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不在乎   作者:丙去   文案:   准大学生原一闲着无聊玩了一款游戏,在游戏中他将扮演克系邪神,不断的重复污染创造眷属然后吃掉的过程,以此飘到宇宙各个角落收集cg。   然而就在点亮了所有图鉴后,原一穿越了。   他来到了未来星际,穿成了【不可直视】的邪神幼年形态,身上还有个游戏系统。   当漆黑夜幕降临,红月织出冠冕,新生的眷属用触手铸就神座, 原一坐在高处,看着曾经只在图鉴上看到的怪物一个个来到了现实,扭曲的怪物们占据宇宙的一角,为了它们唯一的神邸献上所有。   于是这里成为了生灵的禁区,文明的焚场。   1.【愚乐者·阿斯托克】   传说在睡梦中,你会有几率遇到那藏在异空间的乐园,阿斯托克会站在喧闹的游乐场前,微笑着为你打开乐园的门扉。   当红月高悬,乐园苏醒,每一个游乐设施都在齐声高呼:   ‘欢迎来到永不谢幕的乐园!’   这里开满了鲜花   于尸骸上。   这里充满了欢笑   散落的残肢中。   这里没有悲伤   它们永不疲倦的狂欢。   因为——   这里是阿斯托克的乐园!   2.【迪尤尔·摩尔根】   漆黑的鸦羽轻轻落下,将名为疯狂的病毒传播到羽毛落下的每一个角落。   “我是谁?”   鸟首人身的先生穿着一袭燕尾服,胸口的玫瑰娇艳欲滴,祖母绿的兽眸微微弯起,他弯腰拾起地上嘶吼的眷属,轻松的将这个毁灭了整个星球的罪魁祸首湮灭,遗憾地扫去身上落下的浮灰。   他看着星球上唯一幸存的人类,黑色的羽翼张开,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不过是那伟大存在——”   他轻笑一声,末端的羽翼点缀着若隐若现的眼睛随着笑声愉快的眯起。   狂风席卷,唯留这颗即将死去的星球和那尚未飘散在空中的低语。   “不值一提的仆人罢了。”   3.【厄命之神·盲】   作为著名星盗团的二把手盲,虽然目不能视,却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虔诚的信仰着命运之神,却意外的“看”见了祂。   从此,命运的河流与黑暗重叠,流向无尽的深渊。   【为您献上我曾经的愚昧,命运臣服于您脚下】   蓬勃而扭曲的爱注满新生的躯壳,他抛弃过往的所有,只为追随祂伟大的足迹。   ……………   而被文明联盟评定为“最高级别危险生物”的原一每天最烦恼的不是又从哪里冒出来几个新的眷属,而是——   “所以说,眷属难道不是食物的别称吗?我真不想统治世界,我只想打游戏!!”   毕竟,   恐惧也好,狂热也罢,   邪神不在乎。   观前tips:   1,虽然主角是中立善,但是眷属发疯才是常态,所以主角在别人眼里最后会变成某种“不可言说”的怪物boss。   2,偏群像,会着重写些配角的反应和剧情,但主角绝对是最强的。   3,文中一些描写可能稍稍重口,若有不适不要勉强自己。   4,文中背景为“多文明并存”未来星际,所有会有西幻、玄幻、科技等等元素并存。   5,无cp,因为主角不会爱上奥尔良鸡翅   6,文中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角色所处背景皆为创作的虚假世界,不要代入任何现实上纲上线。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星际 爽文 脑洞 万人迷   主角视角:原一 网瘾原一 原一新衣服 吧唧图 配角:阿斯托克 迪尤尔·摩尔根 盲 西柯 血族兄弟   其它:联盟小队,特殊部   一句话简介:什么,我成邪神了?   立意: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第1章 我成邪神了?   喧闹的黑市里,人头涌动。各种被联盟禁止售卖的商品被堂而皇之的摆在摊位上,不是没有星盗想搞事,只是刚想动手,就会被路上来来回回巡逻的兽人士兵用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看着他们比自己大腿还粗的手臂,星盗们都悻悻地收了心思。   斯莱百般无聊地坐在椅子上,透过敞开的帐篷门观察来来往往的各色种族,忽然,他坐直了身体。   呦呵,来客了。   斯莱打量着迎面走来的顾客——   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神父,带着个最多四五岁的小孩。   只见男人穿着不太合身的教袍,圆形的领口紧紧攥着男人的脖子,领口处还残存着些许血渍,他头发凌乱,乌黑的眼睛瞪得凸起,密密的血丝爬满了眼白的部位,面上有几处结痂的伤疤,下颌长着潦草的胡渣,像个精神紧张的出逃犯人高度警惕着周围的一切,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夸张的反应,唯有握着小孩的手牢牢不动。   如果仅仅只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神父,还不足以让斯莱在意,真正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小孩。   黑市里小孩并不罕见,甚至某种程度上是热销商品,但不管是出于何种用途的孩子,商人们都会竭尽所能的展示他们,而非像现在这样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而且这个孩子一点没有货物的样子,他穿着被扯的破破烂烂的黑衣,用不知哪里来的布条将面部与四肢一圈圈的缠绕紧实,只能让人瞧见大概的轮廓。如此严实的打扮按理来说连行动都会受限,可小孩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依然好奇地左看右看,遇到感兴趣的东西还会驻足观看一会,而男人耐心极好,任由小孩拉着自己走,甚至因为身高差要弓着身子,好几次差点被拉着摔倒也没动怒,反而用凶狠的目光瞪走了无数个对着小孩不怀好意的目光。   就好像。   斯莱脑子里划过一句话:就好像小孩牵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   一条忠心耿耿,连自己曾经是人都忘记了的狗。   不知道是看腻了还是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小孩牵着神父直直地走进帐篷,来到了斯莱面前。   “请问。”小孩开口了,稚嫩的声音带着孩子独有的天真。   连问出的问题也如此的可爱。   “你知道怎么回地球吗?”   地球,一个古老而遥远的称呼。   斯莱微微一笑,身体前倾,温和地看向这个小顾客:“当然,只不过让我回答问题可是要收费的。”   “钱……”小孩沉思片刻,随后用力拉了拉男人的手,仰起头问道,“我们还有多少钱?”   男人惶恐地单膝跪地,俯下身强行让两人的视线接近持平,仿佛让小孩仰视自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迫不及待的拿出自己廉价的星脑,回答道:“三十万零一十七星币。”   一笔不小的数目。   小孩示意男人起来,随后回头看向斯莱:“够了吗?”   斯莱眼中微光一闪,他笑着站起身说:“当然,我的小客人。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原一。”小孩答道。   “好的。”斯莱笑着打了个响指,“唰”的一声,门关上了,帐篷陷入黑暗,唯有斯莱的手里还悬浮的影像散发着光亮。   斯莱感受到原一的好奇,贴心的将投影器放在小客人眼前,让原一能更清晰的看见上面的变化。   影像加速为原一展现了一段历史,标准的播音腔充当着旁白,让人有种在看的《动物世界》的错觉:“在科技侧文明处于萌发期,人类还生活在那颗被称为‘地球’的星球上时,发达的科技让人类将地球所在的星域探索了个遍,可他们仍然不满足,他们计划着要前往更浩瀚未知的宇宙,要将更多的人类带出地球,将人类文明传入宇宙。   可如果走了,以当时的技术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回来。   有想离开的人类,自然就有想留下的人类,他们不愿意抛弃地球,于是在经历无数的争吵甚至战争后,他们最终和解,分为了远游派和留守派。无数飞船从地球驶离,将那些更渴望星穹的远游派带进浩瀚的宇宙。   只是这趟宇宙之旅比想象中还要困难百倍,他们遇到许多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文明,或停留或逃跑,像烧不灭的野草越战越勇,期间诞生了无数值得铭记的英雄。因为他们,因为无数为文明努力的个体,人类得以在太空中繁衍生息,随着那艘乘满了人类、地球各类动植物、代表着人类文明的飞船“天宫”被建造的越来越大,人类终于在这片宇宙站稳脚跟,成为宇宙联盟的一员。   但当他们欣喜地想回到地球时,却发现太阳系早就湮灭在未知的大爆炸中,那颗蔚蓝色的地球成为人类梦中永远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   影像在飞船视角中破碎的太阳系中结束,头顶亮起白色的灯,原一盯着结束画面中大大的《科技侧文明史纪·序幕》,微妙的有种自己被坑了的感觉。   “诚惠三十万零一十七星币。”斯莱笑眯眯道。   很好。   原一现在可以确定自己就是被坑了,这一看就是随便找找就能找到的普通资料片。   他没有付款,而是指出了问题所在:“可我问的是怎么回到地球,你并没有告诉我怎么回去。”   “这还不明显吗,小朋友。”斯莱后撤半步,哈哈大笑道,“你回不去了。”   话音未落,他的脚底亮起一个铺满整个帐篷的魔法阵,上面写满了晦涩难懂的文字,奇异的力量充斥着整个帐篷。   斯莱皮肤开始泛红,额头长出弯弯的犄角,牙齿变得尖利,头发像燃烧的火焰漂浮在空中,漆黑到不带一丝眼白的兽瞳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原一,像在打量一盘刚端上桌的美味佳肴。   男人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挺身挡在原一面前,混沌的大脑此刻难得清醒过来:“你不是人类,你是……”   恶魔。   两个尚未说完的字被喉间涌上的鲜血生生堵住,男人吃痛地低头一看,只见一截呈倒三角形状的尾巴穿透了胸口,沾了血的尾尖还在愉悦地摇摆,像是在嘲笑他的弱小。   斯莱作为在黑市混迹已久的老手,怎么可能不做点准备就动手,他布下的魔法阵除了自己没人能使用魔法;而狭小的空间限制了科技侧的威力,除非小孩想三人一起被炸上天;在男人没反应过来时先对他动手,让他无法向光明神祈祷力量;最多变的玄幻侧需要警惕,但他也不是没有后手。   所有可能性都排除后,处理一个小孩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斯莱尾巴一甩,像丢垃圾一样将男人甩到角落,他赤脚走到原一面前,非人的指尖触到小孩脸上粗糙的布条。   他很好奇,布条下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盲告诉过他,他今天遇见的第一个顾客能给星穹带来巨大的收益,只要他能留下这个顾客,他就可以获得一份丰富的报酬。   想想那令人愉悦的通用点额度,斯莱不可避免产生了黑吃黑的念头。   而作为谜团本身的原一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那么做。”   斯莱低笑一声,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放弃?怎么可能!他会知道小孩的秘密,然后赚更多的钱!   斯莱毫不犹豫的用力一划。   布条被划断。   掉下。   无声地落在地毯上。   世界仿佛在这瞬间摁下了暂停键。   斯莱身体仍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灵魂却好似坠入万丈深渊。   他眼里的世界开始变得扭曲,连帐篷上的花纹好似变成粘稠的液体向下流淌。   布条下不是想象中白皙的皮肤,而是浓稠到令人作呕的黑色液体,宛若挖开腐烂许久的躯壳,里面有无数白色的蝇蛆在蠕动,肉眼看不见的黑色液体像活了似的争先恐后顺着他的指尖一寸寸爬上斯莱的身躯,而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色液体顺着皮肤渗入身体的每一处,从血管到毛发,从四肢到大脑,无法被语言描述的恐怖在他脑海中炸裂开来,连尖啸都被吞没在灵魂的颤抖中。   原一感受到有一根细细的丝线试图与自己建立联系。   恐惧、祈求、痛苦等等情绪顺着丝线诉说着会面者的懊悔,原一甚至听见了斯莱那因为恐惧而扭曲的声音在耳边哭求:   ‘对不起!请原谅我!‘   ‘请原谅我的傲慢!’   ‘伟大的主——’   但拒绝一份祭品可比忍受饥饿简单的多,毕竟前者只是掐断丝线,而后者是哪怕过了这么多天,依然在折磨自己的无底洞。   原一淡定地后退了一步,屏蔽了那嘈杂的求饶声。   斯莱终于动了,他像只被抛上陆地的鱼,身体疯狂的抽搐,七窍溢出大量鲜血,急促的呼吸让他像个被吹了气的气球迅速膨胀。直到皮肤撑到薄如蝉翼,能清晰的看见里面的血管,他才惨叫着在“噗”的一声中断成两截,肠子从断口争先恐后的涌出,流出深红色的血液濡湿了地上的毯子,死前仍瞪大着眼睛,眼底还带着浓浓的恐惧。   面对这番惨烈的景象,原一佁然不动。   感谢系统自带的未成年滤镜,在遇到这种血腥场景时会自动给原一套上像素风滤镜,别说地上一滩血了,就是现在尸山血海在面前都只是堆叠的像素。另外,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后非人类身体的原因,血腥味不会让他觉得恶心,反而有种习以为常的淡然,外加向来良好的心态,以至于他到现在常常忘记自己已经成了邪神,那种多看一眼会物理意义上爆炸的邪神。   至于帐篷里唯一的活人,作为信徒的男人更是不在乎斯莱的惨死,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神明,他倒在角落,却还拼命伸出手,哪怕脊椎被撞断无法站立,也要用两只手拼了命地匍匐爬向原一,望着原一的眼中满是痴迷,他脸上浮现一抹病态的红晕,狂热的赞美道:   “您是如此美丽!我伟大的主——”   原一自动忽略后面一连串让人脸红的彩虹屁。   男人陶醉在原一小小的身影里,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献祭于祂。   现在该怎么办?   原一苦恼地望着一片狼藉的帐篷,就这样走出去会不会被星盗报复啊?唉,他都好心劝过了,但怎么就是不听呢。   忽然。   “谁?!”原一猛地抬头,就在刚刚,他有种帐篷里出现第三人的错觉,下意识朝着不对劲的方向看过去,却恰好让自己那尚未遮掩的真身再次直接着男人。   几乎是瞬间,他的眼前跳出一条系统提示:   【您的信徒因目睹您的真身,理智归零,他的身上发生了伟大的变化】 第2章 呼唤   遭了!   原一暗道不好,连忙用手捂住缺少布条的地方。   然而还是太迟了。   男人喉间发出“嗬嗬”的低吟,似痛苦又似欢愉,他皮肤下的血肉仿佛活了过来,它们尖叫,它们欢呼,它们沸腾,在男人关节出凝结出拳头大小的肉瘤,撑破了本就不合身的教袍,发出如同心跳震动般的嗡鸣。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质问他。   【你能为伟大的祂献上什么?】   一切!我的一切!'   男人迫不及待的回答。   【可祂并不在乎你卑微的躯体】   男人顿时被恐惧笼罩。   他脑子一片浆糊,脸上的表情不断的扭曲变化,嬉笑怒骂无数表情在他脸上换了个遍,在一片混沌中,他终于想到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该为祂献上什么!   他想起来了。   神明啊,曾赞许了他的微笑。   但怎么才能让吾主永远看见这个微笑呢?   男人像着魔般伸出手,用手指卡住两边嘴角,然后用力的向上一扯!   断裂的皮肉流出深黑的血液,可男人恍然未觉,他的手指像锋利的刀刃,拼了命的向上提拉着嘴角,任由唇瓣开裂露出森森白牙,肉芽从断裂出生长而出,像带线的针将嘴角定在高昂的角度上,双唇被血液浸染成深红色,他眼睛被定格弯弯如月牙,满脸血污,充斥着变扭与诡异,但咧到耳根的笑容是如此灿烂阳光。   肉瘤开始流动,他身体变得愈发壮硕,断裂的脊椎复原,视线开始变高,但脆弱的脊椎承受不住这重量开始弯曲,细长的手臂不正常的垂落,尖利的指甲闪着寒光,漆黑的头发弯曲如海藻长长垂落在半腰。   系统发出“哔哔”的礼花声,硬生生用冰冷的机械音说出了欢欣鼓舞的高兴语调。   【转换完成】   【恭喜您,获得新的眷属!】   原一看着面前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的男人嘴角微抽,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始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原本只是个普通的高三毕业生,在暑假等高考成绩时玩了一款像素单机游戏,如果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穿越成游戏主角,他就是扔一百次骰子,都要从“虚妄与真实之主”,别名邪神的初始种族换成别的,而不是带着游戏系统穿成幼年邪神,变成一团诡异的雾霭浑浑噩噩在这个世界飘荡,遇见男人才想起来自己是个人类,勉强变回人形。   遇到原一也不知道是男人的幸运还是不幸,男人所在的探险队迷失在野外,弹尽粮绝下互相内斗,在众人斗得奄奄一息时原一循着声响飘来,残存的几人看到原一真身后都死了,只有男人因为濒死的求生欲顶过了疯狂,被系统转换为信徒,因为原来的衣服破得穿不了才扒了同行神父的衣服。   原一从没想到游戏里一句简单的“不可直视之躯”在现实里杀伤力居然这么大,看到自己真身的人类要么死要么被转换为信徒。这让他不得不撕下布条,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实,被转化为信徒的男人脑子也变得不正常,三天里有两天答非所问,原一花了好大功夫才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勉强了解些基本信息,知道自己穿到了未来星际。   虽然未来世界十分精彩,但他更想见爸妈,哪怕时间对不上,起码先回地球也好。所以当他问路人哪里可以回地球,而路人面色古怪的说“黑市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一切东西”后,他就直奔黑市,打听到斯莱是黑市最厉害的情报贩子后直奔此地,试图找点回家的线索。   但谁能想到黑市里的情报贩子居然这么没有职业道德,不但明晃晃的坑人,还试图对自己下手。   本来男人的理智就维持在岌岌可危的地步,再次看到真身后直接突破下限,被污染成非人的怪物。   如果这是游戏,原一会觉得很有趣,但很可惜,这不是。   感谢像素滤镜,原一拒绝想象自己眼里这个带着阳光开朗笑容酷似小丑的像素小人到底有多吓人。   但最让人难过的不是男人变成怪物,而是男人变成怪物后就一直散发着很香的味道,那味道勾的本就饥肠辘辘的原一恨不得马上咬一口。   本来原一玩这款游戏就是看中游戏操作简单,只要不断感染或者创造眷属,在主角处于饥饿状态时投喂眷属补充饥饿值,实现完美的自产自销,看着主角越长越庞大,吃饱心情愉悦后飘到不同地方触发各种CG这样直白粗暴的玩法不用动脑子。   可当他穿越后,他才发现主角那只要不吃就会疯狂往下掉的饥饿值到底有多坑爹。   原一穿越过来没半天饥饿值就跌底,时刻处于饥饿状态,他尝试过吃小队里所剩不多的食物,虽然能尝出淡淡的味道,但吃到肚子里就和吃空气一样,完全不顶饱,倒是身边的男人一直散发淡淡的甜味,让原一没忍住舔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男人舔着像带点甜的老冰棍。   原一没忍住,咬了一口。   嗯,确实是甜的。   但那淡淡的血腥味让原一清醒过来,天知道隔着布条,他又没嘴没牙是怎么啃伤男人的,看着男人手臂上仿佛某种啮齿动物留下的奇怪痕迹,他心里只有六个点。   而男人不但没有觉得被当做食物咬了一口有什么问题,还一副与之有荣,恨不得马上把自己摆盘来填满原一的肚子。   而现在,面前彻底被转换成眷属的男人已经不是老冰棍了,而是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面包。   很可惜,这个面包不能吃。   原一朝男人挥了挥手,男人仿佛天生就能读懂他的意思,顺从的弯腰将手臂放下,让原一坐在上面,然后小心翼翼托着他起身,轻柔地像在呵护什么珍宝。   然而它怀里的珍宝只想咬它一口。   别的捕食者和被捕食者都是敌对关系,他这里倒好,“食物”迫不及待的想跳进自己嘴里,而他还迈不过心理那关,根本吃不下去。   太香了。   原一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小面包的松软口感,虽然他凝聚的人形不够完整——反正不能露脸,他也懒得捏正常的五官——但他依然会习惯性的做一些人类时候的动作,而他现在奇怪的非人身体居然也能给出相对的反应。   他刚刚试探过了,已经被转换成眷属的男人已经不会再因为看到自己真身继续异变,但那像素风都掩盖不住的狂热仍然让原一默默撕了块布条把缺口缠上了。   原一有种预感,哪怕是已经被转换成眷属的男人,在不断直视自己的本体久了以后,也会发生许多难以预测的异变。   原一一边沉浸在面包香气中,一边指挥男人将帐篷里能搜刮的东西都打包带走,其中就包括了一台崭新的黑户星脑。   和普通星脑需要本人绑定使用不同,黑户星脑没有身份认证,按理来说只要拿到就能用,但原一捣鼓了一会,还是没弄明白这个东西怎么开机的,所以只能遗憾的先收起来。   男人的星脑早就坏了,用着用着会突然断开显示无信号,加上无人区里信号薄弱,所以原一就没去深入研究,幸亏未来星际的特殊电子货币没有信号也可以使用,否则原一在来斯莱这里前还要发愁怎么赚钱。   斯莱的帐篷有满格信号,投影器还能联网搜索,感谢语音输入能够自动识别转换成文字,他终于弄明白这个未来世界的基本情况。   斯莱虽然想坑原一,但他给原一看的视频却没有问题,人类离开地球后在飞船上创造了新的家园,通过飞速发展的科技和繁衍能力迅速在宇宙站稳脚跟,被称为“科技侧”文明。   在这个大杂烩什么种族都有的宇宙里,除了“科技侧”的人类外还有五大文明,每个文明都有不同的特点。   人类将这五大文明简单归类为“信仰侧”“智识侧”“玄幻侧”“西幻侧”“魔法侧”,这别具一格的分类方式让原一可以一眼看出这些文明的特色。   几大文明经过多年的战争与交融,最后谁都没法吞灭谁,甚至隐隐有互相渗透的趋势,意识到再继续打下去后只有同归于尽的结局,六百年前它们决定停下无意义的战争,一起建立了联盟,互相缔结契约,尽量用和平的方式解决各自冲突。   加上“科技侧文明”,联盟现在共有六席一百七十位,其中六席代表六大文明,一百七十位代表一百六十七位独立的小文明,但哪怕一百七十位小文明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大文明,所以在重大决策上仍然是六席说了算。   而原一此时所在的星球,就处于联盟边缘的灰色地带,这里附近驻扎着许多星盗大本营,联盟军难以深入,是星盗们交换商品的地方,慢慢发展成违法者的天堂。   男人在翻找值钱东西时找出一套神奇的西服和鸟嘴面具,它们可以随着穿戴者的身材变化大小,做到最贴合度尺寸,原一正愁怎么隐藏男人不同寻常的外表,连忙让它都穿上,虽然戴着鸟嘴面具咧着大笑嘴的男人看上去仍然很不正常,但穿上西装后看上去起码没那么像怪物了,倒像一些奇形怪状的神秘种族。   原一仍坐在男人手臂上,他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那夸张的银色鸟喙和大大的笑容,脑子里却划过另一张脸。   那是一个鸟首人身、体型偏瘦长男人,黑色鸦羽覆盖了鸟首,幽绿色眼睛像上好的祖母绿,尖锐的鸟喙在尖端向内弯曲,类似鹰嘴,唇角的微笑恰到好处,他穿着裁剪得体的燕尾服,左胸口处的口袋里整齐的叠放着暗红的手帕,手握着一根镶满碎钻的华丽手杖,原一每一次进入游戏时都会优雅的行礼,并和他打招呼。   【向今日光辉耀眼夺目的您问好,来自您卑微的仆从。】   这个明显和游戏像素风完全不同的精美立绘就是把原一骗入坑的罪魁祸首——游戏的看板郎npc,可惜穿越过来后系统面板上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原一真的很想念那个游戏里只要出现,就会带来一串食物,让主角饥饿值能保持不掉的乌鸦先生,如果他也跟着穿越了,自己肯定不会饿成这样。   别问,问就是被男妈妈投喂习惯了。   原一忧伤地戳系统,试图让系统给点反应。   可惜系统还是和穿越过来时一样,除了特殊的提示外不管怎么点都没反应,就在原一快要放弃时,他手随便一划,居然把游戏里的图鉴点了出来。   然而原本全收集的图鉴如今重新变回灰色,图鉴上也充斥着问号,只解锁了两张图鉴。   游戏中的眷属被简单粗暴的分成了S、A、B、C、D五个等级,整个图鉴册呈金字塔形,S无疑是最高等级的金字塔尖,D则是数量最多的底层眷属。   现在解锁的两张图鉴一个在底一个在顶,原一点开底部那张D级图鉴,最上面用漆黑的华丽浮雕字体写着【愚乐者·小丑】,展示的赫然是现在抱着自己已经变异的男人,原一惊讶地点开,面前霎时蹦出个三维立体的男人建模,建模旁还有一个选项:   【蒙受恩典转化的幸运儿,您是否要恩赐它姓名?】   原一试着点了“是”。   熟悉的键盘冒了出来,原一眼睛一亮,他抬头看了眼男人,思考片刻后填上了名字。   【阿斯托克】   赐名后,属于阿斯托克的那张图鉴边缘缠绕上暗金色花纹,等级也随之上升,到达了C级。   当原一点下确定后,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与男人——不,现在应该叫阿斯托克的联系更深了。   如果说之前阿斯托克与自己只是被丝线连接的关系,那现在的联系就是一根细细的麻绳,不仅如此,原一还惊奇的发型自己居然可以“听”见阿斯托克的心声。   作为被转化的人类,阿斯托克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它的大脑混乱又兴奋,哪怕是心声也颠三倒四的混乱,来来回回都是对原一的赞美,像个忠诚的狂信徒,与它沉默的外表截然相反。   而命名的好处不仅如此,原一发现自己还能通过这份联系直接操控阿斯托克,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仿佛阿斯托克就是自己的外置躯体。   真不可思议。   原一操控着阿斯托克调整了下手臂的位置,让自己可以枕靠在它健硕的胸肌上,舒服的斜躺着继续研究这个冒出来的图鉴。   图鉴直接将阿斯托克身体各部分数值化,它的能力、姓名、是如何被转换的都巨细无比的展现在原一面前。   除去阿斯托克,剩下那个亮着的S级图鉴正是自己刚刚心心念念的男妈妈乌鸦先生。   只是和记忆里优雅温和的绅士形象不同,图鉴里的乌鸦先生用巨大的羽翼交叉遮盖身前,他闭着双眼,双手优雅地叠放在胸口,以一种虔诚的祈祷姿态漂浮在一片黑暗中。   也正是这时候,原一才知道乌鸦先生的名字。   他手指放在图鉴下,一字一句的念出了那个名字——   “迪尤尔·摩尔根。” 第3章 猎人与猎物   这是一片寂静的星河。   行星一动不动,它们身上散发着的淡淡荧光点亮了黑暗,让这片星域变成美丽的星河,但如果仔细看去,却会发现并不是行星自己停止了转动,而是一根硕大的鸦羽洞穿了整颗行星,让行星保持在即将破碎的前一秒,又用那羽毛强行聚拢,让它能永远保持在最美丽的瞬间。   除去这些被固定的行星,更远的黑暗中还有大片繁茂的群星兀自闪耀着光辉,只有离近了才能发现那哪里是星星,分明是一只只还在眨着的眼睛。   眼睛们注视着星河里仰躺着的鸟首人身的男人,一张张长满利齿的嘴巴在黑暗中张开又闭上,就像围绕着男人的黑色藤蔓迅速枯萎又再生,毁灭与新生在此轮回,但没有一个眷属敢靠近男人。   眷属之间也是存在等级的,而他无疑是处于金字塔顶端。   在这个地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可漫长的等待实在令眷属无聊,尤其是伟大的主不现身的日子,强大的眷属只能通过吞噬低等的眷属打发时间,愈是压抑,对吾主的渴望就愈发强烈。   声音被禁止的地方,疯狂的呓语却仍未结束,精神上的共鸣足以让它们听见彼此的呐喊。   想见到祂——   无数个声音这么说道。   想将自己奉献给伟大的主——   它们齐声欢唱,触手在星辰间翻涌。   想再回到那温暖的归所,去与祂融为一体——   日复一日的哀叹吟诵已经成为了习惯,可谁也没想到今天居然迎来那伟大的回应。   “迪尤尔·摩尔根。”   那不可被直呼之名轻易落在这片星河中。   星河上方忽然覆上一层阴影,一双巨大的绿色眼睛在群星中猛地睁开。   那来自造物之父的声音飘渺如薄纱,可作为祂最忠实的仆从,又怎么会忽略这声呼唤。   原本寂静的星河瞬间热闹起来。   璀璨的星河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晃动,眷属们齐声惊呼,尖利的笑声回荡在星河中。   但不管眷属们如何兴奋,它们都无法突破头顶的屏障,只能在星河里群魔乱舞的抒发自己的情绪。   狂欢中,没有眷属注意到迪尤尔·摩尔消失不见。   迪尤尔·摩尔根睁开眼,从瓶中星河回到了“现实”,他幽绿色眼眸蒙上水雾。   “咕噜。”玻璃瓶撞到他的脚踝停了下来。   他低头,弯腰拾起滚落到脚边的玻璃瓶,头顶的惨白的月光照亮瓶中的星河,瓶壁上倒映出狂风乱舞的扭曲肢体,将虚伪的美丽毫不留情的戳破。   月光照亮了静谧的花圃,如果原一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迪尤尔·摩尔根所在地方就是他家小区花园,只不过此刻花园里静悄悄的,看不见半个人影。   瓶中世界是虚假的,这个世界也是虚假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吾主在哪里,哪里就是真实。   “吾主。”迪尤尔·摩尔根欣喜地回应着呼唤,身后的羽翼尽数张开,末端的羽翼点缀着若隐若现的眼睛,他是自祂眼中诞生的眷属,祂仁慈的给予所见之景,赐予他超乎寻常的智慧,所以哪怕沉睡多年,他仍能迅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多想马上回到吾主的身边,可遥远的距离阻隔了他们的联系,让他无法精准定位到吾主的位置,而且沉睡了这么久的吾主,一定已经饥饿难耐了。   不过没有关系。   迪尤尔·摩尔根像撕开贴在墙上发霉的报纸般随手撕开一道空间裂缝,将手中的玻璃瓶整个丢了进去。   玻璃瓶在被丢进去的一瞬间就爆裂开来,行星们在强烈的压力中湮灭成灰,无数眷属从玻璃瓶中涌出,疯狂的向着那模糊的坐标飞奔而去。   哪怕在这个过程中有眷属被撕碎,有眷属落进时间的缝隙再也无法回来,有眷属失去了坐标永远的迷失……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它们都将义无反顾为祂而奔赴。   迪尤尔·摩尔根伫立原地,他手拄拐杖,对着白月微微一笑。   ——希望在见到吾主之前,祂能满意我送上的见面礼。   …………   研究着图鉴的原一并不知道一大波自助餐——眷属正在赶来的路上,他操控着阿斯托克离开了帐篷,虽然阿斯托克大变样,但黑市上并没有人在意,反倒是有不少人打上了原一的主意。   能找上斯莱的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钱,不然别说打探消息了,斯莱会直接把进来的人当商品打包卖给门口的兽人。   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能找斯莱问消息且没有被扔出来的都是有钱人。   至于抢劫这种有钱人有没有风险?拜托,他们都来黑市了,难道还在乎这点风险吗?   在黑市不能捣乱,可出了黑市只要痕迹处理干净,又有谁知道是谁抢的呢。   所以在原一离开黑市后,不少人也跟着悄悄离开了黑市。   倒是巡逻的兽人队长科其觉得奇怪,斯莱送走这个客人居然没有开门,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恶魔到底有多贪婪,加上斯莱本就有搞事前科,过了好一会都没见人出来后,科其缓步走到帐篷旁伸手撩开了幕布。   当光线争先恐后的涌入帐篷内,帐篷的一切就赤裸裸的展现在科其面前。   旁边的兽人见科其许久没动,不由出声询问:“队长?”   科其却反问了他一句:“有多少人跟着他们走了?”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离开了好一会的原一。   兽人回答道:“大概十几个吧,需要我们……吗?”   他手指比了个划破脖子的动作,以为科其是想插手这次的抢劫,毕竟这是护卫队默认的赚外快途径。   “不用了。”科其后退一步,类狼的尖耳竖起,神色冷峻道,“让有心思的都收起来,这次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家伙。还有,让人把这个摊位撤了,重新挂牌出售。”   斯莱的实力在黑市里也是排的上数的,而且他背后还有星穹盗团,能让他在自己的地盘悄无声息的阴沟翻船,且不在乎被星穹报复,说明对方来头一定不小。   但星盗团里有本事的神父他都记得脸,这个突然冒出现的神父又是哪里来的?对方离开帐篷时身体的异变,又是因为哪一侧的文明呢?   科其眉头紧皱,这件事可大可小,还是尽早上报给星主吧。   听到队长的话,兽人心脏不由漏了一拍。   重新挂牌出售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得罪了星主,一个是摊位主人已经死亡。   那个孩子,不对,应该是那个神父,居然还有这种实力吗?   哪怕原一打扮再怎么奇怪,但不管是科其还是兽人,都不认为孩子能拥有杀死恶魔的力量,他们相信自己的判断,那绝对是个孩子而非什么奇怪的种族。   所以他们都默认杀死斯莱的人是那个奇怪的神父,以至于斯莱身亡的消息传出去后,大家都知道这里来了个强大的神父,却完全没有在意消息中的孩子。   谈论中的科其与兽人并没有发现,在帐篷的某个角落,忽然冒出一条细小的裂缝,一条婴儿拳头大小的肉虫从裂缝中艰难的爬了出来,它浑身粉红,只有头部呈深紫色,头顶的触须细长而黑,在空气中不断颤动,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可没多久又失望的垂下了触须。   它智商不高,无法理解为什么空气中充斥着吾主的气味,可却找不到吾主在哪里。   它找呀找,实在找不着,看着地上不远处斯莱的半截尸体,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它是很笨,可是它寄生别人后,它就变聪明了!   肉虫迫不及待地钻入斯莱拦腰截断的地方,一张长满利齿的大嘴自它腹部猛地张开,一口撕下最近的血肉,每吞下一块血肉,它身上就会分泌出白色的液体,这些液体与周围的血肉相互融合,居然使已经丧失生机的肌肉重新恢复了血色。   黑暗中,斯莱失去焦距的眼睛在无人知晓的时候,重新恢复了丝丝光亮。   …………   原一很早就发现了身后有人在跟着他们。   但他装作不知道样子,让阿斯托克专门往人少的小路,直到走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他才拍了拍阿斯托克的手,从它怀中跳了下来。   “一、二、三……居然来了这么多人吗?”原一感慨着自己的魅力。   跟踪原一的这群人都来自一个叫红云的星盗团,这当然这不代表别的星盗不想打劫,只是这次红云人多,在共分肥肉和独享之间,红云的星盗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在跟上原一之前就解决了其他想分一杯羹的其他星盗。   可惜同为星盗,对方身上值钱的东西也没多少,真正的大鱼还是面前这两个人。   这次抢劫带头的是个叫罗尔克的星盗,他长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最吸引人的当属他酷炫的机械右臂和机械腿,充满科技感的机械臂极具压迫力,跟踪被原一发现时一点也不惊慌,反而大笑起来:“好小子,够敏锐,可惜啊——”   罗尔克不怀好意地掰了下手指,发出“咔咔”响声,趁着两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足尖发力,一个闪身来到阿斯托克面前,抡起机械右臂朝着阿斯托克颈脖处狠狠砸了过去!   不需要过多的命令,他的队员立马着包围了阿斯托克,不让它有逃跑的机会,眼里满是贪婪。   至于围殴有没有必要?笑话,能趁机分一杯羹为什么不上呢?虽然大头会给老大拿走,但能搜刮一点是一点啊!   阿斯托克站在原地,它好像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对罗尔克的突然袭击反应也很迟钝,等它意识到对方想伤害自己时,它已经来不及躲避就被罗尔克攻击,拳缝中凸出的尖锐刀锋瞬间刺穿了它的喉咙。   戴着鸟嘴的脑袋被整齐的削断,因为惯性飞了出去,咕噜咕噜地滚到原一脚下。   “呜呼!老大牛逼!”队员见状顿时欢呼起来。   罗尔克也没想到这次动手居然这么顺利,他挥了挥右臂,朝着无头尸体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看着这么大块头,结果这么弱,早知道我就先让你一招了,不然也太无趣了哈哈哈哈哈!”   天色不知何时黯了下来。   原一捡起地上的头颅。   面具下的原本快乐的笑容居然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向下撇,仿佛被罗尔克这句话伤害到了似的。   或许不是仿佛,而是的的确确被伤害到了。   虽然不明白【愚乐者】是什么意思,但后面跟着点小丑二字很好猜,小丑毕竟是个给人们带来欢笑的角色,可如今它却被人评价为无趣,这实在太让小丑伤心了。   解决完阿斯托克的星盗们显然没有把原一放在眼里,他们甚至没有刻意包圆原一,只用眼角余光注意着他的动向,罗尔克甚至悠闲到要亲自搜刮,看看阿斯托克这具遗体能给自己带来多少通用点。   他看着阿斯托克壮硕的身躯,一边向阿斯托克走去,一边咧开嘴角说道:“不错不错,这么大的骨架,够给我做个新的置物架了。”   可就在罗尔克离阿斯托克遗体只剩半米距离时,阿斯托克的身体突然毫无预兆的爆炸了!   宛若一个装满水的气球,腥臭的血液溅了在场所有人一身。   罗尔克下意识举起手臂,血液仍喷了他一身,仿佛淋了一场血雨,浓郁的血腥味甚至让他以为回到了第一次改造身体的手术台,连精神都恍惚了一瞬。   “抱歉,乐园这么晚才开门。”   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罗尔克猛地回头,却见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被废弃的巨大旋转木马,而不久前被自己斩断头颅的阿斯托克居然站在木马的尖端,怀中抱着那个用布条缠满全身的奇怪小孩。   阿斯托克的模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它穿着夸张的小丑服饰,四肢像被拉长的面条,卷曲的深绿头发铺开在身后无风飘动,脚下踏着尖头小丑鞋,脸上的面具消失不见,露出下面被涂满白色的颜料的脸,撑圆的双眼没有眼白,黑漆漆的宛若两个空洞,那被硬生生扯到嘴角的笑容被涂满浓厚的口红,颧骨高高耸起,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在说话中咔嚓咔嚓的相撞,宛若被上了发条的木偶,僵硬得可怕。   那个孩子依偎在它怀中,用轻松的语气说道:“阿斯托克,你该招待亲爱的游客们了。”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刹那间时光倒流,原本破败的旋转木马眨眼间恢复成全新的模样,随着绚丽的彩灯亮起,音乐奏响,起起伏伏的木马开始欢快的奔跑,木马们形态各异,却制作精良,你甚至能通过它们奔跑的动作,感受它们被定格时制作者倾注的感情,马脸上嬉笑怒骂镌刻了众生百态。   罗尔克被这绝妙的作品迷住了,他忘记自己为何而来,只觉得木马上一张张千变万化的脸仿佛有种神奇的吸引力,吸引自己朝它们靠近。   他在木马上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可太远了,他看不清那是谁的脸。   于是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理智告诉他,这突如其来的旋转木马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但身体却像被毒蛇诱惑,一步步走向令人堕落的苹果。   是谁?那张脸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此的熟悉?   他与旋转木马的距离本就不远,没走几步就走到旋转木马面前。   旋转木马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那只看不清脸的木马恰恰好的停在罗尔克面前,高昂的头颅就像诱惑亚当摘下伊甸园禁果的毒蛇。   罗尔克不禁伸手。   “啊!”   一声凄惨的叫声惊醒了罗尔克,那张模糊的脸忽然清晰过来。   在看清楚的瞬间,他瞳孔猛地一缩。   ——这只木马,根本没有脸。   或者说,它有太多张脸了。   ‘罗尔克!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点滚过来!’那是老大发怒时毛发炸开的模样。   ‘罗尔克,你可真贪心。’那是医疗室的罗莎嗔怪的媚眼。   ‘嘿,老大,你看我发现了什么?’那是跟随了他五年的手下兴奋到涨红的脸。   太多太多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就好像张开了一条缝隙的潘多拉魔盒,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他。   罗尔克受惊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心跳如鼓,惊恐地四处张望这陌生的地方,才发现这里多的哪里止这一个木马。   过山车、海盗船、鬼屋……那一个个只在影视作品里看到的地球游乐园,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每一个建筑都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和能自我旋转的木马不同的是,有些项目没有游客就无法启动,所以它们需要一个游客。   ‘来吧,来吧,这里是欢乐的游乐园,忘记烦恼,忘记一切!’   冥冥中,似乎有谁在窃窃私语的诱惑着那些和罗尔克一样迷茫的星盗队员们。   有人如同罗尔克般,不受控制的朝游乐设施们走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   坐在过山车前排的手下在过山车启动前忽然清醒过来,他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大喊着停下,可过山车已经如离弦之箭飞往断裂的轨道。   那是一个完美的圆圈轨道。   当飞奔的过山车跃过断轨,手下感觉自己灵魂都好像剥离了身体,他心被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过山车重重的落在圆圈的轨道上,他激动得涕泗横流,身下流出一股热流。   然而很快他意识到,他高兴的还太早了。   飞跃断轨的过山车落在圆圈上,才是噩梦的开始。   过山车好像一只不会疲倦的巨兽,在那个圆圈里跑得愈来愈快,风如刀刃割在身上,强大的风力让手下无法呼吸,他面色涨红,意识到自己再不做些什么就要被活生生拖死在这过山车上。   他费力的从大腿边的暗袋里掏出了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割断了一根束缚带。   没了束缚的他在过山车到达最高点时被重力拉扯,从座位上跌落下去。   哪怕被摔死,他也不想死在过山车上。   可作为游乐设施,过山车又怎么可能缺少安全设施呢?   断裂的束缚带在队员落下的前一刻活了过来,牢牢的圈住了他的脚环。   过山车说:‘原来你喜欢这样玩吗?谢谢你的建议,我会改进的!’   那是混杂了男女老少混乱的恐怖声音,它不是通过声带发出的正常声音,而是直接刻印在脑子里的嘈杂意识。   手下被狂风吹得无法说话,他睁大刺痛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轨道。   要、要撞上去了!   极致的恐惧让他突破了生理极限,叫出了那一声惊醒罗尔克的尖叫。   ‘一起来玩吧!’   过山车兴奋地俯冲而下。   “砰!”   宛若烟花绽放,断肢从天空落下,而那辆过山车,仍不知疲倦的奔跑着。   霓虹灯下,嬉笑声阵阵不止,游乐设施都活了过来,它们高兴的与游客们玩耍,发出与过山车同样诡秘的声音——   ‘你会获得快乐!’   ‘你将想起美梦!’   ‘这是没有痛苦和悲伤,只有欢乐的乐园!’   ‘因为——’   它们齐声高呼。   ‘这里是阿斯托克的乐园!’ 第4章 掌控   原一侧坐在半人高的木马上,小短腿悬在半空晃了晃,好奇地抬头看着缤纷的彩灯,身下这座旋转木马安静如鸡,不是它不想说话,而是它不敢说话。   虽然不知道坐在自己身上的是谁,但对祂本能的敬畏仍然让它个位数的智商选择保持安静。   原一没有在意旋转木马在想什么,他的注意力都被这个游乐场吸引了。   在查看系统时,原一发现阿斯托克除了彻底变成非人类,还多了一个叫“乐园”的技能。   吝啬的系统除了乐园这两个名字什么都没有,所以在发现被人跟踪后,原一故意带着他们来到荒郊野外,就是为了让阿斯托克施展技能,看看这个“乐园”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斯托克能被罗尔克斩首,不是因为罗尔克有多强,而是刚被转换为非人的阿斯托克还处于意识混沌期间,斩首对它来说并不致命,但这个动作却让阿斯托克判断出星盗们对原一有恶意,愤怒加快了意识苏醒的这一进程。   当阿斯托克彻底苏醒时,乐园迎来了它的主人,处在异空间的乐园与现实重叠,将现实中的人拉入乐园。   在阿斯托克的乐园里,阿斯托克就是绝对的主宰。   而能操控阿斯托克的原一,自然也相当于拥有了这座乐园。   只不过原一没有主动操纵乐园,而是将控制权给回阿斯托克,然后看着乐园从破旧变回崭新,看着星盗们被蛊惑登上游乐设施,然后千奇百怪的死去。   原一感受着阿斯托克那边从嘈杂无须的呢喃变成有序的呢喃——具体表现为从“好饿神吾主在我你呢”这种本能变成了“吾主,您喜欢这座乐园吗”等一系列彩虹屁。   别看阿斯托克看上去“沉默寡言”,原一发誓他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变着花样,一句不重复的赞美十几分钟。   大量的彩虹屁让原一不得不暂时屏蔽掉与阿斯托克的联系,无法像之前一样知道阿斯托克要做什么,所以当阿斯托克拿着气球过来时,原一还有点懵。   阿斯托克庞大的身体走到原一面前半跪下,即使如此,它还是比原一高半个头,它很努力的想仰视原一,奈何身高在此完全做不到。   原一看着那张像素小丑脸,居然从那方块的像素里看出了委屈和可怜兮兮,好像一只做错事的大狗狗。   ——还是散发着小蛋糕香味的大狗狗。   原一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阿斯托克海藻似的长发。   阿斯托克高兴的连发丝都在透露着兴奋,具体表现为它的头发颤颤巍巍的飘起来,像小蛇一样亲昵的缠绕住原一的手腕。   阿斯托克小心的将气球送到原一面前。   红到发黑的气球上用惨白的颜料画着阿斯托克同款笑脸,甚至连气球顶部也有一个与阿斯托克头上一比一复刻的彩色小帽子,最重要的是,原一居然在气球上闻到淡淡的香味。   与阿斯托克身上那种小蛋糕香味不同,气球散发着水果糖的清香。   “吾主,请您收下这个礼物。”   阿斯托克笨拙地说道,它才清醒梦没多久,说起话来还有些卡顿。   虽然气球的香味很淡,但也足够勾起饥肠辘辘的原一旺盛的食欲,他接过气球,气球数量不多,也就三个,每一个都散发着不同的味道。   这是三个很神奇的气球,哪怕你松开手,它们也不会飘走,而是静静的悬浮在半空,仔细听去,似乎还能听见扭曲的尖叫声。   ‘咕噜’   原一听见身下的木马发出类似吞咽口水的声音,似乎在渴望着自己手里的气球。   他将“眼睛”凑近气球,刹那间,无数张脸重叠在一起,惊恐、麻木、兴奋……纷杂的情绪就像蓬松的棉花充斥着整个气球,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原一终于明白这个气球是什么东西了。   所有死在乐园的人类都会化作养料滋养乐园的运行,而在临死前迸发的情绪则会被收集起来变成一个个气球,是乐园的特殊产物,对非人类来说是一种特别的“补品”。   这简直就是将那群星盗们从生前一直剥削到死后,但原一拿着气球心里没有一点儿负担,因为他知道能对自己这个外表几岁小孩出手的星盗,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饥饿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原一,他不知道多少次想把阿斯托克吃掉,但最后还是没有真的动手,如今美食当前,他终于可以稍微填饱一点肚子了。   无须人指导,进食是每一个生物的本能。   原一身上的绷带开始滑落,他解除了人形,逐渐露出来原来的模样。   阿斯托克低下了头,就连一直滴溜溜转着眼睛的木马也不知何时垂下了头。   被绷带束缚的身体得到释放,原一忍不住喟叹出声,那低低的叹息却让整个乐园都安静了一瞬。   无人敢打扰,它们恭敬得宛若暴雨前嘘声的春蝉,不敢窥探分毫。   其实原一也不知道自己的原型是什么,他记得游戏里的“主角”是个很大的家伙,可穿越过来后,他却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片雾霭,没有形体,没有器官,他宛若一阵风,享受着肆意飘荡的感觉。   刚穿越那会他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叫什么,甚至没有自我意识,直到遇见阿斯托克的前身——那群奄奄一息,刚发生完内斗已经快死完的人类。   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原一的意识才逐渐清晰,回想起自己曾是个人类,当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有手有脚后,他的身体开始凝聚,但不知道为什么,凝聚出来的身体十分矮小,只能凝成小孩模样,而且只要原一放松意识,他就会不自觉从人形变回本体雾霭的模样,再聚拢起来还得废些劲。   所以哪怕原一的真身不会让人掉san变成眷属,他也不会随便露出现在的模样。   因为凝聚起来的身体归根到底还是一团翻涌的云雾,没有五官,没有皮肤,什么也没有,它只有模糊的形状,只有被绷带缠绕出人形时才能让人意识到这是个人。   但原一没有灰心,因为他有种预感,只要自己填饱肚子,他迟早可以恢复人身。   现在,原一看着自己那一团不断翻涌、却还保持着人手形状的短胖双手,朝着气球伸了出去。   当“指尖”触碰到气球的那一刻,微甜的汁流顺着指尖流遍原一全身,他没有嘴,可全身都好像长满了嘴,贪婪的汲取着气球里的能量,只是还没咂摸个味出来,气球就已经被吸允干净了。   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气球被吸完,原一还意犹未尽,他觉得自己才刚开始尝味道,这气球就没了,差评!   原一知道气球的“原料”是什么,但这个位置无法看到游乐园全貌,于是他抬头,看向上面挂着的那轮红色弯月。   高悬夜空的红色月牙是这片空间唯一连接现实的出口,也是整个游乐园最高的地方。   我要上去。   原一这么想着,身随心动,轻飘飘的落在月牙上重新凝聚成人形,低头看向乐园里残存的星盗。   刚好能坐一个人的月牙多了个小小的身影,但乐园里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罗尔克还没有死,但他的表情比死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带来的手下已经死伤惨重,仅剩的几个都围在他身边——这还要多亏刚刚游乐设施们突然沉默,才让他有机会把这些手下救回来。   他们用绳子将彼此连接,一旦有人被游乐设施蛊惑,他们马上连拉带拽的将人拖走,不管那个人会激动得如何疯狂自残,他们都视而不见,直到拖离那个游乐设施的范围,被蛊惑的人才会逐渐恢复神智。   阿斯托克刚转换没多久,所以乐园也并不算大,游乐设施挨的很近,这也意味着他们能避开到地方少之又少,在又牺牲了两个手下后,他们总算来到乐园的门口。   看到那花花绿绿的大门,在场所有人都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甚至有人激动得跪在地上痛哭起来,眼中是浓浓的恐惧。   能活下来的星盗,几乎都目睹了熟悉的同伴如何被游乐设施蛊惑,在那些嘻嘻哈哈的诡异声音下,以各种凄惨的方式死亡的。   他们做星盗久了,杀人放火的事情没少做,但不意味着他们就不害怕死亡,尤其还是在这样诡异的地方,以各种恐怖的死法死去。   罗尔克至今忘不了有个手下被碰碰车蛊惑,然后活生生被碰碰车撞成一滩肉泥,血染红了他坐的那辆碰碰车,残存的肉块被无数碰碰车来回碾压,直到什么也不剩。   哪怕是魔法侧那边以玩弄死亡与尸体闻名的死灵法师,和这个乐园比起来都能被称为好人了。   罗尔克不是没试过用机械手臂攻击游乐设施,可足以轰碎巨石的手臂砸在这些游乐设施上,居然无法撼动分毫,被打的游乐设施还和人一样发出狂躁的怒吼,地上的砖块都开始不安的抖动起来,就好像有棵大树要连根拔起,牵动着周围的一切地动山摇起来。   如果不是罗尔克当机立断推了个手下进去,恐怕他也没那么简单能逃离。   除了机械手臂,罗尔克也用尽了可能逃离的方法,但不管是魔法侧的传送卷轴,还是西幻侧的召唤恶魔,甚至玄幻侧的符咒都没有半点用,仿佛这是另一个世界,里面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罗尔克的认知。   罗尔克后悔了,他为什么要干这一票,如果老老实实的按照老大的吩咐呆在星舰上,他根本不会遇到这些事情。   无数懊恼与恐惧化作丝丝缕缕的能量,在原一眼里具象化后汇聚在掌心,开始幻化成一个小小的半透明气球。   他从阿斯托克那边接手了乐园,所以气球也自然出现在他手中。   只是比起之前,剩下的人实在太少,这些情绪根本不够凝聚成一个气球。   到嘴的零食没了,原一表示很忧伤。   但戏还是可以看完的。   原一看着罗尔克几人穿过乐园的大门,朝着荒芜的外界疯狂跑去,不由勾了勾不存在的嘴角,看着他们跑了好一会,才动了动手指。   眨眼间,那群以为已经逃离的星盗们又重新出现在乐园门口。   不是他们跑得不够快,而是在这个空间里,乐园具有绝对的掌控权,别看乐园外是荒芜的土地,但那其实也是乐园的一部分,只不过严格来说是“未开发”的那部分。   就像被人抓到盆里的蚂蚁,它们拼了命的跑,其实也不过是在盆里打转罢了。   星盗们没有认命,而是又朝着外面跑了好几次,直到第五次出现在乐园门口,终于有人撑不住大叫一声,彻底崩溃了。   他受不了一次次的希望变成绝望,他不顾罗尔克的叫喊,割开绳子朝着乐园飞奔而去。   他已经不在意会死的多凄惨了,他只想要一个解脱。   罗尔克眼睁睁看着他冲进乐园,然后撞在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阿斯托克身上。   阿斯托克仍然保持着夸张的笑容,只是这次手里还拿着一张面具。   “欢迎来到阿斯托克的乐园。”   它彬彬有礼的向闯入的男人弯腰致谢,上扬的嘴角充斥着无限的魅力,它是如此陈恳,语气热烈得像一个王牌销售员:“亲爱的游客,您似乎有些烦恼。”   男人已经无所谓了,他哭着求阿斯托克杀死他。   “怎么会呢。”阿斯托克声音微哑,它知道吾主在注视着这里,这让它无比兴奋,所以表演起来愈发卖力。   它说:“这是阿斯托克的乐园,如果你觉得痛苦,为什么不加入我们?”   阿斯托克侧身,指着游乐设施道:“我们都在等一个伙伴,你看,它们都在欢迎你的到来。”   它宽大的手掌覆在男人头顶,将它看到的乐园尽数分享。   男人眼里的乐园开始扭曲,那一个个游乐设施露出与阿斯托克一样的笑脸,嘈杂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这一次,他终于听清楚它们在呼唤着什么。   ‘伙伴!是新伙伴!’   ‘一起来玩吧!’   ‘你会获得快乐!’   ‘你将想起美梦!’   ‘这里没有痛苦和悲伤,只有欢乐的乐园!’   ‘因为——’   它们拉长了声音,一张面具轻覆在男人脸上,男人的身形开始扭曲,逐渐变成非人的模样,可他的表情却从崩溃逐渐变得平静。   他看见了,乐园的真实模样。   这里充满了鲜花——开在尸骸上。   这里充满了欢笑——散落的残肢中。   这里没有了悲伤——它们永不疲倦的狂欢。   一切如它们诉说的那样。   男人彻底沉醉进这场美梦中。   他的视线逐渐下沉,直到与地面持平,灵魂被扭曲得支离破碎,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他转过身,对着罗尔克发出最后一声能被人类听见的声音。   “欢迎来到——   阿斯托克的乐园!”   自此,这座乐园多了一座游乐设施。   彩灯下,阿斯托克手中又出现了新的面具。   它毫不掩饰恶意的眼里,漆黑的瞳孔仿佛在对罗尔克说——   轮到你了。 第5章 星主   暧昧的灯光下,宾客们三三俩俩的聚在一起,交杯换盏好不热闹。   他们称赞星主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好人,因为他无偿的邀请流浪的星盗和居住在这颗星球上的普通人进入他的府邸,只要不离开府邸,每天都能在这里醉生梦死。   这里有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有最甘甜的美酒,还有最美丽的女人,光明神在上,这么好的地方,你看过哪个傻子会主动离开的呢?从来只看到过进来的人,没有看到过回家的人。   每一个被选入的幸运儿都将得到周围领居们嫉妒的目光。   “赞美星主!”一个年轻人举杯说道。   “赞美星主!”周围人齐声高呼。   科其拒绝了一个喝的醉醺醺男人共舞的邀请,对角落中若有若无的呻吟视而不见,身后不断摆动的尾巴诉说了他的不耐,他径直穿过办宴会的大厅,来到星主的房间门前。   他看着紧闭的大门,深吸一口气才谨慎地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没有反应。   科其等待了一会,再敲了两下。   这一次,门内传出一道沙哑的男声。   “进来。”   科其这才推门进去,作为嗅觉灵敏的兽人,满屋子不可言说的气味让他微微蹙眉,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敬在床边半跪下,将斯莱的死亡如实相告。   “斯莱死了?星穹盗团那边没说什么?”星主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皮肤苍白,一双酒红色的眼睛与暗红色披肩长发更显得他弱不禁风,丝绸睡袍微微敞开,露出布满暧昧痕迹的胸膛。   他模样俊朗,一举一动都带着贵族的优雅,也难怪黑市里时有人打趣:哪怕和星主睡觉要钱又要命,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值啊!   但科其知道这只是黑市那群家伙口上花花罢了,大家都清楚的知道,种族为血族的星主,看上的不是“人”,而是食物,他会在你最快乐的那一刻将你吸干,从来没有例外。   “星穹盗团将斯莱的尸体带回去了,暂时没说什么。”科其回答道。   “这就奇怪了。”星主打了个哈欠,慵懒地侧卧在床上,随意地把玩着身旁已经化作干尸的枕边人手掌,干瘪到只剩一层皮挂在枯骨上的指节与他苍白的手指相扣,本该是缱绻的一幕徒然变得惊悚起来,酒红色眼中没有半点温情,只有冷漠。   斯莱隶属于星穹盗团的这件事只要稍稍在黑市混过两天的人都知道,敢这么明目张胆在黑市对斯莱动手,而且是以这么残忍的手段杀死斯莱,很难不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故意在向星穹盗团挑衅。   不管对方是存心还有无意,作为被冒犯了的星穹盗团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愤怒,可如今他们却只是把斯莱的尸体带回去,什么反应也没有,实在是超出星主的预料。   除非……   星主眸光微闪。   除非星穹盗团那边早就预料到斯莱的死亡,甚至早就做好了他死亡的准备,否则怎么可能科其刚要去通知,对方就急不可耐的过来带走了斯莱的尸体。   这个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星穹盗团能在短短五年内从名不见经传的小盗团变成盘踞一方的星盗团,最大的依仗就是他们神秘的二把手——盲。   有传闻说,盲是西幻侧命运之神的信徒,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靠不靠谱,但每一次星穹盗团都能准确的规避危险,稳扎稳打的发展起来,让这个消息可信度更高了,即使命运之神亲口否定了这件事。   就在星主思考斯莱这件事也没有盲的手笔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星主!我、我有急事相告!”   星主眯了眯眼,用魔法将干尸隐藏后才开口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侍从打扮的少年,他看上去生涩又紧张,像枝头挂着的青苹果,一看就是那种无法拒绝别人好意,只会傻笑着答应别人请求的烂好人。   所以才会成为那个被推出来的倒霉蛋。   星主盯着少年看了片刻,看着对方因为紧张而不断颤抖的身体浅浅一笑,柔声道:“好孩子,你过来。”   少年被星主温柔安抚住了,局促地走到床边。   科其跪在一旁,将头压得更低了。   “别紧张。”星主笑吟吟地牵过少年的手,酒红色眼眸流转间似有无限柔情,一点点让少年放松了警惕,“宝贝,慢慢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听见这个亲密的称呼瞬间脸颊通红,晕乎乎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月、月亮……外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月亮!”   星主眯了眯眼,淡淡道:“科其。”   “属下来时并没有发现。”科其马上回答道。   星主看了眼少年,觉得他没有胆子骗自己,沉吟片刻,再次笑吟吟对着少年道:“去吧,去帮我把窗帘拉开。”   作为血族,星主的房间长年拉着厚重的窗帘,虽然这个星球的阳光都来自人造日光,对血族并无影响,但星主仍然更喜爱昏暗的环境。   少年不疑有他,顺从的过去拉开了窗帘。   当厚重的窗帘被拉起,屋外的景色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览无余,一轮红月就那样显眼地挂在漆黑的夜空中。   那轮红月是如此的美丽,弯弯的好似一把镰刀,淡红的光芒晕染开来,透着幽怨的哀愁。   好美!   这是所有看到红月人心底第一个反应。   少年眼中浮现一抹痴迷,那是比被星主温柔更让人着迷的存在。   就连星主都一改懒散,从床上下来,赤脚快步走到了落地窗面前。   他的手覆在透明玻璃上,凝望片刻后,情不自禁低声道:“月亮上,有人。”   谁?少年与科其心里冒出同样的疑问。   但即使是在星主房间,这颗星球最高的建筑顶端,他们离红月也还有一段距离,仅凭肉眼根本不可能看得清,甚至如果不是星主的低语,少年都没有注意到月亮上面还有个人。   与他们不同,星主作为血族有更有优越的视力,他如果集中精神,就可以看——   “啊!”   星主忽然惨叫一声,他的右眼像被倒了什么腐蚀性药水开始融化,血和黄色脓浆从指间涓涓不断的冒出,白色的烟雾从他眼眶中飘出,他试图用血族强大的身体恢复力来弥补缺失的部分,可不管眼眶周围的肌肉如何努力,只要靠近眼睛,就会瞬间融化成血水,不断的修复与破坏,疼痛让星主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他尖锐的犬牙全部呲出,优雅的假象不复存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颜色由红转黑,额头暴起条条青筋,背部的蝙蝠翅膀冲破衣服展开,在狭小的房间里疯狂拍打试图缓解疼痛。   疼痛激发了星主原始的兽性,他完好的眼睛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后,终于锁定了不远处的少年。   他像刚开始那样,温柔的对着他说:   “好孩子,你过来。”   可得到的,却只有少年惊恐的目光和疯狂的拒绝。   “不、不要过来!”   少年惊恐地手足无措,转身就想跑。   “噗——”   一只手穿过他单薄的胸膛,少年僵硬地抬起头,望见一双冰冷竖瞳。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剧痛与口中溢出的鲜血却让他无法说出半个字,只能用眼神哀求科其。   痛苦与恐惧爬满了他的脸颊,科其完全不为所动。   身后,星主已经走了过来。   科其恭敬地献上少年濒死的身体,低垂的头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尖牙刺入皮肤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无比刺耳。   直到将少年吸干,星主仍意犹未尽。   剧烈的疼痛得到了稍稍的缓解,可那伤口仍未愈合,他需要更多的血液。   他朝着门口走去。   在路过科其时,他忽然停下:“科其。”   “属下在。”科其仍保持那副恭敬谦卑的模样。   星主已经不用手捂住眼睛了,但那黑黝黝的空洞与不断愈合又融化的肌肉组织惨烈的模样与他另一边骏美的面庞形成鲜明的对比。   星主像摸小狗那样摸了摸科其的头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应该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是。”科其冷静道,“星主府混入文明联盟的叛徒,在宴会上无差别杀人,在场宾客无一生还。”   “乖孩子。”星主咧嘴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既然混入了叛徒,那么星主府也该开启防护罩了。”   一个,只允许进去却不允许出去的防护罩。   这也意味着,星主不打算让任何一个活人离开星主府。   至于他自己?   噢,可怜的星主正在外面散步,等他带着忠心耿耿的队长赶回来时,整个星主府已经彻底沦为屠宰场了。   不过说沦陷也并不准确,因为从一开始这个专门建造起来玩乐的星主府,就是用来圈养食物的地方。   没有人比科其更明白那些看似美好外表下糜烂的真相。   因为他也曾是食物中的一员。   …………   原一能感觉到周围若隐若现的探究。   但原一压根没当回事。   作为连接现实与乐园的唯一媒介,乐园中的人会下意识忽略头顶的月亮,而对现实中的人来说,这个月亮却拥有着奇妙的魅力,让人忍不住追逐它,拥有它。   它会勾勒目视者心中的欲念,诱惑不坚定者踏入乐园,屏蔽所有窥伺。   如果换做游戏,那就是每注视红月多一秒,san就多掉一点,如果你试图“看清楚”红月,那么恭喜你,你触发了隐藏彩蛋,荣获三倍精神反伤。   恢复本体的原一视野不再局限于人类的眼睛,只要他想,整个星球都可以成为他的眼睛,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在一道热烈的注视被反伤后,朝着视线来源地那边看过去,看见了被反伤的疑似吸血鬼直接作用于身躯上的强烈反应。   不知道该说这个吸血鬼是幸运还是不幸,说他幸运吧,他被红月反伤了;说他不幸吧,他又没有看清月亮上毫无遮掩的原一。   原一到现在为止别说让别人看自己真实的模样,就是露出一片皮肤,一小点儿真身,也没有人类可以坚持三秒不沦陷的。   甚至连已经被转换了的阿斯托克都不敢久看,这个“不可直视之躯”实在是太逆天了。   不过副作用也很明显,本来凝聚成人形的模样就很饿的肚子,在肆意舒展身体后,更饿了。   “还是快回去吃点东西吧,虽然吃不饱。”原一忧伤的叹了口气。   原一低头看了眼乐园,乐园已经恢复了安静,只是比起一开始多了好几座新的游乐设施。   这些新的游乐设施里,又要属机械大摆锤最吸引人。   