利益,可一旦面对柔软心绪的剖白,却又都缺少了一点直白的天赋。   思绪一瞬跑偏,席昭想,所以他永远都不能像路骁那样激烈又炽热地吼出一句“我不会让你们欺负他”。   唇边勾起些许清浅弧度,他说:“其实,我对您的身份不是没有猜测。”   贺聿声的举止太异常了,就算有贺子铮“脑残表白”的渊源在前,这点愧疚也不足以支撑赫利舍兰的下任家主对他如此关注。   但这又和席景臣的情况略有不同, alpha怀孕的可能性太低,谨慎起见,他没有急着验证。   “所以路骁那天会气到失控,也是因为他明白我不会毫无察觉,”席昭笑笑,“他很聪明。”   同样在提醒两个还试图“你瞒我瞒”的大人,不要错过最后破冰的可能。   小路同学没有得到足够的亲情,而即便席昭对此并无太多向往,他也希望席昭能拥有这样健康美好的感情。   只不过……   席昭身体微微前倾,是一个严肃专注的姿势。   “我没法给你们一个正常孩子对父母的亲昵和依赖。”   他坦然陈述着。   不是自揭伤疤,不是惹人愧疚,只是把事实清晰至极地摆了出来。   两个长辈互看一眼,表情感慨释然。   “儿砸,”席景臣笑嘻嘻地支着下巴,“这个问题,我们在当年其实有个共识,现在也不会改变,父母生下孩子,本来就不是为了什么'父慈子孝'的情感反馈,我们不能陪你走完这一生,要你一直哄着我们也太不干人事,再说啦,咱谁还不是个独立的人了,腻腻歪歪也不是我们的风格对吧?不过你娘——”   默默移开被踩住的脚尖,席景臣从容换了个称呼:“你贺爸爸当年生你老遭罪了,逢年过节你和路小子别忘了带点水果牛奶去看看他就行。”   皮笑肉不笑地瞪了某人一眼,移回席昭身上,贺聿声定定心神:   “小昭,我们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和依靠,但你不必成为'席上将'或'贺家主'的孩子。”   “你只是你自己。”   生日快乐,我的孩子,却又不是我的孩子。   愿你在人生海海,有自由鼎沸的未来。   ……   ……   *   今日的主角离开,两个孤寡老父相对无语,片刻之后席景臣首先移开目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大老板,你不会要哭吧?”   眼眶红了一圈,贺聿声咬牙切齿道:“谁要哭了!我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了!”   “哦,”席景臣“无奈”叹息,抹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咱儿砸都十八岁了。”   贺聿声瞬间破防!   十八岁了啊!当年搁一只手臂就能轻松抱住的孩子十八岁了啊!他这么多年的生日礼物都没能及时送出去!怎么就十八岁了啊! !   小昭!他的小昭呜呜呜! !   自持威严的家主大人仰头望天,眼泪逆流,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成熟稳重”的父亲,这幅模样投射到一旁的玻璃窗上,老不正经的上将先生压着唇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一张纸巾递到眼前,席景臣依旧没扭头看他:“空调温度有点高,你擦擦汗吧。”   贺聿声没好气地接过。   “哎呀,早点习惯吧,路小子要不是个alpha,指不定他俩一到法定结婚年龄你就能抱上孙子了,三十好几快四十多岁的老头了,也不——”   咔哒——   席景臣的声音停在喉中,收回手腕,他晃晃那个一看就很不正经的手铐:“这是什么?”   贺聿声冷笑一声:   “求婚啊。”   席景臣:……   “……啊???” 第134章   “Surprise!”   刚一进门, 五颜六色的彩带亮片就从天而降,席昭淡定闭上眼睛,再次睁开, 果不其然对上三张满是期待的脸。   被明亮目光簇拥着,他在原地默了默:   “要不你们重来一次,我好假装被吓到?”   三个人“失望”地耷拉下肩膀。   楚玥朝两个alpha挑挑眉:“怎么样,我就说这种招数对小昭肯定不管用吧。”   “方案仍需改进,下回继续努力。”席睿拱手认输,还搞怪地做了个“哭泣”的鬼脸,“孩子这么厉害,让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很是挫败啊。”   笑声又溢满了别墅。   席昭一边换鞋一边打量过屋内,他才出门一个上午,别墅已经完成了“华丽变身” ,彩带装饰挂满屋顶,鲜花玩偶随处可见,当然,最为瞩目的当属客厅正中央的定制气球,一眼望去就能看到“祝小昭十八岁生日快乐”几个大字。   “这些可都是我偷偷充好气的,你肯定没有发现吧!”兴冲冲地跑来帮席昭摘掉身上的彩带,路骁的语气颇有几分得意。   怎么可能没发现,某只色胆包天的“奶黄包”小狗这几天晚上竟然都没有来烦他,席昭一猜就知道路骁肯定是在准备什么。   摘下肩头一根金色彩带放进某人的后衣领, 惹来一阵张牙舞爪的嗷嗷还有一声满是羞恼的“席昭”!   席昭揉乱那显然特意打理过的棕发脑袋, 黑眸清浅一笑:   “是啊,路同学瞒得真好。”   嚣张气焰瞬间凝滞,路同学低着脑袋默默让撸,继续帮人清理身上的亮片。   生气?嗯?为什么要生气?让男朋友逗逗怎么了,我哄我男朋友有错吗? !   对象是魅魔的感觉你们不懂啦~   五迷三道的小狗好不容易找到一丝清明,眨眨眼睛,无声询问席昭和那两位不靠谱的长辈聊得如何。   席昭点头示意不用担心。   他明白席贺二人的意思,尽管是亲生父母,但十八岁生日这个重要日子,席景臣贺聿声也只短暂占用了一个上午来坦白身份,更多时间则留给了照顾席昭更久的席睿和楚玥。   也是席景臣介绍,席昭才知道自己的养父母一毕业就进了无国界医生的队伍,一次战乱小国的援助行动,楚玥为救一名儿童身中流弹,若不是恰巧在此执行任务的席景臣顶着炮火把她带了出来,楚玥险些丧命于此。   这段经历使得三人结下深厚友谊,席景臣也十分相信二人的人品,因此在将席昭从实验室抢出后,立刻就想到请席睿楚玥假扮孩子明面上的父母,他没有隐瞒席昭身份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席楚二人也没有丝毫退缩。   所以,席昭想,席睿没有说错,命运有时就是个混蛋,但被这个混蛋为难的我们,幸好能够互相帮助。   “小昭,快来快来,”楚玥笑着从厨房里端出一个蛋糕,“这可是小路和我一起做的生日蛋糕,你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低头一看,席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奶油蛋糕中间用巧克力酱画了一只戴着王冠、表情冷酷的小猫,一只小狗在后面摇着尾巴疯狂撒花,还有一对兔子夫妇和一对狐狸夫妇(夫夫?)在一旁拍照鼓掌。   干咳两声,路骁用下巴点点两只狐狸,哼唧嘟囔着:“他们要是继续骗你,我就不把他们放上去了,骗人的狐狸是坏蛋狐狸。”   说着还拍了张照片发给两位险些被开除合照的家长,然后把回复展示给席昭。   席景臣:哈哈哈哈哈,画得还挺像,有抓住叔的魅力精髓。 [摸下巴.jpg][撩头发.jpg][邪魅一笑.jpg]   贺聿声:小昭平安到家了是吗?小路拍得好漂亮哦[爱心]画工精湛,构思优秀,艺术佳作[大拇指][大拇指]感谢小路的分享[鲜花][鲜花][抱拳][抱拳]   再一眨眼,两人的聊天头像都换了。   席昭:……   真想插两根筷子驱邪。   算了,他心累叹气,示意路骁收好手机,也不是第一次感慨这个世界没有靠谱的人了。   “来来来,都来帮忙端个菜,吃完饭才能切蛋糕。”   “我找找我珍藏的白酒在哪,小昭要跟我喝一点吗?”   “我也可以来一点吗!”   “哈哈哈,小路不行,你还差几个月才成年,不能喝高度数的酒。”   “哦,好吧……”   食物香气和欢声笑语混合在一起,给眼前一切都打上暖色的滤镜,席昭洗了手,看着几步之外的餐桌莫名有些晃神。   金色暖阳越过窗棂,浮光朦胧中,隐隐凝出两道熟悉身影,一个是笑眯眯的小老头,一个是肃着脸的女老师。   似有所感,正好奇打量白酒的棕发少年抬起头来,和两道身影一起招手,笑着喊他过来。   于是他停下寂然张望,迈步走入那成千上万片金光。   ……   ……   和住在一楼的两位长辈道过晚安,席昭回了他二楼的房间,打开门就看见路骁坐在床边,神色略带点忐忑。   某些约定亦应景浮响耳边。   ——“其实……我也准备了表白,就等着你过生日……”   ——“那就等我过生日再表白一次吧。”   ——“可是……表白两次不会很奇怪吗?”   ——“不会,那只代表多了一个值得纪念的特殊日子。”   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情绪,席昭摸摸他的脑袋,含笑问到:“我的礼物呢?”   席景臣贺聿声的礼物上午就交给了席昭,席睿楚玥的也在吃完蛋糕后递了过来,唯独小路同学一直支支吾吾,说什么“等一等”“要单独给”。   如今到了单独相处,席昭还真挺好奇路骁要送他什么   “咳,”路骁眼神飘忽,从身后慢慢拿出一个礼品盒,“这个,先说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   黑眸低垂,掠过少年耳尖抖落的玫瑰色晚霞,如果真有尾巴,这会一定在疯狂拍打地板了。   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席昭也在床边坐下,拆开礼物盒后,一个封面素净的厚本子正安静躺在拉菲草中。   这是……   一旁路骁已经扭过脸去不敢看人了,心头微动,席昭指尖摩挲着纸张边缘,少见地也产生了某种类似于“紧张”的情绪。   他翻开这份礼物,顷刻被拉入一个由色彩和线条构筑而成的瑰丽漩涡。   这是一个绘本故事,扉页呈现大面积的空白,一个黑发小男孩安静地坐在台阶上,脚尖正无聊地踢动石子。   【我想……养一只小狗……】   翻页,压抑的红色侵袭而来,将席昭眼眸都尽数染红。   【第一幕:死亡】   一张张模糊不清的人脸隐在暗中,或将嘴巴咧到耳根讥讽,或只露出冰冷尖锐的眼睛。   “听说了吗?收废品的西老头被他收养的那个小孩克死了。”   “活该啦,我早就觉得那小孩怪的很,总是一副阴森森的样子。”   “那他还住在废品站里吗?指不定有一天也会和那个臭老头一样烂死在——”   砰——!   一粒石子迎面砸来,分镜框的边缘都因这剧烈冲击而微微碎裂。   下一幕,占据了整个画面的黑发小孩冷冷望来,黑色阴霾缠绕身躯,越发衬得眼下那粒红色小痣如妖泣血。   “说够了吗?”   好事们作鸟兽散。   夕阳将影子拉得又斜又长,小孩背上书包离开。   死亡,death。   ——人消散于风中,水没入了大海。   走出时间之外的人就再也找不到了,小孩推开废品站大门,任由黑暗变成怪物,一点一点朝他张开獠牙巨口,他也再次清楚意识到那个事实。   这里永远都只剩我一个人了。   但是……   “你好啊。”   嬉笑的声音惊退了怪物,镜头拉近,目光聚焦,一颗尖利犬齿在暗中闪着寒芒,毛茸茸的耳朵更散落无数荧光。   “想要和我做个交易吗?”   ——是一个小男孩。   黑眸微微眯起,一个……长着小狗耳朵和尾巴的棕发小男孩。   【第二幕:相遇】   “所以,”黑发小孩皱眉,“你是狗妖?”   “是小狗之神派来的使者啦!”   在他眼前,长着耳朵尾巴的棕发小 男孩气得嗷嗷呲牙:“才不是什么'狗妖'?这也太难听了!我再重申一遍哦——”就比桌子高了一点点的棕发小孩猛地跳上桌面,双手叉腰抬起下巴,“我是小狗之神座下最优秀的第十九号小狗!只要和我签订了契约,我就能让你成为最快乐的人,当然啦,我也可以借助你的情感能量完成最后一步化形,以后就能像一个正常的人类小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琥珀眼瞳俯冲至身前,那湿漉漉的鼻尖也险些碰上他的鼻尖,黑发小孩的目光从甩成螺旋桨的尾巴上移开,只听见这只奇怪的“狗妖”兴冲冲地问他:“怎么样?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   背景框里无端多出焦糖饼干、栗子蛋糕、草莓大福等一系列香香甜甜的食物,黑漆漆的屋子都因此明亮不少,片刻之后,小孩淡淡结束对视。   “不要,我没有兴趣。”   “啊?可,可是……”   “我可以收留你一晚,天亮你就去找别人吧。”   冷酷背影越走越远,棕发小狗气呼呼地鼓着脸,朝那个小小黑点放声大吼。   “我就认定你啦!”   【第三幕:老师】   “七七,你就和我签订契约吧……”   “不要。”拨开缠上手腕的蓬松尾巴,十七继续打扫卫生。   “七七,我真的是超级超级厉害的小狗,你真的对我没有兴趣吗?”   “没有。”推开亮晶晶的琥珀宝石,十七冷静算完最后一个数字。   耷拉着耳朵在桌面瘫成一张小狗毛毯,突然黑眸低头望来,棕发小孩眼神一亮——   “让一下,你挡着我的台灯了。”   棕发小孩:……   自从那天莫名其妙的相遇后,名叫“十七”的黑发小孩就被这自称使者的卷毛小狗缠上了,走路跟着,睡觉缠着,任他怎么冷漠都紧紧黏着。   反正这只小狗也不需要人类的食物,每天还会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总能机智地踩在十七的底线边缘,久而久之,十七也就随他去了。   唯一一点,他从未松口答应那个“契约”。   假期结束,十七要去上学了,他的学费是西老头生前筹集的,只够他一个人去镇上的乡村小学,棕发小孩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会好好看家,十七想想这家伙又不是真的人类,锁好大门就朝学校出发。   等他抵达教室打开书包——   一只短手短脚的棕色博美犬小炮弹似地精准飞扑进了怀里。   “汪!”   焦糖棉花团还特自豪地用脑袋狂蹭他的下巴。   '怎么样?我就说我很厉害吧! '   不经任何介质,得意上扬的声音直接响在脑海,十七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被蹭乱的校服,果断要把真·棕毛小狗塞回书包,意料之中遭到了激烈挣扎。   粉色肉垫“嗷嗷”搂住脖子,小狗扑腾着短腿狂挠空气,脑海里的声音也瞬间惊恐起来。   '别别别!别生气!除了你其他人都看不见我的! '   十七动作一停,黑眸深深望来,盯得小狗越发心虚地抖啊抖,简直快要炸成一朵蒲公英。   “算了,”十七闭眼叹气,“好好待着,回家再和你算账。”   棕色小狗立刻安静卧在膝头,假装自己是一条毛绒围脖。   上课铃响,嘴角有着两道法令纹的女老师走进教室,严厉目光扫视全场,仿若一柄凝着寒芒的铁剑,尖锐剑锋扫过黑发小孩时有一霎停滞——   席昭指尖蓦然蜷缩起来。   李老师。   虽然眼前绘本还未正式介绍,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李权柔。   这可真是……   黑眸眸色愈深。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房间里就只剩下画页的摩挲声,见席昭不仅停下翻阅的动作,还把页数往前倒了倒,路骁心头越发忐忑,又抓头发又挠后颈。   “呃……本来…我、我是想画个热血漫画的……谁知道画着画着就变成了童话绘本……你不会觉得幼稚吧……”   席昭没有回答。   心一横,牙一咬,棕发少年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其实我有想过,如果我们能更早一点认识,或者我就在十七的那个世界又会发生什么故事……”   路骁从未得到过想要的亲情关爱,十七却是一次次得到又一次次失去,究竟哪个更令人痛苦,这向来是无解的辩论,路骁只是想着,如果他们能更早一点认识呢?   那个小小的孩子挣扎在泥潭之时,如果真的能拥有一只陪伴他的小狗呢?   故事会不会变得不那么让人伤心。   于是在他笔下的绘本世界里,孤身一人的小男孩遇上了小狗之神派来的小狗使者,与他有过羁绊的人都逐一登上舞台有了更加美好的相遇。   想法很好,可路骁仍有些不安,如果席昭不喜欢呢?   大魔王向来冷静自持,更不屑用自己的伤疤去博什么同情,他想弥补遗憾,想给出另一种形式的“陪伴”,可如果弄巧成拙反而引来反感……更别说他还把两个已逝的长辈画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一只只路小骁都在挠头抓狂。   沉默越久,不安越重,棕发小狗耷拉着脑袋:“对不——”   “路骁。”席昭忽然开口。   迎着忐忑纠结的琥珀宝石,黑眸笑得温柔。   “我很开心。”   小路同学心中瞬间又炸开了朵朵烟花。   褪去了慵懒,嗓音染上几分不常见的哑意,席昭指尖抚过绘本上的小老头还有女老师,眼底晕开一点涩然:“其实,我都快忘记他们的模样了……”   回忆起寒假前某位同学因为熬夜挨罚,还总是询问他过往故事中的细节——原来都是为了准备这份礼物。   怎么说呢?   他继续往后翻动绘本,近百页的厚本子,每一张都可以单拎出去当作壁纸,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浏览过章节目录,故事也很精彩,李老师辅导十七参加竞赛,开麻将馆的青姐找到了失散的亲人,教十七防身术的郑屠户喉咙上的伤疤原来是当年为了救人……他曾对路骁讲述的故事和人物都以一种更加温情的方式收获了美好结局,而突然出现的小狗使者原来也和十七有着更多渊源……   动人的情节无法简单概括,席昭却想,路骁一笔一笔画下这些画面时又会是怎样的姿态?   构思每一个分镜布局,选择每一种颜色搭配,然后把那些炽热缱绻的情愫统统融入笔下的小小少年。   电影评论常说导演通过镜头表达对演员的爱意,画家又何尝不是通过画笔,写一首给笔下角色的旷世情诗。   这份爱慕和眷恋,席昭想,已经传达得无比清晰。   ——就像某人平均每天都要对他傻笑好几次,浑身细胞都在噼里啪啦地说着“我真的超级喜欢你” ( ≧▽≦ ) !   得到鼓励的小狗又眼睛亮亮地凑了过来:“所以你很喜欢这份生日礼物对吧?!”   见席昭点头,路骁“蹭”地一下站起来,双颊泛起奇怪红云,磕磕巴巴到:“那,那你再等一下,我还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说完不等反应,化作疾风“嗖嗖”窜进卫生间里。   也不着急,席昭摇头继续翻阅手中的绘本,不一会儿浴室大门重新打开,黑眸应声望去:“是什——”   稍有停顿。   果然啊,他唇边弧度渐深,也只有某位同学才能让他一天之内屡屡惊讶了。   几步开外,少年低头揪着衬衫衣摆,因为刚洗过澡,深棕卷发格外蓬松,但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对毛绒耳朵。   ——一对小狗耳朵。   仿佛绘本中的小狗使者来到现实,明明手指都羞红了,却还是一步一步朝他坚定走来。   “咳。”不敢对视,路骁快要原地自燃,嘟嘟囔囔的声音没比蚊子大了多少,“……你要…要和小狗之神在啊——!”   脚步虚浮又不看路的结果就是被地毯绊倒,并以一个异常眼熟的姿势双手撑地屁股撅起。   “给您拜年”的“ orz”版路骁:……   正对着棕发发旋和小狗耳朵的席昭:……   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   没忍住,他低头笑了出来。   这一笑路骁就更羞耻了,直起身体呜咽捂脸,还要强忍着哭腔继续“顽强”表白:“呜呜呜……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别人表白,单膝跪地,深情款款。   路骁表白,双膝跪地,不答应就哭给你看QAQ !   伸手拨弄着那极其逼真的小狗耳朵,席昭戏谑含笑:“小少爷,偷摸着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啊?”   明明不是真实耳朵,酥麻过电的感觉却也没有减少,被自己蠢到的路小少爷已经不清醒了,悲愤呜呜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个啥。   “没有偷……我都没有偷玩游戏了呜……上次你没注意,我偷偷打开了手机,但想到你会不高兴我都没玩游戏了……呜呜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笑到不行,拉开这位同学捂脸的手掌,冷白指尖捏住下颚迎向自己,席昭俯身堵住了那些细碎嘟囔。   牙关扫开牙关,唇舌勾着唇舌。   “当然可以。”   他的吐息融入他的吐息。   比起平日游刃有余的吻,今天的席昭攻击性更强,握住下巴的手掌不断用力,路骁两颊都有些痛麻,几乎是半强迫式地被扯坐到了腿上,没过多久就被亲得只进气不出气。一点本能的桀骜戾意被激发,不知何时咬上舔吮勾缠的舌尖,席昭胸膛震出一声低笑,苦薄荷信息素随鲜血在口中炸开,逐渐为这个吻增添一层浓艳旖旎的氛围。   舌根泛酸,两个alpha的荷尔蒙在狭小空间内不断升温,倾轧得路骁头昏脑胀,细碎呜咽都消失在炽热交缠的鼻息。   察觉小狼崽子喘不过气了,以在唇上留下一个略重的齿印作为“报复”,席昭微微拉开些距离,黑眸半阖,看着甚至有些冷漠,路骁只对视一眼就被那浓重的侵略意味压到腿软,整一只都快融化成草莓泡芙。   他不安分的爪子又把席昭衣服揉乱了,衬衫下摆卡在腰际,嶙峋锁骨是从冷泉中淬出的青竹,路骁失神触上凹陷处盛着的薄汗,热意蒸腾理智,喘息没过月色,摇摇晃晃地抵住胸膛,又迷迷糊糊地靠上肩头。   ——有点失控了。   被咬破的舌尖泛着刺痛,席昭压住眸底暗色,准备把人抱开,手臂才揽住腰身,毛茸茸的脑袋就蹭进颈窝,含糊嗓音在耳边抖得不行。   “我,我……我可以用…用……”   路骁脚背都绷直了,手指紧紧揪住肩膀,蜷缩又松开,松开又蜷缩。   嘴……   席昭指尖微顿,安抚似地拍过颤抖的脊背,低低笑到:   “算了,我怕你咬我。”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路骁:……   想反驳,可看着席昭唇边一点残留的殷红,又觉得怎么解释都像是狡辩。   眼前脑袋又郁闷低下,席昭捏捏他通红的耳垂。   “今天就先——”   未尽之语被突然扑来的身躯截断,席昭仰躺在床上,黑眸映出少年情热凶戾的眼神,但细看之下,那点勉强撑住的气势又一戳就破——小动物气势不够,遇上危险就故意张开四肢以此来自己显得高大。   微妙侧首,席昭好整以暇地望着路骁,眉梢微挑,无声询问“要干什么”。   下一瞬,棕发少年颤抖着舔吻上他的喉结,呢喃咕哝从粗重呼吸中模糊溢出。   “我可以……”   眸底墨色翻涌,席昭抬手按住在他颈间乱亲的后颈,略显强硬地将人掀到了一边,微微侧身,另一只手轻轻摩挲过那泛起艳色的锁骨。   “那你知道,我会从你的这里——”   指尖按住喉咙,勾起酥麻电流后蜿蜒向上探入唇瓣,漫不经心地逗弄着湿热软舌,垂眸一笑,绮丽蛊惑:“——一直到这里。”   “呜……”   小狼崽子粗喘不止,尖利犬齿急切追来,指腹却又及时上挑蹭过上颚,继而毫不留情地搅动抽出,再把晶亮银丝都抹在他的脸侧,黏稠凌乱得像某种更糟糕的液体。   “你的表情,”他巡视着他已经迷失在情欲里的小狗,爱怜又恶劣地亲了亲额头,“会比现在还糟糕。”   高压电流冲垮理智,路骁的皮肤烫得可怕,唯有目光依旧专注跟随着,哼唧喘息着:“席昭……我可以……”   “小少爷,就这么喜欢我吗?”   琥珀眼瞳水雾浓重,湿漉鼻头更往上蹭了蹭眼尾那点殷红小痣。   “喜欢……”   席昭想,某位同学,有些时候……   的确挺不知死活。 第135章   生日庆祝结束,席睿楚玥也该走了,往年他们都会多待几天,但今年桐花别苑里有路骁陪着,两位父母一边感慨孩子真是长大了,一边同席昭交流后愉快订好了第二天的机票。   “其实我们自己过来就行了, 还要辛苦你们起个大早。”   机场候机室里,楚玥看着路骁略显担忧:“不过小路啊,你的嗓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眼圈还带着点浅粉,路骁把脸往围巾里埋埋:“没事的。”   其实也不是感冒……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比磁带沾了水的老式收音机还刺啦,今早开口给席睿楚玥吓了一跳,又是摆手又是发誓才让二人相信是普通感冒。   “冬天感冒很难受的, 一定要多喝热水, 晚上好好休息知道吗?”   和席睿办好行李托运,回来就听见这么句叮嘱,席昭心头好笑万分,摸摸某位同学心虚的狗头,顺便把新鲜的热饮递给两人。   “回去我带他买点润喉的药膏。”他语气说得自然,尾调却藏着点仅二人可读的戏谑, “路同学,多喝热水,好好休息啊。”   少年耳廓瞬间红透,尤其当两位从医的家长认真讨论起吃什么润喉效果最好,路骁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不见的尾巴更“啪”地一下挡住自己。   送别两位长辈,路骁一杯牛奶还没见底,眼见这人都快把吸管咬烂了,席昭笑笑:“好喝吗?”   “咳咳咳!”   路骁好险没呛死,琥珀眼瞳幽怨瞅了一眼,又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肩头撞来。   小狗不语,只一味拱人。   “也该回味得差不多了,醒醒神吧小少爷。”   捏住下巴,席昭抽了张纸巾擦过路骁嘴角,别误会,擦的是刚刚呛出来的牛奶。   当然,昨晚擦某些更糟糕的液体也是差不多的动作。   有一类人,我们将其称为“又菜又爱玩”,小路同学在这方面更是“不信邪的倔驴”,从报数到绳子,哪回不是信心满满地搞事,鬼哭狼嚎地求饶,因此席昭压根就没打算信那句“用嘴”,他可太清楚这人“高攻低防”的程度了。   果不其然,开头几下就异常“壮烈”,摸着那点微薄的“善心”,他都没怎么折腾路骁,呼吸一窒,棕发少年眼泪就淌了满脸,放开之后扶着床沿疯狂咳嗽,神智不清地说“我好像见到星星了”“好多好多跳舞的星星”……   得,现实版的“眼冒金星”。   估摸着也该知难而退了,席昭拍拍脸侧示意路骁让开,到此刻为止,都还是满足小狼崽子好奇心的心态,他准备起身,路骁却是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个很微妙的姿势,席昭坐在床沿,路骁跪趴在床边,毛茸茸的脑袋贴着膝盖磨蹭,上目线委屈又茫然地望来。   “我不会……”   呼出的热气扑上唇边更为滚烫的热源,另一只手无力揪着席昭腰侧的布料,脖颈盈满细细碎碎的热汗还有被呛出的口水。   又糟糕又浪到没边的画面。   席昭心头难得闪过一个不太礼貌的形容,眸底翻涌着看不透的情绪。   脑子宕机的人没太多思考能力,只一个劲地蹭着最令他安心的存在,嘟囔的句子也含糊不清。   “怎么办啊席昭……我不会……”   ——和平日补习遇上难题时的情态别无一二。   看着总爱耍宝,其实小路同学自尊心很强,席昭还记得某天讲到一个较为冷僻的题型,他重复询问“听明白了吗”,路骁懵懵点头开始自己尝试,没一会他过去检查,琥珀双瞳泛起薄红,棕发小狗委屈又羞愧地揉着眼睛,呐呐道歉说“我不会”……   席昭没怪他,看过了解题步骤,只说不会就要来问我。   我会教你的。   只要你认真听,我就会一直教。   如今他的小狗很听话地学会了求助,求助的对象却是制造这个难题的源头。   恶劣心思如蝶翼般闪动,席昭想,路骁好像总引起他这种“逗弄”和“破坏”的念头。   想更“坏”一点,让那双眼里的乞求更重,再堵上一切退路,好看看是否任他为所欲为,这呆到极致的家伙也都愿意专注献出所有。   指尖抚过眉弓,顺着脸颊揉过亮晶晶的唇瓣,席昭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似真同路骁一样头疼。   “那能怎么办呢?我也不会啊。”   怎么这样……眼神越发湿漉,路骁吸吸鼻子,脑袋晕乎乎地“抱怨”,不能这样啊……席昭是最厉害的,就应该什么都会啊……   所以他一切陌生的、胆怯的、不熟悉的领域都可以被引导着进入。   欲色浓重,他明明自己是酒,龙舌兰酒,却还醉得懵懂,不服气地想再尝试,脑袋刚一凑近就被人捏住了下巴。   “不过,从理论上讲,这些应该都是共通的。”   席昭笑着,看眼前之人喉骨和下颚几乎仰成直线,拇指按着下唇揉擦过齿面,白得分明,红得滴血。   但不够,还是不够。   “张嘴。”   居高临下,他淡淡命令。   食指和中指应声探入湿热的口腔,路骁呛咳两声,舌头就被无情夹住,随即不断向内探入搅动,带着一点天真的玩弄和不容抗拒的掌控。   太清楚了。   路骁张大嘴巴,泪腺仿佛坏掉一样,无法自抑地滚着眼泪,席昭指腹有写字磨出来的薄茧,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异物入侵的感觉相当强烈,有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舌面好像拓印出了那清晰的指纹,这种想法让每根神经都兴奋颤栗不休。   泪眼婆娑中,身前仰望的人还是那副从容随意的神色,即便被糊了满身口水,席昭依旧没显出多少失控,且冷且欲得让人发疯,倏而启唇,眸光侵略,是一种诡谲又迷人的危险。   “牙齿收起来。”   咽喉被触上的瞬间,路骁控制不住地摇头干呕,然而这场侵占远远没有结束,席昭甚至再度迫进几分,掌心都快抵上唇边。   “路同学,”黑眸微垂,他眉目浮现恶作剧得逞的弧度,“你要是敢咬我,我就不教你了。”   呜……   棕发少年哼出一阵小奶狗似的急促叫唤,哀哀切切,可乖可怜。   来不及吞咽的涎液将这张画卷染得更加狼狈,像是认可了他的“努力”,席昭终于在暧昧水声中抽出手指,好整以暇地问:   “学会了吗?”   仿佛真是一场正经不过的教学。   分不清缺氧还是情热的眩晕挤满大脑,路骁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就很快又明白这话还是说早了。   魔王的“课外辅导”怎么可能免费?他唯一可以退出的机会,也早已被自己浪费。   太难了……   热风翻涌身躯,热潮淹没彼此,路骁连呜咽都发不出来,艰难寻求着呼吸的余地,尾椎骨区域的温度在窒息感中急剧升高,烫得人血液逆流,眼前发黑。室内灯光明亮,席昭伸手撩开他额前湿透的碎发,清楚看到路骁腮边到喉咙全都被撑了起来,颈侧血管一突一突地鼓动,喉骨像被暴雨打湿的干花一样颤抖无助。   羞耻感引发体温上升是正常现象,但某位小少爷病得也太过汹涌。   可又能怎么办呢?席昭恶劣地想,还不是自作自受。   被欺负得那么惨了,眼神却依然执拗地向他求救。   地心引力在犯罪,让扣在腰胯的手指不断收紧,用力到骨节都微微泛白,黑眸目光巡视过那惊人的靡红,唇角戏谑勾起,嗓音也有些发哑。   “小少爷,你喜欢疼痛对吗?”   路小少爷出不了声,肩颈却骤然紧绷,呼吸也变得更加粗重。   “或者再准确一点——”席昭指尖顺着颈骨划过颤栗的皮肤,猝不及防揪上后脑的头发将人从身前拽起,逼那双涣散的眼眸同自己对视。   路骁“呜”地一声热血直冲脑门,下一瞬又被狠狠堵住了嘴巴。   “——喜欢被我弄疼?”   耳边调笑慵懒,酥得人小腹发麻。   是的……路骁堪称狂热地抬眸凝望过去,诡异在这略显粗暴的混乱中找到了应对的“技巧”。   他想着,回应着。   没错,他喜欢疼,喜欢被弄疼,但只能是被你弄疼……   因为你所带来的一切痛感,在我这里都将被改写为心动。   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位狩猎女神叫Artermis (阿耳忒弥斯),象征着野兽的主人与荒野的领主。   路骁不用去神殿祭拜,他的Artermis本就一直在眼前向他伸手。   ——我的月亮和丰饶。   我的国王的君主。   沉沉黑眸占据视野,冷白皮肤终于也浮起一层浅红,喑哑喘息落在耳畔的那一瞬间,路骁无师自通地舔吮过欲望的巅峰,白光闪过眼前,权力忽然在此刻微妙流动到了他的手中。   “咳咳咳咳咳咳!”   无力瘫软在地,一边喘息一边呛咳,不知想到什么,路骁抹抹唇角又趴上膝头得意笑着,撩起眼帘挑来一眼,表情颇为挑衅。   ——游刃有余的理性者先生,原来也不是不会失控啊?   舒出一口热气,席昭好笑捏捏他的鼻子:“很得意?”   “怎么样……”尾巴又翘起来的小狗尤在难耐吐息,“要…要继续……亲自教育我吗?”   也不反驳,席昭把人从地上扶起,打理干净后任由路骁黏在他怀里平复呼吸,一缕黑发和深棕卷发缠绕成结,他抚过小狼崽子的脊背,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人一旦过分得意就会发生什么吗?”   路骁不知道,但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就清楚了。   张张嘴。   “……”   ——宝娟!我的嗓子! !   我的嗓子QAQ! ! !   ……   得意忘形的下场就是变成“哑巴小狗”,棕发脑袋羞愤欲死地往席昭颈窝埋埋埋,手脚并用地缠住,死活不肯抬头。   ——还拦着也不让席昭起床。   席同学大清早就笑了好久,笑够了起身抱着人放在浴室的洗手台上,指尖划过他眼尾未褪的潮红,眉梢微扬:   “还得意吗?”   路骁眼泪都快下来了!   最后还是想着要给席睿楚玥送机,找个了感冒的借口蒙混过去。   也亏得对面是善良的睿爸爸和玥妈妈,这要换成老不正经的席上将,席昭估计路骁被笑两句就得蹲去角落cos阴郁蘑菇。   一瓶牛奶总算喝完,路骁愤愤把纸盒丢进可回收垃圾桶,清清嗓子,勉强能正常说话了,抬头对上似笑非笑的黑眸,憋来憋去憋出一句“下次肯定会更好”!   怎么还莫名燃起来了?   “有点出息吧同学。”席昭无奈地说,揉过脑袋示意他们该回去了。   枫城机场很大,两人准备坐地铁回家,还没走到机场出口,手机便震起提醒,刚刚才想到的席上将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席景臣:儿砸,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   点开对方传输过来的文件,席昭瞳眸微微眯起。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路骁好奇问到。   黑眸沉沉朝机场外面的天空望去——   才没晴多久的天,一时又要下起大雨。   与此同时,远在郊区的CBM研究基地里,有人亦抬头望向黑云压城的天际,摘下脸上的口罩,蓦地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   快了快了,都要下来陪我……全都要下来陪我……   身后传来一阵铃声呼叫,男人重新戴上口罩——   “……转过头来,他的脸上竟然只有两个黑漆漆的血窟窿!”   “啊啊啊啊!”   “鬼啊啊啊!!”   席昭及时退开,避免一群被鬼故事吓倒的研究员们把他手中的仪器打翻。   讲故事的师兄见他如此淡定,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小师弟,我真怀疑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能吓到你的东西。”   席昭想了想:“应该有的,但'鬼'暂且属于一种虚构概念,我知道它是假的,自然不会被它吓到。”   一众师兄师姐甘拜下风。   天才少年恐怖如斯。   悠哉年假结束, CBM又恢复了忙碌,席昭的社会实践也将步入尾声,现在主要是对林教授给他布置的任务进行收尾处理,再等实习证明到手,这个假期就可以完美收官了。   这几日枫市天气糟糕,今天研究所的一个核心电源竟然都被雷电劈坏了,所幸没造成什么严重的数据损失,一群年轻研究员闲着没事就讲起了鬼故事。   不过等电源恢复,林教授带着一群核心研究员回到实验室时,大家伙又是认真工作的青年才俊。   手中表格还差一个数据,席昭刚想端着电脑去请教林教授,抬眼却见小老头表情很是烦躁,身旁赵师兄不知又说了什么,气得他胡子一吹又开始喷唾沫星子。   “我管他们兄弟争什么争!我的研究不能停!商人重利啊商人重利!吃什么饭喝什么茶?!资本入场就是会搞坏一切!”   赵师兄擦擦冷汗:“呃,可是老师,就是资本给咱们发的工资啊……”   全CBM年薪最高的林教授:……   林教授:“无疾啊,你怎么也学会席小子那套,叫什么,对,毒舌了?”   路过被cue的席昭:。   余光望见他的身影,赵师兄连忙告饶让暴脾气小老头直面他最疼爱的小徒弟,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席昭莫名其妙就被推到了最前线,小老头表情牙疼地捏捏鼻梁:“小昭啊,今天没什么事,你要不就先回去吧。”   扭头看了眼电子表,离他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以往林教授可恨不得让他住在CBM,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心知肯定是出了什么让林教授也很无奈的事情,但席昭没多问,点头收拾东西就准备离开。可惜天公不作美,事也违人愿,他还没摘下工牌,实验室外就飘来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   “林老,您这可就不给我面子了吧,我都说要请大家伙吃饭,人要是走光了,我还怎么尽地主之谊啊?”   人未至,声先闻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姿态随意而自信,目光扫视全场后额外多关注了席昭几眼,同时席昭也注意了男人的长相——和“明诚”董事长明天奇极为相似的五官,以及……   黑眸眸光微动。   跟在男人后方一同走进实验室、朝他点头微笑的alpha。   ——代表路氏同“明诚”合作的齐朗清。   几乎是前后脚的关系,这一伙人才踏入大门,明董明天奇也带着自己的一众下属匆匆到场。   三足鼎立,好不热闹。   行吧。   席昭有条不紊地整理好桌面上的资料。   看来今天绝对是走不成了。 第136章   “大哥,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请林老吃饭吗?”扶过鼻梁上的眼镜,明天奇笑得十分“友善”,“大哥提前订了位置,怎么也派人不通知小弟一声?”   席昭发现这位明董也挺会阴阳怪气。   明天奇在明家行三,当初不显山不露水地压过两个alpha哥哥,从老爷子手中成功接过“明诚”董事长的职位,业内对此一直啧啧称奇,而被他喊作“大哥”的,自然就是明家大少,现任“明诚”研发部总经理的明天杰。   自古豪门多狗血, 遑论“明诚”这种体量的龙头药企,上面神仙打架, 殃及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无辜池鱼?   从两位明董同争日月开始,席昭就看见小老头脸上满是痛苦,恨不得把来实验室宫斗的两人丢进离心机里甩晕——转速八百,直通地狱。无奈法律的光辉唤回教授不多的“人性” ,小老头还是吹着胡子上前打起了太极。   情况倒也不复杂, CBM从属于“明诚”,但又和总公司相对独立,明天杰握有其30%的股份,是仅次于明天奇的第二大股东,这位大少爷原本就一直小动作不断,最近更萌生要单独组建班底的想法,元老级的林教授就成了他必争的“香饽饽”   三方豪杰在场上唇枪舌战,你刺我一句“贵人忘事,小事不劳明董费心”,我应你一声“大哥言重, 职责所在何来费心”,再加上一个白胡子老头在一旁当伴奏,就差捂脸吼一句“你们不要再打啦”,拉拉扯扯,眉来眼去,最终这出《霸道总裁俏老头》以“三方同行,一起吃饭”达成了战略性结局——   倒是比互浇发财树更具艺术观赏性。   “我听说,咱们CBM今年来了一个很优秀的小同学,要不是还没毕业,林老您都想直接收他当学生了?”故作陌生地打量过席昭,明天杰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各行各业就需要你们这样年轻有为的新鲜血液,今晚我们可得好好喝上一杯。”   “大哥,小昭还是个学生,马上就要开学了,别耽误他的学业。”明天奇不赞同地说。   “明董啊,人家席同学都没回应您就替他做了决定,”明天杰嗤笑一声,“这不符合我们明家待人的礼节吧?”   话都赶到了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就要变成堂堂总裁瞧不起高中学生,明天奇只得投来抱歉一眼。   莫名其妙被架成焦点话题,席昭倒没什么异样,黑眸微不可察地掠过站在人群后方的齐朗清,席景臣发来的资料在脑海一闪而过。   “叨扰了。”   他淡淡应下。   明天杰浮起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挥挥手,身侧助理上前替大伙打开实验室的大门,亮光涌出——   “来了!”   暂停游戏,路骁跃下沙发三蹦一跳地冲向别墅大门,等站稳开门,看清按铃的人是谁,愣怔之际又多出几分茫然。   “尧尧。”   苍老声音落在耳畔,棕发少年回了神。   “您怎么来了……外公……”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轮椅上的老人面含微笑,那是半生执掌林氏珠宝的传奇人物,或者说,林钰歌的父亲,路骁的外公。   ……   林老爷子年轻也是个杀伐果断的枭雄,在传统珠宝面对新新潮流的冲击时,不仅坚守住了林氏传统的特色,还再度创新,使得“林氏”这家百年老字号焕发出新的光芒,无奈英雄不敌岁月,一场大病之后只能依靠轮椅度日,如今林氏大部分产业也都交给了一众儿女。   别墅客厅中,老人欣慰接过路骁泡给他的热茶,浅浅饮下,开口之时却显出几分掌权时的肃杀:   “我让你妈妈回老宅陪你外婆了。”   路骁愕然瞪圆了眼睛,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又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想着,怪不得那天他逃出别墅以后,林钰歌那边就没了半点动静。   当然,他也没有再主动关注林钰歌的消息。   指尖无意识地转动茶杯,路骁应了声“嗯”。   “是我们把她宠坏了。”林外公长长叹息。   自己的女儿,林老爷子不可能不了解,可当梁特助打来电话告知林钰歌对路骁的所作所为,老人手掌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路骁两岁以前都住在林家,幼年嬉闹的玩具房佣人依旧会定期打扫,老人慢慢翻过他出生时的照片,彼时为保佑自己的女儿度过病痛,给孩子取名为“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说不清的叹悔如尘灰一般落满了心的房间。   “尧尧,”老人忽然开口,“你恨她吗?”   大雪覆枝,寂静无声。   琥珀眼瞳缓缓抬起,路骁问:“我可以恨她吗?   换个方式来问,为人子女,真的有资格对赋予他们生命的父母说一句“憎恨”和“不原谅”么?   不是回答,胜似回答。   本以为又要陷入死寂,但林外公也只闭了闭眼睛,随即示意在远处回避的律师助手递上一份文件。   昏黄老眼扫视过别墅——玄关处同款的拖鞋,餐桌上一黑一白两个并肩倚靠的水杯,茶几旁显然是专属某位同学的小零食推车,上面贴着一张写有“不许多吃”的便签,新拆封的热血漫画可以和高深的医学杂志摆放一起,标记严谨的笔记也不嫌弃旁边是没写完的基础试卷……   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   浑浊目光闪现清明,老人示意路骁同他一起看向那份《股权转让书》,含笑道:“这是我和你外婆在林氏的股份,等你成年了就会转让到你的名下。”   “外公,这……”   林外公只摸摸他的头发:“其实,来见你之前,我联系过那位姓席的小同学。”   琥珀眼瞳顿时晕满了愕然。   林外公想,他们怎么可能不清楚,他们有多偏心自己的女儿,以至于都间接伤害到路骁,心中藏着“羞愧”,商场征战的老人竟也生出几分胆怯。   攥写好转让书的晚上,林外公拨通了席昭的电话,请求对方帮忙转送文件。   电话那头的少年只平静说道:“与其让我转告,您不如亲自来告诉他。”   片刻停顿,一声叹息轻柔似水。   “他很痛苦啊。”   深邃黑眸幻化眼前,路骁从中看见了自己酸涩难言的表情,心尖最柔软的一角像被拧了一下,如此竟有一种委屈落泪的冲动。   将一切细节收之眼底,林外公也想起自己那天的愣怔,愣怔后释然。   那个少年还说了什么?   ——“然而这些都不该是由他来承受的痛苦。”   “孩子,你的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如果他们让你太过痛苦……”老人眼底泛起水光。   犹带惆怅的声音和席昭眉眼洒落的坚定一瞬重合。   “——那就离开吧。”   离开让你痛苦的源头,离开世俗孝道为你设下的“愧疚”,不要让这些把你拖入泥沼,“爱”怎么会让人陷入沼泽?   你要有、   也本该有更自由的天空。   ……   砰——   别墅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匆匆披上围巾外套,敏捷身影穿行在冬末寒风,长成一颗繁茂奔跑的树。   春天要来了吗?世界说还差些许时候,但他等不及了,泛红的鼻头和明亮的眼神都不想等了。   他想见席昭。   现在就想见席昭。   ……   “围巾很好看。”   站在队列后方,席昭没理会齐朗清凑过来的问话,修长指尖穿梭在棕色围巾间,打出一个漂亮整齐的结。   他原本用的是米色围巾,洗过之后某人演技拙劣地说找不到,随即狗里狗气地递给他一条新的,说是给自己买时“刚好”多加购了一件。   简约素净的款式,只有末端装饰了一个小狗刺绣。   alpha的眼神从那只吐着舌头的小狗上收回,意味不明地笑笑:“不过感觉浅色会更衬……”   “齐先生,”黑眸终于瞥来一眼,“你想要同款链接?”   齐朗清:“不……”   “还是从小到大没收过礼物?”   齐朗清:……   席昭简直纳闷,这人也算个察言观色的人才了,怎么心思没一点用到对的地方?   戏这么多也不知道能拿几座奥斯卡。   一边远离脸色青白、不知在煮什么碧螺春的齐朗清,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路骁发个消息,说明自己要晚一点才能回家,席昭才点进列表,一个熟悉的棕发脑袋就从长廊拐角探了出来,还特兴奋地朝他招手,看不见的尾巴都甩成了螺旋桨。   “席昭!我来接你——”   乌泱泱的人群被惊动,一双又一双眼睛都聚焦过来,黑洞洞,直勾勾,路骁的呼喊瞬间卡在喉咙。   ——我去!怎么这么多人?植物大战僵尸吗? !   路·向日葵·骁呆愣愣地望着席昭。   席·寒冰射手·昭:但凡嗓门小一点呢。   “这是,路总家的小少爷?”神似僵王博士的明天杰眯起了眼睛。   片刻后,小向日葵也被拉入了这场“修罗鸿门宴”。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现在心虚有什么用?席昭摸摸他的脑袋,几分好笑道:“没事,待会跟紧我,别乱跑就行。”   “嗯嗯!”   小狗点头摆尾,表示自己会乖乖听话!   走了一段路,低头看看自己被揪住的衣袖,又看看星光闪烁的小狗眼睛,席昭莫名觉着,某位同学,今天……似乎过分软乎了。   他默了默:“你作业又没写完?”   哗哗感动的路骁:……   路骁:“哥哥,商量个事,咱俩以后的煽情戏能不能演久一点?”让我多享受一下澎湃情感的暖心冲击QAQ……   席昭:呵呵,不行^_^   寒冰射手不煽情。   ……   聚餐地点是某家叫“黑曜”的高档娱乐会所,贺聿声似乎还给了席昭这地方的黑金会员卡,总的来说,就是不骗穷人、专坑大头、吓死个人的那一类高消费场所。   研究人员不少,明天杰开了几个包厢,席昭身为“被一众大佬看好的天才少年”,自然是和路骁一起坐进了主间里。   虽说他时常因为重回高中变成小孩而感到不方便,但在这种无聊的名利场上,高中生的身份还是舒服许多,不能给他们单开“小孩一桌”,大人物们却也不会刻意关注。   路骁本来还挺不自在,但看席昭真就单纯吃饭,瞧着瞧着也淡定起来。   明天杰又在对明天奇冷嘲热讽。   路骁:“席昭席昭!这个蛋糕还挺不错,给你!不是很腻的类型!”   席昭:“先吃主食再吃甜品。”   明天奇辛辣回击并试图拉上林教授当同盟。   路骁:“你要喝东西吗?我看这里有可乐,我去帮你拿!”   席昭:“要常温的。”   明天杰拿出自己的合作对象齐朗清,以此展示自己有更多底牌。   路骁:“你说炸鸡这玩意(嚼嚼嚼)是谁发明的(嚼嚼嚼)怎么就(嚼嚼嚼)那么好吃?”   席昭无奈递过一张纸巾,制止了路骁仓鼠囤粮式往他面前夹菜的动作。   ……   “光这么吃也没什么意思,”不知谈到什么话题,明天杰眼底燃起一簇怒火,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自信镇定的姿态,“林老,明大总裁,我们不如来玩点有意思的东西吧。”   来了。   席昭眸光渐深。   铺垫这么久,总算要把重头戏码端上来了。   黑眸顺着明天杰的方向望去,只见alpha拍了拍手,包厢一侧的墙壁竟从中间缓缓分开,露出后方的更为空旷的游戏大厅。   水晶吊灯往室内投下细碎光斑,愈发突出深红桌布的丝绒质感。   ——那是一张牌桌,桌面中央放着一副全新的扑克牌,等候玩家入场的席位上堆满若干由黑曜石制成的筹码。   惊疑不定的目光都向明天杰的身侧汇聚过来,被注目的人只随意笑笑。   “别紧张嘛,只是饭后娱乐,一种简化版的,抽牌扑克。”   漫不经心地,席昭直起身体向某位席姓上将发送了一条消息。   【Z:。 】 第137章   “大哥, 时间不早了,林老他们需要回去休息。”明天奇皱眉。   “不不不,”明天杰摇摇手指, “正是考虑到各位时间宝贵,我才精心挑选了这种可以快速分出结果的游戏,明董不妨纡尊降贵来试试?林老,您说呢?”   从牌桌出现室内, 小老头就显得格外沉默,掐掐眉心,说:“老头子年纪大了, 脑子记不住事,你们年轻人玩的这些新潮东西啊, 规则要是太复杂, 我可就完全搞不懂了。”   这就是间接表明自己愿意参加游戏。   明天奇眉头锁得更紧。   三人坐上牌桌,路骁也停下吃东西的动作,语气有些好奇:“林爷爷为什么答应参加游戏啊?”   明明从前面的争锋来看,林教授立场更倾向明天奇,临了来这么一出,不就相当于改换阵营么?   席昭倒不以为意, 黑眸掠过桌面上的扑克, 哼笑说:“你林爷爷可坏得很。”   儿子林凌是被上面忌惮的极端医学狂人,创立的gift直至今天都还搞事不断, 林教授却还能让各路大佬尊称一句“林老”, 说他是只会闷头研究的迂腐老头,那也太小瞧“CBM研究首席”的含金量了。   方才席昭并非完全没有关注他们的谈话,明天杰突然发难,也是意识到了林教授的偏向, 小老头这个时候就不好把人得罪得太死,同时也是加深明天奇对他的重视——不过比起这些乌七八糟的,席昭相信他更想回实验室多测两组数据。   生活不易,老头叹气。   ……   侍者递来雪茄和威士忌,一点火星在明天杰的指尖明明灭灭,他示意荷官拆开扑克,随后开始介绍规则。   “我们要玩的是一种简化版的抽牌扑克,一共24张牌,即每种花色从9到A,由于牌数较少,黑桃A可以充当'万能牌'(即替代24张牌里任意一张),每轮分为下注、换牌、摊牌三个阶段,开局每人五张手牌和100枚黑曜石筹码,从我开始下注,两位依次跟注、加注或者弃牌。”alpha朝明天奇的方向吐出一口烟气,“不过,明董也可以和我额外赌些别的。”   空中顿时漫起呛鼻的火药味。   “换牌阶段,每个人可以更换1到3张手牌,但要公布自己的弃牌,每轮两次换牌,同样诸位也可以选择不换,保留分发的原始手牌。”见另一边包厢中的路骁忽然举起了爪子,明天杰换上一副和善口吻,“路小少爷请问。”   “ 24张牌,减去发给三个人的15张手牌,公共牌库就只剩9张,”路骁计算着,“如果第一轮三个人都换了3张牌,那就不没牌可换了吗?”   明天杰:“这就要提到'强制洗牌'机制了,如果公共牌库的剩余数量不大于玩家提出的换牌数量,荷官将回收所有弃牌重新洗牌。”   以路骁刚刚假设的情景为例,如果在A 、 B玩家都提出换3张牌后, C玩家也要换3张,此时【需求( 3张) =牌库余量( 3张)】,荷官将强制洗牌,从新牌库( 9张,余下3张,弃牌6张)里再发给C玩家三张。   “当然了,”一直谦逊跟在明天杰身边的齐朗清忽然开口补充,“一般也很少开局就换3张。”   路骁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周围人群全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只得忍下疑惑,听明天杰讲完“摊牌阶段以德/州/扑/克的排序规则来决定牌型大小,赢家获得底池所有筹码”,这才扯扯席昭衣袖,压低声量,委屈巴巴:“他刚刚那个眼神是不是在笑我笨?我都没玩过德/州/扑/克……”   不清楚为什么不开局换3张很丢人吗?   摸摸小狗郁闷的脑袋,席昭说:“待会发牌我再告诉你。”   明天杰、明天奇、林教授入场对局,包厢内三块并列的监视器同时开启,分别向观战区的观众们清晰展示参赛者的手牌。   第一局游戏荷官开始发牌,路骁连忙拉着席昭凑到林教授所对应的监视器前。   小老头的手牌为黑桃9,红桃Q,梅花9,梅花10,方片K。   席昭用目光点过那对“9”:“总牌数有限,4种花色,6种数字,因此每人的五张初始手牌有极大概率拿到一对对子,两轮换牌加注,稳妥一些的策略就是保留对子和一张高牌,换掉两张散牌低牌。”   “哦,”路骁点点头,表情依旧不大开心,“所以才说很少开局就换三张……”   隔着人群,黑眸扫过站在明天杰对应屏幕前的齐朗清,冷凝转瞬即逝,再度落回路骁身上,席昭语气多了些轻快:“不过也正因牌数有限,就算换掉三张也能保持基本牌型(一对)不变,甚至获得更大的牌型。”   路骁:“那他刚才为什么那样说啊?”   席昭笑笑:   “他没你勇敢。”   路骁:! ! !   成功被顺毛的卷毛小狗又甩起了螺旋桨尾巴!   安抚好路骁,席昭的注意力集中到场上,比起耗时耗力的德扑,这种短牌对局能更快分出胜负,再加上一些补充规则,该说不说,他对这游戏还真有几分兴趣。   威士忌的醇香醉人心脾,明天杰只瞥了一眼手牌就将其倒扣在桌面,随手向底池抛出十枚黑曜石:“下注10枚,外加我城西郊区的一栋别墅,明董,跟吗?”   明天奇深深看了他一眼:“跟注,10枚,一栋别墅。”   “先说好,老头子我可没别墅,跟也只能跟这里的石头。”林教授同样跟注十枚。   一轮下注结束。   明天杰抽出两张手牌:“换两张,”阴冷目光从那张与自己极度相似的脸上剜过,“加注20,方氏合作案利润5%。”   “换一张,”抽出一张方片9,明天奇从荷官手中接过新牌,“跟注。”   底池筹码已经累积到了70枚,小老头满脸牙疼地丢入黑曜石,如同席昭分析的那般换掉了红桃Q和梅花10 ,可惜运气不佳,新入手的黑桃Q和方片J对牌型的加成效果几近于无。   “跟注和加注有什么不同吗?”路骁看得起劲,不知不觉都快蹭进席昭怀里。   “就像你去海鲜市场和别人竞拍你喜欢的手办,你觉得价格合适,就跟上卖家的底价,如果想逼退其他竞争者——”   一手扶稳满脸兴奋的棕发少年,薄荷冷香笼罩而来,席昭淡声解释:   “——那就加注把价格打上去。”   果不其然,二轮换牌开始,林教授就有些扛不住了,他的手牌太差,再往下也很难扭转局势,倒不如及时止损以免被吞掉更多筹码,最终选择了弃牌。   而明家两位总裁在最后的下注环节已经飙到了50枚,轮次结束,荷官宣布摊牌。   明天杰的最终手牌为红桃10、红桃J、梅花Q、梅花K、黑桃A。   明天奇的最终手牌为红桃K、黑桃K、黑桃J、梅花J、红桃10。   顺子大于两对,明天杰获胜。   以他们的身价,一栋别墅、一点让利自然不会失了风度,可惜接下来的几局,明天奇似乎一直运气欠佳,林教授可以毫无顾忌地弃牌,他身为明天杰真正的对手,却不能轻易退场。   捏着最后一张手牌,牌角折射出吊顶寒光,明天杰嘴角的弧度同其一样冰冷:“明董,我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曾教育过我们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可惜啊,幸运女神今天似乎是选我作为她的搭档。”   牌面揭晓,黑桃A的尖角如匕首一般刺入明天奇的心脏。   他又输了。   beta眼神越发凝重。   塞满议论的包厢内,黑眸盯着监视器上最后对决的两幅牌,这几局的牌型自脑海一一流过,席昭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有点意思。   “顺子和三条(三张相同的牌)哪个更大啊?”路骁忽然开口,从席昭口中得到“顺子更大”的答案后,琥珀眼眸蓦然一亮,“啊!我有点明白了,这个游戏'凑顺子'也是一种方法对吧?”   “顺子”强度中等偏上,四种花色,五张手牌,那么每个人初始必将拿到两张同花色的手牌, 24张牌点数又集中,它还有机会发育成通杀全场的“同花顺”,和保留对子的方法相比,同样是一种可行的换牌策略。   “其实就是减少你牌面的'离散值'。”席昭将他记录牌局的稿纸递了过去,笔尖在纸上迤逦出流畅的算式,“顺子的数学本质是一串连续的数字,假设J=11 , Q=12 , K=13 , A=14 ,一串顺子牌9 、 10 、 J 、 Q 、 K的样本标准差是1.58 ,而杂牌2 、 6 、 9 、 Q 、 A的样本标准差则高达4.78 。”   简而言之,标准差越小,牌型会越接近顺子,扑克博弈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数学游戏。   好似进入了往日的课后补习,路骁似懂非懂到:“就是说,标准差小的牌……胜率会更高?”   “不能这么直接代换,标准差反映的是牌面的离散程度,但在德扑里,决定胜负的是牌型本身的等级强度,比如四条(四张点数相同的牌+一张散牌)标准差大概在2.6左右,大于顺子的标准差,牌型却比顺子更强,所以只能将其作为辅助参考,还有一件事——”   席老师叹了口气:“路同学,别人也不会让你在牌桌上按计算器的。”   已经代入进去、眼冒金星、拿出手机疯狂算算算的小路同学:……   琥珀眼瞳幽怨望来一眼:“我以后绝对不要和你打牌……”   别人不好说,这人脑子就跟自带超级计算机似的,底裤输光了说不准还得帮他数钱。   大魔王笑得无辜。   为了不打扰其他观众,俩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肩膀挨着肩膀,脑袋都快碰上脑袋,仿佛两只在冬日洞xue依偎取暖的小动物,关注牌局的研究员们未曾注意,暗里却有一双眼睛阴冷地注视着他们起身去拿饮料的背影。   扫过席昭桌面上遗留的稿纸,齐朗清回头与牌桌上的明天杰隐晦对了个眼神。   呵,alpha心头冷笑。   这个游戏,比的可不是计算。   ……   为保证玩家不受干扰,游戏厅里设有隔音玻璃,中场休息时明天杰示意关闭隔音设备   “下一局,我的赌注是,”他摩挲着一枚黑曜石,“ CBM5%的股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大哥,这只是游戏。”明天奇极不赞同。   “是啊,如果连游戏都无法从我这里赢下,”某个称呼在alpha舌尖滚过,缠裹上明晃晃的恶意,“三儿啊,你让大哥怎么放心把父亲的'明诚'交到你的手中?”   两人无声对峙,最后明天杰不知想到什么,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这样吧,玩了这么多局,林老想必也累了,我们不妨让小辈来上桌试试。”   “大哥的意思是……”   明天杰抛下手中筹码:“十万一枚黑曜石。”   “啊?十万?!”   “我的天呐,那一百枚不就是……”   无视周围惊呼议论, alpha直直盯着自己那位“三弟”:“你我各自选人出战,赢了的归他们,输了的我们赔,三局两胜,最终赌注就是CBM的股份。”   “明董啊,敢玩吗?”   与此同时,场下齐朗清亦朝席昭的方向走来,迎上不觉护在身前的路骁。   “席同学,要和我比一场吗?”   仅供三人可听的音量流淌在紧绷的空气。   “你和阿尧赢了,害死我父亲的账从此一笔勾销。”   “如果输了,”alpha表情带笑,眼神却刺得人通体生凉,“阿尧你就完成十年前本该做到的事情好吗?”   齐朗清说:   “跪下来,给我道歉。”   黑眸眸光骤冷。   ……   ……   自实验室里那句“天才少年”开始,席昭就知道自己躲不过这出“修罗场”,他参加“明诚杯”时和明天奇交集不难被查到,天然就被打上了对方一派的标签,可偏偏又是个“无关紧要”的编外实践人员,拿他开刀简直毫无压力。   席昭有理由相信,在明天杰和齐朗清的原计划里,此刻坐上牌桌应该是他和随机一位研究员,届时他绝不会在齐朗清占优时弃牌,如此便又陷入到了明天奇对阵明天杰时的困境。   但路骁的出现是个意外,所以,他们是认为对德扑一无所知的路小少爷不会给局面优势带来任何威胁?   为表大方,明天杰只替齐朗清要了一个参赛席位,席昭和路骁可以一起归属明天奇的阵营。   当然,如果他们落败,明天奇就要赔付双倍的筹码。   包厢温度有些高了,席昭换下风衣外套,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劲瘦有力的腕骨,暖色灯光打下,衬得侧脸线条愈发分明。   他是首发位,黑眸对着下位略显忐忑的棕发少年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没事,按我教你的就好。”   路骁点点头,神色瞧着依旧有些恍惚。   开始发牌。   ……   太天真了。   接过荷官发来的手牌,齐朗清紧紧盯着对面从容不迫的黑发少年,他想着,你和那个只会冲动的蠢货才相处多少时间呢?   我可是和他认识了十四年之久,他每一个细微表情我都再清楚不过了,那家伙从来就不会说谎,尤其是这种需要伪装的博弈游戏,一举一动和公放自己的心声也没有差别了。   瞧瞧看吧,眉眼积聚的戾气说明底牌一定不好,指尖擦过了首尾两张,应该是拿到了一双对子,正纠结点数是否太小,让他猜猜,是9还是10的对子?   齐朗清简直都要发笑了。   从小到大路骁都是这样,一旦陷入劣势就容易失去冷静,每当大人质问他“是不是抢了齐哥哥的零食”,明明是占理的一方,却因小孩辩解的姿态过于激烈,总让人觉着是在强词夺理。   他好像从来就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才能获得大人更多爱护。   而那副委屈抹泪后,又顾自开心起来的模样,让人看了……   黑曜石的棱角被齐朗清用力压入掌心。   就心生妒恨!   彼时年岁尚幼的齐朗清不止一次想过,你为什么要回路氏庄园呢?   他自幼失去母亲,被父亲带着常年居住在路氏庄园,路云琛亲自教导,林钰歌悉心疼爱,就连庄园佣人都把他当作主家少爷看待。   直至林钰歌修养好身体,将两岁的路骁从林家老宅接回。   打理花圃的花匠闲聊嘲讽,说咱正儿八经的小少爷回家了,冒牌货也该退下了吧?   “不就是小少爷不在,先生夫人养在身边逗乐子的玩意吗?成天小领带打着,小西装穿着,还真以为自己是正牌太子啊?”   “我家那孩子都比他疼人多了,上回我让他去给夫人送花,你猜怎么着?让那小子给拦下了,说什么不要打扰夫人休息,他可以帮忙转交,切,多了不起呢。”   “哪有父母不疼自己的亲生孩子,我看啊,他就快要被赶出去啰……”   冒牌货、替代品、赶出去……花匠没有看到,他们谈论的对象就躲在花丛下,手里攥着一束摘给林钰歌的红色蔷薇。   稍一用力,鲜血淋漓。   来到小小孩童熟睡的儿童床前,齐朗清默默看着,忽然生出一种天真又恐怖的恶意,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扼上那幼嫩脆弱的脖颈!让他醒来!向他质问!   为什么你一出生就可以拥有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   为什么要回来代替我的位置? !   “换两张,加注30枚。”   齐朗清笑着丢入相应的筹码,看对面两个少年不得不继续跟注。   席昭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路骁的动作却更多了几分迟疑。   接过荷官递来的新牌,alpha又回忆起在里斯克林宿舍楼下同黑发少年的初见。   仅仅一个照面,齐朗清就明白,眼前少年是极难对付的角色,那双深邃黑眸仿佛有着看透人心的魔力,轻易就将他的伪装击了个粉碎。   可是,可是。   席昭同学,你孤身一人的时候或许足够强大,可人一旦有了软肋就等同于有了弱点——   齐朗清揉开新牌边缘,“黑桃A”的棱角犹如死亡之箭般击穿了眼前一切阻拦。   他对着席昭一一掀开自己的手牌。   ——席昭同学,你要怎么带着一个“拖油瓶”,来赢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我呢?   黑桃A、红桃K、梅花K、黑桃10、方片10。   “万能牌”黑桃A组合形成的3条K加一对10的“葫芦”,远胜席昭手中的J 、 K两对和路骁手中的高牌A 。   “八百万,”场外观战的明天杰笑着鼓掌,“明董大气,我替小齐先谢过您了。”   周围阵阵倒吸凉气,虽说研究人员们也没少经手上千百万的项目,但短短几分钟就输掉了八百万,这未免也太过恐怖。   已经被看成“冤大头”的明天奇脸色如常:“大哥别急,这才第一局,三局结束我们再来清算也未尝不可。”   第二轮发牌开始。   林教授面露担忧,紧紧盯着席昭对应的监视器,这一局席昭显然运气比上一局还糟,竟然在24张这种短牌局里拿了一手9 、 10 、 J 、 Q 、 A的杂牌,相比之下开局就拿到一对A的齐朗清运势简直逆天了。   略一思索,席昭下注十个筹码,抽出方片A,选择换一张牌。   同样关注这块屏幕的赵师兄顿时“嘶”了一声:“老师,不对吧,这不该是小师弟的实力啊?第一轮把唯一的高牌A换出去了,难道是想凑顺子,还是想先观察局势然后在第二轮里博一把?这也太冒险了吧。”   小老头没说什么,加深的皱纹却暴露出内心的忧虑不安。   “先看看,先看看……”   轮到路骁换牌,棕发少年咬着唇,目光纠结犹豫,指尖刚触上牌面——   “阿尧,”齐朗清捻起一枚筹码,“虽说亏损是由明董来支付,可路氏和明诚多有合作,路叔叔要是知道了,难免不会在今后的项目里做出让步,也好帮你补上这份人情啊。”   指节攥到泛白,路骁压着眉眼,跟上十枚筹码后终是放弃了换牌。   屏幕外的林教授叹息一声:“路小子怕是 被上一局吓着了。 ”   上一局路骁手牌就是越换越糟,这局难得开场拿了个不错的顺子,路骁应该是选择了保守打法。   到齐朗清的轮次,alpha换了两张牌,并再次加注到30枚,新牌展露的一瞬间,屏幕外CBM的师兄师姐们心就沉了下去,林教授更闭上了眼睛。   悬了。   齐朗清弃了两张低牌,入手了一对黑K。   “这家伙是幸运女神的私生子吗……”赵师兄喃喃道。   第二轮换牌开始。   席昭换了两张,众人理所应当地跳过大概率会继续保留手牌的路骁,把目光聚焦齐朗清的身上,就连齐朗清也认为席昭又是和第一轮一样跟注到30枚,准备继续加大筹——   “等等。”   慵懒嗓音于空中溅起清冽涟漪,黑发少年一手将牌倒扣在桌面,一手闲闲支起了下巴:“不好意思,我说错了,应该是换三张。”   随即在一众错愕目光中,将三张手牌拨入弃牌区。   “同时我还要加注到50。”   哗啦——   黑曜石与黑曜石碰撞出清脆声响。   “小师弟怎么了?五百万啊!那是五百万不是五十颗石头啊!”   “啊啊啊别吵别吵!让我算算,让我算算,他那个手牌换三张的胜率是,胜率是——啊啊啊啊五百万啊!”   师兄师姐们正兵荒马乱着,转眼又见开局以来就不耐烦躁的路骁忽然也笑了。   “啊,那我也换三张加注到50好了。”   同样被震住的小老头神色一肃:“他们已经换了几张?”   下一秒,荷官给出了答案。   “公共余牌同玩家更换数量相等,触发——”穿着黑西装的荷官喉结滚动。   “——强制洗牌。”   第一轮席昭弃牌一张,齐朗清弃牌两张。   第二轮席昭弃牌三张。   六张弃牌同未分发的三张余牌混合重洗,再重新发给路骁三张。   到齐朗清的轮次。   齐朗清久久未有动作。   “齐先生,”没看自己的手牌,席昭嗓音含笑,“你现在要换几张?”   修长指尖从公共区域的六张新牌随意拂过,深红桌布将冷白皮肤衬得几近透明,仿若从寒潭打捞出的上好白玉。   黑眸却比寒潭更为幽冷。   “还是说,你找不到你的幸运黑桃A了?”   齐朗清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 第138章   “所以, 是那位明经理比较会算牌才能一直赢?”   ……   新牌局开始前,席昭算完一大段的样本标准差,又在“下注”方面延伸补充了点“期望值模型” ,路骁皱眉挠头、冥思苦想、眼冒蚊香,终于理解了七七八八,然后听着听着就给听饿了。   琥珀眼瞳无辜眨眨, 席昭沉默片刻, 忽然发现自己这十八岁的身体好像也饿了。   魔王也是要吃饭的。   其他人都在认真观战,他们不好大摇大摆地点菜,遂决定去包厢外面整点薯条。   听路骁这么说,黑眸弯了一下:“你认为一个游戏最重要的是什么?”   “玩法规则?玩家的参与感?玩起来很新颖刺激?”   席昭摇摇头:“是公平,”说罢又在路骁似懂非懂的眼神里继续补充, “或者说,至少要让参与者感觉这个规则是公平的。”   拿经典的“斗地主”“围棋”“象棋”这一类游戏举例, 它们本质上就是玩家之间的资源消耗战, 或许有一定的运气影响, 但每个参与者都认为可以通过自己的智慧获得胜利。   倘若一个规则一眼就看出是有利于某一方的, 傻子才来和你玩这个游戏,眼下进行的“24张牌”也是如此。   席昭:“这个游戏其实并不复杂。”   —— 24张总牌, 每人初始五张手牌, 每轮有两次换牌机会,每次可换1到3张, 说白了就这些流程。   “但比较特殊的有两点, 第一是公共余牌等于或小于换牌需求时就会触发'强制洗牌',第二是可以充当'万能牌'的黑桃A。”   路骁开始在脑海模拟演练,边想边说道:“没错诶!只要有'黑桃A'在手,牌型最小也是一对,起始就会比别人更具优势,但发牌是随机的……”   瞅一眼自己的学神男友,小路同学沉着表情,推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死神小学生”款眼镜——新机子挖一次摸黑拖次!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每个人可以拿到黑桃A的概率都是5/24!”   ——好一出现学现用。   被路某人这幅硬凹出来的学霸姿态逗乐,席昭压住嘴角,抬手往人脑门上弹了一下。   “学霸”小狗立刻疼得嗷呜直叫。   “正常情况是这样,但在这局游戏里,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上场,”黑眸凝出厉色,“拿到黑桃A的概率都是0。”   因为某些人假借幸运女神之名,早就将这张万能牌牢牢掌控在手了。   “你是说——!”左右看看,路骁凑近压低了声音,“他在出千?”   席昭哼笑一声:   “准备准备吧,应该要'逼'我们上场了。”   ……   席昭很早就注意到了,明天杰总会在某个时刻故意加大下注筹码,以此给场内竞争者增加心理压力,林教授没必要硬扛,弃牌就弃牌了,明天奇虽不会退出,但接下来的换牌也会更加保守,最后导致的结果便是公共余牌的数量始终大于或等于2 ,即,不触发“强制洗牌”。   为什么他一定要拿到最后几张牌?   带着这个疑问,席昭再度回顾所有对局牌型,并于亲自上手实践一局后验证了猜测——“黑桃A”就在最后几张牌里。   荷官是明天杰的人,可如果开场就把“黑桃A”发给他们,那也太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因此才以巧妙的洗牌技巧将“黑桃A”固定在牌序末端,如此便呈现相对公平的对局——   大家手牌随机,每次提出的换牌也是由自己决定,获胜与否可不就看组牌策略和一定的运气么?   可事实真就如此?   席昭回忆起介绍规则时路骁提出的疑问,以及齐朗清“很少开局换三张”的回答。   在场都是聪明人,都能想到他对路骁的那番解释,聪明人行事总会多考虑几步,尤其当自己的对手同样聪明绝顶。   齐朗清那句话无意识给大家植入了一个观点,“开局不要换三张”,这样就保证他们对后续余牌的操控空间更大。   众人从此刻便已入局。   当然,就算开局换了三张也无妨,短牌局保证了每个人的初始手牌不会太差、大幅筹码的加注、场上对手的言语及状态压迫……人不是机器,环境对一个人的决策其实有很大影响,而固定一张“黑桃A”入手的明天杰一方,只需尽可能优化剩下四张牌的组合,操作难度和心理压力都比其他人小了不少。   知道了出千的手法,接着就该破局。   席昭迅速想到了利用“强制洗牌”机制,但什么时候触发也是个关键,倘若他和路骁做得太明显,齐朗清也可以在自己的轮次强制洗牌让“黑桃A”来到自己手中。   只有第二轮,也只能是第二轮换牌,荷官和齐朗清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回到眼下牌局。   “强制洗牌”的瞬间,被固定的“黑桃A”发出一声死亡哀鸣,重新组合的六张余牌在桌面并列摊开,席昭问:   “还是说,你找不到你的幸运黑桃A了?”   齐朗清注视着少年的指尖,那骨节修长得近乎锋利,指盖表面盈着珍珠母贝一样的冷光,手背淡青色的经络蜿蜒向下,直至没入衬衫衣袖。   良久良久, alpha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说道:“席同学真会开玩笑,我又没有特异功能,怎么能知道黑桃A在哪?”   依旧没看桌面手牌,席昭向后靠上座椅,意味不明地笑笑:   “是么?”   沉默之中,路骁悄咪咪地使了个眼神——你猜他会换几张啊?   席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   齐朗清看过自己的手牌。   红桃A,梅花A,梅花K,黑桃K,红桃Q。   AK两对加Q的高牌,即便没有万能牌的加码,胜率也已经非常不错,那么……他还要换吗?   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   不能慌,让他好好想想,路骁第一轮没有换牌,初始手牌基本确定为顺子,第二轮换掉了三张“ 9 、 10 、 J” ,那么这家伙应该还剩两张Q 、 K ,入手三张新牌后,如果拿到了万能牌,他此局必输无疑,如果没拿到万能牌,他换牌拿到A 、 K的概率也很低。   而席昭第一轮丢掉了A……   齐朗清蓦然一哽——该死的!席昭为什么会在第一轮丢掉方片A ?难道他剩余手牌非常好?可他后面又丢掉了三张“ 9 、 J 、 Q”……   额角突突直跳, alpha耳边嗡鸣不宁。   换么?也许有机会能拿到那张被丢掉的方片A 。   不换么?拿着组合相对较优的两对……   ——“没事,按我教你的就好。”   开局时席昭对路骁的叮嘱蓦然浮响耳边,灵光闪过脑海,齐朗清陡然一惊。   不对!   席昭的初始手牌一定非常差,所以才孤注一掷将高牌A丢了出去,目的就是令其进入弃牌堆,从而在“强制洗牌”时让路骁有可能拿到这张A !万能牌加高牌A ,胜率自然大幅提升。   ……因为他开始前的挑衅,想让那家伙以这种方式胜利么?   再度扫过那六张新牌,齐朗清的眼底多了几分狰狞。   他就赌路骁拿不到那张万能牌! ! !   ……   席昭路骁都把自己的手牌盖住了,场外观众只能集中到齐朗清的屏幕前。   “老师,您觉得他会换吗?”赵师兄问。   小老头眯起了眼睛:“这齐小先生的思路被那两小子'神来一笔'的换牌打乱了,以及啊……”   “算了,”齐朗清颔首道,“我就不换了。”   开始摊牌。   齐朗清的AK两对和席昭的散牌众人都知晓,于是目光便都集中到了最后一次换牌的路骁身上。   “一定要有黑桃A啊……” CBM的师兄师姐们祈祷着。   只要有万能牌,换三张最低也是个三条,这局就稳赢不亏了。   路骁开始掀牌。   方片Q,红桃K,黑桃Q,方片K……   “QK两对了……”赵师兄喃喃道。   最后一张。   棕发少年捏住扑克牌的边缘,黑桃的一角依稀浮现。   林教授不禁屏住了呼吸,明天杰身体微微前倾。   啪——   黑桃9。   齐朗清笑出声来。   呵呵,他就知道,从小到大都倒霉至极的家伙怎么可能会……   “啊,”路骁惊呼一声,“我们赢了!”   什么? !齐朗清愕然望向桌面,正中央的首发位上,席昭也悠然掀开了最后一张牌。   梅花9,黑桃J,方片10,红桃10,黑桃10。   黑发少年眉梢微挑:“ AK两对很大么?”   ——本场最高三条10。   “我去!小师弟什么时候凑到三张10的?!”   “我眼花了?他开始不是一手散牌吗?”   “哎呀!”对德扑有些研究的赵师兄以拳砸掌,几分懊丧道,“我们都走进死胡同了。”   就如席昭对路骁所解释的,德扑里最终决定胜负的是牌型本身的大小,而24张牌的特性让众人明白肯定能抽到AK这类的大牌,下意识就忽略了九十这种小牌,所以在看清手牌的那一刻,席昭就放弃了凑高的方案。   ……   啪、啪、啪。   掌声响起,明天奇含笑看向明天杰:“真是精彩的对局,八百万打平,大哥,承让了。”   明天杰松开掌心,朝远处下属使了个眼色,牌桌上,齐朗清的手机铃声响起,借口要先谈个生意,正巧路骁想去厕所,双方便在决胜局前叫了暂停。   水流穿过指缝,棕发少年拍拍紧张发热的侧脸,舒出一口紧绷的气息。   另一边水龙头被打开,镜面映出alpha恢复温和的表情:“配合得很好,不过阿尧,你就打算一直躲在他的身后,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吗?”   “你又在瞎说什么?”路骁眼神警惕。   抽出纸巾,齐朗清擦拭着指尖水滴:“没错,我承认你们看出了牌局的破绽,黑桃A在末尾几张牌里,可你上一局开场拿的是顺子吧?为了帮他触发'强制洗牌',你拆掉了自己的连牌。”   路骁不语,顶级alpha的戾气丝丝压迫过来。   齐朗清恍若未觉,继续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吧,原本所有人都认为你能赢过我,结果你不仅没抽到那张万能牌,更把自己整场最高的顺子拆成了比我还小的两对,但如果你坚持下去呢?”   卸下所有伪善, alpha的眼神嘲讽至极,是路骁从小到大经受最多的怨毒嘲讽。   “我听到了,你开场是不是还问过他,顺子和三条哪个更大一些,所以其实你只要坚持下去,你不仅能赢过我,”齐朗清压低嗓音,宛若蝮蛇吐出蛇信,“你甚至还能赢过你家那位席昭同学。”   “够了!”路骁怒目而视,狠狠揪住了齐朗清的衣领,“你给我——”   “人们在为他欢呼尖叫——!”齐朗清猛地甩开制掣,头一次反手揪住了棕发少年将他“砰”地一声摁向身后的镜子,“可谁又记得你呢?!”   “你努力脱离林阿姨和路叔叔的掌控,为的就是被另一个人完全掌控,给他垫一辈子的脚、铺一辈子的路吗?”   放开手,齐朗清眼神怜悯:   “真可悲呀,阿尧。”   离开洗手间,在齐朗清身后,棕发少年靠上墙面,久久地,久久地……   沉默不语。   ……   *   从热情簇拥、甚至给他搞怪放赌神bgm的师兄师姐中脱身,席昭递给路骁一张纸巾,见琥珀眼瞳有些茫然,解释说:“擦擦,脸上有水。”   路骁轻声应了个“哦”,眼尾低垂着,一簇头发翘了起来,席昭抬手想给它捋下去,棕发少年却偏头躲了躲——   掌心一瞬落空。   静。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小狼崽子脖颈都僵了,嘴唇嗫嚅着,整一只肉眼可见的慌乱。   席昭眸光渐沉。   一种极度古怪的氛围在这个小小角落蔓延开来。   直至明天杰喊他们回到牌桌,他们谁也没有再向彼此多说一句。   ……   “等一下。”   褪去随意,清冽声线切割开空气,席昭抬眼望来时,与之对视的荷官后背冷汗直流,像被黑夜旷野上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盯上。   “换一个人洗牌。”   他不容置疑道。   开了暖气的包厢忽然就凝出一层冰霜。   场外的人们面面相觑,这话强硬到近乎无礼,但不知为何,竟没人敢去质问那表情漠然的黑发少年,只得把目光投向两位主事的大佬。   “那就换一个吧,”明天奇笑着说,“反正发牌都是随机的,对结果都没什么影响,你说对么,大哥?”   于是会玩扑克的赵师兄“幸运”地被赶鸭子上架。   在场谁还没几个心眼了?大家伙都从席昭这举动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可真正出钱的明董没发话,他们也就继续装聋作哑。   这一局,绝对是“公平”对决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同样也包括明天奇,然而余光打量过他那位气势汹汹的大哥, beta指尖微顿。   明天杰,似乎有些过分镇定了。   与此同时,场上的齐朗清似乎还没从上一局的失利中缓过神来,肩颈一同低垂着,瞧着甚至有几分脱力。   太好了……   牌桌下的地板映出alpha裂开的嘴角。   那弧度狰狞,是一个胜券在握,看无知猎物步步走入圈套的阴狠笑容。   呵呵……终于上当了……   齐朗清缓缓抬起头来,缓缓扫过两个情绪异样的少年,他必须压抑着发笑的冲动,因为太过用力颈边甚至都凸起了青筋。   他终于可以亲手将憎恶的对象送入深渊了!   “沙沙”摩挲声中,赵师兄准备洗牌。   席昭深邃难辨的眼神,路骁莫名紧抿的唇角,齐朗清狂热颤抖的指尖。   一张张交叠穿插的纸牌映入三双神色不同的眼睛。   决胜局开始。   ……   “他们怎么都……”场外监视器前,某个CBM的师姐语气茫然,“不看牌啊……”   是的,发牌结束,场上三人却没一个主动掀开手牌,十五张扑克悉数倒扣于桌面,没给观众半点信息。   公平起见,这轮首先由路骁换牌。   深吸一口气,像做好了什么心理准备,棕发少年拿起手牌,思索片刻道:“换两张。”接过赵师兄递来的新牌后他眉梢一扬,“加注30枚!”   齐朗清看他丢入弃牌区的方片10和方片Q ,猜测路骁初始手牌应该比较常规,剩余三张大概率是一对对子加一张高牌,而前所未有地加注到30……   嗤笑一声,齐朗清百分之百肯定路骁手中现在有三张一样的牌。   “换两张。”   齐朗清想,可是这一局啊,幸运女神选择了他!   所有眼睛都紧张盯了过来,看alpha一张张揉开重新组合的手牌。   梅花K,红桃K,梅花9,红桃9……   灯光洒落,一抹黑影挡住了最后一张牌,监视器前有人喃喃着:“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要不然,最后一张怎么会是……   万能牌,黑桃A。   对着明天奇骤然凝重的表情,笑容又回到了明天杰的脸上:“万能牌充作一张K ,如果没记错,刚刚路小少爷手中也有一张A ,剩余的A已经不够用了,那么K的'葫芦'(三张相同的牌+一对)就是目前最大的'葫芦',明董啊,除非后续出现'四条'或'同花顺',否则小齐这副牌赢面很大啊。”   而所有人心知肚明,德扑里出现“四条”和“同花顺”,其概率无异于中百万大奖。   怎么会……明天奇眉头紧锁,第二局席昭路骁触发的“强制洗牌”已经证明“黑桃A”在末置位,如今荷官也换掉了,赵无疾绝不可能同明天杰串通,齐朗清为什么还能精准拿到“黑桃A” ?   难道真是运气好?   ……   怎么可能仅凭运气?   明天杰心中嗤笑。   时间溯洄几天前,同样是这家会所,明天杰向齐朗清说明了万能牌的位置秘密,并让他和荷官演练了几次,临了明天杰觉着差不多了,齐朗清却沉声表示这还远远不够。   “您没见过那位席昭同学,他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对手,如果只靠固定位置,我敢断言,他很快就能看出破绽。”齐朗清阴冷一笑,“我们还需要多一重保险手段。”   牌桌上,齐朗清悠哉摩挲着黑桃A ,头顶的水晶吊灯明亮至极,唯有在他这个角度,才可看见纸牌的边缘隐隐折射出一线金光。   为什么上一局既他没有换牌,又肯定路骁也没拿到黑桃A ,因为他清楚看见了这张牌在重组牌堆的末尾!这局的位置甚至不用他做更多谋划,连老天都在帮他!   最后是席昭的轮次,黑发少年神色平静,嗓音淡淡道:“跟注,换三张。”   场外林教授“啧”了一声,心说真是不懂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了,手牌不看,新牌也不看,纯靠运气瞎蒙吗?现在公共牌库又只剩两张了,难道又要和路小子打配合再来一次“强制”……   “不换牌。”   ……“换牌”……   啥? ! !   小老头一双老眼都瞪大了,什么?不换牌?   显而易见,被路骁惊住的不止林教授一人,充当荷官的赵师兄也傻了,下意识朝席昭望去。   这……   席昭很冷静,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想象不出他失去冷静会是什么模样。   长睫掩映,黑幽瞳仁泛出无机质的冷光,少年额前碎发细微摇晃着,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某种精密冰冷的仪器。   良久良久,他轻声问道:“真的不换?”   路骁指尖蜷缩,低头避开了对视。   “……不换牌。”   席昭闭上眼睛。   古怪又酸涩的沉寂终被打破,齐朗清将五张手牌放置牌桌中央,悠哉向后靠去:“我也不用换,席同学,请自便吧。”   气氛一时越发尴尬,但凡有眼睛的都能感觉到场上已不单单是牌局的对峙了,小老头更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心脏病复发。   俩孩子怎么这个时候闹别扭?这不明摆着给外人钻空子吗?   牌局还得进行,赵师兄硬着头皮问:“小师弟,咳咳,那什么,你换几张?”   席昭捏起两枚筹码,黑曜石在指尖转动时散出璀璨光华,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再度看向齐朗清:   “齐先生,你确定不换牌?”   齐朗清眼底恶意更浓:“是的,我很确定。”   唇边牵起一抹冷笑,席昭说,那我敢断言,你彻底输定了。   “换三张。”   “强制洗牌”触发。   赵师兄接过路骁帮忙收拢的弃牌,堪称慌乱地洗了几遍,听席昭说“再洗一次吧”,又连忙重洗接着分发三张,发完立刻从游戏厅里跑回包厢,就怕这三个alpha打起来误伤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beta 。   额滴个神呐!太吓人了!   至此为止,席昭五张初始手牌全部重新换过。   