这个机械大摆锤模样和原一记忆中的大摆锤很像,只是中间摇摆的用一根棍子串起的圆盘,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机械手臂,手掌张开手指头就是座位,蜿蜒盘旋的红蓝电线像人的血管一样缠绕在机械手臂中间,仔细看去还能看见里面流动的不知名液体,而在手臂的最上面还有个心脏模样的凸起,随着那些液体注入凸起,这个“心脏”居然真的开始跳动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颗健康的心脏。   “阿斯托克的乐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满整个世界。”原一看着乐园外空荡荡的荒野叹了口气,没有戏看后他也不想在月亮上待着了,心念一动,再次回到旋转木马上。   他嫌布条一根根缠上去太麻烦,干脆让阿斯托克拿了件黑袍,直接“钻”了进去。   黑袍本就宽大,更何况原一现在还只能凝聚小孩身形,哪怕刻意裁剪了冗长的衣摆,这件黑袍对他来说还是太大了,他挥了挥耷拉的衣袖,像一只套上黑袍的幽灵,原地飘了几圈,勉强还算满意。   到时候再找张面具吧。   宽大到夸张的帽兜垂下,没人会知道这件袍子里藏着一只可怕的怪物,只觉得这是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同时,为了不让阿斯托克的形象太过扎眼,原一让他变回初始形态——即穿着西装,上身壮硕但好歹还能被称为“人”的模样。   “抱我。”原一对着阿斯托克伸出双手。   如果穿越前有人告诉原一有一天他会对着另一个成年人要抱,他一定会锤烂那个人的狗头。   可穿越后,就他凝聚的这个可怜兮兮的小身形,没走两步就会被人盯上,实在是太麻烦了。   原一不是不能一直用方便的本体,但他暂时还没做好将整个星球的人都转换为眷属的准备。   毕竟一个阿斯托克就够他流口水了,他都不敢再多一点的食物放在他面前,他会不会因为饥饿失去理智。   原一在意识清醒后无数遍告诫自己:   ——你要记住,你是人类,你叫原一。   只有这样,他才能忍受无时无刻都在挑拨理智的饥饿,让自己不再变回那个浑浑噩噩的初始形态。   可我还能忍耐多久呢?   原一窝在阿斯托克的怀里,忧伤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漆黑星空中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亮——那是星盗们的大本营——宛若在看五彩缤纷的彩虹糖。   或许。   原一想,他应该去别的星球看看了。 第6章 玄幻侧的剑客   老旧的飞船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人挥舞着锤子,对着乱哄哄的人群吼道:“要上船的全部来这边买票!那个德鲁克,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还想偷溜上去?迪克,把他给我丢下去!”   话音刚落,一个皮肤黝黑的精灵就拎着个长着兽耳的少年从飞船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将人丢了下去。   飞船离地面有三四米高,在落地的前一秒少年变回原型,瘦小的狐狸轻巧地落在地上,恶狠狠地朝着精灵呲牙咧嘴,在矮人铁锤的威胁下才不甘心的悻悻离去。   原一坐在阿斯托克怀里目睹了全程,再次意识到这是个多文明融合的未来星际世界。   虽然早就知道那些曾经以为只是幻想的文明都变成了现实,但亲眼看见和阅读文字还是有区别的,那些似人非人的种族和一看服饰就知道来自不同文明的人类——起码外表像人类的种族——都让原一津津乐道。   看着看着,他们就来到矮人面前。   在解决完那群星盗后,原一特意给阿斯托克收拾了一下,并为它换了个没那么夸张的面具戴上,将夸张的笑容遮了大半,这样哪怕阿斯托克的体型依然有些奇怪,但看到的只会以为是哪个罕见的种族,而不是什么怪物了。   矮人果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仰头看了一眼原一后粗声粗气道:“小孩也要票,这里没有儿童优惠。”   阿斯托克付了两张票钱,顺利的上了飞船。   这一片星域宜居星球都被星盗占领成了大本营,但剩下一些资源匮乏或环境恶劣的星球上还生活着许多普通人,能在这些星球中干起通航还没被星盗们吞并实力不容小觑,上船的人也不会傻到闹事,如此一来,飞船里大家井然有序地坐在自己位置上,气氛竟比星球上还要和谐。   卫桥正抱着佩剑闭眼小憩,感觉自己身边有人坐下,还有一道不可忽视的灼热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终于忍不住才睁眼看去。   身旁坐着个戴面具的男人,男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小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黑袍就算了,脸上也戴着个纯白的面具,浑身遮得严严实实,此刻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男人全程低头看着小孩,没有半点交谈的意思。   从对方身上感受不到恶意,看自己的还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子,卫桥有些无措,僵硬的往旁边侧了下身子,才重新闭上眼睛调理内息。   殊不知,他这幅生人勿近的模样才更让原一眼热。   哇!是活的剑客!   原一双手扒在阿斯托克手臂上,虽然不知道旁边这人叫什么,但对方一身白色长袍、玉冠挽发、怀抱宝剑的形象实在惹眼,很难不让人联想武侠小说中执剑走天涯的侠客,原一觉得自己种花家血脉蠢蠢欲动。   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是来自玄幻侧文明的人,或许根本不了解地球,更不可能知道华国是什么,但高度相似的打扮,还是勾起了原一的怀土之情。   虽然资料都说地球消失在大爆炸中,但万一呢?暗网上有人猜科技侧为了找回地球正在秘密研究时空回溯机器。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原一还是想念那颗蓝色的星球,更想念自己的家,但科技侧离这里实在是太远,想要过去实在麻烦。   或许是原一的注视实在太强烈,卫桥完全没法忽视,他皱着眉睁眼看向原一,动了动嘴唇想斥责对方无礼,又觉得自己何必与小孩计较,斟酌了片刻,才硬邦邦开口道:“我样貌丑陋,无甚好看。”   原一歪了歪头,看着对方剑眉星目的俊朗面容,不赞同道:“你好看。”   虽然对方的斜刘海遮住了一只眼,乍一看显得有些非主流,但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大帅哥,这都算样貌丑陋的话,那这世界上就没有帅哥了。   原一想了想,伸手在离卫桥不远处虚虚地拍了下,自信满满道:“虽然没有我帅,但也不要妄自菲薄,做人就是要自信!”   卫桥:……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臭美的小孩。   真奇怪,明明在宗门里这个年纪的师弟师侄看到自己都恨不得绕着走,面前这个小孩不但不害怕,甚至还语出惊人。   这就是师父说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吗?   卫桥不知道,所以他撩起左眼的刘海,用事实平淡的陈述道:“如此,也好看吗?”   只见厚重的刘海下,藏着一片被火撩烧过的皮肤,他左眼眼皮紧闭,一道刀痕贯穿了整只左眼,歪歪扭扭的伤疤像蜈蚣一样布满了眼眶周围,凸起的疤痕凝结成狰狞的模样,让原本俊朗的模样瞬间变得比地狱的恶鬼还要可怖。   这已经不止“样貌丑陋”这四个字这么简单了,这是放在电视剧里出场就会被认为是大反派的刻板印象。   如果原一乍然看到卫桥这模样说不定还真会被吓到,可惜,他有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金手指。   感谢像素风,在卫桥露出全脸后直接被像素化,那些蜿蜒的燎烧疤痕直接被糊得什么都看不清,唯有那道刀疤清晰可见,原一下意识惊呼:“酷!”   说完,原一又觉得自己这样说人家伤疤不太好,连忙咳了两声,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的意思是……嗯,我不觉得它很可怕。”   虽然帅哥有缺陷,但不代表他就不是帅哥了!这叫特色!   比如原一,虽然他现在连张脸都没有,但他坚信自己仍然是个帅哥,别问,问就是自信。   原一:骄傲.jpg   卫桥不懂看人脸色,所以他分不出那些满脸笑容的人接近自己究竟是好是坏,但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孩子说的话。   他的眼睛是儿时留下的旧伤,连父母看见都会目露惊恐,师父也委婉的提醒不宜展露,他早就习惯遮掩,也习惯了别人看到发下伤疤时的厌恶,如此……倒是新鲜的体验。   他眼中的怔太明显,很容易就让人猜到他曾因为这伤疤遭到怎样的对待。   原一想了想,安慰道:“乌鸦先生曾和我说过,不管我长什么样子,在他眼里都是最好看的。因为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他都喜欢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外表。如果一个人仅仅因为你的外表而厌恶甚至歧视你,那只能证明,你的存在照出了他卑劣的本性。”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游戏npc骗氪的经典甜言蜜语——即使这单机游戏没有充值入口——但对当时因为被嘲笑太矮自闭的自己来说,真的很难不感动。   而且他明明就不矮!一米七五男生招谁惹谁了!!他才高中,他还有机会长的好不好!   原一郁闷的往阿斯托克怀里一靠,也就是嘲笑自己的那小子第二天搬家了,不然他高低得和他辩论辩论。   这还是卫桥第一次被人安慰,安慰他的还是个没有他腰高的小孩,严格来说他们甚至不算一面之缘,可就是这样纯粹的善意,却触及了他心底柔软的角落。   如果换做一个月前,卫桥听到这番话不会这么大触动,可如今,在他众叛亲离来到龙潭虎穴的这里时,这份善意何其可贵。   卫桥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他张了张嘴,才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我叫卫桥。”   相当于承了原一的善意。   原一笑着伸出手,活力满满的童声很难让人讨厌:“我是原一!”   卫桥隔着黑袍,小心的和原一握了握手。   哪怕隔着黑袍一触即分,但奇怪的触感依然让卫桥记忆深刻,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能互相交换了星脑号,已经证明在彼此心中把对方当成了朋友。   不过在这危险的星域,哪怕对彼此有再多的好感,他们也默契的没有交付全部的信任,原一不会问卫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卫桥也不会问原一为什么如此打扮。   哪些能说,哪些不能问,两人心底还是清楚的。   在交谈中卫桥发现原一对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他教会原一怎么使用那个黑户星脑,让原一把这个黑户星脑变成认证后的个人星脑,不用再在阿斯托克破烂的星脑和只能找资料的投影器上来回切换了。   在教原一认证时,卫桥惊讶的发现:“你会说通用语,却不认识通用字吗?”   “嗯……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原一抓了抓脑袋,他穿越后也曾奇怪过这件事,明明周围人说的不是中文他却听得懂,不通的语言并不能阻止他和别人交流,他说中文时对方明显是听得懂的,斯莱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令人奇怪的是,他和人可以无障碍交流,但当他用语音输入时,投影器却显示他用的是古地球语,因为时代久远,语音输入可能会有误差,推荐他使用通用语。   思来想去,原一觉得这可能是游戏系统的问题。   这个游戏系统自从穿越后就安静得像个鹌鹑,只有他干了什么事情符合某种条件,它才会突然跳出来展示一下存在感,连图鉴都要他亲自动手划拉出来的破系统,能让他和人可以正常交流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原一委婉的解释下,卫桥似懂非懂。   “所以你身上是有一个高级人工智能翻译器吗?那你最好不要进入科技侧文明和智识侧文明。”   “为什么?”原一还琢磨弄够钱后去魔法侧那边转飞船跃迁到科技侧呢。   “智识侧文明很特殊,它们用机械躯体在外行走,却共用一个核心。当它们躯体死亡时,个体数据会传回核心,可以选择注入新的躯体或者打乱数据重生。虽然它们否认自己是被制造出来的,并将自己归类为生物,称呼自己为‘智械种’。但它们又确实将科技侧研究出来的人工智能‘姮娥’当做本文明失落的孩子,为此差点和科技侧产生武力冲突。”   卫桥解释道:“十年前通过姮娥的调解,智识侧和科技侧不仅和解,还缔结了许多合作。你想通过正规渠道进入这两个文明,都必须要过安检,以确保你身上没有携带具有自我意识的高级人工智能,因为这在智识侧看来这等同于拐卖。哪怕你想办法偷渡进去,科技侧无处不在的天眼也会在识别不出你的身份后将你锁定,到时候你面对的将是一整个科技侧文明的追捕。”   拐卖人工智能。   原一总感觉这这俩词搭在一起莫名生草,仔细想想,自己身上那破系统别说高级人工智能了,根本就是个人工智障,很好,突然就不担心了。   加上去科技侧需要的跃迁费用犹如天价,原一还没想好怎么弄这么多钱,所以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和卫桥聊起别的事情。   卫桥虽然来自封闭的玄幻侧,但也当过交换生,眼界宽广的同时还有个爱八卦的师弟,听的多了知道的也多了,所以原一听各种文明八卦听的很开心,包括但不限于命运之神和太阳神gay里gay气的微妙关系、血族叛逆少年衣锦还乡结果刚进门还没嚣张两秒就被族长大哥打趴下了、信仰侧的天使在传教时被狂热粉丝把裤子扒下来当场暴走差点让传教演变成外交事故……   原一听得津津有味,但阿斯托克却不开心了。   哪怕它才诞生不久,没有与那些“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但源于灵魂对祂的疯狂崇拜,让它天然排斥任何夺走祂注意力的东西。   曾经的吾主只会对着它说话,会窝在它怀里玩星脑笑个不停,会牵着它去各种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注意力都放在别人身上,甚至差点从自己怀里上掉出去。   如果……   阿斯托克低垂的目光不知何时望向了卫桥。   把他杀了,吾主是不是就会重新看到我?   它脸上的笑容被针线缝死无法向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卫桥,但那毫不遮掩的杀意仍然让卫桥不受控制的握紧了手里的剑。   只要阿斯托克想,它现在就可以把卫桥拉进乐园,吾主喜欢他,那么正好留在乐园……   “阿斯托克。”   原一的声音打断了阿斯托克的念头。   他操控着阿斯托克低下头,好让自己的手可以隔着袍子碰到它的脸,警告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不喜欢你这样。”   阿斯托克躁动的心重新归于平静,它甚至留恋地蹭了蹭原一的掌心,像一只委屈的小狗,就差没翻开肚皮让原一抚摸了。   原一轻易从与阿斯托克的联系中感应出它压抑的恶念与兴奋,但他愿意给这个跟在自己身边最久的眷属一点耐心,大概是习惯了阿斯托克智商时高时低,半是安抚半是警告道:“乖一点,阿斯托克。”   阿斯托克特别喜欢原一喊它名字,那铺天盖地的喜悦甚至可以通过连接感染原一,所以原一说完后,它终于重新变回刚上飞船那样,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原一身上,仿佛卫桥从未存在。   原一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从那天将罗尔克他们变成游乐设施后,他又在星球上逗留了几天,刚开始时阿斯托克别说他和人说话了,就是他多看别人一眼,它都恨不得把那人抓回来,搞的他好像成了什么吃人的妖怪大王。   一开始原一还想好好和阿斯托克讲道理,后面发现阿斯托克虽然比起刚开始聪明不少,但身为眷属它始终是疯狂且混沌的,说道理对方压根听不懂后,他干脆狠心将阿斯托克看作宠物,如此一来竟有奇效。   像刚刚那样安抚加威胁他已经轻车熟路了,比起复杂的解释,简单的动作和命令更能让它恢复平静,殊不知这一互动落在别人眼里究竟有多古怪。   坐对面的男人抖了抖陈旧的报纸,高立的衣领遮住他大半张脸,竖起的兽耳微微抖动,时不时摇摇头叹口气,仿佛看到什么消息忧心忡忡似的,可那双眼睛却始终保持着克制与冷静,与他表现的动作截然相反。   无框眼镜在眼前投射出一片别人看不见的屏幕,嘴里叼着的电子烟在空中点了点,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将消息发了出去。   【目标在矮人船上】   对面几乎是秒回:【紧跟,落地后再报】   男人眉头一挑:【这可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老板】   当初说好跟到上船,知道对方目的地就可以结束了。   但如果男人真心不想接,他大可断开联系,反正尾款已经打到账上了。   【星穹不会亏待你的】   几乎是消息过来的下一秒,男人就收到账号那边的打款消息。   他扫了一眼追加的金额,嘴角上扬了一个小弧度。   【收到,老板。】   男人放下报纸伸了个懒腰,拿起帽子跟着旁边的人一起下了飞船。   顺便路过了正和原一告别的卫桥。   “有缘再见。”卫桥起身,对着原一抱拳致意。   他们的目的地并不相同,原一虽然惆怅,却并不悲伤。   他有种预感,他和卫桥还会再见的。   于是原一也朝着卫桥挥挥手:“再见,希望下次见面我可以长高。”   他看了眼卫桥的剑,叹了口气道:“起码比你的剑高一点吧。”   卫桥莞尔,再次告别后才离开了飞船。   等这批乘客下的差不多后,才陆陆续续有新的乘客上飞船。   一个面容清秀的男人坐到了原一对面,他扶了扶眼镜,低头在本子上涂写起来。   【老板,你还雇了别的人?】   【没有】   【噢,那就有意思了。】   他的笔尖在书上敲了敲,留下一个黑色的墨点。   ——那新上船的这些家伙,是给哪个老板打工的同行呢? 第7章 联盟   重新装修了一遍的星主府里,仆从们脚步轻轻,低着头匆匆经过,恨不得连呼吸声都压低到极致,而这样的现象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自从星主府混入文明联盟的叛徒制造了那场屠杀后,星主与叛徒战斗时受的伤一直不见好,什么医生都找了,星主甚至请来了一个神父,然而不管是谁来都表示星主的伤口实在太古怪,他们无法医治。   有消息灵通的医生还自作主张的暗示星主或许可以找他的哥哥——那位血族族长——寻求帮助,结果差点被暴怒的星主生撕了,连滚带爬地跑离了星主府。   受伤的星主心情肉眼可见的差了起来,哪怕在宴会上他遮住了右眼,唇角微笑的弧度分毫未差,仍然保持着优雅高贵,但只要别人说错一句话,星主就会大发雷霆,这些天消失的宾客数量也在成倍增长。   如果不是发现最近流行的“彩虹”居然有缓解星主伤势的奇效,再这么下去星主府又得发现一个“叛徒”了。   科其倒是不在意宾客和仆从的死活,但受伤的星主心情阴晴不定,他难免受到影响,这几天受罚的次数比一年加起来都多,再这么下去他都要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了。   所以在星穹突然断掉药的供给后,科其心里暗道不妙,“彩虹”虽然可以缓解星主的伤势,但随着星主使用“彩虹”的次数增加,“彩虹”的需求也越来越大,虽然星主手上还有不少“彩虹”,但坐吃山空,如果星穹不恢复供给,星主断药后只会更疯狂。   不止是星主,那些习惯了“彩虹”带来的奇妙作用的星盗们,恐怕也会躁动起来。   科其低头看了眼手里只有拇指大小的玻璃瓶,红到发黑的液体在里面流淌翻涌,放在灯光下还会折射出宛若雨后虹光般梦幻的色彩,所以被称为“彩虹”。   就是这样小小一瓶“彩虹”,在黑市上的价格却高的令人咋舌,星穹凭借“彩虹”狠狠赚了一笔,毕竟没有星盗可以拒绝让自己变强的药,就像没有船长会拒绝给自己的飞船多加几门镭射炮。   科其没有吃过“彩虹”,但他与吃过“彩虹”的手下对战过,原本在自己手里坚持不了五分钟到手下,不但没有在五分钟内落败,反而越战越勇,甚至一度压制住自己的攻势。   哪怕“彩虹”带来的强大只有一个小时,但那也足够了。   听说甚至有脑洞大开的黑市商人将“彩虹”作为原料,稀释后制成保健品进行售卖,效果立竿见影,在联盟中好卖的不得了。   生产“彩虹”的星穹更是遭到各方星盗团的渗透,所有人都想知道“彩虹”的原料,相比起来星穹换了个掌权者的事情也就无关紧要了,只是星穹体量摆在那里,强攻进不去,派进去的卧底更是毫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如果没法分一杯羹,那老老实实买也不是不行,可谁想到星穹突然就宣布不再供给“彩虹”,顿时引起多方不满,星主甚至已经联系上其他星盗团,准备联合攻打星穹了。   只是星盗们各个都是不愿吃亏的主,大家互相扯皮扯来扯去,愣是说了好几天都没有定下来。   在这个关键时候,星主却通知科其,让他前往3号星将两个人带回来。   至于是哪两个人,星主却没有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他过来一趟。   昏暗的房间里,星主用绷带挡住右眼,哪怕已经有了“彩虹”缓解伤势,他的伤口仍在往外渗血,不管裹了多少层绷带都没用,此刻一片血色在绷带上晕染开,让本就状态不佳的星主显得愈发阴沉。   星主将两张照片丢到科其面前。   科其捡起照片,上面是两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说熟悉是科其曾见过,就是那个杀死斯莱的男人与小孩,说陌生是自从黑市一别他就没再看过两人,即使知道他们反杀了试图抢劫的罗尔克,但这点小事不值得他上心,所以骤然看见两人的照片还是让他惊讶了一会。   斯莱和罗尔克都不足以让现在的星主上心,所以这两人难不成和……   “星穹断药后忽然开始调查这两人的踪迹,甚至雇了希尔跟踪他们,我怀疑他们和‘彩虹’的原料有关。”   星主双手撑在桌上,他上半身向前倾,他的声音仍然优雅,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病态的红晕,可仅剩的眼里却满是暴虐,犬牙不受控制的从唇齿间呲出:“不管他们是谁,带回来!我一定要知道‘彩虹’的原料到底是什么!”   尖利到几近破音的声音足以窥见眼部的伤口对星主有多大的影响。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星主拉开抽屉,里面满满都是“彩虹”,他一连灌了三瓶“彩虹”,感受着“彩虹”在身体里流淌带来的兴奋感逐渐缓解了眼部的疼痛,他才终于重新冷静下来,收回了失态时暴露的犬牙。   在这一过程中,科其保持着跪姿,宛若雕像眼皮动都没动。   他的识相得到了星主的肯定。   “科其,你可是我最信任的手下。”   星主放缓了语气,用几近蛊惑的口吻说道:“我答应你,只要你将他们带回来,你会见到娜塔尔的。”   烛光摇晃,映在星主身上昂贵的花纹上,一针一线都好像带着血。   时间又好像回到很久之前,被当做奴隶卖到星主府的科其在笼子里朝着星主咆哮,星主看着他哪怕伤痕累累也难掩凶狠的双眼,他忽然不想就看着这个兽人在战斗中可悲的死去了。   于是他居高临下,笑着对笼中凶兽弯了弯唇角:“你该学会顺从。“   “因为只有我才能帮你找到娜塔尔。”   “你亲爱的妹妹,那个不知道被卖向何方的奴隶。”   星主花了整整五年,才把当初那个桀骜不驯的兽人驯服成自己身边听话的狗。   时隔五年再次听见那个名字,科其猛地抬头,他很想问星主娜塔尔如今在那里,她过的好不好,星主是不是早就找到她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他。   可最后,他也只是如同每次汇报般,再次僵硬又恭敬地低下头颅,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是”。   直到登上离开的飞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璀璨的星空,科其还有种不真实的荒诞感。   五年的驯服,他从被监视着无法逃离这颗星球,到彻底放弃逃离的希望,他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人,而不是星主手里的工具。   只要将那两人带回去,他就可以见到阔别已久的妹妹,他仅剩的亲人。   科其攥紧了手里的照片——那是星主给他的奖励,一张妹妹模糊的背影。   在飞船上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所以飞船刚落地,科其甚至等不及飞船挺稳就跳了下去,迅速与自己人取得联系,同时得知了一个坏消息。   “不只是我们盯上了这两人,还有其势力也在监视他们。”手下边走边将资料传输给科其,眉头紧锁,“甚至连联盟都来插一脚,看来‘彩虹’的确流传出去了。不过看样子联盟似乎不知道我们跟踪他们是为了‘彩虹’原料,所以派来的人不多,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这颗不起眼的星球上光是明面上就汇聚了星穹、红云、联盟、星主四方势力,更别说其他发现不对劲试图浑水摸鱼的家伙,如果不是大家互相忌惮不敢轻易出手,恐怕原一刚落地就要遭遇混战了。   不过这种表面的和平持续不了多久,星穹昨天终于派人过来了。   根据地离飞船降落点很近,科其刚坐下准备看资料,却见旁边的手下脸色忽变:“不好,星穹准备动手了。”   科其猛地站了起来,当机立断道:“把根据地现在能叫来的人都叫上,你把他们的位置发给我,我先带人过去,然后你再带剩下的人赶过来。”   不一会,科其要的人就到齐了。   科其扫了一眼,大概有十几个人。   这里本就不是星主的势力范围,这样一颗资源匮乏的星球不值得星主多费心神,但星主很重视这件事,将能外派的手下都派了过来,所以这十几个人虽然数量不多,但战力绝不算弱。   科其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人就前往目标所在地。   …………   原一来这颗星球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在暗网上看到有人说在这颗星球发现了陌生生物残骸,打算高价拍卖,还附带了一张高清照片。   尽管这个生物不知道为什么只剩半截,但那带着水产生物特有的光滑皮肤、畸形的扭曲的四肢、充满锯齿的后背,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生物的模样,实在太有眷属的味道了。   根据游戏设定,身为邪神,除去那些被原一刻意造出来又被吃掉的眷属,它庞大的身躯也具有强烈的污染,不管是听、看、触等等任何方式直观接触,甚至只要了解都有可能受到邪神污染堕落成眷属。   因为眷属都是被污染或者根据邪神力量创作出来的,所以它们大多长得奇形怪状,甚至有些眷属形象违背各种生物常理,光是看一眼就知道肯定不是正常生物能演变出来的模样,所以这张照片立刻在暗网上爆火起来。   原一试图参与拍卖,但阿斯托克的星脑属实太垃圾,还没开拍就频频断网,等他好不容易登上去时拍卖早结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度疑似眷属的东西图像变灰,但原一没有死心,打算来这个星球看看有没有机会遇到剩下的残骸。   可惜天不遂人愿,原一来了好几天,什么也没找到。   监视的人只知道原一在这颗星球上找东西,却不知道他找的是什么,可能是因为好几天都找不到,从昨晚开始原一就没有离开过酒店,一直到现在,似乎已经放弃了。   希尔买了份热狗,在上面淋满了番茄酱,大口地咬了下去,他坐在离酒店最近的一家餐厅里,往上看能看见原一所在的酒店房间,往下看是酒店唯一的出口,酒店的灯牌很亮,能让他就这么悠然的吹着空调吃着热狗注释每一个进入出来酒店的人,完全没有跟踪监视别人的紧张感。   事实上,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为星穹的任务加班了。   当希尔跟踪原一他们到达酒店后就打算结束这次任务,结果星穹那边又让他继续监视下去,还打来了一笔让他完全无法拒绝的丰厚报酬,多得都让他怀疑星穹二把手“盲”是不是要卷款跑路了。   哦,或许现在不应该叫二把手,应该叫一把手了。   希尔无所谓的想着,他知道联系自己的盲不缺钱,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这么有钱,这么大一笔钱都够维持星穹所有战舰一月的航行了。   凭借兼职消息贩子的嗅觉,希尔觉得这个任务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先不提这高报酬低难度的跟踪,就是盲那边的态度也很奇怪,按理来说愿意付出这么多钱跟踪这两人,这两人对星穹一定很重要。哪怕他信誉好,老板们好评如潮,在这一行里也是口碑上佳的存在,但一般人也不会放心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监视的,可偏偏盲就这么做了。   而盲更是跟个变态似的,让他拍两人的照片,还要巨细无比的转述这两人每天做了什么,尤其是那个小孩,隔着屏幕希尔都能被他的狂热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当机立断不要尾款了,马上准备跑路。   不是希尔不相信盲,实在是干这一行久了,他发现良心老板少之又少,不管多大的老板都想着白嫖,甚至狠心一点的还会试图杀了他逃尾款。不过没关系,欠他的尾款他会以另一种方式收回来的。   所以当盲发来消息说他已经派人过来,今晚就能到,可以结束希尔这次任务时,希尔果断将这个消息卖给了别的势力。   效果很显著,希尔已经看见转角处身材魁梧的兽人匆匆赶来的身影。   希尔眼睛微咪,蔚蓝色眼眸里透着戏谑。   既然如此,不如再加让这里更热闹些。   他咽下最后一口热狗,拍了拍大衣上的尘土,带上长柄雨伞离开了这家餐厅。   在经过路边你依我侬的小情侣时,他顺手将雨伞挂在长椅上,在两人反应过来前迅速钻入人群里消失不见。   男生正准备去追,却被女生出声阻止了:“别追了,你追不到的,这里有更麻烦的事情了。”   他回头,只见女生面色凝重的将雨伞递到他面前。   漆黑的伞柄上刻着一行字:   ——想知道“彩虹”原料是什么吗?去302吧,联盟会知道答案的。 第8章 新眷属   原一最近有些烦恼。   他来这颗星球是为了找眷属的线索,可是找了几天什么也没找到,后面他干脆放平心态,权当出来旅游了,四处看看风景,饥肠辘辘也不影响他愉快的心情。   ——如果没有那些骚扰信息的话。   一开始只是个人星脑在联网后收到一些奇奇怪怪、完全不成句的短信,抽象程度和火星文有的一拼,原一以为只是恶作剧,随手将信息删除后就没管了。   但对方也是个锲而不舍的性子,被拉黑了无数星脑号后还执着的换号发过来,而且还很有规律,每隔三小时发一次,准时准点到让原一怀疑这人是不是没事干,就掐着时钟等三小时一到就开始发短信。   因为之前都是在外面看风景,原一收到消息都是扫两眼后就顺手拉黑了,也没有去管这件事。   但原一这天把这颗星球还算能看的景点地方都去了一遍。发现没什么新奇东西后,他就没出门了,直接窝在酒店房间拿着星脑通宵打了一晚上游戏,从黑夜打到白天。别说,不愧是星际时代,虽然因为没有进行生物认证无法玩全息游戏,但星脑断网单机游戏也很好玩。   原一一个没注意天就又黑了,理论上他不需要睡觉休息,前几天找眷属时一直通宵没有任何疲惫,但十几年来当人类的习惯不是说改就改的,虽然身体不累,但原一觉得自己精神上需要睡觉休息,于是他关了游戏,盖好被子躺下准备睡觉。   穿越过来这么多天,原一早就找到了睡觉的办法,只需要按照之前睡觉的习惯躺下,逐渐放松精神,不用几秒就可以睡着,而且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到了时间比闹钟醒的还要准。   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因为阿斯托克不需要睡眠,它可以守着原一,甚至因为知道原一的习惯,在原一睡着后连阿斯托克的意识都会安静不少,呓语和赞美都嘘声沉默,生怕打扰到他。   然而原一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次他没有及时拉黑垃圾短信,到了半夜,接连不断的抽象垃圾短信就像水落油锅,让原一硬生生被星脑“滴滴滴”的声音吵醒了。   如果不是原一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弄坏星脑,估计在星脑响起的那一刻,它就会被阿斯托克用尖爪刺穿,而不是盯着星脑如临大敌。   原一醒后首先安抚了暴躁的阿斯托克,才打开星脑看那些骚扰短信。   让人惊讶的是,处在顶格的那则短信不再是难以成句的乱语,而是用通用语简短干净的写着四个字:   【祝您夜安】   这不是会说人话吗?   原一都要被气笑了,没有和往常那般直接拉黑,而是向对方发了第一条消息:   【你还知道现在是晚上,人还要睡觉啊?】   原一等了一会,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应时,星脑忽然有一瞬间的花屏,就好像被什么庞大的消息卡住了,当它艰难的将那长长的一串消息吐出来时,原一甚至有种对方发了张动图的错觉。   一大串一大串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胡言乱语夹杂着乱码不断被发送过来,“滴滴滴”的消息声在漆黑的房间里尤为刺耳,到了后面对方似乎冷静下来了,消息里的通用语越来越多,但多的都是同一句话——我看见您了。   起初只是在乱码里多了这五个字,但随着后面消息越来越多,整个星脑屏幕上只剩密密麻麻的这五个字。   【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了。】   整齐的字体整齐的句号排列在一起,就是这份克制的疯狂,哪怕隔着屏幕都能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可惜的是,对方只顾着发疯,却没有透露更多,不知为何不再发短信过来。   倒是这精神状态,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原一忽然想到,如果发短信的始终是同一个人,那么从乱码、乱语、再到表述完整的通用语,不就是眷属从混沌到清醒的过程吗?   可为什么系统没有发任何提示?而且他记得除了阿斯托克,没人看见他的真身啊。   原一苦思冥想,还是想不到什么时候暴露了真身,但这精神状态,他有九成把握发短信的就是自己的眷属。   不过既然对方都主动找他了,那肯定是不介意见面的吧?不知道新眷属闻起来是什么味道呢?   原一无意识地砸吧了下嘴,又发了条信息。   【你在哪里?】   对面又是长久的沉默,原一无聊地翻找着星脑里的单机游戏。   床边,坐在地上的阿斯托克忽然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门口。   原一也看向那扇酒红色陈旧的大门,劣质的大门并不隔音,加上非人身躯敏锐的感官,他能清晰的感受门外不止一个人刻意压低的脚步和那浓稠到几欲凝结成实体的恶意。   对一个邪神怀有恶意?   原一歪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手中的星脑发出一声嗡鸣。   他低头,是那不知名眷属迟来的回答——   【您的门外】   …………   科其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来到酒店,酒店经理认出他是谁时心都凉了,别说反抗,走路时候连腿都在打颤,不用威胁就主动将有关原一的信息交待干净了。   科其找他确定了酒店只有这一个出口,两个目标住在酒店三楼走廊最里面304房间,从昨晚开始就没有离开过酒店等消息后点了点头,刚想离开时,却发现另一个手下朝他比了个手势。   他沉默了片刻,才摇摇头:“没必要浪费时间。”   手下了然,没有再说什么。   经理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敏锐的感觉到自己似乎逃过一劫,吓得瘫倒在地瑟瑟发抖。   科其无视了他,留下两人看着大厅的员工和经理。   一般来说,这种任务都会清除无关紧要的人员,以确保消息不会走漏。   但这次,就让他们多活一会吧。   科其漠然地带人走进电梯,按照星主的性格,在他带走目标后,这颗星球也将不复存在。   这五年,科其看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有时候甚至不是为了遮掩某件事,只是某个星盗团老大一时兴起想看大烟花,一颗星球就这样湮灭在宇宙中,死亡在这片星域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看的越多,科其就愈发麻木,也愈发担心自己不知身处何地的妹妹。   找到妹妹,保护她。   这几乎成为科其活在这世上唯一的执念。   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两人带回去。   “叮——”   三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电梯门前是一条约十米长的走廊,整个走廊只有左边有扇半开的窗户,地上铺着陈旧的红地毯,昏暗的灯光下还能看见漂浮的尘埃,也照亮了走廊尽头304的门牌号。   因为不清楚目标到底是来自哪个文明,拥有什么特殊能力,所以科其思考后,没有第一个时间选择强攻,而是带了个服务员上来,用枪逼着他敲响了目标的房间。   “您好,请问需要客房服务吗?”   服务员用颤抖的声音敲了三次门。   门内没有半点回应。   背后的枪又往前顶了一下,带着凶狠的意味。   服务员急的都快哭了,只得更大力的拍打房门:“请……”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猛地从身后炸开,顶着服务员的枪口徒然一转,对准了已经被炸成废墟的电梯口。   服务员连滚带爬的躲到角落,而科其已经无暇顾及他了。   科其精神紧绷地看着电梯口,嗅觉敏锐的他马上发现空气中除了刺鼻的火药味,还夹杂着另一股奇怪的恶臭。   “啪。”   一只有着明显缝合线的手掌从底下伸出,牢牢抓住电梯口边缘,似乎有人想从下面爬上来。   “开火!”科其当机立断对着那只手扣动扳机。   虽然科技日新月异,但以枪械为代表的热武器仍十分好用,甚至在经过科技侧文明不断的改造升级后,爆发了更加恐怖的威力。   特殊枪械射出超高速旋转的子弹瞬间爆发的力量甚至能击穿一个低阶魔法师的保护罩。   按理来说,在这么狭小的地方这么密集的火力攻击一只手,市面上最贵的防护罩都得被瞬间击穿。   然而这一次,不管多少枚子弹打在那只手上,都好像打在一块厚重的钢板上,根本无法击穿那只手,甚至还有不少子弹被反弹了回来,流弹差点就打中科其。   就这么一会功夫,第二只手也搭上电梯口,被黑布袋罩住整个头的男人轻而易举地爬了上来。   男人穿着带着星穹标志的长袖长裤,他个子尤其高,站直了会顶住两米四的走廊天花板,因此只能半弯着腰,手垂在半空,两只脚穿的居然是同一方向的鞋,甚至连衣服都能明显看出是赶工赶出来的,有着明显的缝合线。   他的衣服就像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布满了缝合线的同时,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急匆匆的诡异感。   不仅是他,他后面跟着的同伴也是如出一辙的诡异,甚至比他还要奇怪,一边的肩膀塌下,保持着高低肩的姿势往前走,露出颈脖处密密麻麻粗糙的针脚。   科其还眼尖的发现高低肩男人左手有两根小拇指,右手更是五根形态各异的大拇指。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科其第一个反应是男人是魔法侧文明里被亡灵法师们操控的死者,但很快又否决了。   亡灵法师们操控的要么是死尸枯骨,要么是亡魂恶灵,而且一旦唤醒死者,那必定是范围性呼唤,可到现在为止星穹只出现了两个人。   僵尸?傀儡?恶魔?   一个个猜想在科其脑子里掠过,却又一个个被他否决,眼看着普通子弹对这两人根本产生不了威胁,科其一咬牙,沉声道:“换信仰侧的子弹。”   手下先是惊诧,然后才迅速地换弹填装,再次开火。   不是手下对科其的命令有不满,而是信仰侧子弹实在太难得了。   信仰侧因为它特殊的文明构造,能力越强的人越虔诚,但虔诚的人,心里往往只有光明神,只会听从神教的命令,因此想获得信仰侧力量浓缩的子弹难上加难,造价也水涨船高。   哪怕是星主这样财大气粗的人,能给科其带出去的信仰侧子弹数量也很有限。   而且这些信仰侧子弹给科其不是让他打人的,而是充当一次性治疗、解毒药剂使用的。   科其这样用信仰侧的子弹,和豪赌无异。   一旦消耗光了信仰侧子弹却没有达成目的,星主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噗!”   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子弹穿透男人的胸口,在胸口炸开一朵深黑色血花,留下肉眼可见的伤口,仔细看过去还能看见伤口里有什么在蠕动着试图修补伤口,但效果甚微。   当身体被打穿,男人身上恶臭越发明显,它好似腐烂了许多天的烂肉,带着恶心的脓液,让人清晰的认识到——我应该在坟墓里闻到这味道,而不是在一个活人身上。   信仰侧子弹很快就被打光了,但伤痕累累的怪物仍然在朝着科其他们执着地迈步。   “简直就是两个怪物。”不知是谁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没有人反驳他,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不可能有人类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后还能保持行动,仿佛从不知道疼痛与死亡,只是一具执行命令的机器。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胆寒,两个怪物还在往前走,这层楼唯一的出口在怪物背后,也就是说今天他们和这两个怪物之间必须死一个。   “没有退路了。”科其凶狠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低沉的声音道出一个残酷的现实,“完不成任务,就算侥幸没有死在这里,回去星主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至于逃跑……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   说罢,科其不再去看手下的反应,他怒吼一声抽出腰间别着的长刀,凌厉的杀意从他身上冒出,朝着最前面那个最高的怪物狠狠砍了下去。   在他动起来的那一刻,他旁边的手下也不再犹豫,将压箱底的能力全部用了出来。   刹那间,魔法的吟唱声、枪械的轰鸣声、掐诀念咒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走廊。   科其一刀砍在怪物身上,却好像砍在最坚硬的矿石上,他忍住被反震到发麻的虎口,面色狰狞地继续用力往下砍。   科其额角蹦出青筋,手臂上的肌肉紧绷鼓起,甚至撕裂了袖口才终于在力竭之前刺进怪物的皮肤,削去一大块血肉。   怪物当即停下脚步怒吼起来,大掌如扇朝着科其拍了下来,科其刀还嵌在怪物身上,他来不及拔,一个翻身躲过了怪物的攻击。   怪物身形高大,但行动却很缓慢,他就像个智商不高的孩子,无法交流,最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笨拙无比,反应迟缓,这才给了科其他们喘息的机会。   那只大手因为惯性拍到墙上,墙上顿时出现个硕大的掌印,强悍的力量甚至整栋楼都好像震动起来,天花板簌簌掉着墙皮,凭借兽人出色的身体素质,科其在狭小的走廊里不断闪躲,可其他人就没他这么好运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科其这样的机动性,斜肩膀的男人体型略小,动作也更灵活,被他盯上的人只要反应慢一点,就会被无情的拍成一滩肉泥,如果不是有高个同伴在前面堵路,他早就冲破突围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找到他们的弱点 !   科其脑子飞速思考,还真给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西幻侧也有身形庞大几米高的大巨人,他们智商不高,却刀枪不入,还有较高的魔法抗性,性格忠诚又执拗,曾是各路神明钟爱的仆人,在神战中更是充当攻城利器。损伤无数后,终于有人类发现大巨人唯一的弱点,就是他们不能被遮蔽、也无法附加魔法保护的眼睛。   虽然大巨人一族早就在不知哪场神战中宣布灭亡,按理来说不会再有后裔,但这两个怪物实在符合大巨人的种族特点,很可能是通过特殊的炼金手法,或者人体实验复制出来的,所以才如此诡异,还克服了眼睛不能被遮蔽的弱点。   星穹将两人的头整个遮住,说不定就是打个反心理,让人以为这不是大巨人。   思及至此,科其马上对着手下大喊道:“眼睛!去攻击他们的眼睛!”   手下看着整个头都被包住的怪物,根本找不到他的眼睛在哪里,但死马当活马医,一个魔法师听见这话,咬牙喝完最后一瓶魔药水,朝着怪物大概是眼睛位置的地方挥动法杖:“冰凌!”   足有手臂粗的冰凌凭空出现,毫不留情刺穿了怪物的脑袋。   怪物停下来了。   魔法师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因惊恐瞪大了双眼。   只见被冰凌刺破的黑布袋无力的瘪落,直接凹陷得只剩半个脑袋大小,而在破口处,拳头大的粉色肉虫挪动着伸出头,它头部呈深紫色,原本的咀嚼式的口器变成布满尖利的牙齿大圆形,两双前足搭在黑布袋上,挥动着将黑布袋撕裂啃咬。   “被发现了啊,那就不用藏了。”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怪物腰后响起,带着电流滋滋的杂音,听得不太真切。   这句话就像一句信号,被强行缝在一起的皮肤下有什么不安的动了起来,它们蠕动着,在皮肤上拱起或大或小的弧度,转眼间两个怪物整个身体膨胀起来,仿佛被人吹足了气的气球,无数“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在皮肤下细细作响,哪怕看不见也能想象这具身体下发生着怎样恐怖的事情。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无法理解的异变就发生在他们面前。   直到那铺天盖地的肉虫咬破了桎梏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被吞没的前一秒,魔法师才意识到。   ——我好像,把真正的怪物放出来了。 第9章 ‘你能为祂献上什么?’   希尔好心的将在餐厅的位置让给了来自文明联盟的两人,他甚至贴心的为他们点了一份热狗,还附赠了一张便签。   【淋上番茄酱更好吃哦(笑)】   这张便签落在两人眼里却是再嚣张不过的挑衅。   雷诺看着桌上那份热气腾腾的热狗,恨的直咬牙:“他怎么知道我们会选这里?我看他就是瞎猫遇上死耗子!”   正在汇报情况的李圆圆被他吵的不耐烦,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有时候我都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通过学院考试的。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这个位置在餐厅最里面,既有花盆遮挡监控视野,不容易惹人注意,又能将酒店尽收眼底,有点脑子的都会选这里。你不会是你那届倒数第一吧?”   雷诺脸色一僵,铁青着脸没回答。   “你真是倒数第一?!”李圆圆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几度。   “我只是没发挥好。”雷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的别开脸,盯着酒店大门生硬地扯开话题,“部长怎么说?需要我们执行抓捕吗?”   李圆圆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所属的边境安全星盗侦查部门待遇差又危险,普通人根本不愿意来,队里几年没来新人很正常,但也不至于收倒数第一吧?!她还以为雷诺这些天状况频发是因为新人紧张,性格暴躁,结果根本是能力不足。   但人收都收了,现在还一起出任务,李圆圆只能安慰自己雷诺虽然是倒数第一,但他也是毕业于文明前十优秀军校——太阳系学院。   能毕业就说明还是有能力的。   李圆圆整理了下心情,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她将身上的耳环、手表和口袋里的酷似游戏机的东西掏了出来,几下分解后将它们拼装成了个小型飞行器。   她将耳机戴上,将放映器递给雷诺,冷静分析:“我们这次潜入就是为了调查‘彩虹’。虽然不知道希尔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情报,但根据这些天的观察,我觉得他并没有说谎,不过星盗狡猾不能不防。部长还在七号星赶不过来,我们两个势单力薄,硬拼吃不了好,所以部长让我们用飞行器尽量拍下更多的信息。等会我来控制飞行器,你负责警卫和观察,如果有什么不对,我们马上结束这次行动离开。”   雷诺沉着脸点头,他假装出门买东西,实则将飞行器悄悄放出去,回到座位后他一心二用,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观看飞行器转播的画面。   李圆圆手指微动,操控着飞行器小心翼翼的飞起,这种联盟军用飞行器体型微小,还运用先进的隐身技术,只要操控得当,它的存在感甚至不如一只蚊子,除了对操控者要求高和已损坏几乎没有缺点。   飞行器拍到的画面都会实时投射在李园园眼前和雷诺手里的投射器上,感谢三楼有一扇窗户,让他们不用烦恼怎么将飞行器送入三楼。   然而等飞行器飞到三楼的窗户处时,李圆圆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三楼的窗户早就在密集的攻击中惨烈牺牲,只留下残缺的窗框和空空的大洞。而从破口往里面看,整个三楼更是惨不忍睹,一地狼籍同时还有数不胜数、令人头皮发麻的肉虫占据了这里,两只拳头大的肉虫盘桓中间,而更多的指头大的肉虫则在废墟中蠕动,啃食撕咬着不知死了多久的尸体,眨眼间连骨头都没有剩下,在啃食完尸体后它们甚至连砖头都不放过,宛若蝗虫过境硬生生将三楼其他房间吃空,如果不是怕楼塌了,李圆圆觉得它们甚至能将整个酒楼吃干净。   飞行器配备了生物探测器,李圆圆试着扫描了一下,顿时被雷达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惊得脊背发凉。   不过也正因为这一扫描,让李圆圆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科其和不对劲之处。   虽然整个三楼走廊都变成了肉虫的巢穴,但走廊尽头的304房间别说被破坏,房门上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离门口的五十厘米处没有一只虫子,仿佛有条无形的分界线,一旦不小心过了这条分界线,两条最大的肉虫就会长大嘴巴发出无声的嘶吼,周围的肉虫就会一呼而上,将过线的肉虫撕碎吞下。   科其和另外三个手下正是坐在那条分界线边缘,才让他们身上爬满了虫子,却始终留了一口气。   科其能清晰的感受到有无数只虫子想咬开自己的皮肤,像吃掉其他人那样吃掉他,可它们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每走过一寸皮肤都会带起几近颤栗的黏腻感。   没有人想被一群虫子包围,然而体力耗尽的科其只能僵住身子,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脸上的虫子钻进嘴巴里面,被虫子遮盖了大半的眼睛里罕见的充满了阴翳。   没有人在面对超出自己常理认知的东西时能保持冷静,如果只是单纯的肉虫科其并不害怕,比这还恶心的星兽多了去,让他真正恐惧的是当他对着肉虫举起刀时,面前却出现了妹妹的身影。   她的模样比记忆里还要青涩些,脸上是灿烈的笑容,可背后却是铺天盖地的肉虫。   那一瞬间的惊愕让他错失了反应的时间,被怪物拍中,一口鲜血喷出,连肋骨都不知道断了几根。   幻觉?还是障眼法?   科其来不及思考就被肉虫包围,在他挣扎着想起身时,耳边却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要动哦,我可不能保证它们不会把你吃掉。”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科其眼睛一动,是怪物身后传出的那个男声!   科其感受着皮肤上隐隐的刺痛,心思百转,知道男人不仅仅是口头的威胁,失去武器的他只能按兵不动,于是努力调整呼吸等待反击的机会。   男人警告完科其后就再没有出声,因为不敢大幅度的抬头,科其视野受限,只能凭借声音判断肉虫们似乎在搬动着什么东西。   当肉虫们将那东西搬到最前面时,科其才发现那是一个投影器。   随着滋滋的两声,一个男人的虚影出现在走廊上。   男人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胸口处还别着一朵娇艳的玫瑰,他戴着白色手套,双手交叉,脚下是铮亮的皮鞋,穿着一丝不苟,脖子以上却空空如也。   男人带着电流有些失真的声音通过投影器的扩音部分传出来,那是科其从未听过的小心翼翼,轻柔而谦卑,光是声音就能让人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卑微到尘埃里的身姿。   “您可怜的信徒们,终于得以来到您身边。”   他几乎是咏叹着说出了这句话,粗重的喘息在走廊回荡,高昂的音调就几近破音,但那已经是他能压抑得最平静的呐喊。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狂热。   但它们可以。   两只大肉虫开始不安的摆动身体,它们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张大了嘴巴发出人类听不见的尖叫。   ‘是祂!是祂!是祂!’   刹那间,细小的肉虫也张开了嘴巴,发出如出一辙的呐喊:   ‘要见到祂!’   李圆圆听不见它们那比海浪还高昂的嘶吼,却能清楚的看见这两只大肉虫张开嘴巴后,所有细小的肉虫猛地支起了身子,它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整齐划一到恐怖的对着304的房门张开了嘴巴。   那是比任何军队都要默契的动作。   仿佛一瞬间它们被同一个意识接管。   正因为它们的无声,才让这一幕更加令人震撼。   人类看不出它们静立姿态下齐声的赞颂。   ‘祂是最崇高的’无人反对。   ‘祂是最伟大的’它们赞颂。   所以它们陷入了烦恼:‘我们能献于祂什么?’   男人的声音替它们回答了这个问题。   ‘全部’   他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彼岸,即使没有扩音也遥远得有些飘渺。   ‘祂给予了我们一切’   ‘我们也应当还予我们的一切’   如何还予?自然是回到诞生之地,重新与祂融为一体。   还有眷属在犹豫,他说:‘我们总是会回到祂的身边的,不过时间长短。’   这个回答彻底说服了它们,于是它们主动奔向最大的那两只肉虫。   无数细小的肉虫如潮水主动涌入最大两只肉虫的嘴里,它们如献祭般庄重,咏叹着祂的赞歌,狂热的奔向死亡。   直到最后一只细小肉虫被吞下,被硬生生喂大的肉虫看向了另一只更小体型的肉虫。   在它的默许下,那只肉虫生吃了另一只肉虫。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那只肉虫才终于停下,而它臃肿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它挪动那怕一步。   它垂下头,开始变得僵硬,尖利的嘴里吐出的却是洁白的丝,就这样蜷缩着化作一颗洁白的茧。   男人虔诚地单漆跪地,他单手覆在心口的玫瑰上,带着颤抖的声线咏叹道:   “这是我们献予您微不足道的礼物。”   铺天盖地的肉虫转眼化作巨大的茧房,而那茧房还在微微跳动,宛若一颗炽热的心脏。   而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们口中的礼物?!   这太荒谬了!   李圆圆咬着唇,无端的愤怒自她心底涌出,可优秀的职业素养仍然让她保持了最后的理智,甚至还有空注意旁边突然开始流泪的雷诺。   “我没事。”雷诺脸色难看的抹去脸上的泪花,他的心头被一阵巨大的悲伤笼罩,但那并非他的本意,他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中的茧房,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小心这个东西,它能影响人的情绪。”   隔着屏幕都能被影响,更别说还在现场的那几人了。   科其脸上满是痛苦,浓郁的恐惧突然笼罩心头,让他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用死亡逃离这里的冲动。   而比其他,旁边幸存的几个手下状态更是一个比一个差。   他们哭着笑着,最严重那个已经受不了极致的不安,硬生生用牙咬破了手腕,看着不断流出的鲜血,任由它们在304门口汇聚成一滩血泊,但那不安依然萦绕着他,他疯狂的自残,在又哭又笑中熬到生命最后一刻,面对死亡,他脸上居然带着释然的笑。   如果这是游戏,那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人头顶已经出现疯狂跳动的san-1的标志了。   可惜,现实并不是游戏。   但虔诚的献祭,终于打动了门后的神明。   “咔。”   明明是微小的一道声音,却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之前笼罩着他们的诡异情绪居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   但平静只是转瞬,科其看着那转动的门把手,喉结上下滚动,竟也不知道为什么紧张起来。   甚至连通过飞行器观看这一幕的李圆圆和雷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所有已经调查到的信息通通作废,他们宛若失去了认知的愚者,惶恐的等待那不可思议的降临。   在这份惶恐中,他们甚至产生了迫切的期待,就像曾经渴望证实尼斯湖水怪存在的人类,越是未知就越让人有探究的欲望,那是根存于人类基因里的傲慢,所有盲目的来源。   门开了。   他的脚步落在地上很轻,轻得几乎令人听不见,过长的袍子在地上摇曳,浸在尚未凝固点血泊中,垂落的帽兜下是一张无脸的白色面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无人敢出声,此刻连呼吸声都显得嘈杂。   他就这样若无其事走走过男人身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踩着血色的脚印来到那颗茧的面前。   原一注视着那颗茧,像在评估这份礼物的好坏,男人因为紧张不自觉攥紧了心口的玫瑰,他虽然没有头,却时刻通过肉虫们的视线在仰望着祂,而祂的反应也将决定他的结局该走向何方。   终于,原一动了。   他转过头,将手放在嘴巴的地方,像是伸出了一根手指,明明看不见眼睛,可比任何眼神都来得锐利,稚嫩的声音无喜无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低头。”   红色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走过的路血痕显现,万物在此刻噤声。   飞行器失去联系前最后记录到的,是他的一声轻笑。   仿佛在说——   不好意思,我要开动了。 第10章 盲   时间回到科其和怪物打起来之前,原一看到星脑上的消息眉头一挑,没有马上开门,而是透过能看到外面的门镜静静的观察着。   那两个身姿怪异的男人一看就是知道是眷属,不过当时原一还纳闷,明明只是两个眷属,为什么却散发着这么混乱的香味,就好像自己面前不止一个眷属。   等那些肉虫出来后原一才知道自己感觉没错,而当肉虫们占据整条走廊时,他精神上在抗拒,身体却诚实的渴望着进食。   那份欲/望太强烈,以至于当原一回过神时,自己覆在门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长出一张嘴,薄薄的嘴唇下长着整齐洁白的牙齿,舌尖刮过尖锐的虎牙,好几次都想伸出去尝尝眷属的滋味。   大概是非人类当久了,原一对这张嘴接受良好,甚至还有心情对着掌心自言自语道:“等等……再等等……”   他就像进入餐厅的顾客,耐心的等待厨师端上美味的大餐。   那些肉虫一看智商就不高,真正驱使它们的只能是那个男人,而对方既然还懂发短信骚扰,就说明还没彻底被转换,那么他带这些肉虫肯定是有目的的——而对眷属来说,还有什么比献祭神明更重要的事情呢?   男人果然没让原一失望。   那些人类无法听见的声音,虽然微小,但仔细听还是能听见的,原一听见男人是如何诱惑着小肉虫们献祭,当那庞大的茧织成落地,浓烈到几乎能让人丧失理智的香味仿佛在对他说:   大餐已经上桌,请您享用。   原一用最后的理智让阿斯托克开启乐园,如果遇到攻击就将在场所有人都拉进乐园,才打开了房门。   他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个陷阱——虽然他自认不是个坏人,但谁知道呢?作为非人类总是要对人类保持些警惕的,突然出现的眷属也一样,但如果让他放弃近在咫尺的大餐,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当房门打开后,那股香气包围了原一,他几近痴迷地一步步走向茧房面前,只是在品尝美食之前,他还需要解决一下在场的人类。   当进食的欲/望占据大脑时,属于人的一面仿佛也在被剥离,不然换做昨天的原一在看见手上出现嘴巴时反应绝不会这么平淡甚至可以说习以为常。   现在能顾及到在场的人类而不是直接开吃,已经是他意志力强大的体现了。   “低头。”   原一好心的提醒着再场的人类,明明是再平淡的一句话,可从他嘴里吐出来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仿佛一道强制的命令,所有在场的人类都不自觉低下了头。   哪怕是桀骜不驯的科其,也像有只大手摁在他头上似的,不甘又无奈地低下了头。   当人类都解决完后,就只剩下那个烦人的小东西了。   原一的目光落到窗外的飞行器上,他敢说,如果他是人类,那他一定发现不了这个飞行器,但这具非人类的身体对各种注视有极强的敏锐度,哪怕是无生命的摄像头,他也会有很不舒服的感觉。   几乎是在原一下达“销毁”命令的同时刻,阿斯托克就迫不及待的将飞行器拉进乐园,那着急的样子让原一忍不住笑了下,看来阿斯托克也和他一样讨厌那些窥视者。   解决完碍事的家伙,原一就将注意力放回面前都茧屋上,掌心的嘴巴以非常不符合常理的形式“长”在了蒙着布条的手上,却奇异的又和原一感官相连,所以当嘴巴一口咬在茧屋上时,久违的美味让原一差点泪奔。   该怎么形容这个味道呢?就好像咬在Q弹的果冻上,带着淡淡的果香,入口后化作甜滋滋的糖水,让空荡荡的胃多了一丝慰藉。   如果说上次阿斯托克的乐园凝结的气球是甜品,那这已经算得上小吃了。   尽管已经吃的很慢了,但一个足有半人高的茧屋还是被原一两分钟就吸收完了,只剩下浅白粘稠的蚕丝表明这里曾有过个茧屋。   原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掌心的嘴巴还煞介其事的砸吧了下嘴巴,他无需学习,自然而然的就知道该怎么操控这张突如其来的嘴巴,就像作为人类时使唤自己的手脚那样,只是稍有不同的是,他可以自由控制这张嘴巴的位置,就如同现在他控制着这张嘴巴出现在面具下。   原一心情很好,好到他一边隔着面具摸了摸新长出来的嘴巴,一边转身问道:“你想要什么?”   对方费尽心思的将食物送到他面前,绝不是单纯的讨好那么简单。   从短信的试探,到遍地狼藉的三楼,这个眷属的胃口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可惜在原一想象中贪婪的眷属却在这重要时刻突然掉线,男人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未动,只传出明显的呼吸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毕竟是穿越以来第一次吃到东西,虽然饥饿感只是稍稍减弱,但原一心情还不错,所以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是更多的异变,亦或者其他?   原一不知道,或者说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在眷属眼中究竟是什么地位。   别说想要什么了,大部分眷属毕生的目标就是让祂多看它们一眼。   只要一眼,只要能见到那伟大的存在,哪怕是死亡也不过是这场会面微不足道的点缀。   所以从未奢望过的奖励骤然降临时,那庞大的欣喜才会让巧舌如簧的眷属首次哑然无声,他多么想现在就见到祂,匍匐在祂的脚边,听祂伟大的圣言,可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压抑心中涨裂的欢喜,用几近颤抖的声线惶恐的说道:“三天后星穹本部,本星系第十七号星上,我能有幸见到您吗?”   三天后?原一注意到这个时间限制,不用想,对方肯定在这三天有什么大动作。   可这和他一个要和眷属面基的邪神有什么关系呢?以他现在的身体,别说埋伏,就是核弹轰过来都伤不了他半分。   “可以。”原一伸了个懒腰,他注视着男人的虚影,他知道那不是男人真实的模样。   但没关系,他总会见到眷属最真实的模样。   对于这位突如其来的眷属,他真的十分好奇。   “阿斯托克。”原一轻唤,他甚至不用回头,熟稔地坐下,忽然出现的阿斯托克也恰时的递上手臂抱起了他。   原一意味深长道:“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窗外的红月仍悬挂在高空中,可走廊里已经不见他与阿斯托克的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原一已经离去,男人重新恢复了冷静,收敛了露骨的狂热,重新变得克制而高傲,从地上站了起来。   若不是娇艳到糜烂的玫瑰,无人得以从外表窥视他疯狂的灵魂。   他对着在场或明或暗的人优雅开口:“我也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也知道你们想知道的答案。”   男人轻笑一声,张开双臂,给了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筹码:“想知道‘彩虹’的答案吗?三天后,星穹不会拒绝任何来访的客人。”   “以盲的名义保证。”   他轻易的吐出那个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的答案,空荡荡的脖子上方浮现出一张在场所有人熟悉又陌生的脸。   星穹二把手,传说中命运之神信徒,得到了祂祝福拥有“预言”能力的盲。   他双眼被遮蔽,一如传说中目不能视,但没有人会小看这个星穹盗团如今真正的掌权者。   盲弯了弯唇角,款款施礼:“我将在星穹恭候宴会的开场。”   