他将手中两颗黑曜石立在筹码盘的顶端,随手一推——   哗啦。   黑色石子如银河般流泻而下,碰撞声响激得人太阳xue突突直跳。   黑眸微阖道:   “All in。”   全押。   “完了完了,小师弟是被气昏头了吗?他现在赢面不大啊……”   “啊啊啊小师弟你冷静啊!赌气也不是这个气法啊!那是一千万啊!”   “看他俩闹矛盾我心怎么这么痛,真的好难过好想哭哇……”   齐朗清也懵了。   他疯了吗? !   发现向来温驯的小狗不听指挥,不肯拆牌帮你了,被情绪干扰到不能冷静思考了?   还是说,真的有胜——   不!齐朗清立刻否决掉这个猜想,两轮弃牌所有数字都出现过了,就算席昭最后换了三张,也不可能那么好运连着三张一模一样,他绝对凑不出四条。   而剩下能赢的牌型,即三张A的“葫芦”……   摊牌阶段,路骁首先展示手牌:黑桃J 、红桃J 、梅花J ,红桃10 ,梅花A 。   梅花A……   “白痴!”   齐朗清猛地起身将手牌摔上桌面,狰狞又癫狂的兴奋瞬间蔓延至整个眼球,红色血丝都毛骨悚然地浮现出来。   “席昭同学,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啊!我对你有那么高的评价,你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就输掉了?!”   当初在番市见面我还请你听一听我的往事,你冷漠又无情地离开了,说那是一个无聊的故事,可你怎么被我这个“无聊故事”打败了呢?   ——噢,月色多么怪异,你会认为这就像一个死去的女人,伸手去找寻她的裹尸布……   ——约翰,可你为何不看着我呢?   不!你现在已经配不上这首神圣的诗歌了,配不上莎乐美对圣约翰那暴烈又狂热的憧憬了!   你终究只是个庸俗凡人而已!   “我一直好奇阿尧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可结果真令我失望啊!”齐朗清将牌一一摊开,“看到了吧,是我赢了!你们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趾高气扬!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冒牌货低你们一等!是我——”   席昭慢条斯理地列好自己的手牌。   方片10,方片J,方片Q……   不对……眼前一瞬模糊重影,晃晃脑袋,齐朗清再仔细看去。   方片K……方片……   “Royal Flush。”   皇家同花顺。   五张花色一致的方片连牌被推向桌面中央。   “我不是说了么?”   席昭嗓音从容,一如这场对局中每一个逆转,每一个“奇迹”,优雅又致命。   他莞尔勾唇道:   “你彻底输定了。”   刺骨寒意窜上脊椎,齐朗清无力软瘫在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不可能……怎么可能……等等……方片10……方片Q……   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牌桌另一侧。   路骁眉眼满是轻狂,哪里还有受挑拨和席昭闹矛盾的迹象?   少年抻了个懒腰,肩胛绷出的弧度好似振翅欲飞的白鸟,他嚣张恣意地靠着椅子,挑挑下巴,舌尖弹过上颚发出清脆的“嗒”声。   “没有看错,那就是小爷我开局换出去的两张。” 第139章   “一千万, 大哥破费了。”明天奇笑得温和,“至于那5%的股份,我就当没有听到, 大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明天杰脸色阴沉,最后竟什么都没说,拎起外套直接离开了。   作为本场最大幕后赢家,明天奇起身向面面相觑的研究员们颔首:“我对'黑曜'也有些了解,不如接下来由我带诸位四处逛逛?”   游戏厅里的三位显然有些“私人问题”需要处理,研究员们一边回忆花边小报上的“路氏亲养少爷之争”,一边跟在明天奇身后识趣离开了包厢。   “怎么可能……”通杀全场的皇家同花顺就摆在眼前,齐朗清失神喃喃个不停。   “为什么不可能?”   牌桌之上,黑发少年起身露出被西装裤包裹的笔直长腿, 十八岁少年独有的青涩身躯仿佛由冰晶锻造, 一眼望来, 通体生寒。   “你能拿到黑桃A,我为什么不能拿到同花顺?”席昭冷笑一声, “这还要归功于你们自己制定的规则。”   时间回到席昭向路骁揭穿“黑桃A”的位置秘密,想出“强制洗牌”的对局方案,但说完并安排好一切后他立刻察觉到不对——   太明显了。   如果仅仅只是位置特殊,多看几局牌型就能发现端倪,届时他们再随便找个借口换掉荷官,这一招就完全失效了,由此席昭判断明天杰和齐朗清一定留有后手。   “那我们怎么办?”路骁担忧地问,如果最后一局齐朗清依旧能拿到万能牌,就证明“强制洗牌”也没用了。   24张总牌、四种花色、弃牌换牌、首发顺序……种种细节流过脑海,片刻之后,席昭轻扣台面的指尖停了下来。   “既然要玩,那就玩个大的吧。”他笑着拍了拍路骁的肩膀,“小少爷,最后一局我们能不能赢,到时候可全都看你了。”   路骁:“啊?”   ……   一力降十会,管齐朗清用“黑桃A”凑成什么牌型,他们只要拿到最大的“皇家同花顺”就行,正如牌局开始前席昭对路骁所解释的,四种花色,五张手牌,每个人初始必然能拿到两张相同花色的手牌。   席昭:“换个解释,我们最初就能凑齐同花顺的2/5。”   所以第三局中,路骁第一个动作便是弃掉两张花色相同的牌。   “说白了你们也没什么技巧啊,”齐朗清眼神不甘,“都是运气罢了。”   “运气?”席昭慵懒靠着桌沿,“也对,的确需要开局这一点运气。”   但剩下的,就成了“概率与推理”的游戏。   决胜局席昭有两个主要任务,一是根据路骁首轮弃牌拿到五张同花色的牌,二是不能让场外的明天杰看出端倪,因此大多时间都将手牌盖住,这与最后一次换牌相关,此处先按下不表。   从路骁弃掉方片10和方片Q ,并以大幅的加注方式暗示自己手中再无其他方片牌开始,席昭便在脑中黑板演算起了公式。   路骁一弃一换间确定了7张牌,其中2张是他们所需的方片, 5张为其他非方片牌,因而在剩下席昭不确定的牌堆里,他拿到同花方片牌的概率为3/17 。   接着是齐朗清的轮次。   “齐先生,你似乎很喜欢通过弃牌来推断别人的手牌,”席昭拿起桌面上的牌堆,做了个漂亮的扑克花切,“没有想过,自己同样会被这种逻辑看透吗?”   “而且你还比其他人多了一条固定信息——”   手腕一动,那张被做了手脚的万能牌出现修长指间。   “你最后的牌型必然出现黑桃A。”   齐朗清自以为的必胜手段,同样可以被席昭看作是必输的致命破绽。   第一轮中齐朗清弃掉的是梅花Q和梅花10 ,与路骁的辅助目的不同,他完全是为了优化自己的牌型,因此席昭肯定齐朗清手中还有一张高牌K和一对对子,再加上他此轮换牌极大可能入手万能黑桃A……   想到什么,齐朗清陡然一惊,错愕迎上那双深邃黑眸。   “发现了吗?”席昭淡淡道,“你弃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最后拿出来的会是什么牌型。”   ——三张K的葫芦。   第二局开场诡异弃掉的“方片A”其实是席昭的试探,诚如他最后能赢是赵师兄所说靠小牌凑出的三条10,但为何要弃掉A这样的高牌?   因为那是“鱼饵”。   把进度条回退些许,退回齐朗清第二局犹豫不决的手牌——红桃A,梅花A,梅花K,黑桃K,红桃Q。   此时万能黑桃A已被重组进新牌堆的末尾,但齐朗清真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吗?   不,他其实可以再赌一把,拼1/2的概率换三张牌,看能否拿到席昭弃掉的那张方片A,从而组成更强力的三条A(此时余牌6张,若换3张,拿到方片A的概率就是1/2)。   但结果我们已经知晓了,齐朗清没有换牌。   “齐先生,您似乎在开局说过很少有人直接换三张。”为此路骁还觉着是不是自己太笨了,席昭继续假设,“那么如果您在第二局里换了三张牌,又会出现什么结果呢?”   微微俯身,他笑得恶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弃掉的那张方片A,就在公共牌堆的第三张,但很可惜,你没有敢于冒险的勇气。”   ——而这,就是你远远不如路骁的地方。   掌心止不住地颤抖,齐朗清后槽牙咬得胀痛:“不可能,你在骗我……”   居高临下,黑眸疏冷淡漠,仿佛祭坛上古井无波的神像,怜悯瞥过红尘中嗔痴缠身的蝼蚁。   “是么?那你就当我在骗你好了。”   第二局席昭证明了齐朗清的性格缺陷,齐朗清太看重所谓的万能牌了,所有核心策略都围绕着这张牌进行,既不能全面观察牌局,又没有果决冒险的信心。   回到第三局,席昭最后一个弃牌。   问,他要换几张才能将拿到方片的概率升至最高?每一个数量都对应着“有方片”和“无方片”两种结果,张张扑克于脑海不断排列组合,扬起规律又迷人的概率漩涡。   答案是三张。   他随机翻开的手牌黑桃9 、红桃Q 、黑桃10里同样没有方片牌的存在,再加上齐朗清弃掉的两张,从未知牌堆拿到同花方片的概率瞬间扩大至1/4 。   那么毫无疑问, 5张重组手牌里必然会出一张他所需要的方片牌,结果也证明那张牌是方块K ,紧接着,他和路骁开始上演最“艰难”的苦情戏码。   ——“第二轮换牌前,我会向你确定一遍是否换牌,你可以用回答字数来告诉我手上最多的点数是哪种。”   路骁说,不换牌——第三个数字,骑士J 。   截至此时,“Royal Flush”的进度已完成3/5,决胜局也来到最关键的时刻。   席昭问,齐先生,你确定不换牌?   齐朗清只当他被路骁的“不配合”气昏了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志得意满, alpha以为这是对席昭的嘲讽,殊不知当那句“是的”溅落空气,整幅牌局在席昭眼中已经形同透明。   齐朗清不换牌,说明他拿到了黑桃A,第一局也组成了葫芦牌型,而10、J、Q的牌已经不够用了,他开局的对子必定是“9”。   24张牌在席昭眼前悉数铺开,他不用管点数大小,所有扑克对他而言只有两类——5张方片同花,19张非方片杂牌。   席昭还真得感谢一下明天杰齐朗清自己定下“公开弃牌”,经过以上信息推理,他已经确定了16张牌的方片与否,其中包含3张方片,在剩余未知牌中拿到余下2张方片的概率为1/4,而这8张未知牌里,他一人独占4张,必出一张方片……   “齐先生,”席昭好整以暇地问道,“你不妨猜猜,最后一张方片会出在哪里?”   齐朗清如坠冰窟。   ——没有被更换的公共牌库。   他唯一能战胜席昭的机会就是在那个时刻选择换牌。   是他自己,亲手葬送了自己的胜利机会。   “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就算这样重洗之后你也不能保证抽到的三张牌都是——”   齐朗清的声音断在喉咙,似是恍然大悟,扭头恨恨盯住了路骁:“你在最后洗牌时做了手脚!”   路骁“切”地一声翻了个白眼:“我们可不像你们一样耍赖出千。”   当时路骁帮忙收拢了所有弃牌,但也仅仅只把自己的两张方片弃牌和剩余的那张一起放在牌堆顶端罢了。   席昭点头补充:“你没有发现,我们赵师兄洗牌很有特点吗?”   “师兄,今天才发现你原来还挺会玩扑克。”跟着明天奇参观“黑曜”,想起刚才的牌局,有研究员凑到赵无疾身边感慨了一句。   “那可不,”赵师兄瞬间来劲,“就那洗牌我都练了好久,是不是很帅?那个叫'完美洗牌'。”   ——鸽尾式完美洗牌,即将牌堆分成两半,一张交叠一张的交错洗牌方式。   在CBM第一次见赵师兄玩牌时,席昭就觉着这种“完美洗牌”很有意思。   “假设每张牌的初始位置为p,移动后的新位置为q,建立函数f(p)=q来表达这种置换关系,以此确定洗牌前后的位置映射,分解循环之后取最小公倍数,就是能使牌序回到最初的最少洗牌数。”   眼见某位同学又开始眼冒蚊香,席昭顿了顿,收回更多解释性话语,直接给出最后的结论:“九张牌,只需要经过六次完美洗牌,牌序就会回到初始位置。”   所以当时他对赵师兄说“再洗一次”,并不是心情差的无理取闹,而是在计算赵师兄的洗牌次数,等三张方片重回顶端——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以盖住手牌的方式防止明天杰看出端倪。   “真可惜啊齐先生,以为拿到了万能牌就能百分之百获胜?”席昭微微俯身,长睫于眼睑洒落莫测阴影,“但你似乎忘了,这场比赛我们从来就不是单打独斗。”   所以这局比拼的或许真非“计算”,席昭想,是“信任”。   路骁会无条件地相信他,不管面对什么险境,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   从始至终,绝不动摇。   ……   ……   *   狼狈跌坐在地,齐朗清忽然低低笑了出来,怨毒又病态,他抬头望向席昭,眼底是某种诡异的疯狂:“说到底,你不也是在利用他吗?大家都是虚伪的人,装什么正人君子假清——”   ——“没错,我承认你们看出了牌局的破绽,黑桃A在末尾几张牌里……”   按下暂停,路骁眉眼戾意浓重:“齐朗清,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一点!不然我保证你承认自己出千的录音第二天就会传遍各大网站。”   似是没想到从小冲动到大的人也学会了冷静留后手,甚至可以和自己周旋做戏,齐朗清的震惊竟不亚于方才牌桌上的失败。   没管他的反应,路骁偷偷看一眼席昭,得到一个鼓励的浅笑后精神一震,清清嗓子,孔雀开屏:“你当我傻啊?还第二局我如果一直保留顺子就是全场最大,我要真这么做了,你就会拿到黑桃A组成葫芦牌,我们就彻底输了,我脑子又没进水,怎么可能相信你说的?呵,全~场~最~大~”   席昭轻咳一声,提醒用词可以文雅一些,也不用呲牙cos那个阴阳怪气的粉胖子表情包。   杀伤力太强,他看齐朗清一口气没喘上来已经快抽过去了。   小路同学表示好的,随即更阴阳怪气了。   ……   “我们没有谁为谁铺路的说法。”棕发少年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   席昭神色微动,同琥珀眼瞳对视一眼,看他专注的侧脸。   “你说我离开路家的掌控为的是被另一个人完全掌控,”路骁嗤笑一声,“齐朗清,怪不得你长这么大都没谈过恋爱呢。”   齐朗清的表情顿时异常精彩。   林钰歌路云琛于他是处刑的绞绳,以“爱”和“愧疚”的名义收紧路骁的喉管,稍有不慎就痛苦万分,他从来都没有被选择过,更可笑的是都无法在亲生父母这里获得一分信任,直至席昭出现。   看穿他的彷徨,理解他的情绪,接纳他的脆弱,还未在一起前,席昭对他来说就已经是“真实与安全”的锚点,在一起后,那带着掌控欲的喜爱更是肯定告诉了他,他被坚定选择着。   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   席昭很厉害,非常厉害,路骁也清楚自己那无可救药的眷恋里有一部分源自于崇拜与欣赏,可当别人浑身散发光芒时,难道就一定要满是妒恨和自卑?就不能自信但不自负地告诉自己,我想变得更好,我要变得更好!   追逐光,成为光,总有一天能势均力敌,一起走向更好的远方。   “齐朗清,不要用你看谁都脏的眼睛来看我们,”路骁眼神鄙夷,“我会当你是单身狗寡疯了才这么嫉妒。”   而且以大魔王那恐怖的实力,哪里需要别人给他铺路垫脚?你主动送上门去他都会嫌你蠢好吧?退一万步讲,我们席昭要真“利用”了你那也是看得起你,你应该感到荣幸好伐?   得亏路骁还有几分“善良”,没把这话直接说出来,否则他们待会真要给齐朗清打急救电话了。   alpha气得满脸通红,眼底的不甘依旧没有消散,路骁看着,想起自己和齐朗清尚且年幼的时候。   那时齐宙还在,那人外表看着正经,内里其实是个孩子王似的大人,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事情从没少干,还曾经带着路骁一起捅了庄园里的蜂窝,被一群蜜蜂追着跳了河……有他在中间引导,路骁和齐朗清的关系并不算特别糟糕,直到……   琥珀眼眸暗了暗,路骁说:“你一直那么恨我,不就是认为,十年前是我任性才害死了齐叔叔吗?”   一种奇怪的预感袭上心头,齐朗清微微愣怔,“父亲的死”像一根尖刺梗在心口,稍一触碰就涌出滔天的怨毒和憎恶,如今他还是恨的,可望着棕发少年脸上凝重又释然的表情,神经末梢竟颤栗起一分他不愿承认的恐惧。   那种预感告诉他,路骁接着要说的,不会是他想听的。   ……   唇边笑意淡下,席昭知道路骁要说什么了,主角逃跑的生日宴会后,次日清晨的酒店里,路骁问他是否愿意听一段过往,有关给路骁生活带来巨大影响的“救命恩人”。   ——那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下一秒,棕发少年的声音缓缓没入房间沉寂的空气。   “十年前,我生日那天,并不是我一个人任性要出去玩,”路骁顿了顿,“是齐叔叔和我约好要一起去游乐园的。”   “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带着我一起去给你选生日礼物。”   齐朗清的生日只和路骁隔了一天,只不过,当这天成为齐宙的忌日后, alpha就再也没有为自己庆祝过生辰。   十年前路骁的确很想去那家新开的游乐园,但他也知道生日这天路云琛林钰歌会很忙,所以一直没有开口,齐宙看出来了,恰巧齐朗清最近不太开心,那家游乐园附近有卖自家儿子喜欢的汽车模型,一大一小本质都不太靠谱两个的人遂想出了个绝妙的“惊喜计划”。   ——路骁向路氏夫妇提出“去游乐园”的想法,齐宙“恰好”经过,表示可以由自己代劳,自己的父亲只顾带其他小孩出门玩,齐朗清肯定很不开心,就在这时他们拿着买好的礼物回来,华丽登场,暖心惊喜!两个孩子一起庆祝生日,路骁和齐朗清的关系也能有所缓和。   生日当天,路骁请佣人去帮忙问一句“我能不能去游乐园玩”,然后在约好的地方等齐宙和路林两人沟通好一切——他那时已经有点怕路云琛了,当面提出肯定又会挨骂,但不知中途哪里出了差错,传出来的版本竟然是他任性妄为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   除去这点差错,当天计划还是顺利进行了,齐宙带他去往游乐园,后来的绑架惨案也已不用更多叙述。   路骁因爆炸的余波陷入昏迷,醒来已是半个月后,他连伤势都没修养痊愈就被路云琛押往灵堂,要求跪在齐宙的灵前忏悔。   年仅六岁的小孩分析不了太多的情况,路骁只听到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任性”“冲动”“害死了齐宙”……   不……茫然的眼泪簌簌滚落,脑袋好疼,胳膊好疼,腿也好疼,浑身上下疼得他快死掉了,可路骁没有跪,就算被路云琛踢中膝盖也没有跪。   祭拜在混乱中结束,他磕磕绊绊地向稽查司前来补充调查的警官和心理医生说出了自己视角中发生的一切,那位医生只温和拍了拍他的肩膀。   “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好好休息吧小朋友。”   大人们的交谈隐约从门缝中飘出。   “路先生,路小少爷今年也才六岁,伤势还没痊愈,我看记忆也有些混乱,也许是爆炸余波的影响并未完全消……”   他们不信我。   路骁手脚冰凉。   他们不信一个六岁孩子因惊吓和为逃避大人指责的“证词”。   可不是这样的啊!他们出门的原因不是这样!绑架现场的情况也不是这样!   全都不对!全都不对!   为什么没人相信我啊! ! !   随后就是被路云琛以反省为由关在房间里的禁闭,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路骁依旧无法思考太多,只想着至少要告诉齐朗清,齐叔叔没有忽略你,一直都在关心你,想着——   “嗵”一声巨响。   他被推下了楼梯。   骨头磕上台阶,黑暗侵袭眼前。   尚且幼小的年纪,他在剧痛中竟无师自通了那个残忍的道理。   ——不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对话,不具备任何意义。   而当所有人都认定你是个罪人,再多的反驳,在他们眼中都成了为自己开脱的“狡辩”。   ……   “不……”齐朗清摇着头,想要维持那个憎恨怨毒的笑容,嘴角却无端变得沉重,“你在骗我,这都是你为了洗脱自己编出来的借口!”   “啊对对对,我都是骗你的,”早就和当初不一样的棕发少年无所谓地耸耸肩,“你爱信不信吧。”   再度看来,琥珀眼瞳又多了几分狠厉强势:“我一直不说这些,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你以前针对我的事情,我能忍就忍了,但你要是再拿齐叔叔当借口来伤害我身边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良久良久的沉寂。   齐朗清慢慢从地上站起,神情狼狈,眼眶发红,直至离开包厢,依旧只留下尖锐又颤抖的四个字。   “我不相信……”   绝不相信。   ……   无关人员悉数离开,席昭想说一句“应该不止这些吧”,可看看他眼底也有几分落寞的棕发小狗,也只轻言道:“你做得很好。”   “我以前只觉得他很可恶,很恶心,”棕发脑袋闷闷抵上肩头,“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竟然都有点可悲了。   席昭没说话,路骁却也从身后轻抚的掌心听到了回答。   世上哪里那么多的非黑即白?   他们一路走来遇见了那么多人,宋礼秋、徐子夜、元心粟、常忆卿、欧阳宇彦……谁能以简单的“好”“坏”来定义划分?   逝者容易带来感伤,但没有陷在这种情绪里太久,路骁长舒一口热气,灵魂出窍般地瘫进了椅子里:“累死我了……”   又是斗牌又是演戏,一个晚上过去,他脑细胞都快烧没了,这种智斗局对他来说真是太可怕了QAQ!   真掌控全场,唯一智商天花板的大魔王同样悠哉坐下,仿佛只微微皱了衣角。   “好玩吗?”席昭笑着问,见路骁都快把脑袋摇出了残影,话锋一转,“听他说了那些话,没有一点难过吗?”   眼前之人愣怔些许。   棕发少年趴上桌面,拇指食指捏在一起比了个小小的长度:“一点点,”想想又再次缩短,“就一点点郁闷。”   洗手间里,齐朗清说他是不是要一辈子躲在席昭身后当个长不大的小孩,路骁当然没被影响,立刻就在暗中打开手机悄悄录音。   但若说一点都不在意……又好像还是有一点点在意。   大半张脸都埋进胳膊,只露出一双亮亮的小狗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席昭,戏精附体地哀怨。   “就是想着啊,你这么厉害,我该不会真一辈子都追不上你了吧?”   席昭当然知道这话玩笑意味居多,小路同学想得开,更不会因为一些酸不溜秋的原因内耗自己,但少年人总归有些争强好胜的敏感心思,两头身的棕发路小骁们都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眼巴巴地围住黑发席小昭,要他来挨个摸头哄哄。   眼帘微垂,席昭“叹息”一声,尾调含着懒懒的长音:“其实,如果认真算来,我的实际年龄比你大了快五岁。”   “啊?”小狗歪头疑惑。   “如果在正常时间线遇见,我三十岁的时候,你才刚满二十五,所以——”   黑眸笑意流转,像春日融化的积雪,戏谑又柔和地映出某个呆愣身影。   “小少爷,你现在才多大啊?”   没做更多解释,席昭起身拍拍傻掉的小狗脑袋。   “走了,回家了。”   在他身后,一秒,两秒。   路骁从指尖到脸颊全烧了起来。   啊啊啊……什么啊……   焦糖棉花团又捂着脸炸成了蒲公英,风一吹过,就哗啦啦地散开。 第140章   “愿赌服输, ”写好一千万的支票,明天杰的表情依旧很臭,“股份的事情我会让律师来联系你。”   “我替两位同学谢过大哥。”   明天奇伸出手, 然而指尖还未碰上支票就被人故意移开,他眼底寒意刚起, 明天杰就猝不及防拽住领带逼他低下脑袋!   beta和alpha的力量完全不在一个层级,看着眼前之人极力板正的腰身,快意瞬间没过了明天杰的头顶,他俯身凑近明天奇耳边,辛辣香水和轻蔑语气一点一点渗进骨血。   “明天奇,我叫你一声'明董',你还真当自己有个人样了?”另一只空闲的手拍拍beta脸侧, alpha笑得恶意十足, “忘了你曾经是怎么向我摇尾乞怜的吗?”   沉闷的巴掌忽又变了力道,换作一种抚摸宠物的高高在上,明天杰叹了口气:“我们三儿当初真是可怜得要命,和路边没人要的流浪狗简直一模一样,怎么越长大越不可爱了呢?”   明天奇默不作声,由于低头的姿势也看不清真实表情, 仿佛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   许是这幅模样太过无趣, 明天杰眼底的趣味都淡了不少。   “别以为我不知道老二在Y国被扣下是你的手笔,明董啊,你一定要藏好你的小尾巴,不然呢——”支票被塞入beta散开的衣襟,明天杰放开手,像沾上什么脏东西似地往明天奇的衬衫上擦了擦。   “保不准哪天就被我彻底拉下来了。”   慢慢直起身体,明天奇脸上并无多少气恼,甚至还微微勾着嘴角。   他说:“多谢大哥指教。”   alpha的气息从空气中淡去,明天奇整理好衣着,始终维持着那个笑容,直至另一道身影映入视野,眼神才多了几分温度。   “席昭同学,你们结束了吗?需不需要我派车送你们回家?”   席昭表示会有人来接他们,路骁已经去会所门前等着了。   “那就好,”明天奇眼含歉意,“这是赌局获胜的奖金,CBM5%的股份我也可以按市场价格折算给你们,今天真是抱歉让你们卷入——”   “明董,”席昭淡声打断,“这笔钱对我和路骁而言都非必需,方便的话,还请您捐作慈善用途,今天的事情,我也真诚希望不再重演。”   明天奇还想解释,可一对上少年沉静深邃的眼眸,周全圆滑的句子又全滞在了喉头。   席昭:“CBM的研究氛围很好,我也很佩服明董对于'明诚'的经营,可从始至终,我都无意介入您和您家人之间的纠葛。”   明天杰如此关注他一个编外实践人员,虽说大部分源自齐朗清的推波助澜,但今天来拉拢林教授时又那么“巧合”地撞上了明天奇,更卡在席昭将将离开之际,尔后他也“顺势”代表明天奇一方同明天杰进行对抗。   而回想发生的一切,以明天奇对手下企业的掌控,不可能做不出更好的安排,除非这位明诚总裁就是希望席昭能和明天杰对上。   当然,席昭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这是出于自己的价值,明天奇看重的,分明是他背后的“附加意义”。   ——林教授对他的喜爱有目共睹,明天杰针对他,自然会降低在林教授心中的评价,席景臣伪装的张九少爷同样在年前出席了里斯克林的元旦晚会,稍一调查便知晓是为谁而来。   坐上牌桌的那一刻,席昭就想通了今晚这场赌局的真实起因——他不可能在齐朗清挑衅时示弱,那不是他的风格。   明天奇正是洞察了事情的走向,以及一众局中角色的性格,才有了这出明晃晃的“阳谋”。   客观来讲,不至令席昭厌恶,天时地利具备,明天奇不过抓住机会顺水推舟,行事也很有分寸。   但他也没多“喜欢”就是了。   明了指出,是因为对明天奇的观感一直不错,但如果对方还要继续利用他身上这些“附加意义”,席昭就得认真考虑考虑下个假期是否还来CBM实践了,贺聿声可疯狂暗示他可以去赫利舍兰家的Helan,成天在朋友圈分享Helan的条件有多好……   狂妄。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高中生和功成名就的药企董事对谈,这番言论都要被打上“狂妄”二字。   明天奇的表情被暗色模糊,却无任何恼怒迹象。   “抱歉,” beta抬头望来,语气诚挚而端肃,“是我考虑不周。”   会所走廊的灯光随音乐变幻亮度,席昭这才发现明天奇似乎刚与人有过争执,领口微微开散着,一个陈年烟疤烙在锁骨上方,一看当初就没有妥善处理。   明天奇曾在交谈中隐晦透露的“讨好”与“过往”从耳边响过,唇角微抿,席昭没再多说什么,颔首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开今夜风起云涌的会所。   被遗留的安静角落,明天奇轻轻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掏出手绢细心擦拭着。   一下,两下,灯光闪闪烁烁。   脸上还是那分毫不差的笑容。   ……   ……   “席昭!这里这里!”   “黑曜”大门前,路骁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招手。   席昭迈入这辆加长保姆车,后座笑意盈盈的正是他牌局开始前就联系上的席景臣,以及收到消息,无论如何都要跟过来的贺聿声。   摘下领口一粒纽扣递给席景臣,席昭在路骁身边坐下:“这是今晚的视频,记得把我们出现的镜头裁掉。”   “辛苦啦儿砸,”席景臣轻捏纽扣,掉出一枚微型摄像头,“这下可算有理由去调查那家伙了。”   几天之前,席景臣给席昭发送了一份文件,正是他和南方军区对第二代gift的最新调查结果,除开几个一旦透露就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名字,席昭竟还在文件里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秦文洲。   最初因嫉妒使用GZ1让路骁失控,并间接刺激席昭令他意识苏醒的秦家长子。   “商场事件”后,秦文洲从里斯克林转学,之后更被秦家深度雪藏彻底消失在席昭视野,《焚心逐爱》这本狗血爱情小说不会记录一个小小龙套的去向,但对gift追查已久的席景臣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想起自己刚醒来就进了隔离宿舍,还被某位伪装成宿管大爷的上将先生送了条纪念手环,席昭瞥了席景臣一眼:“你那个时候就发现不对了?”   席景臣但笑不语。   “张九少爷”的马甲是为了在外方便行事,“宿管大爷”就纯纯为了观察席昭,防止他这魔王幼崽彻底歪去《致命天才》里人类大boss的“狂徒”道路。那天席昭前脚刚进隔离宿舍,席景臣后脚就去了他和路骁发生争执的器材室,果不其然在空气中检测出了GZ1的残留成分。   之后随着席昭的调查,席景臣也盯上了拿出药剂的秦文洲,但暗中似乎还有一股势力在和秦家共同遮掩后者的踪迹,不久前才让他们的同事找到些许端倪。   文件附有秦文洲和另一个alpha的交谈照片,好巧不巧,那个alpha就是席昭今天才“打脸”过的明天杰。   再加上一个和GZ1同样有牵扯的齐朗清,此人可疑程度急剧飙升,但明天杰毕竟是“明诚”的大股东,加之行事谨慎并无大错,军方不可能不顾龙头药企的名声对其强行传唤调查。   路骁弱弱举手:“可是,就凭今晚这个,真能把人扣下吗……”   还真不是路小少爷法律意识淡薄,像路云琛明天奇这种层次的“大佬”,偶尔聚会也会来几场无伤大雅的赌局,这种“私人局”虽然也带点灰色性质,但远远达不到刑事立案的程度,凭这个抓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路骁很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可说着说着,身前深谙“厚黑学”的席家三人都露出了一种“啊,真是单纯小朋友”的复杂目光。   “天真可爱”路小骁:? ? ?   轻咳一声,席昭含蓄解释道:“这只是个借口。”   所以他才会答应席景臣录像的要求,这段视频说不准都不会完整上交,只宣称“据可靠线人举报,明诚经理明天杰疑似非法赌博,故我方决定展开调查,请明经理配合我们”。   “一旦有个这个开头,”席景臣狡黠一笑,“怎么查,查多久,最后又查出了什么,里面门道可就多了。”   商界代表,有丰富“扯皮”经验贺家家主适时补充:“而来到这个阶段,双方就开始比拼'捉迷藏'了。”   看谁隐藏的最好,谁又能先抓住对方的尾巴。   路骁:……   一种掉进狐狸窝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往席昭身边缩了缩。   可怕!   ……   车辆朝桐花别苑驶去,四人又交流了一番今晚的赌局情况,“死亡凝视”过哈哈大笑的席景臣,劝住了怒斥一千万不算什么要给他们打钱的贺聿声,席昭忽然开口:“你认识明天奇吗?”   顿了顿,他思索着措辞:“他说他曾经追求过一个人,我和那个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嗯? ! !   贺聿声和路骁的眼神同时犀利起来。   状况之外的席景臣一脸茫然:啥?   搞咩呀?我唔知呀!   “儿砸你就和我一个人长得像吗?我一个人能——”一瞅席昭那张赶尽杀绝的脸,席上将默默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好吧,单从长相来看,“嫌疑人”还真只能是他。   当初贺聿声回国,从贺子铮口中得知席昭的名字,只看照片便已七成肯定这是他当年失去的孩子。   席昭气质偏冷,杀人不见血的锋利,席景臣气质偏邪,红尘嚣嚣中的浪子,一个内敛,一个外放,但不可否认两人都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基因的奇妙更具象在了眉眼间的相似,赫利舍兰的混血特征反倒没有体现多少,不然贺子铮当初打死都不可能向席昭表白——顺带一提,贺聿声至今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自己的大侄子,铮仔啊,你前表白对象其实是你亲表哥。   那一巴掌挨得不冤。   ……   “明天奇……”   没必要伪装,席景臣摸着下巴,纠结回忆的模样是真想不起自己和“明诚”的话事人有什么纠葛。   “看来席上将年轻时追求者不少。”贺聿声冷哼。   席景臣也只是笑,打了个响指,轻飘飘地回:“追逐美好是人类的天性嘛。”   被这股浪劲扑了满面,贺聿声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拐着弯地自夸,刚要呛声,又想起自己也算“追逐美好”的一员,各种颜色都从脸上闪了一遍,最后也只能生硬地别过头,放柔声音看向席昭:“小昭,关于明董的消息,我或许能告诉你一些。”   未和席昭相认前,生怕明天奇对他家崽崽有什么不好的心思,贺聿声可谓是把明天奇查了个底掉,整理过脑海的信息,他选了个最关键的开头。   “明董其实并非明老夫人的亲生孩子。”   直白一点,他是明老爷子的私生子。   不算新鲜的豪门狗血,明夫人生下明家老二后老明总就出轨了带孩子的保姆,为 保全“明诚”的名声,他用一笔钱草草打发了那个可怜的女人,然而几年后又被对方领着一个孩子找上门来。   具体商谈了什么外界不得而知,但明家的确陆续放出自家还有个三少爷的消息,只说对方身体不好,才一直留在家中静养。   “但只要有心去查,就知道那几年明家两位少爷身边多出了一个跟班,”贺聿声的语气慢了下来,目光锁定至席景臣的脸上,“那个人叫,陈若寒。”   果不其然,席景臣眉心微蹙,但很快又舒出一抹释然。   “啊,原来是他……”   ……   示意秘书把文件放下离开,明天奇掐掐眉心靠进躺椅,神色略显疲惫。   接管“明诚”多年,他处理各项事务已是得心应手,只不过今天被恶心的人唤醒了恶心的记忆,一时难以进入工作状态。   窗外夜幕降临,灯火通明,如织如雾,beta的脸倒映在这片繁华之上,浮浮沉沉,像极了夜里游荡的鬼魂。   他思绪恍惚飘远。   耳畔是直升机悬停的轰鸣,身前是浮云遮眼的高空,寒风吹过发梢,十六岁的明天奇莫名生出一种纵身跃下的冲动。   这是军方专为世家的少爷小姐们提供的军事训练营,按理说他没资格过来,可明天杰明天赐不知又生出什么磋磨人的主意,竟然把他的名字也报了上去。   入营欢迎仪式是“高空跳伞”,军方为没经验的学员们都配备了专业教练,可等身边同学一个接一个离开,明天奇看着空荡荡的机舱,终于明白那两个恶魔是要他独自跳下飞机。   没有联系基地,因为知晓就算求救了也会被阻挠,明天奇沉默地研究起伞包。   我死了会有人为我悲伤吗?他垂眸想着。   应该是没有的,唯一疼爱他的母亲因病去世,生前最后的努力就是让明家认回他这个私生子。   可是妈妈,你知道吗?你给我选择的地方从来就不是乐园……   是寻不到解脱的深渊。   一步一步走向舱门边缘,宛若趟过鬼哭尖啸的地狱,身侧风声呼号,身后业火在烧,少年缓缓闭上眼睛,试探着迈开脚步……   骤不及防间一只手臂自后探来,揪着衣领将他半个踏空的脚掌拽回舱内,明天奇错愕抬头,乍然对上一双惺忪困倦的眼眸。   黑发墨眼的青年alpha打了个哈欠,手臂却有如千钧重量,制得人动弹不得。   “啧,一群没良心的,不就是偷懒打了个盹吗?没一个来叫我……”   迎着明天奇已经傻掉的表情,青年既没问他的教练去哪了,也没问刚刚那一系列自杀式举动是怎么回事,极盛的容颜扬起嘴角,是比日光还耀眼的画面。   “同学,他们好像忘记准备我的伞了,帮个忙,和我一起跳呗。”   ……   地心引力拖着身体下坠,但或许是身后气息太过镇定,他竟也没多少害怕,失重的感觉充斥着心脏,激增的肾上腺素却又带来满腔的快意,一个侧空翻后降落伞打开,他们往上一滞,悠悠嗓音于风中荡来。   “同学,你叫什么?”   明天奇张张嘴,鬼使神差回答了母亲给他取的名字,也是明家让他忘记的名字。   “……陈若寒。”   胸膛震出朗笑,alpha问:“陈同学,高处的风景是不是特别好看?”   明天奇低头望去,视野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深邃海面漫卷波涛,辽阔地表都变成了弧线,极目远眺,万里河山。   他从未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还能这么好看。   回忆里的风声远去,明天奇扫过橱柜里那一整排“高空跳伞证书”,眼神无比柔和。   下了飞机他才知道,alpha叫“席景臣”,是南方军区最年轻的少校,也是这次训练营的总教官。   席少校年龄只比他们大了几岁,为人处事却极为老辣,先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抛下明天奇的教练,又在接下来的训练中多次帮他化解明家兄弟的刁难。   业内总说明天奇洁身自好到了“非人类”的地步,可年少之时就已见过如此惊艳的灵魂,谁又能忘记刻在灵魂深处的震撼?   临近训练结束,明天奇做出了他十六年来最大胆的一个举动,他给席景臣写了一封极为老派的情书。   没有太多意外,席景臣拒绝了。   alpha瞧着笑眯眯的,一副极好相处的模样,对待感情却半点都不含糊,他很明确地告诉“陈若寒”,“你是我很看好的后辈”,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过界想法,随后更被军区调走去执行其他任务。   极度社死的场景,他扣着手,恨不得把自己缩小个千倍,好不容易熬过了尴尬,怯生生抬头, alpha眼底还是那样的潇洒温和。   将情书妥善折好递还给他,席景臣转身离去,不带留恋地挥了挥手。   “期待能在更高的地方看见你。”   失去庇护,明家兄弟的霸凌又重新上演,可那些灰暗死念不知何时从身躯之中尽数抽离了,明天奇想,高处的风景,的确相当好看。   为了看到更高的风景,他不断向上攀爬,利用明老头的同情在明诚拿到一个打杂的小职位,拉拢交际,组建班底,一步一步站到令明老头不得不重视的高度,直至对方重病卧床。   白炽灯下,病骨支离,已经瘦成骷髅的“父亲”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泛黄指甲似要刺进他的皮肉。   “我把……把明诚交给你……你答应我……答应我……”   “一定要护住你两个哥哥……”   明天奇睁开眼睛,所有幻觉都如潮水般自身前褪去,只剩留下一块闪着幽光的电脑屏幕。   那是一封邮件,里面详细记录了明家兄弟和某个非法实验室的流水往来——亦是他当初他在明老头的电脑里发现的调查。   眼神冷冷垂下,三角形的光标在“发送”和“删除”的按钮上来回移动。   不知是“犹豫”还是“思索”。   ……   贺聿声:“小昭,你认为我们能和明董一起合作?”   席景臣仍是云淡风轻的姿态,如常咧着笑,并未因对方变成自己的“故交”有什么特殊表示。   沉思片刻,席昭摇了摇头:   “先按你们的原计划来。”   临下车前,提起“陈若寒”这个名字后就若有所思的席上将再度叫住了他。   “小昭,最近小心一点。”   老不正经的人难得严肃了表情,席昭清楚,假使他们猜测成立,明天杰真和gift有关,今晚的牌局八成就是个试探,那群丧心病狂的疯子绝不会放弃他这个唯一存活的实验体,而谁也无法预料疯子究竟能干出什么疯狂行径。   略带凉意的晚风掠过他的轮廓,席昭给了路骁一个“没事”的眼神,点头没入归途的黑暗。   “我知道。”   一周后,阴雨淋到了寒假的最后一天。   台风比老师班导更早向学生们发出了返校提醒,几天前就有人在年级大群哀嚎,问能不能推迟开学时间,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哭泣”表情顿时在群里乌泱泱地刷了一片。   席昭今天是来CBM拿实践证明的,同时他也知晓,千里之外的“明诚”分公司前,席景臣和他的战友们也终于拿到了官方批准的“调查令”。   签好名字,林教授嘟嘟囔囔着,明明舍不得,却还要撑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小子,暑假还来我们这里吗?”   席昭想想:“如果您愿意给我减少阅读量,或者让我更早一点下班。”   小老头气得跳脚,吹着胡子赶他出门让他完成最后的日常工作,最后一天怎么了?不到最后一秒你还是得乖乖给我打工!   席昭习以为常地去换实验服了,经过走廊时,黑眸瞥过监测天气的显示屏幕。   今日阵雨。   他按下更衣室的把手。   轰——   办公室的大门被强行破开,扫视过空无一人的房间,突袭人员向无线耳机内汇报。   “老大,人跑了。”   公司不远处停着辆越野车,席景臣没骨头似地坐在车顶,全然一副败家富二代的浪荡模样。   “不着急,好好查查他那里都有什么。”   隐在墨镜下的眼神隐含邪气,冷静观察着周边环境,直至一辆平平无奇的出租车从小巷闪出, alpha手臂肌肉骤然绷紧,一个翻身跃进了车内。   “追。”   席景臣踩死油门,一手拧着方向盘,一手甩开了脸上的墨镜:“都动起来,别影响市民,把他逼进郊区。”   话音刚落,又有十几辆越野车从阴影深处窜了出来,逼着出租车开往指定的追捕方向。   死亡摇滚的重金属乐中,车轮辗过路面积水,溅起城市倒影,以及无数斑斓灯光。   “小师弟,辛苦你最后一天还要去上传数据啦。”师姐将调试好的平板递了过来,眨眨眼睛,“赵师兄已经在观察区等你了,听说他还给你准备了'神秘礼物',暑假还来我们这里好不好?”   想起自己刚到CBM那会,赵无疾以为他是小孩捣乱,把他放在休息室里晾了一整天,席昭心头莫名有些好笑。   向师姐礼貌道别,他浏览着平板上的记录,一个假期的疗愈,“观察区”不少志愿患者病情都有所好转,最严重的那几个“腺体病”患者状态却依旧糟糕。   林教授似乎又有了新的治疗方向,可惜他权限不够,无法了解更多内幕,其实以他如今的水准,完成高中学业——   砰!   黑眸骤然凝出寒芒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好像……有什么重物掉到了地上。   打滑的轮胎擦出刺耳声响,席景臣下意识飙出一声国骂,打开车门从失控的越野车里跳了出来。   都你大爷的疯了吧?还只是调查没到最终决战呢,冲锋枪都给你爹整上了? ! !   马路上滚过一圈,席景臣顺势跃起从腰后掏出手枪打爆后方车辆的轮胎。   “给我咬死了!连辆小出租都拦不住,回去就别说是我教的!”   往通讯频道好一阵怒吼,席景臣避开子弹,看也不看地甩出几枪,一阵玻璃破碎的凄厉声响后,成功截停一辆吉普,一脚踹开车门把驾驶座上痛苦呻吟的光头拽了出来。   不对劲。   眉目沉着冰霜,想过这一路的追击,席景臣直觉有什么非常怪异。   如他所言,这还只是调查阶段,对方完全没必要跟他们拼到这种程度。   灵光闪过脑海,他瞳孔骤缩朝耳机内喊道:“不对!他们——”   轰隆隆——! ! !   爆炸声响令人一阵耳鸣,不顾这具身体在多次爆炸中遗留的痉挛,席景臣猎豹似地扑向那辆车子,徒手掰开了滚烫变形的车门。   出租车里,驾驶座上的司机生死未卜,副驾上的明天杰却不知所踪。   果然……   席景臣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他们中计了。   将司机扛到安全地带,席上将眉头紧得可以夹死苍蝇,好死不死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他忍着烦躁按下接听。   “怎么——”   席景臣的表情出现空白。   轰隆——   “你说……什么……”   天际雷声轰鸣,暴雨森寒而落。   这场雨来得太急,从警车上鱼贯而出的警官们几下就被雨水打湿了肩头。   “不许动,你的任何反抗行为都有可能被视作袭警并记录在案……”   身后医护人员对着房间议论纷纷,被警察驱散出现场还不时朝里面张望,带队的林智昀林警官端起手枪,水珠顺着裤脚积聚地板,喉结艰难滚动了两下。   “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在他眼前,狼藉不堪的休息室内,一个beta青年躺在血泊之中,穿着防护服的黑发少年指尖染血,长睫阴影滑过脸侧,黑眸应声抬起——   “席昭同学。” 第141章   暴雨, 警笛,嗡鸣。   路骁自上车的那一刻起脑海就陷入混沌,各种念头来回闪动,打开车门,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入水坑。   搞错了,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司机在身后高喊提醒“小心一点”, 可所有声音早已从他的世界剥离, 眼前只剩下那块由黄色警戒线封锁出来的区域。   警戒线外,稽查司的警员正和CBM的负责人沟通什么,警戒线内,黑发少年低垂着眼眸一如往常般冷淡——前提是他的左脚脚踝上没有扣着追捕alpha专用的电子锁环。   时间差不多了,林智昀收好记录,神色凝重地将少年带上警车,一行人的背影在昏暗烟雨中越发显得朦胧。   “席昭!”   嘶哑呼喊从身后传来,席昭眼神微动,回头看见了被警员拦在警戒线外的路骁。   “林警官,我可以和他说几句话么?”   见alpha警官神色为难,面对枪口也冷静从容的黑发少年终于显出不太一样的表情,席昭笑了笑:“我现在也只能说有'谋杀嫌疑' ,并没有完全定罪对吧?这个锁环还有监听功能,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让他去帮忙销毁什么'罪证'。”   林智昀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五分钟, 席同学, 别让我们难做。”   说罢挥手示意队员们放路骁进来。   “多谢。”   颔首走入雨幕,急喘和风声几步就冲到了眼前,慌乱不堪的棕发少年抬起头来,额发湿漉,眼神颤抖,整张脸都被雨水打湿了,像极了被人遗弃在路边的流浪小狗。   从那琥珀色的眼眸中,席昭看出了许多疑问,“什么叫'涉嫌谋杀'”,“他们为什么要怀疑你”,“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你被谁陷害了”,“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还有他同样被大雨淋湿的身影。   两道视线对撞在一起,路骁嘴唇颤动,似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咬牙紧抿,知道现在瞎问一通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明天就要开学了……”他嗓音沙哑,哀哀眸光蒙上水雾。   “嗯,”眼神放柔,席昭伸手替人拭去眼角淌过的雨水,轻声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吸吸鼻子,路骁忍着酸涩胡乱点头:“收拾好了,今天的例文我背完了,练习卷也对照着答案修改了,你说的辅导书我都列了清单,等开学就去书城买,还有学习计划表我也在做了,这个学期一定能跟上进度的……”   雨还在下,细碎嘟囔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席昭细细凝视着棕发少年,从最初用嚣张来掩盖不安的“疯狗校霸”,一路望到现在能够冷静思考、不被冲动掌控的路骁同学。   相识的时光其实也才堪堪过了一年,他更是最近才慢慢想起幼时初遇的棕发小孩,以及被糯米团子追着在树下求婚的搞笑场景,怎么这人身高窜了一大截,不知不觉中,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路同学,”他含笑道,“你变了很多啊。”   棕发小狗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席昭眼底笑意不变,黑眸缱绻,是极少在人前显露的温柔:“那么开学之后,就算我不时刻监督,你也能好好听课对吧?”   “你不要这样说……”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路骁茫然又可怜地望着,仿佛受了这个世上最大的委屈,饶是如此也不肯移开半分目光,任由雾气笼罩世界,修长身影也在视野中逐渐变得模糊。   低缓叹息一声,原本停在少年脸侧的指尖向后移动,席昭握住紧绷颤抖的后颈,将他湿透了的小狗按上肩头,下巴抵着路骁毛茸茸的头顶,掌心轻拍安抚着。   “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怀中身体颤栗的幅度愈发明显,破碎气音顷刻溢满这个由二人体温构筑的小小空间,如此安定,如此温暖,让人想要时间暂停,就这么一直沉溺到宇宙重回混沌,星空重新诞生,彼时我们都是懵懂又无知的正负电子,在亿万年的变迁中偶尔走上岔路,但终会跨越一切重逢在万物的起源。   亘古寂静后,席昭放开路骁,摸摸失落哽咽的脑袋,转身走入未知的雨幕。   警笛声远去,闻讯赶来的师兄师姐们只看到神色复杂的彼此,还有那个久久停留雨中,抬手捂住眼睛的棕发少年。   ……   稽查司,问询室。   “姓名。”   “席昭。”   “年龄。”   “十八岁。”   “性别。”   “男。”熟悉的问题让席昭恍惚回到少年班的入营考核,他顿了顿,接上两个世界最大的不同,“alpha。”   基础问询结束,来给他做录入的警员拿出一个采样针筒,解释道:“接下来我们要录入你的基因和信息素样本,可能会有点疼,请你不要乱动。”   席昭点头表示理解。   为防止罪犯花钱找人代替自己,所有进出稽查司的嫌疑人员都要采集基因,alpha和omega更会从血液中提取信息素,毕竟样貌和指纹都有可能通过技术修改,基因和信息素却一定不会骗人。   直径恐怖的针头刺入血管,视觉效果称不上“友善”,似是没想到有人会冷静盯着自己被抽血,警员多看了席昭一眼,等暗红血液拉满整个针筒,才收针示意他用棉签按住伤口。   血液检测需要一些时间,席昭眼帘微阖,静静回忆着事情发生的细节,也是接下来他要对稽查司客观陈述的一切。   片刻后,问询室的大门二度打开,面露疲惫的林智昀走了进来。   “席昭同学,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对此席昭同样没有预料。   他和林智昀有三次较深刻的交流,第一次是商场混乱后的问询,第二次是图书馆附近的小巷,最后是路骁的生日宴会。   当自己的身世渐渐浮出水面,席昭就猜测林智昀在席景臣假死后接替了暗中保护他的工作,果不其然,这次也是由林智昀来负责牵涉他的“谋杀案件”。   席昭:“我也希望能和林警官在其他地方叙旧。”   闻声林智昀笑得十分命苦,随即又端肃了表情:“我必须提醒你,接下来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请你务必保证陈述真实,并为你的言论负责。”   见席昭点头,alpha打开桌面上的执法记录仪,从警多年的肃杀气势丝丝蔓延开来。   “你是否意图杀害CBM高级研究员赵无疾?”   “不,”席昭平静道,“我没有。”   赵无疾赵师兄一直负责检测并上传“观察区”里病人的各项数据,这后来也成为席昭的日常工作之一,今天他如常接过专用平板,换上防护服后准备去找赵无疾。   “隔离区”情况特殊,平时除了研究员就只有护工和清洁人员出入,且每个人都会留下门禁记录。   “这点我已经通过你们的日程表了解了,按理说你应该去患者的病房,为什么当时会和赵无疾一起出现在休息室?”林智昀问。   “因为我没有在日常等待的地方见到赵师兄,”席昭说,“而且还听到了奇怪的响声。”   “嘀”地一声刷卡进入“隔离区”,席昭在约定地点等了会,期间也有推着医疗推车的护工经过,可赵无疾一直没有出现,他心有疑惑,想给对方发个消息,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走廊不远处传出,他便循着声音来源探去,意外发现休息室的大门竟然是虚掩状态的。   “……等我推门进入,赵师兄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林智昀的身影微微前倾,是一个极具压迫的姿势:“席同学,我知道你很聪明,那么面对眼前明显不正常的情景,你为什么不选择报警,反而要过去触碰伤者?”   “那时他还有意识,我想对他进行急救,而且……”席昭默了默,“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   在门外闻到血腥味的瞬间,席昭就察觉到了不对,可等看见浑身是血的赵无疾,脑海中便只剩下了“救人”这一个念头。   “赵师兄的伤口在左侧颈,创口边缘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且有一定撕裂,或许是什么尖端较钝的物体刺——”   林智昀拍拍桌面制止席昭的分析:“痕检是我们法医的工作,席同学,你只需要如实说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的。”   将alpha的反应收入眼底,席昭相当配合地点头,黑眸暗光一闪而过。   看来他猜对了,凶器是直径较细、尖端较钝的物体,稽查司多半已经找到了,而且大概率对他情况不利。   垂眸望向自己的指尖,上面还依稀残留着鲜血涌出的温热,席昭闭了闭眼睛。   判断出赵无疾的致命伤口,席昭丢下手里的东西立即捂住颈侧替对方止血,同时四处寻找有无更好的按压包扎物品,正当他准备去拿一旁靠椅上的皮质坐垫,赵无疾却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小昭……”   beta伤到了气管,嗓音含糊不清,掐在他腕骨上的手指偏又用力至极,指甲都深深刺入了皮肉。看出对方有话想说,席昭迅速侧耳靠近。   “你要……要……小…小心……”   没来得及说出完整的句子,赵无疾就昏死过去,紧接着林智昀带队闯入,时间之紧凑,不给人半点反应和探查的余地。   走出CBM大门的那一刻,一股冰冷恶意渗入雨天闷湿的空气,席昭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一个他避不开的陷阱。   嘀——   执法记录仪关闭,林智昀却未立刻离开。   “席昭同学,你对我有所保留。”   “林警官,我想你误会了。”   席昭声线平静。   他一手闲闲抵住下巴,没什么意味地勾了勾唇角,黑幽瞳孔映出alpha严肃凝重的表情。   “我只是依照你的要求来陈述经过而已。”   白炽灯光洒落头顶,晃得人一瞬视野不明。   ……   “ CBM有紧急报警装置,'隔离区'的一个护工听到休息室有打斗的声音,我们又恰好在附近整队巡逻,所以很快就赶到了案发地点,”咖啡馆中,林智昀抬眸盯住了对面的人,“但我没想到会在那里发现满手是血的席昭同学。”   “更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alpha上将表情不变。   “——景臣学长。”   “别说得那么意外嘛,小智啊,你不是多少也猜到我'假死'的真相了吗?”席景臣笑着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林智昀:“您在郊区的行动如此声势浩大,想必很快就不止我一人发现了。”   “那你也该知道我们追捕的嫌疑人明天杰逃跑了,”席景臣眼神一厉,“我儿子的特殊你非常清楚,这场'谋杀'极大可能就是暗里那些老鼠对他的诬陷。”   林智昀不语。   片刻后,他似乎整理好了措辞,避也不避地迎上席景臣的目光:“以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席昭同学有非常大的嫌疑,”仿佛没感受到昔日学长骤然危险的气息, alpha继续补充道,“ CBM的监控显示,受害人遇袭前后只有席同学一人进出休息室,赵无疾尚处于重伤昏迷状态,我们也从他的指甲里提取到了席同学的皮肤组织……”   “最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这桩谋杀案的关键凶器。”   席景臣心头一沉,耳畔捕捉到林智昀越发冷肃的语气。   “由席同学带入'隔离区'的电容笔。”   研究员去“隔离区”记录病患数据会带上专用平板,而与之配套的电容笔,就是他们搜寻现场后在房间角落发现的致命凶器。   “电容笔,怎么——”想到什么,“可能”二字瞬间堵住了席景臣的喉咙。   “没错,”林智昀替他说出了这个“可能”,“正常情况下,普通人无法使用一只电容笔杀人,但alpha可以。”   “您应该也清楚,我曾处理过一起与他有关的'混混斗殴'事件。”   林智昀和席昭的第二次见面,彼时林智昀正在图书馆附近追查越狱出逃的屠鬼,席昭打电话求助,请他帮忙处理那群勒索omega无果,反被两个少年全部揍趴的黄毛混混。   “对方滋事抢劫,两位同学属正当防卫,我在案发当日就把那次的《伤情检测》调了出来,经过对比,可以确认席昭同学完全具备制造伤口恐怖的爆发力。”林智昀顿了顿,“不如说,在beta众多的CBM研究所里,也仅有他这个特殊的alpha能够用一只电容笔插入一个成年男性的脖子。”   “——而且上面除了受害人的血液和DNA组织,更只检测出他一个人的指纹。”   一条接着一条,全都是不容辩驳的指向性线索。   席景臣揉揉额角:“动机呢?我儿子为什么要杀他研究所的师兄?你们做了人际调查,应该知道他们关系很好,他更不是会'激情杀人'的冲动性格。”   林智昀:“学长,'动机'不是判断嫌疑人有无犯罪的决定因素,证据才是,如果我们有了完整证据链,'疑罪从无'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被呛得胸口一哽,席景臣心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怎么还是那副死正直的德行?   话都赶到这个份上,任他们如何粉饰太平,也难以掩盖这场谈判的破灭。   “今天向您透露这些,其实并不符合规章,”放下手中的咖啡勺,林智昀语气认真,“席学长,您是我的长官,但也是嫌疑人的亲属,所以我不能将席同学的案子交由你们处理,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更不可能通过保释申请。身为您第一军校的直系学弟,我很不相信您的孩子会是杀人凶手,但作为稽查司的高级督察,我要为还躺在医院的受害者负责。”   alpha警官起身拎起座椅上的外套。   “我会竭尽全力查清这桩案子的真相,可如果真相不如人意,我依旧会配合控方向嫌疑人发起诉讼。”   咖啡馆的摇铃随离去脚步响了又停,在隔壁卡座倾听良久的贺聿声终于忍不住了,皱眉问道:“不是说你这个学弟一直负责暗中保护小昭吗?通融一下都不行?”   舒出一口浊气,席景臣表情很是牙疼:“你知道这小子当年在第一军校最出名的事件是什么吗?他亲手把他养父送进了监狱。”   尽管养父一直对其照顾有加,但当发现对方涉嫌儿童拐卖,林智昀依旧果断给人拷上了手铐,事后更变卖所有财产弥补受害者,自己窘迫到连一碗牛肉面都吃不起,每次都只点学校食堂最便宜的青菜素面。   席景臣当时就挺看好这小子,所以总对他额外关照,选林智昀来负责保护席昭,也有几分“冰冷的私心”——假使席昭真如《致命天才》中所述走上“法外狂徒”的道路,以林智昀“先天控方圣体”的性格,也能对其有所牵制。   可谁想到呢?这步暗棋最后堵死的是他们自己的退路。   席上将心中泪流,默自喃喃道,儿砸,抱一丝啊,爹这局给你选了个“程序正义”最忠诚的信徒当对手……   被稽查司暂时收押在监禁室里的席昭同学背后莫名一阵恶寒。   两位长辈好一阵悲伤叹气,愁眉相对中,席景臣问:“路小子的状态怎么样?”   那天两人疯狂赶去CBM ,可惜席昭已经被稽查司带走了,只留下大雨中一只浑身湿透的路骁,两人心头顿时一紧,就怕这小子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但棕发少年远比想象中平静。   抹去脸上的雨水,路骁定定望向前方:“席叔叔,贺叔叔,麻烦你们送我回去了,我明天还要上学。”   如今开学已过一周,他们没法时刻盯着,只能让贺子铮暗中多留意些路骁的状态。   贺聿声:“铮仔说……”   A班教室里,少年正低头奋笔疾书,察觉前方传来注视的目光,琥珀眼眸微微抬起,那疏冷平静的表情,让人一瞬恍惚另一个黑发少年的影子。   “……小路很冷静。”   “贺子铮,你有事吗?”   路骁表情疑惑。   ——简直过分冷静了。   驱散那过于古怪的即视感,贺子铮瞅瞅路骁桌面上的练习题,磕磕巴巴地说:“呃,那个,我好像看你一直都在做题?”   “是啊,”就算这样也没停下演算的笔尖,路骁轻声回道,“我的目标 是'第一军校',但我目前的文化分还达不到他们往年的录取线,就算七年级有加分比赛,现在也不能不努力。 ”   “哦,这样啊……”   脱离那种“情敌找茬”的模式,贺子铮也觉着两人相处无比尴尬,但自家二叔又莫名让他多注意点路骁,贺大少只能硬着头皮问:“席昭的事情……”   刺啦——   没控制好力道,黑色水笔在纸上留下一条出格的黑线,路骁看了看,默默将其划掉重新写上正确答案。   “他不会有事的。”   眸光幽深,他语气坚定。   摸摸诡异发毛的后颈,贺子铮没敢继续询问,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在他走后,路骁指节泛白,指尖用力到那支塑料水笔的外壳都碎出些许裂纹。   不会有事的。   路骁不知第几次这样重复告诉自己。   ……   趁着大课间写完一章习题,路骁拿出手机准备批改答案,然而才刚按下电源,思绪就飘散荡开,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点进了里斯克林生活APP的讨论区。   【一个星期了……所以,那事基本可以肯定是真的了? [探头.JPG][吃瓜.JPG]】   他心头蓦然一紧。   【我就说很奇怪吧,分班大考第一名的学神诶,直接一个星期没来学校,还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搁以往教务处肯定早派老师上门家访了。 】   【啊,怎么了?你们在说席哥的事情吗? 】   【嘘!不想被封就打缩写,X! X懂吗? 】   【给楼上的指路帖子》》好像在稽查司里看到了不得了的人……】   ……   【我的天呐……所以,X真的……鲨人了吗? 】   【我家有人就在他假期实践的研究所工作,那天警车都来了,这还能有假? 】   【咦,好可怕……】   指腹被手机边缘压疼,路骁知道,这件事很难被瞒住,以席昭在里斯克林的知名度,他一个星期不来,学校肯定会有人好奇,而这些学生家世又大多非富即贵,打探些小道消息并不困难。   又是这样……果然又是这样……   【早就说了他精神不太对劲啊,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吧。 】   【学校真是疯了,一个会鲨人的精神病成绩再好也是个疯子啊,都不考虑我们这些无辜学生的安危吗? 】   【对了对了,你们还记得他上学期开学去C班打人的那件事吗?当时把人打得那么惨,哇,这不是早有征兆吗……】   【啊啊啊啊天呐,我还找他问过问题,现在想想真是后背发凉……】   【开除吧开除吧,我不想和一个鲨人犯当校友……】   琥珀眼瞳泛出猩红,路骁指节掐得咯咯作响。   你们凭什么未经查证就随便污蔑一个人? !   从来都是这样用言语挑断别人的筋骨,笑里全是刀,话中渗着毒,谩骂嘲讽议论怀疑!对了就“皆大欢喜”,像蝗虫一样贪婪分食腐烂发臭的尸体,错了就“明哲保身”,仿佛从来没有在墙倒时跟着狂欢踩上一脚……   你们有什么资格去高高在上地审判他? ! !   怒火涌上喉头,路骁立刻调出自己那十几个“喷子”小号——   【各位,说够了吗? 】   冷冷六个字弹出,棕发少年指尖恍惚一颤。   席昭……   但那不是席昭的账号。   【散布不实消息,随意污蔑同学?这就是诸位奉行的“精英教育”?连基本的礼貌素养都没有吗?不说席昭同学的去向消息是否属实,就凭一个模糊的背影,几句“知情人士”的透露,你们就比稽查司和法院都厉害,可以随随便便给人判处死刑了?那既然这样,我建议撤掉全国所有执法机构,让各位同学顶上,之后一定天下太平了吧?   真是好笑。   以上言论仅为个人情感的抒发,如有冒犯,各位不妨也想想,你自己说出来的东西让当事人的亲朋好友看到,他们会多么难过?   我承认我也不清楚席昭的同学的去向,但在我眼中他是非常优秀的榜样,我曾经也因为各种流言十分惧怕他,相处了解后才发现事实绝非如此……我们班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接受过他的帮助和辅导,他也从来没有因为我们是全年级最差的G班而露出异样眼光。   在屏幕前观看,甚至参与议论的同学里应该也有和他接触过的人,请你们认真问问自己,他真的是你们口中形容的,那么刺耳不堪的人吗?   而和他没有多少接触,或者只是偶尔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同学,你们真的要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论,参与这场莫名其妙的“围剿”吗?   对了,我是G班班长迟南雪,有任何意见请来G班找我辩论,但请不要再继续污蔑我们G班的成员。 ( PS :我还有两个在最高法院当法官的alpha姐姐,可以免费帮各位咨询污蔑他人究竟要承担什么刑事责任。)】   这条实名长贴一出,热火朝天的讨论区瞬间陷入凝滞。   愣怔之中,路骁听见前座的闫洛洛开心笑了一声,随即又跳出一条新的帖子。   【给我家雪雪点赞哦~话说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现在随口污蔑席昭是“鲨人犯”的人,和几年前说路骁是逼老师跳楼的人,你们该不会是同一波吧? F班的常学姐澄清当年真相后,你们是不是还欠路骁一句道歉?啧啧啧,脸都打肿了还不长个记性,阳间不适合你们,建议各位回阴间去住吧。 】   琥珀眸光闪动,但这条帖子远没有结束。   【我也承认,我曾经也是轻信流言的人,更因为自己的无知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但当我发现这些全都是恶意中伤时,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就好像你曾经所有说出口的东西……全都十倍百倍地奉还到自己身上,比刀扎还疼,我都想骂自己,“你怎么那么无聊啊,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很有优越感吗”?   现在也是,随口指责别人是“鲨人犯”的你们,没有想过已经成了刽子手吗?   “修养”的确很难拥有,可小学一年级老师就教过我们不要讲“脏话”,亲爱的同学们,你们还记得多少呢? 】   帖子发出后,发帖人的ID直接改成了“闫洛洛”,颇有一种“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敢动我闺蜜朋友就宰了你”的豪杰风范。   扭头朝路骁晃晃手机,闫洛洛挑眉一笑:   “欠你一句道歉,还给你了哦,别垮着脸啦,你家席同学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正午阳光透过窗户,金光璀璨,暖暖融融,这场持续不断的暴雨,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   仿佛点燃一簇星火,迟南雪和闫洛洛的帖子发出后,越来越多质疑流言的声音也都出现了,起初还只限于G班,他们喊着“啊一古西八shake it呀!污蔑我们席哥的全都乃伊组特思密达”,挥舞什么着“友情啊”“羁绊啊”全都冲上来了。   尔后F班、E班……间接或直接被去年那场“学神崛起”所鼓舞的学生也站了出来,就连欧阳宇彦都实名发了一条“他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或许有的是真心为席昭说话,有的只是想彰显自己的理智不同,有的更只是像之前那样跟风。但当各种不同的态度汇聚在一起,局势终于不再一味倒向污蔑席昭的一方。   事件高潮发生在ABO新闻社上传的一段视频。   视频前半段大家都很熟悉,去年元旦晚会后,学生会对优胜节目的采访,后半段却出现了一些新的内容。   新闻社的omega成员问:“期末分班大考即将来临,对自己的成绩有什么期待,或者有什么其他想说的吗?”   视频中,黑发少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会考出我应有的成绩,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这段在官方账号里被剪掉了,随后镜头一转,明显是新闻社又找时间缠上席昭做了新的采访。   “席同学,我可以将你那番话的意思理解为,你对分入A班兴趣不大?”   似乎是被追烦了,席昭眉头轻蹙,但也没太多生气的迹象,黑眸幽幽凉凉望来一眼,活像被愚蠢人类跟在尾巴后面狂喊“咪咪”的无奈大猫。   “对,”他叹了口气,“G班挺好的,我不打算去A班。”   “为什么呢?整个里斯克林都知道G班资源和A班有天壤之别吧?”   拍摄时间是在午后,黄昏夕阳凝在少年的眼睫之上,他稍稍停顿片刻,继续道:   “因为我从不认为G班的'G'代表落后,它在我眼中有一个更好的解释,Gift。”   “Gift?”   席昭:“对,天赋,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天赋,这绝不该用什么刻板的分数标准来进行评价。”   语罢莞尔勾唇。   “谁又有资格能随意给我们贴上标签?”   热潮喧嚣中,那个曾因被视作“疯狗校霸”,所以让开了十几个小号的主人强行遗忘的实名ID重新上线。   【我相信他。 】   片刻之后,又加了四个字。   【不服来战。 】 第142章   激情穿书、辟谣探案、非法实验、千万牌局还有现在“机智的监狱生活”……席昭想, 以他眼下十八岁高中生的身份来看,这经历似乎过于“精彩”“丰富”了些。   没外面传的那么可怕,稽查司监管室的布局相当人性化,和高校隔离室应该是同一家装修公司,至少席昭住了一个多星期还算适应良好,问询、吃饭、锻炼、休息,实在无聊还能去图书馆看会小说,或者玩玩不联网的智能手机。   ——至少比起席贺二人给他搭建的顶级律师团和稽查司控方团天天扯皮红脸的“热血”模样,他真是要多淡定有多淡定。   当贪吃蛇吃掉最后一颗果实,过长身躯占据屏幕也撞上自己的尾巴, 游戏结束的爆炸音效震得人虎口微微发麻。   【The snake ate its own tail】   蛇吃掉了自己的尾巴。   从这行英文上收回目光,黑眸望向监管室的窗户, 半分钟后门外便响起了给他送餐的脚步声。   席昭是“重点嫌疑人”, 一举一动都有警员盯守, 餐饮也不例外。   “今天不是吴警官吗?”   听到询问,有些脸生的beta警员温声解释道:“小吴被调去执行任务了,我来监管室接替她一段时间,有什么生活上的要求,席同学你都可以告诉我。”   “好的, ”席昭瞥过警员制服上的铭牌, “麻烦你了,刘警官。”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姓“刘”的警官将餐盘放下,俯身之际悄悄压低了声音,“再说了,贺总也很关心你。”   席昭这才发现,今天的午餐要比往日的稽查司员工餐丰盛不少。   留下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小刘警官顺手带上了监管室的大门。   浮尘飞扬,屋内重回寂静。   正午阳光暖煦,不知名的棕羽小鸟落在窗框之上,一边用鸟喙梳理羽毛,一边好奇张望着屋内金光环伺的黑发少年。   少年并没有立刻用餐,而是支起右膝闲闲靠坐床沿,片刻后,他拿起餐盘里的苹果捏在手中把玩,腕骨稍稍一动,红色果实于空中划过弧线又精准落回掌心,指尖好似都被染上一层胭脂调的浅红。   长睫掠影时,悬在眼尾的朱砂闪了闪,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莫约二十分钟后,他按响传唤铃示意自己用餐结束,并提出想去图书馆看书,小刘警官自无不可。   后勤各区域分工不同,刘警官喊来同事带席昭去图书馆,自己则去隔离室收拾餐盘,房门关闭的那一刻, beta脸上再无半点笑意,   首先确认盘中残羹,是一个十八岁少年正常的用餐份量,随后检查卫生间里的水槽,洗手台有浅浅的水渍,但无任何食物倾倒或者二次呕吐的奇怪气味, beta终于放下心来。   小心翼翼处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他收拾好桌面的餐盘,离开之时余光闪过一抹殷红——窗边放着一颗红苹果,一旁的小鸟正愉悦享用人类送给它的礼物。   在席昭面前极尽温和的beta警员嗤笑一声。   “蠢货。”   ……   “还是要借上回的书吗?”   点点头,从图书馆管理员的手中接过书本,席昭状似随意地问:“最近怎么没看见林警官,是我的案子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吗?”   虽说警务人员该秉公处事,但人心多少都有自己的偏颇倾向,图书管理员就对这几天一直留下帮他整理图书的小同学印象不错,闻声放轻语调:“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头儿这阵子一直都没怎么合过眼,今天又叫了不少证人来做笔录,席同学,你也别太担心,我们头儿很厉害的。”   “我知道,”席昭赞同道,“林警官是个好警察。”   眼前不禁浮现那天林智昀断言他所有保留的场景,席昭找了个安静角落翻开书页,神色平静无波。   ——没错,他当然有所保留。   他可以相信林智昀这个人,但绝不相信如今的稽查司。   ……   “警察同志,俺就是个拖地的,俺能知道什么?那小同学?哦哟那真是俊得很!俺上次送了老家的橘子给他吃,那娃就记住俺叫啥了,可好可好一孩子哩……”   林智昀表情呆滞。   “我当时在收拾床单,那里待的都是苦命人哇,每周都要换一次床单……警察同志我跟你说我叠床单可整齐了,当初所里招人,八个加一起都叠不过我一个……诶警察同志你结婚了吗?我同村有个女娃娃刚好也来这边了……”   林智昀眼神麻木。   “干护工最重要的就是力气大,那些个在床上瘫了好几年的病人都缩成一团了,你力气不大怎么掰开……警察同志你不信跟我掰手腕比比,我真不骗你的……”   林智昀灵魂出窍。   好不容易问完相关护工和清洁人员,手下警员单眼皮都累成了三眼皮,林智昀强撑着抹了把脸,打起精神继续翻阅笔录。   一桩案子最麻烦的就是前期枯燥且重复的走访环节,人际调查、案发经过、线索收集……陈述有条理的还好,最怕遇上自来熟还容易跑偏的大爷大妈,那真是恨不得拿袋瓜子和你搁屋里唠上三天三夜。   小警员叹气:“头儿,能找来的都找来了,还有几个上轮值班的护工不在枫市,我们也都去联系了。”   林智昀应了声“嗯”,眼睛却没离开过手中文件,察觉身边过于安静了,抬头就望见手下异常复杂的目光。   林智昀:“怎么了?”   “头儿,”小警员摸摸寸头,“你真觉得是那个小同学下的手?”   案发当日只有席昭和赵无疾进出过现场,与伤情匹配凶器“电容笔”也只检测出他的指纹,这两条证据指向性太明,要放侦探游戏里基本就能锁凶了。   “电容笔是他自己带进现场的,他又说进来时受害人已经是那副不太好的样子了,这不可能啊……但他又没有下手的动机,除非报警护工听到的争吵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那就要归结成'激情杀人'……”小警员欲言又止。   林智昀知道他想说什么,倘若他们真把这桩案子定性为“激情杀人”,那位赫利舍兰贺总就得带着律师团跟稽查司拼命,据各方消息汇报,贺聿声已经在联系各大媒体了,稽查司总局都迫于压力要求林智昀在一周内结案,是告是放总得给个说法。   以往不是没遇到过这种嫌疑人身份特殊的情况,但小警员总感觉林智昀的凝重并非全部源自于外界的施压。   没直接回答,alpha沉默片刻:   “我只相信证据。”   这桩案子有古怪,林智昀看过全部资料后就察觉到了,这些看似板上钉钉的线索里有非常不和谐的地方,也许那就是突破的关键,但无论如何最后都要回归到实质证据,“程序正义”永远是法治的基石。   “听说那小同学也很厉害,里斯克林两年前那起'教师跳楼案'不就是他自己查清楚的吗……”小警员小声嘟囔,“咱同事还开玩笑说等人毕业了可以请他来当刑侦顾问……”   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小警员惊恐对上alpha凉飕飕的眼神,连忙告饶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林智昀连骂都不想骂了,难道他们要把证据给席昭让他自己来破案吗?   那还成何体统!   没好气地瞪人一眼,他继续查看笔录,余光扫过小警员桌面用以联系证人的花名册,一道灵光骤然闪过脑海,alpha表情一沉。   “等等,把隔离区所有职工信息再给我看一遍。”   ……   几天后,接到一通电话后林警官匆匆离开了稽查司,与此同时,趁着周末假期,枫市某著名混混集中点前也迎来了两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苍凉的黄沙漫卷过勇士坚毅的面容,贺子铮喉结滚动两下:“真要这么做吗?”   “没办法,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路骁长长叹息一声。   “没有回头路了……”闻声贺子铮眼角似有泪光闪动,“这难道不是因为你把我拉来这个一看就很low的地方还让出租车直接离开了吗?!!”   怒吼刚歇,头顶一群乌鸦嘎嘎飞过,眼前画满抽象涂鸦的仓库墙面都簌簌掉下不少墙粉。   对着那满是心痛指责的目光,路骁一点也不心虚地拍拍贺子铮的肩膀:“哎呀,来都来了,记得按计划行事。”   说罢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冲进仓库,结果才迈出一步就被人抓住了卫衣帽子,领口往后狠狠一勒,路骁好险没翻白眼表演个原地阵亡。   “呃咳咳咳干嘛?!你怂了啊?!!”   “我就想知道……”贺大少悻悻松开手,有些纠结地问,“干了这一票后,我会不会留下案底……”   路骁:“哈?”   贺子铮瞅他一眼,人高马大的alpha愣是搞了几分“扭捏”,小声说:“那个……影响我将来考公吗……”   路骁沉默了。   他突然不知是该震惊他们这篇画风清奇的文里出现“考公”这么伟光正的词语,还是该感叹看龙傲天文看坏脑子,浑身大写一个“癫”字的贺大少竟然梦想着考公务员。   #癫公也有上岸梦#   #霸总也有考公魂#   清空脑内刷屏的弹幕,学着某魔王忽悠人的表情,路骁发出灵魂质问:“是考公重要,还是我们之间珍贵的友情重要?”   “我们之间……”贺子铮面露犹豫,“有'友情'这种东西吗?”不纯纯互看不顺眼的“情敌关系”吗?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啊不对!”   路骁猛地惊醒,怒目圆睁,义正辞严:“唧唧歪歪别别扭扭啰哩啰嗦!你刚转学那会和我打架的气势呢?贺子铮!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   “你要肯帮我这个忙——”棕发少年一把揪住贺子铮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我以后就算你厉害!”   啊!可恶!贺大少心神暴击。   狡猾的卷毛摇粒绒!他明明知道一个十八岁男高中生最难抗拒的就是“算你厉害”!   眼神一凝,贺子铮从口袋掏出他的炫酷墨镜稳稳戴上。   “干了。”   “嘭”地一声巨响,仓库大门被人用力踹开,凶神恶煞的黄毛红毛紫毛纷纷朝大门的方向望来。   路骁想,假使他生活的世界是一本热血少年漫,这会就该给这些路人反派们几个特写介绍分镜,比如“黄毛无影脚, XX高中老大,战力指数XXX” ,“火焰疾风爪, XX高中一哥,战力指数XXX”……   “哟,这是哪里来的没断奶的小崽子?被妈妈丢下找错路了吗?”   哄笑声中,路骁按了按拳头,指间迸出一阵骨骼爆鸣声。   他说:“今天这些不要告诉席昭。”   “啊?为什么?”   因为下一秒棕发少年就竖起中指狠戾一笑:   “垃圾们,收你们来了,还不快给你爹跪下舔鞋?”   ——他怕席昭知道了笑他中二丢撵QAQ !   霎那间,只见得风云变幻万物失声,打前一高壮莽夫好似头狂怒的巨熊,抄起根木棍从改装机车上跳将下来,“兀那黄口小儿,休得在你爷爷面前猖狂”!来叫阵的路官家面不改色,嗤笑一声,气势如虹,“呸!尔等平日强以'保护'之名掳掠幼童,欺凌弱小,分明一群乌合之众,还敢占山为王,吗喽称狂!洒家今日便要替天行道,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孙大圣怒掀凌霄殿,擎天柱爆锤小皮卡'”!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抡起沙包大的拳头直向门面砸来,一拳五彩酱油铺!两拳缤纷绸缎厂!三拳四拳五六拳,打得那——   “抱头!蹲下!都给我蹲下!一群小兔崽子不学好,周末没事跑一块打群架是吧?!”   对着一群花花绿绿的不良少年狂飙唾沫,值班警员拎着警棍把桌面敲得震天价响:“还敢动手?都被抓进稽查司了还敢继续动手?当我这身警服是在cosplay啊?!”   此时此刻,稽查司接待处已经被人头彻底挤满了,打着打着就不分敌我的不良混混们让帽子叔叔一锅端进警局,狂妄气势没了,嚣张表情丢了,一个接一个缩成鹌鹑去办公桌前做笔录找保释,由于人数太多,值班警员还不得不叫了好几个同事帮着一起维持秩序,稽查司今天真是比菜市场都热闹。   在这嘈杂时刻,无人注意隐在后方的棕发少年使了个眼神,得到贺子铮的点头回应后,路骁灵活又隐蔽地朝稽查司内部溜去。   时间倒回几天前,放学铃声一打,路骁就把贺子铮拉进了一间空闲教室,随后更在贺大少迷惑的眼神里掏出一张自制地图。   贺子铮定睛一看——   稽查司内部结构图。   “我滴个天神姥姥……”他语气满是迷瞪,“你要劫狱啊?”   路骁翻了个无语的白眼。   “我只是想拿到一些和案子相关的资料,然后汇总给席昭。”   “为什么?”贺子铮更不解了,“查案不是稽查司的事情吗?”   任由室内略显昏暗的灯光擦过脸侧,棕发少年没立刻回答,垂眸摩挲着结构图的边缘,沉声道:“他不完全信任稽查司。”   从屠鬼越狱到这场谋杀出警,或者更早一点席景臣选择以“假死”潜入暗中,就足以看出稽查司内部并不干净,这种情况下,路骁很确定席昭对他们的信任一定有限,说不定还会选择性保留一些信息,因为谁也无法肯定,当他说出来后,那些东西是否会立刻从档案库里消失。   不能坐以待毙。   这是那天雨中路骁最为清晰的念头,所以这些日子他从未停下脚步,一边拜托席景臣贺聿声查探更多案件详情,一边请林教授和CBM里面的研究员沟通试图获得更多线索,多方信息总和,他心里已经有了案子的大致轮廓,但一些关键细节之处就只能去找稽查司的官方调查。   所以路骁想出了一个计划,首先请席景臣帮忙引开林智昀,接着制造混乱进入稽查司,在大部分警员的注意力都被混乱吸引时,他就可以趁机潜入林智昀的办公室看到更多资料。   乍一听完,贺子铮只觉得太过冒险:“你要是被发现了呢?而且就算你成功进到了那位林警官的办公室,万一他把东西都收起来或者都锁进保险柜里了,你又要怎么拿到资料?”   路骁只说:“我想试试。”   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席昭的安危交到其他人的手里,就算荒唐,就算鲁莽,也要竭尽全力去试一试。   “老徐是beta体质跟不上,老鱼脑子又不灵光,”琥珀眼瞳认真至极,“贺子铮,想来想去我只能找你帮忙了。”   贺子铮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计划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他都怀疑路骁是不是昏了头,可看着那张精心绘制的结构图……   贺子铮想,都是一群疯子啊。   “你怎么知道稽查司的内部结构?”   路骁耸耸肩,反问你以为我之前那名声怎么来的?不就是因为进了好几次稽查司吗?   而现在,到了反过来利用这些经历的时刻了。   ……   又要追捕通缉犯,又要调查谋杀案,稽查司内部留守警力不出所料严重不足,路骁低着脑袋,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协助调查的证人,中途险险避开几个出门倒水的警员,等平稳摸到记忆中的督察办公室,内心油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还没结束,不能在这里放松。   拭去额头冷汗,他左右看看,一个疾步从门缝闪进了办公室。   好消息是,林智昀并没有把案件资料收起来。   坏消息是……   路骁看着眼前几个堆起来有他两头高的超大号纸箱,表情蓦地出现一瞬空白。   