说完这一句,盲才关掉了投影器,这场追捕才算真正落下了尾声,但可以预料的是将有更可怕的风波席卷整个星域。   科其在手下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他望着窗外渐渐淡去的红月,抿着唇没有说话。   “哟,这不是我们的科其大队长吗?怎么过的这么凄惨啊。”   一声带着嘲讽的声音从电梯的破口出传来,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随着缓缓上升的圆盘出现在科其等人面前。   名为罗恩克的男人挥动着机械臂,对着科其露出森森白牙。   “不好意思,我们红云总喜欢晚来一步。”   …………   原一在盲宣布完宴会才离开了酒店,没有犹豫再次登上了返航的飞船。   剩下红云和兽人的纠纷他并不关心,比起他们,他更在意系统的提示音。   坐在阿斯托克怀里,原一回想起刚刚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您,点亮新的图鉴!】   那道提示音是在盲说出自己名字时响起的,如果他感觉没错的话,在关掉投影前,盲似乎还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双目失明的盲,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敏感。   原一想着,打开了系统图鉴。   让人意外的是,这次系统图鉴里足足亮了三个图鉴。   分别是D级的肉虫,与阿斯托克在同一行的C级蒙眼青年,还有一个在乌鸦先生下面的A级蒙眼青年。   肉虫上写着【繁育者】,下面却一片空白。   原一试着编辑图鉴,却都显示无法输入,连系统提示都是如出一辙的一句话:   【此眷属处于特殊环境,暂无法编辑】   而C级蒙眼青年上面空白,下方却写着“盲”,和投影中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那是个面容俊朗青年,一头栗色卷短发,脸部轮廓突出,高鼻梁,典型的西方面孔,他身着繁华衣袍,双手捧着圣杯跪在神像前微微低着头,哪怕被一条白布遮住的双眼也能感受到他虔诚,唇角带着平和温良的弧度,阳光透过被砌成眼睛形状的琉璃窗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多么虔诚的信徒——如果没有上面这张图鉴的话。   原一目光往上移,看到了一张截然不同的A级图鉴。   还是那个双眼被白布遮掩的青年,场景却徒然变化,原本光明圣洁的神殿变成残垣断壁,琉璃窗被人砸碎,露出外面盘旋的乌鸦,整洁的长椅变得破旧,火焰成了这张图鉴唯一的光亮,吞没了无数扭曲挣扎的人影,也让火焰中的盲变得诡异起来。   盲仍然保持祈祷的姿势,只是这次他的脚下多了一尊倒下的无头神像,神像断口的地方似乎还流着暗金色的鲜血。他圣洁的袍子上污秽与神血混杂,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仰头看着前方,被遮住的双眼留下两行血泪,嘴角挂着一抹扭曲的笑容,双手高高举起来了,他手里捧着的不再是圣杯,而是——神像的头颅。   和阿斯托克不同的是,盲的两张图鉴没有详细的技能,只有同一句话:   【为您献上我曾经的愚昧,命运臣服于您脚下】 第11章 赴约   比起这句介绍,更让人在意的是上面那张A级别图鉴的名字。   与那张底下规整写着“盲”的C级图鉴不一样的是,A级图鉴写着的是“狂信徒”,而且这三个字就像流着血泪的盲,呈现一种蜡烛的融化状态,透着一股怪异感。   原一试了下,这三张图鉴都不能像操控阿斯托克那样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原一关掉图鉴,他上暗网查了下,才发现自己专心找眷属遗骸的这些天,星域里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首先就是“彩虹”病毒式的蔓延。   由星穹盗团研发售卖的“彩虹”因为能挖掘人的潜能爆发强大的力量,售价比同类型药便宜一半,还不会被联盟检测出来而受到热烈追捧,吃过的都说好。短短几天就卖到一个恐怖的数量,甚至还流窜了好一些到联盟那边去了。   但奇怪的是,“彩虹”给星穹带来了这么大的利益,但前几天开始星穹却突然宣布不再售卖“彩虹”,断货使得暗网上“彩虹”被炒成天价,仍然是供不应求。   其次就是星穹掌权者的变更。   原本的星穹老大不再出面,盲掌控了星穹,但在宣布不再售卖“彩虹”后也销声匿迹了。   不仅是盲,现在外面已经看不到星穹盗团的人了,它的总部也成了个只进不出的地方。   最后就是几个星盗团和星主准备联手攻打星穹。   几个星盗团本就眼红星穹凭借“彩虹”大赚一笔,原本他们还打算先协商,好声好气的参与进来,哪怕得不到“彩虹”原料,分一杯羹也不错。谁知星穹说断货就断货,对他们的示好也视而不见,贪婪与怒火加上星主从中作梗,浩浩荡荡的【剿灭星穹】行动就这样拉开序幕了。   可惜几个星盗团都是不肯吃亏的主,这个行动拖拖拉拉了好几天,愣是没讨论出到底谁先派人进攻,口号喊的一个比一个凶,却没有人真的肯动手。   这里面固然有星穹盗团实力不俗因素在,更多的是在忌惮星穹盗团背后的势力。   虽然星盗们嘴上对六大文明不屑一顾,但是吹牛谁不会,真让他们开着飞船去抢任何一个大文明,各个怂的比谁都快。   星盗们又不傻,六大文明任何一方都是庞然大物,或许消灭所有的星盗团很困难,但单单把自己灭了那是绝对没问题的,其他星盗团别说帮助了,不趁机落井下石都算好的,所以一般来说,任何背后有六大文明势力参与的星盗团,他们都不会轻易得罪。   当然,联盟是另一回事。   联盟内部几大文明自己都明争暗斗团结不起来,加上各种复杂的内部关系,可以说联盟也就听着好听,实力上是远远不如单个大文明的。   就如一手掌控了整个星域最大黑市的星主,他能这么安稳的守着这个肥差,多少也有他出生魔法侧血族的功劳,他哥哥就是现如今血族的族长。   而星穹背后的势力就更恐怖了,是来自西幻侧的一位初始神明——命运之神。   西幻侧的神战打了又打,二三阶神不知道死了多少,初始神却始终是那几个,比文明诞生还早的初始神可以说就是西幻侧实际的掌权者。   谁知道攻打星穹会不会引起这位命运之神的注意,虽然这些初始神明从未离开过自己的文明,但谁能保证这不会变成祂们的第一次呢?   尤其是星穹还有个命运之神的信徒“盲”,神明侧的例子已经告诉星盗们,不要试图招惹那些遥不可及的神明。   但这份忌惮却在今天随着一个消息和一段录像逐渐动摇起来。   听说——那位命运之神,似乎已经陨落了。   而录像则盲在走廊上说的那些话。   暗网上因为这两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是阴谋吧,哪有刚准备攻打星穹,命运之神说陨落就陨落了,怎么看都是陷阱]   [不可能。命运之神陨落是别的初始神亲口承认的,尤其是和命运之神关系最好的太阳神,他已经气疯了,发誓一定要给命运之神报仇]   [谁杀的命运之神?不是说只有神才能杀死神吗?可其他几个神有命运之神厉害吗?要不是有命运之神武力调停,西幻侧文明早就不知道毁灭几百次了]   [这些神打来打去的,关系比我编的花绳都乱]   [录像是什么意思,命运之神都死了,盲居然还要开宴会?这是要投靠别人了?]   [鬼知道这些信徒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那三天后能进星穹是不是真的,我哥之前接了任务进去,到现在还没消息]   [听说星主又开会了,啧啧啧,看来这次是真的要打咯]   [打啊,打的越多,我赚的越多]   [有没有人卖彩虹,高价收购]   …………   眼看暗网上各种各样的阴谋论,原一想到的却是那两张图鉴。   【为您献上我曾经的愚昧,命运臣服于您脚下】   如果盲真的是命运之神的信徒,这具图鉴介绍没有错的话,那“狂信徒”的图鉴上,他捧起的神像头颅难道意味着命运之神的头颅吗?   一个背叛了曾经信仰的狂信徒,用旧神的头颅献给当下的忠诚,倒是十分符合原一对盲的初印象——理智的疯狂。   这两个彼此反义的词语用在这里却再合适不过。   原一可以肯定,不管是命运之神陨落的消息还是这段录像,都是盲自己主动放出来的。   盲不像阿斯托克那样被污染得失去了理智,连日常的交流都无法完成,却也因为污染变得疯狂,他就像不幸陷入沼泽的独行者,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没。   他对沉没没有半点惊恐,反而怀带着极致高昂的热情接受这一事实,他精心布置了每一步,否则就不会设计这么花里胡哨的出场,也不会故作神秘让原一三天后去找他。   而盲越是如此,原一就越是好奇。   这个别出心裁的眷属,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呢?   原一又不自觉舔了舔小虎牙,被长袍遮盖的手心里,他正耐心的往嘴里塞了一根脆脆条。   那用不知名材料做成的成人手指大小的脆脆条吃起来是咸甜口味的,嚼着还带着米香,是原一新喜欢上的小零食。   自从这张嘴巴出现后,饥饿并没有减轻,却能让他品尝出正常味道,也让他越来越馋了。   现在任何活的东西从他面前走过去,他都有种想啃一啃尝尝的冲动。   有时原一都怀疑这游戏都不应该叫“邪神模拟器”,应该叫“饕餮模拟器”,或者“丧尸模拟器”,直接吃吃吃吃,吃完所有文明,称霸天下。   原一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一边啃着脆脆条,一边继续划着星脑打发时间。   刷着刷着还真给他刷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个直播,三个身体各部位都进行了不同程度机械改造的男人将另一个白衣男人团团围住,因为距离问题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从画面上感觉气氛紧张,而这些改造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纹身,都是一朵红色的云。   男人似乎在向几人讨要着什么,不但没有得到,反而还遭到了嘲笑,最后,他叹了口气。   他的态度惹得改造人们不高兴,领头人直接下令冲上去。   男人将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   “嗡!”   剑光一闪而过,快的甚至看不清男人的动作,三道血柱喷天而起,身首分离的三人就连声哀嚎都没有应声倒地。   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更没有啰哩巴嗦的威胁。   一人,一剑。   他就这样干净利落的将在场所有改造人杀光,从头到尾拢共也不过出了三剑。   拍摄人也没想到这场冲突结束的这么快,直到男人开始搜寻改造人身上的东西时还傻傻的将镜头怼着男人,甚至为了看得更清楚,还将镜头放大了,让人终于看清男人长什么样。   白色长袍,玉冠挽发,被刘海遮住的左眼。   正是当初和原一告别的卫桥。   不等直播间观众发表感想,片刻后直播间就提示已关停,让慕名而来的人遗憾的不行。   毕竟玄幻侧文明可是最六大文明里最神秘的大文明,那些符咒剑法,修仙体术,阵法灵兽,就没人不好奇的,但因为玄幻侧文明修士嫌弃离开本文明后灵气稀薄,不乐意外出,所以和外界交流很少,能在外面看见一个都让人觉得稀罕得不得了。   别说那些星盗们,就是原一看了也十分眼热。   他忍不住翻出卫桥的星脑号。   【被水淹死的咸鱼】:帅![截图][截图]   卫桥几乎是秒回。   【卫桥】:没什么好看的。   【被水淹死的咸鱼】:明明超帅的!教练,我也想学[躺到.jpg]   【卫桥】:等你长得比剑高,我可以教你用剑。   【被水淹死的咸鱼】:我怀疑你在人身攻击,但我没有证据[怒.jpg]   原一没想到看上去不苟言笑的卫桥居然也会开玩笑,乐了好一会。   【被水淹死的鱼】:那就说定了,等下次见面,我肯定能拿得起剑。   【卫桥】:好[微笑.jpg]   原一:年轻了,但没有完全年轻。   所以为什么都未来星际了,这个如此生草的微笑还能流传下来啊喂!等下次见面,他一定要让卫桥大吃一惊!   原一简直槽多无口,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仅仅在三天后,这个玩笑居然变成了现实。   只不过与直播中怡然自得相比,再次见面的卫桥却狼狈地不像样。   卫桥执剑背着一个昏迷着的金发男人在长廊中迅速奔跑,他面色难看,汗水打湿了白袍,黑色的纹路沿着脖子爬上脸颊,似乎在忍受着什么强烈的痛苦,他身后还跟着两男一女,他们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而那时的原一正坐在本该属于星穹老大的位置上,面无表情的通过投影器注视着被分为无数个小窗口的到访者们。   空荡的大厅里灯火通明,桌上铺着柔软的红布,原一面前整齐的摆放着银制刀叉,本应该用来星穹高层讨论的长桌变成了他一个人的餐桌,往下看去只剩十一个空空的座位,头顶还隐约传来奇怪的响动。   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原一抬眸,第一次看见至今为止最神秘的眷属——盲。   盲如同图鉴上那般穿着洁白的长袍,栗色卷发蓬松优雅,只是这次他的双眼没有再蒙上白布。   本应如太阳般炽热的纯金眼眸照不进半点光亮,黯淡的如同燃烧殆尽的炭火,明明无法聚焦视线,可他就是能准确的“看”向原一。   他看着原一,如同见到深爱的情人,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癫狂的愉悦,他清楚自己的疯狂,却仍然在他最重视的主面前保持着脆弱的理智,他快步走向原一,却在走到末席的座位前戛然而止,谦卑的行了一礼:“感谢您的到来,那么请容许我宣布——”   他张开双臂,声音通过早就安排好的扩音器响彻整个星穹盗团本部:   “宴会,正式开始!” 第12章 各方涌动(二合一)   三天的时间对原一来说十分漫长,对各大势力来说却是一晃而过。   发现飞行器失去联系后李圆圆不敢停留,她带着雷诺迅速离开了这颗星球,而雷诺还沉浸在原一带来的冲击里,久久难以回神。   如果说前面肉虫的自我献祭他还能勉强解释为种族特性,但当原一出现后,那种直击灵魂的震撼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不是科技、不是魔法、也不是幻术。   那遥不可及的强大,雷诺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神。   而且和西幻侧那边各种乱七八糟的神明不一样,这种压迫力,只有信仰侧的神才会有。   虽然信仰侧文明标榜七大美德,但他们在星际中的名声并不算好,曾因为极端的信仰与多个文明产生冲突。   即使最后局部的战争并没有发展成全面大战,但当信仰侧高阶天使在战场上第一次召唤光明神,那碾压性的威力足以让其他文明将信仰侧文明的危险程度再往上提好几个等级。   雷诺曾在机缘巧合下观看过那段机密视频。   那是哪怕隔着影像,也不妨碍观看者为之目眩的伟大存在。   神。   一个曾经被认为只会出现在人类对自然无知无觉时创造的不存在传说,哪怕是西幻侧自称神明的那些家伙,在科学家眼里也不过是更为强大特殊的人种,他们无法创造生命,亦无法永生不灭。   但在那一天后,这个认知遭到了颠覆性的推翻。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就像蚂蚁无法理解键盘上的字母,不少科学家推测真正的神是比他们更高维度的存在,因为维度不同,所以他们无法与神交流,但神却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影响他们。   可如今,他却在那个小孩一样的人身上感受到了那种非人的恐怖。   李圆圆受到的冲击一点也不比雷诺少,她一回去就马上将录制的视频上交给部长,部长看完后连夜上交,层层传递后,边境安全星盗侦查部首次引起上面重视,久违的增加了活动经费,更重要的居然还派了援手过来!   “你好,我叫钟夏,他是卢卡斯·卡特,你们可以叫他卢卡斯先生。我们来自特殊部,特意前来与你们一起完成此次任务。”一身军装的男人对着李圆圆三人敬礼,然后悄悄拍了拍旁边贵族打扮的男人,男人这才勉为其难的颔首致意。   因为时间紧迫,他们连自我介绍都是在跃迁的飞船上。   “你好,我是边境安全星盗侦查部的部长,我叫伊小小。”浓眉大眼的国字脸青年淡定的说出自己的大名。   钟夏和卢卡斯不愧是来自特殊部的,哪怕听见部长这完全不符合模样的名字也依然面不改色,这份定力让李圆圆叹为观止。   简单的寒暄后,钟夏拉开投影,沉声道:“时间紧急,我们再确定一遍这次行动的目的:探查星穹本部。此次任务由我们五人执行,这无疑是个严峻的考验,所以请各位务必配合我们的行动。”   他扫过在场所有人:“介于此次行动的特殊性,在任务中遇到的所有人,看到的所有东西,甚至回来后携带的各类物品都必须上报,有任何隐瞒、篡改、欺骗的行为,都将违反《联盟军法则》第三百七一条。同时,此次任务高度保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此次任务你们只对我一个人负责。”   卢卡斯适时递上几份保密协议。   李圆圆看向部长。   这架势,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   伊小小翻了下保密协议,在签之前提出了一个疑问:“既然这次任务这么重要,那为什么不派联盟军过来?而且,我并不认为以我现在的职位能接触到这个等级的保密协议。”   李圆圆和雷诺两个人看不出来,伊小小作为部长却一眼看出面前这几份属于最高等级的保密协议,虽然“彩虹”的确影响到了联盟,但即使星穹没断货,“彩虹”也不足以引起上面这种程度的重视,毕竟比“彩虹”卖的更好的各种禁药也不是没有。   从上头派出特殊部时伊小小就觉得不对了,要知道特殊部可不仅仅是名字特殊啊,是真正在处理各种难以用常理解释,在联盟中传奇般存在的部门。   钟夏沉默了,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解释。   卢卡斯不知何时倒了一杯红茶,端起轻抿了一口:“何必隐瞒,反正他们迟早也会知道的。”   大概是嫌茶水太烫,卢卡斯手指敲了敲杯身,一颗圆润的冰球在茶杯上方凝结,然后缓缓落入滚烫的红茶中。   伊小小惊讶道:“不用吟唱的魔法,您是高阶魔法师?”   卢卡斯颔首,纠正道:“不是高阶,是大魔法师。”   比高阶魔法师还要高一级的存在。   大魔法师?每一个都能建白塔,传说挥挥手可以把一座山轰平的大魔法师?   李圆圆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为什么部长从上飞船开始就一直皱眉了。   靠,到底什么任务要大魔法师参加?   雷诺回想起书上对大魔法师的描述,瞬间头皮发麻,他视线忍不住往钟夏那边飘过去。   如果这个卢卡斯是大魔法师,那与他同级,甚至是这次任务唯一负责人的钟夏实力肯定也不会比他差。   李圆圆觉得今天实在是太刺激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似乎是被卢卡斯说动了,钟夏叹了一口气,道:“确实,你们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但我必须提醒你们,知道的越多就越痛苦,也就越绝望。即使如此,你们也要听吗?”   他是真心希望他们不要知道这么多。   伊小小摇摇头:“如果害怕危险,我就不会在这个部门待这么久了,我想知道真相。但他们——”   部长转头看向自己两个手下,他们如此年轻,其中一个甚至刚刚毕业,无论哪方面都太过稚嫩,不由柔和了目光:“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哪怕因为害怕而选择拒绝,他也不会怪他们。   李圆圆听见这话不乐意了,她挑挑眉,惊讶完后只剩下跃跃欲试:“部长你说什么傻话呢,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不给我知道,我晚上会睡不着的!”   雷诺也不甘落后:“部长,我也想知道!”   钟夏再次叹气,这个外冷内热的军人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   “好吧,既然如此。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讲……”   一切的一切都始于半个月前的一次常规星际探索。   如今的宇宙文明缤纷多彩,光是游览完六大文明的主星都要几十年,但对广袤无垠的宇宙来说,六大文明也不过沧海一粟,人们从未停止对陌生星系的探索。   由文明联盟牵头组成的“联盟宇宙探索队”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诞生的,他们负责在各大文明边际向外探索,各种小文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联盟发现并吸纳进各大文明的。   而那天,在科技侧文明和玄幻侧文明交界边缘,忽然有一支探索小队无端失踪了。   每一个探索小队成员都是珍贵的全能人才,每次探索前都会做足准备,所以失联后联盟马上派人去信号消失的最后坐标营救,结果前去营救的人也没有回来。   一个是意外,两个就有问题了。   联盟发现不对劲后马上联系科技侧文明和玄幻侧文明,但不管他们派多少人,多少探索器,甚至法宝都如泥牛入海,这时大家才真正重视起来。   不知牺牲了多少人后,终于有一个人成功回来了。   他开着破烂的飞船一头栽进最近的星球,如果不是飞船的自我保护功能启动,他已经和飞船一起变成灰烬了,但哪怕有自我保护功能,他的飞船也被撞的稀碎,本人更是被卡在驾驶室无法离开。   科技侧马上派人去接应,而救援人员的摄像头也诚实的将后面发生的一切拍了下来。   “醒醒,醒醒——”   救援人员不断呼唤着昏迷的幸存者,在他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唤醒了男人。   “你没事吧?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救你出来。”   可睁开眼的男人对他的询问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呆滞抬头看着自己坠落的方向。   布满血丝的双眼好像熬了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他眼眶深陷,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饥饿让他的颧骨更加突出,脸上不见半点肉,好像干瘪的橘子皮贴在头骨上,可上半身却未见多瘦弱,他张着嘴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哑声。   “你想说什么?”救助人员凑过去试图听清楚他的声音。   男人愈发激动,他不顾自己被变形的飞船压住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挣扎,竟硬生生让他从废墟中拔出了手臂,那只手布满烧痕,没有一处好皮,有些伤口甚至乌黑流脓,看上去惨不忍睹。   按理来说这样的伤口足够让任何一个成年人痛到昏厥,可男人没有,他像没有痛觉一样捶打着身下的废墟,嘴里“啊啊”的声音越发急促。   救护人员终于听清他喑哑声音中零碎的字词。   “走……快……不……不要……”   忽然,男人浑身一个抽搐,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身旁的救护人员狠狠的往外一推!   救护人员猝不及防被推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男人的嘴巴像是被什么东西撑到极致,整个上胸腔都鼓了起来,他脸色发青,皮肤开始迅速失去水分直到皲裂,血从皲裂的皮肤中流出,像干涸已久的大地,在痛苦的尖叫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个带着粘稠液体的肉块。   “砰——砰——砰——”   缓慢而富有节奏感的心跳声从肉块里穿出,男人此时才终于可以说出降落以来的第一句话:   “怪物!都是怪物!”   他恐惧着见到的一切,试图用语言将自己所见的一切说出来,警醒那些试图继续探索那个地方的人。   他不受控制的回忆起宛若山峦般巍峨壮硕的肉山、粘稠带着吸盘的紫红色触手、还有遮天蔽日舒展的羽翼……所有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鸟首人身上,眼前飘落的羽毛犹如他的理智,轻轻的落进了尘埃里。   那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那片惨白月光下。   ‘为什么要拒绝呢?’   它们如此问道。   ‘为什么不愿意臣服伟大的祂呢?’   它们开始愤怒。   ‘难道你没有见到祂吗?’   它们质问。   不、不是的……   男人的思绪开始混乱,我见过,我见过那伟大的存在!   因为——   “祂是如此的美丽!我怎么能够忘记!”   强烈的悔恨让男人流下两行血泪,他疯狂的尖叫,是啊!他怎么能够忘记!他明明有幸远远的看过那伟大存在!   男人悲鸣哭嚎,低头的瞬间让人看见他后脑勺插着一根不过食指粗细的华美鸦羽。   羽毛轻柔,它随着男人的动作落在了地上,在光线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砰”的一声,男人的头如西瓜般炸开了!   即使如此,他的身躯仍保持着挺立,紫红色触手从他内脏中蜿蜒爬出,缠绕住那拼尽全力想回到祂身边的卑微指尖。   长久生活在洞穴里的人不相信走出去就是光明,他们坚信外面是永恒的黑暗,却有人不顾嘲笑坚定地走向了洞口。   他如愿的看见了太阳,代价是那双眼睛。   如果光明的代价是眼睛,那么……遇到神的代价呢?   当无人知晓的混乱随着救援人员带回基地,他们用一桩桩血案告诉无知的人们:这只是一个开始。   黑色的鸦羽在无数人手中流转,直到最后一个拥有它的主人用自残的方式保持最后的理智,用鸦羽沾着自己的血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我们应该对自己的傲慢感到悲哀,不要试图去探查,不要试图去感受,不要试图去理解,它在注视着我们】   那人将鸦羽吞进肚子里,毅然走向了火光中,将自己与羽毛一同葬送在火焰里。   混乱因此停下,才让他们有了片刻的喘息。   科技侧的科学家们没有再派出任何一个人类,而是通过各种科技最终推测出一个结论:那块区域已经被未知生物占领了,而且这些生物具有极强的污染性,只要触碰它们的身体部分就有可能被污染,在一段时间内、甚至永久的拥有疯狂。   更令人担忧的是,这些生物并不愿意安分的呆在一个地方。   它们……似乎在朝着某个方向有序的前进着。   当这个猜测被提出后,伴随被封存的救援录像,那片地区也被列为高危地区,保密等级一路上升。   李圆圆不知道的是,她带回来的那份视频在层层上传的过程中有多少人因此疯狂。   当视频到达特殊部门手里时,已经有五个看过录像的人自杀身亡了。   后面经过调查,这些或疯或死的人,居然都在生前曾吃过“彩虹”,或以“彩虹”为原料的保健品。   时间紧迫,星穹的“宴会”就在三天后,来不及调动大军,况且面对这种有极强污染性的东西时,人多反而可能坏事,所以在综上考虑后,联盟最终决定让钟夏和卢卡斯带着看过录像且没有疯狂的三人组成小队前往星穹总部。   因为这件事对外传开会造成民众恐慌,所以任何有关未知生物的任务都被调成了最高等级的机密,这也是为什么李圆圆他们要签署保密协议。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次任务紧急,李圆圆他们也会被特殊部带走进行询问,迟早也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当钟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后,在场三人都被这庞大的信息量震惊到失语。   良久,雷诺才呐呐开口道:“可是……如果任务牵扯这么大,那我们要怎么把你说的那种怪物带回来?这根本不可能吧!”   钟夏并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他在诉说这件事时都是平铺直叙,对很多事件中的人都一笔带过,但哪怕如此,光是听他说那些重重保护的研究室在那根奇怪的鸦羽下毁灭就足够让人头皮发麻的,一根羽毛就这么可怕,那羽毛的主人绝对更可怕,而那个隔着视频都觉得可怕的小孩形态的怪物,恐怕只有派舰队来才有可能解决掉吧?!   卢卡斯嗤笑一声,他放下茶杯,斜了雷诺一眼道:“蠢货。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要把那个怪物带回来了?你敢做我都不敢想。”   雷诺岌岌可危的理智这才回来了一点,虽然表面上任务要求是“调查星穹,将‘彩虹’原料带回来”,但钟夏确实没说过要把怪物带回来,只强调了探查星穹这件事。   “按照之前的经验和收集到的资料,星穹恐怕早就沦陷了,但我们对它们知之甚少,在无法靠近它们大本营的情况下,这是难得的机会。”   钟夏坚毅地脸上首次露出苦涩的笑:“我曾申请独自行动,但被拒绝了。卢卡斯先生也是为了我才参与进来的。我也无权取消此次任务,但……”   钟夏叹了口气:“飞船上有五艘紧急救生舱。”   他说的委婉,但谁都听得出他言外之意。   “啧,你小子是一点也不避着我是吧?信不信我等会就举报你渎职!别忘了他们虽然不属于军部,但也是公职人员,吃的了这碗饭,就得担起责任!”卢卡斯不爽地敲了敲桌子,不过比起敲桌子,他看上去更想敲钟夏的脑袋。   虽然看不惯钟夏什么都自己扛的性子,但他凌厉地目光还是扫过在场三人,语气十分危险:“所以说,你们里面要是有孬种的就赶紧给我滚出来,不要到了星穹又哭爹喊娘的,钟夏心软,我可不心软。我不会跟着蠢货一起陪葬。”   卢卡斯眼神冰冷,相信如果真的出现这种事情,他会比怪物先一步杀死他们。   他说的冷漠,但不可否认的是,他默认了钟夏刚刚过界的提议。   闻言,李圆圆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的转头对着伊小小道:“我懂了!部长!”   思索中的伊小小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   李圆圆眨了眨眼道:“卢卡斯先生就是你说的金毛傲娇吧?”   原本凝重的气氛陡然一轻,变得奇怪起来。   钟夏眼神飘忽了一下,啊,卢卡斯先生的确是金发,而且性格好像、也许、大概的确没错。   金毛傲娇这四个字显然触及了卢卡斯的知识盲区,但他不想露怯,看钟夏反应知道这四个字不是在骂他,所以他扬起下巴,哼道:“是又怎么样?”   他这幅模样,更傲娇了。   “噗……”雷诺差点没憋住笑出声,连忙用咳嗽遮盖住不断上扬的嘴角。   李圆圆已经转过身,把这辈子最伤心的事都想了一圈才没笑得满地打滚。   别看伊小小长得古板,但却是个实打实的动漫爱好者,在闲聊时没少蹦出些二次元词汇,每一个进入部门的新人都会经历一次“部长你浓眉大眼一脸现充样竟是个阿宅”的震撼。   伊小小也忍俊不禁,他轻咳一声,努力板正自己的国字脸:“不好意思,我的队员都给我惯坏了。关于这个问题,卢卡斯先生不需要担心。”   他拍了拍胸口的联盟徽章,目光灼灼:“边境安全星盗侦查部门每一个成员,绝不会愧对穿上这身衣服时立下的誓言!”   边境安全星盗侦查部从来不是一个值得称赞的部门,它不受联盟重视,每年的资金少的可怜,部门还驻扎在联盟边界,靠近危险的星盗,每年被分配到这里的人都会想尽办法调走,部长也从不阻拦,但只要是愿意留下的,都是毋庸置疑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相信自己所做的工作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坚定的履行了入职的誓言,用最好的年华守卫这无人在意的角落,默默守护着身后的联盟。   “我们并非无足轻重!”   这是边境安全星盗侦查部门内部口号,也是他们为之坚持的信念。   死亡很可怕,但总有些东西比死亡还重要。   李圆圆赞同地点了点头,雷诺也没想过逃避。   伊小小笑着对着钟夏伸出手:“合作愉快。”   钟夏紧紧握住那只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会保护好你们的。”钟夏认真道,说完他看向卢卡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卢卡斯先生也一样。”   “得了吧,你们加起来都不够我打的。”   卢卡斯完全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哼道:“别忘了,任务结束你要去白塔给我当一星期助手。”   钟夏无奈道:“是,我这次一定不会忘。上次……咳,实在是事态紧急,抱歉。”   伊小小好奇地问道:“钟夏先生是您的弟子吗?”   如果有一天他能给大魔法师当助手,别说忘记了,他恨不得马上跟在人身后屁颠屁颠就走了,生怕大魔法师不要他了。哪里会像卢卡斯这样,还要去提醒钟夏不要忘记,看样子钟夏似乎真的放过卢卡斯鸽子。   能放大魔法师鸽子,而且还没被生气的大魔法师打死,伊小小能想到的就只有钟夏是卢卡斯徒弟一个可能了。   “是。”卢卡斯道。   “不是。”钟夏摇头。   卢卡斯眯起眼,怒极反笑道:“钟夏,越来越能耐了是吧?”   居然敢当众下他面子!可恶!这小子真的越长大越大胆了!   卢卡斯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砰”的一声砸下茶杯,恶狠狠道:“你等着吧,回去我就和席啟说,让他把你调成我的部下,然后把你关在白塔里,让你一年都出不了任务!”   席啟,特殊部的部长,是联盟长见了都得尊称声席部,在卢卡斯这里却是直呼大名。   卢卡斯感觉一定可以吓到钟夏,这次他一定不会再心软了!   说完,他高昂着头,像斗胜的公鸡骄傲地走回了房间。   特殊部谁不知道钟夏是个卷王,你可以不让他休息,但你不能让他不出任务,不给出任务对钟夏来说绝对是最恐怖的惩罚了!   钟夏好笑又无奈地摇摇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对着好奇的三人解释道:“在魔法侧文明里,魔法师的弟子并不是随便能当的,尤其是卢卡斯先生这样的大魔法师,能被卢卡斯先生承认我也很高兴。”   “他是个很好的人,是我不够资格当他的弟子。”   因为他不能一心一意的跟随卢卡斯先生研究魔法,如果他成为卢卡斯先生的弟子,却在魔法方面成就不出彩甚至平平无奇的话,卢卡斯先生就会变成魔法师们的笑柄,所以他拒绝了卢卡斯先生的好意。   即使卢卡斯表示以他的身份,不会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说这些酸言酸语,但钟夏将他当做亦师亦友的长辈,不愿意占这个便宜,所以哪怕气得卢卡斯好几次要动手揍人,钟夏也始终没有松口。   李圆圆和雷诺这两个不了解魔法侧文明的听了后没有多大感触,但在魔法侧学习过的伊小小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拒绝成为大魔法师的弟子,还不止一次的拒绝,到现在还能和这个大魔法师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而且卢卡斯先生还因为担心钟夏主动参加这种危险的任务,以魔法师们普遍的骄傲自负性格来说,卢卡斯先生的确是个好人啊。   换做他跟着学习的那个老师,钟夏现在坟头草都得两米高了。   好羡慕,卢卡斯先生,钟夏不想当,我当也可以啊!   伊小小忍不住在心里吃柠檬,问道:“卢卡斯先生看上去很生气,需要我去说和一下吗?”   “没关系的,卢卡斯先生总是生气。”钟夏十分淡定,显然已经习惯了,“等会我带着甜品和红茶去找他道歉就可以了。”   “跃迁舰上哪里来的甜点?”雷诺下意识道。   钟夏微笑不语。   李圆圆幽幽道:“跃迁船虽然是咱们部门的,但是物资调配是任务负责人经手的。”   雷诺:……   懂了,以权谋私,啊不,经验丰富是吧?   …………   当科其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楼暗红色长发,熟悉的发色让他震惊的几欲失语,更别说搭在胸口上那只苍白的手,他不用转头就知道旁边躺着的是星主,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跳下床。   然而放在胸口的手却不满地拍了拍,似乎在嫌弃他吵,简单的动作让科其马上僵在原地,别说逃跑了,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醒了?”星主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星主。”科其尽力让自己显得温顺。   星主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他用手支着头侧躺着,放在科其胸口的手却不安分的打转,指尖压着轻薄的外衣,被指腹划过的地方衣服与皮肤摩擦泛起战栗的酥麻。   他们靠的很近,近到科其甚至能感觉到星主冰冷的皮肤像蛇一样贴着自己,星主说话时呼出的气打在科其耳廓上,透着奇异的暧昧。   但科其能感受到的却只有看似调/情下冰冷的杀意。   “你让我很失望。”   星主尖锐的指甲稍稍用力,淡淡的血腥让他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科其没有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心口强烈的压迫感才退却。   星主苦恼地说道,语气温柔地像在对情人诉说:“你没用给我带回我想要的东西,你说该怎么办呢,小狗狗?”   话音未落,他的手却毫不留情的掐住了科其的脖子。   科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耳朵高高竖起,重伤苏醒后无力的双手只能徒劳的挣扎,试图从那紧握的掌心获得一丝喘息:“我、我会弥补的……”   星主居高临下的欣赏着他的挣扎,终于在科其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掐死前松开了手,厌倦地挥了挥手:“换好衣服再来见我。果然我还是讨厌兽人的味道,臭死了。”   星主情人一天一个样,却不屑于和兽人交合,在他眼里,科其作为兽人,哪怕对方做到了护卫队队长的位置,在他眼里的地位也就和宠物差不多,只比食物高一点。   科其嘴唇微微颤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屈辱的低声应是。   等到科其收拾好自己回来时,房间里的陈设全被换成新的,星主正用手帕细细擦拭着双手。   “和你一起回来的人全死了。”星主眸光冰冷,“我需要一个解释。”   这也是星主为什么没有放弃重伤的科其,所有和科其一起去的人都死了,后面赶来支援的人只来得及救下科其,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星主只能焦急的等科其醒来,甚至不惜亲自守着。   科其低着头,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只是隐瞒了自己看到妹妹幻象这一点。   星主若有所思。   “各位觉得如何?”星主挥挥手,只见一道投影凭空出现,连线对面赫然是各个星盗团首领。   “故弄玄虚。”一个独眼老人评价道。   星主唇角微勾:“是不是故弄玄虚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这是盲主动邀请我们去星穹的。”   “我不知道各位怎么想的,但我肯定是要去赴宴的。”星主手指卷着头发玩了玩,“对血族来说,拒绝宴会邀请可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啊。”   “星主大人作为尊贵的血族当然这样想,但我们可比不得您家大业大,背后还有个族长哥哥可以依靠,我们要是选错了路,手底下的兄弟可是会闹的。所以这次星穹我们还是——”   星主听见“哥哥”两个字时厌恶地皱起眉头,没等对方说完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就直接打断了这个星盗:“如果成功,我只要‘彩虹’,其他你们自己分。”   刚刚还阴阳怪气的星盗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变化,黝黑的脸上笑得灿烂无比:“——必须要参加,毕竟这可是您诚挚邀请啊!”   此话一出,引来许多星盗赞同。   一锤定音。   这群口口声声说着危险的星盗,不过是还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卡着星主的底线贪婪的索取更多利益罢了。   星主冷笑一声,关掉了通讯。   目光下移,星主冰冷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科其,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吧。”   星主赤着脚下床,手虚虚地搭在对方肩膀上,虚假的亲近下是在明显不过的威胁。   离开房间之前,他说——   “毕竟你的妹妹,已经迫不及待的见你了呢。”   房间内,科其还保持着跪姿,他双拳紧握,神色晦暗不明。   …………   星主和星盗团们达成协议,要一起去攻打星穹大本部!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暗网疯狂流传,并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波及了整个星域,霎时间整个星域都热闹起来,有人倒卖星穹资料、有人浑水摸鱼、有人试图加入出征的星盗团……毫无疑问,原本还在观望星穹的人都动了起来,没有人认为星穹能赢,区别只在于能在星主和星盗们的攻击下撑几天。   大大小小的星盗团都加入了这场狂欢,甚至一些个人星盗也加了进来,哪怕吃不到肉,跟在后面喝口汤也好啊。   所以到了星主真正出发那天,星穹外汇聚的星盗比预计中的还要多上几倍,星主对此乐见其成,星穹门口停满了飞船,到处吵吵闹闹。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星穹本部上,甚至有人打赌盲到底会不会按照他说的那样,打开星穹本部的防护罩。   有好事人掐着表,一声声的倒数。   “十、九、八……”   心跳声似乎在他倒数中变得越来越快,当他大喊出一时,星穹上方的防护罩,竟然真的打开了!   瞬间,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了。   如同水入油锅,点燃了在场人心底最纯粹的欲望。   庞大的舰队争先恐后的进入星穹所在的星球,朝着它已经撤掉保护的本部前进,在它们的衬托下,星穹原本还算华丽壮丽的建筑似乎都变得渺小起来。   星主也没想到盲说的居然是真的,在出发前他吃完了手里留存的“彩虹”,不再因为疼痛而恢复理智的他反而开始迟疑起来。   去,还是不去?   星主犹豫之际,站在他身旁科其低声道:“星主,我们该走了。”   其他和星主合作的星盗们都冲进去了,只有星主还迟迟不动。   之前为了让星盗们答应一起攻打星穹,星主将击破星穹防御的事情一手包揽下来,其他星盗看见不用浪费自己的钱和人自然高兴,所以才让星主的舰队站最前面。可现在星穹都不设防了,他们肯定跑的越快抢的越多啊,脆弱的联盟瞬间分崩离析,甚至有不少星盗团开始互相攻击。   如果星主再不动身,恐怕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科其的话提醒了星主,如果他不进去,那等待他的绝对是其他星盗团拿到原料后漫天要价,这群贪婪的鬣狗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只会将你吃干抹净。   星主黑着脸拿出一枚徽章,将它别在了胸口上。   科其认出那是星主家族的徽章,但从他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恭敬的低着头等待命令。   星主摸了摸胸口的徽章,沉声道:“出发!”   一声令下,他们就跟着大部队的尾巴进入了星穹。   沉浸在兴奋中的星盗们没有发现的是,解除了保护罩的星穹本部安静得可怕,空洞像被蚁虫侵蚀干净的枯树,昏暗的人造日光下,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探出头,随后低下头,将消息传达给每一位兄弟姐妹。 第13章 伊始   烛火下,白色的茧房被整齐的摆放在餐盘上,香甜的味道让原一面具下的嘴巴蠢蠢欲动。   盲担忧的望着一动不动的原一,他仍站在桌尾,头顶的窸窣声似乎更大了:“为什么您不食用呢?是我那里做的不够好吗?”   原一恍若未闻,只是将手放在了面具上。   他们都清楚面具下遮盖的是什么、   盲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不住的伸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不敢错过一丝一毫,霎时间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你很想看到我的样子?”原一拿下面具,令人惋惜的是面具下并非想象中的真容,而是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出大概轮廓的人脸。   盲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又痴迷的看着原一的轮廓,贪婪地目光犹如实质一寸寸舔舐着原一的轮廓,他毫不迟疑的说道:“当然!能看见您的真容,是我无数个日夜中最盼望的事情,是我诞生于世的意义!”   “真的吗?”   原一把玩着手里的面具,似乎并不相信盲说的话。   “当然!”作为狂信徒,盲无法忍受信仰被质疑,尤其是质疑他的人还是他信奉的神明,他迫切的想表达自己的忠诚,所以他拍手,无数缕蛛丝从天花板垂落,它们裹着或大或小的茧房,凑近了还能清晰的听见茧房里砰砰的心脏声。   但对原一来说,比心跳声更吵的,是身上那张嘴难耐的磨牙声。   你完全可以想象一个长期处于饥饿的人面前突然摆上满汉全席会是怎样的感觉,来自生物最原始的欲/望没有人能忍得住。   如果不是有原一摁着,那张嘴已经迫不及待的扑向茧屋了。   原一深深吸了口空气中甜到发腻的味道,为自己一去不复返的食谱默哀了两秒,他注视着这些茧房,并没有如盲想象中急不可耐,反而往后一靠,提了个牛头不接马嘴的问题:“所以‘彩虹’的原料是这些东西?”   除此之外原一很难想象自己是怎么和“彩虹”原料扯上关系的,也很难解释为什么“彩虹”具有如此强烈的传染性。   没错,传染性。   “彩虹”最火的那段时间原一都呆在那个偏僻的小星球,那里没有人买得起“彩虹”,所以原一并未察觉,但当他回到黑市时,他几乎要被四处若有若无的香味逼疯了。   当他发现那些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香味的人身上都带着“彩虹”或吃过“彩虹”后,“彩虹”的原料也就呼之欲出了。   “是的。”盲干净利落的承认了。   但原一还是不明白。   既然“彩虹”是用眷属为原料做成的,那制作“彩虹”的人绝对知道眷属是什么东西,这东西从被做出来到流行也不过短短几天,如果是意外获得的眷属,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研发完眷属并发明出“彩虹”,所以制作“彩虹”的人一定很了解眷属。   但是——   按照游戏设定,眷属都是看到邪神后被污染或者转化而成的,他穿越过来也就一个月不到,除了倒霉死在野外然后被卖掉的眷属尸体,连他这个邪神本神都找不到眷属,更别提了解了,那对方到底是怎么了解的眷属的?   除非——他能未卜先知。   原一又想起了那三张无法改名的图鉴。   盲脚下倾倒的神像,双手捧着的头颅,还有那介绍:   【为您献上我曾经的愚昧,命运臣服于您脚下】   人真的能杀死神明吗?   见面后,盲从始至终没有靠近过自己,也没有触碰大厅里任何一个东西。   甚至如果不是“看”见盲站在那里,他几乎要以为那站着是团空气,毕竟邪神的身体告诉他,这个房间里除了头顶那群东西,面前空空如也。   原一不由回忆起进入星穹的种种细节。   感谢暗网的各种奇葩船贩,趁着这波浪潮大肆抛售手里各种二三手甚至纯手工拼接飞船,主打的就是一个绝无差评,因为出问题的飞船已经连人带船成了宇宙垃圾了。   原一不会开飞船,但他雇了一个星盗帮他开,当然落地后星盗试图黑吃黑结果被阿斯托克反杀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之等他登上星穹时,各种星盗已经进去的差不多了,宛若蝗虫过境般将星穹从外到内的搜刮进去,甚至连大门都被人拆得七七八八,主打一个贼不走空。   可让人奇怪的是,就是这么一群贪婪的星盗涌入星穹,星穹内却安静的可怕。   昔日庞大的星穹处处透着诡异的安静,透着一股荒凉的废墟感,好似看不见底的无尽深渊,将前来此地的星盗尽数吞没。   原一来的很晚,但落地星穹还没五分钟,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   “请您跟我来。”   一盏盏灯随着声音亮起,组成一条让人目眩头昏的星光大道,在昏暗的星穹内部显得格外突兀。   “很抱歉我不能亲自迎接您的到来。”   盲的声音带着遗憾,扩音后多少有些失真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产生了回声。   不知道盲在星穹到底埋了多少个摄像头和扩音器,总之直到原一被指引着走到大厅,盲的声音就没停下过。   奇怪的是在这个过程钟原一没看到过一个星盗,倒是听见一阵巨响,想必是进入星穹的人引起的,他忍不住道:“看起来你似乎有麻烦了。”   盲的声音停了片刻才再次响起:“您无须担心,我已经解决了。看来我给您准备的礼物还能再加一个小小的惊喜。”   既然是惊喜,那肯定是要时候到了才会拿出来。   这话一出,原一就没有继续深问,盲也没有再提起。   比起异动,显然是宴会更重要,为了让吾主相信自己,盲主动提起一些关于宴会的事情,比如他精心布置了许久宴会节目希望原一会喜欢,亦或者若有若无的挑拨他和阿斯托克的关系。   “一定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幸运,这样没有大脑的家伙才能有幸充当您的临时坐骑。”   盲如此评价阿斯托克。   甚至在原一进入大厅前,盲还坦然说道:“如果可以,我只想请您独自赴宴,而不是带着那个扫兴的家伙,它甚至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明白。”   原一能感觉出盲是真的不喜欢阿斯托克,但不是因为阿斯托克“没脑子”,而是单纯的嫉妒阿斯托克能和自己这么亲近,就好像家里新收养的野狗看不惯他亲近之前养的家养犬,试图用排挤的方式向他邀宠。   这种奇妙的即视感让他感觉很新奇,加上他心底还有疑惑,所以就让阿斯托克没有跟着进来,而是让它朝着星穹内部出发探寻。   原一落座在主位上,嗅到了许多不同的香味,其中有一股香味格外突兀。   在看到投影器上播放的影像,结合阿斯托克离开后遭遇的各种肉虫的袭击,原一才明白那些星盗究竟去哪里了,头顶的香味从何而来,也就是此时,盲打开大门走了进来。   当盲走进来后,突兀的香味似乎淡了不少。   回忆至此结束,那些散落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原一恍然大悟。   隔着幽幽燃烧的蜡烛,原一问:“在今天之前,我们不曾见过面,但你很早就认识我了,对吗?”   “是的。”盲神情低落,他的脸上首次出现厌恶的情绪,极致的怨恨甚至让他不由自主用上一种堪称失礼的刻薄语气,“无知、愚蠢、傲慢,那个可恶的家伙阻挡了我与您相见,欺骗了我的信仰,让我蒙上了愚昧。”   “那他现在在那里?”原一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手摁着面具上起身站到了椅子上,纯白的面具与漆黑的袍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您何必去理会一个可恶的人,而不多看看我呢?”盲却话锋一转,可怜巴巴地望着原一。   他对祂的爱毋庸置疑,却不代表他没有私心。   就比如直到现在他总在呈上别的眷属,而非在祂面前显露真身,因为他知道,在稍稍填满祂无尽的欲望之前,自己就是最好的餐品。   贪婪的他不仅想要祂的目光,还想永久的陪在祂身旁,所以他才按捺住奔向祂的欲望,尽心策划了这次的宴会。   可现在,这点小心思似乎也被看穿了。   盲一边惶恐,一边无比崇拜的赞美祂的无所不知。   “我想见见他。”   原一说道。   盲面色一僵:“是我准备的祭品太少,您不满意吗?请您再等等,更多的……”   “我不喜欢眷属反驳我。”原一再次强调这一点。   盲不得不闭上嘴巴。   他还不想惹怒祂。   “而且。”原一歪了歪头,用一种疑惑的口吻说道,“我还要等什么呢?”   只有轮廓的脸上浮现一张嘴巴,它像有自我意识般勾起个嘲弄的弧度,好似在嗤嗤的嘲笑着盲的贪婪。   妄想保留最后自我的眷属,虽然原一并未感觉到冒犯,但也足够祂的一部分感到愤怒。   于是它咧嘴大声说道:“最好的祭品,不正在这里吗!”   这句话仿若一句开关,一根从天而降的金色标□□/穿了座位上那件被主人抛弃的黑袍。   盲看到标枪先是感到愤怒,却又在抬头时忽然浑身僵住了。   他呆呆的,呆呆地仰着头,看见了那漂浮在灯光下如粒子闪烁的雾霭。   ——啊,糟了。   盲面无表情的喃喃自语,他的脸开始崩溃,像融化的蜡烛流下两行眼泪,但那不是悲伤,而是极致的欢喜,虚拟的投影再也支持不住这份伪装,彻底消失在原地。   大厅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像沉睡许久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引发了可怕的连锁反应。   墙壁在摇晃,地面开始凹陷,无数肉虫从天花板掉下,僵硬的足肢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它们早已死去多时。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一只足有一人高的眼睛缓缓浮现在破裂的屋顶上,彩色的眼球没有眼白,宛若教堂中玻璃窗,在阳光的折射透着下圣洁与悲悯。   琉璃眼前漂浮着一个被金光包裹着看不清脸的男人,他的手里正捏着一根标枪。   空气中,只有原一能闻到的奇特香味让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咕噜”的吞咽声。   变回本体的原一兴奋地注视着男人,不大的声音却传遍了整个大厅。   “我该叫你盲。”   屋顶上响起躁动的嘶吼声,好像有谁在愤怒的对着什么咆哮。   “还是该叫你命运之神?”   男人握着标枪的手捏的更紧了。   原一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亦或者该称呼你为——”   “我亲爱的眷属。”   在眷属两个字时,他咬字格外的重。   此刻,系统再次在原一耳边响起完全不符平静无波语气的热烈通知语:   【转换完成】   【恭喜您,获得新的眷属!】   在原一的视角里,图鉴表再次被打开,三张图鉴跳出然后迅速融合成一张,飞到了乌鸦先生同排的位置上,属于盲的图鉴不但晋升为S级,而且“狂信徒”图鉴的画面再次发生了变化:   那倒在盲脚下的不再是石膏制成都神像,而是一具被人斩断了头颅的尸体,盲高高捧起的也不再是石像,而是个尚在睁眼的人头!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个被斩首的神明,有着和盲一模一样的面容!   图鉴的名字再次发生了变化,这一次,这张图鉴下的名字只有三个字——弑神者。   图鉴的介绍更加简洁,只有一句话:【祂将死于自戕】   与此同时,系统也跳出了新的提醒:   【蒙受恩典转化的幸运儿,您是否要恩赐它姓名?】   原一将他重新命名为“盲”,图鉴上的盲表情似乎更加虔诚癫狂,他清晰的感受到一股联系强硬的攀上自己的食指。   他可以强行断开这个联系,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原一顺着那股联系,掌握了这位新眷属的能力。   那来自命运之神同源的力量,回望历史、窥伺未来的神奇能力。   原一意识下沉,眼前缓缓浮现出一条流淌着的金色河流。   那河流自远方的瀑布流淌而下,落在地上蔓延出去,分成了无数支细小的支流,流向四面八方。   它们有时交汇,有时分开,除了几个固定的节点流入同一片湖泊,其他时候走着走着往往就这么湮灭在远处的黑色之中,连带着你回头望时会惊讶的发现,这条支流已经彻底消失不见,找不到半点来时的踪迹。   在这些金色的河流中,有几条格外的扎眼。   那璀璨如流动黄金般耀眼的金色河水中,混杂了许多红色如鲜血般不详的杂质,它们都来自另一条红色河流,明明颜色不一样却强硬的汇入金色的河流,通过支流不断与金色河水融合,河水最终变成了暗金色,到最后你甚至分不清面前两条同样暗金色的河流究竟来自那一边。   原一云雾般的本体开始翻涌,最终凝聚成个小孩模样,只是因为懒得走而没有幻化双脚,而是飘在半空中。   他迎着金色支流逆流而上,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走到金色河水的尽头,也是过去的过去,一切尚未发生时的源头——那飞流的瀑布之下。   只有离得近了,你才会惊讶的发现,眼前那更为璀璨的金色,竟然不是瀑布,而是自上而下垂落的金色长发。   柔软的长发在落地后化作河水,当你走到“瀑布”的源头,才能看清上面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闭目小憩的高大男人。   男人庞大的身躯宛若一座巨山,轻薄宽大的白色纱衣遮住了大部分身体,浑身上下一丝不苟,明明长着和盲一样的脸,放在他身上却让人觉得俊美到不似凡人,赤/裸的皮肤每一寸都透露着圣洁,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的心思。   “未来者。”   平静无波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原一回头,看见一个仿佛缩小了几百倍的男人。   男人一头纯金的长发自由的散披在身后,发尾融入无尽的黑暗,又在不远处隐约见到闪烁的金光。   他,或者说祂,正是这个地方真正的主人。   未来注定被盲斩下头颅,这个时间点尚未陨落的西幻侧初始神。   命运之神——弥忒狄托。 第14章 制造怪物的   命运是什么?   科学家会说那是无稽之谈, 信神者会说那是神明的安排,自由者会说那是他注定打破的枷锁。   而在命运之神弥忒狄托看来,命运不过是由无数个偶然与绝对的必然相组合的河流, 所有生灵都会有自己的命运之河,神明也不例外。   生灵每一次不经意的选择,影响的都是河水支流的走向, 不同生灵的支流相遇, 互相交叉影响, 形成密密麻麻的大网,看似千变万化, 但这些支流总有避不开的湖泊,那些无法逃避的湖泊才是祂真正在意的东西。   弥忒狄托能够观看命运之河的流向变化, 所以祂才能在这个红色湖泊还没形成的时间点,提前知道未来会出现一汪红色湖泊,并且运用命运之河的奇特跨越了时间, 提前尝试一切能用的办法试图绕过它, 甚至想像之前一样将它毁坏。   但无论祂怎么做, 那湖泊仍然静静的流淌在那里,不断的污染未来更多的河流,这昭示着未来将有个“人”会与自己纠缠不休,直至一方的死亡。   “我曾疑惑那湖泊从何而来,为什么无法破坏,现在我明白了。”弥忒狄托目光微微下移。   原一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灰色的水流。   灰色水流淌入金色河流的源头,带着强烈的污染性, 瞬间将一大片金发染成了暗金色,但河流是流动的, 通过孜孜不倦的冲刷,很快头发又变回了金黄色,但用不了多久,当灰色的水流汇入时,那头发又变成了暗金色。   而那些被冲走的暗金色也并未就此消失,它们流淌到一个地方停下,当更多的金色河水汇入后,它渐渐形成了湖泊,颜色慢慢从暗金色变成了红色。   “不好意思。”原一嘴上说着抱歉,脚下却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别看弥忒狄托现在脾气这么好站在这里和自己说话,原一发誓,他在外面看见弥忒狄托的第一眼,就从祂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杀意,这家伙绝对不怀好意。   弥忒狄托也并不需要原一的道歉,此时的祂虽然能隐约猜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但还没有去“看”未来,所以比起未来充满仇恨的自己,现在祂对原一更多的是好奇:“你是我诞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进入命运之河的生灵,你是别的文明诞生的神明吗?为什么你能从未来影响过去?”   这是连弥忒狄托都办不到的事情,连祂都只能在事情尚未发生时影响未来,面对已经发生的过去,祂只能回望,却无权插手更改。   正因为污染的源头来自未来,所以处于过去的弥忒狄托永远无法根除污染源。   这是一个莫比乌斯环般无法打开的死结。   原一却摇摇头。   “不是哦,我只是个人类。”   原一想了想,又指向自己问道:“你看见我的身体后,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吗?比如疯狂之类的。”   难道邪神的“不可直视”属性对神明没用?   出乎意料的,弥忒狄托回答道:“我看不见你,你来自未来,很奇怪,有股神秘的力量阻挡了我的视线,如果想要看清楚……”   祂顿了顿,才说道:“我只能看见这个时间上你的模样。”   “这个‘看’是无视了空间距离的吗?”   “是。”弥忒狄托颔首。   也就是说弥忒狄托现在看,看到是还没穿越的自己?   原一很好奇此刻的自己在做什么,但令人遗憾的是这趟神奇的旅行已经余额不足。   与自己处于同一时间的弥忒狄托察觉到他进入命运之河,马上就要追过来了。   “那你看吧,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现在的我估计还在苦恼高考吧。”原一耸耸肩,他来这里也只是为了解开疑惑,比如命运之神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恶意,比如盲到底是谁,现在他已经明白了,于是干脆的断开了与眷属的连接,从这个神奇的地方离开了。   在原一走后,弥忒狄托抬起了头,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一只琉璃似的眼睛在命运之河中睁开了眼。   五彩缤纷的眼珠注视着过去的自己,透着此刻的弥忒狄托不懂的悲哀。   隔着时间,未来的弥忒狄托只来得及给祂留下两个字:“不要……”   祂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被命运之河驱逐出去了。   任何来自未来试图影响过去的力量都将被命运之河驱逐出去,这也是弥忒狄托疑惑原一在留下污染源后为什么还没被驱逐出去。   不要什么?   弥忒狄托蹙起眉头,苦苦思索却不得要领,最后祂还是决定先把红湖泊的事情解决再说。   既然污染源来自未来无法清除,那如果将此刻的污染源消灭,是不是能影响到未来的污染源呢?   弥忒狄走到红色湖泊旁边,祂托弯下腰,双手捧起一汪红水。   湖水打湿了祂的脚腕,祂毫不在意,已经做好了在找到这条时间线上的污染源,然后着手消灭的打算了。   你究竟是谁?命运之河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弥忒狄托催动神力,“看”向了此刻的污染源——   如山峦般庞大的身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祂目不能视,却长着无数畸形的眼睛;祂不会发声,却有着最美丽的嘴巴;祂无法被填满,饥饿是自诞生起就困扰祂的沟壑,那沟壑遍布全身,充斥在每一个细胞之中,所以祂只能不断的在宇宙中挪动,将路过的一切星球乃至微粒吞入腹中。   那一刻,未来的自己尚未说完的警告终于在此刻清晰起来。   【祂是一切恐怖的集合,所有污染的源头,绝对的禁忌。   不要试图去窥伺,不要试图去理解,不要试图去感受。   祂即所有。】   恐怖的信息量涌入脑海,让弥忒狄托发出一声惨叫,脑袋犹如有千钧巨锤砸下,祂捂着被灼痛的双眼,狼狈的跪在红湖边缘,眼前阵阵发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俊美的脸因为疼痛而剧烈扭曲,自诞生以来就没有这么狼狈过的神明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长发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成暗金色。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弥忒狄托惊恐地发现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那东西也已经污染了自己!祂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活生生撕扯成两半,一半在因为恐惧而愤怒,另一半却在——   疯狂的赞美。   【不!这是多么伟大的存在啊!】   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就好像身上的器官突然活了过来,长出了嘴巴鼻子耳朵眼睛,向你表明自己的意见。   【这不就是我们追求的未来,无法被看见的未来吗!】   弥忒狄托捂着刺痛的双眼,怒喝道:“闭嘴!”   然而那声音还在祂脑海中尖叫,发出无法被理解的呓语。   【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为什么你无法理解这么伟大的存在!!为什么!为什么!】   【还给我!把身体还给我!】   【我要去到祂的身边去】   那声音徒然一静,然后用一种令弥忒狄托毛骨悚然的甜蜜语气说道:【与祂融为一体。】   【这是我的命运,唯一的命运】它痴痴道。   “不可能!”弥忒狄托毫不犹豫的拒绝,祂喘着气惊疑不定,还没从这份异变中回过神,但祂知道绝不能让脑袋里那个声音去见那个污染源。   “我绝不会让你去见他的。”   这个回答激怒了另一个自己,它开始歇斯底里的开始发疯,甚至不惜伤害弥忒狄托自己。   【让我出去!】   它试图抢夺身体的控制权,骤然失去控制的半边身体让弥忒狄托跌坐在红湖里,四周都是血一般鲜红的湖水,犹如命运无声的预兆。   嫉妒、愤怒、恐惧……   无数负面情绪涌上心头,弥忒狄托被它歇斯底里的尖叫弄得头疼,加上眼睛持续的刺痛,祂闭上眼,试图将身上的污染剥离出去。   正因为如此,弥忒狄托并没有看见自己在湖泊倒的倒影开始重叠,甚至恍惚间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弥忒狄托试图忘记刚刚看见的那一幕,但对污染源的惊鸿一瞥却像牢牢刻印在祂脑海中,它们顽固的占据了记忆的一部分,哪怕对污染源的模样已经开始变淡变得朦胧,但自那一瞥而来的污染却从未断绝。   【你还在拒绝祂】   弥忒狄听见脑海中另一个声音语气安静下来,语气又是一变,变得充满了怜悯:【你真可悲】   【所以……】   湖中紧闭双眼的倒影猛地睁开眼,露出那失去焦距的双眼。   【我当代替你,奔赴祂身边!】   可如果实在无法离开这具囚笼,那又该怎么办呢?   它的思维停顿了一瞬,然后愉悦的做出了决定。   【杀了你,我就能突破这座牢笼了】   它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弥忒狄托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而它决心杀死弥忒狄托后,它作为弥忒狄托的一部分也活不下去。   但理智对它来说,是疯狂的反义词。   而疯狂,是孕育它着床诞生的母亲。   它怎么会拒绝“母亲”,拒绝吾主赐予的这次生命呢?   弥忒狄托察觉出它想做什么,祂意识到不能用常理去防备它,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糟,祂一咬牙,活生生将自己的灵魂撕裂成两半,并随手抓过一个人类,将它塞进人类身体里封印起来。   