What The Fuck? ! !   那些欧美侦探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啊?主角不是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唰唰”就把案子给破了吗?这货拉拉来了都得装满一车的阵仗是闹哪样? !   侦探片误我!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路骁也只能忍住流泪的冲动按原计划继续查找资料。   门扉虚掩的办公室内,不知何时会有人推门进来,心弦绷到极致,路骁不时朝门口望去一眼,翻动文件的手指都在不停发抖,掌心随时间开始出汗,黏腻湿漉的感觉让人更加焦躁不安。   冷静下来……   咬紧牙关,拼命忽略胃里紧张翻腾的呕吐感,路骁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时间有限,他得分辨清楚哪些是重要线索,哪些是无关紧要的干扰,哪些是他不用过多探查席昭自己也能想到的东西。   证人笔录、伤痕检测、凶器报告、现场布局……   一张张一件件都自眼前展开,路骁飞速记忆着,只觉胸腔呼吸沉重得像巨锤敲打耳膜,四周墙壁也都狞笑着向他倾轧而来,一步一步压榨这个狭窄房间里的空气,猝不及防怀中手机发出一阵震动——   【快走快走!那个林警官回来了! 】   不行……他舌尖咬得生疼,手里这份资料还没看完……   【快点出来!他在问这边是什么情况! 】   再等等……热汗淌入眼眶刺得眼角阵阵发疼,再等一下就好……   【路骁!你丫的快回来!他好像发现什么不对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   脚步声逼近房间,只剩几十米的距离。   头晕目眩。   呼吸灼痛。   可他还差一点记完。   “头儿,你回来啦……”   “嗯,辛苦你们了。”   【路骁! ! ! ! ! 】   咔哒——   门锁按下。   林智昀推门而入。   脚步微顿,alpha利刃般的目光扫视过空荡荡房间,冷不丁防回身拉开大门看向后方的空隙——   空空如也。   ……   肩头被人轻拍,贺子铮吓得一个激灵,回头就看见戴着卫衣兜帽、不知何时溜回原地的棕发少年。   搞定了?他以眼神询问。   笑出一点虎牙尖尖,路骁撩开汗湿的刘海,轻声打了个响舌。   搞定。   ……   次日上午,稽查司收到了席昭的探视申请,林智昀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份申请。   “把他们带去1号休息室。”   探视休息室里都有监控,但为尊重他人隐私,情况不算严重时,稽查司一般很少开启,监控室的警员看看自家端着保温杯的头儿,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画面打开, alpha警官表情凝重地看向屏幕,只见接引警员走后,路骁一个箭步窜进席昭怀里,和人一起栽进沙发后搂上脖子就这么用力亲——   “噗咳咳咳咳咳!”   林智昀好险没被红枣枸杞呛死。   艰难平复了呼吸,扭头一瞧,管监控的警员也一脸尴尬地望着他,沉默之声震耳欲聋。   头儿,您还看吗?   alpha的脸色红橙黄绿来回变幻。   休息室里,突然被扑上来的席昭好像有点惊讶,又不是特别惊讶,稍稍一愣就由路骁继续亲了。   他神色平静,伸手扶稳路骁的腰身不让人从自己腿上摔下去,画面中另一位主角可就不是一般的激动了,迷迷糊糊蹭着,哼哼唧唧亲着,似乎还想伸舌头……   “算了……”林智昀放弃了。   “把监控关了,刚刚的视频连同备份也一起删掉。”   抹了把脸,他端着保温杯离开监控室,年过三十还孤寡一身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沧桑。   现在的小孩啊,现在的小孩啊……   而终于隔绝一切窥伺的休息室里,路骁呵出一口热气,一双亮晶晶的小狗眼满是兴奋地盯着席昭,看不见的尾巴又在疯狂摇摆。   “我找到了很重要的线索!”   稍一思索席昭就明白路骁做了什么,摸摸“求夸奖”“求抱抱”的小狗脑袋,指尖抚过这人眼下过于明显的青黑。   “嗯,很厉害。”   热血直冲脑门,路骁“嗷呜”一声又使劲埋入席昭颈窝蹭啊蹭,要是真能变回原身小狗,这会儿就该钻进主人的衬衫,用毛茸茸的尾巴扫着腹肌,疯狂汲取那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柔软棕发蹭过下巴带来细微痒意,知道某位同学真的很想他,席昭没有制止这过分黏糊的亲昵,顶多也就在那不安分的爪子又试图揪他衬衫扯他腰带的时候,单手捏住两只腕骨制止某人继续往下。   席昭:^_^   同学,有点出息吧。   他脚上还带着电子锁环,路某人为了今天的会面也很是骚包地打扮了一番,但在这种情况下玩什么“囚犯和监管”的糟糕play……未免过于刺激了些。   黑眸更微妙往下瞥了一眼,拍拍后腰,语重心长道:   “小少爷,别太激动,你矜持一点。”   路骁:……   路骁“愤愤”往他锁骨上啃了一口!一边脸红一边嘴硬狡辩:“男朋友…年纪小,就,就是会@#&啊……”   “嗯?什么?”席昭没太听清。   见人又把脸埋了起来,恶劣心思闪动,他捏捏后颈,温热气息扑上耳垂:“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年纪小就是会怎么样?”   “Hello?路同学,你还在吗?”   啊啊啊啊啊……柔软触感若有似无地擦过,路骁内心尖叫,眼眶发热中脑子一抽:   “就,就是会很容易出现这种情况啊……”   一秒,两秒。   “呜…席昭……你别笑了……”   棕发小狗脚趾蜷缩,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一辈子都不抬头。   胸膛震出一阵轻颤,好看的眉眼也轻轻地弯,席昭嗓音含着点促狭和逗弄,慵懒叹道:   “好吧,我认可你这个解释。”   路骁: QAQ   我不需要这种羞耻的认可! 第143章   “周大力, 45岁,男性beta ,陈建来, 42岁,男性beta,查秀春, 47岁……”小警员将资料在林智昀面前一一摊开, “再加上这个吴山和陈平,这些就是按身高要求筛选并且在案发当日留下出入记录的护工名单。”   “能找到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吗?”林智昀问。   “技术组已经去CBM调监控了,但部分研究区域有保密条例, 所以还得等他们处理一下才能给我们详细研究。”小警员顿了顿,语气有些犹豫, “因为扩大了调查范围, 需要对新增的这一部分证人进行笔录问询吗?”   林智昀一时默然,他拿起名单,着重观察过上面的身高以及出入时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先从视频入手,看能不能缩小范围。”   这只是他的一个猜想,证据不足以支撑稽查司传唤证人, 但如果猜想成立……   眼神微动, alpha起身朝监管室走去。   如果猜想成立,这桩案子说不准会被彻底逆转。   ……   警车从CBM门前开走已经过了快一周,研究所上空依旧笼罩着一层阴霾,林教授最看重的小徒弟疑似伤害了他最看重的大弟子,和席昭还有赵无疾交好的一众研究员们心情都很复杂。   不过议论归议论,研究所还是得照常运行,在被林教授多次吹胡子瞪眼后, 负责人满头热汗,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接待合作商。   “先说好,我可是瞒着二哥偷偷给自己搞了一个谈生意的由头,你们两个小鬼可千万别随便乱跑。”   打开车门,贺家老三一边对远处迎接他们的负责人礼貌点头,一边压低嗓门用气音警告。   见自家没出息的侄儿发誓保证,目光又定格在紧跟其后的棕发少年身上,贺三扯扯嘴角,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路小少爷,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一定要借着别人的名头进入这里,不过你都说动我家铮仔了,我这个当三叔的也不能毫无作为,但我想,快满十八岁的乖孩子应该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对吧?”   向来游戏人间的叔叔难得显出锋芒,贺子铮愣怔一瞬,刚想开口解释,路骁已经镇定接上话头:   “我知道的,也很感谢贺叔叔愿意帮忙。”   不卑不亢,语气诚恳。   贺三倒高看他几眼,再一对比贺子铮那成天戴着墨镜装瞎子的“神经”模样,心中不禁泪流千行。   ——你瞧瞧别人家的孩子。   唉,也不知道二哥为什么那么在意这小子还有那姓席的小同学……   事实上,如果不是察觉了贺聿声的态度,贺三压根不会答应这“荒唐”的要求。   “小贺总,贵司不久前不是才结束新一轮的实地考察吗?怎么又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负责人走进问道。   “没什么,”贺三耸耸肩,拿出点人模人样的气势,“毕竟研究所也才出过'意外事件'啊,我二哥很看重这次Helan和CBM的合作,投了那么多钱,我们总得谨慎一点吧?”   负责人连忙点头称是,又扫过两个身形板正的少年,眼神带了些询问。   贺三解释:“这是我侄儿和他的朋友,俩小孩刚好遇上了,介意我带他们进去涨涨见识吗?”   “当然不当然不。”   虽然觉着那个一直低头戴棒球帽的小同学有点眼熟,但赫利舍兰的“财神爷”在前,负责人也无暇顾及其他,一行人就这样走进CBM的大门。   几个大人在前方开启无聊的商业扯皮模式,贺子铮落后一步,用胳膊肘推推路骁:“喂,你到底要干嘛啊?”   抬手压低帽檐,阴影流过脸侧遮掩大半面容,路骁说:“我要找一样东西。”   那天他和席昭交流完自己所获得的线索,席昭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看似毫不相干的细节汇聚在一起,一点一点拨开眼前的迷雾。   “原来是这样。”席昭若有所思。   稍一解释,路骁也大概明白了这桩案件的作案手法,但一切猜测都需要证据支持,他们必须在凶手反应过来,将一切都处理干净前拿到那样关键物证。   贺三同负责人周旋片刻,状似无意地瞥过身后两个少年,接着表示自己还有一些细节想请教,路骁也趁机询问洗手间的方向,得到回答后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   物证采集结束,稽查司也不能一直封锁现场影响研究所的正常工作,今天恰好就是解封的日子,挡在外面的黄色警戒线撤除,路骁用林教授给他的临时门禁卡进入“隔离区”内,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知道这是在冒险。   稽查司不能全信,内部情况过于复杂,席贺两位长辈身份又太显眼,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稍有不慎就会走漏消息,他一个人目标小,但也意味着要承受全盘风险。   事实上,那天最后席昭眼底难得浮现了一丝犹豫,似乎在懊悔不该对路骁把情况讲得太明,然而临走前也只用力揉过他的脑袋,没有再劝什么。   路骁想,是啊,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任由机会在眼前溜走?更别说这事关席昭的安危。   一路潜行,小路同学还诡异地分出点心思得意了一下——这么看来,他们果然都很了解彼此啊。   今日天阴,“隔离区”的灯光也莫名暗淡,阴影从天花板上降下,模糊了快速移动的脚步,也模糊了棕发少年最终进入的房间铭牌。   抵达目标地点,路骁勉强舒出一口热气,目光在眼前的房间内梭巡。   “……我现在行动受限,也没有实地照片,一切都只能按记忆来猜测,也许会与实际情况有不小出入。”   说出这话后,席昭停顿了片刻,路骁有理由相信,他接下来是想说“冒进不是好的选择,错过了这个,还有其他能破局的线索”。   所以路骁趁开口之前就用力地抱了上去,比那天雨中的拥抱更加决然不舍。   他说:“我会小心的。”   收敛气息,他已经在屋内找了十几分钟,依旧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究竟会放在哪里?席昭是不可能出错的,所以那东西一定还在研究所里……可究竟会放在哪里……   路骁站着,颇为头疼地“啧”了一声,忽然心神一动,回到门口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房间。   如果,他就是那个做出一切的凶手呢?   里斯克林的废弃办公楼里,席昭就曾代入武怀思的视角还原出当年真相,他或许不能和席昭一样做到百分百的代入,但也可以借鉴借鉴这个方法。   琥珀眸光沉静锐利,昏暗稀薄的光线里,有熟悉的身影慢慢浮现,引导着他步步思考,嗓音含笑地问:“找到了吗?”   如同每一次补习结束后都要加上一句“听懂了吗”?   路骁猛地站直了身体朝某个方向奔去。   半晌之后,他想……他找到了。   小心翼翼地带上手套将那个东西装进密封袋里,路骁刚把“战利品”收入怀中,门外猝不及防响起一阵陌生脚步。   心蓦然沉入深渊。   ——他躲不开了。   再然后。   奔跑、喘息、追逐、躲藏。   路骁缩进一间空病房的床底,只觉心脏剧烈跳动得快要爆炸。   走廊里,钢管敲击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地面或相邻房间的大门,蹬、蹬、蹬,眼前都闪现死神逼近时的惨绿幻光。   “小老鼠,快点乖乖出来吧,”穿着护工服的高大男人拖长了声调,像极了某种黏腻爬行的冷血动物,“叔叔可没兴趣陪你玩捉迷藏。”   一声消息提醒音突兀打破这片寂静,男人脚步一顿,在走廊拐角处捡到一支不小心遗落的手机。   【 Zizheng·He :你在哪?怎么还不回来? 】   他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狰狞恶意的弧度。   【lululululu:我有事先走了,你们不用等我。 】   关闭手机,光源熄灭。   暗里只剩堪称病态的嘶嘶笑声。   “快出来,快出来……”   ……   ……   不对劲。   稽查司监管室内,席昭靠着床头,第三次打通了无聊的贪吃蛇游戏。   没有开启下一局,他在脑海重新梳理过种种线索,心头怪异的感觉却依旧难以散去。   究竟哪里不对劲?   推理模拟没有错误,说明问题并非案件本身,而在案件之外,案件之外……   指尖蓦地一疼,席昭迅速起身按响墙上的警报器,刺耳嗡鸣声中,值守警员们很快冲了进来,彼此表情都充满了惊疑不定,而制造出这一切的黑发少年只肃然看向他们,语气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镇定。   “我要见林警官。”   几分钟后,在林智昀的监视下,席昭时隔多日终于拿回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最为熟悉的号码。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关机,请您稍后尝试重拨……】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关机……】   甜美的电子音宣告着联络失败,他的脸上并无太多异样神色,只有摩挲手机边缘的手指不觉加重了几分力道。   想了想,席昭精准选出那个最有可能知晓答案的人。   电话接通。   “贺子铮,”黑眸沉出暗色,他问,“路骁在哪?”   ……   ……   *   “先生,先生……先生?”   被惊醒,齐朗清对上店员满是疑惑的表情。   “先生,您还好吗?”   “啊……”齐朗清礼貌笑笑,“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您说这家模型店开了多长时间?”   提起这个,店员的语气立刻自豪起来:“我们是国内首家正版授权店,在枫市已经经营了十年,只有我们这里才能买到最真实还原的正版模型……”   从店铺走出,拎着一个礼品盒,齐朗清在附近找了个安静角落坐下,耳边依稀回荡着那天路骁说出的“真相”。   ——“十年前,我生日那天,并不是我一个人任性要出去玩,是齐叔叔和我约好要一起去游乐园的……”   ——“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带着我一起去给你选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在心中默念这个词语, alpha冷冷嗤笑,他才不喜欢什么幼稚的汽车模型。   然而念头刚起,内心就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低低反驳,真的吗?   他神色淡下。   其实不是的。   那段时间他极其迷恋这个品牌的汽车,半大点的小孩当然不懂什么“引擎”“参数”之类的东西,纯粹是因为路云琛林钰歌出行经常使用同款车辆,所以便将“身份”与“车子”这两个符号简单划上等号。   房间贴满汽车海报,书架堆满品牌杂志,连钥匙扣都要别上同款车标,每每撞见这些,齐宙便会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报复心理”,齐朗清就更变本加厉了。   外界悉知,齐宙是路云琛重振路氏的得力助手,但没多少人知道,在遇上路云琛以前,那个男人只是一个连妻儿都供养不起的失败者。   漏雨的筒子楼,露出脚趾的破球鞋,怎么裹紧都寒冷无比的僵硬棉被,还有母亲因救治不及而横死路边的扭曲面容……这些共同构成了齐朗清的童年,以至于他被带进路氏庄园后,时常会产生魔怔似的幻想——如果他是路叔叔和林阿姨的亲生孩子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经历从前那些痛苦了。   齐宙并非没有完全察觉他的想法,但或许是亏欠,或许是由于别的什么,从来就没试过去纠正。   时过多年,真要仔细回忆,他其实连齐宙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更加分不清他究竟是因为牢记着有关“父亲”的印象,才一直妒恨路骁……   还是因为需要妒恨路骁,才一直牢记有关父亲的“印象”。   齐朗清笑得讽刺:“你还不如直接对我说句'生日快乐'。”   尾调散尽,又带着说不出的怅然。   他慢慢拆开手中的礼盒,像在给自己拆一份迟来的生日礼物。   因为客流量减少,眼前的游乐场已经准备拆除改建了,空中到处都弥漫着荒凉的味道,十年过去,品牌的款式设计也发生了极大变化,更别说,他完全不知道,当初齐宙给他买的究竟是哪款模型。   原地枯坐良久,直至潮气从地面漫上膝盖,齐朗清这才搓搓冻红的指尖准备起身离开,刚一抬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大楼里隐约闪现两道身影。   废弃大楼有人不算奇怪,毕竟不少无聊的主播就喜欢来这种地方探险,但齐朗清眯起了眼睛,神色颇有些不解。   如果他没看错,其中一个背影……怎么瞧着那么像是路骁?   犹豫片刻,alpha还是跟了上去。   ……   阴诡的天空越发潮湿暗淡,风声簌簌,齐朗清放轻脚步,沿着地面的拖拽痕迹走进废弃大楼,楼道年久失修,基础设施都已被彻底拆除,只剩一个破旧不堪的毛胚。   痕迹最终消失在大楼五层的一个房间,谨慎贴上门板,确认里面没有声音,齐朗清这才慢慢打开大门。   空荡荡的房间里,被砸碎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高空,路骁坐在一张靠椅上,似乎正欣赏楼外的风景。   心有疑惑,但确认身份后,齐朗清素日那股阴阳怪气的劲儿又涌了上来:“还有故地重游的心情,看来阿尧你对你家席同学的案子也没那么关心啊。”   路骁没有回答。   异样的感觉越发浓重,齐朗清走近,试探着拍了拍路骁的肩膀。   “你——”   他的声音兀地断在喉咙,阴晦天光之中,棕发少年双眼紧闭,一行干涸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显然是额头遭遇了重击。   看着就像……没了呼吸……   不知在心里恶毒诅咒过多少次的“去死”恍惚成为现实,齐朗清第一反应却不是开心,而是满脑子的空白和一丝无法忽略的恐惧。   他颤抖着抬手探了探少年的脉搏,用上全部注意才勉强分辨出颈侧那微弱的跳动。   没有死……   齐朗清险些脱力跌坐在地,还好没有死……alpha慌乱掏出手机,对,他…他得叫警察和救护车……他,他……他绝不能背上“谋杀”的罪名……对,他只是不想背上罪名……   已经完全乱了心神的齐朗清没有察觉,身后有一道影子在无声靠近,那人咧开一个古怪的笑容,肌肉虬曲的胳膊猛地抬高手中染血的钢管——   砰!   黑暗迅速降临。   剧痛瘫倒之际,齐朗清只隐约看见对方捡起他解锁的手机,嗬嗬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工牌丢掉,上面写着的是……   CBM隔离区临时护工,周大力。   “都要下来陪我,我说了,都要下来陪我……”   几分钟后,正在路氏工作的路云琛和刚从老宅回到庄园的林钰歌同时收到了一条消息,发件人是“齐朗清”。   点开阅读,两人脸色剧变。   短信附有两张照片,一张是被绑在靠椅上满脸鲜血的路骁,一张是仰面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齐朗清。   短信配文:   【来做个选择吧,是要救你们的亲生儿子,还是救你们的好伙伴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 】   对方指定他们过去的谈判地点……红叶区少年游乐场。   ——十年前那桩绑架案的第一现场。   与此同时,远在城市另一端的稽查司里,林智昀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在他身前,席昭伸出手腕,黑眸凝着化不开的墨色,竟显出几分道不明的诡谲。   咔哒。   他坦然戴上稽查司针对alpha的特制锁链。   “林警官,”席昭笑了笑,“希望你能记住我所说的一切。” 第144章   豆大的雨点砸向人间,车辆刚停稳,路氏夫妇就和一群保镖冲入废弃大楼,撞进了指定的房间大门。   穿着护工服的男人站在楼层边缘,左边是昏迷不醒坐在椅子上的路骁,右边是痛苦呻吟被绳索束缚的齐朗清,他只要轻轻一推,两人就会从五层高楼坠落,这样的高度,顶级alpha也逃不过粉身碎骨。   “哟,路总和路夫人来得可真快。”语气透着一种奇怪的熟悉,男人恶意咧开嘴角,“想好要救谁了吗?”   林钰歌脚下发软,路云琛扶稳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这位先生,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孩子们是无辜的,别伤害他们。”   男人嗤笑,冷不丁防推动靠椅椅背,路骁大半个身体顿时栽出室外,喉中无意识地溢出几声痛苦闷哼。   “尧尧!住手——!!”   林钰歌尖叫着要冲过去,路云琛不得不紧紧将妻子拦在身前,自己也被这疯子般的举动惊得方寸大乱:“不要动手!我们什么都可以配合!”   似是十分满意他们的慌乱模样,男人又将路骁慢慢拉了回来:“啧,我是粗人没文化,路总路夫人这样的体面人怎么也听不懂要求呢?我说了——”阴冷目光刺上路氏夫妇骤然苍白的面容,一字一句地凌迟道,“只、能、选、一、个。”   说罢男人又换上一副好奇口吻,仿佛真的极为不解:“这是什么很难选择的事情吗?我可是听说了,你们对自己不听话的亲生儿子非常头疼啊,既然不喜欢,我帮你们解决了难道不好吗?”   “不是的不是的……”林钰歌哭着摇头哀求,“我和你交换,你放了尧尧好不好,让我看看他的伤,让我看看他的伤……”   “钰歌,”路云琛掌心颤抖,“这位先生,我们不可能只救一个,这样吧,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一倍,我儿子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你能不能让我交换作为人质,这样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毁约,或者让我过去看看他,我绝不轻举妄动,就让我们确认一下他的伤势。”   “啧啧啧,这会倒是父慈子孝的很,”男人笑得更加古怪,“好吧,一个人我要两千万,再加一架离开的直升飞机,让你的手下去准备,半个小时之内,我要看到这些东西,至于交换人质那就不必了,路总是顶级alpha ,我还真没多少把握能一直制住你,但路夫人可以过来瞧瞧,别做小动作哦,不然死的就是三个人了。”   话音刚落,路云琛立刻去安排赎金,林钰歌则摇摇晃晃地冲了过去,几乎是跪趴在地上抱住了昏迷不醒的棕发少年。   “尧尧,是妈妈,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吗?”   她捧住路骁冰冷的脸,颤抖着撩开额发去确认流血的伤口,所幸伤势不算严重,路骁只是暂时晕了过去,快绷断的心弦才堪堪获得一丝喘息。   “尧尧……”   omega的眼泪一滴一滴滚过少年的手背,别墅那件事后,她就被林父强行押回了林氏老宅,隔离了外界一切喧嚣,林钰歌得以慢慢回忆这些年她同路骁相处的点点滴滴,分明最初也曾有过温情美满的时刻,为什么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最后却越走越远了呢?   眼前少年依旧没有睁眼的迹象,林钰歌用袖子替他擦净脸上的血渍,看着对方逐渐硬朗的轮廓,忽然教一个事实狠狠击中心头。   这个孩子,已经快十八岁了,很快就不能再被称作“孩子”,也彻底长成她不熟悉的模样了。   可为什么她作为母亲却会不熟悉自己的孩子呢?   她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好好地、认真地看过路骁了?   她真的……错了吗……   穿着护工服的男人出声示意林钰歌动作快点, omega这才如梦初醒,双手都忘记该如何摆放,看看另一边同样被绑的齐朗清,脸上又多了些哀求神色。   依旧是那种奇怪的笑容,男人突然变得很好说话:“行吧,另一个也检查检查吧。”   林钰歌又连忙去看齐朗清。   不及路骁伤势严重,齐朗清还有微弱的意识,见眼前人影闪动,极力分辨片刻,虚弱嘟囔了声“林姨”。   也是自己从小看顾到大的孩子,林钰歌鼻头涩意更重:“没事的小齐,我和你路叔叔会把你们都安全带回去的……”   让林钰歌检查完离开,男人没说什么,只是瞥过路氏夫妇的目光越发诡异。   几分钟后,天际雨幕中传来直升机的轰鸣。   他眯起了眼睛:“动作可真……”   “编号F12548,番市F区监狱逃犯屠鬼,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人质,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编号F12548,番市F区监狱逃犯屠鬼……”   路云琛脸色大变,回头朝一众手下怒吼:“谁自作主张报警了?!!”   每个人的表情都写满了茫然。   混乱之中,清冽嗓音破开对峙,随脚步一同压在众人心上。   “就算不报警,我想这位绑架犯先生也没打算让两个人质安全离开。”   披着昏暗天光,黑发少年从容走上楼梯,他明明在对你笑,眼神却并不聚焦在你的身上,像云雾一样飘渺,靠近又不可触碰。   稽查司转移alpha嫌疑人的特制锁链戴在腕上,配着高挑身形,不仅没有半分窘迫,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气场,席昭瞥过场内神色各异的人们,眸光微动,眼尾的殷红小痣是被风吹落的半片桃花。   “这种恶劣天气,直升飞机并不能长时间航行,除了惊动交通监管部门,暴露自己的位置,我想不出对逃脱有什么帮助,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离开对吧?”席昭看向那个穿着护工服的男人,也是曾在清河街持刀袭击路骁的犯人,“屠鬼先生。”   身后的林智昀适时补充道:“路总,事后请你去交通部交一下无证调用直升机的罚款。”   被这么一打岔,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掺进几分怪异,片刻后,屠鬼又嗬嗬笑了起来,笑得肩头不停颤抖:“我们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实验体0917 ,”诡异且狂热的目光死死黏在少年身上,“哦不对,我该叫你现在的名字,席昭同学。”   席昭:“你闹出这种阵仗,不就是想把我引过来吗?”   “没错,你既然知道了,还不在稽查司里好好待着,跑过来以身涉险,看来消息说得没错,”屠鬼踢了一脚路骁的椅子,“你真挺在意这位小同学啊?”   闻言各色目光都重叠过来,席昭也只淡定点了点头,像陈述某种事实般平静:   “他对我很重要。”   林钰歌攥紧了手指。   “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2月15日发生在CBM所的'谋杀袭击案'将于明日结束调查,届时若无其他证据,稽查司会联合控方以'故意谋杀'的名义对我发起诉讼——”黑眸骤然一厉,席昭嗓音凝出几分锋利。   “所以我来,自证清白。”   屠鬼嘴角咧开的弧度越发恐怖。   “哦?那你就说说看吧。”   ……   “ 2月15日,'隔离区'护工报警休息室里有人打斗,不久后,在进行日常工作的我也听到重物落地的奇怪声响,推门进去,就看见赵师兄倒在血泊之中,稽查司怀疑我的证言,并将我列为嫌疑人的关键证据有两条,”席昭说,“第一,赵师兄遇袭前后的监控视频里,显示只有我和他出入过休息室。”   且稽查司技术部门做了详细分析,视频绝无造假可能。   “第二,袭击赵师兄的凶器是我带入休息室的电容笔,且上面只有我的指纹。”这也是路骁重点告知席昭的线索之一。   “说实话,”席昭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条证据后也很奇怪,一支我在案发后才带入现场的电容笔,竟然成了凶手作案的凶器——林警官,泄露证据这点,麻烦等我说完后再追究——这在逻辑上完全不可能成立,我说谎了吗?”   席昭冷冷勾唇:“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我的电容笔。”   通讯频道里听入迷的小警员下意识反驳:“可是指纹……”   挤在一旁的席景臣贺聿声立即“怒目而视”——   闭嘴!不要打断侦探推理!   “稽查司来得太过'及时',导致我无法仔细观察案发现场,但在问过路骁休息室的设施布局后,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眼下他们身处即将拆除的废弃大楼,可随着席昭的从容描述,所有人都仿佛看见灯光亮起,家具移来,空荡平层顷刻变成了CBM“隔离区”的休息房间。   “案发当日,赵师兄和凶手发生争执,这也是报案护工最初听到的打斗声响,赵师兄不敌凶手,被对方用电容笔刺中脖子,倒下的声音吸引了等在不远处的我,我循着声音找来,同时凶手也察觉到有人靠近,于是他立刻躲藏起来,就藏在——”   黑眸望向休息室大门旁的角落:“——休息室的医疗推车中。”   “紧接着,我走了进来。”   【“赵师兄!”看见房间内的惨状,席昭来不及多想,丢下手里的东西迅速为赵无疾展开急救。 】   “我的工作是记录并上传隔离区病人的各项数据,期间必然会带着平板和电容笔,为了救人,我要放下手里的东西,并且此刻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赵师兄身上,藏在推车里的凶手便趁机将作案使用的电容笔,和我原本的电容笔进行调换。”   一个巧妙的嫁接就此发生了。   时间太紧凑,加之休息室里赵无疾的血流得满地都是,席昭一身防护服都被染红了,更不会去注意一支沾了血的电容笔。   “可那支唔唔唔——”   又想开口的小警员被席景臣迅速捂住嘴巴,但幸好现场的林智昀替他“贴心”提出了疑问:“可我们找到的那支电容笔上有你的指纹。”   “没错,”席昭打了个响指,“如果是临时起意、激情杀人,即便想出调换凶器的方法隐藏罪行,也无法保证凶器上出现我的指纹。”   “除非,这就是一场有预谋有策划的杀人嫁祸。”   看出林智昀眼底的疑惑,他继续解释:“林警官,稽查司办案一般是通过线索锁定凶手,但我的视角不同,既然我已经确定自己是被故意嫁祸,那么在我眼中,凶手范 围就大幅缩小了, CBM发放给研究员的设备不止一种型号,谁能近距离确认我使用的电容笔是什么类型,谁又能想办法提前收集到我的指纹? ”   答案是,隔离区照顾病人的护工们。   黑眸对着林智昀弯起:“您将重点排查人员锁定在护工群体,不也是想到了'指纹转印'的可能性么?”   席昭上传数据时要问病人一些问题,偶尔还会在护工或医生治疗时搭把手帮忙,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得到他的指纹并不困难。   “我回忆了我在'隔离区'见过的所有医护人员,”他打量着屠鬼的身高体型,“那个照顾腺体病患者的护工,应该就是你吧。”   笑容不变,屠鬼也不辩驳。   将一切串联起来,席昭推测案发经过应该是这样:屠鬼利用职务之便,先确定他的电容笔类型,随后找来一支相同的笔,再用透明胶带或矽胶膜提取各处残留指纹,转印到新的电容笔上,案发当日屠鬼戴上手套,袭击赵无极后躲进医疗推车内,并趁他展开急救时调换凶器。   清河街那场袭击交战太短,隔离区医护们又戴着厚重的医用口罩,席昭再神也不可能算到一个被通缉的逃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跑进研究所当护工,估计这也是稽查司一直抓不到屠鬼的原因。   呵,席昭心中笑笑,看来CBM里面也不太干净啊。   “至于监控,确定了'医疗推车'这个重要证物,那就更好解释了。   为防病人出现意外,物资供应不够及时,'隔离区'每个房间都配有应急医疗推车,稽查司的问询证词也记录了案发前夜有护工将推车推入了休息室,有些医疗器械很重,而大多护工又如他们自己所言,'干护工最重要的就是力气大',所以对推车重量并不敏感。   我想你当时就已藏在推车里面,第二天按计划执行自己的谋杀嫁祸,而当混乱发生,看热闹的护工随警察一起闯入休息室,你又脱下防护服外隔离血迹的雨衣——前阵子暴雨劈坏了研究所的电源,后勤贴心地给每个员工都发放了不少一次性雨衣——接着戴上口罩从推车爬出,轻易就混进了人群之中,为维持秩序,警察需要驱散无关人员,你也跟着一起自然离开,所以监控中才没有留下第三人的出入记录。 ”   啪!   “这家伙还是和当年一样狡诈!”席景臣怒拍大腿。   “……”贺聿声额角抽搐,“你拍的,是我的腿。”   席景臣:……   ……   啪、啪、啪。   清脆掌声响起,屠鬼悠哉游哉地鼓起了掌:“非常精彩的故事,席昭同学,你不去写推理小说真是文学界的一大损失,说了那么多,证据呢?稽查司办案就全靠瞎猜吗?当年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也来猜一猜,你不会想说可以从那辆推车里检测出我的头发丝或者别的什么吧?”男人不屑一笑,“拜托,我也当了那么久的护工,在医疗推车里留下痕迹再正常不过了,哦,当然我是逃犯现在还是个绑架犯,但也不能什么罪名都往我身上扣吧?”   席昭只定定望向靠椅上昏迷不醒的路骁,气息冷凝,嗓音压迫:   “你难道不清楚,他今天冒着危险去稽查司是为了什么吗?”   屠鬼眼中笑意淡下。   屠鬼用了一支新的电容笔来嫁祸席昭,那么问题来了,席昭原来的电容笔呢?   “它被你带走了。”   席昭说:“案件发生后,稽查司立即对隔离区展开了封锁,严查出入人员及其随身携带物品,你无法将我的电容笔带出CBM ,也不能随意破坏丢弃。”   这个逻辑很好理解,大爷大妈们打扫卫生时再怎么心大也知道电容笔是个“金贵玩意”,所里才发生谋杀案,警察同志又多次强调要汇报一切异常,屠鬼但凡前脚丢了电容笔,后脚就会有人去找稽查司汇报,这就明摆着告诉警察们凶器不对。   “所以你只能将它藏进护工休息室,因为那里是你用护工身份进出最不显异常的地方,然后等待稽查司撤除封锁。”   所以尽管知道会有危险,路骁还是选择今天进入CBM寻找证物,因为屠鬼既然能布下如此缜密的嫁祸,就一定不会留下这个纰漏。   目光擦过路骁脸侧,席昭眼眸微垂:“我想,他一定找到了,而且当判断出无法从你手中轻易逃脱时,更把东西重新藏好了。”   屠鬼脸上已无半点轻松。   几个小时前,当他在“隔离区”搜寻路骁时,棕发少年明明速度一直很快,可中途有一段却莫名慢了下来,这才被他逼入那片空闲病房区域,等他把人打昏,电容笔就不翼而飞了。   原来是故意的么?察觉实力差距,便以自身为饵引开他的注意……   他竟然被个小鬼算计了?   “你就这么相信他?”屠鬼咬牙。   “当然,”席昭冷冷迎上那阴狠目光,“我不仅相信他,我还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哪里了。”   话音刚落,林智昀的通讯耳机中就传来队员的惊喜呼喊。   “头儿!和席同学说的一样,我们在演讲台下找到了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支电容笔!”   ——在路骁第一次来CBM ,和席昭一起听林教授做汇报演讲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屠鬼继续质疑,“就算找到了你又拿什么证明那是你原来的笔?别忘了两只电容笔上都有你的指纹!”   唇边扬起弧线,席昭笑得讽刺:“还没检测你就确定会有我的指纹?看来我可以彻底放心了,拿走之后你并未想到这点,所以没做任何清洁处理。”   “是的,我的指纹证明不了任何东西,就算上面还有路骁的指纹,也可以说是他在寻找过程中不小心弄上的——”嗓音一厉,黑眸深得可怕,席昭步步紧逼,从未显现出如此真切又恐怖的怒意。   “但如果我说,我的那支电容笔上,还有我其他家人的指纹呢?”   胸膛震出轻嘲,仿若审判之神在耳边敲下重锤,他问:   “你又要怎么解释?”   大楼之外,所有从公共通讯聆听这场推理的警员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直到席景臣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梦游般的表情:“他刚刚……是不是承认我们是他的家人了?”   贺聿声眼眶不由红了个透彻。   下一瞬,现场通讯再次响起。   “出来了!出来了!我们用便携检测仪做了个初步检测,这支电容笔上有两枚席长官的指纹!”   席昭对自己的工作从来就不马虎,虽然只会在CBM里工作半天,但如果分析还没做到完美,就会申请把平板带回家中继续处理。   某天席景臣来别墅晃悠,趁他不注意,手贱往页面空白处画了个吐舌头的不二家,还是路骁偷偷教的,成功收获席昭一记无语的白眼——   也留下这两枚决定性的指纹。   这支笔上检测出再多研究员的指纹都不奇怪,因为它本质属于CBM的公共用具,可席景臣不一样,他从未去过研究所,有指纹出现只能通过席昭这边的渠道,也就间接证明,这才是席昭原本使用的电容笔。   想通一切,席上将抹了把脸,肩头狠狠松下。   “大老板,你说我这个'手贱',是不是犯得很值?”   正为儿子一句“家人”哗哗感动的贺聿声不想理他。   ……   ……   *   “真厉害……”捂住眼睛,屠鬼嘶嘶笑着,竟然直接承认了,“好吧,反正债多不愁,席昭同学,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敏锐听出这人语气里的变化,林智昀对衣领上的耳麦压低嗓音:“犯人情绪不稳定,狙击手是否就位?”   “不行啊头儿,”在隔壁楼顶的狙击手愤愤咂舌,“这家伙是个老手,躲在了狙击死角里,射击弹道都被两个人质挡住了。”   黑眸望来,林智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席昭表情不变,继续同屠鬼周旋:“是么?但我之前也有问题想不明白,你费尽心思嫁祸我,曾经也一直跟踪我,显而易见,我才是你主要的针对目标,可清河街里你却选择对路骁动手,现在更闹出这场声势浩大的绑架,你对我的恨意不难推测,你对他的恨意又源自哪里?”   这番言论一出,原本对“谋杀案”兴趣缺缺的路氏夫妇也凝起心神,林钰歌更忍不住上前一步:“如果路氏曾经得罪了你,你冲我们这些大人来就好,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   将这个词语在嘴里诡异咀嚼一番过,又看过椅子上脸色苍白的棕发少年,屠鬼突然弯腰大笑起来,笑得肩膀抖个不停。   他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感慨”道:“哎呀,真是感人,十年前的一场惊天绑架,为报知遇之恩,路总最得力的助手用自己的生命救下了路小少爷,路总同样不负兄弟情义,公开将对方的遗孤收养为义子,一出灵堂忏悔更赚足了世人眼泪,本来是动摇公司根基的惊天丑闻,在这神乎其技的公关手段下,成了对路氏的一次绝佳宣传……”   仿佛没看到路云琛黑沉的表情,屠鬼继续说:“公司股价不降反升,各大董事也齐心协力,路氏由此更上一层,这样看来,路总您那位得力助手真是从生到死都在为您的公司发光发热,也怪不得您会那么看重他的孩子,以至于外界都在推测,您将来会把路氏留给养子,而非自己的亲生孩子。”   “你和当年的绑架案有什么关系?”   路云琛的声音沉了下去。   掌管路氏多年,他绝非庸人,从故意选择游乐场作为交易地点,到男人口中对当年事件的熟稔,他敢肯定这个人和十年前的绑架案脱不了干系,一时间,无数敌对公司还有当年案件的知情人都纷纷闪过脑海。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屠鬼,却发现对方看他的表情更为讥诮:“路总,你真的想不出我和当年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路云琛莫名愣怔:“你是……”   屠鬼一哂,没再理他,转而将目光投向席昭:“席同学,你说你之前想不通这个问题,那么现在想通了吗?”   林钰歌的茫然,路云琛的僵硬,屠鬼的恶意,还有尚处于危险之中的路骁和齐朗清……   又一次站在焦心中心,席昭眼底却多了几分复杂,比起方才推理“谋杀案”的坦然,他现在更多感到的是一种意兴阑珊。   古典推理小说中,侦探大都没有过和未来,仿若是对整个世界冷眼旁观的至高神明,席昭不一样,他切身经历着一切,在意的人更与这些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而无数有反转的故事已经教会了读者——真相往往都是残酷又悲伤的。   这从来就不是一个动听的故事。   席昭说:“这就是今天要解开的第二个谜题——”   黑眸赫然抬起。   “十年之前,那桩绑架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   清河街被屠鬼袭击后,席昭就拜托宋礼秋调查路氏十年前的绑架案,档案记录在寒假由席景臣转交到他的手中。   假设路骁真在当年见过屠鬼,所以才隐隐感觉熟悉,席景臣说,儿砸,那你就必须先解决三个问题。   第一,彼时被军方追捕的屠鬼何来时间策划如此缜密的绑架?   第二,路骁是怎么在屠鬼手里活下来的?   第三,屠鬼事后又为何主动回到F区监狱?   “第一个问题最好解决,也最为关键,各种证据都表明当年的绑架案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但其实并不需要你像今天这场嫁祸一样亲自策划。”   透过人群,席昭望向楼外烟雨朦胧的天空,纷飞闪烁的雨线倒映于他的眼眸,一点一滴皆化做毫不起眼的微小线索。   ——绑架犯对路骁的行踪了如指掌;齐宙和路骁在生日当天约好的游玩计划;明明路骁只是请佣人帮忙传达想要出去的意愿,最后却被误解成任性妄为直接跑了出去……   或者更早之前,路骁在向他讲述当年经过时,茫然又惆怅的叹息:“那些人把我和齐叔叔分别关进了两个房间,半夜齐叔叔偷偷过来解开我的绳子,要带我一起逃跑,但追来的人实在太多了,齐叔叔就给我指了方向,自己回去阻拦那些绑匪……”   很感人的场景,可仔细分析,里面就没有奇怪之处么?   为什么要把大人和小孩分开?几十人的绑匪团队看不住齐宙一个普通beta ?绑匪精心挑选的地点齐宙为什么会知晓正确的逃跑的方向?   席昭说出自己的完整推测:“因为你有一个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合作者,这个合作者是——”   “最后救下路骁的齐宙。”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路云琛按住发胀的额角:“不……”   “不可能……”   不知何时清醒的齐朗清眼中溢满泪水,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不可能……我父亲……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他父亲是路氏的功臣!舍己救人的英雄!绝不可能是什么罪犯的同谋,绝不可能! ! !   “啧啧啧,”屠鬼装模作样地摇摇头,恶意的兴奋越发浓重,“小子,你知道你爸爸曾经叫过我一声'大哥'吗?”   路氏夫妇如遭雷击。   “齐大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林钰歌语气颤抖,却不知是真相森寒,还是这么多年他们都对此深信不疑更让她浑身发冷。   “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屠鬼重复她的疑问,捂着肚子疯狂大笑,“哈哈哈……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么愚蠢的父母?!”   “我来告诉你们齐宙到底是谁吧?他曾经是我们组织的一个外围成员,任务就是接近路总再加入你的公司,之后一边找机会挪用资金,一边利用路氏的人脉替我们打探消息,但没想到这小子在做生意这方面还真有点东西,最后混成了你的得力助手,当然,慢慢地,他心也飞了,想要脱离组织去过正常日子,打探的消息也越来越没有价值。”   屠鬼冷笑:“我们懒得追究他一个外围成员的怠工,但离开哪里那么容易?他干的那些脏活可都被我们这里记着,不过军方当时就跟疯狗似地追着我们狂咬,倒也让他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十二年前,导致席景臣假死的“特别行动”,屠鬼所属的雇佣兵组织被席上将一网打尽,老巢都炸了个彻底,屠鬼到处流窜,可以动用的资金也越来越少,情急之际忽然想起还有个半脱离组织的齐宙,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让对方给自己弄几个亿。   早年齐宙的确给组织零零散散弄来过一些钱,但几个亿简直天方夜谭,便求屠鬼降低金额。   疲于奔命的屠鬼哪来功夫和他闲扯,随口就说你现在的主子家里不是有个小少爷吗?把那小崽子绑了,别说几个亿,几百亿路云琛也得拼命凑出来。   “我还告诉他,只要他办成了这件事,我就把他曾经加入过组织的记录彻底销毁,让他真正成为一个干净的人,”屠鬼满眼讽刺,“那个蠢货,都不知道组织基地早就被毁了,我手里哪还有什么记录?几个月后,我被抓进了监狱,本来都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做好了绑架计划,还找法子把我从监狱里暂时弄了出来,呵,当狗当久了真是有够忠心的。”   “闭嘴!!!”被缚在地的齐朗清疯狂怒吼,恨不得冲过去从屠鬼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你不许这样说他!不许这样说他!!!”   往alpha腹部狠踹一脚,屠鬼踩住齐朗清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碾着:“小崽子,你听好了,你爸爸呢,他就是个下流的垃圾货色,当好人不够资格,当坏人又不够狠心,明明都按计划把路氏这个小家伙带过来了,末了又跟个懦夫似的心软了。”   说到这里,屠鬼也莫名牙疼:“不过我也有错,落魄到那个地步,没法让他找一些更专业的雇佣兵,几十个蠢货里没一个专业的,碰巧几个垃圾又有点上不得台面的癖好,喜欢虐杀小孩玩,”他扭头看了一眼路骁,“还别说,这小鬼当时也才五六岁吧?长得像个糯米团子,我都想用刀子往他脸上划拉——”   “闭嘴。”席昭冷声喝道。   “哎呀,”屠鬼阴阳怪气地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说错话了,不小心惹我们席昭同学生气了,抱歉抱歉,我继续回归正题啊,你说齐宙那个蠢货为什么就不能忍忍呢?保证姓路的小鬼不死不就成了吗?一听那几个垃圾要动手,当晚就带着人跑了。”   “正常情况下,他们当然跑不掉,可我偏是手贱,为了让那小鬼安分听话,随手给他灌了一支从gift里面带出来的药剂……”   迎上屠鬼怨毒的表情,席昭耳畔捕捉到对方尖锐疯狂的质问。   “席同学,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当年那场爆炸究竟是因为什么了吧?”   席昭当然明白,应该说,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是什么。   ——信息素爆发。   他是gift的实验品,五岁时信息素爆发导致意识穿越至另一个世界,而在本世界的两年后,路骁因被灌入gift的药剂同样出现信息素爆发导致绑架地点煤气爆炸。   他的信息素爆发能弄伤当时照顾他的养父席睿,以事后席睿出国的时间来看,伤势并不算轻,同理可知,路骁的信息素爆发也能重伤追捕他的屠鬼,这才是他从屠鬼手中存活的真正原因。   “钱没拿到手,我当时又伤得严重,为了保命只能回监狱,假装是和其他犯人斗殴受了伤,也就不知道外面把这件事情传成了什么模样,去年逃出来后还特意打听了一番,你们猜猜我都听到了什么?”   瞧着路氏夫妇惨白无比的脸色,屠鬼笑得更是开心:“顽劣不堪的路小少爷,以身救人的英勇家臣,重情重义收养兄弟遗孤的路总,蒸蒸日上信任为本的路氏,哦,听说那小鬼后来在家里被关了大半年才重返学校,路总啊,你这么英明神武,怎么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呢?”   路云琛快抑制不住身体的哆嗦,狰狞幽冷的深渊自脚下展开,一点一点将灵魂拖拽撕裂。   “你真的有好好关心过你的孩子吗?那小鬼可机灵了,当时肯定发现了点什么,你们就没有认真问过他案发经过吗?”   “还是他说了……”屠鬼吃吃狞笑。   席昭注视着路骁颤抖的眼睫,浮光轻扫,被暴雨打湿的蝴蝶,翅膀承受了本不该他背负的千钧重量。   “你们当父母的,却从来都没信过?”   啪嗒。   一滴泪水,无声滚落眼角。   晶莹又盛大的悲伤。 第145章   十年前。   夜晚是会吃人的怪物,年仅六岁的路骁惊恐穿行在狭窄巷道,耳畔齐宙颠三倒四地吐出些零碎句子,喉咙里尽是痛苦又不甘的哭吼。   路骁有点害怕,但又不得不被齐宙拽着一路奔逃。   “为什么,为什么……”   他听见齐宙不断重复,颠覆了以往和蔼可亲的模样,像深陷一场恐怖循环的噩梦。   “该死的!他们跑了, 快追!”   咒骂声、怒吼声、敲击声、脚步声……无数杂音从耳膜挤进肺腔,皮肤上都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路骁急促喘息着,汗水的咸涩在口中炸开,猝不及防被推进一条岔路,惊恐抬头,琥珀眼瞳对上另一双流着泪的眼眸。   “齐叔叔……”   那嵌在暗里的影子是漂泊无依的蜉蝣, 像在看他, 又像在通过他的眼睛看狼狈不堪的自己。   最后的最后, 风中落下一声叹息, 凝结了十万吨海水的伤悲, 定格成一个怅悔的句号。   “我只是想过正常的生活啊……”   齐宙转身撞入那条没有归途的夜路。   海水的蓝,被夜的黑、火的红彻底吞没。   ……   ……   *   雨下得更急,被风卷入高楼之内,欣赏着路氏夫妇惨白落魄的表情,屠鬼又往齐朗清脸上碾了碾:“按你爸爸和我的关系,我应该叫你一声'大侄子' ,大侄子啊,你那个死鬼老爹当年要是没跑,今天我们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齐朗清口中满是血水,脸色灰败地问:“所以……你来报复了?”   “报复?”   不知想到什么,屠鬼又疯狂大笑起来,整个人的气息也愈发疯癫。   “腺体病。”   清冽嗓音响起,笑声戛然而止。   席昭脑海浮现席景臣给他调来的资料。   “我看过你一年前在F区监狱的体检报告,整体并无太大异样,但有几项激素一直都低于标准数值,清河街那次袭击我就不太能感知到你的信息素,现在更是微弱,如果没猜错,”席昭下了结论,“你的腺体应该严重病变了对吧?”   国内对“腺体病”的研究有限,席昭也是在林教授身边学了一个假期才有所了解,但结合屠鬼表现出的症状,以及对方放着CBM那么多隐蔽区域不选,偏要潜伏在腺体病病人身边当护工,不难猜测这人应该也是腺体出了问题。   “真不爽啊,席同学……”屠鬼肩颈抖动,突然一脚踢飞空瘪的易拉罐,铁皮撞上墙面划出刺耳声响。   “怎么什么都让你猜到了?!”   所有潜伏的特警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屏住了呼吸,就怕这个疯子盛怒之下伤害人质。   “他们的表情是不是很有意思?”双目猩红,屠鬼狠狠一指,路氏夫妇险些站不稳脚步,“就是这么痛苦绝望的表情,和我感受到自己腺体正在病变时的一模一样!”   起初对信息素感知减弱时,屠鬼并不放在心上,他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也很正常,可渐渐地,事情变得越发奇怪,腺体日益剧烈的疼痛、释放信息素的困难、易感期外不由自己控制的溢散……   曾与gift实验室紧密合作过,屠鬼要比一般人更了解这方面的讯息,一个森冷猜想逐渐浮上心头,前半生染血无数的恶徒从未如此惊恐——他的腺体开始病变了。   屠鬼疯狂回忆着自己入狱后的生活,明明一切都很正常,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病变?他可以被抓,可以被唾骂,可以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可以腐朽化成一堆烂泥,但绝不能接受自己从alpha变成一个没有信息素的怪物!   他是alpha!是天生就站在ABO性别金字塔尖强大无比的alpha!就算死也必须是个alpha!   想啊想,他想啊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极大的解释——十年前那场绑架案中路骁的信息素爆发。   “都是你们的错……”淬毒般的眼神一一扫视过全场,“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们的错!”   “注意,犯人情绪激动。”   林智昀继续朝通讯频道汇报,正打算上前同人交涉,屠鬼却又抓住了路骁的椅子。   “席昭同学,你没说错,不管他们选了谁,给了我多少钱,我都不可能放过这两个小鬼,但你来了就不一样了。”   屠鬼嘶嘶作笑:“我很喜欢你,让那个警察滚开,你过来当我的人质,我就放了这个姓路的小鬼。”   林智昀心中一惊:“席昭!”   “好,”席昭点头应下,“我过来,你放了他。”   林智昀还想再劝,可屠鬼二话不说又把椅子推向楼层边缘,alpha警官只得咬牙暂时离开房间。   无数目光的注视中,黑发少年朝危险地带走去,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他看见屠鬼嘴角的弧度越发扩大,手也不觉离开路骁椅子的靠背。   “对,就是这样,乖乖过来,别想有其他小动作。”   ——这疯子绝不会放人。   席昭很快下了判断,揭露当年真相也好,交换人质也罢,屠鬼就是把所有人都当成愚蠢的老鼠,自己则享受戏弄一切的快感。   不过……   脚步在离屠鬼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幽深黑眸倏然摄住一切光亮。   “你背后的人是谁?”   屠鬼思维愣怔一瞬:“什么?”   嘭——! ! !   靠椅被抄起狠狠砸向男人后颈,四分五裂,木屑飞扬,屠鬼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轰”地一声倒下。   不知醒了多久的路骁甩开半条凳子腿,一边痛呼一边揉着脑袋:“嘶,疼死我了……本来就不聪明,还往小爷我头上招呼,真是混蛋……”   见某位同学依旧“活力”满满,席昭也稍微放下心来。   时间倒回几分钟前。   就在“席侦探”缜密自证清白的时候,余光默契一瞥,就发现路骁已经醒了,正偷偷摸摸地解绳子,席昭表情不变,刻意把推理过程“演”得更加精彩了些,什么“自问自答”啊,“反问发怒”啊,“激情对峙”啊……又不是在拍侦探片,他平日哪来那么多戏?   感谢迟班长的舞台剧邀请吧,席同学念台词情绪都足了不少。   “过来我看看。”   席昭勾勾手,棕发小狗眼睛一亮,哒哒窜到脚边,尾巴又甩成了螺旋桨。   “你看!”路骁还把头发撩了上去,仰脸展示着自己额头破皮的伤口,特委屈地皱起鼻子,“他不讲武德搞偷袭,不然我才没那么容易中招……”   还有心思捏夹子音,那看来没啥大问题。   往小卷毛上呼噜了两把,席昭揉揉脑袋示意路骁把头发放下:“待会再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后——”   黑洞洞的枪口蓦然抵上后颈。   “很得意吗?”   满脸鲜血,遭了路骁十成力道暴击,屠鬼竟然还能重新站起!   “那混蛋怎么会有枪?!”   在外面监视的席景臣下意识飙出一句国骂,几步窜上另一栋高楼的狙击位,将瞄准镜拉近屋内对峙的几人。   “偏过来一点,”他喃喃祈祷着,“只要偏过来一点……”   风雨呼啸更紧。   ……   “转过来!!!”   枪口往前推进几分,席昭神色不动,给气息狠厉的路骁一个安抚的眼神,按屠鬼的要求慢慢转过身去。   眼前男人的状态已极不稳定,大口大口粗喘着,表情怨毒至深。   “我最讨厌的……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上等人……以前接任务,那些百万富翁啊世家少爷啊……跪在我面前痛哭求饶的时候,表情不知道有多好看……呵呵,垃圾……全都是垃圾!你也给我跪下去!”   冰冷枪身直冲脖颈,在皮肤上烙印下火药的气息,雨水腥味弥漫,席昭抬抬下巴,黑眸看不出太多情绪。   出乎意料地,他勾唇笑了一声:   “开枪啊。”   路骁死死咬住牙关。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屠鬼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你以为我不敢吗?老子杀过的人堆起来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那为什么不在开始就把枪拿出来?”微妙地歪着脑袋,不等屠鬼开口席昭又自己给出答案,“因为你也害怕对吧?”   “胡说八——”   “你在监狱里待了十几年,早就没有当初的心气了,看看你逃出来后都干了什么?跟踪,躲藏,不入流的偷袭……”黑眸似嘲似讽,“有枪为什么不敢拿出来?因为你害怕,害怕那么久没用枪了,重新拿起后手掌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不可能……”屠鬼瞳孔狰狞,视线在席昭和枪身间来回梭巡,却惊恐发现自己的手腕真在发抖。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雇佣兵,军方见了也头疼不已!他怎么可能害怕怎么可能发抖!   见人慌乱抬起左手强撑着扶稳右手,席昭唇边嘲意更重:“怎么不可能?明明不管怎样你都要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了,信息素也没有多少能发挥的地方,为什么还对'腺体病'那么愤怒,甚至不惜越狱也要跑出来报复?”   避也不避地迫近一步,他眼神轻蔑,凌厉气势压得屠鬼下意识退后。   “因为你不敢面对失去'alpha'身份的自己,就像不敢面对此刻握枪会发抖的自己!”   “闭嘴!!!”   咔哒——   锁扣解开。   电光火石间,席昭甩出特制锁链如灵蛇般缠上屠鬼手腕,翻手一绞,长腿横扫猛地踹上对方心口!手枪被夺,在空中飞出一道弧线,路 骁几乎同时暴起压上全身重量将人狠狠撞出楼层边缘!   一直被挡的狙击视野终于露出破绽,席景臣毫不犹豫地按下指尖扳机——   砰!   一朵血花在屠鬼眉心正中炸开。   这颗早该在十二年前射出的子弹,终于穿过落满尘灰的时间,带着无数牺牲在这条路上的英勇灵魂,将罪恶终结在雨幕之中。   重物坠落地面的沉闷声响后,看着瞭望镜里两个如释重负的少年,席上将沧桑叹气,很想给自己点根华子。   “臭小子……”   疯起来一个比一个吓人。   ……   ……   危机解除,席昭拉起跌坐在地的路骁,两人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从席昭被卷入谋杀案,到今天这桩绑架案,严格计算其实也才过了半个月,可种种“刺激”经历,说出去谁敢相信他们还要接着回里斯克林上学?   “感觉像在演动漫,”路骁感慨道,“高中生拯救世界啊……话说能让稽查司给我们写表扬信吗?听说有的大学高考能凭这个加分。”   席昭:“表扬信不一定有,但肯定是要去做笔录,稽查司……”   后半截句子淹没在一个扑上来的怀抱,路骁搂着他的肩膀,幼犬撒娇似地往颈窝里蹭了蹭,声音也低低的。   “以后……能别像刚才那样了吗……”   沙哑尾调拖出一分颤抖。   “我有点害怕……”   虽然知道席昭一切行动肯定都有把握,可看他站在枪口前,冷冷挑衅出“开枪吧”三个字,路骁仍觉心脏收紧到难以呼吸。   他知道自己性格容易冲动,稍不冷静一点就炸,但路骁也明白,他们之间,席昭才拥有着更为狂妄的底色。   又理智,又疯狂。   体温浸染,沉默片刻,席昭抬手捏捏路骁后颈。   “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他不会让路骁变成对世界绝望的反派,他自己也不想成为了无生趣的“致命天才”。   他们有满怀希望的、更加绚烂的日出和未来。   ……   飙升的肾上腺素逐渐回落,两道视线不由得看向绑架案的另一个受害者。   卸下以往伪装出的温和,齐朗清眼中满是木然:“你当时就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闻言,路骁却摇头否认:“那个时候我只感觉有些奇怪。”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内心或许有了某些猜测,可幼时就不被所有人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席昭,齐朗清又一直跳脚,这件事也许就被路骁永远埋在心底,直至溃烂成疤了。   小孩哭闹是因为知道有人愿意哄他。   谁又会哄当年那个才六岁的路骁?   泪水涌出,齐朗清咬着牙:“我不会和你道歉……”   “谁稀罕你的道歉了,”路骁眼神怪异,“别自作多情了好吗?”   当他是什么矫情吧啦的神经病吗? “忍辱负重”多年,要用惩罚自己的方式让所有误会他的人道歉后悔,然后一朝和解,大家一起大团圆包饺子?   大哥,别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你的“对不起”又值几个钱?   自我感动个啥呢?   懒得搭理“道心破碎”的齐朗清,路骁准备和席昭一起离开了。   两道背影相携远去,去年齐宙祭日墓园祭拜时的场景再度浮现眼前,那时棕发少年就已能坦荡无畏地走进阳光之中了……   路骁早就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和态度了。   这两人明明只在乎彼此。   真是可笑,齐朗清僵硬地扯扯嘴角,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笑什么。   或许从来就没有什么可笑的。   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站起,余光忽然瞥见某处异样,alpha脸色一变,急速朝前奔去。   “让开!!!”   即将同稽查司警员们汇合的两个少年只觉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席昭向前踉跄一步,侧身回头望去——   齐朗清重重跌倒在地。   胸口炸开今天第二朵血花。   林智昀呼吸一滞,朝耳机内放声怒吼:“游乐场入口十点钟方向有狙击手开枪!重复!游乐场十点钟方向有狙击手开枪……”   尖叫、喧哗、混乱。   所有声音都从身边暂时隔离,这一刻,席昭蓦然想起他在宿舍楼下和齐朗清第一次见面时的推断。   ——这个人,死在了路骁毕业前夕。   黑云压城,暴雨倾盆。   有人拉紧身上的塑料雨衣,转身之际向某个号码发出一条消息。   【目标已完成。 】   ……   ……   *   齐朗清没有死。   那个隐在的狙击手射出了两颗子弹,他推开席昭路骁的同时也险险避开了自己的致命部位,性命是保住了,可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苏醒过来。   “现在的问题是,”席景臣将刑侦专家的弹道分析摆上桌面,“你俩当时站得太近,这第二颗子弹究竟冲着谁来的?如果是当年绑架案流窜的同伙,可能为了报复袭击他和小路,但如果是……”   席昭在凝重氛围里接上第二种可能:“但如果对方属于gift实验室,袭击目标或许是我。”   里斯克林元旦晚会后,欧阳宇彦托迟南雪给了席昭一封信,信上他先为曾经的针对道歉,末尾也坦白“明诚杯”竞赛中,有人曾给过他一支奇怪的药剂。   心中有过动摇,但欧阳同学最后还是放弃使用药剂,选择堂堂正正地考试,通过描述,那个人大概率就是当时同在番市找茬的齐朗清,尔后齐朗清也曾调换路骁的抑制剂,还和军方正在通缉的明天杰有着紧密合作,毫无疑问,他必定知晓gift某些内情。   “这群疯子……”   低骂一句,席上将按按额角瘫进椅子:“我们这边讨论过,为了你俩的安全,稽查司和军区会派人进里斯克林潜入暗中,待会我领你们去认认人,万一真有紧急情况,你们也知道该怎么联系我们。”   压下诡异的“失望”,路骁轻声嘟囔道:“还以为我们能待在家里直接不用上学……”抬头撞见席昭似笑非笑的表情,小狼崽子皮毛一悚,立刻端正语气,要多正经有多正经,“上学好啊,上学可太好了!没有什么能阻挡我对知识的向往,新时代的学子怎么能被这点困难轻易打倒!”   席老师这才满意点头,对这段时间他不在身边时刻监督,小路同学依旧能好好学习的自觉性表达了高度赞扬,并感觉路骁进步很大,后续补习可以进一步提升强度。   小狗惊恐颤抖。   路骁:“哥哥,这种'奖励',我可以不要吗……”   席昭:^_^   “你说呢?”   路骁: QAQ   席景臣在一旁乐的不行,还文字转播给赚钱养家的贺大总裁,惹来贺聿声一串幽怨的省略号,乐着乐着,已为人父、畅享天伦的席上将忽然想起一件事。   “小路啊,你爸妈的车子这几天好像又在别苑外面停着。”   眨眨眼睛,路骁没什么起伏地应了声“哦”。   那天从废弃大楼离开后,所有人都去医院做了检查,看出路云琛和林钰歌有很多话想说,可路骁没有多留,包扎完伤口就和席昭一起回桐花别苑了,只在手机上简单回复了他的伤势并无大碍。   “其实我有想去问他们,在过去的无数时间里,你们有没有想过,哪怕一分一秒想过当年可能不是我的错……”   夜晚缩进被窝,路骁蹭着席昭手臂低声说道:“但后来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无论“想过”“没想过”,这个答案都挺令人伤心的。   路云琛林钰歌也许在某些时刻是真切爱过他的,但路骁已经不需要、也不想去脑补这些“有可能的爱意”了。   幼年被关入房间禁足反省,为了不被孤独逼疯,他幻想出一只只路小骁来陪自己说话,又靠那些热血漫画、冒险故事,来告诉自己这个世上还有很多美好,或许早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点一点抽离掉对路林二人的期待,只需一个契机便能决然逃离掉这痛苦的泥沼。   奇迹降临,席昭出现了。   路骁不想说什么“席昭是他的救赎”,这个形容太空泛,也把人说得太软弱。   英勇冒险的骑士,森林深处的巨龙,幻想中的一切都曾是他的勇气来源——可那些都是虚幻,唯有席昭确定真实。   他想要抓紧的真实。   ……   “那个时候我听到了……”毛茸茸的小狗脑袋又拱上颈窝,黏黏糊糊地哼唧,扭来扭去地磨人,“你是不是说了……我对你很重要啊?”   难得容忍了“色心不死”的爪子,席昭捏捏路骁耳垂:“嗯,很重要。”   小路同学心里的小狗又“汪呜”一声追着尾巴开心转起了圆圈,深深吸气,他仰起脸来认真表白:“你对我也很重要!”   席昭莫名好笑,心说怎么搞得像是幼儿园里幼稚的“表白游戏”?   两个小豆丁被老师分组配对到一起,一个说“我喜欢你”,另一个就要更大声地强调“我也超级超级喜欢你”!   表情酷酷的团子还没什么反应,另一只就软乎乎地蹭过来往人嘴上吧唧一口,高举双手兴奋大喊“所以跟我结婚吧”!   然后亲亲怪又追着小哥哥到处求婚了。   ……   微微支起身体,两条手臂搂过颈侧,腰后也环上一双劲瘦有力的长腿,席昭没对这八爪鱼似的姿势发表评价,胸膛震出一声轻笑,俯身夺走了唇缝微张的呼吸。   模糊不清的呢喃被卷在口中吞了下去,是小狗叼来一千根骨头,摇动一万次尾巴,向主人真切表达的眷恋和爱意。   天地还是太小,轻易就被喘息填满,唇与唇摩挲,一下又一下地吮吸,舌尖在潮热的吐息中相接勾缠,碰撞出令人沉沦不已的颤栗。   席昭的指尖穿过柔软棕发,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路骁耳后那块细腻敏感的皮肤,可一旦察觉某人有喘不过气想要逃离的迹象,又会不容置疑地按住后颈,再鼓励似地往上揉揉脑袋,脑门发热的小狗又会主动送上门来。   非常认真,非常努力。   席昭想,如果路骁再向他求婚一次……   他应该会考虑答应。 第146章   “屠鬼死了, 姓齐的那小子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我们做得很谨慎,稽查司的条子没有起疑。”   “通缉令呢?”   “军区又提升了通缉等级, 据说还派了特情部队来枫市协助……”   汇报完毕,隐在暗处的人挥了挥手,下属便点头退了下去。   一张张照片摆放案头, 工作的、学习的、走路的……每张照片的拍摄角度都极为奇诡, 好似再多靠近一分就会被照片上的黑发少年察觉端倪。   白炽灯光游移,掠过桌面照亮下了一半的国际象棋,一只手从暗里探出, 思量几番后捻起棋盘上威力最强的白王后,一路进军, 成功吃掉前方的黑骑士。   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局游戏, 谁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呢?”   我最完美的实验体, 无与伦比的天才作品, 我亲爱的……   席昭同学。   ……   ……   席昭正在抽查路骁这段时间的学习情况。   没错, 学习。   半个月里只见了一面,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小狼崽子恨不得变成大型挂件,亲吻间隙也不停嘟囔着这半个月的经历,仿佛要把一点一滴全都分享给席昭,其中他还格外强调了自己真的有在认真学习,从课堂笔记到课后练习,满脸写着“夸我”两个大字。   席老师甚感欣慰,说,既然如此,那我就检查一下吧。   嗯……嗯? ?   路骁傻了,不对吧,我说这个是为了调情啊调情!咱俩都亲得这么热火朝天了,不该顺其自然、顺水推舟再来点更亲密的交流吗? “检查作业”是什么令人萎掉的发展? !   然而席昭说检查,那就是真检查。   在“学习”这件事上,席大学神从来都是卷生卷死,被扣留在稽查司监管室,都没忘记让席景臣给他捎几套试卷日常练习保持手感——他还是要正常从里斯克林毕业的。   #人生难得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   拍拍小狗脑袋,起身去书架上拿来几本学科掌中宝,小路同学嘴唇都还肿着,刚想挣扎,下一瞬席昭的问题响起,立刻条件反射地背起了各科知识重点……   这令人落泪的条件反射。   ……   简略问过几块重点,听路骁背得不错,席昭也大概了解了他的课程进度,迎着琥珀眼瞳里快要化为实质的怨念,莞尔一笑:   “好吧,我们换个考察方式。”   说罢合上书本轻轻点了点枕头。   “趴过来。”   嗓音凝出几分厉色。   过电似的酥麻从脊背窜上,路骁指尖蜷缩,耳根那一块瞬间烧起薄红,他嗫嚅地看了席昭一眼,肩颈紧绷,乖乖趴到了指定位置,床榻很软,没什么太好的支撑点,所以只能微微曲起膝盖。   头顶飘过一声低笑,棕发小狗把脸往枕头里埋埋,脸颊发烫,看不见的尾巴又“啪”地一下挡住自己。   黑眸泛起戏谑笑意,席昭想,倒还记得要让姿势好看一点。   确定关系以后,他的确给了路骁不少“男朋友的特殊待遇”,比如,补习挨罚时可以趴在腿上。   半是别扭半是羞涩,不到几下小路同学就塌成一朵焦糖棉花团,席昭没心软,手腕一动,掌风冷厉落下,问,你军事训练课做俯卧撑也是这种软绵绵的样子?   路骁不服气,挑衅反驳他练腹肌和核心力量也没想过要用在这种地方啊……   然而过往无数事实告诉我们,在魔王面前嘴硬,下场只会是屁股更疼,小狼崽子呜呜咽咽地调整好了姿势,很羞耻,像某些纪录片里发情期的动物,但又莫名兴奋,至少席昭就直观感受到某人翘尾巴的速度更快了。   肌肉记忆深刻,现已不用过多纠正,路骁就能摆出最标准的姿势,席昭眉眼一弯,撩开衬衫下摆顺着腰线缓缓向上摩挲,他的体温不及路骁滚烫,冷热相触间棕发少年腰窝立刻晃起细细的颤,喉头也泄出短促气音。   当时年少春衫薄,少年人的体格也总是单薄,但小路同学锻炼得很好,不显夸张的肌肉覆在骨骼之上,健康的肤色洋溢着朦胧起伏的光波,指尖一寸一寸攀至肋骨,像拥抱一颗羞涩挺拔的树,稍一用力,路骁“呃”地一声往下栽倒。   “别……”他咬着下唇,眼尾红晕水墨一样晕开。   手腕被抓住,席昭也不挣脱,漫不经心地问:“不可以吗?”   懒懒尾调落在耳边,路骁骨头都酥了,阻拦的手指更是绵软无力。   可席昭突然变得极为绅士,仿佛看不出这点“欲迎还拒”,指尖若有似无地撩拨,还要继续问一个答案。   “路同学,不可以吗?”   路同学快哭了,都不用扭头,就知道那黑眸眸底一定是满满恶趣味的光亮。   他有时会想,这个人真是坏死了……就喜欢这么不上不下地钓着他,看被他欺负得眼泪汪汪又半点反抗不了……   他也不想反抗。   情欲泛滥的吐息一点一点溢满房间各个角落,席昭只见他耳尖通红的小狗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可…呃……可以……”   不经逗啊,黑眸弯弯地评价,怎么又在发抖了?   指尖力道忽然一变,毫不留情地用力压过,路骁哼出来的鼻音都变了味道,撑在一旁的手臂绷起青筋,又被抚弄拆掉力气和骨头。   很疼,很痒,很酸。   ——但是喜欢。   喜欢得要疯了。   棕发少年紧攥的指节漫开粉红,是初春新桃最顶上的那抹颜色,席昭微微眯着眼睛,打量过这尾被钉在岸边的小鱼,剧烈心跳讨好似地朝他掌心送来,不会闪躲,乖巧依赖,不断助长着占有欲望的升腾。   “席、席昭……啊…呃——!”   路骁无法自抑地抵住枕头,脊背都弯成了亮丽的弓形,偏偏此刻一切戛然而止,席昭抽出手掌,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某人难耐扭动的后腰。   “免疫异常有哪几种?”   一本正经。   路骁:?   哈? ? !   情热上头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魔王游刃有余的死亡倒数就已在耳边步步逼近。   “三、二——”   “过、过敏反应!自身免疫病!还,还有…有……”   “时间到。”   啪——!   掌风甩过,席昭笑眯眯地补全了答案:“还有'免疫缺陷病'。”   “都说了是换种方式考察,”冷白指尖撩开路骁额前汗湿的棕发,他“无奈”叹道,“路同学,你要认真一点啊。”   腿心痛意火辣辣地燃起,路骁欲哭无泪地捂着屁股尖尖,眼眶发红悲愤抗议:“不…不能这样!没有这样考的……”   谁能在这种情景下迅速反应过来啊?这不纯纯欺负人吗? !   对此,席同学淡定表示:   “是吗?那现在有了。”   ——十足专制的“暴君”风范。   说罢从一旁拿来一把熟悉的黑色戒尺,在小路同学惊恐炸毛的目光里贴上他的臀腿交接处。   “你要是记牢了,不管怎样应该都能答出来吧?”尾调漫开蛊惑烟气,席昭勾着唇,眼尾红痣熠熠生光,逗得路骁呼吸愈发加重,“路同学,加油啊。”   天仙美颜暴击!   路同学脑子一昏,瞬间觉得自己又行了。   考啊!不就是几道题目吗? !他又有什么不行!他什么都行!   让知识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几分钟后。   “啊……唔呃…不行……呜…我真的不行了……”   满头热汗,眸光失焦,路骁整只汪都在发抖,肺里的空气都像被抽干。   席昭伸手抚上那高热的脸侧,微凉触感对棕发少年是致命吸引,毛茸茸的脑袋无意识地蹭来,软软糯糯地嘟囔:“席昭…不考了行不行……呜…我好疼……”   “小少爷,”看着那张靡艳潮红的脸,席昭笑了一声,拇指轻轻擦过被咬得红肿的唇瓣,“你难道不是发情了吗?”   小狼崽子后颈一僵,扮乖示弱的伪装裂开一道缝隙,露出眼底惊心偏执的狂热。   黑眸迎上这凶兽似的渴望眼神,诡谲阴影自肩头好整以暇地侵占过来。   席昭其实没用多大力道,比起正儿八经的惩罚,完全属于逗人范围。   但落点都很“过分”。   人对痛感的承受都有一定阈值,至于小路同学的“极值”在哪,哪儿又最扛不住疼,他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思绪倏然回到初识光景,某人的伪装着实谈不上高明,过分高热的体温,追逐他的炽热眼神……军事训练课后给人上药那会儿席昭就已察觉路骁那份对于痛感的诡异迷恋。   但他为什么没有制止?如今想来,“允许纠缠”本就是他最先给予路骁的“纵容”,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好奇,好奇任这份心情发展下去他们会走到什么地步?不驯嚣张的眼神,又是否能露出更多不一样的情态。   这不属于世俗界定内的“正常”,这属于他们必然纠缠的因果——   予他安定,予他欢欣,予他极乐。   由他掌控,为他沉沦,向他臣服。   戒尺危险又磨人地挑过,尖利犬齿都露了出来,路骁颈骨渗着薄汗,却下意识往痛感蔓延的地方迎合,桀骜与温驯并不矛盾地同时在他身上呈现。   这哪里是痛得不行?   眸光暗色更重,危险压迫地笼罩轻阖。   ——分明是向主人求欢的小狗。   席昭微妙地歪了一下脑袋,压在唇上的指尖强硬探入湿热温软的口腔:   “口不对心,应该惩罚。”   苦薄荷与龙舌兰撞成漩涡,又被体温加热,于身侧云腾腾地蒸起热雾。   坏心眼的猫贯会使用恶作剧逗人,宇宙都该为此献上一切,路骁还没来得及从酥麻中缓过神来,便感觉那点湿意又触上了后背,他好像看见了海,碎散黑发是海浪的轮廓,圈圈涟漪中荡开深蓝的烟波,指纹和心脏仅有一层薄薄的肌肤相隔,稍一用力就会印出浅红划痕,似利刃透骨,一寸寸掠夺。   又好像进入了志怪话本,桃花一线,姝绝鬼面,骨骼淙淙作响,春夜燃烧成火。   “席、席昭……等等呃——!”   啪!   破风声过,难以忽视的酸痒侵袭过路骁每一根神经,瞳孔都生理性地放大。   嗯,对只看过小视频的小学鸡来讲,这属实是刺激过头了。   黑金交织,夜凉如水,两道影子在暖色室灯下重叠,席昭握住水涔涔的腰窝给人翻身换了个姿势,在午夜和路骁交换一个欲色横流的吻,一边亲着一边把人揽进怀里,幻梦慵懒的低语,引诱着飞蛾奋力扑向烈火。   “不过你答对了很多题目,先给你一点奖励好不好?”   仍旧没从那要命部位的刺激中缓过神来,路骁失神望着灯下朦胧的轮廓,只觉自己比飞蛾更加渴求,眨眨眼睛,恍惚吐出一阵喑哑气音。   “好……”   ……   ……   修长。   这是路骁对席昭最深刻的印象。   黑发少年是风中摇曳的青竹,穿堂暖风簌簌吹动衣角,勾勒出劲瘦腰身,他很喜欢放学后和席昭一起在图书馆里写作业,黄昏夕光拉长少年的影子,细伶伶地横过书本,提笔之际,指尖到腕骨连成好看的弧线,淡青色的经络更一路蜿蜒,直至隐没在衬衫袖间。   眼睫、身高、腰腿都很修长。   包括手指。   比同龄人更加纤长的指骨冷白匀润,有一层写字磨出来的薄茧,握笔时微微屈起,就如同此刻弓起显出的弧度,浸润出极其深的阴影。   路骁僵直着身体,把脸抵在席昭颈窝,埋埋埋,扭扭扭。   好奇怪……   好清楚……   席昭的温度、席昭的呼吸、席昭的心跳……   一切都好清楚。   灵魂贴上窗户,清楚看见窗外又下起了雨,城市的热岛效应过于剧烈,雨线纷飞,热气蒸腾,一只白鸟被雾蒙蒙地打湿,又湿漓漓地沉入河底。世界忽然变成了一个弯曲的弧面,所有星星都沿着同一个方向,倾滚进同一个角落。 *   只因为你在那里。   断断续续地呼气,路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哼唧了什么。   太奇怪了,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他好像变成大猫爪子底下被搓圆揉扁的毛线团,被解剖,被观察。   雾气笼罩的琥珀仰头望来,恰好对上深邃黑眸,席昭挑眉:   “' bubble over'是什么意思?”   猛一阵哆嗦,路骁十分艰难地想,十分“悲愤”的想……   这个时候……就不要考我了啊……   呼呼。是风声还是呼吸?   怦怦。是惊雷还是心跳?   嘶出长气。   “好像是这里。”   慵懒笑语。   片刻后。   一秒,两秒……呃,也许三秒?   世界很安静。   响起描述物理题中小球下落的平静声线。   “嗯……”席昭默了默,“你有点快。”   “啊啊啊啊啊啊啊!!!”   脸色爆红,路骁慌乱捂住他的嘴巴疯狂尖叫——不要说得那么直接认真啊!   小狗也是要面子的啊啊啊啊! ! !   肩头笑得不住颤抖,清清嗓子,席昭斟酌着措辞,试图安慰某个纯情少男受伤的心灵:“咳咳,其实这也很正常,对一般人来说,前……”   “哥哥!”路骁哀哀叫着,“求你别说了……”   求你忘了这件事吧!   我不活了呜呜呜QAQ!   ……   很奇怪,不管多暧昧旖旎的事情,放在他俩身上中途总要多出几分好笑,对此,席昭已经非常坦然了。   今天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尽管这个结果也确实“快”的意外——席昭往一旁郁闷撅起的被子拍了一下:“行了,不笑你了,早点休息吧。”   正要起身去给自己倒杯热水,一只爪子又慢吞吞从被窝里探了出来,路骁握住他的手掌,毛茸茸的脑袋幽怨瞥来一眼。   “再试一次好不好?”   棕发少年手指都烧红了,迎着戏谑眸光崩溃补充,脸热得能煮熟鸡蛋:   “我不要柏拉图……”   席昭想,这的确太好欺负了。   毕竟谁见过猎人都解开圈套了,猎物还主动回来,露出最柔软的腹部在地上打滚邀请你来摸摸。   指节蹭过那潮红湿漉的眼尾,他笑了笑:   “好吧。”   如你所愿。   ……   ……   面对面的姿势,任何动作细节都清晰得像是直接烙印进脑海,怀中少年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湿热边缘被凉风触过还会一抖一缩地痉挛。席昭搂住抖成筛子的身体,一点一点尝试,路骁很乖很乖地靠着他的肩膀,过快心率盛着过载兴奋,绷直的脚背勾在腰后交叠磨蹭,呜呜咽咽地扯着衣角一个劲地摇头。   “很难受?”他侧首亲了亲柔软棕发。   喉结剧烈滚动,路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泪水混着汗水连珠成线地下淌,滑过冷白腕骨上的青筋,床单晕开一片浓重暗色。   棕发少年挂着一脸凌乱地索吻,什么“席昭”“哥哥”呜呜乱叫一通,像溺水之人抓紧唯一的浮木,也像新生的幼兽努力汲取温暖。   流萤振动翅膀,痴恋和欲念中缠缚,天花板都不断向下塌陷。   席昭接受了这个吻,眼底撩起热度,一手从后腰揽过,在人濒临窒息前才堪堪拉开距离,低头轻咬耳垂。   “小少爷,报个数。”   晕乎乎的小狗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报的是什么数,身体又一阵哆嗦,良久才从肺腔挤出一声绵软泣音。   “一……”   “呃……二……”   混沌与清明中轮回。   胸膛震出一阵哑笑,席昭喟叹出那个久违的称呼,亦是他们一切的开始。   “good puppy。”   我亲爱的小狗。   ……   凌晨深夜,某个沉寂已久的群聊里突然蹦出一条消息。   -   【绝密基地(8)】   lululululu :那个,健什么操的视频……谁再给我重发一下?   -   手指颤抖地打下这行“求助”,路骁欲哭无泪地想,不认真练练,他怕他真撑不到完全本垒那天QAQ 。 第147章   “乔学长, ”里斯克林自习室里,席昭迎上对面乔知一脸好奇的表情,“六年级的课程很少吗?”   闲得你特意来图书馆骚扰他们。   乔知故作忧伤地捂住心口:“席学弟,你这么说真的很伤学长我的心啊,一听你回学校了,我可是立马过来送关怀了。”   