灵魂被撕裂的巨大疼痛让祂眼前发黑,被撕去的那部分灵魂更是奄奄一息。   祂趁着被撕下的另一半灵魂还没反应过来,对它许下神言。   “你是我的信徒。”   “你拥有与我一样的能力,此为你是我信徒的证明。”   “你奉我的命令远离,在杀死污染源之前绝不回去。”   “你的名字……叫盲。”   直到此刻,弥忒狄托才终于明白未来的自己为何悲伤,但一切都太迟了,现在的祂甚至不能让盲留在西幻侧,这里的力量会触动盲的封印让他记起一切。   祂错了。   污染源没有任何改变过去的能力。   真正制造出怪物的。   是祂自己。   是祂自大的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命运之河,可以解决这次突然出现的湖泊,才会让祂毫无防备的去挑衅另一个更为强大的神明。   命运注定流经的湖泊,终究以它的主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迎来了它的必然。   …………   盲的一切在他与原一建立联系后,原一就全然知晓了。   其中就包括盲其实是弥忒狄托分裂出来的一半灵魂,还有他是怎么在被弥忒狄托慢慢控制“净化”后再次陷入疯狂的。   原一确定自己没有在陌生人面前露过真身,那被真身污染的盲就只能是动用能力时看到了未来露出真身的自己。   在帐篷中一闪而过的被注视感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当时的自己并不知道那是盲在过去看到了自己。   但因为不是直面自己,所以当时的盲还没有暴露出疯狂。   但根植于灵魂深处的疯狂不会因为没有暴露而不存在。   盲本就是弥忒狄托一半的灵魂,他的能力和弥忒狄托一样,但弥忒狄托故意封印了盲的力量,扭曲了盲的意识。   在盲的记忆里,他就是一个出生普通村庄,却被命运之神看上,好运成为祂信徒并得到注视的人类。   为了承受神明的恩赐,他失去了自己的眼睛,更改了名字,远离了家乡来到这片星域。   虽然过程很艰辛,但凭借坚定的信仰,他做到了弥忒狄托吩咐给他的所有事情。   比如从零扶持一个星盗团,弥忒狄托却不会给予半点帮助。   弥忒狄托每一次下令都在盼望星盗能弄死盲,但盲拥有祂一半的灵魂,再怎么被封印力量,神明的力量也还是太强大了。   更何况,这个被剥离的灵魂还带走了弥忒狄托“预言”的能力。   每当遇到关乎人生走向的大事时,盲都会有所感应,虽然进不去命运之河,但也能通过“预言”看见未来,这一次也一样。   盲感应到决定命运走向的分叉口,所以他进行了预言,也因此看见了原一的真身,知道了斯莱死后会被肉虫占据身体,而肉虫可以带来“彩虹”,带来巨大的利益。   所以他将看见的未来告诉了星穹盗团的老大,让他带走斯莱的尸体,并提前着手研究眷属。   但这次的预言却撬动了弥忒狄托设下的封印。   盲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这次预言后,他变得十分焦虑,经常来来回回的踱步试图寻找什么,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他会无端愤怒或者惶恐,像个失恋的人垂头丧气,有时又会陷入无端端幻想,痴痴地望着某个方向;甚至连每天必须做的祈祷都变得无比抗拒,他注视着命运之神的雕像,内心涌现的不再是喜悦,而是深深的厌恶。   这些症状每天都在加重,直到那一天,他走进了研究肉虫的实验室。   解剖台上,那被分成了无数截却依然生命力旺盛,甚至开始缓慢生长出新的部位的肉虫不停的扭动着,它的身下还连接着斯莱一部分躯体,旁边还放着许多肉块,那些是它的食物,但此刻肉虫却没有进食,而是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研究人员对此见怪不怪,他们曾试图解析肉虫的“语言”,到最后却发现肉虫张嘴的频率是固定的,根本不像有成型的语言系统,就算有,也只会机械的重复一个词。   这不盲第一次见到肉虫,却是第一次听见那个声音。   【想,见,祂】   它说得很慢,慢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出来,却能从简单的三个字感受到极致的渴望。   盲问旁边的研究员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研究员只是疑惑的回答:“并没有,先生,刚刚谁都没有说话。”   【想,见,祂】   那个嘶哑得宛若从深渊爬出的泠泠声音仍然在耳边回响,盲感到自己的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   一种强烈的紧迫感让他下意识走到玻璃窗前,命运的力量在此刻显现,他看到了过去,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他看到了尚未离开祂身边的肉虫。   ——也看见了祂。   那一瞬间,盲忽然明白了肉虫的呐喊。   同源的眷属在此刻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共鸣。   呓语开始入侵这片空间,遥远的边陲上,乌鸦先生若有所思的望向这边,他坐在星河之中,轻抿了一口红茶。   “看起来,我要有新的‘兄弟’了呢。”   他低声道,祖母绿眼睛泛起的却是浓稠的恶意:“真是……”   该死啊。   迪尤尔·摩尔根厌恶所有可能争夺祂视线的存在,但现在还不是奔赴祂身边的好时候,他是祂身边最贪婪也是最胆大的眷属,所以他愿意再等一等。   他压抑着因为新眷属诞生而汹涌的思念,耐心的等待相遇的那天,就连周围同样被触动的眷属都被他用武力强行压制了下去。   但越是压抑,就越在叫嚣着渴望。   而对于盲和肉虫来说,那对祂相同思念的共鸣,在没有迪尤尔·摩尔根刻意的压制时,就如山洪倾泻再也无可阻挡。   只剩半截身子的肉虫停止了挪动,随后是实验室被突破的刺耳警报声。   “该死!这玩意什么时候分裂出这么多的!”   “通风管!通风管里全都是——”   “不、不要!”   尖叫混杂着哭喊响彻整个实验室,那不知何时偷偷跑出去的一小节身体或者一个细胞在某个角落蓄谋着它的复仇,而现在,时间刚好。   【饿——】   无数只肉虫如此说道。   【好饿——】   它们扑向了眼前能看见的所有能吃的东西,从鼻子、从嘴巴、从眼睛……所有它们能通过的地方都会被它们涌入,从里面吃个精光,只留下一张皮囊。   实验室的玻璃被冲破,玻璃碎片划伤了盲的脸颊,他虽然目不能视,却能想象出如今实验室究竟变成了怎么样的人间炼狱。   但他没有动,他只是怔怔地,怔怔地看着那只最初的肉虫。   “祂……是谁?”   盲仍在迷茫,像个迷路的孩子,情不自禁的朝着肉虫的方向走去。   他感到心跳加速,浑身都血液都在叫嚣着快乐,就好像发现了个一直被人隐藏起来的巨大珍宝。   无数的肉虫爬到他身上,啃食着他的皮肤,将他的皮肤啃的坑坑洼洼,露出里面猩红的血肉。   但没有关系。   手被咬断了就用脚,脚被咬断了就用躯干,哪怕是爬,他也要匍匐前进到真相面前。   幸运的是,肉虫们虽然数量庞大,但大部分都被听见警告前来镇压的武装人员吸引了注意力,这让盲走到肉虫面前时还能剩下一只手和两条腿。   但他的脑袋已经被啃得只剩半个,有肉虫在他脑子里钻来钻去,弄得他有些痒,让他不厌其烦,只能用仅剩两根手指的右手先将那只肉虫拔了出来,做完这一切,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祂是谁?”   肉虫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重复着那三个字。   【想、见、祂】   “告诉我!”   盲开始暴躁,他就像离真相就差一步的侦探,迫切的希望得知结果。   但肉虫听不懂人类的话语。   它仍在重复自己的呢喃。   怎么办?   盲看着那只肉虫,一直蒙着眼睛都白布早就被啃断,露出黯淡的灰眸。   此刻,灰眸深处泛起金色。   但那璀璨的金色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像混入了什么别的东西,变得黯淡起来。   当灰色眼眸变成暗淡的金色时,盲突然笑了,笑得有些疯狂。   我明白了。   盲发出一声喟叹。   他一把抓住那只肉虫,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既然它听不懂。   那我变成它不就好了吗?   他吞下了眷属,于是被压抑的本性终于在此刻战胜了理智。   ‘咔。’   属于神明的封印。   碎了。 第15章 命运的对决   巨大的眼睛不带半点情绪的注视着大厅内, 不远处赤脚悬浮,一头金色长发的赫然就是原一在命运之河里看到的弥忒狄托。   只不过和命运之河里平和甚至友好的弥忒狄托相比,这个弥忒狄托更加冷漠, 摒弃了所有属于人的情感,无喜无悲的眼眸带着非人的冰冷感。   祂的模样依然圣洁,只不过这份圣洁不再是高高在上, 反而狼狈无比, 祂的纱衣被破坏, 金色长发参差不齐,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祂脖子上明显的愈合线。   隐隐渗着金色血液的伤口昭示着曾发生的一切。   弥忒狄托抹去脖子上渗出的神血, 金色的神血很快湮灭在空气中,祂注视着原一, 良久才幽幽道:“你不应该出现。”   变回人形的原一无辜摊手,好像在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如果不是飘到肚子位置上的嘴巴毫无顾忌的咧开了笑容, 发出嘻嘻的笑声, 他的动作可信度可能更高一点。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原一确实很无辜。   弥忒狄托的确是看到了自己的本体——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间段看到的不是穿越前的自己——才被污染,然后被迫分裂出盲的。   但凡事都要讲个因果道理,弥忒狄托故意被盲斩下头颅装死,藏在命运之河里,试图寻找机会杀死自己,这才导致自己发现不对劲,然后顺着和盲的联系,去搞清楚素不相识的弥忒狄托为什么要杀自己。   可以说, 如果原一没有回去,弥忒狄托可能不会去看邪神, 也就不会被污染,但是如果弥忒狄托没有被污染,那盲不存在,原一也不会去到命运之河。   因为想逃避未来反而促使了未来,这就是弥忒狄托的命运之河必定流过的湖泊,连命运之神都无法改变的必然。   不知道是弥忒狄托已经付出一半的灵魂作为污染的代价,还是此刻的原一并不是完全体邪神,还在“幼年期”,所以哪怕此刻弥忒狄托直视变回本体的原一,也不会如同在命运之河里那样受到强烈刺激。   “你……”   弥忒狄托注视着原一的身体,似乎想说什么,但祂顿了顿,压下心底的疑惑,祂握紧标枪,眸光一冷,无数条金色的河流突破了空间的限制,在祂身旁流淌而出。   “只要杀了你,一切都会回归原样。”   弥忒狄托伸出手,耀眼到刺眼的光球出现在祂掌心。   光球出现后,金色的河水开始变得滚烫,连大厅里的空气似乎都闷热起来。   祂在预知到这场避无可避这场命运的对决时,曾找祂的朋友,同为初始神的太阳神借了祂的力量。   如果不是害怕太阳神也被污染,现在站在这里的就不仅仅是命运之神一个了。   但没有关系,集合了太阳和命运的力量,一定能将污染源彻底消灭。   弥忒狄托拉直了唇角,无数个未来可能发生的场景在祂脑海中被推演又推翻,但最终走向哪一个结局,祂却无从而知。   自从盲分走了祂一半的力量,祂再也无法预见未来。   弥忒狄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奔着彻底根除的目的,那巍峨的神力足以让任何个体生灵感到恐惧,但除了“不可直视”战斗力就完全为零的原一却丝毫不慌。   甚至都不需要他自己去反驳,身旁最忠心的眷属就已经帮他怼了回去。   “你还是这般傲慢得令人恶心,我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诞生在这样一个愚昧的家伙身上。”盲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和弥忒狄托一模一样的脸上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如果说弥忒狄托哪怕受伤也符合普世对神明的定义:神秘、冷漠、强大,傲视除了自己的任何人。   那么盲就是弥忒狄托的反面,他粗浅、易怒、对陌生人都能带着满满的恶意。甚至还带着天生的表演欲,希望能看到“观众”们受到惊吓时的狼狈模样。   只有在看到盲时,弥忒狄托脸上才会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祂冰冷的眼里难得闪过一抹厌恶,这样污秽又邪恶的东西竟然是从自己身上分离出去的,光是看着就让人作呕:“我也无法想象带走我一半灵魂的你,会变成现在这幅丑陋的模样。”   原一忍不住看向盲。   盲本来还想怼弥忒狄托,却在察觉到他的目光时瞬间转过头,用热烈的眼神回应着他的注视。   不知是不是因为盲属于高级的眷属,他此刻看向原一时,并不会和阿斯托克那样产生异变,但原一有种直觉,只要相处的够久,盲也会慢慢发生无法预料的异变。   不过就算他不会产生异变,原一也不想他看着自己。   因为……   原一拒绝想象面前这坨哪怕打了像素马赛克依然让人下意识生理不适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如果此刻有个人闯入大厅,甚至不需要原一露面,光看盲此刻的模样就足够让人掉san疯掉了。   之前原一还奇怪盲为什么不亲自来找自己,而是派那些肉虫来。   等盲如今的模样露出来时,他就明白了,不是盲不想来,而是他根本来不了。   吞下肉虫的盲打破了封印,回想起了一切并拿回了自己的力量,但他的身体只是弥忒狄托随手找来的人类,根本承受不住吞下眷属后的污染,哪怕有神力维持着没有死,污染也依然在不断改造着他的身体。   刚吞下眷属的盲全身血肉都开始“发芽”,它们汇聚在一起,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了盲身上的伤口。   但可惜的是,它们似乎将伤口的定义弄得太宽泛了。   这里为什么要分开,是不是缺少了什么东西——于是数不清的手指在双手的缝隙中疯长,畸形带来的垂累又迫使手掌变粗变大,骨骼也不甘寂寞,开始咔嚓咔嚓的衍生出另一条分支,它们缠绕的太厉害,肉与肉相交后长出各种奇怪的部位,当身体达到无法再增长的极限时,它们就开始学习肉虫的办法:分裂。   无数小肉虫从因为血肉的疯长而畸形成一瘫怪物的盲身上倾泻而出,它们智商不高,却在经历了上一次母体悲惨的遭遇后懂得如何隐藏自己,于是星穹成为了肉虫们狂欢的狩猎场。   寄生、分裂、污染、变异……   最早被寄生同化的星穹老大坐在他的位置上,一边流着泪,一边狂笑着将星穹的保护罩开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船员被活生生吞食,最后受不住强大的精神压力饮弹自尽。   可惜的是,当他死后,他再次“活”了过来。   只不过活过来的他,已经不能算人了。   他会拖着缺了小腿的右腿游荡在走廊上,干尸般的手指敲开船员的房间,衣服下的身躯干瘪的可怕,皮肤下全靠肉虫在填充,只有那张脸依然鲜活。   寄生后的小肉虫们变聪明了不少,但那也仅限于学会一句话:   “是我,让我进去,现在星穹只有我才能带你们离开这里。”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话,就足以让它们获得幸存者们的信任打开那些它们难以钻入的地方。   忙于在命运之河里和弥忒狄托对战的盲根本没空管理自己身上那微不足道的小变化,自然也不知道星穹发生了这些事情。   当他终于斩下弥忒狄托的头颅回来后,才发现这具身体和星穹都彻底没救了。   畸形和异变让这具身体比起人类,更像小肉虫的母巢,而且这个母巢已经“黏”在了地上,与地面牢牢贴在一起,得益于神力维持着这具身体的生命力,他睁眼时能看见的何止三百六十度,声音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比起“走动”,他更像在地上挪。   星穹除了自己没有一个能喘气的了,甚至因为缺少食物,肉虫们开始相互竞争,数量迅速减少的同时诞生了不少更高等级的肉虫。   盲在发现这些变化后的第一个反应却是:   ——这样的我无法去见祂,这太失礼了!   已经偷偷窥伺过吾主过去的盲知道了祂的喜好,自然无法容忍在于吾主见面时不是用自己最完美的形态。   和一个低级眷属融合已经够丢人的了,要是连张能看的脸都没有的话,他都不知道怎么去见吾主。   而且为了纪念与吾主的相见,他自然要奉上自己最得意的祭品。   于是才有了后面雇佣希尔跟踪原一,并用肉虫们组成的怪物,披上人皮后前来邀请原一,并将“宴会”广而告之的事情。   因为这场宴会,从始至终邀请的客人都只有原一一个。   剩下的那些,不过是原一餐桌上点缀的餐品。   没有什么比人类更合适喂给眷属的食粮,他们的贪婪、他们的罪恶、乃至他们罕见的光辉……一切都一切都是如此有吸引力。   肉虫渴望他们的血肉,盲却乐于玩弄他们的灵魂。   所以他将这份娱乐端上餐桌,将自己的快乐也一并献给吾主。   至于声音和模样,都是全息投影的功劳。   不过盲也不是没有努力,起码在他的控制下,现在“肉球”上顶着一张和弥忒狄托一样的还能看的脑袋。   不过这种正常和不正常的组合,反而大大增加了诡异感。   尤其是当这个一言难尽的身体还曾被迫从地上撕下来,然后重新安置到天花板上。   撕裂的部分被判定为伤口,于是再次开始愉快的进行分裂,又因为前段时间盲渴望拥有正常的模样,他的身躯上又多了几个鼓包,隐约还能看见五官的轮廓,甚至有几张脸已经能看见成型的嘴巴耳朵,就差睁开的眼睛了。   不过如果让原一选的话,他宁愿看仇视自己的弥忒狄托,也不想看盲那厚码下的真身。   哪怕盲的真身有滤镜,但耳朵却还能清晰的听见盲说话时震动带起的各种诡异的声音,有骨头相撞的闷响,有血肉挤压的悲鸣,还有咯吱咯吱的骨节声,光是听这些细思恐极的声音就足以让人连着做好几天噩梦了。   “我本想将弥忒狄托的头颅当做给您最后的惊喜,当做宴会最后的收尾。”盲看着已经被剧烈震动弄成废墟的大厅,心情郁闷的不得了。   他在苏醒后就开始策划和吾主的相见,他的宴会、他的背叛、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献给祂,可如今这一切都被弥忒狄托毁了!   他的本体,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   正巧,弥忒狄托和他想的一样。   祂同样厌恶对污染源俯首称臣甚至卑躬屈膝的半身,一样的面容更是让祂感受到了侮辱。   弥忒狄托不愿和盲再多说半个字,挥手间无数标枪浮现,宛若箭雨簌簌而下,铺天盖地的朝着盲冲过去,根本不给他半点躲藏的机会。   之所以目标对准的是盲而不是原一,是因为祂发现原一并非完全体,现在的原一对祂来说不值一提,反而是盲这个原一绝对的簇拥者才是真正的麻烦。   只要解决掉盲,弥忒狄托有信心消除原一。   盲自然知道祂的打算,对此,他更是嗤之以鼻:“承认吧,我是你无法避开的湖泊。”   一条汹涌的红色河流凭空出现,将那密密麻麻的标枪尽数吞没,弥忒狄托有的力量,盲也有,甚至某种程度上比弥忒狄托还要强。   毕竟,在命运之河里,哪怕是故意的,弥忒狄托也无法否认自己曾输给了盲,一切都恰合了命运之河的流向。   命运的强大,连命运之神都无法抵抗。   红色的河流宛若一条红丝绸飘荡在盲的身边,角落窸窸窣窣响起了肉虫爬动的声音,无数根触角在或明或暗的角落微微颤动,发出非人的嘶吼。   盲被肉虫们包围,咧开一个癫狂的笑容。   【对祂汹涌的爱啊,我到底该如何表达?】   是用手来编织相遇吗?   庞大的身躯背后“噗”的一声伸出无数只白皙修长的手臂,它们纤细而柔美,像天边柔软的云朵,又像初春指头鲜嫩的枝桠,你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词汇都能用在它们身上。   但美丽之下,是无尽的欲/念。   是用眼睛去告知爱意吗?   那些因为不同欲望而流向不同湖泊的河流,此刻在他千手万象中显现冰山一角,睁开了被蒙蔽的眼睛,掌心的眼珠颜色各异,却都带着懵懂的天真。   是用嘴巴去倾诉思念吗?   嘴巴们统一张开,发出了重叠的声音。   “请您稍等。”   盲如此说道。   原一坐回位子上。   被标□□穿的黑袍已经被肉虫们拖走了,长长的桌子也只剩半截,唯有蜡烛幽幽长明,晕染出如残阳般橘黄的光圈,以让这场宴会不至于沦为彻底的笑柄。   原一坐在首位上,宛若等待开场的观众。   事实上,他的眷属很乐意为他表演这场名为“弑神”的剧目。   演员的开场白还在继续,只是这次,盲是对着弥忒狄托说的。   盲露出了图鉴上他还是命运之神信徒时一模一样的虔诚笑容。   他注视着曾经信仰的神明,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可怖的话。   ”所以……”   “能将你的头颅借给我吗?” 第16章 另一边   原一坐在椅子上, 此时的他脸上只有凝聚而成的简单五官,其中眼睛的地方甚至是两个小小的漩涡,但视野却完全不受影响。   他能清楚的看见弥忒狄托如何操控命运之河试图从盲的背后偷袭, 却被盲千手掌心的眼睛发现并准确的抓住予以反击。   神明的力量对眷属似乎有特攻,尤其是常规印象里能消除黑暗的力量,比如太阳神的力量, 即使只有太阳神本体五分之一威力, 但那浩然炽热的神力在盲身上造成的伤害可比命运之神自己的神力造成的伤害严重得多。   除了这个, 在走廊上时原一还曾观察过,那个兽人下令用信仰侧的子弹打眷属, 相比起其他文明造成的伤害,只有信仰侧的子弹造成的伤口眷属复原的最慢。   但对于眷属的老大, 邪神本神的原一来说,他对这些神明力量的感觉却很微妙。   不是抗拒,也不是厌恶, 而是……这种力量会散发着很奇怪的香味。   它有点类似于香菜, 对原一来说, 他能吃香菜,但太多的香菜却会让他厌恶。   当弥忒狄托暴露自己时,原一被祂身上的香味吸引,有种饿了这么久终于端上一道大菜的感觉。   但当弥忒狄托拿出太阳神的力量后,那种香味太浓了,反而让原一感到不适。   原一很好奇太阳神或者信仰侧神明的力量能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但他不会傻到以身试毒,所以他没有贸然参与盲与弥忒狄托的战斗, 只是静静等待着他们战斗的结果。   如果盲赢了,自然皆大欢喜。   如果盲输了……   原一看着弥忒狄托, 不自觉摸了摸下巴。   虽然很没有理由,但他就是莫名有一种“我可以一口吞下”的自信。   但为了保险,他还是打算让阿斯托克回来,有乐园做后盾,起码他不用担心怎么逃跑。   说起来……阿斯托克那边怎么样了?   眼看盲那边的战斗一时半会分不出高下,原一就将注意力放到了被他放养的阿斯托克身上。   盲对阿斯托克的不喜显而易见,原一就顺水推舟让阿斯托克离开了,让它查看星穹到底发生了什么,顺便看看那些星盗在干嘛。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盲对阿斯托克那是一点同伴爱都没有,自从离开原一后,阿斯托克不管往哪里走都会遭到肉虫的攻击,也就是阿斯托克皮糙肉厚,肉虫打不过它,不然早被吃干净了。   起初原一还以为是阿斯托克倒霉,后面和盲正式建立联系后发现。   鬼嘞!这就是盲故意的!   小心眼的眷属就像外来的恶犬,试图将家犬拐出去丢掉,好独占主人的喜爱。   原一在进入命运之河前警告了盲,让盲不要继续针对阿斯托克,这才让阿斯托克的探索之旅变得顺利起来。   在原一进入命运之河的这段时间,阿斯托克已经走到星盗们所在的区域。   盲为了这场盛宴真的煞费苦心,他将整个星穹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布置华美优雅的大厅,剩下就是肉虫们的狩猎场。   这些肉虫遍布星穹,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从最低级的肉虫到走廊上组合而成的怪物全都饥肠辘辘,迫切的渴望着食物。   没有盲的优待,任何进入星穹的星盗都会遭到肉虫或怪物的攻击,不是谁都买得起信仰测的子弹的,而且就算用得起,那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肉虫也足够淹没他们。   进来的星盗们发现不对时已经为时已晚,他们迷失在星穹内部,信号被屏蔽,自己被肉虫们追逐得四处逃命,已经有不少星盗沦为肉虫的食粮,当着他们的面被肉虫分食殆尽,让不少人掉san的同时拼了命的想逃走。   但盲怎么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呢?   宛若猫抓老鼠,盲在原一到之前将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操控着肉虫们耐心的消耗他们的体力,欣赏他们绝望的模样,等到原一来了,他也迫不及待的将这份快乐分享给吾主。   星盗们为了一线生机互相残杀甚至崩溃,在拼了命的跑到门口却发现那里已经被肉虫占据的绝望……这些可都是他安排给吾主欣赏的滑稽喜剧。   就像弥忒狄托喜欢没事就呆在命运之河观看普通人甚至神明的命运之河,按照自己的兴趣拨动对方的命运之河,盲也喜欢看人类在他的安排下展露出种种丑陋的本性,在这方面他们出奇的达成了一致。   原一也是这时候才认清楚盲的恶趣味。   所以在发现被监视的那些人里面还有卫桥时,原一就直接让阿斯托克去救人,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下令要求盲放人……   一个是他暂时还不想明面上让自己和肉虫扯上的关系,虽然走廊上发生的事情很诡异,但原一通过这些天暗网的观察,他发现那个兽人和飞行器那边的人似乎并没有宣扬这件事,所以一般人不会知道肉虫是他的眷属。   星穹死了这么多星盗,只要最后没死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传出去,如果这时候刻意放过卫桥,对卫桥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个是那时卫桥最大的麻烦不是肉虫和怪物,而是身上不知名的黑色纹路,他身边甚至没有一只肉虫,哪怕原一想帮也有心无力。   甚至因为之前那场大爆炸将不少摄像头砸坏了,原一都找不到卫桥的具体位置,只能靠猜让阿斯托克在可能出现的范围里快点找人。   不过卫桥也很给力,起码在阿斯托克没来之前,他一个人不但撑住了,还将联盟小队送出了星穹。   说起卫桥和联盟小队的相遇那也是戏剧性十足。   卫桥本来是受雇主委托才进的星穹,但奈何雇主太傻逼,进去还没十分钟就因为一声招呼不打独自离队暴毙了,让他十分无语。   他本想就此离开,但离开的路却被怪物挡住了。   这些怪物属实诡异,不但身躯庞大且刀枪不入,唯有剑气能伤,但愈合力又十分恐怖,一个还好,几个一起围殴卫桥时,卫桥再厉害也顶不住,只能且战且退。   退着退着,他就遇到了负伤逃跑的联盟小队。   联盟小队刻意混在最后那波星盗里进的星穹,尽管已经很谨慎了,但奈何运气不好,他们来到了盲存放食物的地方。   为了这次行动,科学家们研究出一个探测器,可以简略的探测周围未知生物的数量,也可以用来检测肉虫和怪物,甚至还有个主动吸引未知生物的功能,他们专门避开数量多的地方走,来到一个显示没有肉虫和怪物的地方。   结果谁都没想到,这里虽然没有肉虫和怪物,却有好几个茧屋,茧屋本身就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一个就能隔着飞行器影响人的情绪,好几个堆放在一起时,杀伤力可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哪怕卢卡斯一走进去就发现不对劲让他们赶紧离开,但处在队伍末端的他还是慢了一步。   李圆圆因为恐惧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尖叫颤抖;雷诺因为愤怒试图攻击茧屋,被头痛欲裂的钟夏拦住,和他扭打在一起;伊小小直接自闭蹲在角落装起了蘑菇,极致的丧甚至让他失去了呼吸的欲望,要不是卢卡斯发现及时,他差点要把自己活活憋死。   最后还是受影响最小的卢卡斯将几人一个个拖离了茧屋的范围,并用魔法弄碎了那些茧屋才让众人渐渐恢复了神智。   仅仅一个照面,茧屋就差点让他们全军覆没。   清醒过来的众人后怕不已,而事情到这里尚未结束。   发现准备好要献给吾主的礼物被迫坏后,他们遭到了肉虫们愤怒的围攻。   单个肉虫实力其实不强,哪怕是实力垫底的雷诺都能轻易杀死,奈何它们数量实在太多了,量变产生质变,几人来不及休息,只能继续拼命逃跑。   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们撞上了卫桥。   来不及多说,卫桥眸光一冷,手中长剑朝着他们刺了过去。   伊小小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举起手挡下。   谁知那把剑却并非如想象中攻击他们,而是精准的刺中了即将扑到卢卡斯腿上的肉虫。   卢卡斯这时才有空看了他一眼。   “你认识我们?”   虽然被救了,但卢卡斯语气并没有因此变好。   卫桥摇摇头,他看向钟夏道:“我认识他。”   “多年前我代表玄幻侧去往科技侧学习,我和他是同窗。”   虽然只交换了三年,后面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但那三年的情谊足够让卫桥出手了。   钟夏看到卫桥也很意外,但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他只能对卫桥点点头,然后对着伊小小喊到:“数量太多了,呆在这里迟早会被它们淹没,我们必须去空旷的地方让它们散开!”   到了空旷的地方,科技侧的武器就能派上用场了。   卫桥二话不说飞身上前挡住一波肉虫,他敏锐的听见追杀自己的三个怪物马上就要过来了,他当机立断指着一道岔路口说:“走那边!”   那边是雇主意外暴毙的地方,是一处空旷的室内花园。   众人不再犹豫,按照卫桥的指引室内花园,花园中间还有一张塌陷的人皮,显然已经被肉虫们“享用”过了。   眼看不再是狭窄憋屈的通道,不怕再误伤队友都卢卡斯终于可以发挥自己真正的实力了。   他走到最前面,头也不回道:“往后退!越远越好。”   话音刚落,一只怪物就拖着残破的身体嘶吼着爬来。   这个有人形长着四条腿,宛若上帝造人时粗心的玩笑,浑身透着诡异的违和感,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靠着膝关节在地上飞速爬行,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身上的缝合线还会时不时崩裂,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肉虫。   看过视频的卢卡斯自然知道面前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更加愤怒。   卢卡斯冷笑道:“明明是怪物,却被强行塞入人类的皮囊,你的存在就是对人类的侮辱!”   他浑身泛起淡蓝色光芒,双脚浮空,右手在空中虚握,一把半人高的法杖凭空浮现,菱形的宝石镶嵌在法杖顶端散发着耀眼的光辉,恐怖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蔓延而出,哪怕是为了潜伏而特意换上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带着贵族的傲慢与优雅,金色长发无风自动,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魔法元素在空中剧烈的跳动,甚至发出嗡鸣声,宛若死神的丧钟。   卢卡斯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怪物,金色眼眸傲然的注视着它们,冷酷到极致后竟带着一丝神性,毫不留情的挥下法杖。   蓝色的洪水自他挥手下凭空出现,浩浩荡荡的奔涌向密密麻麻的肉虫们,蓬勃的魔力像巨浪将卷入其中的肉虫和怪物通通绞杀,但这样杀起来还是太慢了,而后面的肉虫还在拼了命的冲过来。   卢卡斯眼底浮现浓郁的杀意,用空着的手对身后的钟夏打了个手势。   “上来!”钟夏甩出三张小型折叠悬浮板,虽然不大,但拼一拼站他们几人绰绰有余了。   伊小小等人知道卢卡斯这种实力的战斗不是他们能参与的,没有多说什么就上去了,反倒是卫桥皱眉道:“我去帮他,谁也不知道那些怪物还有多少。”   虽然如今他的实力不如卢卡斯,但他觉得自己还有一战之力,习惯了保护别人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别人身后。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   钟夏顿了顿,透亮的黑眸里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你身上还带着封印,贸然参加,先不说危险,你能保证封印不会被触动吗?”   他真的很了解卫桥,如果用危险劝卫桥,卫桥一定不会听,但如果将封印这个不确定因素抛出来,为了不给卢卡斯添麻烦,卫桥就不会再主动上前了。   没有人比卫桥更清楚自己身体里封印了怎么样的定时炸弹,所以他最后还是上了悬浮板。   等钟夏也上去后,悬浮板缓缓升空,卫桥望向钟夏:“你既然知道封印,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比如委婉地劝他离开。   在玄幻侧这么多年,他并非没有朋友,只是曾经的朋友在听说他身上的封印后,都与他翻了脸,脾气好的还会委婉劝他离开,脾气差的直接指着他鼻子骂。   卫桥理解他们的恐惧,也接受他们的选择,他只是……偶尔夜深人静会觉得些许心寒和失落。   毕竟,他也曾渴望过拥有一辈子的朋友。   钟夏神色复杂道:“虽然不是我经手,但我听说了那场一边倒的指责。我了解你,我知道你从来没想过能活着出来,封印是个意外,他们应该想怎么帮你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将责任推在你身上。”   “我很遗憾,我知道的太晚了。”   否则,他一定会去玄幻侧将卫桥带走,而不是让卫桥被驱逐后被迫流亡到这里。   卫桥是个好人,更是个坦坦荡荡的剑客,哪怕是死,他也应该光明正大的死在对决中,而非死于偏见与嫉妒。   闻言,卫桥神色微怔,没有再说什么。   他虽然一字不说,但浑身凌厉的气势却都收拢起来,就像当初来科技侧作交换生时,如果不拔剑,没人会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同学,如果不是钟夏当时负责引导各个文明交换生有了接触,他们甚至记不住彼此是谁。   说话间,悬浮板已经升到最高,而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卢卡斯终于可以彻底放开了。   在记录了魔法侧文明历史的《魔法史》中,记录了一座被海水淹没的城市,它曾以奢华闻名,却最终永远的沉睡在海底,只因为他们的城主惹怒了一位大魔法师。   这个故事经过口口相传,成为了让孩童们尊敬魔法师,向往白塔的开始。   但卢卡斯却知道,这并非大魔法师的极致。   因为在《魔法史》中,比海水淹没城市更早的,还有另一个故事。   一个国家,足足五十七座城池,被一位大魔法师生生抹去。   大地吞没了一切的痕迹,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这才是卢卡斯追求的力量,但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尝试,大魔法师们各个举足轻重,别说倾尽全力,就是切磋也少之又少。   而现在……还有什么比这群怪物更好的练手对象吗?   卢卡斯面色冷峻,磅礴的魔力通过法杖迸发出强烈的光芒,他金眸越亮,那种非人的神性就越强。   即使魔法侧文明的大魔法师们并不承认神的存在,但在西幻侧文明看来,大魔法师使用魔力时散发的威压,就是二级神明的神威。   对于神来说,毁灭可比创造容易的多。   “轰!”   宛若陆地惊雷,轰然在众人耳畔炸开。   一个怪物被突然上升的土地刺穿了身体,断裂的身体里涌出无数的肉虫,它们还来不及欢呼自由,身下的土地突然裂开一条巨大的裂缝,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落进缝隙,然后被突然合拢的地面活生生夹死。   大地在翻涌,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不管是怪物还是肉虫,都化作大地的养分,只是在翻起时点点猩红透露出这场单方面屠杀的残忍。   花园在震动,甚至连呆在悬浮板上的几人都恍惚感觉到天旋地转的压迫感。   “这就是大魔法师吗?实在是……太厉害了!”伊小小几近痴迷地看着卢卡斯单薄的身影,没有一个魔法师在看到这等魔法掌控力时还能保持冷静,他觉得如果不是顾及到他们几人,卢卡斯先生甚至能生生撕裂大地,将整个星穹大本营化为尘埃。   李圆圆和雷诺也是一脸惊叹。   卫桥下意识将手放在剑上,在心里评估全胜时期的自己打卢卡斯有多少胜算。   钟夏则是面色凝重地看着手里的探测器。   刚刚还追杀他们的肉虫和怪物此刻沦为卢卡斯的掌上玩物,翻手之间毁灭了一大半,但仍有源源不断的肉虫在往这边赶过来。   卢卡斯皱着眉,思考着要不要干脆狠一点,但这样就与他们一开始暗中调查的目标相悖而驰了,他刚想开口叫钟夏,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他猛地一回头,对着空荡荡的天空怒目而对:“谁!”   钟夏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那边什么都没有。   如果卢卡斯此刻能说话,那他一定会让钟夏不要再看了,因为哪怕钟夏再看一百遍也看不见有什么的。   因为就连他现在看到的,也根本不是他应该看到的东西。   无数条河流从他身边呼啸着流淌而过,在他的视线中,金黄色的瀑布犹如上好的丝绸静静搁置在架子上,但很快,眨眼之间,那金色的瀑布就被猩红色取代,变得鬼魅阴暗起来。   他浑身僵硬,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唯有睁大的眼睛透露出此刻的愤怒。   魔力……被封锁了!该死!到底是谁!   卢卡斯紧咬牙关,试图脱离掌控,却只能尝到嘴里浓郁的血腥味。   把他拉入此处的家伙不知何时跑到了他的身后。   “你拥有很强大的力量,几乎可以媲美二级神。”   那是个陌生的男声,哪怕看不见对方的模样,也能从这声音里听出浓稠的恶意。   “可惜。”   他略带遗憾的叹气,呼吸吹动卢卡斯耳畔垂落的发丝。   “比起真正的神,还是差得远呢。”   带着恶意的笑声响起,卢卡斯猛地睁大眼,“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艰难的低下头,一只修长的手掌穿透了他的胸口,他眼前无端浮现一条蓝色河流,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穿透胸口的手掌轻易截停了那条他直觉中对自己无比重要的蓝色河流。   男人散漫地甩掉手中沾着的血迹,遗憾道:“如果你再来早一点,我还会有点兴趣和你玩玩,可惜……吾主已经来了,我怎么能浪费时间在这里停留?”   卢卡斯艰难的举起手,试图攻击这个男人,可惜,强烈的剧痛让他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甚至撑不住浮空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无力的向下坠落。   在坠入那猩红色的湖泊之前,他看见男人勾起的唇角。   “希望你会是一道让吾主满意的餐品。”   卢卡斯记得资料里星穹二把手的照片,认出了他——盲。   当被神明刻意遮盖的真相揭开,他才恍然发现。   盲,竟然和西幻侧的命运之神弥忒狄托长得一模一样。   可和资料里圣洁淡漠的命运之神相比,面前的盲毫不掩饰自己的疯狂,就像每一个被未知生物污染的人类,将最原始的欲/望赤裸裸展现在皮囊之上。   神也被污染了。   所以……他们这次不仅仅要面对未知的怪物,还要面对号称西幻侧最强初始神的弥忒狄托吗?   这阵容是不是太豪华了点?也许我该把那个沉迷研究的老头带上,他估计会兴奋死吧。   卢卡斯扯了扯嘴角,他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陷入黑暗之前,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钟夏,别干蠢事啊。 第17章 赴死(钟夏)   钟夏看着卢卡斯像是被只无形的巨手控制住, 鲜血从嘴角溢出,魔力消散从半空径直坠落,他想都没想, 从悬浮板上一跃而下,几个微型炸弹丢进肉虫之中,剧烈的爆炸和火光拖延了它们, 让他有机会接住卢卡斯。   他迅速带着卢卡斯回到悬浮板上, 发现卢卡斯双眼紧闭, 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呼吸薄弱, 整个人陷入不知名的昏迷中。   “卢卡斯先生,醒一醒!”   钟夏试图叫醒卢卡斯, 但不管怎么呼唤他的名字,卢卡斯都没有半点反应。   危险并不会因为卢卡斯的昏迷而结束,短短几分钟内, 肉虫和怪物走上混杂着同伴血肉的土地又卷土而来。   然而悬浮板太高了, 它们哪怕蹦到极致也碰不到半分, 但它们很快找到了新的办法。   他们所处的是个室内花园,高大的吊顶美轮美奂,但也成为肉虫们攀爬袭击他们的绝佳跳板,肉虫它们爬上墙壁,怪物则在下面虎视眈眈。   悬浮板还是太小了,面对噼里啪啦落下来的肉虫雨,他们根本放不开手脚去攻击,所以几人不用多说, 默契的从悬浮板跳了下来。   卫桥一夫当关率先跳下来用剑开路,让李圆圆等人下来时不至于落入肉虫堆, 他们抓住这宝贵的机会,迅速清开一块空地。   肉虫们虽然有智商,但智商并不高,它们认为直接爬过去比爬屋顶要近,这群被欲望驱使着行动的怪物眼里只有食物,为了更快的吃到食物,没有肉虫再愿意慢悠悠的爬屋顶了。   但落地后的战斗也并不乐观。   钟夏和卫桥冲到最前面抵抗那几个怪物,而剩下的肉虫就只能靠伊小小三人解决,他们不但要面对密密麻麻的肉虫,还要竭力保护昏迷的卢卡斯。   “小心!”李圆圆目光一禀,两只匕首轻松划开两只扑向雷诺的肉虫。   雷诺拿着激光剑来不及道谢,转身又将落下的肉虫砍成两半。   伊小小也不甘示弱,他每一发子弹都能精准的刺穿五只以上的肉虫,他无需担忧子弹耗尽,因为他带了很多元素石充能。   他右手拿枪,左手唤出法杖,嘴里念着咒,有时忙不过来干脆用嘴叼着元素石,“咯嘣”一下将元素石咬碎,用碎石充盈弹药,虽然这样会有损耗,但速度快了不少。   也是这时候,李圆圆才知道自家部长居然还是个魔法师,虽然只是中阶,但也很让人惊讶了,毕竟哪怕是在魔法侧文明里,拥有成为魔法师天赋的人也是百里挑一。   “真的完全看不出来,部长你藏的真够深的。”李圆圆百忙之中看了眼国字脸高身板,和传统柔弱高贵的魔法师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的伊小小,她一脚踹飞凑过来的肉虫,抬手时双指中夹了一张符箓,甩出去时瞬间爆燃开来,烧死一片虫子。   “过奖过奖,你的符箓也进步了,回去后怎么也得给我画两张。”伊小小笑了一声,他和李圆圆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也不止一次历经过生死,所以哪怕是这种时候,他们还能有闲心开个玩笑。   “可以啊,我给部长打个折,一张三千星币。”   汗水濡湿了李圆圆额角的发丝,但她的眼睛却亮的惊人。   相比起他们,没有其他文明能力的普通人雷诺对付起肉虫更加吃力,但哪怕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而不自觉的颤抖,死亡的恐惧时刻萦绕叫嚣着让他逃跑,他也没有后退半步,青涩的脸上只有坚定。   伊小小和李圆圆信任他,让他作为保护卢卡斯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么在他死之前,他都不会让任何一条肉虫伤害到卢卡斯。   雷诺咬开一管能力剂,蓬勃的力量重新充斥身体,在杀死肉虫后,他忽然发现肉虫好像变少了。   难道肉虫快被他们杀光了?   他先是一喜,但马上又意识到什么,愕然地看着头顶的三层防护罩。   相比起一剑杀一片,剑气能伤害怪物的卫桥,钟夏看上去似乎更弱些。   他不是大魔法师,也不是个合格的剑客,更没有隐藏的血脉力量。   但钟夏却是个能熟练运用各类文明力量的“怪物”。   他学的很杂,什么都会一点,而就是这些一点组合在一起,又会迸发更强的力量。   卢卡斯经常因为钟夏“浪费”魔法天赋而暴跳如雷,然后又看不下去这小子修炼魔法的菜鸡模样,一边指着他鼻子骂一边当冤大头纠正他的修炼方法。   正因为被骂的多了,所以钟夏对怎么哄卢卡斯轻车熟路。   钟夏面色沉静,召唤出火球丢出去的同时又利用灵气催动花园里的植物飞速生长制造助燃物,眨眼间这特殊的火海就吞没了一大片肉虫。   但肉虫的数量还是太多了。   卫桥一直在挥剑,他几乎没有停过,可比起力竭的危险,更可怕的是他从脖子处蔓延而上的黑色纹路。   那不知名的纹路带着邪恶的气息,卫桥的呼吸愈发沉重,让钟夏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毫不犹豫的丢出两个防护罩,一个罩住自己和卫桥,一个罩住李圆圆等人,防护罩有三层,足够他对卫桥交代最后的话了。   这两个防护罩看着简单,实际造价比一艘跃迁舰还要昂贵,最重要的是材料难找,哪怕这次任务十分凶险,他也只申请到两个。   钟夏轻喘着气,执行潜行任务肯定不能穿军装,但哪怕穿着最简单的卫衣,他的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明亮。   卫桥意识到什么,定定地看着他。   “很抱歉要这么说,但我想拜托你保护好他们。”钟夏调整好呼吸,拿出了一个东西,“这个特殊的探测器,它能将周围的未知生物都吸引过来,等会我会开启它。这样你们往回走就会顺利很多,只要找到飞船你们就能离开,哪怕不能离开,也请一定要想办法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知联盟。”   “卢卡斯前辈昏迷前看了我一眼,他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一定要将他安全的带回去。”   “我会给你们争取时间,不要回头。”   “收集到的资料都在这里,请你交给联盟,这些资料非常重要,或许能加快研究院针对未知生物的研究,这样等它们靠近科技侧和玄幻侧时,我们就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束手无策了。”   “你的事情我和部长说过,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留在科技侧,部长是个很好的人,他会帮你解决封印的……当然,如果你介意,那就当我没说过。”   “还有……”   钟夏冷静地安排着后续,几分钟就安排妥当,在确定没有任何疏漏后,才像是卸下了重担般松了口气。   现在的他不再是任务负责人,仅仅只是钟夏。   他对着卫桥弯了弯眼睛,绷直的嘴角柔和了几分,向上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说出了见面以来一直想说的那句话:“好久不见,卫桥同学。”   卫桥同学。   这个有些泛黄的称呼再次响起时,卫桥才恍惚发现一眨眼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那时的卫桥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外门弟子,因为宗内需要个打发科技侧的人而被选中,连基础的剑招都不甚熟悉;钟夏也还没从军校毕业,学习各类文明的能力就够他手忙脚乱,更别说作为班长还要照顾他们这些交换生,每天忙得只睡四小时,被他的好友戏称是超级兵王,脸上总挂着两个黑眼圈,但看着那双始终明亮的眼睛,你就知道他是个可靠的班长,值得信赖的同伴。   离开前,卫桥知道了钟夏放弃了进入科技侧军队里平步青云的机会,而是选择去了联盟的特殊部时,曾问过他:“为什么要选特殊部?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嗯……”   已经换好联盟军衣服的钟夏陷入了思考,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军徽,片刻后笑道:“可能是因为当初是联盟军在震荡中把我救了出来,从那天起,我就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因为曾在绝望中被拯救过,所以想要拯救和保护更多的人。   这就是钟夏选择的理由,仅此而已。   边境发生的事情太诡异,哪怕是特殊部也鲜少有人愿意接下有关的任务,比起那些被迫接收命令不得不前去调查的同事,钟夏是极少数主动请缨要调查此类任务的人。   比起那些离未知生物还很遥远的文明,出身科技侧的钟夏得知消息时寝食难安。   他大学时读的是科技侧的太阳系军校,虽然因为理想选择加入了联盟军,但那不代表他不在意科技侧,恰恰相反,他深爱着自己的文明。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不在这些未知生物靠近科技侧之前将它们调查清楚,他的家人,他的家乡,甚至整个文明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相比他们,自己的生命反倒无足轻重了,只是可惜,他还是连累了卢卡斯先生。   “希望卢卡斯先生醒来后不要太生气。”   钟夏怅然一叹:“这次,我可能要永远欠他一个道歉了。”   他还有些遗憾,仍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结局。   卫桥嘴唇微动,他想说既然舍不得,作为任务负责人你完全可以让其他人牺牲,这样实在是太傻了。可仔细想想,在被驱逐出玄幻侧文明之前,自己不也一样的傻吗。   他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封印无时无刻不在嘲笑着曾经牺牲的自己,可如果让卫桥重来一次,他仍然会选择这条路。   更何况,如果钟夏能下令让别人替他去死,那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钟夏了。   最终,卫桥只能定定地看着钟夏,像是要把他的模样牢牢的记在心里。   “活下来。”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卫桥紧握拳头,他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他只是觉得,他应该这么说:“我请你喝酒。”   记忆里,每次钟夏叫自己小聚时都会配上一壶温酒,大概是喜欢喝酒的吧。   他顿了顿,有些局促道:“我没有好酒,但师弟有。我知道他的酒都埋在哪里,我可以偷偷挖出来。”   嗜酒如命的鹤归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正直严肃的师兄有一天会拿他的宝贝酒做人情,而且还做的毫不犹豫。   如果让鹤归知道了,一定会抱着卫桥的大腿哇哇大哭的吧?   钟夏想到这,脸上的笑容更盛:“得了吧卫桥,你根本不会喝酒,上次和你喝酒,才一杯你就醉了,差点把酒吧劈成两半,已经被老板永久拉入黑名单了。”   但他还是答应了。   他虽不爱喝酒,但却喜欢与朋友小酌,以至于让朋友们都误会自己好酒,总是送些好酒过来,但好酒如果无人分享又太可惜,所以他才总是叫来朋友一起分享,让这个误会越来越深。   三三两两的好友汇聚身边,偷得浮生半日闲,等到夜深将喝醉的好友一个个搬上床,他也懒得再走,几个大男人挤着一张床凑合着睡一夜,第二天被鸡飞狗跳的声音吵醒,打着哈欠笑眯眯地看好友混战,实在是很有趣。   不过……如果被那几个家伙知道自己先走一步,恐怕不是多喝两杯能哄好的事情吧?   钟夏目送着卫桥离去,等卫桥抱起卢卡斯要走,雷诺质问“那钟夏怎么办”时却被已经猜到真相的伊小小和李圆圆强行带走后,他才彻底放心。   其实出发前,他已经写好了遗书,那些想对家人和朋友说的话,也都写在遗书里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探测器,不知道想到什么仰头看向天空,眉眼温柔:“看我时不带好酒的话,我会难过的。”   铺天盖地的肉虫覆在保护罩上,像黑色的浪潮逐渐淹没了他头顶的阳光。   此次探索并非一无所获,他们经过了一个实验人员的房间,拿到了关于未知生物的一部分研究数据,也知道了“彩虹”的原料就是肉虫,甚至还有一份奇怪的报告,这些都是宝贵的资料。   但对钟夏来说这还远远不够,他还有太多想做的事情,还有太多想要亲自保护的人,还有许多尚未完成的梦想。   当阳光还能照亮他半张脸时,还能听见他抱怨似的嘟囔:“可恶,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可所有的遗憾都随着他摁下探测器开关的那一刻,消弭在了瞬间覆盖的黑暗中。   探测器发出的能量吸引了周围所有的怪物和肉虫,它们都在渴望吃下这巨大的能量进化,因此争先恐后的向前涌,像完全失去理智的野兽,全部挤在随探测器吸引模式一起开启的防护罩上。   这个保护罩比起保护,更像是给死亡加砝码,不让开启吸引模式的人瞬间死亡在肉虫们的攻击下。   用一个人换更多人的存活,这是个残忍却极其高效的预案。   虽然这东西交到自己手里时,部长疯狂暗示让他随便找个人使用,只要他隐藏这东西的作用,边际部的人远远不如他重要。   可是在钟夏眼里,生命并没有轻重之分。   何况……我又怎么舍得背叛对它发下的誓言?   钟夏从口袋里拿出两枚军徽,粗糙的指腹抚过其中一枚徽章上的五角星,他恋恋不舍的看着它,最终虔诚地低头一吻。   苍白的唇触到冰冷的徽章,可火热的心又怎么会因此冷却。   “咔”   一声脆响,防护罩被肉虫们攻破了。   无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因为直到最后都没胆怯的战士,用爆炸与在场所有的怪物和肉虫同归于尽。   一声恐怖的爆裂声响彻整个星穹。   破碎的穹顶下,有两枚染血的徽章。   那是他的墓志铭。 第18章 来客   巨大的爆炸不仅将汇聚的眷属杀死大半, 甚至让整个星穹都为之颤动。   本就脆弱的大厅在震动中摇摇欲坠,不停有砖块石头从顶上落下来,这些东西伤不到正在打斗的盲和弥忒狄托, 但扬起的灰尘还是让他们身上染上污渍,相比起他们,原一简直悠闲的像是在度假。   肉虫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把大黑伞, 它们齐心协力固定住打开的黑伞, 黑伞是特制的, 任由头顶如何纷乱都能保证原一四周整洁如初,甚至连桌上的蜡烛都没受到影响, 照样明亮。   原一换上件新的黑袍,过长的衣摆跟着他悬空的小腿在空中一起晃动。   他百般无聊的一手支着脑袋, 一手摆弄桌上的饰品,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咦”了一声, 饶有兴致地回头看向南边。   ——那是阿斯托克的位置。   盲背后的手臂已经被弥忒狄托削去许多, 有些只剩半臂的残肢断口处覆着一层金光, 金光下血肉蠕动,却始终无法生长出来。   弥忒狄托比起盲最大的优势不是神力,而是属于神明的躯体。   虽然神明和人长得相似,身体强度却天差地别,所以弥忒狄托可以随意使用神力,但盲却因为困在人类躯体里而不得不通过不断的再生来代偿崩溃的躯体。   在意识到太阳神殿力量对盲有特别效果时,弥忒狄托就有意识的将这份力量用在克制盲的再生上,只要让盲的再生赶不上崩溃的速度, 那么这具身体宣布死亡时,盲也会就此陨落, 除非他能马上找到一个能承受他灵魂强度的媒介。   之前盲的恢复速度非常快,哪怕祂马上用神力封锁住断口,他也能另外找个位置再生出新的器官,可在刚刚的震动后,他恢复的速度开始变慢,已经渐渐跟不上祂封锁的速度了。   是时候了!   弥忒狄托眸光一闪,左手长□□入盲的身体,右手催动太阳神神力堵死他的退路,身后数条金色河流像丝带飘扬而出,紧紧缠绕住慢了半拍的盲。   弥忒狄托收紧命运之河,人类的命运很奇妙,它们有的轻飘飘无足轻重,有的却重如泰山一言一行可以影响数不胜数的命运之河。这次为了对付盲,祂不仅动用了自己的命运之河,还拨动了许多人类的命运之河,即使这会让无数人类的命运因此改变,可祂也不在乎了。   盲试着破开桎梏,但缠在身上的河流却越发收紧,像一只大手紧紧攥着他,他甚至能听见体内骨骼相互挤压而发出的“咯咯”声。   “我赢了。”弥忒狄托平静地宣告着这个事实。   祂俯视着盲,琉璃似的巨眼在祂身后一动不动。   弥忒狄托伸出了手。   祂本该马上杀死盲,然后清除污染源,可祂却并没这么做。   弥忒狄托犹豫了。   因为光线问题,盲看不清弥忒狄托的表情。   他啧了一声,暗淡的双眸里弥忒狄托的倒影如此耀眼,他仍记得吾主唤醒他的那一天,他隔着红色的湖泊看见了祂的模样,他的心里就涌现了一种名为嫉妒的渴望。   一种想把祂,他的半身,一口、一口嚼碎了吃掉变成祂的渴望。   但他失败了,被塞进了一具陌生的身躯。   “所以这一次……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呢?我亲爱的半身。”盲仰起头,他语气亲昵,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十足的讥讽,“让我想想,你没有马上把我杀死,该不会是意识到自己曾经有多愚蠢了,打算让我向吾主介绍你吗?”   弥忒狄托灿金的眼眸眼底闪过一抹挣扎,明明祂已经获胜,只要杀死盲就可以结束一切,可为什么祂心里没有一丝获胜的喜悦,只有无尽的不安。   在此之前,祂脑子里想的都是打败盲,可现在,当祂确定胜利后,祂反而茫然了。   是杀死他比较好?还是封印他比较好?是现在动手更好?还是带回去让太阳神彻底消灭更好?   失去了预知命运的能力,弥忒狄托好似也变成了芸芸众生的一员,在那无法确认的岔路口,畏惧着命运的重量。   没有谁比鱼了解水,所以最恐惧洪水的也恰恰是鱼。   失去了预言的弥忒狄托就像离水上岸的鱼,当祂意识到当下的选择无法看见结果,祂也可能无法承担选错的后果时,才后知后觉有了缺水的窒息感。   恐惧。   这迟来了太久的情绪,如肆虐的杂草疯狂的占据了弥忒狄托的思维。   如果科技侧的科学家在这里,一定会感慨一句:“哪里是迟来的恐惧,分明是迟来的疯狂。“   所有深度接触过未知生物的人都会染上名为疯狂的病症,当你以为自己是那个逃过病症的幸运儿时,殊不知它只是被隐藏了。   疯狂潜伏在某个细胞之中,只会在某个恰当的时候展露自己的獠牙。   被原一直接污染,还与等级最高的眷属对战这么久,哪怕是神也无法逃脱这份污染,只是因为神明强悍的身体而迟来了许多。   盲被命运之河死死压住,这些金色的河流就像一条条锁链,将他牢牢的锁在半空,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半点落败的恐惧,他眼珠子一转,像读懂了弥忒狄托的沉默,猛地高声道:   “还是说——失去了预言的你,也变成了胆小鬼呢?”   “咻!”   标枪擦着盲的脸颊飞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鲜红的血争先恐后的从里面涌出来,盲却爆发出如雷的笑声。   他笑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连带着绑住他的命运之河都被他带动得发出“哗哗”的浪花声,身躯被挤压得变形,将他的讥讽无限放大:“弥忒狄托!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把你的身体偷走吗?那可太抱歉了,我现在对你的身体已经不感兴趣了!”   祂将他彻底的分割开来,于是他不再想成为祂。   他是独属于吾主的眷属,而非下一个弥忒狄托。   盲狂笑:“弥忒狄托!你早就死了!”   死在了失去引以为傲的预言那天。   话音刚落,盲就如烈日下捧出的一掬白雪,身体迅速枯萎在金色的河流之中。   金色的河流失去目标后逐渐变淡,不远处却有震耳欲聋的汹涌河水犹如千万匹战马奔涌而来。   “哗啦——哗——哗哗——”   如雷般浑厚的波涛声中,一根漆黑的鸦羽吸引了弥忒狄托所有的注意。   祂猛地睁大了眼,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   黑伞因为失去支撑它们的力量倒向两旁,在即将倒下前又被戴着白手套的手稳稳接住,再次忠心的履行着它未完成的职责。   阴影自原一身侧投下,张开的纯黑羽翼在这混乱中竟透着奇异的神性,悦耳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声音响起。   “向今日耀眼夺目的您问好,来自您卑微的仆从。”   …………   进入星穹找“彩虹”原料的星主过的十分不好。   先是带队进来后遇到茧屋,带来的手下自相残杀瞬间少了一半,然后又被铺天盖地的肉虫追杀,刚甩开肉虫没多久,就又遇上成群结队的怪物,更别说路上还遇到若干疯掉无差别攻击的星盗,总之在一波又一波没停的袭击下,手下因为各种原因被冲散,星主身边最后居然只剩科其一人。   星主出生起就没有这么憋屈过。   他是血族嫡系,妥妥的贵族之子,哪怕是带兵叛乱试图夺取兄长的族长之位失败,都没有这么狼狈的逃跑过,坐牢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更别说被流放到这里后,很快把黑市做起来,成为星盗团中不可忽视的新兴势力,走哪里不是被捧着敬着。   可如今,凶狠的肉虫、完全无法交流的怪物、甚至随时疯掉然后攻击你的手下,一切的一切都太超乎星主的预料,他甚至在路上跑丢了靴子,顾不得任何礼仪。   好在先祖保佑,这些倒霉事终于有个头了。   肉虫和怪物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走,没有追杀压力的星主和科其很快找到了两艘飞船。   虽然这两艘飞船上有红云的标志,但只要破解飞船的防御机制,他就能开着飞船离开,等回去他就带舰队过来,先把星穹用激光炮轰一遍,他就不信这样下去那些怪物还能活。   计划很美好,但星主不可能屈尊降贵蹲在地上破解飞船防御,这个任务当然是交给他身边唯一的手下科其。   星主原地等了一会,才发现科其居然在后面愣愣地站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眼睛微微眯起:“科其。”   语气十分危险。   科其如梦初醒,他下意识开始道歉:“抱歉,我……”   他还没说完,警惕地转过头。   双方的目光不期而遇,背着卢卡斯的卫桥眉头一皱,警惕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慢他一步的几人不用多说也纷纷亮出武器。   星主摸着下巴饶有兴致道:“玄幻侧的?”   说完,他看向另外几人,最后在伊小小的脸上停住了目光,恍然大悟地挑了挑眉:“哦,猜错了,是联盟的小老鼠。”   作为离星盗最近的联盟部门,星主肯定查过伊小小等人的资料,虽然伊小小他们来之前做了变装甚至通过特殊手段改变了容貌,但经历了这一路战斗,所有的伪装都掉得差不多了,被星主认出来并不奇怪。   也是他们倒霉,红云停飞船的位子十分微妙,进出只有一条路,尽头还是一个拐弯,没有半点缓冲,四周都是空置楼房,加上卫桥受封印影响感知力大不如前,这才如此尴尬的直接撞上星主两人。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卫桥看向两艘飞船,起码他们现在知道该怎么离开了。   科其对几人的到来高度紧张,甚至不受控制的露出兽态,却被星主嫌弃地打发了。   “你去破解飞船。”星主舔了舔下唇,赤红的双眼里满是兴奋,“我还没尝过玄幻侧人的血。”   至于伊小小?消灭他们不过抬抬手的事情罢了。   科其顺从的应了声是,他退到飞船边,拿出工具开始破解。   卫桥将卢卡斯交给雷诺三人,离开前特意叮嘱道:“我拖住妖邪,你们找机会破解飞船离开,如果……”   他顿了顿,一把薅下手腕上的星脑丢给李圆圆才继续道:“如果我让你们走,不要犹豫,马上离开。然后替我和星脑里的小家伙说句抱歉。”   李圆圆直接把星脑丢给了雷诺,沉声道:“我和部长可以帮你,哪怕是雷诺一个人带着卢卡斯先生离开,我们这次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   卫桥下意识想拒绝,伊小小却道:“是封印在影响你对吗?不然你不可能打不过星主,我和李圆圆帮你是最稳妥的。”   伊小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偶尔也相信一下官方的力量嘛。不然……搞的好像我们边境部全是废物一样。”   李圆圆神色暗淡了一瞬,转而又扬起一个笑容:“起码不要让我一天之内失去两个同伴,我会愧疚得睡不着觉的。”   卫桥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后都变作一个字:“好。”   他们三言两语定下了计划,雷诺心有不甘,却只能背着卢卡斯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   又是这样……又一次……   雷诺紧握的拳头中指甲刺破了皮肤,可身体上的伤痛又怎么比得上此刻无力的酸楚。   星主不在意几人聊了什么,他甚至十分有风度的等他们交谈完,才款款走向前。   “商量好谁来送死了吗?”星主微笑道,语气温和像在参加一场宴会。   “当然。”伊小小毫不示弱的回应他,“这位光着脚,没有爵位的血族大人。”   衣冠整齐是最基础的礼仪,失却礼仪的人会被血族认为是低等的野人,甚至不屑多看一眼。   而每个被血族承认的后裔成年后都会依据能力被族内分封不同的爵位,尽管在外只是个空名头,并没有实权和封地,但在血族内部却将其视为一种荣耀,没有爵位只能代表两件事——要么不被血族承认,要么实在是太差劲了。   作为叛乱者的星主自然被剥夺了所有爵位。   这两个直戳星主肺管子的嘲讽成功把星主惹怒了。   他不想慢慢玩了,他想现在马上把这个讨厌的老鼠吸干。   黑色的蝙蝠翅膀自身后展开,犹如遮天蔽日的乌云,在扇动间卷起呼呼狂风。   几乎是瞬间,刚刚还在十几米的星主猛地出现在伊小小面前,利爪打在剑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星主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继续发动猛攻。   就在星主以一敌三时,科其却压根没有按照星主说的那样在破解飞船。   如果现在有人走到科其身边,就会发现他向来低顺麻木的眉眼忽然活了过来,刚毅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像在压抑即将破口而出的兴奋。   ——盲……盲说的是真的!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一定能找到娜塔尔!   科其从不相信星主会将娜塔尔交给他,她是拴住他的链子,只要她还在星主手里,他就永远不会拥有自由,而星主也从未想过给他自由。   所以盲描绘的未来实在是太美了,他看到他拥有了自由,他看见娜塔尔陪在他身边,他看见他们逃离了一切,去一个宁静安详的小镇当普通的兄妹,他会带她去山坡上放风筝,像父母还在时带她去看日出日落,看她低眉编织花环,阳光撒在她碎花裙上,她笑着仰起头,脆生生的喊道:   “哥哥!”   所有的迟疑都在娜塔尔的这声呼唤中轰然崩塌。   所以哪怕盲展现出预知未来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给出的理由多么的漫不经心,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科其用颤抖的手用特质的星脑发了一条消息。   刺耳的消息声惊动了闭眼休息的男人,他猛地睁开眼,往下看了一眼,愉快地吹了声口哨,一脚踢在地上的屁股,笑骂道:“睡睡睡,睡的跟个死猪似的,起床!货来了!”   说罢,他嫌走路太慢,干脆直接打开窗户一跃而出。   他身姿矫健,哪怕从三层楼高的地方跳下来也能稳稳落地,恰好落在了飞船面前。   尘土消散后,男人扭了扭脖子,朝着星主露出了标准的八齿笑容:“哟——这不是我们的星主吗?哦,还有部长,久闻大名——你好你好!哎呀呀,星主,怎么几天不见就变得这么狼狈了?眼睛都红了,是知道你的小情人背叛了你,所以伤心得呜呜呜的哭吗?要不要我好心借你两张纸巾啊?”   名为罗恩克的男人毫不掩饰对星主的恶意,他甚至很了解星主,专门挑星主的痛点去恶心他。   