席昭还真没见他有多伤心。   去稽查司做完“谋杀案”和“绑架案”的笔录,魔王回到了他忠诚的里斯克林,没关注讨论区里又掀起了怎样的热议,席昭很快恢复至往日节奏开始正常学习。   中午午休,他按上次的“抽查”给路骁选好资料书,敲门声一响,自习室闪进一只满脸八卦的风纪部长。   “所以, 你是真不打算进A班了?”乔知问。   新学期伊始,不少学生都按期末分班考的成绩分进了新的班级,作为年级第一,席昭毫无疑问拥有进入A班的资格,可先出了舆论风波,之后新闻社发布的视频中他更直接坦言不会进入A班,里斯克林建校那么多年,这还是头一遭的新鲜事。   不过,乔知转念一想,席同学带来的“新鲜事”还算少吗?挂着G班吊车尾的头衔碾压一众A班学霸,倒逼教务处发公章文件调查月考,让F班的学姐主动站出来澄清谣言,元旦晚会参演的节目已经成了学校官网播放量最高的视频……   什么腥风血雨黑红体质?   “ G班就很好,”席昭给出了一模一样的回答,接着说, “而且我已经申请了下个学年的跳级考试,会和七年级一起参加明年的高考。”   乔知一愣,下意识开口:“和我们一届考?”   “没错,”黑眸慵懒含笑,“到时候学长也是我的竞争对手了。”   谁要和你这么恐怖的家伙成为竞争对手啊? !   乔知瞬间麻了。   他半点没怀疑席昭明年参加高考的水平,只是历届里斯克林都会为冲击高考状元在A班重点培养一批“种子选手”,但真要和这么个大魔王同台竞技……   完了,高考还没来,乔知就已经想到出分后“种子”们会输得有多凄惨。   也算半颗“种子”的乔部长心情复杂,一复杂就想搞事,目光一转怂恿一旁认真写题的路骁:“路学弟,席同学如果跳级参加高考,等到你升上七年级,就要自己一个人在学校里待一年了,你不伤心吗?”   所以干啥那么卷?不多享受一下青春校园的美好吗?   路骁递来不屑一眼:“不就是一年吗?有什么好伤心的?”   这下乔知反而惊奇了。   原来某路姓同学平日看着是个神魂颠倒的重度恋爱脑,但在学业大事上一点都不留恋黏糊么?   尾巴一翘,见状路骁又要狂吹自己有多么“理智坚强”,席昭头也不偏,一手捏住下巴将人掰回习题书前。   “别分心,继续写。”   呵呵,“理智坚强”就怪了。   席昭一早就告诉了路骁他打算 跳级,以他目前的能力,的确没必要在里斯克林实打实地耗完整个高中,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梳理统一好两个世界的知识体系,同时辅导路骁的成绩稳定下来。   事关未来规划,路骁当然举爪支持,不过,他的关注点比较清奇。   “既然这样……”小路同学又在扭来扭去,“我们是不是可以送彼此去高考啊?”   这是肯定的。   席昭提前一年高考,路骁就有时间去送他,一年之后他也必然会赶回枫市亲自送路骁进考场。   不仅如此,席昭要报考的是帝都医科大学,和第一军校常年保持合作,两所学校地理位置也十分靠近,按照入学年份,路骁到时候还得叫席昭一声……   学长。   席学长。   小路同学心潮澎湃。   那小脸通黄的光芒过于耀眼,席昭默了默:“把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清掉。”   “你没想乱七八糟的,怎么知道我在想乱七八糟的……”路骁小声嘟囔。   嚯,这话接得还挺有逻辑。   魔王微微一笑:   “路骁。”   “我错了。”   勇者光速滑跪。   ——好奇怪呀,这膝盖怎么自己就软了呢?   ……   人小情侣早完美商量好了一切,乔知也只能悻悻作罢,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的表情逐渐惊恐:“等等!你和我们同一届高考,那学生会竞选还有我的风纪部呢?!”   “是啊,”席昭淡定如初,“抱歉了学长,我可能没时间参加学生会的工作了。”见乔知都快心肌梗塞,他才慢慢给出一个解决方案,“但还有人也很适合接任风纪部长。”   身边交谈莫名安静,写下答案的路骁疑惑抬头,茫然指了指自己。   啥?我?   乔知走后,路骁仍旧没太回过神来,抓抓头发,不确定地问:“我真的可以吗?”   席昭:“你最近不是看了很多学生会的宣传资料?”   “我那是想穿风纪部的漂亮制服……”迎上黑眸似笑非笑的弧度,棕发少年肩头一塌,松口告饶道,“好吧,是有一点想参加竞选啦……”   之前乔知一直缠着席昭,想让席昭接手风纪部,路骁一边与有荣焉,一边也有些小小的羡慕。   他从小到大“校霸”形象太深入人心,从来就没正儿八经地参加过什么社团活动,更别说是需要学生投票的学生会竞选了,别人演讲掌声雷动,他往上一站不把其他学生吓跑就算谢天谢地。   “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感觉他们好像也没那么怕我了……”嘟囔着趴上桌面,琥珀眼瞳有些期待,又带着点微妙的羞怩,“可我之前不都是当'校霸'吗……要是突然站出来管风纪,会不会很奇怪啊……”   “没什么奇怪的,”席昭收拾好书本,往那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既然有想法,那就去试试。”   闻言一双小狗眼睛又满是亮光地望着他,小小的雀跃舞动在眼睫之上。   唇边扬起好看的弧线,席昭说:“但这次整个竞选过程我都不会插手帮你——”   “路同学,要不要向我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让我看看,我教出来的小狗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仰着脸,身前少年绽出一个自信明亮的笑容:   “当然可以!”   他一定,一定会为这场“考核”拿出最完美的答卷!   ……   *   比学生会招新更先到来的是“春季运动会”。   遥想刚认识路骁那会,小路同学坚定认为他俩同属学渣梯队,还非常热心地告诉席昭不用担心平时分,运动会有不少项目都可以加分,如今单靠考试进步他们就攒够了分数,但路骁依旧对运动会抱有极大热情,报名时拍着胸脯问席昭对什么感兴趣,他分分钟拿下那个项目的冠军。   “路同学,”黑眸一弯,“好狂啊。”   路同学又在开屏:“这叫实力,往届我参加的项目就没有不是冠军的。”   当天天气很好,阳光轻柔,暖风和煦,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入场音乐,操场上分布有各年级或参赛或观战的学生,青春又热烈的气氛洋溢在校园每一个角落,稳重如席昭也被感染到了几分热血,帮着迟南雪一起给G班参赛选手写了不少加油稿——当然,他自己是没有参加比赛的。   一方面不想下场欺负高中生,另一方面,我们席同学多少有些矜持,和学校的学长喵一起坐在看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就好。   席昭:“天气不错。”   学长喵:“喵~”   席昭:“温度合适。”   学长喵:“喵~”   黑眸同小三花水灵灵的眼睛对视片刻,一人一猫无声达成了某种共识。   果然,又不是日常训练,在人群里浑身流汗、跑来跑去什么的,一点都不适合他们。   春日正好啊。   塑胶跑道旁有闪光灯亮起,追逐热点的ABO新闻社怎么可能错过这种场合?远远望见席昭,主采访的omega立刻招呼扛相机的alpha一起冲了过来。   “席昭同学,好久不见啊!请问你今天有没有参加什么运动项目?或者有什么祝福想对参赛选手们说吗?”   席昭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该收你们版权费?”   从他刚醒那会就坚持不懈地追着采访,到了现在也没改变,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初心不改,理想不灭了。   omega打了个哈哈:“我们也算熟人了吧,版权费什么的多见外。”左右看看,没瞧见总和席昭待在一起的另一道身影, omega眼神一动,“这样吧,席昭同学,我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待会让我们多拍几张照片怎么样?”   眉梢微挑,席昭换了个更悠哉的坐姿:“说说看。”   “今年运动会开场有一个不太一样的项目,如果你有认识的朋友参加了比赛,最好先告诉他你的位置。”   至于这个“朋友”指谁,暗示得简直不要太明显。   不过……   并无更多举动,黑眸望向远处运动员的签到帐篷,他的嗓音裹着很明显的笑意。   “他知道我在哪。”   乐曲中断,主持人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   “请田径类项目参赛选手到1号看台附近集合,正式比赛开始前,将有一场'借物赛跑'的趣味比拼,获胜者同样可为班级加分,请田径类项目参赛选手……”   借物赛跑?   席昭总算明白新闻社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了。   1号看台就是他身处的位置,从高处俯瞰远眺,操场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通知声后,选手们陆续都往这边涌来,田径类项目多为alpha的主场,但就算大家都穿着款式相同的橙黄球衣,有些人也是最醒目的亮星。   敛住不值钱的傻笑模样,棕发少年眉眼一压,歪头时颈骨迸出狠戾脆响。   路骁今天有一百米和三千米的比赛,为防汗水干扰视线,他还戴了一条黑色发带,深棕卷发被尽数推了上去,露出眉骨和光洁额头,此刻正一边走来,一边推按手臂做热身活动,小臂肌肉随之绷出极为凌厉的线条沟壑。   嚣张,恣意,不好招惹,浑身散发着一个顶级alpha即将步入成年的强烈荷尔蒙,一步步逼近,仿佛都能听到野兽利爪刨抓过地面的咕噜咆哮。   席昭微微眯起眼睛,唇角轻扬,意味深长地想,还真是不能再叫他小屁孩了。   似有所感,晶莹琥珀抬头望来,顷刻就瞪圆了一圈,紧接着又是整理球衣又是调整发带,还非常刻意地挺直了身板。   傻狗。   黑眸弧度愈盛。   裁判吹了声哨:“下面我来宣布规则,每人从箱中抽取一张纸条,哨响去找符合纸条描述的物品,带回起点后由志愿者检查,用时最短的前十名就是这场趣味热身赛的胜利者。”   话音刚落,看台四周就嚎起了猴叫,有学生问“都有什么纸条啊”,裁判也是个妙人,嘿嘿一笑:“也许是让你们找喜欢的人呢。”   操场都快被尖叫掀翻了。   选手们一个接一个抽了纸条,打开一看,有的放声哀嚎,有的面露喜色,路骁排在中间,席昭只见他愣了片刻,随即若有所思地把纸条攥进了掌心。   像攥住了什么宝物。   比赛哨响,棕发少年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没有任何犹豫,直奔看台方向,观众们的惊呼抽气中,路骁一个箭步攀上护栏,一手撑住身体直接腾空翻了进来!   一级阶梯,两级阶梯……炽热火焰越来越靠近身边。   晒太阳的三花学长喵只觉一股强烈的犬类气息扑了过来,爪爪开花,扭头一瞧——   啊,那只汪站到了那个非常好看的人类身前。   ……   目光相对,定在稍低处的台阶上,路骁喉结紧张滚动两下,明明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呼吸依旧变得急促,渗出薄汗的掌心往后腰蹭蹭,一点一点,颤抖又坚定地递到了席昭眼前。   他热切仰头,像祭坛之下的信徒,虔诚仰望祭坛之上的神明。   但又不仅仅只是信仰,因为神明光辉降临,却不为任何停留,人不能去爱一团火,人只能爱一个具体的、被如实看见的人。   是期待,是渴求。   世人多庸俗,谁值你多一眼关注?   路骁想,明明只有我才配向你臣服。   俏皮的小虎牙笑出一个小小的尖角,他问:   “可以和我走吗?”   周围的脸红起哄都凝成了漫天落花。   “啊啊啊啊!是售后!龙与王子的超绝售后啊!”   “洒家值了,磕上昭昭lulu这辈子就算定型了……”   “呃,为什么不是……”   “NO!哒咩哒咩!绝对不行!昭昭lulu禁拆禁逆!亲妈粉誓死守护我们全世界最好的小情侣!”   ……   青春年少,光影飘摇。   席昭有理由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   原则上,他喜欢安静,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惹眼奔跑……   修长身影缓缓站起,微风撩动碎散额发。   但“原则”这种东西,确立的那一刻起,也许就注定要为某个人打破。   抬手握住少年的指尖,稍一用力朝自己拉近,像把人整个都搂进了怀中。   “走吧。”   温热气息拂过,某位桀骜嚣张的同学又悄悄红了耳朵。   身后快门“咔咔”响成一片。   “能有一个合得来的好朋友真的非常幸运啊。”看着镜头,新闻社摆弄相机的alpha有感而发。   闻此瞎话, omega痛心疾首——同为alpha ,那两人秀到飞起,你咋这么木呢?   辣么大片的粉红泡泡真就一点不看啊?   ……   “路同学,你这个……”拿着纸条,志愿者语气犹豫,表情肉眼可见地在做某些思想斗争。   “不符合要求吗?”   路骁眨巴眨巴眼睛,席昭也多看了一眼描述纸条。   好诡异啊……志愿者莫名幻视把爪子搭上桌沿的博美小狗,以及有些无奈,但还是跟着跳上桌面歪头盯着他的缅因大猫……   啊,良心好痛,总感觉拒绝他们是一件非常罪恶的事情……   志愿者艰难按下秒表,虚弱笑笑:“恭喜你第一个完成了'借物挑战'。”   两人遂满意离开。   志愿者:麻麻,是毛茸茸!我真的看见了毛茸茸TAT!   ……   “不告诉我写了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敢在大庭广众下带人“私奔”的棕发酷哥身体僵直,被黑眸笑意笼罩着,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明明都数不清有过多少个吻了,此刻对视,心跳依旧汹涌,仿佛回到初次心动。   下场比赛的集合播报响起,席昭手里被塞进一张纸条,身前跑开的背影要多慌乱有多慌乱。   拆开一看,他也难得愣了片刻,又无奈又好笑。   【最可爱的人】   塑胶跑道上,疯狂压腿做热身活动的人从锁骨红到了额头,头晕目眩,内心大叫。   我不可以认为我男朋友很可爱吗? !   席昭就是…就是……   就是很帅很可爱啊……   不接受反驳! ! !   ……   一百米对alpha而言不算什么,路骁很轻松就跑出了一个惊人的记录,基本已经锁定了胜果,下午的三千米才是今日比拼的重头大戏。   午休结束,同学们的热情丝毫没有消退,看台上又多了不少结束比赛的学生,热闹程度比起上午有过之而无不及。   发令枪响,起跑线上的选手们如利箭般冲了出去,各班级的拉拉队也在疯狂呐喊加油。   席昭换了个更能看清跑道的看台,目光锁定在那抹亮眼的棕色。   三千米讲究体力分配和全程耐力,因此路骁第一圈的位置并不算靠前,眼底淬出火焰,棕发少年奔跑的姿势十分标准,像振翅欲飞的白鸟,绷紧的肩胛骨后仿佛真的生出了羽翼,很快场内就不止一个班级喊起了他的名字。   “真厉害。”   复杂感慨溅落身后,席昭眸光微动,一张意外的脸进入视野之中——   方时桉。   自上一次路骁易感期混乱,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位主角受的名字了。   那次别墅囚禁由林钰歌一手策划,事后席昭也从路骁口中得知了方时桉的异样,说实话,他并不意外。   察觉某些“剧情”总能迂回发生后,他就猜测日后或许不止自己一人能获得所谓的“命运之书”,他和路骁不在意这些,其它人可就真不一定了。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脸色苍白,omega握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   席昭并未制止。   相隔一个身位的距离,方时桉抿唇坐下,盯着塑胶跑道上的比赛,神色恍惚地问:“席昭同学,你和路同学现在应该十分讨厌我吧?”   “谈不上。”   席昭嗓音淡淡。   倒不是大度,而是比起他身世浮出水面后身边涌现的危险,方时桉前期带来的麻烦真的不太够格。   征战狩猎的雄狮会去故意踩死一只蚂蚁吗?同理,席昭也不会在无关紧要的角色身上浪费情绪。   似是听出了潜台词,方时桉自嘲笑笑:“你们这些alpha可真厉害。”   跑道上,路骁结束了第一圈的赛程,速度正稳步提升。   “十二岁以前,我都希望自己能分化成一个alpha,”目光扫过脚上的名牌球鞋——他的爱慕者送给他的礼物——omega面无表情地缩了缩脚尖,“强大,可靠,令人羡慕。”   可当分化热潮结束,他握住绵软无力的拳头,愿望终究落空。   方时桉家境一般,父母都是很普通的beta ,一辈子庸庸碌碌,对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什么远大期盼。   “生物书上说,两亲为beta,小孩有70%的可能也分化成beta,alpha或omega的概率则是等同的15%,也就代表,我只差一点就能成为alpha,可偏偏最后是omega,”他嗤笑一声,“一个男性omega。”   指尖微顿,席昭发现这人身上有什么逐渐发生了变化。   不,或许并非变化,而是卸下那副“绿茶小白花”的面具,从皲裂的皮肤溢出被压抑的黑色火焰。   AO两性一样稀有,可对普通家庭来说,他们更宁愿自己的孩子是个普通beta。   omega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娇弱,金贵,理应被所有人细心呵护,养在温室的美丽花朵。   可柴米油盐就已令人足够头疼,方时桉的父母根本没有能力给他更多呵护,替他造一间温室生活。   方时桉陷入回忆:“比起那些生了omega就幻想着卖给有钱人的混蛋父母,他们真的对我很好了,给我买最好的抑制剂、阻隔贴,帮我报名任何想去的兴趣班……”   只是偶尔,很偶尔的时刻,他会从那对老实夫妻的眼中看到一丝遗憾——明明花了和养alpha一模一样的钱,怎么小桉就是个迟早要嫁出去的omega ?   没错,尽管他的第一性别是“男性”,他的父母也从未想过他还有“嫁人”之外的可能,而随着分化带来的外貌改变,气质柔和,他身边也多出了许多追求,其中不乏高等级的alpha 。   “但好笑的是……”捂着脸,方时桉笑得肩头颤抖,“我根本就不喜欢男性!”   甚至是恶心!   他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示好,讨厌那些不经意流露的高傲,更讨厌没能成为alpha的自己!   直到某一天,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或者说念头,或者一种根本无法用准确语言形容的直觉浮现心头,将一个奇怪又肯定的“概念”烙印在方时桉脑海——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只要他想,所有人都会来爱他。   对此,还有个通俗又精准的叫法——   “万人迷”。   席昭眼神微动,耳畔随之落下omega轻蔑得意的语气。   “从那一刻起,我的想法就改变了,”方时桉唇角讥笑,“那些alpha啊,围着我打转的样子真是蠢得要命。”   委屈求助,流泪示弱。要善良,要单纯,要把谎言说得楚楚可怜,要在原地无辜等待“救赎”,再加上一点omega天然吸引alpha的甜美信息素,世界顿时掌声如雷,为他这几乎把自己都欺瞒过去的精彩表演。   方时桉成功了。   越来越多爱慕向他涌来,他在聚光灯下,他陶醉于这些赞美。   “可一切都在我转入里斯克林后结束了。”   成绩、名声、关注,这些在方时桉的认知里,本该自然流向他手中的东西,统统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勋章。   “席昭同学,” omega眼底闪着妒恨,“你明明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错误!明明我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不妙预感袭上心头,席昭眼神一凛,迅速夺过方时桉手中的矿泉水瓶——   按理说,他能成功夺下。   力量、速度、敏锐,他具备制止这一切的绝对实力,可偏偏伸手之际,前方的空间像被另一只无形大手搅动,光线扭曲,方向错位,他的指尖彻底落空。   ——那一直隐而不发的“原著”,终于露出最为丑恶的嘴脸。   砰。   空了的水瓶砸落地面。   方时桉起身,脚步踉跄地靠住身后护栏,似哭似笑地捂住眼睛:“席昭同学,不止你一个人会利用那些剧情!我也可以!我也能赢你!”   然而就算他疯狂至此,几步之外,看似被摆了一道的黑发少年依旧平静,黑眸居高临下,怜悯都显多余。   朝虚空望去一眼,席昭嗓音淡漠,宛若审判降临。   “愚蠢。”   下一瞬,一股异常浓郁的甜腻气味在看台中心猛烈爆发出来!   膨!   信号枪响,路骁首个冲过终点红线,可耳边响起的并非广播祝贺,而是乔知高举喇叭疯了一样的嘶吼。   “3号看台有omega意外发情!所有alpha迅速撤离!所有alpha迅速撤离!!!”   3号看台……   琥珀眼瞳骤然泛出猩红。   席昭!   ……   ……   对毫无防备的alpha而言,高浓度的omeg息素是罂粟剧毒,看台附近的alpha们几乎瞬间就陷入了躁狂状态,嘶吼着咆哮着朝源头奔来,兽类的恐怖本能已经覆盖了所有清明,仅剩的念头只有“毁灭”,彻彻底底的掠夺毁灭!   方时桉听到了,方时桉也看到了,但他不在乎。   他怎么可能有事呢?他是唯一的主角,这个故事里所有alpha都会迷恋他,爱护他,他甚至享受迎面扑来的炽热气息,这些都是对他的“爱”啊,狂热到无可救药的——   修长手臂抓住衣领,在omega被一群失去理智的alpha撕碎之前,席昭狠狠将方时桉拽回安全区域,几个跨步冲出包围,拎麻袋似地拎着人敏捷跃下看台。   里斯克林操场占地极广,避开人流量大的区域,席昭带着他手里的“信息素炸弹”,一路奔向看台后方的小型体育馆。   昏了头的alpha和“丧尸”区别不大,一个接一个地跟在后面被引出操场,黑眸余光一瞥,确认没有波及更多无辜,“领跑”的席同学一脚踹开体育馆大门,回身、关门、固定,落锁,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成功将“丧尸大军”拦截在玻璃门外。   他对方时桉可就没有对路骁那样耐心温柔了,一路跑来, omega不知撞飞多少块石头吃了多少泥巴,整个人灰头土脸神色也越发疯癫。   “放开我!放开——”   猝不及防被拽住头发按上玻璃大门,方时桉还没来得及咒骂,清冽嗓音就轻易穿透一切疯狂。   “方时桉,这就是你想要成为的'万人迷主角'?”   被妒火蒙蔽的眼睛终于看清眼前炼狱般的场景。   砰!   砰砰砰!   失去理智的alpha往门上剧烈撞击着,不知疲惫,不知疼痛,玻璃门的插栓在巨力冲击中被撞得一弹一弹,好似下一瞬就会断裂冲开。   那些脸,那些狰狞恐怖的脸已经彻底脱离了人类范畴,那是只知道杀戮的野兽。   黄昏日光已淡,方时桉贴在玻璃上的皮肤仍被晒出一阵刺痛,眼前无数条的手臂挤成一团,抓挠纠缠着朝他直直扑来,他浑身发冷,惊恐尖叫着被唤醒人类远古时期就根植基因的本能——   对危险的极度恐惧。   席昭置若罔闻,一字一句凌迟着那丑陋不堪的嫉妒。   “你好好看清楚,也好好想清楚,你记忆里的各种眼神,究竟是对你的爱慕,还是仅仅把你当作可笑的玩物?”   “你究竟是一个独立的人,还是那个'声音'手里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第148章   茨威格在《断头王后》中写,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更何况,掀开这自称“命运”的华丽皮囊,也没见着它有多么菩萨心肠。   当初接收完《焚心逐爱》的全部剧情,席昭就觉着这本小说不是一般的癫狂,对于所谓“万人迷主角”的塑造,更苍白空洞到了极致。表面上,小说里但凡是个alpha都会疯狂追捧主角,可作为故事的核心人物,这个“主角”却没有半点主导权利,只一味被争抢、被裹挟。   席昭一直不理解主角攻、男配、反派、炮灰等一众角色的“狂热爱慕”究竟从何而起,更诡异的是,就算“爱”得近乎疯魔了,他们口中反复提到的,也只有“楚楚可怜的眼神”“美丽动人的皮囊”。   每个人都在“爱” ,每个人也都不清楚自己究竟“爱”个什么,就如同初始设定好的代码,麻木又呆板地跑完整个程序。   听完方时桉的“心路历程”,比起“可怜” ,他更感觉“荒谬”——你因为没能成为想象中强大的“ alpha”而厌恶alpha,却又无比享受这份追捧带来的好处,所谓的“掌控人心”“玩弄感情” ,听着也更像是在配合他们,成为一个漂亮空洞的花瓶。   至少席昭做不到如此“隐忍”,就算刚醒来那会情况未明,他需要暂时维持一下人设,也没容忍秦文洲继续待在他身边耍手段“吸血”。   方时桉又给他所厌恶的对象们造成了什么损失? “原著”各路炮灰实力不济,被路骁贺子铮收拾了,小路同学这个“究极大反派”与其说是“求爱不成反黑化”,不如说是对世界彻底失望,才带着自毁意味主动走向灭亡。   癫中之癫的贺大少尚有脑残龙傲天式的掠夺逻辑,方时桉的灵魂呢?   席昭看不到。   ……   ……   放开手,他拉开和方时桉的距离。   空气里的甜腻气味越发浓郁,以席昭的等级,照理说不该对omeg息素敏感,但此刻方时桉溢散的信息素里显然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思及那瓶没能拦下的矿泉水……   gift那群人要给出最后一击了。   调整呼吸,他晃晃脑袋试图驱散眩晕,踉跄着朝体育馆后门走去。   “已经来不及了……”   麻木呢喃溅落空气,席昭脚步微顿。   方时桉蜷进角落,在药物的副作用下,很快就出现了缺氧症状。 alpha的易感期,omega的发情期,本质都是体内激素短期剧烈爆发,这玩意和兴奋剂一个道理,用多了就会对人体造成极大负荷。   黑眸在馆内扫视过一圈,如果没记错,应该能找到那样东西……   痛苦侵袭神经,方时桉用力撕扯着头发,咒骂和痛哭在口中来回交替,恨不得生生挖出颈后膨胀的腺体。   他能怎么办? !已经来不及了啊?从他分化成毫无用处的omega开始一切都来不及了!高高在上的大道理有什么用?华丽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   可早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   带着不知该向谁宣泄的恨意,尖锐指甲在脸上剜出道道血痕,即将嵌入皮肤之际,脊背几处xue位突然被精准敲击,氧气重回喉管,后颈也被戴上什么成功抑制住了快爆裂到坏死的腺体。   方时桉惊恐又茫然地睁开眼睛。   居高临下,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静。   “《 omega权益法案》规定,凡能容纳百人以上的密闭场馆都必须配备应急抑制环,”席昭起身,将应急药箱放回原位,“制定该法案的,是历史上第一位omega主席。”   “ ABO六性中, omega如今的确还面临着许多困境,但也绝不该被随意看轻。”   蓦然之间,许多相似却不相同的脸纷纷流过眼前。   青训营里说着想和他成为朋友,最后只留下崩溃嘶吼的越熙;输了比赛只一味责怪胜者,开始疯狂怨恨的秦文洲;无法接受亲手将朋友领入绘画世界,对方天赋却远胜自己的常忆卿;质疑他只靠“天赋”取巧,险些误入歧途的欧阳宇彦……   这些脸浸泡在灰色的嫉妒里,有的抽身及时止损,有的下坠步入极端,此起彼伏,明明灭灭。   可行错一步,人生真就彻底结束,再无其他可能了吗?   他看着方时桉,像在看那些不甘怨恨的人。   “也没有什么来不及的。”   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不再理会失神恍惚的omega ,席昭转身步入馆内濡滞的光线。   这一室浮尘飞扬,折射出千束万束金光,方时桉愣愣盯着那道修长身影,脑海持续不断地陷入空白。   “席……”   砰——   猝不及防,体育馆的后门被用力推开,早就等候在此的黑衣男人掏出手帕捂住少年口鼻,是过量的麻醉剂。本就在药物作用下极度脱力,席昭做不出更多反抗,很快就被扶进了黑车后座里。   方时桉褪去脸上最后一分血色。   黄昏绮霞为车内之人蒙上一层面纱,看不清模样,只听得低缓嗓音字字没入空气。   “方同学,辛苦你了。”   那人笑了笑:   “不过,你也得和我们一起离开。”   ……   操场依旧充斥着混乱, 3号看台被彻底封锁起来了,教务处正组织人手对陷入躁狂状态的alpha学生进行救援。   不清楚是不是在意外中弄丢了手机,席昭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路骁很想过去找人,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的信息素等级,靠近只会引发更大的骚乱。将情况告知军方安排的保护人员,如今路骁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外围协助救援工作。   运动会很热闹,许多家长特意过来观看比赛,眼下出了这种意外,不少父母都要把孩子带走,各式车辆从停车场内接连开离,引擎鸣笛在黄昏风里响成一片,说不上来,路骁总有些奇怪。   “快帮忙按住他!我得给他打抑制剂!”   不远处有志愿者求助,压下那丝怪异,路骁立刻过去帮忙,转身之际,一辆黑车正缓缓汇入操场外的车流。   后视镜里映出少年奔跑的身影,一轮火红光球疲惫没入地平线下,他额头佩戴的黑色发带都被染成了深红色调。   林鸟惊乱,残阳似血。   ……   席昭失踪了。   准确一点,被绑架带走了。   “他们是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的。”   将自己摔进沙发,席景臣掐着眉心,眼底丝丝渗出戾气。   运动会人流量极大,进出人员又大多非富即贵,真要把几百辆车子一辆一辆排查清楚,对方早就不知转移了多少个阵地。   茶几对面,贺聿声脸色同样糟糕,虽然当时出了意外,但南方军区赫利舍兰联手都阻止不了gift把人掳走,听到消息,贺聿声连杀人的念头都有了。   “稽查司不是调查了那个意外发情的omega?那边有没有新的线索?”   席景臣摇头。   方时桉同在失踪之列,当天他家就被各路人马查了个底掉,可对方父母也只是两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听说儿子被绑架,就差给警员跪下了,方时桉所有能查到的通讯软件里也无任何异样消息,可以看出,这回gift是铁了心地要把事情做绝。   席景臣不解:“那群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案发距今已经过了快二十四个小时,稽查司连紧急搜救时才会派出的警犬部队都给用上了,他们依旧没有获得什么突破性线索。   这“人间蒸发”的手段着实诡异。   两人正想继续探讨线索,别墅玄关忽然传来换鞋的动静,棕发少年推门而入,席景臣贺聿声都不约而同噤住了声音。   路骁的状态不能算好。   那天混乱结束,棕发少年和军方人员一起找遍了整个校园,双目猩红的疯狂模样,竟无一人敢上前劝阻,最后席景臣看不下去了,半强硬式地要把路骁拖走,一大一小两个顶级alpha险些当场上演互殴。   “你冷静一点。”席上将表情严肃。   那双和席昭极度相似的桃花眼一旦显出压迫,贺聿声都有几分发怵,某个没成年的小狼崽子竟然还敢对着呲牙,呲得席景臣一阵头疼。   这浑小子还真只听他那魔王儿子的话。   “路小子,”席景臣叹息一声,“这不是你的错。”   挣扎不休的小狼崽子像被冻住。   “你认为如果自己没和他分开,他也许就不会发生意外被绑架带走了?不是的小路,那些疯子不达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你比我更了解我那儿砸,应该知道,他只会庆幸你没有被一起波及……”   伸手拍拍那个倔强的棕发脑袋。   “他舍不得,也不会想看到你受伤的。”   路骁终于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棕发少年抱着自己,在晚风中慢慢蹲了下去,细碎又哀恸的呜咽就从他深埋的手臂里哽咽飘出。   席景臣扭头不忍再看,贺聿声陪着半蹲下去,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安抚。   “第二次了……他第二次在我眼前被带走了……”   像无家可归的小狗,又像重伤迷茫的幼兽,路骁找不到方向,只有直达灵魂的疼痛,毒火灌入肺腔剧烈燃烧,一点一点把骨头烧出了烟,烧出了雾,桀骜的骨在此刻被碾得粉碎,似乎下一秒就会穿刺皮肉,把人拆得支离破碎。   路骁咬紧牙关,于是整个夜晚都被少年泣血般的嘶吼生生刺痛。   “我怎么这么没用啊……我怎么那么没用……”   ……   发泄过一场,路骁平静了许多,琥珀眼瞳里却无端多出某些令人心惊的东西。   请了假,清晨他说要出门一趟,席贺两位长辈想派人跟着,又怕刺激到小孩,如今安稳回来,席景臣长舒一口热气,紧接着身前茶几又被放上一本名册。   路骁说:“路氏和林氏会尽全力配合搜救行动,这是两家的联系人,席叔叔,贺叔叔,你们看看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不用客气,尽管吩咐,我都打好招呼了。”   贺聿声不由得一怔,翻开一看,上面是路林最核心的势力分布,毫不夸张地说,拿到的人但凡动了歪心思,两家家底都可能被这份名册动摇。   “小路,你……你回路氏庄园找你爸妈了?”   正准备上楼洗澡,闻声路骁脚步微顿,侧身回首,白炽灯光将脸庞切割出极为尖锐的明暗交界,一眼望去,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冷漠。   眼眸微垂,他说:   “他们欠我的不是么?   沉闷脚步远去。   席贺二人面面相觑。   抬手按揉额角,席景臣想,儿砸,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否则的话,眼前立刻就有一个要疯了。   ……   ……   *   席昭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和前不久路骁遭屠鬼绑架是一模一样的姿势,原本放在口袋的手机,当然早被收走,不仅如此,莫约二指宽的黑布罩住了眼睛,彻底剥夺掉他能最大限度获得信息的视力。   身侧空气流速不大,应该处于密闭室内,木屑的腐朽气息中还掺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那是什么?   线索不够,席昭再聪明,也没法推断出自己昏迷后究竟被绑到了哪里,但暂且放下这一五星级的难题,眼下他面临着一个更为匪夷所思的事实——   他感受不到他的信息素了。   这可真是……   遮在黑布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席昭想,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   最初在这个世界醒来,他最难适应的就是从一个普通人类变成了“男性alpha”,还要像野外捕猎的食人花一样分泌这种性别独有的“信息素”。   席昭能完美说出食人花利用气味引诱猎物的原理,但不代表,他能代入并顺利完成这一套操作。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真像个傻子,隔离宿舍隔离的那几天里,他一边听儿歌,一边看完了全套《ABO青少年分化幼教视频》,在手机购物软件都以为他养了孩子,开始按大数据给他推荐奶粉尿不湿的时候,新出炉的席·alpha·昭同学终于搞清楚这个世界的基础设定,也成功掌控了释放信息素的诀窍技巧。   遥想第一次按自主意志放出苦薄荷的香气,那一瞬,席昭面无表情地想,他好像真的变成食人花了。   嗯,薄荷味的食人花。   一年多的时间,席昭早已习惯自己的信息素,并能在多种用途上熟练使用,但现在,他完全感受不到苦薄荷的存在了。   颈侧腺体并无任何疼痛症状,可里面储存的信息素仿佛被彻底抽干,硬要形容的话……   就像是从alpha突然变成了beta。   《致命天才》里,搅弄风云的三种药剂再度浮现眼前。   引起AO失控的GZ1,燃烧beta实力让其短暂拥有和alpha等同实力的GZ2,据说可以预测分化性别的GZ3……   不。   席昭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被绳索勒住的手腕也多出些空隙。   既然他就是那个险些毁灭人类的天才教授,GZ1、GZ2又都已经具备如此恐怖的效用,最后的GZ3绝不可能只有一个简单的预测作用。   不出意外,GZ3就是为了转换性别而研发的。   有声音。   吱呀——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听脚步,人数在五到六之间,其中两人走到他的身后,席昭尝试解绳子的动作也随即停了下来,前方,又一张木椅被拖曳搬来,中心簇拥的人缓缓坐下,席昭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一种熟稔的,甚至有几分温和的目光。   “席同学,好久不见。”   ——是明天杰的声音,被军方通缉,却一直不见踪影的明天杰。   席昭没说话。   “上回牌局,席同学可给我留下了好深刻的印象,听说后来你把那些钱全都捐出去了,真是善良的好孩子……”明天杰语调一变,明着掺进几分恶意,“有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重新见面吗?”   仿佛那场赌局的后续,胜负双方却已发生两极逆转。   席昭依旧沉默,可明天杰似乎很有耐心,见他不开口便也安静等着。   室内顿时陷入某种诡异的静谧。   良久良久,束缚原地的少年终于有了动作,像是确定了某个怀疑已久的事实,他被黑布盖住的眼睛精准望向绑架者的方位,明明身陷囹圄,气势竟也半点不落下风。   凉薄的唇角微微勾起。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必要继续伪装吗?”席昭微妙地歪了一下脑袋,“我记得,那笔筹码还是我请您帮忙代为捐赠的,您说是吗?”   绑架者的呼吸微微一凝。   “明董。”   沉默又一次来袭,片刻后,席昭脸上的黑布被摘下,光明重临,他也彻底看清眼前的场景。   不出所料,这是一件充满陈旧气息的狭窄木屋,几个身材高大的保镖往那一站,本就逼仄的环境看着更是窒息,但最吸引席昭目光的远不是现场环境,而是他正对面同样坐在靠椅上的人。   一张熟悉的脸。   番市“明诚杯”就给了他名片,尔后多次接触都对他赞赏有加,一直都像个友善长辈的明诚总裁——   明天奇。   “虽然知道肯定瞒不了你多久,但我还是好奇,”关闭变声器,明天奇撑着下巴,“席昭同学,你是怎么确定我的身份?”   不看场合,这他们素日交谈时的语气是如出一辙的温和。   席昭想,明天奇的确该有疑问,毕竟单从表面来看,这人嫌疑度极小。   二十多年前,林凌的第一代Gift盛行之际,明天奇还顶着“陈若寒”这个私生子的名字,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接手“明诚”后,更是业内有口皆碑的正直,如今追查第二代gift ,所有人重点怀疑的,也是和他极不对付的明天杰……   可是,真就没有一点破绽么?   “coincidence。”   “什么?”   “巧合,”黑眸眸光一凛,“或者说,在统计学意义上,出现得过于频繁的巧合。”   环视周围,寒酸的现场,零星的观众……好吧,他的确不能像阿加莎笔下的波洛一样,每次都把嫌疑人员聚集在一起,然后走到台前开始侦探的集中推理,毕竟也没有那个侦探会同时出演“嫌疑凶手”和“受害者”。   席昭很快哄好了自己,继续道:“第一个巧合是齐朗清。”   “绑架案”后席昭便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齐朗清为什么一定要“死”?   第一层逻辑很好解释,背后之人想杀他灭口,但已知齐朗清此前的合作对象是明天杰,对方也为他们重点怀疑的“幕后黑手”,都差不多明牌跳出来的主凶,真的需要大费周章,甚至在一众警察的包围之中干掉一个知情者吗?   除非,齐朗清知道一些更要命的东西。   由此继续往前回忆,齐朗清最早与gift产生关联是在什么时候?是欧阳宇彦写给席昭的那封信,信上指明齐朗清在番市“明诚杯”给出了一支奇怪药剂。   “第二个巧合是屠鬼。”   屠鬼说,十年前他是在齐宙的帮助下才逃出了F区监狱,这条消息真假不论,如今齐宙都死了十年,屠鬼第二次出逃又是借助了谁的力量?更别说他还能一路躲进CBM ,在众人眼皮底下当了那么久的临时护工。   “第三个巧合,”席昭顿了顿,“也让我七成确定,幕后操纵一切的另有其人。”   黑眸眸光微黯:“那个人是赵师兄。”   “哦?”明天奇来了兴趣,“谋杀案的受害者?我也听了你的全部推理,难不成这桩案子还有反转?”   不。   席昭闭上眼睛,案件经过和最后真凶都如他那天推理所言,真正有误的,或者说,被他一直隐瞒,是“案件的起因”。   稽查司问询时,林智昀说,席昭同学,你对我有所保留。   事后也证明,席昭的确保留了有关凶器以及指纹的讯息,但这只是表层,有一件事,他连路骁都未曾讲明。   赵无疾的致命伤口在左颈侧,而屠鬼是右利手,这证明屠鬼是以面对面的姿势袭击了赵无疾,而非如袭击路骁和齐朗清那样从背后偷袭。   试问,一个气势凶狠的陌生alpha拿着尖锐物体朝你逼近,赵无疾一个有脑子有行动力的成年男性真就没有半分警惕吗?   当然,如果以此推断赵无极和屠鬼认识,所以才对屠鬼没有防备,那也太过草率,所以席昭替赵无疾想出了一个合理解释——也许屠鬼先以护工身份哄骗了赵师兄,再出其不意动手呢?   但他没法解释赵无疾的眼神。   他捂住对方血流不止的伤口时,赵无疾正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小……小昭……你要…要……要小心……”   他侧耳倾听了这番含糊残缺的遗言,也看清了赵无疾眼底真正隐含的情绪,那一刻,席昭竟有些使不上劲的疲惫,疲惫于自己对于他人情绪的敏锐感知——   赵无疾在愧疚。   赵无疾清楚这是一场陷害,赵无疾也清楚席昭之后会遭遇什么。   甚至于阻拦席昭的急救措施,都是想以死偿还这场罪恶的共谋。   “我在稽查司里想了很久,想赵师兄为什么要配合屠鬼来陷害我?”   在监管室打通一局又一局无聊的贪吃蛇游戏,也回忆完这位beta师兄初时不算友善,但后来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点滴相处,席昭想明白了。   “赵师兄是为了报恩。”黑眸扫过明天奇嘴角不变的笑容,他的语气多了一丝嘲讽,“这也是决定性的第三个巧合。”   赵无疾幼年曾患有一种罕见的基因缺陷病,走投无路之际,家人给他报了“明诚”的志愿实验,他也因此成为这种疾病全球首批痊愈者。