星主避开卫桥的攻击,他一个翻身拉开与卫桥的距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飞船的武器锁定,他不敢轻举妄动,听见这番话后脸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道:“罗恩克!”   罗恩克和星主的矛盾由来已久,星主刚建起黑市时还摆脱不了贵族习性,总爱拿鼻孔看人,而且特别好面子,罗恩克凭借这一点狠狠坑了星主一笔,让星主心里滴血,面上还要笑呵呵表示这点小钱无所谓。   但星主却从此记恨上了罗恩克,罗恩克的断手就是星主都手笔,两人从此相看两厌,但又碍于种种原因没办法弄死对方,属于是想起来都得骂一句晦气的程度。   所以罗恩克费那么大功夫埋伏星主,除了星主价值不菲外,很难说没有趁机报仇的心思。   就在两人对话的短短几秒钟内,红云星盗团的手下从楼里鱼贯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联盟小队几人神色凝重,警惕地看着四周的星盗们。   科其不关心他们之间的恩怨,他面无表情地朝罗恩克伸出手:“交易完成了,给我。”   罗恩科眉头一挑,拍了拍满是尘土的手,笑道:“哟,这么着急呢?晚几分钟妹妹又不会跑,你难得不恨他吗?还是说……”   “你真的和星主有私情,看不得他死呢?”   此话一出,不管是星主还是科其都露出一个恶心的表情,逗的罗恩科哈哈大笑。   他大手一挥,将身后这艘飞船的识别卡丢给了科其,科其毫不犹豫地拿它上了飞船。   身旁的手下不解地问道:“老大,我们完全可以……”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罗恩科哼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要搞清楚我们这次的目标,他只是一条狗,杀不杀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在这时候咬我们一口,不然丢了大鱼岂不是得不偿失?”   曾经他也以为科其只是星主豢养的狗,上次收到消息赶过去时,原本打算把科其几人全部杀死,可科其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杀了我没有任何意义。”   科其靠着墙壁,兽眸阴沉,定定地看着罗恩科道:“如果你放过我,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星主,比我值钱。”   罗恩科饶有兴致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而且你怎么保证你回去后不会因为任务失败被星主处理了?”   “很简单。”科其面无表情地举起枪,然后在罗恩科的警惕下反手将身后的手下全部枪杀。   临死前,还以为科其在与罗恩科虚以委蛇的手下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科其,瞪大了双眼不甘地倒下。   喷溅的鲜血撒了科其一脸,满脸血污的他反而低笑了一声。   他说:“只剩我一个,星主就不得不留下我了。”   那时候罗恩科就明白了。   科其的确是星主的狗,但他也是条疯狗。   所以他才会答应和科其合作,按照科其的计划在这里耐心等待星主送上门来,为此他甚至放弃在星穹上分一杯羹,好在等待是值得的,星主真的如科其所说,上钩了。   一排的武器对准了星主,这早有准备的架势星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科!其!”星主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的这两个字。   比起红云的埋伏,更让星主愤怒的是叛逃的科其,愤怒让他体内魔力暴动,血族优秀的身体素质在此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从包围圈里冲了出去,飞船武器射出的高速旋转的子弹自他身边擦肩而过,留下一地的弹孔,还差点误伤到离他最近的伊小小,星主速度不停,利爪直逼上飞船的科其。   “你的对手在这呢,星主!”罗恩科大笑一声,抡着拳头一跃而起,狠狠地砸了下去!   星主为了躲避攻击,不得不往后退,就是这慢下的一步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科其登上飞船。   红云趁这个机会守死了唯一的出口,这一次可不会像刚刚那样让他轻易逃脱了。   飞船的轰鸣带起一阵猛烈的气流,如流星在天空中留下一道摇曳的长尾。   星主神色阴翳,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着科其离开的方向冷笑一声,竟是慢慢平息了愤怒,转而看向罗恩克时已经恢复了人模人样的伪装。   他高傲地仰起头,不屑道:“罗恩克,我承认你有些小聪明,可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凭你和这群废物就能打败我吧?”   要知道星主不仅是个中阶魔法师,而且身为血族还拥有灵敏的速度与强大的愈合能力,他虽然忌惮飞船上的武器,但不代表他毫无还手之力。   “做个交易,你将飞船给我,我可以当做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星主目光冰冷,他眼睛微眯,犬牙不受控制的呲出,尖锐漆黑的指甲泛着寒意,“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换一副机械身体。”   “真是个令人心动的提议。”罗恩克敷衍地拍了两下掌心,孤独的掌声在他灿烂的笑容下显得格外讽刺。   “但……我为什么要接受呢?”   话音未落,星主猛地往后连退数十米,堪堪躲过了那道在地上造出半米弧形长坑的激光射线。   直径足有成人半臂宽的炮口对准了星主,与此同时围成一圈的红云星盗们也没有闲着,架起手里的长枪对着中心的星主就是一顿扫射,让星主根本没空吟唱魔法,而其他武器早在之前逃命过程中丢完了。   星盗可没有什么道德底线,所以罗恩克毫不犹豫的在星主最狼狈的时候大笑着冲向星主,他的手下随着他的动作默契的改变了集火的方向,既能做到用热武器限制星主的行动范围又不会伤到罗恩克。   罗恩克毫不费力的用机械臂抓住了想逃走的星主。   他们靠的很近,近到星主甚至能看见罗恩克衣领下健壮的肌肉,还有他眼底扭曲的兴奋。   “猜猜我的拳头是用什么做的?”   机械手掌如铁钳般紧紧禁锢住星主的手臂,冰冷的机械外科碰到星主裸露皮肤的那一刻竟然了“滋滋”的声响,宛若被放上烤盘的生肉,让星主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能对血族造成这么立竿见影效果的,就只有两样东西——光系魔法和纯银制品。   众所周知,纯银制品并不稳定,在它上面雕刻任何元素的法阵都有在使用过程中崩溃甚至爆炸的风险。   同时,想增加纯银制品对血族的伤害,还得借助一点信仰侧的力量,但信仰侧力量和光系魔法又会互相纠缠排斥,产生无可估量的后果。   为了对付星主,罗恩克竟不惜冒这么大风险在手臂上弄这么些东西,简直就是……   “疯子!”星主怒骂一声,心一横,直接用利爪砍断了被罗恩克抓着的手臂,几乎不用思考的就向着卫桥等人的方向冲过去。   只有他一个人实在太被动了!他必须把联盟那几个家伙也拉下水!   果然,红云星盗们可不管卫桥他们是谁,星主往哪里走,他们就往哪里打,战火瞬间就蔓延到几人身上。   卫桥的情况愈发糟糕,他虽然还在执剑反抗,但脖子上的黑纹越发放肆的占据了他半张脸,连挥剑的速度都迟缓不少。   伊小小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连忙叫来李圆圆一起将卫桥护到中间,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勉强抵挡住了红云的火力攻击。   也幸亏有他们在,此时的卫桥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站着,他踉跄一下狼狈地半跪在地上,冷汗打湿了鬓边碎发,唯有握着剑柄的手没有松开半分,手背青筋暴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感到心脏跳的非常快,像是要从胸口破膛而出,体内封印的东西正在试图冲破牢笼。   但是不行,他不能让那个东西在这里出现,否则这里所有人都得死。   星盗们死了没关系,但他答应了钟夏,一定要把卢卡斯带出星穹,将资料交给联盟。   可如今,不知道是之前和肉虫对战消耗了太多灵气,还是某种奇异的共鸣,那东西格外活跃,拼命的想从身体里冲出来。   ——已经撑到极限了。   卫桥脑子里闪过这么一句话,片刻后眉头一竖,眼里杀意翻涌,他用颤抖的手抓住了最近的雷诺。   如果……他没办法压制这个东西,那干脆就带着这个东西一起死!   雷诺猛地一激灵,他似乎猜到卫桥要说什么,心头猛地一颤。   “识别卡应该在领头的口袋里。”在罗恩克将识别卡丢给科其时,卫桥就眼尖看见了他上衣口袋里似乎还有一张识别卡。   “我能拿到那张识别卡,同时给你们的离开争取十分钟时间,但我需要一个人给我打掩护。”   卫桥再怎么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在封印松动实力大跌的情况下抢夺识别卡已经是难上加难,他有把握拖住罗恩克,却没有办法应对这么多的红云手下。   但这也意味着,和卫桥留下的那个人,大概率也会牺牲在这里。   “我来。”   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伊小小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他第一次用上司的口吻对李圆圆和雷诺说:“把资料和卢卡斯带回去,这是我的命令!”   “猜到了。”李圆圆弯了弯嘴角,又丢出一张防护符,防护阵法无法阻挡肉虫,却能在密集的攻击下坚持十息,给她多喘一口气的机会。   趁着这个空档,她从口袋里掏出张叠得皱巴巴的纸,随手丢到了伊小小脚下。   “所以我选择辞职,现在你不是我的上司了,伊小小阁下。”李圆圆笑了笑,“你不能安排公民选择去哪里,亲爱的部长。”   我也可以!而且我实力最弱,你们比我有用多了。雷诺不甘心地加入其中。   李圆圆只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你弱啊?回去多练几年再说吧,你留下来的话,别说给卫桥做掩护,恐怕还得让卫桥分神保护你。”   一番事实让雷诺哑口无言。   “而且啊……”   李圆圆收起面上的笑容,片刻后又舒展了唇角,只是这次不再如刚刚那般明媚,反而充满了苦涩。   “部长,我说过,我会睡不着的。”   李圆圆的眼睛并非纯黑色,在阳光下会发现是透亮的棕色,看上去宛若上好琥珀,明亮而清澈。   卫桥看过这样的眼睛,就在用生命为他们断后的钟夏身上。   “我会用符箓,连锁的爆炸可以影响更多的人,而且我进入部门时间虽然长,却一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们对我的了解肯定没有对你的深,所以我才是最优解。”李圆圆冷静地分析利弊,她站出来虽然有私心,却也并非单纯的热血上头。   如果到了必须部长牺牲的时候,她也不会自顾自的顶上,一切都以完成任务为先,一味的感情用事只会让前人白白牺牲。   伊小小深深地看了眼李圆圆,李圆圆微笑回应。   他没有再说什么,背起地上的卢卡斯,在默契的换了个位置后,他才开口道:“三十秒,飞船启动后,我会停留三十秒。李圆圆,我不同意你的辞职,所以我命令你——一定要在这三十秒内和卫桥一起登上飞船!”   李圆圆背对着伊小小,她一把撩起额前落下的碎发,十指捏符,在冲出去之前,她回答了他。   “遵命,部长。”   橙黄的符纸薄薄一张,却在星盗之间引发了巨大的骚动。   玄幻侧文明本就因为封闭而鲜少有人在外行走,一般人对这个文明也都是一知半解,所以当符纸飘荡到他们之中,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前“轰”的一声爆炸,卷起的火舌下了他们一跳,更奇怪的是这些火虽然无法烧穿防护服,却仍能让他们感觉到火烧般的痛苦,失去了统一的攻击,红云的火力压制瞬间弱了下来。   在符咒生效的瞬间,卫桥出手了。   他身形一动,眨眼闪现到星主面前,星主后面就是紧跟不舍的罗恩克。   星主并没有把这个刚刚还需要和别人一起才能与自己打成平手的家伙放在眼里,正准备绕开时,卫桥动了。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   他仅仅是举起了自己的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剑锋下两人。   一人,一剑,一仙。   仙人之下,众生皆蝼蚁。   黑色的纹路欢雀着怕上他半边脸颊,甚至妄图沾染他手中的长剑,却在触及剑气的那一刻猛地蜷缩回去,仿佛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危险!危险!危险!!   极度的恐惧瞬间席卷星主全身,那是哪怕面对肉虫也没有这般反应的星主全身的寒毛都被炸的竖立起来,他暗红的眼眸中盛满了惊恐。   耀眼如闪电的寒锋迎面劈下,带着浩然剑气吞吐天气之势将两人所有的退路全部锁死。   不行,根本躲不开!   罗恩克和星主同时意识到这一点。   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自尊,星主使用了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的家徽。   “噗——”   那是剑入身体的声音。   星主在身体被劈开的最后一瞬间凭借血族恐怖的治愈能力勉强保住一条命,利用家徽上雕刻的微型传送卷轴险之又险的逃离了这恐怖的一剑。   而没办法逃离的罗恩克,竟是直接被这倒剑气劈成两半!   但卫桥不为所动,闪身一剑劈向了右边。   “铛!”   锋利的剑刃像切豆腐那样横切了罗恩克的机械手臂,半截手臂直接飞了出去,也让他的伪装无处遁形。   卫桥知道刚刚那招只有自己全盛时五分威力,星主这个离的最近的尚且有能力逃跑,那更远一点的罗恩克肯定也死不了,所以他直接凭感觉砍了下去,果然找到了隐藏起来的罗恩克。   封印让卫桥的境界直接掉了一个大段,更别提身体上的各种损伤,刚刚那一招已经是透支了身体,无法再来一次,但即使如此,在卫桥猛烈的攻势下,罗恩克依然无比狼狈。   他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扔各种东西,只为了阻挡卫桥下一次挥下的长剑。   黑色的花纹宛若死亡的礼歌,在卫桥动手时不断的跃动着,他感受着体内的封印越来越脆弱,终于在封印裂开一条缝之前抢到了那张识别卡。   “接着!”   卫桥将识别卡直接甩给了蓄势待发的伊小小。   伊小小拿到识别卡没有任何犹豫,带着雷诺冲向了剩下那架飞船。   罗恩克被卫桥牵制着,红云大部分星盗也让李圆圆的符箓搞得应接不暇,伊小小和雷诺足以解决剩下的人,他们很快就顺利登上了飞船,并且启动了它。   飞船启动的轰鸣声让红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小头目连忙大喊道:“攻击飞船!不能让他们跑了!”   抓星主已经没有希望了,那就必须要留下这几个联盟的家伙!不然出来一趟什么也没捞到,老大不会放过他们的!   小头目想拿枪带头攻击飞船,却被眼尖的李圆圆趁机贴了一张引雷符,这种符伤害不了穿着防护服的他们,但却能让他们失神片刻,身体酥麻好一阵子。   虽然答应了伊小小,但李圆圆为了保证他们能百分之百的离开,根本没回头看飞船一眼,所以被人拎住后衣领时还有些懵,她脸上带着错愕,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卫桥甩向了敞开着大门的飞船。   飞船按照约定在空中停留了三十秒,李圆圆上来时时间恰好还剩五秒。   等站在门口的雷诺成功接应到李圆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停留了。   飞船启动的那一刻,李圆圆死死扒在船舱门口,哪怕知道他听不见,也依然忍不住大喊:“卫桥!”   漂浮在半空的卫桥发带不知何时松开,一头如瀑青丝倾泻而落,在半空中飘扬纠缠,就如同占据了他半边身子的黑纹。   他整张脸割裂的严重,脸上的伤疤被黑纹吞没,就连一向沉稳冷静的黑眸也被黑纹吞没,失去了眼白的眼眶空洞的像个黑窟窿,里面充斥着疯狂,像有无数个声音在尖叫;而越是如此,就越显得他剩下半边正常的脸平静的可怕。   他的灵魂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在哭嚎,一半却平静的如他的剑。   不甘心的罗恩克狰狞着咆哮,让红云将集火的目标锁定为卫桥一人。   异变就发生在一瞬间。   空中浮现一条血色的河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臂从中探出,修长的骨节完美无瑕,指尖都好像泛着神奇的魔力,就是这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手,却轻而易举地刺进卫桥的胸膛。   他身后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那只手。   封印连一声嗡鸣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取出了封印着的东西——   一根漆黑的鸦羽。   羽毛在修长的手指间熠熠生辉,哪怕被封印了这么久,也依然不损它华美的毛发。   那在玄幻侧引起一城人相互厮杀的邪祟物,就这样被另一个怪物轻而易举的拿走了。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手拿完了羽毛就如同出现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卫桥从半空中坠落。   李圆圆对星穹最后的印象却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   天色忽然暗沉了许多,海藻般长发如弯弯曲曲的小蛇,夸张滑稽的小丑服配上猩红唇色,紧密的缝合线在红月的照耀下更添几分诡异,月光下的小丑仰起头,他接住了卫桥,同时,也对着离开的飞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被撕裂又被缝合的唇角,成为了李圆圆今后如影随形的梦魇,它总会准时的出现在梦中,说着同一句话,邀请她前往永恒的乐园。   很久之后,她亲笔写下了一份文件。   【***档案】   【名字:永恒乐园——愚乐者·阿斯托克】   【危险程度:S级】   【污染程度:A级】   【……】   【如果遇到了它,不要惊慌,不要害怕,更不要逃跑,因为你逃不过梦境的追捕,那只是白费功夫。   但你绝对不能回应它热烈的邀请。   如果不幸被拉入乐园,你可以抬头向红月祈祷。   祈祷你的死去时,尚未恢复清醒。】 第19章 ‘可无常的命运’   飞船上, 身心俱疲的李圆圆沉默地走到控制室,雷诺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他很想说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糟糕,但对阿斯托克的惊鸿一瞥却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只是一眼,直觉就告诉他那个小丑装扮的男人肯定是和那群怪物一伙的。   哪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这一幕时, 雷诺还是被深深的无力席卷全身, 他目露悲戚,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圆圆。   红云的飞船不算小,但几人都默契的聚集在控制室, 昏迷的卢卡斯也被他们妥善安放在一条长椅上,他们无法承受再失去一个队友的可能, 只有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们才能安心。   伊小小检查过卢卡斯的身体,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外伤,甚至连身体里的魔力流转都十分稳定, 如果不是始终昏迷不醒, 甚至比他们这些经历逃亡的人还要健康。   因为还没脱离星穹的范围, 所以伊小小不敢将飞船调成自动驾驶,也因为如此,全神贯注开飞船的他才会第一时间发现那条横跨整个星穹天空的黑色河流。   滚滚的河流自远方奔腾而来,卷起的水花宛若千丈高,翻涌的浪花中若隐若现着无数诡异的身影,阴影中的怪物探出布满吸盘的触手卷起飘荡到身边的陨石,轻而易举的将其捏碎。   “嘻嘻嘻——”   无法传声的真空中充斥着混乱的嬉笑声,疯狂是孕育它们的温床, 它们可以无缘无故的发出大笑,也可以不用任何理由的放声大哭, 但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徜徉在宇宙中,它们也不忘对祂的赞颂。   它们齐声歌唱,让赞颂充斥整片星河。   ‘我如腐烂的落叶’   ‘本不值得您注意’   ‘可无常的命运啊’   ‘如河流叫我遇见了您’   ‘再近一点吧’   ‘再靠近一点吧’   ‘我所有的悲喜’   ‘都将献还您’   没有人听得懂眷属的吟唱,但疯狂是能传染的疾病,爱意如同咳嗽无法隐藏,那些不幸被卷入河流的飞船全部停在原地,如果你耐心观察,就会发现用不了多久飞船的某个角落就会被粗暴的拆开,一个不成人形的怪物从缺口处跌跌撞撞的奔向河流,成为奔赴这场盛宴中的一员。   对祂的渴望叫它们疯狂,哪怕所有眷属都知道河流的尽头将是死亡,也没有任何一个眷属会拒绝这次与祂相见的机会。   同样,任何阻止与祂相见的东西也将覆灭在眷属的怒火下。   世界上总有些人会让贪婪战胜了理智,试图从黑河中捕捉一只“新奇玩样”卖出高价。   于是他们被黑河生生碾了过去。   是的,碾。   明明是柔软的河水,却在倾倒于舰队上时呈现万钧之重,庞大的舰队宛若放入液压机的棉花,连一声蠢话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碾成了废铁,然后被好奇的眷属抓了回来,试探着咬了一口。   足以抵挡星球爆炸的飞舰就这样被怪物轻易咬碎,粗略的咀嚼后吞入腹中,飞舞的触手似乎在说味道还不错。   伊小小不知道自己该说幸运还是不幸,他将见到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这会成为宝贵的资料,但这条黑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诡异,它散发着奇异的能量,形成了强烈的引力圈,哪怕他拼了命的控制飞船向外奔逃,却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飞船离黑河越来越近。   “不行,这样下去根本回不去联盟,我们必须马上开启跃迁,否则一定会被吸进那条黑河的!”   控制室内,因为偏离航线而疯狂闪烁的红灯让伊小小怒目圆睁,他双手飞快操作飞船,雷诺也在一旁帮忙,李圆圆则去用工具固定卢卡斯,以防止对方在跃迁过程中因为颠簸而受伤。   “最近的跃迁点是魔法侧,来不及了,你们快找个固定点!”   伊小小几乎来不及让雷诺等人做准备,话还没说完就摁下了跃迁键,剧烈的震动让他瞬间被甩了出去,如果不是雷诺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现在恐怕他已经撞墙昏过去了。   时间紧迫,雷诺只在腰间绑了根绳子,为了固定一只手死死扒着操作台,另一只手还要抓着伊小小,强烈的拉扯让他觉得身体仿佛被撕成了两半,抓着操作台的手指甚至已经折断,露出森森白骨,疼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饶是如此他也没松开抓住伊小小的手。   相比起他们,李圆圆将自己和卢卡斯绑的很牢固,但跃迁的颠簸仍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跃迁需要十秒,可他们不知道那群怪物会不会给他们十秒。   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十、九、八……   有眷属看见了这个小飞船,歪着头想抓过来仔细瞧瞧。   七、六、五……   黑色的河水在飞船头顶浮现,马上就要倾泻而下。   三、二、一……   就差一秒!就差一秒!!   伊小小死死咬着嘴唇,他是真的不甘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鲸鸣为他们争取到了这一秒钟。   “嗡——”   庞大的鲸鱼自黑河中一跃而出,遮天蔽日的身躯比黑河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因此不是它跟着河流,而是河流跟着它。   它换了个方向,让黑河与飞船插肩而过。   并非有意搭救,只是恰逢它无聊的翻身,才从这压迫下捡回一条命。   这是一只极美的鲸鱼。   它背部呈蔚蓝色,肚皮雪白雪白的,摇曳的尾鳍在星河中摆动,恍若搅动星河的魔法棒,周身带着细碎的光点,这些光点形成层薄薄的纱笼在它身上,如梦似幻,如影随形。   如黑珍珠般纯粹清澈的眼睛占据了整个观景窗,它好奇地打量着飞船中渺小的人类,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消失也不生气,只是疑惑地嗡鸣了一声,随后转身加快了速度,朝着星穹继续前进。   …………   “哗啦——哗——哗哗——”   红河凭空出现在半空,漆黑的鸦羽从半空中落下,落进一只洁白的手掌中。   系统中,属于盲的那张图鉴再次发生变化。   那个曾亲手斩下神明头颅的狂信徒,如今彻底抛却曾经的身份,化作祂忠实的殉道者。   没有了教堂,亦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属于盲的图鉴上只剩红与黑两种颜色。   穿着黑袍的男人瘦长如鬼魅,如血鲜红的长发垂落至脚腕散落一地,落地的长发完美融入背景的黑色,乍一看宛若蜿蜒不息的河道,他微微仰起头,光线汇聚在他上半身,让人能清晰的看到如水般不断流动的暗红色线条是如何描绘出他脸部轮廓,可偏偏脸上的五官又模糊不清,好似千变万化,这种既模糊又清晰的矛盾大大增强了他的非人感。   他抛却了属于命运的一切,真正成为了自己。   最先感受到盲变化的是弥忒狄托,冥冥之中若有若无的联系被无情的斩断,从此再也感受不到分毫。   直到此刻,弥忒狄托才真正将盲当做一个独立的人。   祂收敛失态的错愕,重新变回了面无表情,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祂璀璨金眸底复杂的神情。   另一边,盲打量着手中的鸦羽,他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不用看他都能猜到某个讨厌的家伙此刻肯定在吾主身边大献殷勤,心底的嫉妒叫他发疯,却还是压下心中的不忿,抬手将这根将鸦羽插入右耳的发丝中。   轻飘飘的鸦羽仿佛与他融为一体,任由半空的风如何狂猎都固定在那个位置纹丝未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弥忒狄托,红色的河流从背后飞速窜出,似一只只利箭迅速锁定了弥忒狄托。   盲模糊的唇角勾起一道明显的弧度。   此刻,攻守交换!   盲伸手虚虚一握。   铺天盖地的红河让弥忒狄托无处可逃。   “咔!”   弥忒狄托背后的琉璃眼徒然崩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清脆的声音像一道开关,裂缝迅速扩大,布满裂痕的琉璃眼不再神圣,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凝视众生,它的眼里盛满了悲伤。   祂输了。   弥忒狄托低估了污染源对自己的影响,祂以为只要将盲分割就可以万事大吉,却不想,正是自己分割盲的行为,导致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预言能力,所以“看”不见将要发生的事情。   盲利用祂的傲慢与恐惧,不但重新给自己找了个“身体”,还将其他怪物的命运之河吸引了过来,当那个鸟首人身的家伙出现在原一身边时,祂就知道,属于自己的命运将要走到终点。   祂抬手,金色的河流出现在掌心,但原本宽广的河流此刻却变成了涓涓细流,如一捧抓不住的沙,在祂指尖悄然消散。   没有比弥忒狄托还熟悉命运之河变化的人了。   当一个人濒死时,他的河流就会变成小溪,直到消失不见。   神也不例外。   弥忒狄托轻叹一声,当结局注定时,祂反而摆脱了恐惧,但神明的骄傲不允许祂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祂抬眸,纯金色眼眸即使在红河下也闪着圣洁的光芒,金色的光芒自祂身上绽放,原本破碎的衣服竟在这阵光芒中恢复原样,身上的伤也彻底痊愈。   和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后的琉璃眼,当弥忒狄托恢复全盛状态时,它已化作无数晶莹碎片,悄无声息的湮灭在空气中。   金色的标枪被弥忒狄托握在掌心,头发无风自舞,祂凝聚神力,明明落于下风,却仍然有种睥睨一切的傲然,神性的冰冷在祂身上展露无疑。   如果注定失败,那就与他一同湮灭。   ——哪怕代价是西幻侧十分之六的人类、所有的二级神明和大半一级神明。   “好大的手笔。”盲低低笑道,笑声中带着疯狂,即使面对堪称恐怖的神力威胁,他也毫不畏惧,身边红河浮现,没有半点犹豫的迎面冲了上去。   这在弥忒狄托看来无疑是最愚蠢的应对方法,盲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祂手里这些命运之河加起来的重量,但祂似乎忘记,既然祂能动用西幻侧人类和神明的命运当筹码,那盲为什么不可以呢?   红与金的河流相撞,连半秒都不到,金色河流势如破竹的冲破了红河的封锁,将红河尽数吞没,直逼后面盲的本体。   弥忒狄托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的盲忽然消失了。   不对!不是盲不见了,而是——   弥忒狄托猛地回头,盲正站在祂的身后,失去了预言,又被击破“真理之眼”的祂感知力大大下降,所以当看见盲身边红河浮现时,祂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无数红河包围了祂,它们犹如千万块刀片,眨眼间在祂身上留下无数伤痕。   天边响起悠远的鲸鸣,阳光被吞没,漆黑的河水欢快的唱着歌载着无数眷属铺满了整片天空,呓语入侵现实,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的弥忒狄托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分毫。   生命自伤口不断流逝,弥忒狄托被拉进了属于眷属的黑色命运之河中,祂看见了无数支离破碎又扭曲的身影,其中又以七个眷属的气息最为强大,每当它们出声时,黑河中就会泛起一层层波浪,每当波浪扫到更弱小的眷属时,眷属就会发出一声或欢愉或痛苦的尖叫,被不知从何出现的触手卷入口中,“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成了此处孜孜不倦的伴奏。   生命飞速流逝中,弥忒狄托看见一座巨大的斗兽场拔地而起,一道裂缝凭空浮现在斗兽场上方,祂透过缝隙看见了鸟兽人身的身影,终于意识到污染源或许远不止盲一个帮手,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弥忒狄托带着不甘彻底陨落,化作一个金色的光团落进盲手里。   在意识溃散的最后一秒,祂看见斗兽场的观众席上,多了一张石椅。   而坐在椅子上的。   竟然是一个人类。 第20章 后厨   卫桥最后的记忆是那双刺穿身体的手, 再次苏醒时就直接到了这里。   他浑身僵硬地坐在石椅上,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虽然仍在呼吸, 却连眨眼都做不到,只能用眼角余光看见足有腕口大的黑紫色触手爬上右肩,在留下粘稠液体后依依不舍的原路返回, 他感受着黑色的吸盘隔着布料的耸动, 恍惚间幻视一位贪婪的孩子在舔舐自己心爱的糖果。   卫桥看到了一个光团落入男人手中, 听见身旁的怪物忍不住赞叹道:   【多么美丽的颜色!】   身形扭曲的半人半花样眷属捧着腐烂了大半张的脸颊,姿态宛若位娇俏的女孩, 它陶醉地靠在一团暗粉色肉瘤之中,紫黑色叶子深深刺进肉瘤, 大口大口的吮吸着甜美的绝望。   它甜美的嗓音里满是遗憾。   虽然不知道盲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但光凭对方能跨越空间将它们带到吾主身边,它就知道自己无法夺取这份金色作为自己的装饰。   但这不妨碍它陷入美好的幻想。   【如果我能开出这样的花朵……】   它害羞地摸了摸自己藤蔓般细长却布满盘虬树根纹路的手臂, 它凑近细细倾听里面蓬勃的声音, 它是如此的爱这颗果实, 每天都细心打理上面浮现的树纹,剪去多余的枝桠,只为让里面不得而见的果实再多汲取一份营养,长得更加茂盛。   它问卫桥:   【如果我拥有了这双眼睛,吾主会愿意——】   【先将我吃掉吗?】   明明是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邪祟,说起被吃掉时不但不害怕,甚至还有种甜蜜的幸福,这一切让卫桥沉默, 开始思考这是不是封印在体内邪祟物弄出的幻象。   一动不能动的卫桥试图寻找幻象的破绽。   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眷属不满地唔了一声, 凑到了卫桥身边,同时也带来了扑鼻的香味。   当花香浓郁到极致时,人能闻到的就只是一种糜烂的腐臭,此时眷属温柔地抬起他的下巴,细细端详着面前的人类。   【所以说,吾主果然更喜欢人类男性吗?】   它发愁的叹了口气,一想到面前的人类不但有幸与祂同行,而且还得到祂特别的关注,蹭蹭冒起的妒火简直要将它烧灼殆尽,连枝桠上新生的嫩叶也不能再让它欢喜半分。   如果我把他吞了……   半人半花的眷属眼睛转了转,柔软的藤蔓渐渐将卫桥的头部包裹,在这个过程中,卫桥始终冷静。   藤蔓不断收紧,却在真正伤害到卫桥时猝然放开。   【真没劲】眷属嘟囔着,吾主让阿斯托克那个蠢货将卫桥带回身边,它们因为好奇偷偷将人带到这里已经冒了很大风险,如果真的不小心伤到这个人类,吾主恐怕真的会生气,没有眷属愿意承担这个后果,所以哪怕它们之中已经有因为嫉妒而疯狂,也还是让这个人类完完整整的活了下来。   不能吃掉,也不能代替他,无聊的眷属甚至开始和这个人类对话,但说的大部分话在卫桥听来都是一段没有逻辑的呓语,比起这些支离破碎的呓语,卫桥更在意的是面前这个幻象。   一个充斥着扭曲怪物,连争斗的理由都显得匪夷所思的斗兽场幻像。   为什么说是斗兽场呢?   在这个仅靠点点星光照亮的空间里,被一道裂缝分为了里外两个世界。   裂缝里是一座硕大的椭圆形建筑,风格很像科技侧文明里记录的“意大利角斗场”,场内是密密麻麻的怪物,它们就像一头头野兽相互厮杀。而观众席上坐着的也都是各种扭曲的怪物,听不懂的呓语和嘶吼在这个斗兽场里回荡。   如果有比赛“选手”太过兴奋,过长的触手甩了出来砸到观众席,也会将一批幸运观众砸成肉泥,血腥的一幕不但不让它们害怕,反而更加兴奋,甚至直接从观众席跳进去,成为混战中的一员的现象屡见不鲜,而被砸坏的场馆眨眼间就会恢复原状。   场内死去的怪物会成为活着怪物的食物,它们与其说在争斗,不如说在互相吞食,直到场馆内只剩最强的怪物,坐在观众席最高最特别的七位“贵宾”就会下场,要么直接把它吃掉,要么碾碎它。   相比起里面的混乱,裂缝外面和平的简直不像样。   那条一臂长的裂缝就明晃晃悬挂在斗兽场上方,只要一仰头就能见到洁白整齐的餐桌,看不清脸却穿着得体的侍从,还有那最为遥远却存在感最强的不知名客人。   起初他以为这里的怪物都是被迫厮杀,可在两位“贵宾”跳进斗兽场时,一切都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那两个“贵宾”——或者说邪祟互相撕咬,直到其中一个将另一个杀死并吃掉,活下来的邪祟气息变得更强大,当场长出一双翅膀向着缝隙外飞去。   在它即将飞出去时,一柄黑色长枪将它刺穿,然后那双无比熟悉的手出现,硬生生在怪物身上刨出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卫桥以为它会生气,会愤怒,会和男人打起来,可没有,什么都没有,它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笨拙地摇了摇头,抓着那柄标枪,然后——   狠狠往身体里一搅,无数器官碎片随着它粗暴的动作哗哗往下洒落,生命飞速流逝而它却毫不在意,直到将硕大的身体刺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最柔软也最鲜红的那块血肉。   它指着那块血肉,脸上是卫桥永远无法理解的幸福笑容。   男人开口了:“最美味的部位?是了,我要给吾主献上最好的食材。”   说完,他剜下了那块血肉,然后放在了雪白的餐盘上。   怪物失去生命的躯体自天空坠落,被一拥而上的观众啃食着,而它最自豪的部位却被端上整洁的餐桌,成为那位客人第一道佳肴。   而面对这样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他身边的怪物喟叹着发出一声感慨——   【真幸运,我都有点嫉妒了呢】   卫桥忽然意识到,旁边的怪物并不是在开玩笑。   它是真正,抱着被吃掉的心态,无比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而在它们之中,已经有怪物忍不住了。   第三位“贵宾”,死于自杀。   黑发男人再次出现取走了它身上最完美的部位,然后将剩下的尸体丢进了斗兽场。   只不过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卫桥闻到了血肉被火炙烤后的香味。   这些细微的变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卫桥,他所在的幻想,真实到有些可怕。   但不管是幻象还是现实,都显得无比荒唐。   裂缝外的餐桌上又多了一道菜肴,男人开始诵读如童话般美好的故事,时不时与“客人”听不清却明显更为稚嫩声音对话,温馨的对话与裂缝里怪物相互啃食的画面形成割裂的对比。   “男人来到漆黑的山洞。”   “他好奇地走了进去,见到了这个星球上最美的女孩。”   “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殷红的嘴唇像柔软的玫瑰花瓣,柔弱的靠在石壁边,气息微弱……”   低沉悦耳的男声自远方传来,他声音并不算大,甚至因为太远而听得有些飘渺虚幻,可即便如此,在这个嘈杂的斗兽场里,不管身在何处,你都能听见这个声音。   “男人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女孩,他将女孩带出山洞,带着女孩回到自己的村庄,村里人都喜欢这个小姑娘,除了一位少女。”   “少女说女孩不是人类,但没有人相信他,于是少女想在夜晚放一把火烧死女孩,可惜被男人发现了。”   “愤怒的村民认为少女是可恶的魔女,于是举起火把将她烧死,在熊熊火焰前,男人向女孩求了婚。而死去的魔女化为夜莺,总会在深夜飞到陌生人的窗台前,诉说着玫瑰的骗局。”   男人顿了顿,忽然停下了讲述:“您希望这是个怎么样的结局呢?”   “这种故事最后不都是幸福的在一起了吗?”客人好奇地问。   男人低笑一声,温柔的回答:“是的,他们永远的在一起了。”整个村庄都被鲜花包围,永远与那位美丽的女孩在一起了。   “俗套的故事。”客人叹了口气,切下一块肉排送入嘴里,“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个故事?”   “因为想问您是否要来一点水果,亦或者品尝一朵鲜花?”男人笑道。   “好啊。”客人无所谓的应了一声。   忽然,一直坐在卫桥身边的怪物站了起来。   它不再理会身旁的玩具,亦不再嫉妒之前的同僚。   它满心满眼只有它的主,它唯一的归宿。   它像个怀春的少女,用手提起厚重的裙摆,藤蔓一层层在它面前构建成一道向上的梯子,它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脚步轻盈地奔向光明之处。   怪物欣喜的拥抱了死亡,于是餐桌上多了一朵娇艳的玫瑰。 第21章 男妈妈实锤了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童话剧, 天空拉上漆黑的幕布,绚丽的鲸鱼自幕布俯冲而下,为了不压垮可怜的餐桌, 它还贴心的将庞大的身形变得只有一只狗狗大小,在即将撞到原一前调皮地翻了个身,雪白的肚皮Q弹又柔软, 像只走失啦许久终于回家的小狗般发出依恋的嗡鸣声。   变小后的鲸鱼并没有失去它美丽的外表, 甚至因为变小了还显得更加圆润, 呈现一种憨憨的萌态,让原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肚皮。   和想象中一样温暖, 而且摸起来还毛茸茸的,太神奇了!   被抚摸的小鲸鱼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尾鳍摆动间还带起细碎的光芒,加上它仿佛被加了层闪光滤镜,不停在散发柔光的身体, 怎么看都像传中的奇幻生物。   原一抱着一个劲往怀里蹭的小鲸鱼, 稍微更改了下自己刚刚的念头——是超粘人的奇幻生物!   “看来您很喜欢它。”迪尤尔优雅的将餐具一一摆放整齐。   就像原一不明白他是怎么一边撑着伞, 一边把四周的废墟清理干净的,原一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出门随身携带成套餐具,从茶具三件套到很符合原一外表年龄的白色“口水巾”,每从撕裂的空间里拿出一样原一就很想现场表演个黑人问号表情包。   在严厉拒绝了迪尤尔的口水巾后,面前的桌子再次大变样——餐桌上铺满了整洁到没有一丝皱褶的白色餐布,仔细看餐布上还用银线绣了暗色花纹,毫不夸张的说这张餐布拿去做什么礼服都绰绰有余,更夸张的是桌上摆着的餐具, 从筷子到碗勺都透着莹光,精致到应该出现在艺术展上而不是拿来吃饭。   原一一边揉着怀里的小鲸鱼, 一边试探着问:“这么大阵仗,应该不会是让我吃空气吧?”   “当然不会。”迪尤尔微笑着回应,一举一动都带着良好的修养,如果忽略他的异头,简直比原一这个前人类看着还像人。   虽然游戏时原一最喜欢的npc就是乌鸦先生,但当迪尤尔真的出现在身边时,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开心,而是一种微妙的逃避。   迪尤尔总给原一种遇到小时候喜欢逗自己生气的糟糕长辈感觉,你不讨厌他,却下意识嫌弃。   虽然直到现在迪尤尔都表现的完美无缺,也耐心的解释过他只是暂时出现在这里,真身还在遥远的科技侧边缘。   是因为盲用了他的羽毛,加上种种巧合,迪尤尔才能随着命运之河提前与原一见面,低沉优雅的男声中难掩对原一的痴迷与敬爱,就和每一个见过面的眷属那样,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原一的憧憬。   但原一却发现,自己无法像和阿斯托克那样“操控”迪尤尔,甚至连迪尤尔的心声也听得不真切。   迪尤尔就像个谜团,每当他想深问——比如试探迪尤尔知不知道自己是游戏npc,比如自己为什么是幼儿期,比如迪尤尔为什么一开始就出现在图鉴上——这些关键问题时,迪尤尔就会不动声色的扯开话题,当被逼的走投无路时,他才给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迪尤尔单膝下跪,将谦卑与优雅完美结合,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乐谱上的音符:“这一切都将遵从您的意志。”   “当您想起所有之前,很抱歉,我无法再透露更多。”   “我只是想向您剖白心迹——”   迪尤尔牵着原一的手放在自己如祖母绿般漂亮的眼睛上,这是他唯一的弱点,也是最珍视的宝物。   绿色的眼睛泛着柔光,炙热的情感在此刻喷涌而出,甚至某一瞬间让原一有种被灼伤的热意。   迪尤尔说:“当您厌恶时,我们便失去存在的意义。”   死亡对眷属来说并不可怕,被吾主抛弃才是。   正因为恐惧着被抛弃,所以眷属们都拼了命的想再靠近祂一点,哪怕一眼,哪怕只是不经意视线的降落,都足以让它们欢欣鼓舞的度过直到下一次注视的漫长时光。   原一虽然无法控制迪尤尔,却能感觉出迪尤尔说的是真是假,他再次意识到自己这个身份对眷属意味着什么,但疑问仍需要解决:“可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怎么办?我不可能永远被蒙在鼓里。”   迪尤尔沉吟片刻,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如果这是您的意志,不知您是否愿意与我玩个小小的游戏?”   游戏?原一犹豫片刻后点头:“说来听听。”   “唰”的一声,羽翼展开,他专门挑选了一根最无暇的羽毛摘下,小心的放在原一手心中。   迪尤尔笑道:“在不涉及真相的前提下,我会告知您我所知道的一切。而当您找到我时,无论您是否想起,您都会知晓一切。”   他被鸦羽覆盖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苦恼:“只希望在您找到我之前,我能忍住不主动来找您,您知道的,这实在是太难了。”   原一被他给逗乐了,这确实是个游戏,因为就连迪尤尔这个“对手”都完全没有想赢的念头,甚至迪尤尔巴不得快点输。   既然迪尤尔都这么说了,原一也就不再逼着他说出真相了,只是有件事还压在心头:“那我还能回地球吗?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回到地球,回到过去的生活。   “当然,只要您想。”迪尤尔笃定道。   得到肯定答案后的原一松了一口气,有了迪尤尔的保证,他终于不用在纠结地球毁灭该怎么办了,接下来就是好好想想怎么去科技侧边缘了。   不过……   原一看着笑眯眯的迪尤尔,总有种被拿捏后手痒痒的感觉,不过介于现在他还要靠迪尤尔吃饭——物理意义上的吃饭——也就暂时按耐住了。   以后有机会套麻袋打一顿吧,原一幽幽的想。   但很快原一就从遥远的幻想中回过神,目光被迪尤尔从空间里端出的盘子吸引住了。   银色餐盘盖隔绝了视线,但那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却透过缝隙挑战着原一的神经。   饥饿就像蠕虫,将原一所剩不多的理智啃食殆尽。   原一身上罩着的黑袍开始无风浮动,像是往里面塞了一团流动的空气,隐约还能看见黑袍边缘点点银色的光点,连绵不断的磨牙声自鼓起的黑袍中清晰传出。   饿。   这是原一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之前因为吃了茧房而被暂时压制了的食欲再次翻涌而上,长久得不到满足的胃口在嗅到美食的香气时愈发难耐,如果不是坚持着不能随便暴露本体的念头,原一早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克制的在黑袍下维持着勉强的人形。   无人在意的角落,原一原型泄露的银色雾气落在地上,像某种腐蚀性极强的溶液迅速在地上烫出斑驳的痕迹,若有人仔细查看就会发现留下的根本不是被腐蚀的痕迹,而是像有人因为极度的饥饿在啃食着土地。   迪尤尔一边握着餐盘盖,一边将餐盘稳稳放在原一面前。   他掀开了盖子,温柔的声音宛若恶魔的低语:“您何需隐藏?我伟大的主。”   餐盘中放着的是一块尚在跳动的不知名部位,血淋淋的像刚从活体上生刨下来,你甚至能看见肌腱是如何带动肌腹收缩运动,还保持着生前鲜活的气息。   碍事的黑袍已经作为开胃小菜被吃干净了,小鲸鱼提前一步被放开,愉快的绕着椅子游来游去,当保持着人形的雾团将那块生肉放进嘴巴时,几乎没有怎么咀嚼,三两口就将肉吞吃入腹。   被吃下的生肉瞬间被分解成最本质的能量,让雾团的轮廓又清晰了几分。   明明是一块生肉,但吃起来却没有丝毫腥味,反而带着一股奶香,鲜嫩柔顺的口感让人差点忘记这是块生肉。   直到迪尤尔款款走来收走空盘子,原一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迪优尔,歪头问道:“不会每道菜都一样的,对么?”   虽然生肉吃着还不错,但热腾腾的饭菜才是刻在DNA里的美食。   迪尤尔弯腰,理所当然的回答:“一切都将遵循您的意志。”   他收走了盘子,然后歉意地说道:“请恕我失陪片刻。”   得到原一允许后,迪尤尔走进了送餐的空间裂缝里。   这让原一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不是迪尤尔忘记自己的“喜好”——游戏里做成熟食的菜饱食度加的更多,所以他每次都理所当然的点熟食而非生肉。   但熟食并不是每次都有的,一开始原一还以为是随机刷新,后面渐渐发现只要迪尤尔不在时,选项里就绝对没有熟食,他忽然意识到。   ——这些熟食,不会是迪尤尔自己做的吧?   以前他只当游戏菜单没有注意,如今游戏变成现实,原一实在无法想象迪尤尔一身燕尾服在厨房里颠勺的模样。   但事实证明,迪尤尔是全能的。   “您久等了。”   衣着整洁的迪尤尔出现时手里再次端了一个新盘子。   餐盘盖被打开的瞬间,原一有种被不存在的金光刺瞎的错觉。   一块煎至两面金黄,散发着浓郁香味的不知名排类上点缀着几朵小巧的小花,浓郁的酱汁绕着排肉泼了道月牙般精致的装饰,光是摆盘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了。   不仅如此,迪尤尔还适时的为原一斟满了高脚杯——深红的液体散发着清新的桃子清香,光闻着就知道味道不会差。   原一忍不住看向迪尤尔。   他的本体还保持着人形四五岁小孩的体型,虽然椅子和桌子是经过特别改造的,高度刚好,但原一看迪尤尔还是得抬头,在宽大的椅子里坐着更显小小一团,即使没有眼睛,那仰头的动作依然让迪尤尔心头一软。   是还在幼生期的主呢。   迪尤尔用自己十米厚的滤镜愣是从雾气翻涌的脸上看出了可爱,虽然不知道原一为什么要看着自己不说话,但还是对主报以最温柔的微笑,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本黑皮书:“需要我为您朗诵故事作陪衬吗?”   在不当谜语人时,熟悉原一爱好的迪尤尔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男妈妈的独特魅力,力求将原一照顾得明明白白。   仔细想想,相比起傻憨憨阿斯托克和疯狂示爱的盲,迪尤尔简直正常得让人落泪。   原一:这就是靠谱的成年眷属吗?爱了爱了。 第22章 明争暗斗   原一以为迪尤尔会讲些黑深残的故事, 没想到居然是童话,但比起故事,他更在意故事结束后新上的菜。   餐桌上多出的玫瑰并没有吸引原一的注意, 不管它有多么美丽,比起玫瑰,显然那颗酷似白雪公主吃的绿色毒苹果更让人好奇。   原一甚至放下吃到一半的肉排, 转而先切开苹果, 惊讶的发现苹果外皮是绿色, 里面居然是如火球般耀眼的红色,还带着层层叠叠的纹路, 尝起来也是酸酸甜甜的。   “好吃~”原一愉快地晃着脚,食宴还在继续, 面对成长期的主时,迪尤尔贴心的将手中的故事修改成美好的童话故事,隐去了一些故事中不重要的细枝末节。   比如男人爱上女孩不是因为一见钟情, 而是发现女孩拥有催生鲜花的能力。   在那个因为过度开发而资源枯竭的星球, 鲜花是毫无疑问的奢侈品。   村民们将女孩奉为神明, 帮她将鲜花送遍了星球每一个角落,卖的最好的是象征爱情的玫瑰。   人们沉迷在馥郁中,荒废了耕作,仿佛被人吸取了灵魂,逐渐失去了在现实生活的勇气。   发现不对的少女试图杀死这个伪装成人类的怪物,却被依赖女孩的村民发现,愤怒与贪婪让他们毫无愧疚的将少女认定为魔女。   “你们会后悔的。”少女的眼泪还没流出就被火焰灼烧干净,在火焰中化为一只哀伤的夜莺飞向远方。   可村民依然不满足, 他们想要一簇世界上最美丽、最娇艳的玫瑰,于是他们找到了男人, 向他说出无数诱人的条件,男人被说动了。   男人恳求女孩,再帮帮他,再帮帮他吧!他能给女孩带来一切,无论是金钱、地位、亦或是永恒的爱。   总是愁眉苦脸的女孩罕见的露出了笑容,她扑进男人怀里,如痴如醉道:“永恒?你也曾见过那璀璨的美丽吗?是了,亲爱的,我该带你去看看那比鲜花还美丽的归宿。”   看,它醒来时,不但收获了最肥沃的养料,还找到了名为爱的,能保持玫瑰盛放不衰的玻璃罩。   多么幸运。   卫桥看着上方大快朵颐的“客人”,纵然淡定如他,也忍不住胃里泛起阵阵恶心,之前发生的一切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   越是接近光明,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就越无处躲藏。   卫桥看见了。   它身下层层叠叠的根本不是什么裙摆,而是盘虬如乱麻的树根组成的巨大球状物,密密麻麻的树根下,隐约能看见无数颗旧远到泛黄的人类头骨,头骨空隙的地方都被塞满了盛放的鲜花,美丽与腐朽在此刻共舞,仿佛能叫人看见生前他们是如何被从身体里长出的玫瑰刺破皮肤,在痛苦中留下即使化为枯骨也扭曲变形的表情。   已经将男人样子忘的差不多的眷属在踏出最后一步时,亲手打开了那个被它视若珍宝的果实,里面是一颗许久未见的头颅。   它用仅剩的半张脸与男人同样腐烂了大半的脸颊相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它真挚的感谢,不掺一点虚假:【谢谢你,亲爱的】   谢谢你的玫瑰。   让我能有幸成为祂的食粮。   怪物献上了自己身上最美丽的玫瑰,也深情的将由爱凝结而成的果实呈上餐桌。   怪物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亡,当观众席上最后一位“贵宾”也变成餐桌上的佳肴时,卫桥看到了那个黑发男人出现在斗兽场中央。   “嗯?”他似乎察觉到卫桥的目光,回头瞥了卫桥一眼,在发现是个人类后无趣的收回了注视。   之前卫桥都是远远看着男人,一直看得都是男人的背影,现在当男人转过头,他才发现男人那不断流淌的诡异身体,很明显,这个男人也是怪物中的一员。   只不过和那些争先恐后想送死的怪物不同,男人像即将赴心上人约会的毛头小子,再三检查身上每一个部分,他甚至弄出了一面镜子,就为了对着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力求保持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那人面前。   他手中捧着一个餐盘,只不过这个餐盘显然被精心装饰过,暗红的花瓣均匀的撒了一圈,顶部还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一道细小的裂缝出现在卫桥身后,他虽然无法回头,却敏锐的听见吵杂的喧闹声。   发现卫桥不见的阿斯托克终于找到了被偷走的猎物,它粗暴地打碎了石椅,一边拎着昏迷的卫桥,一边对着斗兽场中搔首弄姿的盲呲牙咧嘴。   “讨……厌……的家伙……”   阿斯托克难得直观的表达出自己的不喜,眼睛瞪得溜圆,上扬的嘴角发出类似野兽的怒吼。   它虽然智商不高,但不是没有智商,或者说正因为不聪明,它才能通过追寻气息找到盲所在的空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盲身上多了另一股强大到令眷属畏惧的气息,还变了模样。但傻狗狗不会想那么多,它只知道面前这个家伙十分讨厌!   不仅争抢吾主的注意,还一直针对它,故意偷走人类,想让它完不成吾主的任务。   阿斯托克死死盯着盲,它清楚的知道自己打不过盲,但这不妨碍它恶狠狠的放下狠话:“我不会让你跟着的!”   等它回到吾主身边,它就带着吾主离开!不让这个坏家伙有机会跟着吾主!   说完,它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里。   盲对它的威胁嗤之以鼻,轻蔑地看了眼它离开的方向:“蠢货。”   不过是吾主暂时的代步工具,若不是怕擅自杀死后招惹吾主的不快,他早就动手弄死了,这样的低等眷属凭什么能和吾主待那么久!   不过……   盲的思绪忍不住飘远。   他还记得希尔偷拍的那些照片,吾主坐在阿斯托克怀里,小小的一团像圆滚滚的麻雀,时不时好奇地左顾右盼,高兴了还会兴奋地拍打那蠢货的手臂,叫着该死的家伙的名字,真是让他恨不得取而代之。   等等!   盲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阿斯托克死了,他是不是就有机会……想象了一下吾主坐在自己怀里的模样,盲呼吸逐渐加重,被自己想象美到的盲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喟叹:“啊……真是……”   太棒了!!!!   盲身上红色河流速度徒然增快,必须单手握拳用力的抵住唇齿才不让兴奋的声音从中溢出。   而在原一视角里看到的,就是盲站在原地低着头,身子抖的跟得了帕金森一样,还不时发出嘿嘿嘿的痴笑,看向迪尤尔眼神不由有些微妙。   他用眼神示意道:你对盲做了什么?   别以为他不知道原现在灵魂是附着在迪尤尔的羽毛上的,盲之前虽然变/态,但那都是暗戳戳的,哪里像现在这样,只是看着对方扭动得跟个蛆似的陶醉模样就让人有种想打报警电话的冲动。   迪尤尔面不改色,微微一笑:“或许只是本性暴露了。您知道的,除了我之外的家伙……”   他微微偏头,祖母绿的兽眸带着年长者的挑剔,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大多幼稚又愚蠢。”   在年龄上,诞生最久的迪尤尔可以傲视所有眷属,更别说被吾主彻底转换成眷属一天不到的盲。   而且年纪大了,他打开裂缝前忘记提醒盲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迪尤尔可没忘了盲是怎么用强势的态度从他手里抢走了这些眷属的命运之河——虽然这样发展符合他的计划,但他可不是什么被挑衅后还能大度包容的性格。   不知道是不是掌握着命运之河,本身对命运的变化有极强的敏锐性,在原一开始发散思考“总感觉有这样的眷属好怪,要不干脆宰了吃掉算了”时,盲终于反应过来裂缝被打开,自己被迪尤尔坑了。   盲一个转身,只见他姿态优雅,衣着整洁,完全看不出刚刚陶醉在幻想里的变/态模样,甚至因为黑色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哪怕穿着黑袍也能看出纤细的身体,仰头看向原一时还透着几分无辜与柔弱。   他将姿态放到最低,举手投足间是满满的欢喜,茶香四溢的同时连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吾主,我就知道肯定是您的目光投注到我身上,或许您身边有个聒噪的鸟人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没关系。我只是希望您相信我,相信这场宴会的最后一道佳肴,您一定不会失望的!”   盲说着一边走出这个空间,一边试图用红河偷袭迪尤尔。   当盲走出裂缝的那一刻,整个斗兽场发出剧烈的抖动,到处都是裂口,沾了血的石块向内凹陷坍塌,这个供眷属们互相残杀的斗兽场因为合上的空间被碾得粉碎。   迪尤尔不动声色的将红河扇飞,在盲靠近时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盲送菜的动作,也挡住了原一的视线。   盲端着餐盘的手指微微用力,脸上浮现明显的不悦。   迪尤尔只是伸出手,意味深长地说:“信守诺言是值得称赞的品质。”   “嗯?”原一好奇地戳了戳迪尤尔的后腰,他才不信邪神的眷属还讲究三好美德,“你在打什么哑谜?”   果然,迪尤尔回答:“只是借用别人东西后,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罢了。”   虽然那根羽毛是他故意“丢失”的,但盲使用它仍然需要付出些许代价,比如为什么是他侍奉在吾主身边,而盲却在斗兽场里处理“食材”。   盲神色几番变动,最后强忍着怒气,将餐盘递到了迪尤尔手里。   不是他有多讲诚信,而是眷属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现在灵魂依托在迪尤尔的羽毛上,他无法保证对方也没有留有后手,在找到新的载体之前,他都只能暂且忍耐这个讨厌的家伙。   面对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前辈打压后面场景,原一看得津津有味。   原一:多来点,我要看血流成河.jpg 第23章 记忆的片段   虽然盲刀子般的眼神已经快将迪尤尔千刀万剐了, 但迪尤尔完全不受影响,而当盖子打开后,盲就没有那个心思生气, 满心满眼都是原一的反应。   放在被打扮得堪称夸张的餐盘中静静躺着个拳头大的光球,哪怕变了模样,光团的气息也足以让原一知道这道菜来自于谁。   大约是前面吃了好几道菜, 此刻原一虽然渴望马上将光团吞吃入腹, 却也能暂时将目光从光团上移开。   “弥忒狄托是西幻侧的命运之神, 祂死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吗?”原一虽然在问, 目光却控制不住的飘向那团光球,他能感受到其中蓬勃的能量, 那是一种比食物香味更能让他心动的东西。   他问这句不是真的在担心西幻侧文明,事实上弥忒狄托的仇视对他来说是无妄之灾,他还不至于对一个想杀自己的陌生神明抱有怜悯。   “请您放心。”盲低笑着说道。   “西幻侧每一个初始神都拥有一项‘权能’, 只要权能存在, 祂们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但我想了个好办法。”盲稍稍后退半步,虽然没有五官,但仰头时那快溢出的恶意与嘲弄简直不要太明显,他像个侃侃而谈的绅士,炫耀着自己成功的发家史,“我将‘命运’的权能击碎,夺去了祂的神格,现在, 世界上不存在命运之神弥忒狄托,只有厄命之神西弗莱斯——但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更喜欢您为我取的名字。”   说到后面,盲的语气里还带着无尽的幽怨。   初始神的名字和神名是随着神位同时诞生的,因为这些名字都是与权能一一对应的,所以哪怕盲十分不爽,为了掌控权能,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这个名字。   但那都是面对无知的人类,对于主,他永远只有原一赐予的那一个名字。   原一稍稍从光球的诱惑中回神,眼神心虚不敢看盲。   说实话,他真不怎么会取名字,阿斯托克是因为读起来很通顺,盲纯粹是因为他之前就叫这个,原一懒得改了,相比起盲,西弗莱斯才是个像样的名字。   不过……   “盲。”   原一迅速瞟了眼因为被喊到名字而美滋滋的盲,知道盲不但不会觉得自己名字敷衍反而会据理力争这个名字多好,甚至当场表演赞颂时,轻咳一声扯开了话题:“这个是什么?”   盲思考片刻:“请您原谅我大胆的猜测,这应当是世界的本源能量。”   西幻侧诞生时孕育了这些初始神,所以某种程度上初始神是西幻侧的一部分,祂们的强大来自于“权能”,实力是受地域限制的。弥忒狄托掌控的“命运”权能,可以无视空间,但离开了西幻侧文明的太阳神,恐怕只能发挥一半的实力,这也是为什么弥忒狄托没有让太阳神帮自己的原因之一。   本源。   原一若有所思的伸出手。   我似乎……听过这个词,是在什么时候呢?   指尖触碰到光团的那一刻,蓬勃的能量顺着指尖流淌进身体每一个角落,嘴巴发出“咂咂”的声音,似乎很满意这次的食物。   穿越以来仿佛永远不会被填满的饥饿在此刻得到了餍足。   雾霭自原一所在的位置蔓延开来,它们颜色从浅灰渐渐变得深邃,像一片迷雾笼罩了盲与迪尤尔。   虽然知道这些雾气并不是吾主,但盲就是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现在就处于吾主的怀抱中,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不时从唇齿间露出一两声喟叹,双手捧着脸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   小鲸鱼不知何时游到了迪尤尔身边,发出低低的嗡鸣,似乎在难过自己也被排除在外。   迪尤尔耐心的用手抚摸小鲸鱼,安慰这只不安的小家伙,眼睛却动也不动的凝望着迷雾中心。   他将手放在胸口,那里有两颗心脏,此刻都迸发出剧烈的跳动,诉说着激烈的心情,祖母绿的兽眸里闪过奇异的光芒,像期待,又像恐惧。   原一感觉意识像糊了一层甜美的蜜糖,它们裹挟着理智,让周身的一切都开始混沌起来了,视线开始模糊,迪尤尔与盲的身影消失不见,空茫茫的四周只剩自己一个人。   万物得声音在此刻归于虚无,原一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让他有种站在悬崖的错觉,当他松开理智的弦,对自我的认知便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呼啸的风从耳边掠过,无数记忆片段从脑海中呼啸闪过,最终定格在一个午后。   原一就像在看第三人称的电影,但特别的在于,他不仅能看,还能与“主角”共感。   随着“镜头”的推移,原一看见幼小的自己赤脚踩在草地上,只是冒头的草芽踩上去并不柔软,甚至称得上刺痒,他却睁大了眼睛毫不在意地追逐半空中舞动的蝴蝶,然后一个不慎跌倒在地上,他不哭也不闹,而是翻了个身躺在了原地。   洁白的云飘过无暇的天映入他的眼底。   幼小的自己盯着天空看了很久,然后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掌,在半空中抓了抓,但什么也抓不到,难过地扁了扁嘴。   我看到了什么?原一心里产生了疑问。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记忆的视角从第三人称变回了第一人称。   刹那间,嘘声的万物活了过来。   首先是耳畔响起的是风吹过树叶的“莎莎”声,接着是隔着衣服刺痒的小草,最后是温柔的风……   当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时,原一看见了碧蓝天空和那颗炽热的太阳,一切都无比正常。   午后的阳光很暖和,鼻翼充斥着草木香味,尖锐的草丛似乎变得柔软起来,一股困意席卷了躺在地上的原一,不管是记忆里还是现在,他都有点控制不住打起了瞌睡。   睡着前,原一迷迷糊糊的想到。   ——太阳,好像只眼睛啊。   …………   当原一醒来时,他坐在餐桌前,虽然还会感到饥饿,但已经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宴会结束,幕布也被人拉下,只剩满天璀璨的星星和桌上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   迪尤尔和盲不见了,只剩餐盘中的一封浅褐色信封和白色的面具。   原一拆开蜡封,里面有两封信和一张画纸。   第一封信是迪尤尔写的,他先是表达了歉意,然后说明了情况,因为盲引来的命运之河无法停留太久,所以他们等不到原一醒来就被命运之河带着离开——是的,不仅是迪尤尔,就连借用了他羽毛的盲也被带着一起回去了。   果不其然,第二封信就是盲写的,他先是小心翼翼的道歉,然后又用愤怒的口吻指责迪尤尔这个家伙算计自己,迪尤尔绝对是知道会发生什么才愿意出借羽毛的,为的就是拆散他和原一。   在信的结尾,盲也没忘对原一疯狂表白,桌上那个面具就是他特意留下的,不但可以扭曲他人的认知,让别人下意识忽略原一身上的非人感,如果遇到危险,还能运用命运之河的力量对敌。   原一试着将面具戴上,果不其然,戴上面具后不但面部被遮得严严实实,甚至“长”出了长长的黑发,不过原一知道那不是真的头发,而是命运之河的伪装。   原一看着盲那封信结尾各种让人牙酸的告白,深深庆幸盲被迪尤尔带走了,否则天知道让盲跟着自己会发生什么。   ——面具很好,人就算了。   看完了两封信,还剩一张画纸。   画纸明显比两封信纸质差了很多,那粗糙的触感却让原一无比熟悉。   原一打开了这幅画。   那是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涂鸦画,蔚蓝的天空上还画着几朵白色的云,由三角形和正方形组成的简易房子伫立在画纸左侧,青色的草地上画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简单的像小学生的作品,唯一叫人称赞的便是这幅画有着神奇的想象力,草地和天空交界的地方有一条肚子大大的鲸鱼欢快地摆动着尾巴,那模样,分明是被简化了无数倍的小鲸鱼。   卡通的画风、奇异的鲸鱼、神奇的想象力……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是独属于孩子才会有的天真烂漫的幻想。   原一将手放在小鲸鱼头上,仿佛还能听见它嗡嗡的低鸣声。   他想起来了。   他曾看过这幅画——这幅在他六岁的时候,他亲手画出来又意外丢失的画。   原一摩挲着涂鸦,心里有无数个疑问闪过,但再多的疑问都得等到再见迪尤尔的时候才能解开。他有种预感,或许到了那一天,不仅仅是自己穿越的谜团,还有更多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于是原一收好涂鸦,他无需回头,阿斯托克已经从身后的空间走了出来,手里拎着的正是昏迷的卫桥。   原一简单看了下卫桥身上的伤,便让阿斯托克把卫桥带上,这里是会议厅,不远处就是一把手的房间,肯定能找到疗伤的东西。   阿斯托克虽然失落主没有让自己抱,但当它发现盲不在时,心情瞬间明朗起来。   原一感受着阿斯托克的想法哭笑不得,盲哪个家伙到底是有多讨人嫌啊!   以后再让他们好好相处吧。   原一想。   殊不知这个愿望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没有眷属能忍受争夺祂视线到东西,那豢养它们成长的恶让它们排斥除了主以外的所有,包括自我。   所以当对祂的渴望达到顶峰时,杀死自我便成为命运必经的湖泊,否则存在的每一天,都将成为一种煎熬。   除非它能得到祂更多的垂怜,在祂的意志下,它才能迈回坠入深渊的那一步,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眷属疯狂的想得到祂的瞥视,那不是在求死,而是在求生。   祂是污染的源头,亦是扼制疯狂的解药。 第24章 同行   星穹大本营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残桓断壁中隐约还能看见凝固的血液,足以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争斗,在弥忒狄托消灭盲的人类载体时, 那些肉虫和肉虫组成的怪物也因为失去母体而死亡,幸存的星盗们全都撤离了。   但可以预见到是,星穹发生的事情将在暗网投下一枚炸弹般的舆论中心, 而被无数星盗拍摄下的那条自星球外而来的黑河又将引起一连串的反应。   但这些与原一都没有关系了。   失去能源供给的星穹只能依靠天空中暗淡的星子提供些许光源, 四周昏暗无比, 阿斯托克却稳稳行走在废墟中,时不时用手托一下肩膀上好动的吾主。   “你连上网了吗?卫桥。”原一郁闷地看着手里毫无反应的星脑, 转头看向后面心不在焉的卫桥。   卫桥衣衫凌乱,他手里紧紧握着剑, 唇角绷成一条直线,当原一叫他时,他还有些恍惚, 下意识停下脚步。   “卫桥?”原一担忧的问, “你伤真的好完全了吗?要休息一下吗?”   卫桥不言不语, 只是抬头看向原一。   明明离初见只有不足月余,可原一的身形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原来的四岁孩子体型变成了八九岁孩子的体型,虽然看着仍然瘦小,却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   他仍身穿宽大的黑袍,只是偶尔从衣袖间露出缠满绷带的手掌,脸上的面具也换了一个,纯白的面具上画着三道红色波浪, 似有莹光流转,和之前不同的是, 此刻他摘下了帽兜,露出如墨般漆黑的披肩长发,远远看去还会错以为是个小姑娘。   风吹起他的黑袍和黑发,影影绰绰如纷杂的树影,明明就在面前,却觉得咫尺天涯。   某一瞬间,卫桥甚至觉得原一的身影,和幻境中大快朵颐的“客人”重叠在一起,这个猜测让他遍体身寒,因为这意味着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每当卫桥想深思时,他看着原一,那种即视感又忽然消失不见了,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个人在耳边不停的告诉他——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你怀疑的一切都是多余的。   原一不大的手掌贴在卫桥额头,头顶传来他疑惑的声音:“没有发烧呀,难道是你刚醒,体力还没恢复吗?”   他的担忧坦率如初,就像卫桥刚醒来时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时,他是这么回答的:“你不也来了吗?我想这并不奇怪。”   确实,在登上星穹前,没有星盗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他们将这件事当成一场狂欢的宴会,贪婪的、觊觎的、好奇的……你甚至不需要一个理由,仅仅是好奇便足以让你登上星穹。   所以与其说奇怪原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应该疑惑的是——为什么在发生这些事后,原一还会在这里?   原一的回答也很简单。   他摊手,耸耸肩道:“因为我和阿斯托克都不会开飞船,只能寄希望将你唤醒。”   卫桥知道是原一救了自己,他不是不感激,只是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快,让他的脑子到现在还是混乱的。   前面意外遇到钟夏他们就不说了,就在他以为要和封印的邪祟物同归于尽时,一双凭空出现的手夺走了它,然后自己陷入幻象,见到了疯狂混乱的斗兽场,再次醒来,不仅邪祟不见了,还见到了大变样的原一。   理智告诉他,如果原一不怀好意,完全可以不用救自己,但那恍惚的熟悉感却又让他不得不在意,正是这种理性与直觉的纠葛才让卫桥精神恍惚,一路都心不在焉。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卫桥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喑哑,黑眸沉沉望向原一。   为什么?   卫桥扪心自问,如果是他遇到昏迷的自己,哪怕不会去主动伤害,也不会去救,找到个会开飞船的星盗很简单,何必大费周章选择昏迷不醒的他?而且,难道原一就不好奇他为什么昏迷,为什么出现在星穹吗?从清醒到现在,基本都是他在问,原一却从未向他提问。   对此,原一只是笑笑。   他俯下身,阿斯托克适时用手拖着,让原一不会因为这个动作从肩上跌落。   虽然隔着面具,卫桥也能想象出他面具底下上扬的唇角。   “可是你不也没有问我吗?明明有这么多怀疑的事情,明明知道自己现在实力十不存一,明明知道我很危险,却依然选择跟着我。”原一放缓了声音,他柔声说,“我很高兴。卫桥,你选择了相信我。”   ——虽然这份相信,一开始就是错的。   但偶然的善意得到回应,哪怕是邪神也会感到心情愉悦吧?   所以为了让这份愉悦再持久一点,原一更要捂好自己的马甲。   当然,原一是不会说,战损的剑客更有那味了!让他一颗武侠修仙心蠢蠢欲动。   可恶,他真的也好想学会御剑飞行!   原一忍不住看向卫桥手里的剑,他都不敢想自己如果也有一把这样的剑,他会有多阳光开朗。   似乎是察觉到他火热的目光,长剑瑟缩的发出一声弱弱的嗡鸣。   卫桥默默将剑往后藏了藏,别的都好说,本命剑是绝对不能给的。   有了原一这么一打岔,原本凝重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卫桥将心中疑虑暂且压下,委婉道:“或许,你还要再大一点我才能教你使剑。”   原一顿时不服,手舞足蹈地说:“我已经有你剑那么高了!我可以学了!我要学御剑飞行!”   卫桥哭笑不得:“你见过哪个人用着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剑的?你还太小了,不——”   他看着瞬间焉了的原一,到嘴的话转了个圈:“是完全不行,只是要找炼器师练个本命剑。但我不确定你的种族能不能引气入体,简单的剑招我还是可以教的。”   原一啧了一声,他都快忘了自己现在不是人,是邪神了,什么引气入体肯定没戏。   没法御剑飞行,原一对剑招的兴趣退却大半,他厌厌道:“那就等找到合适的炼器师再说吧。”   卫桥实在看不下去原一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查看了□□内的灵气,犹豫道:“要不……我带你感受一下?虽然不知道那些怪物还在不在,但星穹不能再待了,越早离开越好。”   说到后面,卫桥脸色也凝重了不少。   是了,他怎么忘了那些铺天盖地的肉虫和怪物了呢?虽然现在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但谁知道它们是不是藏起来了。这里离原一说的飞船停靠地还有些距离,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想到这里,卫桥不再犹豫,手中长剑脱离而出,眨眼间载着他悬浮在半空中。   卫桥站在剑上朝原一伸出手。   原一毫不犹豫的扑了过去,卫桥稳稳接住了他,将他放在剑上,他颇为新奇地体会着脚踩长剑的感觉。   阿斯托克还没反应过来,肩上的吾主就投向别人的怀抱了,这让本来沉默的它瞬间暴怒,怒瞪着剑上的卫桥,天上的红月一闪而过。   “阿斯托克,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上来!”   原一已经从站着变成坐在剑上了,他发现阿斯托克迟迟未动,不由一边拍拍旁边的空位,一边催促道:“快点快点!我等不及体会飞起来是什么感觉了!”   说着,他朝阿斯托克伸出手。   吾主的欣喜通过连接传递到阿斯托克身上,它看着坐在剑上的原一,凶狠的表情瞬间凝滞了,呆呆地看着原一,在催促中才像个笨拙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宽大的手放在原一手上。   那一瞬间,原一发誓自己在阿斯托克四周看到了绽放的粉色小花花。   阿斯托克学着原一的姿势,靠坐在原一身旁,长长的腿垂落半空,目光一瞬不转的望着乐呵呵的原一,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主……”   几欲溢出的欢喜带着浓稠的眷恋,让人幻视一只蹭着主人脚后跟汪汪叫的幼犬。   对此,原一很有熟练地拍了拍阿斯托克敷衍安抚,然后兴奋地左顾右盼。   而被两人挤的只能用足尖站在剑柄上的卫桥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多余了。   但看着原一高兴的样子,他在心中无奈一叹:算了,原一开心就好。   一直压在心头的封印解决了,虽然解决的办法出乎意料,还能预见未来会有诸多麻烦,但不得不承认,在以为必死的情况下还能活过来,睁眼看到的还是自己认识的人,哪怕是卫桥都不由感慨自己这份好运。   如果……这份好运可以分点给他,该多好。   卫桥半垂下眼帘,遮住眼里复杂的情绪,还在兴奋御剑飞行的原一根本没发现他片刻的失落。   就像卫桥想的那样,他们的运气属实不错,用不了多久就找到了一艘从外观到性能都无从挑剔的飞船,从飞剑上下来时原一还有些意犹未尽,卫桥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其实不一定要用剑,科技侧的飞行板、魔法侧的漂浮术、西幻侧的飞行药水等等,都可以飞起来。”   原一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不懂,想飞的话很简单,但……用剑飞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就叫情怀!没有哪个种花家人可以拒绝这种情怀!   卫桥确实不懂,但他尊重原一的选择。   说来奇怪,这个不知隶属哪一方的飞船不但没上锁,甚至连基础防御都没有,三人轻轻松松就进来了,卫桥有些生疏的调试飞船,原一就坐在不远处看窗外的风景。   把飞船调试的差不多后,卫桥对原一说了一声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四处寻找盒子,找到后从内袋中小心的将两枚徽章放了进去。   “这是什么?”原一好奇地问。   卫桥神色黯淡了许多,他抱着盒子,沉默良久才说道:“一位……故友的遗物。”   他还是没忍住还是去了钟夏葬身的地方绕了一圈,哪怕知道生存几率很渺茫,他还是抱有幻想。   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只看见两枚染血的徽章。   卫桥想,钟夏大概不会喜欢在这种地方安眠的。   所以他带走了两枚徽章,打算交给联盟小队,让他们转交给钟夏的家人,哪怕立个衣冠冢也好。   原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卫桥看上去心情不好,所以他也识趣的没有再问。   可不知道为什么,原一总感觉那两枚一闪而过的徽章上似乎附着什么东西,但因为是他人的遗物,他也不好再说,只是问卫桥打算怎么把东西送回去。   卫桥虽然不知道联盟小队的星脑号,但当初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曾将自己的星脑给他们,让他们帮自己给原一留个信,所以卫桥准备借原一的星脑给自己的星脑发消息,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联盟小队。   原一自然没有意见,顺手将星脑递了过去。   卫桥发了信息,但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这让他不禁担忧起来。   “你有收到我的信息吗?”卫桥问。   原一摇摇头,看卫桥眉头紧锁,安慰道:“往好的方面想,可能只是暂时没空,等他们有空了就会回复你的。”   “希望如此吧。接下来你要去哪里?我看能不能送你过去。”卫桥叹了口气,他看向窗外,对于浩瀚的宇宙来说,他们甚至算不上一粒尘埃,天地偌大,却无他的容身之所。   虽然封印已经解决,但他暂时没有回玄幻侧的打算,对未来要去哪里也充满了茫然。   原一的目标很明确:“我要去魔法侧,你去过吗?”   只有先去魔法侧才能跳转到科技侧。   “没有。”卫桥摇头。   原一笑着发出邀请:“那我们一起去吧。”   卫桥微怔,他看着原一,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别人邀请他同行的话了。   除去当交换生那一年,过往他身份低微没有朋友,后来实力变强,他得到的更多是敬畏与害怕,哪怕好不容易有了身份实力几近相等的朋友,也会因为彼此立场和各种原因而无法同行,更别说后面发生了这些事后,仅存的朋友也不欢而散。   卫桥习惯了孤独,却不代表他喜欢孤独。   只是因为无法选择,才习惯了忍受孤独。   而现在有人愿意与他同行,他又怎么会拒绝?   “谢谢。”卫桥郑重地握上原一的手。   和之前隔着绷带也能感觉到的空荡荡触感不同,这一次,绷带下的触感似乎更显结实了。   “不客气。”原一嘿嘿一笑,害羞地看向他身后的长剑,“如果你愿意借我玩……啊不!欣赏一下你的剑就好了!”   卫桥听着那明显拐了个大弯的话嘴角微抽,默默抱着剑往后退了一步。   他错了。   如果同行要以本命剑为代价,他还是一个人浪迹天涯到死吧。 第25章 血族族长   装饰奢华的房间里门窗紧闭, 优美低沉的琴声自喇叭状的留声机传出,繁华的吊灯底下,身姿欣长的男人单手撑着脸闭目小憩, 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靠坐在欧式皮椅上,苍白的脸上唯有浅薄的唇瓣带点颜色。   他穿着裁剪得体的白丝绸上衣, 胸口一片如花瓣般的层叠领, 手腕处的松紧袖口垂落飘逸的花边, 七分裤的裤脚将灰黑色长筒丝袜包裹,双腿交叉叠放, 脚下踩着尖头的黑色厚底高跟鞋,鞋尖点缀着一颗暗红的宝石。   虽然他并没有刻意凸显自己的富有, 但光是从这身衣服就足以窥见他平时是过着怎样奢靡的生活,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浸润着大家族刻意培养出的高贵气质。   桌上放着一瓶昂贵的红酒,和一杯早已醒好却迟迟没有饮用的红酒,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酒香足以让每一个爱酒之人大呼暴殄天物。   但只要知道男人的身份, 就不会有人对他这堪称浪费的做法感到奇怪。   身为血族第九任族长的奥古斯·塔斯森·伯兰, 如今的莱塔公爵,以他如今的身价,别说红酒,就是拿金块去打水漂都够他玩上好几百年的了。   大约是得到的太多,对奥古斯来说,平静重复的生活就显得有些枯燥乏味,但血族的寿命就是这般漫长无聊,所以血族常常追求刺激, 否则他们的先祖也不会帮助卡斯摩建立帝国,让血族成为唯一一个堂而皇之摆在明面上的地狱种族, 虽然这也让他们在地狱种族中被称为“可耻的叛徒”,但人类的崛起证明了先祖的选择是正确的。   而就是这份“正确”,让隐藏在角落的那群家伙蠢蠢欲动起来,试图取代伯兰家族。   奥古斯漫不经心地在桌上有节奏的轻轻敲打,节骨分明的修长手指在连敲了五下后,忽然停住了。   小提琴声仍在回荡,门外传来一声恭敬的问候:“公爵大人。”   忠心的侍卫长伊诺等了很久,才等来奥古斯一声意味不明的回应。   “无需理会。”   还是和记忆里一般优雅的语调,却被跟随多年的伊诺敏锐察觉出里面隐晦的笑意。   不是那种对谁都一样客套的笑容,而是真正发自内心,因为欣喜而泄露的零星真情。   联想到族内对公爵大人和他弟弟的流言,伊诺悄悄的退离了公爵大人的房间,也唤走了暗处隐藏的其他人。   他思索片刻,又唤来一个仆从低声说道:“去将……的房间收拾出来。”   仆从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但还是领命离去。   现在,偌大的房间里只剩奥古斯和他亲爱的弟弟。   奥古斯唇角微微掀起,他换了个姿势,单手拿着玻璃杯,隔着透明的暗红色酒液去看地上苟延残喘的星主。   他是星主最讨厌的人,也是最想踩在脚下的人,现在却以这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强烈的羞耻让星主低着头,竭尽全力想表现的更好,但疼痛还是从唇齿间溢出丝丝低吟。   一道从肩胛骨到大腿外侧的伤痕几乎将他劈成两半,露出里面猩红的血肉和森森白骨,可血族变/态的自愈力又让他在这种恐怖的伤势下吊着一口气,并且竭尽全力的试图愈合。   他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伤口流出的血渗透了身下的羊毛毯,体内所有的魔力都被调动去愈合伤口,以至于失去了魔力的四肢开始迅速衰老,从原本的白皙优雅变成蜡黄枯槁,宛若一瞬间老了几十岁的星主不但要承受伤口复原时剧烈的疼痛,还要忍受最讨厌的兄长看自己的笑话。   奥古斯眼眸微弯,比起星主偏阴柔的面容,他看上去更加俊美高贵,被整个家族倾尽全力培养的他与星主站在一起时 ,总是叫人觉得星主是某种低劣的仿品,唯有那双出自同一位母亲的酒红色眼睛,让人依稀记得他们是亲生兄弟。   此刻,许久未见弟弟的公爵大人用优雅的唇吐出最刻薄的嘲笑,他低笑道:“奥修,你的愚蠢总是能刷新我的认知。”   星主、不,奥修喘着粗气,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混着血沫咬牙切齿的吐出来的:“闭、嘴!你这个伪……呃!”   还没出口的怒骂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奥修十指狠狠攥着地毯,脑袋被黑色高跟鞋死死摁住,他感觉到奥古斯俯下身,紫丁香的香气包围了他,用他最讨厌的高高在上的怜悯口吻说道:“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啊。”   “固执。”   奥古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奥修。   “浅薄。”   奥古斯将手中的红酒倾倒,带着葡萄香气的美酒就这样泼在奥修的伤口上。   奥修的脸猛地涨红,哪怕极力抑制,也忍不住从喉间发出痛苦的低吼。   “愚蠢。”   奥古斯轻叹一声,他松开了脚,随手将空了的玻璃杯一扔,单手抬起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尖利的齿牙自奥修口中呲出,他拼命的挣扎,却被奥古斯单手掐住颈脖,不得不仰头的同时还无法合拢嘴巴,只能张开嘴巴,丝丝垂涎自唇角滴落,像只被掌控的幼兽,不管表现的再怎么凶狠,都无法逃脱饲养者的桎梏。   奥古斯掐着他的脸,用他的尖牙划破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   鲜红的血液自伤口涌出,像涓涓的小溪顺流而下,滴落进奥修的嘴里。   对于血族来说,没有什么比血更甜美的补品。   而来自同族,尤其是至亲的血液,不但具有神奇的效果,还隐隐有种禁忌的不伦意味。   很久很久之前,血族曾推崇过“纯血论”,他们主张族内通婚,甚至不顾任何道德伦理,越是亲密,越是禁忌反而越让他们着迷,而那些意外的意乱情迷,大多始于一次品尝彼此的鲜血。   为了登上人类的大船,先祖禁止了“纯血论”,重整了血族,这么多年过去,血族内部不再像以前那样混乱,但情欲与食欲本身就难以分辨,所以在大多数人类眼里,血族大多放浪形骸,淫/乱不堪——除了第九代的族长。   奥古斯完全没有一般血族的滥情,他甚至连血液都很少吸食,在大部分血族眼里简直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但对奥古斯来说,他只是觉得无趣。   不管是社交场上暧昧的眼神,亦或者同族大胆的告白,于他来说都太平常,能引起他心情波动的东西很少。   ——恰巧,奥修就是其中之一。   就像他说的那样,奥修的愚蠢总是能带给他不同的惊喜,就像多年前对方试图篡夺族长之位,他不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很有趣。   所以啊……   奥古斯半垂眼帘,遮住里面一闪而过的兴奋,他微微抬高手腕,已经彻底被血液征服的奥修急切的跟着向上,急不可耐的往奥古斯身上扑,完全兽化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之前的倔犟,只有最纯粹的渴望。   奥古斯弯了弯眼睛。   再给我多一点惊喜吧,我亲爱的弟弟。   奥古斯扯开衣领,露出白皙的颈脖,抱住了扑过来的奥修,他抚着弟弟杂乱的头发,任由对方咬破血管,大口大口的吸允着甜美的血液。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缕不正常的红晕,低声笑了几下,似怜悯又似意味不明的低吟道:“我愚蠢的羔羊……”   他说着怜悯,却从始至终没离开过他的座位;就像他给予他血液,却连扶起这一个动作都吝啬。   世人都称颂公爵大人的仁慈,哪怕是弟弟叛乱也能保留对方一条性命,只是流放边垂,甚至还能允许对方在固定时间回家看望母亲。   可只有作为被怜悯的奥修才清楚的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仁慈,而是——   傲慢。 第26章 坠落的飞船(奥修、奥古斯)   厚重的窗帘垂落, 柔软的枕被上熏染上玫瑰的芬芳,年轻的女仆将梳洗的用具摆在台上,对着床边的人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全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始终保持恭顺谦卑的姿态。   但在离开房间后,她火速掏出星脑,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了条信息, 做完一切她心虚地抬头四处看了看, 确定没人后才松了口气收好星脑稳步离开。   与此同时,族长胞弟重伤回来的消息也开始在血族内部传播开来, 相信用不了多久,对血族多有照顾的国王陛下也会知晓这个“秘密”。   奥古斯还是穿着那身衣服, 除了领口被扯坏无法复原而歪歪扭扭的露出一片无暇的颈脖外,浑身上下整洁的像刚从宴会上回来,此刻正双腿交叠, 轻吹着杯中热气腾腾的红茶。   房间里的温度徒然下降了几度。   奥古斯半垂眼帘,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没有看见离自己眼睛只有毫米距离的冰凌,眨眼间,拳头大小的冰凌边化作冰水汇入杯中的红茶里,他抿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但他仍然放下了茶杯,双手交叉放在膝前,笑道:“刚醒就这么有活力,看来伤的还是不够重。”   床上, 奥修一闻到熟悉的玫瑰香味就知道自己回来了,记忆开始回笼, 明知道身上的伤大半都是奥古斯都功劳,但他依然恼怒对方故意的逗弄,仿佛他不是奥古斯的弟弟,而是奥古斯养的一条用来解闷的小狗。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向奥古斯出手,如果可以伤到奥古斯,那他今晚做梦都能乐醒。   可惜,高阶和中阶魔法师之间的差距,就像他们如今在家族中的地位那样,有一道无可逾越的鸿沟。   别说现在奥修重伤初愈,就是全盛状态和奥古斯对战,他都不见得能赢奥古斯,所以奥古斯假装没有听见他在偷偷吟唱魔法。   没有看到想要的效果,奥修的脸上又臭了几分,他冷笑一声,一把掀开被子,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离开:“我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有本事你就别救!”说罢他就要离开。   可新生长出来的血肉不停使唤,他小腿一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刚刚那个瞬发魔法已经耗费他最后一丝力气,现在连站起来走路都费劲。   他在地上挣扎的模样像极了掉进水里扑腾的旱鸭子,那模样让奥古斯忍俊不禁。   “噗……”   奥古斯微微侧目,避开了奥修的怒视,但上扬的唇角昭示了他此刻的好心情:“抱歉。”   毫无诚意的道歉,因为笑完的奥古斯完全没有上去搀扶一把的意思,而是稳稳坐在座位上看着奥修的动作。   此时奥修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跌坐在地时大腿根部若隐若现,他也毫不在意,长发披散遮住了大部分面容,狼狈又萎靡。   他不想被哥哥看笑话,好不容易站起来时,即使眼前阵阵发黑,他也要强撑着一口气,恶狠狠地说:“马上叫人把我送回去!”   他在这里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出乎意料的,奥古斯拒绝了他:“不,这次你得留在家里。”   “你什么意思?”奥修的表情瞬间阴沉起来,他扶着床头的手瞬间蹦出尖利的爪子,瞬间将床头掰下来一角:“哈!你终于不打算装了,要对我动手吗?”仿佛只要对方说错一个字,他就会马上扑过去和奥古斯拼命。   奥古斯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作废的床铺,才淡淡说道:“母亲很想你,她时日无多,作为救你的报酬,你必须呆在家里,而且……”   他点开了光脑,将一段视频全息投影了出来。   视频里是奥修熟悉的星主府,凶猛的火焰将整个星主府吞没,画面一转,奥修星球上各处重要基地也燃起大火,哪怕奥修的手下拼尽全力想抢救,但火焰却顽强的很,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纵火,往火焰里增加了助燃的材料。   光是看视频,就让奥修心痛得宛若刀割。   奥古斯点开几张图片:“星主府和多个设施损失惨重,就算你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至于纵火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图片里是对某艘飞船的连续抓拍,因为飞船高速行驶,所以拍到的照片都不是很清晰,隐约能看见开飞船的是个兽人,但这么明显的特征,加上能做到精准打击奥修势力的,奥修马上就猜到是背叛了自己的科其。   刚刚还一脸怒容的他反而冷静了许多,他盯着照片中科其旁边若隐若现的女性兽人身影,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虽然知道科其一定会为那天的背叛后悔,但小肚鸡肠的奥修还是熟练的从床头柜里翻出个全新的光脑,迅速绑定了个人资料后给群龙无首的手下发了信息,让他们全面搜捕科其。   奥古斯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安排好,耐心的等到奥修说完才慢悠悠的开口说道:“三倍。”   他的光脑当然不是免费给奥修用的,奥修想用可以,但是得接受他的漫天要价。   倒不是奥古斯缺这点钱,而是看着奥修变脸的模样实在有趣。   果然,奥修表情扭曲了一瞬间,他啐了一声,咒骂道:“小气鬼!”   明明光爵位的赋税就能顶的上他黑市半个月的收益,衣橱里随便一件衣服就够他星主府开一个月的宴会,却还是乐此不彼的从自己手里捞钱,真不知道为什么长老们都认定他当族长,简直丢光血族的脸!   奥修坐了一会恢复了力气,拿着光脑气冲冲的就要离开,他一秒都不想看到奥古斯的脸,他怕自己忍不住一拳揍上去!   可悲的不是他不敢打,而是他就是想打,也打不过。   奥古斯才不会顾及他的伤口,只要他敢出手,他保证奥古斯一定会朝着伤口攻击的。   奥修刚走没两步,奥古斯忽然眼睛一眯,叫住了他:“等等。”   “干什么!”奥修臭着脸回头。   奥古斯收敛了笑容,双手撑着扶手起身,快步走到奥修面前,神情冷冽,眉眼间都犀利了不少。   他本就比奥修高一点,加上此刻穿着高跟鞋,更是比奥修高了差不多半个头,所以能清晰的看见奥修右眼不断修复却又不断崩塌融化的诡异状态。   之前奥修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恢复速度有快有慢,奥古斯也不在意,可现在,那道差点将奥修劈成两半的伤口都已经修复了,右眼的伤怎么可能不但没有恢复,反而还在不停的恶化?   奥古斯伸手摁在奥修的眉骨上,冰冷的指腹慢慢靠近眼睛,摩擦中燃起奇异的热度。   奥修极其不适应奥古斯与自己的距离,挣扎着就要离开。   奥古斯面无表情:“别动。”   此刻,站在奥修面前的不是兄长奥古斯,而是血族第九任族长的奥古斯·塔斯森·伯兰。   奥修嘴唇动了动,没有再动。   在被奥古斯整了这么多次后,他还是分得清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不能闹。   毕竟,如果奥古斯真的生气杀了自己,血族除了母亲会为自己掉两滴眼泪,恐怕也不过是多了几句茶余饭后轻飘飘的谈资,他的死甚至算不上奥古斯的丑闻,只能算对方传记中轻飘飘的一段。   奥古斯的手指终于触到右眼中那缕肉眼看不见的黑烟。   刹那间,他的指腹产生了剧烈的灼烧般的疼痛感,但微弱的伤口又很快因为强大的血族体质愈合。   奥古斯嗅到空气中一闪而过的新鲜血腥味。   他马上意识到——这是能伤害血族的力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甚至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力量!   这个认知几乎让奥古斯失去理智。   他猛地靠近奥修,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几欲贴上,这是他们幼时都不曾有过的亲密。   “将发生的一切告诉我!”   奥古斯的手指沿着奥修眼眶细细摩挲,低沉的嗓音透着兴奋,宛若干涸了许久的旅人瞧见久违的甘露。   他注视着他,却又不是在看他。   奥古斯眼里看到的,是血族未来的希望。   或许在先祖选择帮助卡斯摩建立帝国时,也如他一般,听见了野心发芽的声音。   吊灯下,奥古斯的影子将奥修整个包裹,宛若一头野兽,将他整个人吞吃入腹。   …………   而就在同一时刻,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的从酒馆里出来,刺眼的阳光恍得他头晕,抬起头就要破口大骂,却在看到天上飞速坠落的飞船时瞬间醒了酒,连滚带爬地逃回了酒吧。   “飞船!有飞船掉下来了!”   这句话宛若平地惊雷,大街上的人瞬间乱了手脚,尖叫着四处逃窜。   眼看着这艘不知名飞船就要坠落人群密集的街道,空荡荡大街上凭空浮现一行神秘的字符,轰然绽放浓郁的光彩,瞬间包围了坠落的飞船,下一秒,那艘飞船凭空消失,紧接着空旷的广场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剧烈的爆炸声吸引了周围居民的注意,护卫驱散了看热闹的民众,但架不住好事人张望,直到二皇子诺迩带人赶来,畏惧皇室威严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王城护卫长看着面前这艘标识不明的飞船头疼不已,一边吩咐手下将幸存人员带出来,一边跳进坑里探查。   诺迩本来在附近和手下谈论事情,隔着窗户目睹了飞船坠落的全过程,所以来的也是最快的。   飞船将地面砸了个大坑,飞船里的人已经被护卫们抬了出来,但因为这些人身份不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只是将他们搬到相对干净的空地上,然后继续打扫被飞船砸出的深坑。   诺迩的目光从已经报废的飞船上一扫而过,这是一艘经典款跃迁飞船,不但是现如今泛用最广的型号,而且还以“能尽情改造”作卖点,深受飞船爱好者喜欢,尤其是那群无法从正规渠道获取最新款飞船的星盗。   从飞船的残骸上看,这艘飞船绝对搭载了不少武器,而且隐约能看出船身喷涂了某种标志。   星盗?   诺迩看着地上昏迷的几人。   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可能,因为王城的防空预警没有响起,说明这艘飞船不是飞过来的,而是跃迁过来的,但跃迁需要准确的编码和通行令,任何没经过核验的飞船跃迁到帝国下场只有一个——被自动反击的魔法阵轰成废渣。   能获得编码和通行令的人肯定不简单,诺迩不动声色地将几人样子拍了下来传给手下,让他去调查这几人的身份,但比消息来得更快的,是诺迩的哥哥。   身着戎装的大皇子维奥一看就是从猎场收到消息赶来的,他身穿大红披风,不但个子比诺迩高半个头,走起路来也虎虎生威,身后的近卫不但牛高马大,还都披着软甲,乌泱泱地走过来极具压迫力。   诺迩心下微沉,但面上丝毫不显,朝他微微施礼:“兄长。”   维奥置若罔闻,他停在大坑边缘,一眼看见几人中的卢卡斯,命令道:“把他们带走。”   身后一名近卫听命而动,却在要靠近时被护卫拦住了去路。   近卫和护卫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尤其是前者是跟着大皇子征战沙场的精兵,后者是贵族家里派出来镀金领钱的庸才,虽然占着个“王城”的名头,但谁都知道王城的安全真正靠的是国王的近卫军,所以这两者光是站在一起就知优劣,近卫的气势压得护卫双腿颤抖,护卫煞白着一张脸,好似随时都要倒下。   可哪怕已经被吓成这样,护卫仍然不肯让近卫过去。   ——因为诺迩还没发话。   拦住只是受点皮肉之苦,不拦住,那回去后来自家族的狂风暴雨,孰轻孰重,依赖家族庇护的他还是懂得的。   近卫看向维奥,维奥面色阴沉:“带走!”   于是近卫不再犹豫,朝着护卫一拳砸了下去。   凌冽的拳风呼啸而来,护卫吓得一动不动,下意识闭上双眼,疼痛却并没有如想象中袭来,睁眼一看,原来是侍卫长回来了!   护卫长接下了这个拳头,趁对方诧异的瞬间俯身抽出长戟,反手劈下,锋利的斧刃一闪而过,斩落几根发丝。   近卫显然没想到向来以废物著称的护卫团中居然还有这样人物,瞬间被激起了斗志,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蠢蠢欲动。   但这时,一声冷漠的女声呵止了他:“荚茵!”   简单的两个字瞬间让荚茵冷静下来,他看了眼护卫长,像是要把他的模样记在脑子里,然后毫不留恋地回到了队伍里。   一位全副武装的女骑士从近卫中走到护卫长面前。   名为赫塞的女骑士盯着护卫长片刻,笃定道:“你拦不住我。”   护卫长偷偷甩了下发麻手臂,感叹大皇子的近卫军果然都是一群怪物,无奈地耸耸肩:“我知道。”   可他还是将长戟点地,挡在赫塞面前:“但殿下,您不能带走他们。”   护卫长心累无比地拉长了尾音:“您说对么?二殿下——”   潜台词仿佛再说:您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快出来说说话吧,我真的顶不住了。 第27章 兄弟相争(诺迩,维奥)   诺迩微微一笑, 好像自己真的是什么柔弱无助的弟弟,但他只要往那一站,且不论他是中阶魔法师, 就是二皇子这个身份,就足以让赫塞感到棘手。   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如果真的对二皇子下手, 反而对大皇子不利。   到现在, 维奥才终于正眼瞧诺迩。   对于这个弟弟, 他向来是不喜欢的。   “大哥这么着急,难道这里有您认识的人?”诺迩收起星脑, 意味深长道,“还是说……里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人。”   这句话一出来, 维奥就知道自己还是晚了一步,诺迩已经知道卢卡斯的身份了。   卢卡斯·卡特,比起他的姓氏,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一位大魔法师。   维奥已经不爽那群占着帝国大半资源, 却傲慢奢靡的白塔魔法师们很久了, 一直想找个机会从白塔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但一直没有找到切入点;而诺迩近日频频向白塔示好,显然也想为争储争取白塔的力量。   现在,一个昏迷不醒的大魔法师,不管是将他囚禁威胁还是送回白塔要人情,都是很好的选机会。   维奥和诺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势在必得。   诺迩一挥手,手下立马有人心有灵犀的挡住卢卡斯。   皇城护卫长心知这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争斗, 左右两个都得罪不起,他干脆带着自己人躲到一边, 之前替二皇子殿下挡了一下已经给足面子了,再继续帮下去就是蠢了,贵族都是双面压住的贪婪鬼,暂时的战队不能说明什么。   护卫们也知道这个道理,熟练麻溜地蹲到角落,主打的就是装聋作哑,哪怕在角落长蘑菇也不轻易露头。   诺迩对皇城护卫队的反应也不意外,反正他也没指望过他们。   维奥这边人多,实力也更强横,但这毕竟是在王城,他们还是有所顾忌的,只要他能拖到白塔来人,他的兄长就是再不想放人也得放了。   这次人情,他诺迩拿定了!   维奥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这群乌合之众,连平日对付的地狱种族一半实力都不到,想也不想的下令:“动手。”   身后的近卫闻声而动,只瞬间,在赫塞的带领下的近卫队轻易在诺迩手下中撕开一道口子,宛若一支利箭直直的冲着卢卡斯而去。   但在卢卡斯前面站着的,除了乌合之众还有二皇子。   “很早就听闻大哥你的近卫队战无不胜,今天有机会练练手,也是我的荣幸。”诺迩足尖离地半米,整个人漂浮在空中,四周气温徒然上升,无数火球凭空出现,精准地砸向赫塞等人。   “该死!是瞬发卷轴。”赫塞低声咒骂了一句。   她之前没把二皇子这个魔法师放在眼里,因为高阶魔法师之下,魔法师们使用魔法都需要吟诵,但刚刚二皇子完全没有吟诵的动作,没想到居然是知道不敌她们,直接用上瞬发卷轴了。   有了瞬发卷轴,二皇子只需要用很少的魔力,就可以驱动远不是他这个层次的魔法,哪怕瞬发卷轴造价昂贵,但对诺迩来说完全在可承担范围内。   赫塞灵活地躲过一颗火球,哪怕隔着盔甲,也能感受到烧灼的热意,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二皇子,眼中写满了不甘。   想要阻止瞬发卷轴最好的办法就是攻击二皇子,可他们现在根本靠近不了二皇子,而且一旦真的对二皇子出手,事情结束后二皇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殿下之前已经因为顶撞陛下被斥责……   万千思绪从心头转过,赫塞却暂时拿不出个解决办法,直到——   “赫塞!”   一声熟悉的大喝传来,比思考来得更快的是赫塞的本能,她几乎毫不犹豫的朝着二皇子丢出了自己的长枪,一道漆黑的身影从头顶越过,踩着长枪狠狠踹向二皇子。   诺迩瞳孔放大,整个人“咻”的一声飞了出去。   “嘭!”   一道长长的划痕出现在地上,当烟尘散去,才露出里面衣衫不整,伤痕累累的二皇子。   诺迩半跪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疼痛和震惊让他睁大双眼:刚刚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用了个瞬发的保护魔法,恐怕已经死在这里了!   “你!”诺迩猛地抬头,瞳孔却对上一抹锋利的冷冽。   脸颊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有鲜红的血珠从伤口滚落。   逆光下,大皇子毫不掩饰自己对诺迩的杀意。   “格雷区的那件事,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做。”大皇子声若寒泉,他看着狼狈的二皇子,无数张脸在脑海中浮现,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让他挥刀下去。   听见格雷区三个字,诺迩就明白维奥为什么会下狠手,他瞳眸微动,却丝毫不露怯:“今天发生的一切,我都会告诉父亲,包括你要冤枉我和格雷区的暴动有关,大家都知道,那明明是你掌军不当造成的后果!”   诺迩勉力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 “是你将人放在那里,让他们遭受地狱种族的袭击,也是你向他们承诺优渥的待遇却没有实现,逼得他们下山劫掠外城区,不仅屠杀贵族还攻击平民,更是你亲自带人将他们全部杀死的!”他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在用血淋淋的事实刺在大皇子心上。   维奥握着长枪的手爆出青筋,护卫长生怕下一秒他真的要杀死二皇子,连忙探头出声打断:“殿下,我们不拦了,您要将他们带走就带走吧。”   “殿下。”赫塞也低声唤了一句。   哪怕再讨厌二皇子,大皇子也绝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对他动手,弑亲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大忌,尤其是二皇子如今很得陛下宠爱。   维奥深深看了眼诺迩,他不信格雷区暴动的事情如此巧合,里面一定有诺迩的手笔,但他需要更多的力量去探查这件事,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带走卢卡斯。   诺迩当然不会被维奥的眼神吓到,但他实在不甘心,本以为稳操胜券的战局瞬间反转,甚至差点搭上小命,以至于他现在也不太敢拦维奥,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皇子将几人带走。   就在大家以为局势明朗时,场外来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来人一身深蓝长裙,裙上绣着日月星三种纹样,走动间流光溢彩,和大皇子二皇子的金眸不同,她罕见的继承了祖母翠绿的瞳眸,宛若森林的颜色本该是温柔的,但你仔细看去却会发现,这片森林不但不温柔,反而冷静到一种可怕的境地。   哪怕是看向自己同母的弟弟维奥时,那眼眸也不会泛起更多的波澜,只能从干净利落的行事风格中窥见他们流淌着同一支血脉:“把人给我。”   不是请求,也不是询问,而是再简单不过的命令。   如果说在维奥面前,诺迩的计谋就像阴暗的毒蛇,根本不敢正面作对,那在大公主维娅面前,大皇子的勇猛狠厉就成了被拔了爪牙的家犬。   因为她不仅仅是他的姐姐,也是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大魔法师。   如果说大皇子能摁着二皇子打,那大公主就是能将整个王城摁着来打,在悬殊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拒绝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维奥从没想过姐姐会出现,他上一次见她已经是三年前了,更没想到久别重逢是这样的场景,他沉默片刻,还是不甘心地问:“是你的意思?你打算将他们带去哪里,白塔?”   维娅摇头:“按照帝国法律,任何飞船跃迁之前都要得到帝国同意,擅自跃迁者将被视为对帝国领土主权的侵犯,帝国有权将人扣押审问——包括联盟。”   诺迩本以为和卢卡斯一起的是他的弟子,没想到居然是联盟的人,这件事很明显已经超过他和大皇子之间争斗的范围,陛下插手了。   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诺迩心想。   维奥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不少,但比起将人交给诺迩,他宁愿将人交给维娅。   只是在分开前,他问了维娅一个问题:“格雷区那件事,能帮我吗?”   维娅微微偏头,她看着维奥好一会,才叹息般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俯下身子看看地面——维奥,帝国并不是只由士兵组成的。”   “那你会帮我吗?”   维奥并不在乎她的劝解,就像他从不在乎陛下宠爱谁,他只在乎跟着他的士兵们,如果为了他们,他愿意做任何事,所以他顿了顿,有些生涩的吐出哪个称呼:“姐……”   “不。”维娅打断了他,她平静道,“我不会成为你挥向平民的刀,顺便一提,我将你逮捕的那几个‘嫌疑犯’释放了,我用魔法确认过,他们并没有撒谎,确实只是恰好经过。”   维奥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带队离开了。   三年的久别重逢,就这样不欢而散。   至于狼狈不堪的诺迩,维奥雅抛给他一瓶魔药。   诺迩稳稳接住,向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姐姐!”   没有丝毫犹豫,他拔开魔药塞子就往嘴里灌,感受着身上的伤口飞速痊愈,笑容也更真挚了,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诺迩的笑容凝滞了片刻。   维娅让护卫将人带上,离开前抬眸看了眼他,淡淡道:“安静是生命的皇冠①,我想你需要再思考一下这句话。”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虽然随着年龄渐长,不同的生活环境和志向让她与维奥越走越远,但毫无疑问,她的弟弟绝不可能是传闻中残暴的大皇子,他虽然瞧不起平民,却有着自己的骄傲,他做不出放任军队劫掠村庄这种事的。   每个人都长着一张嘴巴,但并非所有的嘴巴吐出的都是善意的话。   流言是谁传出来的,没有人会承认,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   只能说,从小浸润在贵族生活里的诺迩比起当一位国王,更合适当一名狡猾的贵族。 第28章 特别的网友(修)   “傲慢是地狱种族的通病, 他们不屑于阴谋诡计,更喜欢直来直往的森林法则。哦,恶魔除外, 他们狡猾的就像人类。”   原一念着星脑里对于地狱种族的介绍,忍不住对卫桥吐槽道:“这简介一看就不是人类写的吧,哪有把人类当形容词的, 一般不都是说像狐狸般狡猾吗。”   卫桥已经将飞船调成了自动驾驶, 但安全起见他还是时不时看一眼航线, 免得撞到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飘出来的陨石,听到原一这话不由疑惑地问:“狐狸是什么?九尾狐的一种吗?”   原一沉默片刻, 迅速放下星脑“噌”的一声凑到卫桥身边,一脸兴奋道:“差不多吧,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那边真的有九尾狐吗!快给我讲讲长什么样!”   卫桥哭笑不得:“九尾狐是妖族,听闻一直生活在青山, 我也没有亲眼看过, 只是师父偶然间和我提起过, 说尖嘴猴腮牙齿伶俐的很,损了他一把好剑。”   “九尾狐嘛,肯定是能说会道的。”   “不,我想师父的意思应该是,那只九尾狐硬生生把他的剑咬成两截了。”   原一:……   感情是这种“口齿伶俐”啊!   脑子里柔美漂亮的九尾狐忽然就变成了满身肌肉大白牙的健美狐了,原一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怎么忽然对地狱种族好奇起来了,是因为要去魔法侧吗?”卫桥问。   “不不不不。”原一摇了摇手指,拿出自己的星脑, 兴高采烈道,“是因为我最近玩的新游戏!”   虽然魔法侧离得很近, 但在不使用跃迁的情况下,从星盗的区域飞到魔法侧大约还需要七宙时,换算成魔法侧那边就是一个月时间,这还是建立在原一和卫桥不需要吃东西,可以节省很多补给的时间,不然七宙时还远远不够。   星际航行一开始很有意思,但看多了就千篇一律了,下好的单机游戏也大多通关了,所以原一兴奋了两天就开始无聊,但越接近魔法侧,星脑终于可以接受信号,原一马上找到了一个以星际六大文明为背景的游戏,哪怕这只是个老游戏,而且只能用虚拟屏幕——类似于鼠标键盘玩,他也玩得不亦乐乎。   这款游戏需要玩家先跟着主线了解大致的人和背景,然后自由探索游戏世界,触发不同的支线,玩法上很“老套”,但正好适合原一这个“老古董”,而且最近他发现这游戏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单机,但当你触发特殊的支线就可以解锁联机,通过不同的角色特质收集线索和交换道具,解锁特殊的彩蛋和成就。   大概是就是这种不确定性的组队模式能够引发的各种奇特经历,让这款各方面都很“古老”的游戏到现在依然不温不火的活着。   原一还搜到这款游戏的制作者出身智识侧,他在构建完基础框架后把游戏卖给了科技侧公司,所以游戏里面支线十分丰富,各种设定也可以逻辑自洽,毕竟对于人工智能来说,编纂这些并不是难事,分分钟就能产出上百万字,只是一般情况下,智识侧对产出这种“平平无奇的废料”没有半点兴趣。   说来也巧,原一在众多支线中唯独触发了有关魔法侧的那部分,机缘巧合和一个叫【蒙蒙面包】的人联机,蒙蒙面包不仅是个老玩家,而且就是魔法侧的,所以在他的帮助下,原一的游戏进度一日千里,上一个宇宙时还在新手村,现在都要打到boss门口了,因为有着共同的爱好下,两人聊的非常愉快。   原一和卫桥说话间,蒙蒙面包刚好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蒙蒙面包】:鱼鱼,打完这个boss这条支线就完成了,我准备卖号了,要不我们加个星脑好友吧!   原一当然不会拒绝,直接将星脑号发了过去,两人成功加上了好友。   【蒙蒙面包】:[惊讶.jpg]鱼鱼,你是不是快到魔法侧了?   【被水淹死的咸鱼】:[疑问.jpg]你怎么知道的?   【蒙蒙面包】:因为你每次回我消息都要隔一段时间,所以我就猜你可能在星际航行,我们之间有时差,而刚刚你的ip从未知变成了魔法侧,你是要过来玩吗?   原一看了眼自己星脑左上角,信号那一栏确实多了几个看不懂的字符,他拿给卫桥看,卫桥肯定地点点头,确定那是魔法侧的文字,于是他低头继续回复。   【被水淹死的咸鱼】:差不多吧,怎么了吗?   【蒙蒙面包】:没有没有,我家就在格雷区,你如果路过这里,可以来找我玩呀,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可熟了!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到时候我就没办法带你去玩了。   格雷区内某个房间里,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看着手里的星脑,明明知道没有那么快能得到回复,但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盯着,湛蓝色眼眸像蔚蓝的大海,明亮的与四周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西柯,下来吃饭了!”   楼下传来一声吆喝,西柯应了一声,下楼前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星脑带上了。   空地上早已支起各种锅碗瓢盆,大家默契的将自家的东西放在同一个地方,或席地而坐,或搬来凳子桌子,他们吃着不同的东西,唯一相同的就是做饭的锅下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格雷区并不是什么富裕的地区,柴火是要留到冬天取暖的,为了省下买柴火煤炭的钱,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帝国提供的“基础火路”来做饭,每次开启只需一银币,分摊到每一户身上只要不到五铜币,所以哪怕这样做饭很麻烦,大家也乐于接受。   铁锅中咕噜咕噜地煮着土豆汤,赤裸着上半身的青年露出结实的肌肉,他满头大汗的坐在地上,正拿着个大碗狼吞虎咽的吃着饭,见西柯下来把碗递了过去道:“给你留了一块肉,希娜那家伙馋了半天,下次再这么慢可没那么好运了。”   西柯看着那锅简陋的土豆汤,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接过碗坐到青年旁边,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不用这么节省的,等我把手头的账号都卖出去,加上这些年攒的钱,应该是够……”   话还没说完,西柯的脑袋猛的被摁了下去,凶狠的女声从头顶响起:“够你个头!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就你卖账号的那几个钱,住一晚都够呛!你小子去了这舍不得那舍不得,别魔法没学到,就先饿死在那里!”   西柯吃痛地“嗷”了一声,欲哭无泪道道:“希娜姐,在你眼里我有这么蠢吗!”   希娜呵了一声,她双手抱胸,一脚踢在旁边看热闹的青年屁股上。   “希娜,能不能温柔点!”尼尔差点给她一脚踹飞出去,郁闷地看着希娜健硕的肌肉,不知道多少次叹息贤者不公,为什么做着同样的活,希娜不但力气更大,就连肌肉都比自己漂亮!   他发誓,暗恋希娜的女生绝对比暗恋自己的要多得多。   但希娜的话他还是很同意的:“咳,西柯,不是我们担心,而是王城确实物价高昂,哪怕是路边最不起眼的一间商铺店主,都有可能是某个男爵。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说到关键的地方,尼尔声音忽然小了很多,但他们都知道那件事是什么,那天将成为所有格雷区人的噩梦,正因为事件太恶劣,所以上面才会花费那么大的功夫安抚他们。   即使那些赔偿款大多到不了死者家属手里,但他们还能奢求什么呢?妄想那些贵族老爷的怜悯吗?拜托,那是连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的童话。   但也并非没有好处,就像这次大规模魔法检测,为西柯这样的孩子赢得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去王城魔法学院进修的机会。   希娜和尼尔都不指望西柯能成为多厉害的魔法师,可哪怕是实习魔法师,他回到格雷区依然是值得人们尊敬的,他们的生活状况也绝对会比现在好得多。   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一个只要能抓住就能彻底改变他们甚至后代的机会。   所以哪怕是砸锅卖铁,他们都会供西柯上学。   但西柯已经十一岁了,他太清楚为了供自己去王城,每一个银币几乎都是希娜和尼尔用命挣来的,而这还仅仅是开始,想成为实习魔法师起码要三年时间。   “总之不要想那么多,实在不行我就去参军,听说只要成为大皇子的近卫军,就可以拿到每个月三百金币的薪水。”尼尔吧咋吧咋嘴,原谅他贫瘠的想象力,他感觉三百金币已经够自己花一辈子了。   希娜翻了个白眼,没理会在那白日做梦的尼尔,拍了拍西柯的肩膀:“反正你安心等到出发那天就好了,不要想那么多。”   西柯握紧手里的碗,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恰巧这时,他的星脑响了起来。   西柯打开星脑一看,是他最近认识的好朋友给他回消息了。   【被水淹死的咸鱼】:真的吗!好耶,格雷区在我们的航线上,正好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当地的飞船售卖商呢?我们需要换一艘飞船,麻烦把他的联络方式告诉我,等我到了请你吃饭,拜托啦~   【被水淹死的咸鱼】:[转账(一点感谢费)]   转账是默认接收的,但需要点开才能看到具体金额,而当西柯打开后瞬间傻眼了。   “1、2、3、4……”   西柯第一次发现自己或许有晕数字的毛病,五位数的红包让他数数的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将星币转换为银币,突如其来的巨款让他听见自己如雷响动的心跳声,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书上说,能进行宇宙航行的人不一定富裕,但一定不会贫穷是这个意思吗?   他好像,不小心认识了什么不得了的人啊!! 第29章 无法掩藏的“爱”   希娜和尼尔一左一右将西柯夹在中间, 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星脑,他们谁也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大抵是从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与贵族老爷们的区别, 羡慕过渴望过,直到所有的梦想都葬送在日复一日劳累的工作中,他们早就忘记幸运是什么东西, 所以在西柯把这件事告诉他们时, 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西柯被人骗了。   但说句不好听的, 就是把希娜和尼尔加一起按斤卖都卖不出这笔钱的零头,在巨大的利益面前, 连生命都成了可以加注的砝码。   一片沉默中,希娜忽然开口说道:“这也许是个骗局。”   西柯心头一紧。   他想说自己相信鱼鱼, 但事实上他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别说劝服希娜他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将这句话说出口。   尼尔反而释然地笑了, 他拍了拍西柯的肩膀, 目光炯炯地看向希娜。   片刻后, 他们异口同声道:“可那又怎么样呢?”   西柯愕然。   希娜拿过桌上的星脑,还顺手捏了捏西柯的脸蛋,看着他用控诉的眼神看向自己,不由唇角微微勾起:“这笔钱值得我们赌一回,不过在见面之前,我们得先去找那个人。”   尼尔赞同地点点头:“我去联系中间人。”   “等等!希娜姐你们说的到底是谁?”西柯听得云里雾里的,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尼尔看着西柯抓心挠肺的模样,逗够小孩后才笑着解释道:“一个情报贩子——毕竟你不能指望我和希娜知道飞船售卖商的私人电话, 虽然要的钱多,但这个人听说很厉害, 好像还和星盗做过生意。”   “哇!我们这里还有这种人物,他叫什么?”   “本名不知道,但在外大家都叫他——”   “希尔。”   穿着高领毛衣的男人抬起头,无框眼镜让他更添几分书卷气,笑眯眯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是个游走于黑暗边缘的情报贩子,而对面的人已经习惯每次见面都是一张陌生的脸,只是目光还是忍不住被希尔头顶两个弯弯的短角吸引。   “为什么你每次做伪装都要弄这些东西,不觉得很显眼吗?”他吐槽道。   希尔弯了弯唇角,捧起热茶抿了一口:“所以人们的注意力都会在这些显眼的特点上,当特点消失,我也就消失了。”   “好吧,你有你的道理——呐,这是最近找你的委托,按照你的要求,剔除了惹人注意的单子,不过剩下的就没几个钱了,也就这个高一点。”那人把一张纸递了过去。   不管在什么时候,纸质记录总有它独特的优势——比如保密。   任何连接网络的电子产品都会留下资料的痕迹,虽然希尔不觉得智识侧会闲的没事找他们的麻烦,但接头人谨慎到让人以为他有被迫害妄想症,对情报贩子来说还是很安心的存在。   希尔接过纸张扫了一眼,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中间商生意,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接头人希望在购买新的飞船同时,把现在正在使用的飞船卖出去,而且隐晦的表达这艘飞船不能过明面。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如果合法合规,谁会让别人多赚钱呢?   他留下了这张纸,也就意味着他接下了这份委托。   为了保证不砸了自己的招牌,希尔同一时间只会接一个任务,所以接头人已经识趣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但在离开前,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你打算休息到什么时候?难道真的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接头人一直都知道希尔的本事——能在星盗里游刃有余做情报贩子的人,根本看不上格雷区□□这些鸡毛蒜皮的报酬,哪怕是前段时间的暴动,对希尔来说也只是棘手而非危机。   可希尔却停止了除格雷区以外所有的活动,尤其是当接头人涉及星盗时,他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接头人想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才会让希尔这个堪称在刀尖跳舞的男人感到畏惧。   希尔却只是举起手里的茶杯,微笑道:“敬秘密,我的朋友。”   接头人叹了一口气,知道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答案,摇摇头走了。   直到接头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希尔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收敛起来。   他放松了身体,靠着椅背,被接头人的一番话勾起了在星盗那里最后做的委托——跟踪一个奇怪的小孩。   希尔知道“彩虹”的价值,也知道“彩虹”的原料价值无可估量,但他并不认为这场纷争和之前星盗们争地盘有什么区别,都是直到这群贪婪的鬣狗互相撕咬角逐出胜者,或新王崛起,或旧王依旧,然后继续等待下一次狂欢。   可当第一个星盗逃出星穹,那段视频引爆了整个暗网,希尔混杂在兴奋的人群中,听着他们说着那些不可思议的怪物,却从始至终没有听见有关那孩子一丁点的消息时,只感觉到刺骨的冰寒从尾椎骨满眼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意识到——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所以希尔毫不犹豫地逃回了格雷区,没有人能猜到那个游走于星盗间的家伙居然出身这个贫瘠到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地方。   时间一天天过去,希尔很好的维持着自己的身份——一个小地方普通,试图蹭名人身份为自己贴光,并以此谋生的小人物。   就像希尔说的那样,他习惯将自己隐藏在最显眼的特征下,任何查到这个名字的人都会下意识警醒,但当他查的越多,就越会知道这个“假希尔”是多么的拙劣,接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干着完全不符合身份的传话筒生意,由此得出结论,并轻易的将自己名字划去,然后被自己别处布置好的线索吸引目光。   在暴动发生后,希尔更加谨慎,甚至完全断绝了与星盗那边的联系,可不安依然笼罩着他,他已经打算找个时间再往科技侧躲躲了。   只要到了科技侧,希尔相信以自己这些年或明或暗布置的烟雾弹,不说万无一失,起码也能拖一段时间。   希尔打算的很好,他先是飞快联系了委托人希娜,和她确定好三天后见面的时间地点。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希尔到达约定地点时西柯他们已经严阵以待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艘飞船慢慢从天边昏暗的光线中出现,在看清这艘明显是星盗的飞船时希尔瞬间打起十二分警惕,但从上面走下来的人却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卫桥,一个被玄幻侧驱逐的剑客。   他回忆着卫桥的资料,确定这人与自己所知的每一个星盗团都没有关系,正想上前,却听见旁边的少年小心翼翼的出声:“鱼鱼……?”   西柯紧张地看向卫桥,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卫桥一听就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他微微侧身,朝着飞船喊了一声:“原一,你好了吗?”   “来啦——”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飞船里响起,但最先出现的却不是孩子,而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带着面具的男人微微弯着腰,像是脊椎无法承受过于壮硕的上半身,手臂却又出乎意料的细长,即使穿着最得体的燕尾服,也遮盖不在它身上散发的非人感,就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野兽。   而现在,这头沉默的野兽臂弯中坐着个更加纤细瘦弱的身影。   莹白的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黑色长发垂落身后,他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西柯,激动得直接从阿斯托克怀里跳了下来,一边牵着阿斯托克,一边高兴地朝着西柯挥手:“面包面包!我在这里!我刚刚在收拾东西,不好意思来晚了。”   阿斯托克兢兢业业的充当着吾主的坐骑,突然吾主就从怀里不见了,还来不及警惕,又被原一熟练地牵手稳稳安抚住,乖巧地跟着原一往前走。   但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实在是太大了,吾主似乎走的不是很方便,阿斯托克歪了歪头,没有人知道它脑子里在想什么。   希尔在看见原一出现的时候连呼吸都暂停了一瞬。   他开始不动声色的往外面走去,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直觉疯狂的叫嚣着危险,理智的玹被绷紧成一条线,他知道,现在是离开最好的时候。   他在赌,赌原一没有发现当初自己的跟踪。   可惜——   “咦,这里还有个熟人。”   原一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希尔身上。   