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着长大以后一定要当医生,现在也不错,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明诚'。”   ——“那你呢,小师弟,你为什么想走这条路啊?”   ——“小师弟,你会是个好医生的。”   乍看之下,这些案件人物各不相关,但将其抽丝剥茧,全部并列摆放一起,便会发现背后有着惊人的共通。   ——番市,明诚,明天奇。   “有了这个结论,我还能找到更多巧合,而且,那桩谋杀案也发生得太过蹊跷。”   “怎么说?”   “太简单了。”   席昭嗓音淡淡。   别看他当时推理得那么精彩,细究起来,屠鬼的作案手法并不复杂,甚至只要多给一点时间,以林智昀的专业素养,查明真相不是问题——林警官当时可都快锁定了真凶范围——可惜突发因素太多,席昭这才自己上手,雷厉风行地解决了案子。   “你们根本目的不在'嫁祸',是为了将我关进稽查司,从而短暂掌握我的全部生活。”   一步紧接一步,一环紧扣一环,直至将席昭逼入那个事先预设好的牢笼。   啪、啪、啪。   清脆掌声响起,明天奇神色显出几分惆怅:“无疾啊,那真是一个好孩子,我都说了他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可他还是……所以,你隐瞒这重'真相',是想给他家人一个慰藉?”   眼下赵无疾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看伤势程度,今后恐怕也无缘更多研究,他以“受害者”的身份康复,余生CBM还会给予一定补贴,名声也好听一点,可如果是罪犯同谋,且不说稽查司要如何定罪,贺聿声就绝不可能轻飘飘地说一句“放过”。   理清一切,明天奇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席昭同学,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心软。”   “可有些时候,过于泛滥的心软,反倒会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他摊了摊手,“所以你看,这一局你还不是输在了我的手里。”   席昭不置可否,转而下了另一个结论:“监管室看守是你们的人,你让他在我的食物里放了gift的药剂。”   “没错,”明天奇点头笑笑,“不然稽查司为什么到现在都找不到你的半点踪迹?”   ……   “还是没有发现?”   见手下警员摇头,林智昀呼出一口浊气,额角胀痛到了极致。   路氏、林氏、赫利舍兰、南方军区,几大势力联合搜寻,依旧不见席昭半点踪影。   背靠大树好乘凉,几方势力同时出手,终于在那天进出里斯克林的车辆及人员中找到了异常,一路顺藤摸瓜,最后将范围锁定在了枫市南边的郊区山林。   搜救队、警犬队、特种部队……各路王牌倾巢而出,很快就于边缘地带发现了和席昭同时失踪、陷入昏迷的方时桉,彼时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离席昭的绑架地点不远了,然而接连几天过去,调查彻底陷入凝滞。   太奇怪了,怎么可能找不到半点痕迹?   林智昀无法理解。   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一个人,尤其是拥有信息素的alpha和omega,绝不可能从世上彻底消失,信息素是他们独一无二的象征,只要获得一点基因样本,就能制造对应的信息素锁定装置,以往警方便是通过这种方式追缉案件嫌疑人员。   信息素不可能说谎,用再好的药剂伪装,也免不了在空气中留下些许痕迹。   郊区山林找不到人,几大势力就将范围扩大至整个枫市,最高端的搜寻设备,配合军队最专业的搜救警犬,他们几乎快把城市翻了个底掉,然而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席昭,还有席昭的信息素……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久而久之,搜救团队冒出一个恐怖猜想,该不会,那群人为了掩盖踪迹,将席昭的腺体彻底切除了?   森然沉寂蔓延,席景臣否决了这个猜测。   “就算这样,我们也能找到一截被挖出来的腺体。”   而不是日夜对着仪器屏幕上冰冷透骨的“ 0%” 。   ……   “信息素锁定,为此我可是头疼了好久。”   席昭很快想通了关键:“你利用了稽查司的'基因采集'。”   为防罪犯花钱找人代替自己,所有进出稽查司的嫌疑人员都要采集基因样本,屠鬼在F区监狱服刑十年,每年都要更新一次数据,席昭作为谋杀赵无疾的重大嫌疑对象,稽查司同样对他进行了采集录入。   毫无疑问,眼下他被绑失踪,各方势力肯定就近使用他在稽查司里留下的“最新样本”。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那些数据早就失效了。”明天奇表情不变,“席同学,我想你一定察觉到了稽查司内部的异样,但你没有办法解决。”   没错,席昭知道送来的食物有问题,可又能怎么办呢?告诉林智昀?换一个新看守?只要他还待在稽查司里,就永远无法确认身边究竟有谁可信。   他到底是一个需要摄入营养水分来维持生命体征的人,不是可以不吃不喝的神,就算能想办法保证食物来源干净,呼吸的空气,生活的环境……明天奇有一百种手段让他接触gift的药剂。   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   “席昭同学,你现在的基因,不被任何一种数据库收纳,不管用什么手段检测,你都是一个全新——哦,不对,”明天奇笑着换了一种说法,“你都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异类。”   “而那些还在不停寻找的家伙,他们又要怎么找到一个——”   “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呢?” 第149章   “进入'明诚'的第一天, 我就清楚,人如果没有权势,是无法在属于野兽的竞技场中存活下来的。”   说着明天奇捻起一枚白棋,前进,落子,木质棋盘溅出清脆声响。   在他对面, gift的研究人员正将针头刺入席昭的手臂,暗红血液一寸一寸挤满针筒,少年的脸色也一点一点苍白下去。   “席昭同学,到你了。”   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席昭想,明天奇是懂怎么折磨人的。   作为唯一存活的实验体, 席昭对gift的价值不言而喻, 连稽查司食物里、让他信息素消失的特殊药剂, 都是靠十八年前从他身上研究出的数据制作出来的, 眼下不便转移关押地点, 研究人员就每天给他注射过量的麻醉剂, 再抽几管新鲜的静脉血,一点都不浪费研究时间。   浑身无力,连思考也逐渐变得迟缓,席昭只能庆幸自己真是“太重要”了,“重要”到这些人怕给他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所以暂时还没产生切根手指拆条腿的极端想法。   人生都已头疼至此, 明天奇还总来找他下国际象棋。   席昭不解,非常不解,就一定要盘个核桃、拨个佛珠啥的才看起来更有格调吗?   什么“反派”套路动作?   黑眸扫过棋局,不出意外, 明天奇应该会用一个国际象棋中极为经典的开局策略——王翼弃兵。   国际象棋采用8x8共64个黑白交替的方格棋盘,双方各有16枚棋子,其中“兵”的数量就占据了8枚,“王翼弃兵”是指白方在第二轮就弃掉白王右翼的士兵,以此打开线路,并成功抢占中心有利进攻区域。   这种策略会将双方强行拖入一场节奏极快的对战,逼着人不得不想出更复杂的战术。   “国际象棋讲究计算,一次错误的计算,就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同时它也在教我们'舍弃',以暂时的舍弃换取未来更大的利益。”   果不其然,明天奇将那枚白方弃兵送入了黑方的绞杀范围。   没有立刻接招,席昭问:“你舍弃了什么?”   “一些挡在前方的废物罢了。”明天奇含笑道,“比如你们一直在找的明天杰。”   假期席景臣抓捕行动失败,所有人都以为是明天杰故布疑阵误导他们,殊不知这位咄咄逼人的明家大少爷早就被明天奇关进了地下室,如今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的好大哥啊,他可帮了我不少忙。”   十八年前,明天奇毕业进入“明诚”工作,可一个私生子能获得多少看重?搬出明家大宅后,他一个月甚至都见不到明老爷子几面。   明天奇:“这个时候,gift找上了我。”   书写在席昭脑海中的“事件排列表”又引申出一条支线。   十八年前,席景臣潜入研究基地,成功将实验体的他抢回南方军区, gift也由此遭遇第一次重创。   稍一思索,他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被军方盯上,原来的注资者们都选择了断尾求生,元气大伤的gift急需一个新的“投资商”。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药企,“明诚”当然gift是十分心仪的合作对象,可倘若还在全盛时期,他们尚有几分对谈底气,眼下都被席景臣打残了,真要找上门去,掌权的明老爷子怕不是反手就来正义举报。   犹不死心,一番调查后,gift发现了一个绝佳的突破口,明老爷子的私生子,彼时还无权无势的明天奇。   穷途末路的非法实验室,被排挤出权利中心的卑微私生子,双方很快达成了共识。   ”说实话,当时我的确帮不了他们什么。”明天奇语气怀念,“所以,我想出了一个计划。”   嫁祸。   明老爷子私德有亏,脑袋却还是清醒的,gift不敢直接找他,同理,如果两个亲生儿子与这种非法实验室有勾连,明老爷子还敢把“明诚”交给他们吗?   在明天奇的指使下, gift伪装出一副更无害的模样和明家兄弟接触,几个月后,一份半真半假的流水记录便被送进了明老爷子的邮箱。   年轻时的明老爷子也许能看出这背后的算计,但他已经老了,更清楚明天杰二人性格有多荒唐,偏偏此时明天奇又在公司开始展露锋芒……明老爷子会如何选择,其实不难猜到。   两个亲儿子被强行送出国外,私生子成功上位,并在明老爷子缠绵病榻后彻底接管公司,这在当年直接惊掉了一众业内同行的下巴。   “而我那位好父亲,”明天奇嘴角勾出一丝嘲讽,“最后的愿望,竟然是希望我护住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   ——“我把……把明诚交给你……你答应我……答应我……一定要护住你两个哥哥……”   “席同学,你说这一家子是不是都蠢到好笑?”   也许并非愚蠢,缓过针剂抽血的疼痛,席昭心中评价到,明老爷子也好,明天杰也罢,那些人大概都未曾想过被自己当作蝼蚁的明天奇能布下如此缜密的陷阱。   “弱小”是明天奇的劣势,“弱小”也是他最大的伪装。   示意手下送上一瓶红酒,腥红液体于杯中摇晃,明天奇刚想催一催席昭,却见黑发少年捻起棋子,真将那枚故意送上的弃兵随手吃掉了。   眼神微动,他嘴角笑意不禁加深几分。   “席同学,你有点急躁了。”   废话真多。   眉间凝着化不开的疲惫,席昭向后靠上椅子,扣住手腕的锁链撞出一片脆响。   和明天奇构想中的一样,棋局进入了极为复杂凶狠的对战,明知席昭现在的状态支撑不起如此庞大的计算,明天奇依旧没有放慢落子节奏。   Attack。   进攻。   Captuer。   被俘虏的败者。   “砰”地一声细微碰撞,白皇后再度吃掉黑方士兵,明天奇轻轻抚过那顶精美的后冠,眼神柔和,放轻语调:“皇后棋是我最喜欢的角色。”   国际象棋里,决定胜负的是国王,但其本身能力却极为受限,更被称为“短腿王子”,几乎只作为一种象征意义存在,与之相对,头戴皇冠的皇后才是棋局之上的“最强能力者”,横线、竖线、斜线,不论方向,无论距离,权杖所到之处,棋子尽为尘烟。   “没人会在意一个打杂的私生子,但他们绝不敢小瞧手握龙头药企的明诚总裁,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区别只在我有没有戴上那顶皇冠,有没有站到更高的位置。”   稍一停顿,故人话语浮响耳边。   ——“陈同学,高处的风景是不是特别好看?”   ——“期待能在更高的地方看见你。”   明天奇抬眸,目光梭巡过席昭那过分惊艳的眉眼,像在看他,又像在看记忆里另一张精致相似的脸。   “席昭同学,你和你父亲的确很像。”   相似到,秦文洲向明天奇汇报席昭在药剂刺激下清醒过来,明天奇看见少年照片的第一眼就回忆起那位风光无限的席上将,随后便有了番市“明诚杯”的“偶遇”,步步试探,锁定调查,终于确认这孩子就是gift疯狂寻找的完美实验体。   客观地讲,明天奇和当初的实验关系不大, gift找上他都已经是席昭出生后的事情了,那几年里,他一边借助gift在“明诚”站稳脚跟,一边将自己的势力缓慢渗入这个异教徒般的非法组织,也终于了解了当年那场实验的完整经过。   明天奇:“知道他们要找的实验体是席教官的孩子,我还有点惊讶,毕竟当初我给席教官写过情书,是认真想要追求他的。”   “怎么?”席昭轻飘飘地问,“不然我现在告诉你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作为交换,你放我安全离开?”   也满足你一副余情未了的口吻   明天奇:……   认识的第一天明天奇就发现了,席昭总能从一些“独特”的角度把人怼到哑口无语。   愣怔片刻,他摇了摇头:“不了,比起曾经的'白月光',我果然还是更爱现在的自己。”   ——手握权利的自己。   就像大杀四方的“白王后”,所有挡在这条路上的障碍物都要被清除干净。   所以“惊讶”归“惊讶”,明天奇依旧选择帮gift逃脱席景臣及南方军区的追查,并于五年后将GZ1的雏形药剂重新推入市场,以此引发军方死伤惨重的“特别行动”。   通过gift的渠道,他结识了许多对性别实验感兴趣的“大人物”,“明诚”也一步步扩大,堵死了怀疑他“没有能力”“会搞垮明诚”的言论,明天奇早在这个过程中和gift深度绑定在一起了,他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比起手中紧握的权势,曾经那点微不足道的心动又算什么?   为“白月光”“朱砂痣”改邪归正幡然悔悟?拜托,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这种童话般的情节?   又饮下一口红酒,明天奇的指尖染上血的颜色。   那点红光在席昭眼中不断扩大,边缘晕染,色调变换,他几乎都快看不清离自己最近的是哪颗棋子了,冷汗控制不住地淌入衣领。   定定心神,席昭用力攥紧了颤抖不已的右手:   “那场'特别行动',你在故意针对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席景臣。   并无一丝被拆穿的窘迫,明天奇叹了口气,用了一个十分“幽默”的说法:“应该算我'贼心不死'吧。”   知晓自己的对手是谁,明天奇便在“特别行动”中暗示雇佣兵们抓捕席景臣。   血管里流淌着诡异的兴奋,他知道自己想要席景臣,想要这束年少时期唯一照入生命的亮光。   打残了关在身边囚禁,昏迷了被锁链套牢,随便什么方式,他只要得到“席景臣”这个人就好。   但能生生逆转必死结局的席上将哪里那么好抓?   席昭推测,席景臣应该也察觉到了自己面临的“额外针对”,索性将计就计,借“假死”潜入暗中。   听着听着,他的思绪莫名滑进一个奇怪角落。   ——一朝“假死”,前有冷面家主发疯发狂,后有究极反派念念不忘,再加上痛不欲生的学弟宋礼秋林智昀……   席昭沉默了。   方时桉算什么?看看他这个便宜爹吧,这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万人迷”啊。   也难怪席景臣无语发誓:“我长了一张很容易渣别人的脸吗?以免世上有人在乎,我必须得声明一下了,儿砸,我真就你娘这一个初恋。”   席昭:“哦。”呵呵。   路骁:“嗯?”不信。   贺聿声:“……”   ……   收回跑偏的思绪,耳畔传来明天奇感慨的声音。   “席教官到底还是席教官,那会我是真的以为他死在了爆炸之中,后来我们不少合作者被军区盯上,我都只当是他们自己露了破绽,半点没想过是他在暗中调查。”   如此周旋多年,军方调查不停,明天奇也隐藏得更深,直至席昭意识苏醒, gift对其势在必得。   这一盘波及几代人的棋局,终究重新展开了对决。   “席昭同学,我没有骗你,我很欣赏你,也真的很喜欢你。”明天奇放下酒杯,“如果你不是gift指明要抓的实验体,说不定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这盘棋也快步入尾声,纵观局面,黑方简直“四面楚歌”。   利用开局弃兵打通道路,明天奇的白王后在场内大杀四方,强力棋子都被吃掉了,黑王独木难支,被将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汗水浸透衬衫,湿漉黑发一缕一缕黏在少年脸侧,冷白皮肤都染上极其浓郁的病态,潜伏在他颈侧和手背下的青色经络越发明显,右眼眼尾的红色小痣却因过分脱力,黯淡失去了光彩。   明天奇“好心”安慰:“明天我会让他们减少麻醉的剂量,今天这局,不如我们就按和棋——”   “算了。”   疏冷嗓音平静打断。   席昭呼出一口热气,深邃黑眸于暗中慢慢抬起:   “'和棋'是最无聊的一种结果。”   言罢毫不犹豫地挥动指尖——   砰。   ——亲手推倒了自己这方的黑色王棋。   他说:   “我认输。”   明天奇呼吸一滞。   骨碌。   骨碌碌。   头顶十字冠冕的至高黑王滚落棋盘,国王死后,也不过一具裹着华服的冰冷尸体。   “明董,下一局再比吧。”   良久良久,明天奇终于缓过神来,用力掐住了狂热颤抖的指尖。   他想着,既然如此,那你们的局势,可能就不太美妙了。   呵。   “天才”也不过如此。   ……   ……   *   “我们在北郊区的山林里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和席同学失踪时的服装非常相似……”   接到下属消息,林智昀连警服都来不及更换就钻进了警车,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alpha警官气都没喘匀,抬头一瞧,瞳孔骤缩,视网膜上只残留着棕发少年决然跳下的背影。   “路骁!!!”   不要做傻事啊!   林智昀连滚带爬、猪突猛进地扑去那片悬——   呃……   两处石壁间……大概三米高的斜坡。   入口狭窄,搜寻小队去找牵引绳了,路骁懒得等他们回来,索性自己出手,他没被斜坡下的尸体吓着,反倒被林智昀撕心裂肺的呐喊惊得差点崴脚。   检查结束,棕发少年一手攀住石壁,几个跃步轻松跳出,整个过程比搜救警犬动作都流畅。   “不是他。”   路骁确定道。   慢一步的搜救队总算把那具尸体拉了上来,尸体面部被毁,身高体型却看着和席昭极为相似,明明还未进行DNA比对,但听路骁这么说,林智昀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去附近调查监控,再向各大医院及殡仪馆询问近期有无发生尸体被盗案件……”   将后续工作安排下去, alpha警官冷静指挥着现场,但也放了不少注意力在棕发少年身上。   那天校园搜寻无果,路骁的崩溃众人有目共睹,之后虽然恢复正常,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内心总也少不了担忧。   见琥珀眼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地上的无名尸,林智昀忍不住发问:“怎么了?”   “我在想,要一直按席昭那个身高来找,他们应该找不到多少符合要求的替身。”   毕竟,前不久路骁才“近距离”感受过席昭到底有多高。   ——脖子以下全都是腿,一米九二,赶尽杀绝。   被这话里的信息量冲得微微一怔,林智昀皱眉:“你认为接下来还会有更多干扰性的尸体出现?”   点点头,路骁很自然地接了下去:“虽然不清楚那些人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席昭藏了起来,但目前应该还没有转移,我们的搜寻力度很大,他们不敢贸然移动,这样太容易暴露。而且那天我们封锁得很快,所以我一直有猜,那些人是不是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席昭绑去一个很适合做研究的地点。”   简单地说,眼下状况有几分像古代的攻城战,他们是攻城方,gift是守城方。   gift手里有席昭,但同时也被他们以高强度搜寻的方式困在了原地,那些人找了席昭十八年,不可能不想做出突破性的研究,这就必然要将席昭带去一个设施完善的环境。   “这具假尸体出现,就说明我猜对了,他们需要干扰我们的视线,”琥珀眸光微厉,“毕竟不管真假,只要有一点线索,我们都会赶过去确认。”   “不过,这也证明席昭现在是安全的,那些人不敢随意动他。”   分析结束,身边一片寂静,对上林智昀异常复杂的表情,路骁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林警官?”   深深望了他一眼,林智昀说:“我们会找到人的。”   风过林梢,山呼海啸。   少年衬衫被风吹得哗哗鼓起,发丝凌乱,遮掩了那一瞬落寞,然而重新抬头之际,所有迷茫脆弱都被一扫而空,剩下的,都是坚不可摧的确信。   “我们会赢的。”   ……   和路骁推测的一样,接下来的几天里,枫市各地都出现了许多迷惑性的线索,有穿着类似服装的无名尸,有目击者举报邻居地下室好像藏了人……   期间稽查司意外清剿了几个毒品藏匿处,但关于席昭的搜救,搜寻进度依旧停滞不前,所有人都清楚,度过了前期最激烈的搜查,如今他们已然来到和gift比拼耐力的阶段,人不是机器,连日戒备必定会有所疲惫,一旦松懈,就容易被抓住破绽彻底击溃。   路骁一直跟着搜救团队一起侦查,但凡出现可疑线索,他必然第一个到场,即便现场人员说已经确定那不是席昭了,他也要亲自看过才能彻底放心。   如果他们疏忽了呢?   路骁冷静地想,我不是不信搜救队,我只是……   害怕。   夜色入户,屋内没有开灯,凄幽幽的月光洒了一地,从地毯上散落的各种资料,一路照亮靠坐墙角、疲惫支着额头的棕发少年。   刚洗完澡,头发还往下坠着水珠,路骁将额发尽数捋了上去,迈开脚步来到书桌之前。   这是席昭的房间,衣服、鞋子、书本、文具……到处都是席昭的味道。   易感期的alpha会出现一定筑巢行为,其表现为大量囤积附有伴侣气味的物品,极度渴望和伴侣亲密接触。   真奇怪……   咬着那条皮革项圈,路骁的指尖缓缓向下缘去,喘息之时银质铃铛偶尔晃出轻响,两根睡裤抽绳也一颤一晃地搭在胯骨上,棉质布料都奇怪地凸起一块。   因为发力,小腹绷出明显的“川”字沟壑,琥珀眼瞳垂眸看着,里面却没有多少激烈的情绪。   真奇怪,他明明不在易感期, alpha和alpha之间更谈不上什么“标记”,出现的“筑巢行为”却远远胜过那些渴望伴侣的alpha 。   不够……热汗淌入腰窝,路骁眉头皱得更紧,掌心力道重得像在凌虐自己。   琥珀眼瞳蒙上雾气。   这是席昭的椅子,席昭就坐在这里……呃…一模一样的位置……看书、写字、教他做题,或者笑吟吟地伸出手来,按上颈骨,落下掌风……再或者用指腹轻轻拭过他靡红的眼尾,修长指尖沾上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   “小少爷,你这就受不了了吗?”   呜……   湿漉眼睫扑簌簌的,像被蛛网困住的新生蝴蝶,仅仅只靠想象,燎原烈火就吞噬了一切抵抗,它狂风暴雨般侵袭过每一根神经,电流从尾椎涌上大脑,又一路奔腾而下,腿侧都无力痉挛起来。   但是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什么都不对!   声音不对!温度不对!气味不对!尤其是能轻易撩拨他一切触感的掌控姿态更是不对!   “呜……呃…席、席昭……”   被哭腔浸透的颤吟溢散进房间每一个角落,肩颈弓起,路骁抵着书桌边缘,将那条项圈紧紧搂进怀中,眷恋又痴迷地蹭了蹭。   “席昭……”   他可以在圣洁和下流中喘息,也可以在浓烈的爱欲中濒死,只因他的国王,美好得令他心甘臣服。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席昭,没有席昭就什么都不对。   “哥哥……”路骁喃喃着。   好想你……   你现在……又会想些什么呢?   ……   懒得理会既不礼貌又不得宣泄的小小路同学,路骁将皮革项圈上的涎液清理干净,看着那几个清晰可见的牙印,莫名心虚一瞬,狗狗祟祟地把东西放回了原位。   呃……反正这都是送给他的礼物了,他“闲着没事”咬一咬……席昭应该也不会说什么的吧?   应该不会吧……   手忙脚乱之际,书架上某样东西不小心被碰倒,路骁捡起一看,堵在胸口的郁气终于被好笑冲淡了些许。   那是一个金属听诊器。   说来也是神奇,某天他平板坏了,放歌一直都没有声音,偏偏耳机又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正抓耳挠腮呢,一旁席昭不知从哪递来一个听诊器,特淡定地说,用这个听吧。   事实证明,听诊器听歌,全立体音效环绕加金属回震共鸣,效果嘎嘎好,用了都说妙。   但这是一个听诊器啊听诊器!   路骁语气茫然:“你为什么会买听诊器?”   大魔王非常少见地被问住了。   沉默片刻,席昭微妙移开了目光:“这个型号很不错,你不觉得,样子也很好看吗?”   路骁呆了!   自青霉菌和颈椎骨后,我在你心中的“好看排行榜”前又要加上一个听诊器了吗? !   不要回避视线啊! look in my eyes!你心里到底还有多少奇形怪状的“小妖精”!   我到底是不是你最可爱的小狗QAQ! !   席昭:“那还你用不用?”   路骁:“……”   路骁:“用。”   不用白不用。   过了一会,小狗爪子戳戳戳。   “要是我和这个听诊器同时掉进水里了,你先救谁啊?”   席昭又露出了那种看傻子似的怜悯目光。   ……   咳咳咳。   恍惚之间,图书馆中的询问又于耳畔响起,带着笑意,还有如今想来,某些类似预言的感慨。   ——“路同学,要不要向我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琥珀眼瞳在暗里摄出狠厉锋芒,压迫锐利尽显眉稍。   路骁想,会的。   我一定,一定会赢下这场考核。   ……   ……   *   明天奇准备转移他了。   今日份麻醉注射结束,席昭冷静看着木屋里的看守人员开始去各个角落收拾东西。   不敢松懈,明天奇下了死命令,严禁全体人员和席昭有任何言语交流,就怕哪个心志不坚定的,被席同学一通“话疗”当场反水叛变,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诡异至极的死气。   那些人忙来忙去,连眼神都不敢同他对视,换个人早就被逼疯了,席昭却还有闲心去想,他也算体验了一把“美杜莎”的待遇。   看谁谁慌,瞪谁谁死。   到他眼前的桌面。   “把那个杯子带上。”   哗啦啦——   话音刚落,收拾东西的研究员被吓得一个激灵,整张脸上写满了“惊恐”两个大字。   “……我用习惯了。”   席昭慢悠悠地补全了后半截叮嘱。   周围慌慌张张,他这个被绑架的反而是最舒服的“大爷”,眼前一黑,又被黑布盖上了,莫约两个小时的颠簸后,席昭被重新领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光线重临,灰蒙蒙的窗户边上,明天奇正拿着手机不知在和谁交流通话。   “您放心,转移工作会在这几天全部完成……动静闹得有些大,劳您多费神关照了……”   听了片刻,席昭收回心神。   明天奇很谨慎,比他之前遇上的任何对手都谨慎,就算此刻处于上风,也不会在席昭面前透露多余的消息,更别说是那些名字都没法写出来的“大人物”了。   “抱歉,”通话结束,明天奇按熄手机屏幕,“接来下要麻烦席同学和我们一起奔波了。”   “如果我被拉进实验室解剖,明董还能用这种语气跟我聊天,我一定会非常感谢明董的。”   不咸不淡刺了一句,席昭打量着他新的囚禁地点,比起初始level的小破木屋,眼前的小旧平层虽也谈不上什么“高端大气”,但至少有了点现代社会的科技风味,总好过他前阵子每天晚上听着虫鸣入睡,感觉自己二次穿越到了原始社会。   环境改变,有些东西却没变,比如他指明要留的茶杯,比如那眼熟至极的国际象棋。   只往茶几上瞥了一眼席昭就忍不住叹气。   唉。   他现在闭着眼睛都能靠摸轮廓摸清那是什么棋子了。   还不如在稽查司里打贪吃蛇呢。   我们席同学是个讲礼貌的好少年,较之明天奇从前遭遇的刁难,这些言论丝毫不能使他的表情改变,beta又摆好了棋盘,是两人不久前下到一半的残局。   “关心席同学的人有很多啊,如今整个枫市都有你们的眼线,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还真是费了我不少力气。”   他们用了某些手段分散了外界注意。   席昭想,但既然忙着转移我,就证明很多人都等不下去了。   也对。黑眸闪过嘲讽,开启新时代大门的“实验体”搁眼前放着呢,少研究一天,就等于少赚不可估量的金钱,公然和上面作对,可不就是为了这百分之两百的利益么?   “我倒有些好奇,如果药剂研发成功了,明董会改变自己的性别么?”席昭问。   依旧钟爱自己的白王后,明天奇摩挲着棋子,毫不犹豫道:“不会。”   席昭挑眉。   “我看过林凌留在gift的笔记,那可真是一个——”明天奇想了想,“天才般的疯子。”   “林凌是beta ,他认为人类所有不公都源自ABO六性的隔阂, alpha ,尤其是顶级alpha更天然具备优于其他性别的天赋,'性别改造'可以将人类的天赋后天提高到同一水准,可'没有天赋',在我看来,不过是弱者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想出的借口。”   一丝真假难辨的怨恨从beta脸上流过,他用一种玩笑似的口吻落下棋子:“就算有朝一日信息素彻底消失了,天生的弱者,依旧还是弱者。”   忆起刚绑架那会的交谈,席昭有些明白明天奇为什么会说他们有可能成为朋友了,客观地讲,他们骨子里都有种“以我为本”的狂傲,但是——   他执棋化解了白王后布下的陷阱,眸光沉沉,清楚捕捉到beta嘴角的一丝僵硬。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世上哪来天生的弱者?   席昭问:   “明董,你真的认为,自己所有动作都是天衣无缝么?”   白炽灯管一瞬短路,“滋啦”电流声后,明天奇沉寂的手机不要命地在屋内炸响。   “明董,稽查司派人来公司了!”   撑着下巴,黑发少年唇角微勾:   “不去看看么?”   ……   ……   不可能的。   脚步匆匆,返回公司的路上,明天奇细细思量过所有步骤,确认自己没有半分遗漏。   他怎么可能输?他有能输的地方吗?   “绑架席昭”?搜救队找不到线索来指控他,“和gift勾结”?这已经让明天杰顶上了,就算席昭之前隐约向稽查司透露过他有问题,可只要没有充分证据,以“明诚”的地位,稽查司连搜查都令难以申请。   他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明天奇冷静下来,脚步也放慢了。   将脑海那双深邃诡谲的黑眸重重抹去, beta摇头笑自己还没修炼到家,怎么会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吓到?   呵呵,虚张声势罢了。   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他的嘴角已然堆起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林警官,今天怎么有空来明诚做客?”   明天奇不在,助理便将来者领入了会客区域,茶几上两杯茶水也才刚动,一杯属于眼神锐利、蓝色警服威严板正的林智昀,另一杯……   明天奇眼中笑意愈盛:“路同学也来了?”   “稽查司收到了一封举报邮件,上面记录了贵司明天杰、明天诚两位经理和某个非法实验室的流水往来,明天杰经理本就在我们的调查范围之中,”林智昀说,“但由于某些不明原因,我们失去了他的踪迹。”   “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叹了口气,明天奇表情十分痛心,“大哥二哥做出这种不正当的行为,身为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我真是万分遗憾,明诚会尽全力配合稽查司的调查,有什么需要我本人出来作证的——”   “明董。”   出声打断的是路骁。   “那位'不知所踪'的明经理,应该在你手上对吧?”   明天奇唇边弧度淡下。   “我早该想明白的,齐朗清是你的人,以他渴望爬到高处的性格,怎么可能选择被排挤到边缘的明天杰,而非完全掌控明诚的你呢?”路骁继续说,“那场赌局也很奇怪,那位明经理的目的明明是拉拢CBM的研究员,但全程都表现得像一个气焰嚣张的反派,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我了解齐朗清,他最擅长的,就是做出温和无害的样子去获得别人的好感,一反常态的嚣张,只可能是被其他人授意,故意来破坏明天杰的拉拢。”   “而在这场赌局发生的几天之前,席叔叔的同事查到明天杰和非法实验室有所牵连,才刚叮嘱过我们,这个'重大嫌疑人'就自己跳了出来,还亲手组织了一场赌局,亲自将把柄送到了我们手上。”   “明董,”琥珀眼瞳定定望来,“你不觉得,这也太过巧合了吗?”   ——“coincidence。”   ——“巧合,或者说,在统计学意义上,出现得过于频繁的巧合。”   掌心攥出一分疼痛,明天奇调整了坐姿,双手交握,做出一副很认真的倾听姿态:“这么听来,的确很巧,可是路骁同学,凡事都要讲究证据,随意污蔑明诚总裁绑架他人,甚至暗指我与非法实验室合作,一旦我认真追究了,就算你还差几个月成年,也是要承担一定法律责任的。”   “所以,你的证据呢?”   点点头,路骁似乎“恍然大悟”:“哦对,我没有证据。”   果然啊,明天奇轻松靠上转椅,这些小朋友总是天真到好笑,推断出了真相又如何?成人世界里,多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既然你们找不到我和那间实验室的关联,那么——”   “明董,我想你误会了,我们来找你并不是因为非法实验。”沉默已久的林智昀终于开口了。   “而是十年之前,你涉嫌教唆他人绑架幼童。”   砰。   耳边似有棋子落下的幻听。   少年泛着冷光的指尖掠过眼前,眼尾下的红色小痣亦灼灼生华。   ——“明董,你真的认为,自己所有动作都是天衣无缝么?”   明天奇脑海空白。   “什么?”   怎么可能……   ……   把时间倒回几天之前。   稽查司里,林智昀颇为头疼地揉过眉心:“这不符合章程,我不能答应你。”   在他眼前,路骁满是倔强地盯了过来,一字一句,执拗至深:“但这是最好的方法了,短期内我们根本找不到他的破绽,从别的地方入手,才有一丝突破的希望,只要能找个理由把他扣下,我们不就有更多机会去查更深的东西吗?”   这什么狡猾兵痞、黑心商人、恐怖魔王才会用的无赖招数……一身正气,坚决维护程序正义的林警官简直想去洗耳朵,“调查令”是这样用的吗?你被谁带坏了啊?   “林警官,帮个忙吧,”棕发少年软下声音,狡黠一笑,虎牙尖尖闪着幽光,“或者我该叫你,小舅舅?”   ——林钰歌曾有一个龙凤胎的弟弟,可就在他们四岁那年的新春之夜,她的弟弟因佣人看官不力意外走失,林钰歌才成了林家最小的孩子。   ——尽管养父一直对其照顾有加,但当发现对方涉嫌儿童拐卖,林智昀依旧果断给人拷上了手铐。   额角胀痛,林警官忽然想起不久前给席昭做“谋杀案”笔录的场景。   alpha警官义正词严地问席昭那些线索都是从哪看来的,严肃教育这不合规矩,案件线索怎么能透露给嫌疑人。   席昭无奈叹气,黑眸幽幽凉凉。   “林警官,通融一下吧,”莞尔勾唇,“他一直很乖的。”   看着眼前使尽手段的棕发少年,林智昀真想问问席昭,这家伙到底哪里乖了?   这分明就是一只不见血不撒嘴的野狼崽子。   ……   最后的最后,林智昀还是带着路骁去了F区监狱,那里曾经关押着屠鬼,当然,对方已经毙命于席景臣的枪口之下。   但那里还关押着一群被各方目光都忽略彻底的人——十年前,同样参与过路骁绑架案的临时雇佣兵们。   还是要回到最初的问题,当年遭军方严密追捕的屠鬼并无能力去策划一场如此严密的绑架案,虽然他在废弃大楼里坦白,说是齐宙帮他从F区监狱逃出,并一力准备好了一切。   “可是明董——”光线照亮棋盘,席昭捻起一枚棋子,推进,落下,残局上的白王后顿时陷入前后狙击的困境。   “屠鬼的'供词'里有一处说不通的地方啊。”   假使真是齐宙找来的临时雇佣兵,那这些人的直系雇主就是齐宙,但绑架团伙后来分明起了内讧。   “好奇怪啊,”路骁歪头,“如果齐叔叔是雇主,他应该能制止那些人来虐待我,而不是半夜偷偷带着我逃跑。”   这就证明齐宙在当时的绑架团伙里话语权不大,怎么可能是屠鬼口中说的,一力策划好了一切,甚至帮助屠鬼越狱?   屠鬼的武力威慑,齐宙的里应外合,这两人都没有能力担任组织一切的主谋,那这个一直隐在暗中的“主谋”究竟是谁呢?   席昭叹了口气:“好难猜啊。”   在他的“真相还原”里,当年经过应该是这样:席景臣主导的“特别行动”又一次重创了gift,与其一损俱损的“主谋”同样肉痛,此时恰好得知屠鬼威胁了他们雇佣兵组织的一个外围成员,这人还是颇得路氏看重的齐宙,自然而然地,“主谋”也动了从路氏身上回血的心思。   所以才有了屠鬼高达几亿的威胁金额,逼着齐宙不得不铤而走险。   所以屠鬼才随身带着来自gift的药剂,本意是想让路骁安分听话,不料歪打误撞,引发了路骁的“信息素爆发”。   如今的明天奇势力庞大,种种谋划堪称无懈可击,十年前的明天奇呢?   真就天衣无缝么?   F区监狱里,以被害人的身份,路骁会见了当年绑架案幸存的雇佣兵。   “按照法院判决,你们本该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棕发少年语气严肃,“但只要我出具《谅解书》,你们就有可能获得一定减刑,能和外面还在等你们的家人最后一起安稳生活几年。”   见对面神色似有动摇,路骁嘿嘿一笑:“别不信嘛,稽查司的警官可以给我做证。”   监狱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林·正义化身·罪恶克星·智昀:……   alpha警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内心小人挠头尖叫——   这不符合章程!   不符合章程!   ……   林智昀面无表情:“他们的新证词略有模糊,为了您的清白,明董,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时间流逝,死寂蔓延。   缓缓地,明天奇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他依旧温和,依旧微笑,保持着明诚总裁该有的风度,唯独在经过路骁身边时,脚步略微踉跄。   “你们找不到他。”   席昭的基因已经被药剂改变了,储存在数据库里的全都是过期样本,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半点存在的痕迹!   临出门前,身后传来少年清晰坚定的宣告。   “我一定会找到他。”   侧身回首,明天奇瞳孔颤抖。   路骁慢条斯理地解开这些日子一直佩戴颈上的项圈,在颈侧衣领的遮掩之下,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暧昧咬痕。   里斯克林运动会前,路骁把学校发放的比赛球衣带回别苑试了试,说是球衣,但因入春不久,学校还是做成了中领的款式。   席昭勾勾手,换了新衣服的棕发小狗立即眼睛亮亮地凑过来,还没问一句“好看吗”,就被翻身按在了沙发上,微凉指尖顺着他的脖颈一点一点往下,揉捏、摩挲,似评估,似逗弄。   耳廓通红,路骁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alpha的腺体位置和omega的不太一样,并非处于容易被标记的颈后,而是颈侧更靠下一点的地方,平日看去也不甚明显,只有用力抚摸,才能隐隐感受到那隐藏在皮肤之下的汹涌暗河。   指尖下的身躯肌理紧实,由羞涩带来的紧绷也透着十足蓬勃的爆发力。   这是一个alpha ,桀骜,嚣张,但此刻不论席昭如何抚摸,路骁都只是温驯低着脑袋,甚至能把alpha最容不得他人触碰的腺体乖巧献上。   黑眸微暗,席昭笑了笑:“我可能,要在你身上留点东西。”   说罢俯身低头,胸膛贴上后背,掌心绕至前方,用力捂住了路骁口中喑哑难耐的闷哼喘息。   慵懒嗓音迷离落在耳畔。   “如果我不见了……”   “小少爷,你要想办法来找我啊。”   ……   ……   “我一定会找到他。”   瞬息之间,明天奇想通了一切。   或许绑架初期路骁还不明白种种事件的关联,但他一定很快就意识到了席昭留下来的暗示,尔后各种无头苍蝇式的焦急搜寻,为的不过是……   明天奇身形一阵摇晃。   为的是让他放松警惕,一步一步动作,从而把背后那些“大人物”全都引出来。   又一枚棋子落下,席昭懒懒支着下巴。   明天奇很重要,因为他直接关联着gift 。   明天奇也不那么重要,因为如果只抓住了他,倒下一个“明天奇”,还会有更多“明天奇”成为站在台前的靶子。   毕竟,gift能存活至今并非是某一个人的私欲,而是背后那一大群人的贪婪。   千里之外,一座高楼轰然倒塌,疏冷黑眸平静注视着那纷扰飞扬的喧嚣,席昭淡声道:   “明董,你太想赢了。”   皇后是棋盘上杀伤力最大的棋子。   但同时,皇后也是最容易被吃掉的棋子。   而一旦失去了这道强力护卫——   指尖游弋,黑骑士手持利剑劈碎了那高不可攀的傲慢冠冕。   窗外警笛响起之际,黑眸眸底亦泛起了轻柔笑意。   他说:   “checkmate。”   将杀。   对着一屋惊慌失措的看守人员,席昭抬头,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   “诸位,投降吧。”   我的骑士来救我了。   下一瞬,防盗铁门被用力踹开,披着劲风星光,那道熟悉身影义无反顾地闯入生命。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不可计算的微小奇迹。   奇迹朝他奔来。   他伸出了手。   “席昭!”   ——迎接了他的注定。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