他记得希尔,因为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人跟踪的感觉,但因为希尔每一次都会用不同的面貌——尤其喜欢用各种不同的兽人或者具有非人特征的样子跟踪,大大满足了他想看不同种族的心愿,加上希尔只是远远地看着,所以原一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后面接受了盲的记忆后,他也知道了希尔是盲找来的“狗仔”,就更加不在意了。   但可能是宇宙航行久了,在陌生的地方看见熟悉的人,哪怕是“狗仔”,也足以让原一感到惊奇。   殊不知,因为他无意间的一瞥,希尔正在承担怎么样的压力。   四周一切声音都瞬间消失了,明明上一秒他还走在平地上,可此刻,他却仿佛走到了悬崖边上,无需低头,拂过脸颊的风像一声声嘲笑,昭告着临门一脚的万丈深渊。   那为什么还没有坠落呢?   因为有人拉住了他。   ‘真可恶啊’   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希尔背后,河流如毒蛇般缠住希尔,视线开始模糊,男声却愈发清晰。   来人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   ‘竟然能得到主的注视,这可是连我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呢’   幽幽的语气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嫉妒与哀怨。   冰冷的手指覆上他的眼帘,强迫他睁大了双眼。   一条垂落的河流像一面镜子,照不出他此刻的模样,却让他看见“自己”对着原一微微俯身,露出了连自己都陌生的笑容。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和男声重叠,宛若提线的木偶——   “这是我的荣幸。”   ‘这是我的荣幸。’   不甘心的眷属沿着之前交际过的河流追溯,寻找最有可能相遇的支流,耐心地期盼再次相见,当再次看见日思夜想的吾主时,他感到一阵战栗——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每一滴水珠都在属于盲的命运之河中高唱着——   请再,多看我一眼吧!’ 第30章 新朋友   深情的告白并没有得到原一的青睐, 反而让原一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夸张到像在表演戏剧,毫不掩饰的病态喜爱,还有动不动就说肉麻情话的家伙, 原一不用感应就知道面前这人一定是给盲“顶号”了。   这已经不是盲第一次试图“偷渡”了。   命运之河的特殊性让被迫离开的盲动起了歪脑筋,但他发现命运之河里没有属于原一的河流,所以只有别的人类与原一产生了交集, 那人的河流沾染上原一的气息, 盲才能知道原一的动向。   但想跨越空间真正来到原一身边, 仅仅是知道动向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原一身边有一个和盲有所交集的人, 盲才可以通过将那人拉入命运之河,进而操控甚至寄宿在那个人的身体里。   哪怕这样做会让那人被污染, 要么异化要么死亡,但那又和盲有什么关系呢?   盲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卫桥。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从连接中察觉到他对卫桥恶意的原一阻止了。   那时的原一正在打游戏, 伪装成头发的命运之河无风漂浮起来, 还亲昵地蹭了蹭原一的面具, 仿佛在向原一撒娇。   这些命运之河都是盲从自己的河流中剥离出来的分支,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当盲情绪激动时,这些头发也会有相应的反应。   原一精准抓住那缕不安分的头发,微微偏过头,面具与头发相贴,他轻笑一声,那笑声仿佛是在盲耳畔落下。   盲已经在命运之河里冒粉红泡泡了, 却听见下一秒主十分温柔地说——   “滚。”   短短一个字,对盲的杀伤力堪比命运之神的全力一击, 那一瞬间,盲身上流动的线条蓦然停滞。   这下能安分一点了吧。原一想着,确定盲没有再对卫桥下手的想法就没有管他了,再次全身心投入到游戏中去了。   殊不知,此刻的命运之河里,盲微微弯腰,一只手覆在脸上,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   兴奋。   盲努力压抑着快从唇齿间溢出的笑声,他几近陶醉地回味着吾主刚刚温柔的触碰:啊~吾主戴着他送的面具在骂他……   虽然不能再对卫桥下手,但这是自诞生以来,吾主第一次对他这么温柔的说话吧!吾主甚至对自己笑了!   盲满足了,如果不是只能吾主单方面沟通他,他恨不得每天都给吾主念情诗,给吾主表白,如果哪一天吾主被他打动,就是让他马上去死他都愿意。   现在的他只能等待下一个能被他拉入命运之河的“幸运儿”出现在吾主身边,这之间的时间,就只能靠在迪尤尔面前炫耀一下度过了。   该说不说,迪尤尔还是很有涵养的,面对盲夹枪带棒的炫耀,他也只是在听见“主甚至吻了我”才将盲扇飞,而不是在盲开口时就用羽毛把盲的嘴巴糊上。   但为了不让盲继续骚扰自己,迪尤尔驱使着其他眷属包围了盲,这虽然不能真的威胁到盲,起码能拖住盲一段时间。   恰巧,跟随吾主更早的它们也十分想和这个新的眷属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亲密”接触。   吾主不在的日子里,眷属们除了日常赞美吾主,也就互相残杀这一个爱好了。   时间在打打闹闹中很快就过去了,盲无聊地把挡路的眷属尸体用命运之河卷起丢掉进黑暗中,微弱的光亮下,隐约看见翻涌的触手和扭曲的身影,咀嚼声响了好一会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正打算继续找迪尤尔麻烦,却敏锐的发现命运之河中再次出现了吾主的气息,并且这人之前还和自己有所交集!   于是一切发生的都如此理所当然。   久违地见到吾主,盲根本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他抛下命运之河中的希尔,有无数的赞美想宣之于众,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吾主,甚至有些懊悔来得太着急,不然他一定带上一束玫瑰。   卫桥警惕地看着面前忽然热情高涨的家伙,不动声色的往原一前面挡了挡。   如果不是对方只是看着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卫桥甚至有当场拔剑的冲动。   当爱意浓郁到极致时,旁人看见的就不再是甜蜜,而是病态的渴望。   阿斯托克低下的头不知何时抬了起来,它看着“希尔”,上扬的嘴角悄悄露出了尖锐的牙齿,喉间发出低低的嘶吼。   人类的皮囊能骗过人类,却骗不过同为怪物的阿斯托克,它嗅出了盲的气息,它讨厌到恨不得咬上一口的家伙。   希娜和尼尔也拉住了西柯,示意他不要出声。   虽然这场交易是他们牵的头,但他们都清楚的知道真正有路子卖飞船的是希尔,现在互相交易的双方居然还是旧识,不管关系好还是坏,都不是他们能插嘴的。   盲无视卫桥的警惕,朝着原一伸出双手,脸上浮现两道可疑的红晕,深情款款道:“请您相信,我能满足您所有的需要——任何方面都可以!”   不管是卖飞船还是充当坐骑,他绝对能比希尔和阿斯托克做的更好。   卫桥默默将手放在剑柄上。   他错了,对于这种觊觎孩子的变态,他应该先下手为强,把人打晕后押送当地衙门。   旁观者听见这句充斥着满满暗示的话都会忍不住皱眉,反倒是作为被骚扰对象的原一心如止水,大概是他已经习惯了吧。   从他认识盲开始,对方就一直有让他有种想打报警电话的冲动,现在只能说顾及原一要隐藏身份,盲还算有所收敛。   不然换做原一和盲独处,原一都不敢想盲会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但知道盲的性子,不代表他就要惯着。   原一拉了下阿斯托克的手。   阿斯托克马上将原一抱了起来,连腰杆都比之前挺直了不少,它直勾勾地盯着盲,虽然没有明说,但盲看得出来它是在挑衅。   ——看,吾主还是更喜欢我!   哪怕是智商不高的阿斯托克,也能清楚的感觉出吾主对盲的嫌弃。   如果不是异变后总体还保持着人形,此刻阿斯托克的身后一定会有条转得飞快的尾巴。   盲脸上笑容不变,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的笑笑容里有那么几分咬牙切齿,他往前走了一步,刚想开口,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命运之河里。   希尔也消失不见。   这个世界上,除了已经陨落的命运之神,能在盲毫无察觉到情况下将他丢回来的,也就只有原一可以做到了。   但盲还是不死心,如果错过了这次,下次再见到吾主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还想为自己再争取一下。   但原一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一道裂缝无端出现在命运之河中。   巨大的羽翼在河流上投下一片阴影,姗姗来迟的迪尤尔漂浮在半空中,拦住了他的动作。   “吾主让我看住你。”   祖母绿的兽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盲,羽尖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盲。   “正巧,我也想和你‘谈谈’。”   哪怕知道吾主根本不可能像盲说的那样亲近盲,但迪尤尔承认,在听见盲的炫耀时,他仍然泛起了丝丝嫉妒。   明明只是个才诞生不久的眷属,又怎么比得上自己?又凭什么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在见面之前不过多干涉吾主的生活,是他与吾主的约定,但如果有吾主的命令,在不涉及“秘密”的前提下,他当然不会拒绝。   …………   希尔第一次知道脚踏实地是多么让人安心的感觉,身体被另一个人操控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习惯了死里逃生,他现在有没有站着的力气都是个问题。   但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比想象中好多少。   希尔保证,如果自己现在再往前走一步,卫桥的剑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而希娜和尼尔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了。   重要的是,他似乎比之前又多知道了很多东西。   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逃跑,希尔只能苦笑一声,看向应该是唯一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是在场最终做决定的那个人。   希尔深吸一口气,他单手合拢放在胸口,朝着原一微微鞠躬,态度谦卑却不谄媚:“十分抱歉,但我可以解释发生了什么。”   “同时我也可以向您保证,您的秘密无人可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阿斯托克怀中的原一。   明明外形只是个孩子,但在场所有人都不会把他当做普通的孩子。   被众人注视的原一十分淡定,他朝着他们双手一摊吗,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秘密,但他刚刚确实只是个意外。”   有迪尤尔的阻拦,原一确定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盲都不会再出现了。   但以盲的性子,真让他安分呆着也不太可能,不过那时候他再辛苦一点,把人踹回去就好了。   听见原一这话,希尔悄悄长呼一口气,他知道这次危机算是暂时解决了。   希娜和尼尔还是有些怀疑,但卫桥已经将剑收起来了。   和原一相处的这些天,他清楚的知道原一身上有许多秘密,但既然选择了相信,他便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人。   同样的,既然原一表示希尔没问题,那卫桥也愿意给希尔多一分信任。   西柯一直被希娜他们护在后面,对发生了什么半知半解,但随着气氛放松下来,他终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入目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伙伴,而是纤细到诡异的两条腿。   阿斯托克健硕的上半身投下的阴影几乎要将西柯整个吞没,即使它什么也没说,但强大的压迫感依然让人下意识屏息,生怕自己呼吸声大一点会打扰到这只沉默的野兽。   希娜和尼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所以也没有拦着两人,侧身让开了位置,但也没有完全放心,他们目光紧紧看向西柯,保证当阿斯托克想伤害西柯时,他们可以及时赶上。   他们两个成年人面对阿斯托克都会紧张,西柯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心里压力只会更大,可哪怕已经紧张到额头渗出冷汗,他还是努力的向着原一扬起一个笑脸,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朝着原一伸出了手:“你好!我、我是面包!”   他蔚蓝色的眼睛里有畏惧,有好奇,但更多的的却是对见到朋友的高兴。   在见面之前,他幻想过无数次鱼鱼的长相,也设想了无数个可能,可哪怕幻想的结局大多不怎么美好,希娜姐也不希望他过来,但他还是想完成与鱼鱼的约定。   无关钱财地位,仅仅是少年人赤诚的心。   这样纯粹的感情,又有谁会拒绝呢?   于是缠满绷带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另一只有着明显劳作痕迹,不但不细嫩甚至算得上粗糙的手。   原一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面包!” 第31章 格雷城   两个之前从未见过面的朋友终于面基成功,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一聊起游戏,他们就有说不完的话, 彼此间都那点隔阂迅速消失不见,如果不是怕阿斯托克反应太大,原一甚至想跳下来和西柯并排走。   聊得太开心, 原一前脚答应西柯一起去集市玩, 都准备出发才想起来还有和希尔的交易, 他看看卫桥,又看看西柯, 一时陷入了两难境地。   卫桥沉吟片刻,转头看向阿斯托克, 既然它能将原一安全从充满怪物的星穹带出来,那更安全的格雷区肯定也没问题。   虽然对采买东西只是一知半解,但卫桥更不擅长哄孩子, 原一喜欢的游戏他都不懂, 无法给出原一想要的反应, 能有年龄相差不远的孩子陪着原一,他也乐见其成。   能让这么点大的孩子在星盗中飘荡,原一恐怕也吃了很多苦吧。   大概是之前听师弟讲了太多“身世凄惨少年逆袭成为一方霸主”的故事,以至于卫桥的脑回路想着想着就走偏了,如果让原一知道了,他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惨痛的经历,都不需要他黑化,眷属们就会先把欺负过自己的人撕成碎片。   “去玩吧, 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卫桥笑笑,他摆摆手道, “晚上记得回来就好。”   “好耶!”原一发出一声欢呼。   西柯眼巴巴地看向希娜,意思再明显不过。   希娜眉头一挑道:“看我做什么?脚长在你身上,我还能捆着你不成?”   西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讨好道:“希娜姐,等我回来给你带馍馍饼!”   希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顺手把手里的星脑丢了过去:“得了吧,你们这些小孩子才爱吃那东西,还有啊!既然是你要带人逛,那就大度点,虽然我们不富裕,但也没那么穷。”   她顿了顿,又说道:“每隔一小时给我发个消息,免得又到处乱跑找不到人。”   星脑价格不便宜,希娜和尼尔两人虽然也有星脑,但都是不知道淘汰了多少代的老东西,别说打游戏,就是发条信息都得卡半天。   打心眼里说,希娜是不希望西柯和原一出去的,因为阿斯托克给她的感觉实在危险,但难得看到西柯那么高兴,阿斯托克似乎也确实很听那个孩子的话,她也不想当扫兴的家长,只能选择相信西柯看人的眼光了。   “知道啦!”西柯完全没有想那么多,虽然他也怕阿斯托克,但在原一开口说话后,对方的存在感实就无限趋向于零,安静的不像一个人,倒像一只宠物,或一个工具。   于是,大人们忙着做交易,两个小朋友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为了不引起守卫的注意,原一他们降落的是一处名义上属于某个小贵族的私人领地,四周比较荒凉,可只要往里走,才会发现格雷区到处都是这般荒凉。   这个贫瘠的地区看不见多少颜色,哪怕是植物也大多颜色暗沉,地面干涸到开裂,随处可见废弃的矿洞,暗紫色的结晶附着在洞口,即使有光线照过来也显得无比黯淡。   如果偶尔遇到几座青葱的山峰,都能远远看见有人把守,那些都是贵族们的私人领域,他们的度假村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   一路走来,原一看得最多的就是正在开采的矿洞和忙碌的工人,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明明都未来星际了,为什么不用采矿机什么的,而要用人力来挖呢?   他将这个疑惑告知西柯,西柯反而茫然地说道:“可是……人更便宜啊,而且如果不需要人来开采的话,那他们怎么赚钱呢?这已经是很好的工作了。”   采矿只招力气大的年轻人,每天的工资非常客观,所以希娜和尼尔不仅时不时吃得起肉,给西柯买了比较好的星脑,甚至还能存下一笔钱,计划着未来换个好一点的房子。   “那魔法呢?西幻侧不是有很多魔法师吗?”原一比划着游戏里的魔法招式,虽然不可能和现实一模一样,但他知道,只需要一个低阶魔法师,就可以轻松完成十个人的采矿工作。   西柯摇摇头:“不可能会有魔法师去做这种事情的,他们大多在白塔进行着自己的研究,而且魔法师们绝大部分都出身贵族,这不是他们需要烦恼的事情。”   生存是他们这些底层人才需要担心的事情,魔法师们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老师又布置了什么难题,魔法该如何吟唱才会显得更优雅吧。   原一失望的“啊”了一声,他还以为西幻侧到处都是魔法师,是一个充满神奇的文明,就像小说里那样。   西柯于是为他解释起自己平时的生活:每天按时去帝国知识学院上课,因为那里提供免费的早餐和午餐,然后回家用星脑帮人打游戏或练账号卖钱,等到晚上希娜姐他们回来一起吃饭,然后洗澡睡觉,假期有空就去跑腿送东西,以此赚一点小钱。   西柯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辛苦,因为他还有希娜姐,还有尼尔哥,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那不妨碍他们是彼此的亲人,他也从不苦闷父母的早亡,比起那些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家庭,他已经很幸运了。   不过他理解原一对魔法的憧憬,就像他小时候也时常幻想有一天认识某个隐藏的贵族少爷,和他成为朋友,然后带着希娜姐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惜,这份幻想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知道了贵族们根本不可能让他们的孩子在格雷区上学,更别说和平民交朋友了。   他们一路聊一路走,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了格雷区唯一一座城市边上。   西柯停下脚步,指向看向这座从小长大的城市,笑道:“如果要体验魔法的话,还是得去城市中心。”   原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时竟失去了语言组织的能力。   这座名为格雷的城市,生动形象的将西幻侧残忍的阶级差异直白的展现出来——   外城区里,高矮不一的楼房众横交错,除了学院和帝国大楼看上去比较新,其楼房都散发着破旧和麻木,好几处甚至还是一片尚未修缮好的废墟,大片大片的墓碑紧紧靠在城市边缘,仿佛已经和这座城市融为一体,墓地旁边就是大块的田地,只是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哪怕是没日没夜的耕作,又能收获多少呢?   就是这样一座看上去垂垂老矣的城市,在它的内城区却是绿意盎然,精美的建筑错落有致,甚至为了漂亮用魔法阵将建筑半浮空在天上,穿着得体的人们热闹地来来往往,各色的灯光点缀在商铺上,甚至还有雕刻在地上的魔法阵让这里始终保持着干净,远远看去,好像一个可见不可及的梦境。   繁华与破败,奢靡与贫穷,它们泾渭分明,明明相隔的那么近,却恍若两个世界。   内城区的中央广场上,建立了这座城市的格雷雕像仍然伫立于此,他半垂着眼帘,微微低下了头,仿佛只是在这里小憩片刻,穿着华贵的衣袍,面庞仿佛被渡上了一层金光,几乎要叫人忘记,他也曾是个平民。   有条件离开的人早就离开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除了实在没法走,就是离开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帝国每年都有给格雷区拨专款,虽然大头都被上头的贵族私吞了,但剩下的那些,也足以维持一段时间救济粮的供给,有了这些,就更没有人想出去赌一把了。   “很惊讶吧!我第一次连上星网时也很惊讶,原来其他城市都不长这样。”西柯有些怀念地说道。   原一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他窝在阿斯托克怀里,哪怕是穿越前,他也知道世界上存在这种贫富差距夸张的地区,但那都只是遥远的影视资料,现在这种差距清晰的展现在自己面前,所带来的震撼是难以企及的。   “难道就没有人想过改变吗?”原一问。   “有呀,可是格雷区除了那些矿石,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贵族老爷们只是偶尔回来度个假,官员们指望帝国再多拨些款,恨不得再贫穷一点。而且这种程度的资源匮乏,恐怕需要大魔法师才能带来奇迹吧。”西柯不想让原一刚来就对家乡有糟糕的印象——虽然这是事实,所以他努力扬起笑脸,腼腆地拿起星脑傻乎乎笑道,“没关系的,我等会带你去中心区玩!哪里可多好东西了,我有去内城区送东西,但还没好好看过呢!”   “可是我不想去那里。”   “唉?”西柯有些无措地抬起头。   原一借着阿斯托克的身高优势,狠狠给自己的小伙伴一个脑瓜崩:“笨蛋,你都说了你不熟,万一踩雷了怎么办?当然是带我去你说的集市啊!哼哼,可别想着骗我,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不是你常待的地方。”   “可、可是……”西柯用微小的声音说道,“我怕你会嫌弃……”   “笨蛋!”原一没好气地戳了戳西柯的脑门,愣是把人家小孩戳得嗷嗷直叫。   “你都没带我去,怎么知道我就会嫌弃?而且阿斯托克也更想去你说的集市,对不对?”   原一用手肘顶了顶阿斯托克。   阿斯托克不明所以歪了歪头,它用自己所剩无几的智商努力思考,片刻后眼睛犀利起来,坚定地说:“吾主,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吾主就是对的!   西柯感动得不得了,没想到阿斯托克看上去凶巴巴,实际上竟然是个好……   他看着阿斯托克的模样,实在无法违心说出那两个字,只在心里默默改掉用词:一个,呃,可能也没那么好,但应该也不……特别坏的人吧?   总之,在二比一的票数下,三人进入了格雷城外城区,只要往里面走一会就可以看到集市了。   物质的贫乏注定了这里没有太多的娱乐设施,但对孩子来说,即使没有设施他们也能创造设施。   用废弃的木板两端钻孔绑上绳子,再找一棵半死不活但足够粗壮的树,简单的秋千就做好了。   外城区到处都能看到这种简易秋千,反正集市也不会跑,原一干脆挑了一个坐了上去,秋千这东西对小学生来说太过幼稚,但对大学生——准大学生也是大学生——来说刚刚好!   可惜对西柯来说刚刚好的高度,原一坐上去就是双脚悬空,黑袍也顺势垂落,两条小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好不快乐。   刚开始西柯自告奋勇的给原一推秋千,奈何阿斯托克的死亡视线实在无法让人忽视,他冒着冷汗还是将位置让给了阿斯托克。   阿斯托克在旁边观察了一会,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在它看来,乐园里任何一个设施都比这种简易的秋千来得有趣,但吾主看上去那么开心,于是它默默在心里为乐园增加一个秋千的设施。   嗯,至于什么时候添置,就要看倒霉蛋什么时候进入乐园了。   如果说在乐园里,阿斯托克的智商可以达到惊人的“勉强合格”水平,那离开了乐园后的阿斯托克,就真的是个小智障了。   所以,只想着在吾主面前好好表现的阿斯托克,发现吾主荡得越高越开心,于是屏息凝神,奋力往前一推——   “咔!”的一声脆响,秋千应声而断,原一发誓,自己一定飞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而当原一落地后,他发现自己被精准的被投入了喧闹的集市内,衣袍挂在一根杆子上,像只迷路的小幽灵,虽然有命运之河保护没有受伤,但任谁弹射起飞心情都会变得糟糕,尤其是周围人都用惊愕眼神看着自己,原一气极反笑,只是笑声中多少有几分咬牙切齿——   “阿、斯、托、克!”   问:吃掉阿斯托克要几步?   答:一步,直接到胃谢谢。 第32章 暴动缘由   原一没有在杆子上待多久, 因为在他飞出去的瞬间,阿斯托克就冲了出去,等西柯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时, 只看见原一在训阿斯托克。   明明外表给人的压迫感十足,但在原一这个体型还不如自己五分之一的孩子面前,阿斯托克反倒像弱势那方, 甚至为了配合原一的身高, 它双手抱膝蹲在地上, 低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   如果不是它再怎么缩体格也摆在哪里,这一系列的动作甚至算得上可怜巴巴四个字。   原一没好气给了它几个脑瓜崩, 可惜阿斯托克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铁做的,不但没敲疼它, 反而让阿斯托克疑惑地抬头,从头到脚都透露着“我不聪明”四个字大字。   训也训了,揍也揍了, 虽然知道阿斯托克不是故意, 但原一还是看到它就生气, 一转头看到西柯过来,干脆一把抓过西柯,气呼呼地往前走:“我们去里面玩,不理这个笨蛋!”   “唉?”西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原一拖着往集市里面走。   也不知道为什么,原一看上去小小一个,但是当他想带着西柯走时,西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他一边快步跟上原一的脚步,一边纳闷的在心想到:鱼鱼的力气这么大吗?   眼看吾主宁愿抓着个人类也不愿意坐到自己身上, 阿斯托克彻底慌了,它手足无措地跟在吾主身后,像是被主人厌弃的小狗,亦步亦趋的跟着主人,既渴望主人回头,又害怕被发现后连跟着的资格都没有了。   住在外城的平民虽然不富裕,但他们的集市却意外的热闹,集市里人来人往,道路两边有的是店铺,有的干脆找块布在地上一铺就算个档口,商品种类也很多,卖菜的、卖矿石的、卖衣服的等等,原一甚至看见卖“一块被魔法师摸过说不定能增加孩子魔法天赋的石头”这种离谱东西。   新奇的东西实在太多,加上原一知道阿斯托克不是故意的,在单方面屏蔽了和阿斯托克的联系小惩大诫后,他就左顾右盼地看个不停,走路的速度也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   这个集市的热闹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原一当初逛的黑市,而能有这样热闹的场景,和不时出现的军人有很大关系。   这些穿着轻甲的军人三人一组,有规律的在集市中巡逻,最大程度的保障了集市的安全。   只是让原一感到奇怪的是,明明军人的存在维持了集市的秩序,可为什么他们无论走到哪里,不管是卖家还是买家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有胆小的甚至直接卷了商品躲到更偏僻的角落里去了。   如果换成穿越前,大家不但不会躲避军人,甚至恨不得拿出手机连拍十几张照片。   “真是奇怪。”原一接过西柯买的馍馍饼感叹道——这是一张比他脸还大的饼,用的是一种和小麦类似的植物打成粉做成面团,通过发酵和烘烤制成的大饼,上面还刷着香喷喷的特色酱汁,不但味道好还十分顶饱,除了价格略微贵了点,是外城区孩子们心里最完美的食物。   西柯一边吃饼一边悄悄看原一,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原一没有摘下面具的意思,而是用缠满绷带的双手抓着,似乎没有打算吃。   察觉到西柯目光的原一疑惑地歪了歪头:“怎么了?”   他正吃得开心呢,这还是他自离开星穹后吃到最好吃的东西了,虽然不能提供饱腹感,但现在的他也没有像刚开始那么饿了,不然他真怕刚刚训阿斯托克时一激动,直接把阿斯托克啃得只剩一半。   “没、没事!你刚刚说什么奇怪?”西柯飞速收回目光——救命!他明明没有看到原一在吃,为什么那张饼竟然以飞快的速度消失着?   西柯很清楚原一身上绝对有秘密,但他不是笨蛋,他们的确聊的很来,是打心眼里认定的朋友,却也不可能要求原一在见面的第一天就把秘密告诉自己。   他很珍惜自己唯一的朋友,只要原一的秘密不会伤害到希娜姐他们,他可以永远不知道这些秘密。   而原一则是当非人当久了,加上之前他也是在卫桥面前这么吃小饼干的,卫桥没有露出丝毫不对的表情,所以他完全没发现自己这样吃东西有什么问题,朝着一个因为军人靠近而眼神躲闪的外城人抬了抬下巴:“难道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们吗?”   西柯犹豫片刻,拉了拉原一的袖子,示意他看星脑。   原一打开星脑,里面是西柯刚刚不方便宣之于口的解释。   【蒙蒙面包】:不是这样的,大家其实都很尊重他们,这些年如果不是他们阻止地狱种族的进攻,外城的人数起码要比现在少一半,如果不发生那件事,他们任何一个人出现,都会得到大家热烈的欢迎。   原一更好奇了,他小声问道:“是什么事?”   他到现在都没学会通用语,之前和西柯联系都是语音转文字输入,与其多此一举,不如直接问。   西柯沉吟片刻,手指在星脑上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聊得火热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跟了许久的阿斯托克忽然将目光投向某个方向。   无人在意的地方,一条细小的裂缝悄无声息地出现,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快得像是一种错觉。   于是阿斯托克将目光移开,落到了一只被拴在柱子上的宠物身上。   这只脸像浣熊,身体却有一身毛茸茸蓬松毛发的生物显然很得它主人的喜爱,不但被打理得油光满面,还悠然自得得嚼着某种植物的根。   不一会,它的主人回来了,是个四五岁左右的孩子,他先是摸了摸它的头,然后摘下绳子,开心地牵着它离开了集市。   阿斯托克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眼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西柯半遮半掩的解释下,原一终于明白了军人们特殊的地位,还有一个多月前发生了什么。   在魔法侧中,魔法师地位很高,这不仅仅来自于他们自身掌握的力量,更因为如今百分之九十的魔法师都出身贵族。魔法天赋的难得加上贵族和平民之间本身的阶级鸿沟两相叠加,导致魔法师们越发“高贵”,而由魔法师们组成的白塔更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实力有实力,强势时连国王都得向他们低头。   但魔法师们的地位越高,却导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出身优渥的魔法师们不缺钱,而缺钱的魔法师也不愿意为了一点钱自降身份,只会接受贵族的招揽或某个家族的供奉。   所以本应该打击地狱,阻止地狱种族伤害平民的魔法师根本不愿意来做这种苦差事,保护各个地区平民的任务,最终落在了以普通人组成的军队上面。   但地狱种族们普遍拥有更高的身体素质和魔法天赋,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对上也十分吃力,各区军人的伤亡一直居高不下,即使有帝国招揽的魔法师和皇室派遣的魔法师去缓解军队的压力,可这些都治标不治本,帝国能有现在安稳的生活,背后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军人的生命。   可贵族们并不将这份牺牲当回事,因为他们的领地会有魔法师看护,会有悠远的家底存留的魔法阵保护,地狱种族很难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他们不将军人看在眼里,在政/治和利益的博弈中,军队往往是最先被放弃的筹码。   就像这次的格雷区军队暴动事件。   两个月前,隔壁区忽然出现了很多地狱种族,人手不足的大皇子将格雷区的军队调了过去,他还许诺会给他们最优渥的奖励,在这份激励下,士气高涨捷报连传。   考虑到伤兵们在前线容易遭到地狱种族报复,而且现在也不需要这么多的人,大皇子就将这些伤兵分为好几批,安置在不同的地区内,同时着手安排之前允诺的奖励。   虽然因为这笔钱需要国王批准后由帝国财政部一笔笔往下批示,但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这次拨款的速度格外快,很快这些钱就被转到了各区的负责人手里。   被分到各个地区的伤兵们陆陆续续的收到了这份钱,也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除了格雷区的伤兵。   格雷区的负责人是个在走下坡路的贵族,富裕的家底到他这里已经所剩无几,他一直渴望去王城巴结大贵族,奈何实在没有钱做敲门砖,格雷区负责人位子又没什么油水,一直因为这件事愁个不停。   所以当大皇子允诺伤兵们的金钱来到他手里时,他动起了歪主意。   直接霸占肯定不行,可如果他拖一拖,拖到那群伤兵死多几个呢?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贪掉其中一部分了?大皇子带过这么多的军队,肯定不可能记得每个人,他还在打仗呢,只要糊弄过去,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去王城了!再巴结上一位厉害的贵族,财政部也不会多说什么,反正贵族们会把帝国拨款吞掉一部分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于是在他的默许下,不仅这份钱没有到达伤兵们手里,就连原本提供的物资也在逐渐减少,理由是格雷区物资不丰,民众们强烈反对将救济粮先给他们,所以他也没办法。   可是事实上,在这场暴动之前,外城人都不知道城里住着一群伤兵。   他甚至限制了伤兵们的行动和对外联络,变相软禁了他们,还买通了和大皇子那边联系的军人,让大皇子一直以为格雷区的伤兵已经拿到了这笔钱。   日渐匮乏的物资和眼睁睁看着战友在面前一个个死去,再坚定的人也会忍不住动摇——难道说,大皇子一直都在骗我们?   到了后面,他们甚至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我们一直以来保护的帝国,真的值得我们这样拼命吗?   压抑到极致的伤兵们,在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神志不清的地狱种族袭击后,终于爆发了。   愤怒就像一点星火落在干草上,燃起满天的烈火。   在他们引导下,地狱种族将看守他们的人全部杀死,随后消失在夜色中,可他们的愤怒却没有因为自由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他们拿起了武器,只是这一次指向的不再是地狱种族,而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   他们袭击了贵族的居所,开始了无差别的屠杀。   听到消息的负责人吓破了胆,强硬命令剩余的军人保护自己的安危,然后躲进了内城区,开启了内城区的魔法保护罩。   这个作为城市抵抗地狱种族最后的保护罩,几百年来第一次开启居然是为了防御自己人,何其可笑。   连地狱种族都能抵抗的保护罩肯定不是伤兵们可以击破的,而当杀红了眼的他们将刀挥向第一个平民时,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那一天,外城区燃起了一场又一场的大火。   将他们安排到这里的是大皇子。   最后平息这场暴乱的,依然是大皇子。   当双眼通红的大皇子将躲起来的负责人如死猪般被拖到外面,从求饶到求死时负责人才终于明白——   大皇子真的记得每一个跟过他的军人名字。   这场暴动,最终以负责人的惨死结束,但带给外城区的阴霾却不会轻易散去。   大皇子认定这件事背后别有隐情,不然这么一个小贵族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于是到处抓捕和审讯可疑人员,让本就被暴动吓破胆的格雷区人心惶惶,直到国王传令制止了大皇子,才结束了那段恐怖的戒严时期。   大皇子走了,但他留下了一部分军队接管了格雷区,随时寻找线索和抓捕可疑人,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大公主带来了新的负责人,拆分了留下的军队,让他们协助格雷区恢复了日常运转,恐怕原一过来时只能看见肃穆到没有半个人影的格雷区。   但外城人对军人的偏见和警惕,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除,这也是为什么集市里众人对军人这么的畏惧。 第33章 一瞥的瞬间   看完整个故事的原一心情复杂, 怪不得他看到外城区有好几处废墟,恐怕也是那场暴动留下的吧。   不过。   “你似乎对平息了暴动的大皇子没什么好感。”原一小声问道。   虽然西柯已经很努力用客观平静的角度去讲解这件事,但不可否认的是, 他字里行间都透露了对大皇子的不喜,这种不喜欢甚至超过了暴动的伤兵。   西柯苦笑一声:“如果我是军人,我会敬爱大皇子, 但我只是个普通人, 看到他只会转头就跑。”   如果大皇子真的是个爱国爱民又深受大家爱戴的皇子, 那国王就不会到现在都没有立王储的意向了。   没有人会否认大皇子对军队的认真和负责,他与军人们同吃同住, 不管高低贵贱他都一视同仁,抵抗地狱种族时也经常身先士卒, 不抢占功劳不苛待下属,是所有军人梦想的领导人。   但他对军人的爱,似乎并没有延续到平民身上。   关于大皇子利用平民当诱饵减少军队损失的故事真真假假, 但在他心里, 一个保护国家的军人绝对比需要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来得重要, 如果遇上需要舍弃甚至利用某一方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牺牲平民。   原一明白了,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格雷区的暴动是场彻头彻尾的悲剧,哪怕负责人死一百遍也不足为惜,但导致这件事发生的只有贪婪的负责人吗?魔法师们的高高在上、贵族的漠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一切的一切让原一不禁怀疑,哪怕没有负责人的存在,这场暴动是不是迟早都会发生, 只是发生的人和地点可能不同。   原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西柯,看出他为难的西柯摇摇头, 表示自己没事。   他有些讽刺地笑道:“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事,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去王城读书呢?那可是王城——哈!”   就像平民们相信买了“魔法师触碰过的石头”,可以增加孩子们的魔法天赋,贵族们也相信只要进了学院,自己原本没有魔法天赋的孩子能突然学会魔法——实在不行,认识多几个未来魔法师也好啊。   富裕的地区的贵族还会为了面子做做样子,像格雷区这样的地方,名额从来就不属于平民们,甚至为了不让他们闹腾,格雷区之前的负责人直接取消了大规模魔法检测——问就是他们区穷,办不起,你要测就自己花钱去测!   可惜,如果外城人有钱去做魔法检测,他们早就搬离这个地方了。   原一拍了拍西柯的肩膀,鼓励道:“没关系,不就是王城吗?正好我和卫桥也要去那,到时候一起去,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就让阿斯托克揍他!揍完我们就跑,我保证没有人会发现的!”   ——如果怕出现小说里那种打了孙子来了爸爸,打了爸爸来了爷爷的套娃情况,就让阿斯托克把人拉进乐园里,保证处理的干干净净,谁来都找不到痕迹。   说起来……   想到阿斯托克,原一忽然意识到,阿斯托克怎么安静了这么久?   他回头一看,阿斯托克已经不在身后了,于是略带疑惑的解除了对阿斯托克的屏蔽。   几乎是解除的瞬间,远处传来喧闹声,阿斯托克推开人群,用闪电般速度向原一飞奔而来,红月浮现,乐园再次显露在原一面前。   他再次坐在那只无面木马上,身后万物噤声。   在红月的见证下,阿斯托克像第一次献上气球那般单膝下跪,小心的将手中的东西送到原一面前。   用不知名动物的皮毛揉制而成的项圈呈现出暗沉的灰色,简单的锁扣让项圈可以根据佩戴者的大小自由调解,镀银的链子环环相扣,最终截留在末端的圆环上。   比起单纯的项链,这东西的外形更符合原一记忆里另一个东西的模样。   原一下意识就想拒绝。   可阿斯托克的眼睛从未如此明亮过,它炽热的情感通过连接几乎要灼烧原一的灵魂。   “我、属于您——”   它几近哀求的说,手指飞速解开项圈的结,将展开的项圈双手奉上,笨拙的舌头和澎湃的心绪,就如绚丽的烟火被压缩在狭小的瓶中,如果不是原一能感受到它兴奋到几近疯狂的情绪,就要错过那烟火最灿烂的瞬间。   如果说盲因为命运之神的傲慢而诞生,所以从未想过自己的会被抛弃,他追逐着渴望的一切,无论是彻底的自由,还是吾主的注视,甚至胆大的妄图争取一丝不可能的爱恋,他早就知道命运的终点是什么,并坦然的接受了这份命运。   那么阿斯托克所拥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原一一瞬的决定中,随着越来越多的高级眷属出现,阿斯托克能发挥的地方就越少,它愚笨、弱小且不讨喜,甚至都不够资格被端上吾主的餐桌。   越是平静的海面,底下就压抑着越多的波涛汹涌。   它不需要太多的恩赐和智慧,它只需要让自己完完全全的属于祂。   吾主喜欢它的笑容,所以笑容将永远定格在脸上。   吾主喜欢它的沉默,所以缝合唇角的线悄无声息地布满了整个嘴巴,从刚诞生时还能流利的说话,到如今生涩的吐词。   甚至连阿斯托克的乐园——也是吾主喜欢的模样。   阿斯托克不想要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自我。   所以它渴望戴上项圈,完完整整的属于主。   它不再是阿斯托克,而是吾主的阿斯托克。   久违的系统终于在此刻凸显一点存在感,只有原一看得见的电子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选项——   【是否锁定[愚乐者·阿斯托克]?锁定后此眷属除特殊情况外,将不会再发生变化】   特殊情况?   原一盯着那几个字,微微怔神。   系统仿佛听见了他心中所想,字体闪烁片刻后,选项消失不见,只剩一行白底黑字,措辞语句中带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一切都将遵循您的意志】   明明迪优尔还在遥远的边陲,可原一却觉得他仿佛就站在自己身边,低笑着说出这句话。   既然感觉这么熟悉,不如干脆问问正主好了。   原一拿出迪尤尔留下的羽毛,不需要呼唤,也不需要什么仪式,他直接对着羽毛发问:“为什么?”   他的问题并不完整,但通过连接了解了前因后果的迪尤尔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之前还好端端的阿斯托克,忽然拒绝了未来升级成为高级眷属的可能,甚至开始渴望将萌发的自我抹去,如果从现在的结果去倒推过程的话,阿斯托克推秋千那件事或许也不是意外。   心神不宁的情况下,人总会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眷属也一样。   对此,迪尤尔回答道:‘因为您的注视,既是解药,亦是甜蜜的砒霜,一直如此。’   越是低级的眷属意识就越混沌,它们往往死于疯狂的自相残杀或与其他生物争夺生存资源的过程,想恢复理智,就需要更多的污染。   盲引动眷属们的命运之河来到星穹时,阿斯托克作为在场级别最低的眷属,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从那时开始,阿斯托克就陷入了污染带来的恐慌之中,它害怕吾主丢弃它,一直想寻求个更稳妥的位置。   直到它在集市看到了那只宠物。   那个孩子脸上快乐的笑容,温柔的抚摸,还有只要握着就永远不会走散的锁链,无不抚平了阿斯托克心底最慌乱的地方。   所以它才会如此渴望成为原一真正的“狗”。   对于高级眷属来说,疯狂会逼迫它们丢弃自我,投入吾主的怀抱;而对于低级眷属来说,疯狂是风险,也是机会,如果扛过了疯狂,那就能重新获得智慧,抗不过就彻底消失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原一的注视对高级眷属来说是缓解疯狂的解药,但对低级眷属来说,却是不停的刺激本就脆弱的神经。   理解祂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是铭刻在眷属身上最公平的箴言——除非你能让吾主注视到你,仁慈的免去这份代价。   迪尤尔就曾是那个幸运儿。   只是可惜,如今幸运儿的名单上似乎要再多一个了。   迪尤尔微微眯起兽眸,片刻后舒展了不知不觉皱起的眉头。   ——一个永远定格在低等级的眷属,即使再幸运,又能怎么样呢?   不听话的河流已经被他丢进“淤泥”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不听话的小狗,也一样关起来好了。   拥有着惊人厨艺天赋的迪尤尔稳坐钓鱼台,丝毫不为自己正宫——哦不,首席眷属的名号担忧。   听完迪尤尔的解释,原一再次将注意力放回阿斯托克身上。   阿斯托克仍然渴望地看着原一,只是这次原一看清了它眼底如野草生长的疯狂。   明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居然是最害怕被丢下的那个吗?   原一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像以前那样摸了摸阿斯托克的头发:“笨蛋……”   阿斯托克依恋地蹭了蹭原一的掌心,却还是没有放弃戴上项圈的意思。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   原一终于拿起那枚项圈,阿斯托克的目光紧紧跟着项圈,在即将扣上的前一刻,原一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又闪过系统和迪尤尔说的那句话——   【一切都将遵循您的意志】   此刻,原一终于有点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上什么意思了。   他扣上项圈,感受到冥冥之中有根无形的绳栓在阿斯托克的脖颈上,而绳头就握在自己手中。   阿斯托克躁动的心终于安静下来,它坐在地上,却将头轻轻靠在原一的膝盖上,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大型犬,温顺又无害。   乐园不知何时“活”了过来,嬉笑声唤醒了霓虹灯,五彩斑斓的灯火投射在原一身上时却只剩扭曲的光影,被绷带包紧的手背上,以极其不合理的方式长出了一张嘴巴。   原一轻轻抚摸过阿斯托克脖子上的项圈,半响后才终于无奈地叹息道——   “这不是你的选择,阿斯托克。”   “这是我的选择。”   因为他需要一个能轻易控制的眷属,所以最终留在他身边的只有阿斯托克。   因为他需要一个乖巧的眷属,所以阿斯托克的乐园已经蒙尘许久。   因为他需要一只听话的狗,所以阿斯托克抹去了发展的所有可能。   【一切都将遵循您的意志】   太阳不知道自己将在何时从何处落下,依附它而生的向日葵,却早早将花盘转向未来的方向。   原一回首,才终于明悟——   邪神,也是神啊。   如果对眷属来说,原一的命令就是神谕,那么原一的愿望,就是必须实现的未来。   即使那些愿望未曾宣之于口,可它们若是连这点感应都没有,又怎么好意思出现在主的面前。   那天眷属们乘着命运之河来到原一身边之前,曾歌颂着无人听懂的诗歌,而在诗歌的最后,其实还有两句尚未来得及吟诵。   【我所有的悲喜】   【都将献还给您】   【成为您千万时光中】   【一瞥的瞬间】 第34章 又一个眷属?   一直以来, 原一都没有把自己邪神的身份当回事,他会吐槽眷属的变态,会调侃自己作为邪神骗个人也没什么, 甚至当盲将命运之神杀死,他都没有把“神”当回事。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除去被迪尤尔隐藏的秘密,他似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饱餐一顿、和卫桥的重逢、回家的希望……   事情在按照他希望的方向以各种曲折的原因“合理”的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换成别人, 恐怕会脑补一堆阴谋论, 甚至不甘心自己获得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幸运, 试图丢弃这份堪称恐怖的能力。   但换成现在的原一,他只会说——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拜托, 他可是邪神哎。   从星穹的宴会上隐约知道了食物来自什么,内心却毫无波动开始, 原一就知道自己有什么不一样了。   ——若合我意,一切皆好。①   他还是原一,却又不再是那个普通人原一。   当意识到眷属都只是食物后, 原一真的很难将那些奇形怪状的眷属们当做同类, 毕竟人真的很难去关心金华火腿今天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除去盲和迪尤尔这两个给他的人类即视感太强,以至于下意识区别对待外,就是跟着自己最久的阿斯托克,他也时常忘记它曾是个人类,而非代步工具和储备粮。   ——当然,除非极端情况,否则他也做不成把阿斯托克吃掉这种一听就很掉san的事情。   原一熟练地坐回阿斯托克手臂上,他看着阿斯托克胸口垂落的锁链, 打了个哈欠:“走吧,别让西柯担心了。”   阿斯托克开启乐园的速度太快, 所以原一根本来不及告知西柯,在进入乐园后,原一也是第一时间确定西柯没有误入其中才松了一口气。   ——在没有危险的时候,眷属就是最大的危险。   但当原一从某个角落从乐园中走出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怔。   原本热闹的集市空空如也,橱窗破碎,地上散落着许多商品,脏乱的脚印遍布街道,有些地方还能看见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逃杀。   连上信号的星脑“滴滴滴”的响个不停。   原一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西柯发给自己的消息。   【蒙蒙面包】:鱼鱼,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委屈.jpg]   【蒙蒙面包】:在吗?如果看到消息快回我一下   【蒙蒙面包】:你还在集市吗?   最后一条消息不是文字,而是一段视频。   视频很短,却记录了集市混乱的十秒钟。   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集市中到处乱撞,人们丢下所有能丢的东西四处逃窜,尖叫和哭嚎混杂在一起,刚刚还热闹的集市瞬间变成人间炼狱,很快,一只大手挡住了摄像头,一声怒吼从画面外传来:“你不要命了?!走!该死的,这里怎么会出现地狱种族——”   视频还没看完,一个和视频一模一样的男声就从拐角处响起:“这小子怎么还没走,你们眼睛干什么用的?”   原一回头,看见一个身穿盔甲的军人带队走了过来,二话不说挥手让人把两人带走。   “发生什么事了?”原一没有拒绝,顺从的跟着其中一个军人往外面走。   军人回答道:“集市出现裂缝,有个地狱种族跑出来了,现在带你去安全点。”   “裂缝?”原一疑惑。   军人回头看了眼原一,大概是看出原一并魔法侧的人,于是步履不歇,简明扼要的回答道:“地狱种族被封印在地狱里,只有封印不稳,出现缝隙时它们才能跑上来。”   回答后的军人不再说话,他带着原一又走了几分钟,将他带到一处平房处,和门口的同伴打了声招呼后就走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阿斯托克表露半点疑虑。   原一猜测应该是阿斯托克锁定后,已经和自己深度绑定,所以只要他带着面具,阿斯托克也借此隐藏自己的怪异。   平房里全是集市里的外城人,乌泱泱的人挤在同一个地方,越往里面人就越多,但没有一个人有怨言,原一注意到这间屋子下面有个明显的魔法阵,门口还有两个军人守着,很明显,这里就是外城人平时紧急避难的地方。   原一不想进去人挤人当沙丁鱼罐头,于是让阿斯托克站到一个外围的角落去,他打开星脑,试图往外发消息,可惜不管发多少条,星脑始终显示【发送失败】。   原一不禁担心起西柯,低声对阿斯托克说道:“如果感应到西柯的位置,马上带我过去。”   阿斯托克对其他人的气息十分敏锐,尤其是被它标记后,不管跑到哪里,都会被执着的小狗追上,哪怕不在同一个空间,它也能凭借乐园不停的跳跃,直到找到目标。   它乖巧地点点头,凝神感应了一下,可惜它之前根本不在乎除了吾主之外的人类,没有给西柯做标记,加上这里人类的气息太乱太杂,它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方向,但很快又消散不见了。   而且除了西柯的气息,它还感应到另一个气息。   那是一种混合了土壤、湿木和霉菌的浓郁气息,沉闷中带着腐败的霉味,让人感觉空气都变得厚重压抑起来,好似每一次呼吸都有一团菌丝堵塞咽喉。   阿斯托克低头看向脚下的魔法阵,只见原本明亮的魔法阵不知何时黯淡了许多,在大地的深处,一个更复杂繁华的魔法阵正在拼尽全力的运作着,看不见的裂缝在四周裂开又愈合,仿佛在极力阻止什么恐怖的东西跑出来。   地狱里的家伙很快意识到——自己暂时无法出去。   于是,潮湿的沼泽分裂了一部分,顺着一道裂缝涓涓流出,在空无一人的角落溅落,散落的黏液缓缓汇聚。   四处张望后,它盯上了不远处一只刚死去不久的黑猫,缓慢的移动过去后,黏液渗入黑猫的四肢百骸,于是僵硬的身体像被注入了新的生命,暗沉的毛发重新恢复光泽,缺了一块的头骨逐渐补平,死去,不知过了多久,它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生疏地动了动四肢,在熟悉后迅速朝着某个方向奔去。   黑猫宛若一道黑色的闪电,眨眼出现在平房外。   它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两道吾主的气息。   但没关系,它会找到吾主的。   黑猫绕过守卫,无视地上的魔法阵传来的排斥感,在人群中轻巧地绕行,终于找到了最近的那道气息。   西柯正在试图往外走寻找信号——安全点就是这个不好,任何除了魔法侧文明的东西进到这里就不好使了,星脑更是变成一块废铁。   他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道黑影一跃而起,抢了西柯的星脑就往前跑。   “哎!”西柯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黑猫。   星脑可是西柯最宝贝的东西,西柯来不及想那么多,马上跟在黑猫身后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喊道:“把星脑还给我!”   黑猫对它的呼唤充耳不闻,虚假的躯壳没有心跳,但越是靠近那里,属于心脏的位置就愈发滚烫,甚至发出了“咚咚”的声响。   近了!近了!   黑猫兴奋地就快维持不住身体,直到飞跃最后一个碍眼的人类,只需要一眼,来自灵魂的颤动就让它知道——   是祂!   是那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伟大存在啊!   强烈的情感传达到地狱的本体上,像往火堆中丢入柴禾,越烧越炽烈!   最大的魔法阵还在苦苦支撑,可安全点的魔法阵终于到达了极限,轰然崩溃。   大量的人类汇聚在一起,气息不再被魔法阵隐藏,便成为最令人垂涎的诱饵。   离平房几条街外的地狱种族猛地扇飞周围的军人,蝙蝠翅膀张开,不顾箭雨的袭击,任由尖锐的箭头划破身体,不管不顾的朝着平房飞去。   发现原一的军人看出了它的意图,脸色大变:“不好!它去的是安全点!快点通知他们离开!”   可惜还是太迟了。   哪怕已经第一时间通知,可当地狱种族到来时,还有将近一半的人群没有离开。   黑猫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不扑向吾主,它不想给吾主留个坏印象,所以它优雅的落在原一面墙,将嘴里抢来的战利品优雅地放在地上。   ——既然这个东西能沾染上吾主的气息,那肯定是吾主喜欢的东西,它把这个送过来,吾主肯定会高兴的吧!   全心全意只有吾主一个的黑猫完全没有注意周围乱糟糟的人群,他们互相推搡着,一个小男孩被挤出父母身边,意外将星脑打飞出去。   “轰!”   地狱种族从空中如炮弹直线坠落,进准命中飞出来的星脑。   地面被砸了个大坑,可怜的星脑想必也尸骨无存了。   ——见面礼没有了。   伪装成黑猫的眷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下一秒,地狱种族身后浮现一道巨大的裂缝。   一颗足有五层楼高的巨大眼球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地狱种族。 第35章 这是一只害羞的眷属   可能是在星穹那餐吃的很满足, 以至于当那只黑猫出现时,原一居然没有闻出空气中淡淡的青草香是它身上发出来的,也没有认出它是一只眷属。   【恭喜您, 再次点亮了图鉴!】   直到久违的声音响起,原一惊奇的发现这次的通知和以往的都不同,系统不是恭喜他获得新眷属, 而是再次点亮图鉴。   还没等原一打开图鉴仔细查看, 地狱种族就引起一阵骚动, 原一被阿斯托克紧紧地护在怀中,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地狱种族。   原一反倒好奇地打量起来——这只地域种族皮肤呈青灰色, 身材高大,头生两角, 身后还有条长长的尾巴,怒目圆睁的模样十分符合“青面獠牙”四个大字。   地狱种族踩坏的星脑原一看着也很眼熟,他往后一看, 果然是西柯, 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 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   但很明显,比起西柯这个星脑主人,有人比他更加生气。   黑猫弓起了身子,四只肉垫如蜡烛般悄然融化,化作一滩粘稠的液体,当液体接触大地,透过层层岩石将情绪同步传达到地狱中的本体时, 潮湿的沼泽也不会因为愤怒发出声音,但平静的假象下, 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而那只巨大的眼睛透过裂缝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再冷静的人都会忍不住惊愕——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而被眼睛盯着的地狱种族终于因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从混沌中暂时的清醒过来。   记忆在此刻回笼。   它只是地狱里最常见的低级恶魔,在狩猎另一只恶魔时受了重伤,狼狈逃走后到一处洞穴,潮湿的空气让它觉得陌生,但为了活下去,它不得不继续往洞穴深处走,越往里面,空气中的湿度就越高,甚至在石缝里长出了几根杂草。   昏暗的洞穴对低阶恶魔不是问题,所以它看见面前绿到发黑的沼泽中间,有什么东西在扭动身体,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虫子。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哪怕侥幸从地狱恶劣的环境活下来,也很快会因为盘中餐地狱弱肉强食的准则城成为别人的,会使用魔法的恶魔尚且活的艰难,更别说这么一只弱小的虫子了。   但只要是生命,它都可以吃掉恢复身上的伤口。   所以它毫不犹豫的将那只虫子吃了下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明明只是那么小的一只虫子,却给它提供了庞大的生命力,不但伤口愈合如初,甚至连魔力都充盈起来,唯一的副作用,大概就是莫名感到口渴吧。   它没有多想,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洞穴,但当它如往常那般撕开猎物的肚子时,它却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大口大口的喝起咸腥的血液,直到喝干最后一滴血,那烧心般的干渴依然在折磨它,蓬勃的魔力在身体各处横冲直撞,让它痛苦、尖叫、直到疯狂。   一只、两只、三只……   当再多的猎物也无法这份干渴时,它又想起了那片沼泽。   就像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它跌跌撞撞地找回那处沼泽,空气中的潮湿让它欣喜若狂,它迫不及待的奔向沼泽,直到——   它碰到了一根被消化到一半的腿骨。   这根腿骨从断口处被腐蚀,逐渐变得尖利,然后恰巧刺中了它。   疼痛唤醒了它,恍惚的意识回笼,却发现口鼻已经快被沼泽浸没,它惊恐地想站起身,粘稠的水却像千万只手拖拽着不给它上去,在挣扎中,它摸到无数根残缺的骨头。   ——这是一个陷阱!   它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在被沼泽吞没的最后一刻,它用尽全身的魔力打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缝,接着强大的吸力终于狼狈地离开了沼泽。   重伤的它不知道被裂缝传送到了哪里,只记得自己杀了好几个人类,但干渴仍然如附骨之蛆折磨着自己,它离开了这里,朝最近的湖水扑了过去。   它将自己浸泡在一处无人的湖泊中,试图用喝不完的水抑制片刻的干渴,意识逐渐涣散,所以当远处的渴望传来,它终于承受不住折磨,飞身闯入喧闹的集市,疯狂的寻找沼泽的痕迹。   但当它真的找到时,它才悲哀的发现——它居然主动回到了最想逃离的危险当中。   巨大的眼睛带来了潮湿,仿佛在天空中下起了一场大雨,好像冥冥之中有无数细细的雨滴落在它身上,它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融化,四周的一切都在“雨幕”中扭曲变形。   喧闹的声音开始变得朦胧,所有的渴望,包括对生的欲/望也消弭不见了,直到眼前出现了地平线,意识消散的最后,它在心中发出了无悲无喜的感慨——   哦,原来融化的不是他们,而是我啊。   无人听见它的心声,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仅仅对视了半秒不到,那个可怖的地狱种族就融化成一滩烂泥,腥臭的血肉被平静的“地面”吸收,像吸水的海绵,眨眼间就只剩一堆白骨。   巨眼将视线转向它最重视的主。   终于解决掉坏家伙的眷属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四肢变得凝实,它摇了摇身后两条尾巴,如果不是一直注意着它的西柯,恐怕没有人发现那只融化的地狱种族和它有关。   当然,原一除外。   他甚至不需要看,仅仅是闻到地狱种族融化瞬间迸发的香味,就知道这又是一个被眷属腌制入味的倒霉蛋,他只是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地上的黑猫,然后和巨眼对望。   原一通过感应,确认了黑猫和巨眼都是同一只眷属。   巨眼仅仅是感觉到原一的视线,就不自在地动了动眼球,瞳孔甚至三百六度地旋转,变得幽深诡异,在场所有的人类哪怕已经被吓得手脚发软,也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泄露了一丝声响,将这个可怕的怪物招惹过来。   所以原一一声轻笑就显得尤为刺耳。   但他真的忍不住。   ——这个不知名的眷属根本不是在吓人,它是在害羞!   明明拥有庞大的身形,却有着一颗羞涩内敛的心,是第一个在建立联系后没有对自己表达狂热倾慕的眷属,而是断断续续,像撒娇的猫咪一样小声点呼唤着,一旦自己投以注视,它就马上开心得能原地转圈圈。   巨眼不方便表达这么细腻的感情,但黑猫可以,所以黑猫已经围着阿斯托克脚下转了好几圈,甚至不惜用脸去蹭阿斯托克的小腿,哪怕它的等级绝对比阿斯托克高,但完全没有盲那样的傲慢,意外的温和。   “过来。”原一朝黑猫伸出手。   黑猫兴奋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灵巧地攀着阿斯托克跳进原一怀中。   在投入吾主怀抱的那一刻,黑猫主动将身形变得更小,让吾主可以更方便抱着自己,并且幸福地露出肚皮,四肢朝天,猫眼亮晶晶地盯着原一,如果不是不会说话,现在肯定已经发出软绵绵的叫声了。   原一没忍住摸了摸它的肚皮,和想象中一样柔软,但肚皮却不是温热,而是更偏向于湿冷的触感。   匆匆赶来的军人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温暖美好的画卷——如果忽略那只巨大的眼睛。   他不知道巨眼是什么,但这样诡异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尤其是这东西是从地狱来的,如果不是这道裂缝对它来说太小,恐怕早就穿过封印,来到他们面前。   但在场的除了军人,还有一群被吓傻了,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外城人。   所以在片刻的思考后,他毫不犹豫的下令:“攻击!” 第36章 连锁反应   密集的攻击如大雨倾盆而下, 大多数攻击都无法穿过裂缝直接攻击到巨眼,但打扰和吾主的相处显然激怒了眷属,可是在吾主怀里撒娇的那部分根本不愿意回来。   “愣着干什么?想活命就跑!”军人大喝一声, 人群这才如梦初醒,在其他军人的掩护下拼命往外跑。   这个找到原一的军人应该这群军人的队长,所以在说完这句话后, 他毫不犹豫地向着巨眼的方向冲了过去。   掷出的武器还没挨到巨眼就被弹开, 仿佛巨眼前面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脸色未变, 显然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因为根本没指望自己的攻击能伤害到巨眼, 刚刚一系列的命令也只是为了吸引巨眼的注意,好让其他军人能将在场的群众疏散开来。   被激怒的巨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眼白被黑暗覆没,这是它愤怒的证明。   下一秒,窒息般的潮湿感将他紧紧包围, 仿佛掉进万丈深渊, 好像有无数只手抓住了他, 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进更深的黑暗中。   他动了动唇角,在下达命令后,他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了。   他或许算不上什么伟大的人,但起码这一刻,他可以骄傲地说对得起身上这身衣服,对得起帝国觊觎的荣誉。   他等待死亡的来临,却没想到有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虽然锁定状态后, 阿斯托克不会像之前那样引人注目,但那怪异的体型注定让人无法以平常心对待, 所以在疏散人群时,军人们有意无意的略过了它。   他们已经让阿斯托克离开了,但阿斯托克不愿意离开那就不关他们事了。   同样没有离开的还有西柯,他本来可以走,但他总是忍不住看向原一手里的黑猫,步伐僵硬地走到阿斯托克身边,虽然没有说话,却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理智告诉他,不管原一有没有看出黑猫的特殊,他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用处,而且黑猫在原一手里也完全没有攻击性,为了自己安全,他赶紧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感情却在质问他——那是你唯一的朋友,你真的要就这样抛下朋友离开吗?   那一瞬间,西柯想了很多,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原一身边了。   他的支持微不足道,却能让原一知道还是有人,在知道自己身份可能并不做好的情况下,依然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   就像那位明明感觉原一不对劲,却依然选择了将原一纳入保护范围的军人。   人类在某些时候,总会让人感到惊讶——原一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哎呀,真的是邪神当久了,差点给自己开除人籍了。   原一忍不住笑了笑,这是和之前打游戏或吃饱时截然不同的笑声,他低头对着黑猫温声道:“那就去看看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足以让眷属疯狂。   巨眼闭上了眼帘,像融化的蜡烛,迅速变化成一团尚且在流动着、却看着粘稠无比的混合物。   它狠狠撞上了封印。   “咔!”   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脆响。   那不是像平房里绘制的普通魔法阵,而是深埋于地底、千百年来从没有出过问题、几乎代表着魔法侧文明最耀眼结晶、抵抗过无数地狱种族冲击的封印,就这样被不知名的怪物撼动了。   与此同时,一场剧烈的地震席卷了整个王城,干净的、肮脏的、繁华的、破败的……各种各样的街道上凭空浮现一串字符,它们上升到天空,展开繁华的光圈,将整个王城笼罩其中,形成一个只进不出的保护罩,无数条裂缝自王城中凭空出现,惊愕的人群与同样惊讶的地狱种族隔着裂缝四目相对,地狱与地上重叠在一起,仿佛它们生来就是一体的。   有地狱种族贪婪地看着繁华的地上,妄图从裂缝中穿过来,可还没来得及将手伸出去,就被一剑狠狠砍成了两截。   大皇子带着近卫军出现了。   他们纪律严明,配合默契,迅速分散开来,将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地狱种族狠狠地摁在地狱那头。   但王城实在是太大了,仅靠他们那点人实在是杯水车薪。   无需谁人报告,国王也马上派出了所有近卫军,他的身边只剩一位大公主,而大公主正在紧急联系白塔。   “在哪里?”大公主沉声问道。   白塔那头是一名年纪看上去四五十的中年人,他气喘吁吁,一看就是紧急赶回来的,此刻头也不抬的从一堆书籍里拼命的翻阅着,他一边飞速阅读,一边回答道:“有个区的封印被冲破了,应该是格雷区。”   “我当然知道是封印出问题了。”维娅猛地一拍桌子,结实的桌子竟然在着一掌下四分五裂,桌面还带着一层冰霜,她的脸色也没有比这层冰霜好到哪里去,她眼神锐利,猛地提高声量,质问道,“我问的是白塔的人去哪里了!格雷区虽然不发达,但按照约定,白塔必须派人驻守,为什么直到地狱种族冲破封印,你们给我的回复,居然还是应该!你们难道都长着一颗沃龙的脑袋吗?”   沃龙,地狱中以“愚蠢的大脑”和“强到匪夷所思的身体”著称的地狱种族。   维娅不是不知道白塔中奢靡成风,打着研究魔法的名号,实则像只贪婪的恶龙守着自己的财宝悠然过日,也不是不知道很多贵族出生的白塔魔法师非常厌恶去贫寒的区域驻守,动不动就找理由回来。   但这些她都忍了,因为起码对方提交的审查报告上显示,他们虽然会偷懒,但不会出现长期无人驻守的情况,哪怕有空缺,他们也会派一个高级魔法师暂代。   不是王室不想自己审查,但白塔一直想压王室一头,态度十分强硬,表明要么王室自己查,但白塔不派人,要么给白塔自己内部审查。   维娅没想到对方在这种涉及文明根本的问题上都能懈怠,先是暴动时格雷区魔法师以“回家看望家人”理由不在格雷区,事情爆发后老实回来待了一个月,又耐不住性子让别的白塔魔法师撒谎做掩护,悄悄溜回了王城,以至于现在格雷区出了这么大事,竟然没有一个高级魔法师在场。   维娅的话让中年人面色涨红,但他不能忍受被一个后辈如此质问,所以干脆把手里的书一合,也沉了脸:“殿下,虽然这件事确实是白塔监督失职,但也请您注意分寸,我也是一位大魔法师,我甚至比你更早走上魔法这条路,您的担心在我看来有些忧虑过度了,您或许还不知道吧——当一个区的封印被冲破后,虽然王城的封印会受到影响不稳定,但同时被突破的区也会被封锁,只要王城撑住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将突破格雷区的地狱种族送回去。”   他用知识讽刺维娅的轻浮,仿佛刚刚那些话不是他刚刚翻书翻出来的一样。   维娅冷笑一声:“很好,那我也希望在我向您提出决斗时,您能答应我的邀请,毕竟——您可是我的前辈。”   她刻意加重了“前辈”的读音,一个靠老师的魔药和死前灌输的魔力才勉强达到大魔法师境界的前辈,和靠天赋努力成为帝国最年轻的大魔法师的后辈,任谁将他们放在一起,都知道谁才是那个小丑。   维娅说完这些,不顾对面大变的脸色,直接挥手解除了通信。   做完这些,她才回头看向国王,帝国名义上的掌权者,她的父亲。   国王坐在高处,面庞藏在阴影中,晦暗不明,看不清任何表情。   但维娅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似乎是察觉到维娅的目光,国王忽然开口问道:“查西先生还在研究古魔法吗?”   “应该?”维娅不确定道。   “不。”国王拿过旁边小桌放着的一封绘着魔法阵的白纸,在上面迅速写了几行字,片刻后,白纸猝然自燃,化作一缕灰烟消失不见。   他说:“他会更想见见自己可怜的学生的。”   国王从座位上站起来,缓步走了出来,他的年龄也不小了,但岁月似乎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沟壑,沉静的眉眼带着不怒自威的尊贵,却没有一般贵族身上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并不是个严肃的人,甚至时不时会和大臣开个玩笑,但当他笑意不及眼底时,你会由衷感到一阵恐惧。   他轻描淡写道:“毕竟,如果查西先生再不来,就可能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学生了。”   昏迷的卢卡斯如果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威胁老师的把柄,以他的骄傲,一定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   维娅知道他言下之意,但这不代表她会依照他的意愿做事。   她只是微微低下头,淡淡道:“查西先生会收到这个消息的。”   说完,她懒得再理自己的父亲,转身离开了大殿。   她才不会傻到以为父亲需要自己的保护,如果国王需要她才能保证安全,那魔法侧就不可能成为六大文明之一了。   维娅走的干脆,独留国王一个人站在上面,半响,才轻笑一声。   “真不知道学了谁的性子。”   他感慨道,回头看向那张王座,在无人的大殿中发出一声轻叹——   “如果是维娅的话,一定能做的更好吧。” 第37章 生命之树(二合一)   在王城遭遇危机时, 格雷区各处也出现了裂缝,往里面一看,却只能看见粘稠漆黑的沼泽, 让人不禁怀疑——这个怪物,竟然有整个格雷区那么大吗?   在眷属孜孜不倦的撞击下,封印终于支撑不住了。   像被绷紧到极致然后猛地放开的皮筋, 触底反弹后不是如想象中地狱种族大肆入侵, 而是瞬间解除了所有的魔法阵。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所有的光线仿佛都被占据天空的怪物吞没,人类在它面前, 渺小的甚至不如一只蚂蚁,空气中几近饱和的水汽让楼房外侧凝结出点点水珠, 再跟随重力落在地上,远远看去,仿佛是城市在哭泣。   而在原一眼里, 被套了滤镜的眷属就像一颗被倒过来的果冻, 身上不断流动着粘稠的液体, 脸上只有三个黑黑的窟窿扁扁的,好似长了一副委屈的脸,如果忽视身上不时出现的眼睛和庞大的身形,给人感觉还怪萌的。   眷属挪动着自己的身躯,试图朝原一所在的地方再近一些,却不知道自己稍稍动一动,就会压碎无数楼房,如果不是之前的暴动让那一片的居民都搬走了, 光是这一个动作,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但就像人类不会在意自己早上出门不小心踩死了几只蚂蚁, 眷属也不在乎自己的动作会导致多少人类死亡,它满心满眼只有吾主,张大了嘴巴,虽然不能说话,意思却能精准的传达给原一。   【吾主、抱抱!】   虽然很害羞,但在表达渴望的时候,眷属总是有别样的勇敢。   ——尤其是分身已经被摸摸了这么久,哪怕它们是同一个眷属,它也会羡慕和吾主贴贴的机会。   原一看着眷属这个庞大的身躯,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对方,不是他不想抱,而是他根本抱不起来啊!   如果换成游戏里的那个“真实与虚妄之主”成年体的体型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他只是个成长期的邪神,恐怕走过去眷属还得小心不要踩到自己。   在被拒绝后,眷属明显难过了不少,反倒是原一怀里的黑猫略带得意地抬起头,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原一的脖子,一边将感觉同步给大眷属,一边炫耀。   大眷属委屈,但是它没法说,只能在连接里向原一撒娇,连带着黑猫也更黏人了。   原一目睹了全程,顿时哭笑不得,明明不管是黑猫还是大眷属,都是同一个眷属,感受也都一样,但就是要演这么一出“争宠戏”,而且不管是黑猫的炫耀还是大眷属的委屈,都是真实的情绪,也就是说,这个家伙演着演着居然把自己都骗了。   在原一和眷属交流的几分钟里,格雷城所有人都被笼罩在恐惧之中,卫桥等人也看见了这只怪物,拼尽全力往格雷城赶过去。   原一看着眷属这么大只的身体,不免有些烦恼:眷属放在这里肯定不行,毕竟这么大个,能吃——啊不是,会造成很大的破坏,可如果带着走又太显眼了。   不过原一很快就不用烦恼了,因为地下的魔法阵终于积攒够了魔力,奇异的字符化作一串串锁链,猛地从地底窜出,然后将眷属整个牢牢束缚住,下一秒,剧烈的光线将整个格雷城照亮,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双眼,等再次睁开眼时,那只巨大的怪物已经消失不见了。   人群欢呼着死里逃生,而顶着强光匆匆赶来的卫桥,却只看见无数锁链自地下冒出,将西柯在内的三人尽数缠住,他们脚下的土地裂开巨大的缝隙,像贪婪的大嘴,要将他们拖进地狱。   他情急之下挥出一剑,却直接穿透锁链,狠狠砍在了后面的建筑上,“轰”的一声,房子被硬生生削去了一块。   人群的欢呼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卫桥,而军人队长已经带人将他团团包围。   “我没有恶意。”卫桥握紧手里的剑,目光紧紧盯着队长,“我只是想知道怎么把他们救回来。”   队长上下打量了一番卫桥,评估了一番敌我差距,在尽量不激怒这个意外来客回答道:“除非他们自己破开封印,否则谁也没办法把他们救回来。”   卫桥沉默片刻,问道:“他们去哪里了?”   “地狱。”   “……会有危险吗?”   队长不说话了,无声的回答让卫桥知道了答案。   卫桥收起长剑,转身向外走去。   有军人想拦,却被队长阻止了。   面对他不解的眼神,队长只是低声道:“他是玄幻侧的人,贸然出手影响太大了,而且……如果是玄幻侧的话,未必没有办法把人救回来,我们只要看好他,不让他破坏格雷城就好了。”   玄幻侧在六大文明里一直以神秘著称,不管是文明本身奇异的九重天,还是他们的修炼功法,都让其他文明十分好奇,但他们实在是太排外了。   哪怕是地狱都会有高阶恶魔绞尽脑汁的跑出来,在宇宙中留下自己的足迹,玄幻侧文明却始终保持着“要么不出门,出门就是人形核武器”的奇怪规律。   曾经有个小文明意外获取了玄幻侧一处秘境的坐标,于是将玄幻侧中某个妖族放在那里的蛋偷盗一空,打算以高价拍卖这些蛋,却在交易那天来了一个奇怪的玄幻侧女人。   女人戴着帷帽,半透明的纱下姣好的脸庞若隐若现,宽大的衣袖飘然若仙,声音也如高山流水,好听得不得了。   她问:“你们难道不怕妖族报复吗?”   “哎哟,我们这里离玄幻侧那么远,谁会为了几颗蛋跑过来?而且这次要不是刚好形成了个小型黑洞,我们文明刚好又对小黑洞穿梭有一点点研究,就是换成科技侧那些家伙,也做不到这么干净,它们肯定发现不了,等了这么久都没等到玄幻侧有谁出来,没事的!”负责拍卖的家伙嘿嘿一笑,见女人似乎还有些担心,又怕错过大客户的他补充道,“而且玄幻侧的飞船都没几艘,基本全在人类那里,妖族和人类向来互相看不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了妖族用飞船呢?没有飞船,他们又怎么过来?”   女人听后若有所思,又温声问道:“那这些人把蛋买回去会做什么呢?”   “不知道,也许是吃了,也许是养大了再繁衍起来,当个噱头吧。”负责人无所谓耸耸肩。   在他看来,这些妖族和兽人一样,都是动物罢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女人从袖口摸出一把玉如意,不知何处吹起的风撩起她的面纱,艳红的唇瓣中,分叉的蛇舌发出“嘶嘶”的响声。   “作为报酬,我会留君全尸的。”   她轻笑一声,玉手轻挥,面前的负责人已经变成一座没有生息的石像。   他惊恐的脸上,还残存着死前的不可思议。   那些蛋是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因为在拍卖开始前,整个小文明无论是人还是物品,都变成了栩栩如生的石像。   女人站在石面上,向外抛出玉如意,玉如意瞬间放大几十倍,她耐心的数着蛋的数量,确认无误后才登上玉如意,离开前回头看了眼这个小文明。   “再见。”她微微一笑,再回头时,身后只剩一片细碎的尘埃。   偌大的宇宙中,只有负责人惊恐的石像悠悠飘荡着。   她一向信守承诺,说留全尸,就会留全尸。   宇宙太大了,大到一个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走完它千分之一,但它同时也太小了,小到一个文明会将自己四周当做所有的天地,妄图挑战六大文明建立的秩序,却从未想过,如果六大文明都是好惹的,那为什么只有六个,而不是更多。   小文明的覆灭自然引起了联盟的轩然大波,有人指责玄幻侧做事太残暴,明明只是一部分人的错,却将整个文明毁灭了。   对此,玄幻侧的人类表示不背锅,那是妖族做的。   而妖族——它们正忙着恭迎老祖宗闭关醒来,没空理会。   玄幻侧的反应太平淡了,某些唇亡齿寒的小文明以为是对方自惭形愧不敢开口,于是嘴上愈发没把门,甚至最后口出狂言,说等自己文明发展起来,迟早代替玄幻侧如此云云。   因为发言实在太无脑了,以至于有人终于看不惯出来发言——   【小文明敢这么做,不就是以为玄幻侧的妖族没办法报复他们吗?可你们没发现吗,那个妖族没有穿任何防护服,没有驾驶任何飞船,仅仅凭借一把玉如意,就能在宇宙中来去自如,而且据我所知,她也没有用任何武器,就轻松消灭了一个小文明,拜托,核弹都做不到这么干净吧!】   【我就问你,你觉得玄幻侧会只有她一只妖有这种实力吗?】   这段话犹如当头一棒,让人后知后觉的发型玄幻侧的恐怖——他们不屑与外部交流,是因为他们可以自给自足;他们不愿意出门,是因为光是追逐本文明的顶点,就已经足够他们耗费一生精力;他们成为六大文明之一,不是因为他们在意这个称呼,只是实力到了,仅仅是存在着就足够让人睡不着觉。   因为这件事,再加上后面牵扯到玄幻侧的各种事件以及玄幻侧有意无意展现的力量,久而久之,人们就形成了刻板印象——   只要是玄幻侧出来的人,实力肯定不弱,甚至强的可怕。   如果有人好心将宇宙的误会告诉卫桥,那卫桥可能会哭笑不得的表示:为什么从玄幻侧出来的人都很厉害?因为不厉害的,各个宗门家族也不放心他们独自出门游历啊!小秘境的折损率已经够高了,如果连小秘境都闯不过,那谈什么出去,如果闯过了小秘境,那宇宙中许多麻烦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但卫桥没心情去想其他人怎么看他,他忧心的只有原一。   往回走的路上,卫桥遇上了气喘吁吁的希娜等人,她们也是看到格雷城的不同寻常后来找西柯的,只是走路肯定没有卫桥御剑快,但看卫桥这个样子,希娜心里猛地一沉。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卫桥将刚刚看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听见西柯被拉入地狱后尼尔脸色大变,往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他怔怔地看着地面,不敢相信只是这么一会,他就和西柯天人两隔。   那可是地狱!环境恶劣、吃不饱穿不暖、还住着许多地狱种族的地狱!西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甚至没有杀过家畜,该怎么在那种地方活下去!   想到这里,尼尔红了眼眶。   “哭什么哭,西柯还没死呢!”希娜强忍心中酸涩,狠狠踢了尼尔一脚,尽管看上去很镇定,但略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担忧,“赶紧想办法把西柯他们带回来!”   可具体要怎么做,她也不知道。   卫桥看向在旁边装哑巴的希尔,他是她们之中消息最灵通的人:“希尔,你知道怎么把他们带回来吗?”   听见原一被拉入地狱的希尔差点没高兴地笑出声,心里已经盘算着该如何逃跑了,在听见卫桥的问题后,他假装思索一番,然后十分遗憾的表示:“抱歉,地狱的封印只能从地狱打开,除非你能和恶魔签订契约,以一定的代价,让他带着他们一起上来。”   希尔这番话没有掺半点假。   虽然很希望原一就呆在地狱永远不要回来,但考虑到面前的卫桥,在权很利弊后希尔果断选择和盘托出,毕竟这种事情随便查一下就知道,撒谎的风险很大,而且就算他说出来了,希娜她们也不可能真的找到恶魔签订契约。   “这是唯一的办法吗?”希娜咬牙问道。   希尔点点头:“是的。但这实在是太难了——恶魔们大多狡猾且不守信用,签订契约需要恶魔的真名,你们从哪里找到恶魔的真名?”   地狱种族想从地狱出来,要么冲破封印,要么从裂缝偷溜出来,而恶魔们找到了另一个办法——封印会阻止地狱种族出来,但不会阻止人类出来,所以只需要找到人类,互相签订一个契约,让恶魔顶着那个人类的名字,欺骗过封印,那恶魔就可以来到地上。   来到地上后,只需要在契约完成后离开魔法侧,并且不再回来,就可以永远留在地上。   原一当初在黑市看到的恶魔斯莱,就是通过这种方法来到黑市的。   但就像恶魔不相信人类,人类也不相信恶魔,恶魔们不会轻易交出真名,所以真正签订契约成功召唤恶魔的少之又少。   “我可以回去再找找也没有别的方法。”希尔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已经最好回家后彻底消失的准备了。   “不。”   希娜说:“时间拖的越久,西柯就越危险……我们就用这个办法!”   希尔无所谓,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抱歉,我还没有厉害到认识地狱里的恶魔。”   希娜将尼尔从地上拉起来,仅仅一个对视,他们就知道彼此的意思。   尼尔欲言又止。   希娜摇摇头:“没有什么比西柯的生命更重要……大不了,我们离开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她看向希尔:“请告诉我们,契约仪式需要准备些什么。”   “你们认识恶魔?”希尔诧异道。   他怎么不知道格雷区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尼尔苦笑一声:“大概……算是吧。”   …………   这是一片比格雷城外还要贫瘠的土地,目之所及是一片红色的荒原,空气烦闷至极,地面布满如蜘蛛网般的裂纹,时不时还会有一簇火焰从地底冒出来,岩石后还依稀能看见部分尚未风化完的骨头,偶尔还能看见几处已经干涸的血泊。   忽然,平原上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眷属从裂缝中掉了出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但它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有精力分出一部分黏液化作触手接住同样坠落的吾主。   终于抱到吾主,大眷属心满意足地摊成一团,舒展的身体将深坑填满,远远看去好似这里多了一汪湖泊。   比起地上,果然还是宽阔的地狱更适合它发挥。   原一从阿斯托克怀里跳下来,踩在眷属的触手上,滑溜溜又冰冷冷的,像踩在深海中的章鱼触手上,体验十分稀奇。   “西柯呢?”   原一左看右看,却没有看见西柯的身影。   脚底的眷属翻涌片刻,从底部捞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对于这个身上有吾主气息,害的自己认错人的家伙,眷属是不喜欢的,但就像它之前抢星脑一样——既然沾染了吾主的气息,万一是吾主喜欢的呢?它把他抢过来送回给吾主,吾主会不会更喜欢我呢?   秉持着这样一个朴素的想法,眷属才主动保护了西柯,甚至小心控制着不让自己的黏液渗入西柯体内,因为一旦吃下或者渗入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迟早会为了这次“贪吃”付出沉重的代价。   大概是穿越裂缝的冲击太强,西柯陷入了昏迷,但看上去气息平稳,没什么大碍。   原一看到西柯没事也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也是奇怪,封印把眷属当做恶魔种族要摁回地狱,而原一和阿斯托克被封印判定为和眷属是同一类东西,所以他们也被拉进了地狱,但西柯是怎么回事?是因为站的太近了吗?   原一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他将黑猫放下,打开了图鉴,黑猫不舍地在脚边绕来绕去,但乖巧地没有打扰他。   打开图鉴后,原一才明白为什么系统的播报不再是“恭喜您获得眷属”,而是“再次点亮眷属”了。   因为在S那一栏重新亮起的图鉴,正是自己穿越之前,就已经点亮的一张图鉴。   那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即使在图鉴中被等比例缩小,也依然能从背景的各种物品看出它的庞大,它生于一颗星球之上,却已经大的像把星球压碎,树根渗入星球每一寸土地,整个星球体内都是它盘桓的根系,树干上缠绕着无数条细细的丝带,就连树枝上也挂着不少,可仔细看去才会发现,那哪里是丝带,分明是在流动着的粘稠液体。   而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它身上的丝带,而是它枝头千奇百怪的果实。   娇艳欲滴的果实都是深红色的,有的像一张狰狞的脸;有的像蜷缩的人;还有的像一群手牵手的小人……它们形态各异,但不管是哪一个果实,都散发着不详的意味。   看到它们,无需解释你便明白:这是由灵魂和血肉滋养出的果实。   而这只眷属的名字,却讽刺的叫做——   【生命之树·寂】   明明称谓中带着“生命”二字,可树之所在,却是最为寂静的地方。   毕竟,当生灵被蛊惑,一步步走入沼泽被淹没,粘稠的水填满了口鼻,喉咙间发不出一丝声响,这里就是祭祀的现场,世间最为寂静的居所。   这颗树,曾是原一认为的“每日登陆”奖励,只要每天动动手指,就会浮现这样一串文字:   ‘以生命的果实’   ‘安静地奉以’   ‘伟大的您’   可到底要多少生命,才够结出这么一颗可口的果实呢?   ——或许只有树根之下,沼泽之底的累累白骨才能回答这个问题吧。 第38章 地狱   【生命之树·寂】的图鉴下还有两张亮起的图鉴, 一个是A级,一个是C级,分别对应了大眷属和黑猫。   它们的名字也非常有趣, 大眷属的名字叫【寂(分身)】,黑猫的名字叫【寂分身(分身)】,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套娃, 但这应该和生命之树的技能有关。   【生命之树·寂】的技能其实很简单, 一个是通过将分身注入死去的生命, 代替已经死亡的生命行走于世间,它拥有和死去生命一样的智力、习惯、思维甚至记忆, 唯一的区别就是它不会说话,只要它愿意, 它甚至能扮演这个生命到宇宙的尽头。   寂已经变成树很久了,久到它懒得再次改变自己的体型,于是分身就成为了它行走在外的枝桠, 毕竟只靠那一颗星球, 又怎么够它每日的营养, 又怎么孕育最甜美的果实呢?   这些伸展出的枝桠会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这取决于它们注入的生命是什么,生命的意向又是什么,每一条枝桠都有可能遇到不同的故事,结局也不尽相同。   它曾有条枝桠注入一个死去的男人身体,养大了他的一双儿女,直到儿女双双寿终正寝,都未曾发觉自己的父亲早就变成披着皮囊的怪物。   也曾有枝桠被复仇的科学家捡到, 继承了他的意志,将他的敌人, 甚至整个星球的生命力吸收殆尽。   更有甚者,某条枝桠飘荡到某个宇宙角落,成为某个文明的英雄,至今还在庇护他们。   但就像忒修斯之船那样,被替换完所有木板的木船,真的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无人能够回答。   可起码,在生命之树呼唤它的枝桠之前,枝桠周身的生命还是安全的。可一旦呼唤响起,隐藏的枝桠就会化作定时炸弹,随时吸干四周的生命,只为供给一颗果实的成长。   就像现在,如果不是【生命之树·寂】还在遥远的科技侧边陲沉睡着,只是分身遇到了原一,恐怕现在整个格雷区都将成为这棵树的养料。   除了这个技能,另一个技能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   【寂(分身)】会吸引受伤的生灵来到身边,引诱它们吃下诱饵,在短时间内帮助它们恢复伤口,潜移默化的让它们去狩猎别的生命,等到时机成熟,来自沼泽的恩赐将以另一种方式将本金和利息一同收回。   也不知道是分身的幸运还是不幸,它跨过了危险的空间裂缝,却掉进了地狱之中,这里最缺乏的就是生命,有时候方圆十里都见不到一只活着的生物,连杂草都在这里难以生存,只有寥寥几根。   但同样,地狱最不缺的也是生命,每天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许多地狱种族,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所以它才能迅速壮大自身,并且尝试将覆盖的范围往外蔓延,寻找原一的踪迹。   虽然幸运的找到了吾主,可最后被注视到的却是分身的分身,这怎么不让它郁闷。   为了争宠——和吾主贴贴,它献宝似的递上一枚果实。   枝桠们只要吸收的生命力足够,就可以结出果实,只是这果实肯定没有本体结出的漂亮美味。   可原一还是嗅到空气中弥漫出的淡淡果香,他忍不住拎起果子,这个在滤镜下也布满了蚊香圈一样花纹的果子,光是看着就让人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红到发黑的果皮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当然最最主要的还是——原一现在没有那么饿。   现在离到玄幻侧还有很远的距离,也不是在星穹那种混乱的地方,想像之前一样大吃一顿估计是不可能的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回刚开始的饥饿状态,所以思索过后,原一还是决定先将这颗果子存着。   他将这枚果子放进了乐园,在保证不会弄丢的前提下,还能随时取用。   察觉到果子消失在这个空间的大眷属有些难过,沼泽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好似在委屈巴巴地哭诉。   原一只好捏捏黑猫的肉垫当做安慰。   大眷属:更难过了.jpg   黑猫:满足.jpg   截然不同的心情通过同一条连接传达给原一,让原一哭笑不得,他笑道:“既然你这么羡慕,要不你们干脆重新合并在一起吧。”   大眷属认真地思考起来。   如果重新合并,要么变成黑猫,要么维持大眷属的模样,前者就无法产出果实献给吾主,后者没办法被吾主抱抱,真是让眷属为难的抉择。   “不过……”   原一想了想,补充道:“黑猫的话我能带走,但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话,就不能让你跟着了。”   邪神的马甲,该捂着的时候还是要捂着的。   没有眷属会拒绝跟在吾主身边,就像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赞颂祂的伟大,渴望得到祂的注视。   所以大眷属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和黑猫融为一体。   哪怕融合后,黑猫将成为这条枝桠的意识主体,但那又怎么样呢?被替换无数木板后的忒修斯之船,还叫忒修斯之船就足够了。   黑猫依依不舍的从原一怀里跳下来,化作一滩液体融入了沼泽。   平静的沼泽开始沸腾起来,每一滴液体都像扭曲的面庞,张着看不见的嘴巴,发出听不见的声音,却能隔着千里之外,将曾经被地狱种族吃下诱饵唤醒。   像寄生在果核中的食心虫,从内部蚀空了果肉,只剩薄薄的一层皮披在外面。   因为不需要更多的生命力凝结果实,所以那些储备粮,都被它激活,将多余的生命力传输过去,提前激发它们的欲望,打算在外面散养了。   地狱也是有城市的,虽然规模比不上地上,甚至连格雷区对比这里都算得上华丽,但恶魔们依然热衷建立酒馆,喝着不知道什么东西酿制而成的酒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也只有在这里,它们才会暂时从野蛮的争夺中回到文明的怀抱。   酒馆永远是坐满了地狱种族的地方。   “怎么了?”一只中阶恶魔疑惑地看向对面另一只恶魔,对方突然的沉默让它摸不着头脑。   头生两角的恶魔摇摇头,失神的眼眸再次凝聚,只是眼睛黯淡了不少。   它举起手里的杯子,微笑着示意对方继续说。   恶魔疑惑地看着它,嘟囔道:“怎么突然就成哑巴了。”   但它没有多想,很快又进入刚刚谈天谈地的状态中去,丝毫没有发现,它熟悉的朋友,脸上的笑容和旁边另一只恶魔如出一辙,连唇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的像用尺子丈量出来的。   喧闹中,它们举起酒杯,暗红的液体将它们的面庞扭曲变形,虽然因为占据了不同的身体,拥有不同的意识,但此刻,它们不约而同的举杯——   ‘敬吾主。’   哑巴们如此赞颂道。   碰杯后,共同饮下宿主的生命。   同一个酒馆里,开展两场不同的狂欢。   怪物与恶魔并行,疯狂与死亡相伴。   …………   所有的沼泽最终凝聚成一只黑猫。   仍然是那副毛茸茸的模样,只是这次重新凝聚的黑猫敦实了不少,起码原一抱起来时,明显感觉重了很多,瘫在自己怀里时,已经是一张猫猫大饼了。   只是爱撒娇的性格依然没有变,会无意识用头蹭原一的同时露出肚皮,一看就很好吸。   原一没忍住对着猫猫就是一阵猛吸。   幸福到就快从嘴巴里冒出沼泽泡泡的黑猫感觉自己整个眷属都晕乎乎的,如果不是有原一抱着它,估计它早就接触伪装变回沼泽从缝隙中淌在地上了。   阿斯托克盯看了半天,原一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吸猫的快乐中猛地回过神,警惕地看着阿斯托克:“不行!不可以!”   猫猫可以露出肚皮求撸,但不代表他要撸阿斯托克的肚子啊!!虽然阿斯托克已经彻底放弃当人了,但他真的没办法把阿斯托克当真正的狗那样又亲又摸的。   虽然阿斯托克就差在身上写上“我是吾主的狗”六个大字,但这样真的显得他很变态啊喂!   阿斯托克如遭雷劈,可怜地蹲在地上,整个眷属都好像失去了色彩。   原一的良心痛了一秒,然后快乐地继续吸猫去了。   没办法,实在是吸猫真的太快乐了!   谁能拒绝一只乖巧任吸的猫猫呢?   还是一只非常为你着想的好猫猫。   比如它知道西柯身上有吾主的气息,吾主也很关心他的安危,所以在分生命力时,还顺手给了他一份无害的生命力,有了这份生命力,西柯很快就能醒来了。   黑猫骄傲地将这个消息传给吾主,美滋滋的等下吾主的亲亲抱抱举高高。   然而事实上:   原一看着地上的西柯,深吸一口气道:“他变成这样也是你的功劳吗?”   黑猫低头一看,西柯躺在地上,气息平稳,安静的像睡着了一样——如果忽略他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的短角,还有身后那根不安晃动的尾巴的话。   黑猫动了动鼻子,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喵!不是,你怎么从人类变成恶魔了!? 第39章 友谊   西柯有个秘密。   他不是纯种人类, 他的身上流淌着恶魔的血脉。   这条血脉可能是高阶恶魔,也可能是低阶恶魔,但这都不影响西柯曾经遭受的闲言蜚语, 虽然那都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记忆早就模糊了,但那种被所有人厌恶的感觉却牢牢记在他心底, 哪怕后面被父母收养, 被他们视如己出, 也会不时在深夜猛地从恶梦中惊醒,下意识摸向头顶。   帝国官方对混血保持中立态度, 不用担心被军队抓走,在社交场上, 混血有时候甚至能成为某种别样的魅力,因为遭受地狱种族骚扰的永远不是贵族。   那些饱受地狱种族之苦的普通人,只会将对地狱种族的仇恨宣泄在混血身上。   所以后面父母意外早逝, 希娜尼尔从未表露过对他身份的介意, 这种惶恐也依然深埋于心, 他真的很害怕,如果某天他的血脉返祖,露出属于地狱种族的特征,一定会连累希娜与尼尔的。   所以西柯除了希娜与尼尔,几乎不与同龄人交流,也不喜欢出门认识朋友,他拥有的不过是星脑游戏中,与买家短暂的交流, 还有日复一日枯燥的练号。   直到他遇到了原一。   相同的爱好,相仿的年龄, 脑子一热的西柯第一次鼓起勇气向网友讨要星脑号,在发出申请后,他马上就后悔了,甚至在输入框里打好了一连串的道歉,只希望对方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删除好友——即使当最后的boss打完,他们迟早要分别。   可原一答应了。   没人知道通过好友申请时,西柯到底有多兴奋。   所以西柯总想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原一,可他拥有的实在太少了,即使将它们全部拿出来,也不过是些不值得的小玩意。   我该怎么告诉他,我真的很喜欢和他当朋友的感觉呢?西柯想。   所以他只能在他力所能及的地方,默默的支持原一——不管是强忍着对阿斯托克的害怕和原一出去玩,还是当黑猫巨眼出现时留在原一身边,或许原一并不缺少他的支持,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他要的很少,能拥有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他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可如今,好像连这点幸运都要被剥夺了。   西柯已经醒来很久了,可他依然闭着双眼,假装还在昏迷中。   因为身体里充盈的魔力,头顶的重量以及身后完全不听使唤的尾巴,都昭示了最糟糕的可能,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返祖是不可逆的过程,一旦出现,也就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回到地上生活了。   西柯鼻子有些发酸,脑子里一下子浮现未来在地狱的悲惨生活,一下子浮现希娜姐和尼尔哥担忧的脸,一下子浮现原一厌恶的躲避,只觉得前途灰暗,根本不想睁眼面对现实。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甚至没有多少求生的欲望。   不知道胡思乱想的多久,西柯感觉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还没醒吗?”   原一疑惑的声音传来,西柯这才发现原一竟然还没有离开。   他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   一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白色面具猛地出现在面前。   “呜哇!”西柯被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往后踉跄了几步,又因为重心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原一双手抱胸,如果不是没有五官,他此刻真的很想挑挑眉,他哼哼两声道:“好啊!我这么担心你,你居然在装睡!”   “我……”西柯下意识捂住头上的角,奈何身后的尾巴却不听使唤地甩到身前,他的尾巴又细又长,尾部是一个黑色的三角形,但三角不但不尖锐,反而还毛茸茸的,看上去没有半点攻击力。   眼看藏不住,西柯干脆自暴自弃地松开了手,低着头道:“对不起……我以为……以为……你会先走的……”   “为什么?”原一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指着自己,忍不住提高了音调,“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随便丢下朋友离开的人吗?”   “当然不是!”西柯一听这话,比听到骂他的话还着急的大声反驳,可在对上原一的面具后又猝然弱气下来,声若蚊蝇道,“你、你不嫌弃我身上有地狱种族的血脉吗?”   “唔……”原一终于知道西柯在变扭什么,他盯着西柯面前的尾巴,感觉手痒痒的,一双手有些蠢蠢欲动。   他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嫌弃倒不至于,你居然认为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嫌弃你,拜托,我又不是魔法侧的人,别说你是地狱种族,你就是怪兽我都不带怕的!”反正当他遇到危险,打不过就叫眷属,眷属打不过就露出本体,到时候求着自己快走的就是对面了,这可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超级必杀技。   西柯听见这话,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感动得差点红了眼眶:“真、真的吗!”   原一呵了一声,话锋一转:“但我很生气!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他一连说了三个非常,把刚刚才精神起来的西柯又说蔫了。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虽然不知道警察是什么,但西柯还是老实地缩了缩脖子,弱弱道:“那、那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除非——你给我摸摸你的尾巴是什么感觉!”原一眼疾手快地抓住西柯的尾巴,呜哇!是和想象中一样奇异的手感!   西柯宛若触电般浑身颤抖起来,脸瞬间变得通红,他猛地用牙咬住手腕,可唇齿间依然溢出些许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奇怪呻吟。   原一:?   他松开手,往后跳了一步,正中阿斯托克垂落的臂弯,然后视角上升,黑猫三步并作两步跃进原一怀里,熟练地窝成一团。   速度快得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可恶啊,怎么反应这么大!   刚刚那一瞬间,看着西柯明显不正常的反应,原一甚至有种想打电话报警抓自己的冲动。   ——冷静点,原一,你是个积极向上的阳光邪神,不能轻易被毛茸茸吸引,也不能突破底线,把人类当猫猫摸摸!   说实话,真不能怪原一鲁莽,实在是返祖后的西柯不仅脸显得更稚嫩一点,头上还长出两只短小又可爱的小角,湛蓝色的眼睛又大又圆,失落时眼里仿佛蒙上一层水雾,看起来可怜又可爱,而那根尾巴更是像另一个西柯,不但随着心情的变化左摇右摆,还会有意无意的往原一这边靠近,就像猫咪的尾巴不听主人的使唤,拼了命的想吸引原一的注意力。   说句不好听的,这样的西柯,就连阿斯托克看上去都比他像人,而西柯更像随时担心被丢下幼猫。   西柯表现的太明显,原一不用怎么猜就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原一本来想通过触碰尾巴来表示自己真的不介意西柯是地狱种族这件事,没想到弄巧成拙,似乎不小心碰了什么不得了的部位。   不过,虽然过程出了点意外,但原一想表达的意思却精准的传达给了西柯,西柯拍了拍还在发烫的脸颊,在缓过来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他说:“谢谢你,原一。”   这是他第一次喊原一的名字,却不见半点生疏,只有浓浓的依恋与感激。   “不客气,西柯。”原一笑着回应。   西柯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他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呢?只是知道自己邪神的身份,他可以和毫无反击之力的西柯当一段时间的好朋友,却不能和他真正成为朋友,因为当不可控的眷属出现,卫桥可以凭借实力和他的放水保护自己,但西柯甚至等不及自己的放水,任何一个眷属都能轻松的杀死他。   原一知道自己的危险,也知道眷属们的危险,所以他一直尽力避免和普通人扯上关系,西柯实在是太聊得来,而且刚好顺路,他才决定尝试去和普通人产生联系。   直到阿斯托克的锁定出现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担忧其实是己人忧天了。   【一切都将遵循您的意志】   当他的意志坚定不准伤害甚至是要求它们保护西柯时,没有眷属敢违抗他的命令。   邪神都当了,就不要那么畏手畏脚了。   连西柯这个普通人,都能在发现自己的不同,顶着巨大的风险和恐惧,勇敢的站在自己身边,那自己又怎么能胆怯呢?   原一朝西柯伸出手。   西柯毫不犹豫地搭上那只手,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虽然西柯身体还有点虚弱,但已经能够行走,他们也要准备离开这个荒芜的平原,回到地上去了。   来地狱一半是好奇,一半是确认眷属的情况,如今黑猫在手,地狱到处都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赶紧回到地上,继续逛没逛完的集市。   “可我们怎么回去?”西柯担忧地问。   原一和阿斯托克是因为被判定为与大眷属一类生物,所以封印大眷属时,封印会把他们当做大眷属的一部分一起封印。   而西柯之所以会被封印拉入地狱,纯粹是太倒霉了,被冲开的裂缝带来了地狱的气息,唤醒了他的血脉,从而被封印误判为地狱种族,顺手也封回去了。   据西柯所知,除了裂缝,似乎没有别的办法能让地狱种族回到地上。   对此,原一表示自己早就在西柯昏迷的世界里有所准备。   他借用命运之河的力量和卫桥取得了短暂的了联系,在一番交流后,他决定联合起来,一边让眷属冲击封印制造裂缝,一边回应卫桥等人的召唤仪式。   原一和西柯简单说了下现在的情况,西柯也很快明白希娜姐等人的意思,对此没有异议。   这个计划里,最有难度的两个——知道恶魔的真名,还有冲击封印露出裂缝——好像都不是什么难事,轻易就将问题解决了。   离开前,原一让西柯闭上眼睛。   他说:“我有很多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的秘密。”   “可如果你相信我,那就一直往前走,不要睁眼,也不要回头。”   西柯点头,闭上了双眼,比了个手势保证自己绝不会睁开。   没有了观众,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让这个人类变成的恶魔,黑猫优雅地从吾主怀里跳下来,准备给吾主表演一场盛大的烟火。   ——就以地狱为燃料,烧一把离别的火焰。 第40章 回归(二合一)   希尔本想趁这次机会赶紧逃跑, 但当他听见在地狱的原一还能通过特殊手段联系卫桥时,就彻底断了逃跑的念头。   就连地狱封印都无法拦住那个孩子,那他也没必要离开了, 因为不管躲到哪里,对方只要想,就一定能找到他, 与其到时候再来求饶, 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 老老实实帮他从地狱里回来。   说起来也奇怪,召唤恶魔的仪式并没有想象中复杂, 一个普通人只要想,完全可以照着书画出完整的仪式阵法, 但阵法的两样祭品却很讲究——充盈的魔力和恶魔喜欢的东西,前者就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东西,后者就更夸张了, 谁会知道一个生活在地狱的恶魔喜欢什么呢?   而且就算这两个祭品都准备妥当, 召唤仪式也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 召唤其实就是在钻封印的空子,只要委托不完成,收不回报酬,恶魔顶着雇主的名字就可以一直呆在地上,为了防止有心人利用这个空子召唤一大堆恶魔,白塔后面又对封印做了加固,召唤除了需要两边达成一致,还要恰好出现裂缝, 几项叠加往往十次里面有一次成功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加上帝国官方严厉禁止, 能成功召唤恶魔的人少之又少。   但在认清了立场后,希尔的动作很快,所有仪式需要的东西都被他在半天内收集完毕,他甚至拿出一块成色上佳的魔法石,只为了保证这次召唤能够成功。   而西柯喜欢的东西就更简单了,尼尔直接往祭品太上放一张馍馍饼,为了防止仪式失败需要新的饼,他甚至拿着七八张不同口味的馍馍饼蓄势待发,打算一又不对就续上去。   而召唤者这个重任,就落在了希娜身上。   一开始尼尔想自己来,但被希娜一个眼刀瞪了回去,没好气道:“是我先成为他的姐姐的!你一个后来的一边呆着去。”   如果按照年龄来排大小,尼尔肯定是最大的,但如果按照被父母收养的顺序来排的话,其实西柯是最先被收养,然后是希娜,最后才是尼尔。   虽然这三人收养前后相差不到一个月,但在有关西柯的事情上,希娜就会搬出这件事,每次都说的尼尔哑口无言,然后以自己的方式补偿希娜。   就比如之前西柯提出想要一个星脑时,也是希娜据用这个理由不让尼尔出半分钱,于是在他们共同生日那天,尼尔送了希娜一直很喜欢的拳套,而西柯则在下一个节日,攒够钱送了尼尔心心念念很久的新鞋。   他们三个人,少了谁都不行。   尼尔努力笑了笑,忍住胸口的酸涩开口道:“好好好,都听你的,反正肯定能成功的,是吧!”说完,他肯定地点点头,比起回答希娜,他这番话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   希娜头也不回道:“废话。”   她走到仪式中间,如果忽略她颤抖的手,或许她真的像她表现的那般坚不可摧。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就等原一那边的消息了。可偏偏等待是最折磨人的,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为了不打击士气,尼尔一直没有问出心底的疑问——   仅仅靠那个叫阿斯托克的家伙,真的能撼动封印,人为制造一道裂缝吗?   如果这话给盲听见了,他一定会不屑地切一声,别说封印,只要吾主想,他甚至能运用命运之河的力量将格雷区的封印彻底破坏。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时,原一那边也没有闲着。   冲击封印大眷属已经做过一次了,但大眷属的动静太大,以至于封印将大眷属判定为极度危险的地狱种族,只要它想出去,就会调动其他区的力量进行镇压,所以它们这次冲击封印,要做到声势浩大,同时又要让封印判定黑猫的力量即使放上去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声势浩大好解决,分身在地狱还有一堆备用粮,只要它想,分分钟汇聚出一股恐怖的力量。   但要在闹完后被判定力量不足,那就得靠原一了。   原一确定西柯已经闭好双眼,抬头看了眼永远天色昏暗的地狱,轻声道:“开始吧。”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掷地有声。   黑猫再次化作一滩沼泽,融入了地底。   生活在地上的人曾猜测,地狱是不是就在他们脚下不知道多少米的地方,但很少有人去想,地狱之下又有什么呢?   现在,原一共享着黑猫的视野,地狱之下隐藏的宝藏就完完本本的展现在面前——   那是一片比荒芜还要萧索的空间,金木水火土光暗等等元素在土地上肆意的流窜,它们互相纠葛,又在下一秒分开,像一道道流星划过夜幕,在相克的元素碰撞后迸发奇异的光芒,并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紧接着在不远处,又会有新的元素再次诞生。   升升落落,息息相灭,一切都是如此和谐。   可现在,这份和谐被一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彻底的破坏了。   粘稠的沼泽像一张大网,贪婪地捕捉每一个看得见的元素。   它像只被迅速吹气的气球,干瘪的身体瞬间膨胀起来,然后在到达极致的那一刻带着这些蛮横的元素回到了地狱!   在《魔法史》这本书的扉页上,曾写着这样一句话——世界因元素存在,任何一种元素,都对应一样自然。   而地狱种族们作为战败者,在背叛者血族的协助下,被魔法师们连同它们诞生的土地一起封印在地下,这里除了暗元素浓郁,其他元素都少得可怜,任何在地上常见的景色,在这里都是百年难见的奇迹。   当初代的恶魔们死去,新诞生的恶魔看着永远暗沉的天空,望着荒芜的土地,它们便理所当然的认为世界生来如此。   但偶然的裂缝却能让它们窥见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地狱里有一种用任何水都无法熄灭的火焰,地上的人说那是对地狱种族的惩罚,因为它们生来携带罪孽;地狱种族们却说,那是它们愤怒的灵魂,不甘的咆哮。   ——凭什么我就要永远生活在这种蛮荒之地?   鲜花、树木、蓝天……每一个有幸来到地上的地狱种族,都不会选择回到地狱,因为地上每一口呼吸都是如此甜美,那是灼热干涸的地狱永远无法拥有的幸福,是能让它们付出生命追逐的宝藏。   但来到地上的地狱种族总是少数,大部分地狱种族仍然无法想象那个华丽的世界到底长什么样子,就像西柯无法想象贵族们是怎么做到一天的吃食就划掉他一年的积蓄。   所以当天空落下第一滴清澈的雨水时,所有的地狱种族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甚至连正在近食的低阶恶魔都松开了嘴巴,怔怔地望着天空。   这是什么?   它们心里浮现共同的疑问。   地狱也有雨,但地狱的雨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它炽热,落在人类皮肤上能烫出一个大洞,所以许多没有定居习惯的地狱种族为了适应环境,最终都选择长出粗糙丑陋的皮肤。   不明白的东西还在继续出现。   当一抹翠绿出现在干裂的地面上时,所有的地狱种族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当鲜花缀满窝边一圈时,幼崽们好奇地伸出手,摸到了比母亲的脸庞更柔软的花瓣。   当第一缕光透过昏暗的天空,哪怕被照射到后浑身刺痛,也有无数的地狱种族争先恐后的想再靠近一点。   地狱种族们相互询问:这些都是什么?   直到某个生活的区域与王城重叠,有幸来过地上的地狱种族回答道:“那是我们被夺走的世界。”   ——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①   一直默不作声地狱种族忽然站起身,在朋友的呼唤声中冲入了不停燃烧的火焰中。   炽热的火焰吞没了它的身体,但并没有将它烧成灰烬,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它蜷曲起身体,像个沉睡的婴孩,张大的嘴巴和眼睛变成三个黑窟窿,无数条枝桠从中伸出,那号称永不会熄灭的火焰竟然越烧越小,最终留在原地的,只有一棵繁茂的树苗。   漆黑的树叶像燃烧后的灰烬,树干上层层叠叠的纹路依稀能看见那只地域种族狰狞的脸庞,它就这样静静伫立原地,默不作声地回望所有看向自己的眼睛。   而在地狱种族们看不见的树下,它伸出的树根像蜘蛛的蛛丝快速蔓延开来,直到接到下一棵树的树根,将生命力层层传递,最终汇聚在半身与土地融为一体的黑猫身上。   ——它之前为了化身黑猫,已经激发了储备粮,将生命力传输给它们,让它们占据了生灵的身体,完成了代替,本来打算慢慢培养,但现在需要一场声势浩大的烟火,所以怎么能缺少助燃的柴禾呢?   为了让烟花更漂亮,它特意用各种元素加速了储备粮们的生长,甚至让它们吞食了那些永不熄灭的地狱火焰——其实就是之前死去的高阶地狱种族尸体附着了过于旺盛的火元素和暗元素,以至于形成了特殊的火焰物质。   某种程度来说,这些火焰确实代表着地狱种族们不甘的灵魂。   一切准备就绪,黑猫将收集到的火元素全部积聚在一起,不需要任何动作,这片土地就开始冒出成堆的火焰。   红到发黑的火焰跃动着,像某种危险的信号,当热浪叠加到一定程度后,甚至连沼泽都能被烧灼。   黑猫“嗷呜”一口将那团火元素含在嘴中,然后朝着天空猛地一吐——   巨大的火球像冉冉升起的太阳,剧烈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地狱,它不停地上升、上升再上升,直到撞到顶端的封印。   宛若初雪遇阳光,封印迅速在火球的灼烧下消融,无数条裂缝自天空出现。   原一知道,现在该自己上了。   既然要虚张声势,那有什么比让他吃掉一部分更好消解能量的办法吗?   他闻了闻,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橙子糖的香味。   火球给他的感觉,和当初命运之神的本源很像,只不过没有祂的那么令人垂涎欲滴,不过这也能够理解,毕竟火元素只是组成魔法侧的基础之一,这里也不是整个魔法侧所有的初始火元素。   原一对西柯说:“西柯,慢慢往前走吧。记住,不要回头,不要睁眼——”   西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四周空气忽然变得滚烫,连呼吸都变得炽热,但他没有询问,也没有问任何问题,就像原一说的那样,闭着眼往前走。   明明闭着眼会让人下意识感到害怕,会下意识睁开眼查看四周的景色,但西柯硬生生控制了自己的本能,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相信原一,甚至在暴露了最大的秘密后,对原一已经是毫无保留的相信。   周身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遥远起来,西柯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仿佛整个地狱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但他并不害怕。   因为他知道,原一肯定在他的身边。   如果西柯现在睁眼,就会发现原一最大的秘密——其实他也不是人,甚至连人的身体都没有。   原一恢复了雾霭的模样,他舒展着身体,雾霭扩散开来,包围了黑猫与阿斯托克,却唯独绕过了前行的西柯。   原一看着那个大火球,含笑的声音充斥着整个雾霭:“偶尔来个下午茶也不错。”   已经被锁定的阿斯托克不会再受看到真身的影响,反倒是黑猫因为第一次看到真身开始躁动起来,虽然因为自身等级够高没有马上产生异变,但从它在雾霭中不停地转圈圈,甚至不住的用爪子刨坑就能看出,只要看得时间够久,它迟早也会发生异变。   毕竟,谁能拒绝那伟大的存在呢?   黑猫无法说话,所以只能张大嘴巴,无声地喵喵喵喵个不停。   如果不是这具身体是只黑猫,但凡换个科技侧年轻人皮囊,它现在恐怕都要当场化身迷弟疯狂打call。   但就它现在转圈圈转到快出残影的速度,估计和打call也没有区别了。   而阿斯托克则淡定了许多,它手中拿着原一的衣服,如果忽视它身后忽隐忽现的红月的话,还真有几分家养小狗的自信。   巨大的火球当然引起了许多地狱种族的注意,但因为太亮了,所以真正盯着火球看的没几个,能看清向火球旁边出现的红月更是少之又少,而红月上的原一更是没人能看清。   原一坐在红月上,能清晰地看见炽热的火球是怎么消融封印的,能够融化钢铁的温度对他来说只是稍微有点热罢了,他伸出手,指尖到那颗火球。   “咦!居然是热乎乎的橙子糖。”他惊讶地眨了眨眼,手背上的嘴巴满足地吧咋吧咋嘴,仿佛还在回味。   火球的出现让封印瞬间警醒,但还没来得及反应,火球的力量又慢慢变小了,最终没有引起封印的强烈反扑。   在原一吃“糖”的几分钟里,西柯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路了。   原一刚才让西柯闭着眼睛往前走,因为只有这样,西柯才能将注意力放在往前走上,防止西柯不小心看到自己本体或者感受到本体而被污染,现在下午茶吃完了,他本想回到西柯身边,却发现西柯脚底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不认识的魔法阵。   这应该就是卫桥说的召唤了。   原一想,喊了一声让西柯停下。   几乎是原一喊出的瞬间,西柯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没有听见让自己睁眼的消息,所以西柯虽然停下,但根本没有睁眼的意思。   “西柯,可以睁眼啦。”原一穿好黑袍戴好面具,怀里抱着黑猫坐在阿斯托克臂弯里,四周的裂缝越来越多。   西柯睁开眼,被从裂缝中挂过来的风吹的有些站不稳。   “原一?”他疑惑地回头,后背却猛地传来一股推力,他踉跄几步,刚好被一道裂缝吞了进去。   “来不及解释了!你先走!”原一趁着西柯脚下的魔法阵还在,连忙把人推进裂缝中。   在西柯进入裂缝的那一瞬间,他脚下的魔法阵大亮起来,下一秒,他听见了熟悉的呼唤。   “西柯!如果你听见了,就回应我的呼唤!”   是希娜姐的声音!   西柯意识到的同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人类·希娜向恶魔·西柯构建契约中,契约代价:一个愿望】   【愿望:希望西柯一辈子健康快乐】   【是否回应契约】   西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是。   下一秒,他闻到熟悉的馍馍饼香味,那香味指引着他在裂缝的时空乱流中寻找到正确的方向。   就像穿过最幽暗的隧道,他不知道自己挤了多久,才终于在另一个狂风吹袭的裂缝掉了出来,正正好好地落在召唤仪式中间。   “西柯!”希娜冲上去抱住了他。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尼尔紧随其后。   希娜连忙松开怀抱,上上下下迅速检查一遍,确定西柯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才松了一口气。   “不用担心,我没事。”西柯对着担忧的尼尔笑了笑,重逢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他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原一呢?他没有回来吗?”   希娜和尼尔对视一眼,随机摇了摇头。   尼尔说:“只有你一个从……等等!西柯你要干什么!”   听见原一没跟着回来的西柯第一个反应就是原一被落下了,情急之下他直接站了起来,转头就要往裂缝里冲。   此刻他倒是忘了地狱的环境有多恶劣,满脑子都是如果没有他在地狱,那原一岂不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还是卫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西柯,才没有让他们这次召唤前功尽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西柯一个人回来,但看着裂缝还在,卫桥安慰道:“原一没事的。”   希尔在心里赞同地点点头。   能从星穹那个地方完好无缺回来的家伙,怎么可能掉进地狱就出事了,他之前最多盼望地狱把原一困住,也没敢想让原一死在地狱。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卫桥的这句话,裂缝里忽然探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头,紧接着就是熟悉的声音。   “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虽然最先出头的是黑猫,但原一和阿斯托克却是最先离开裂缝的,反倒是黑猫,好像吃的太胖被卡在裂缝里一样,挣扎了好一会才从裂缝里掉出来,掉下来后气不过,还蹬起后腿狠狠踩了裂缝两脚。   ——可恶!不就是为了放烟花,嘴里含着剩下的各种元素吗?至于把它拦得那么严实吗?害的它差点跟不上吾主!   眷属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它撇头看了眼裂缝,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往里面吐了一团初始元素球。   这团包含着各种初始元素的球杀伤力并不大,但对地狱来说,却是能像之前那样,激发地狱种族对地上最大的向往。   现在等级是A的黑猫虽然不会说话,但它的思考能力远超阿斯托克——撒娇卖萌的时候除外——它能从枝桠们寄生的生灵记忆中,一眼窥探生命最致命的弱点,天然的就知道该怎么引起纷争,毕竟混乱才会流逝更多生命,它的储备粮们才能更快成长。   虽然一大半的储备粮都被它当做收集地狱之火的媒介,但起码没用完,假以时日一定能带来丰厚的回报。   人类的烟花实在是太快了,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它怎么好意思献给吾主,对于吾主漫长的生命来说,这片刻的烟花甚至无法留在记忆分毫,就像它之前说的那样,它要用地狱为燃料,烧起离别的烟火。   现在,它已经离开了地狱,那么这场烟火也将开始酝酿了。   黑猫丢完元素球就没有再管,它卖着殷勤又优雅的小步伐,“蹭蹭蹭”地走到阿斯托克腿边,又开始无声的喵喵起来。   ——哼!搞事只是顺便的,怎么可以耽误和吾主贴贴的机会呢?   阿斯托克低头看了眼黑猫。   它清晰的知道这是一只眷属,而且是一只让吾主非常喜欢的眷属。   但——   阿斯托克收回目光,故意将头扭到一边,露出脖子上的项圈。   它什么也没有说,但那独特的,一看就知道是吾主赐予并戴上的项圈,已经让它赢在了起跑线上。   黑猫盯着项圈,首次开始思考——   要不,再换个身体? 第41章 承诺   黑猫犹豫了一会, 最终还是放弃了换新身体的打算。   与其冒着新身体不被吾主喜欢的风险,不如保持原状,起码这个家伙不像自己, 可以被吾主抱在怀里。   万一换了身体被别的眷属趁虚而入就不好了,它可没忘记自己那群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们。   黑猫优雅地舔了舔爪子,它试图走出个优雅的猫步, 但高高翘起的尾巴和轻快的步伐还是暴露它内心的高兴。   没人关心一只黑猫的心理活动, 就连最敏锐的希尔也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放在原一身上, 他当然知道一只普通的黑猫肯定无法从地狱中活着出来,但既然没有人提出这个疑问, 他又何必去纠结戳破呢?   没有人比希尔更懂得“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的道理。   西柯看到原一完完整整的从裂缝中走出来,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位。   西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以为我回不来了?”原一笑道。   西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原一刚想调侃他也太紧张了, 就听见西柯接着说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如果你回不来, 我就去地狱再把你带回来。”   “幸好你回来了,地狱实在糟糕。”西柯回忆着地狱的环境,感慨道,“这辈子都不想再到那种地方去了。”   他说完,却发现原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哪怕隔着一张面具,也依然能从细微的肢体动作中感受到原一的惊诧,他顿时红了脸, 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嘛?”   原一摸了摸下巴,哼哼两声道:“我终于看明白了——你就是传说中的白切黑, 用直球打动配角,然后让配角和你一起打江山,最后再刀了配角虐一下读者的热血漫主角!”   当西柯毫不犹豫地说出“我就去地狱再把你带回”这句话时,湛蓝色的眼睛仿佛在发光,心肠再硬的人都会为之一软。   怎么会有人用直球当平A打出暴击伤害的!   那种发自内心的坚定,真的很难不让人动容。   西柯茫然地眨眨眼,虽然不知道原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姑且算是好话吧?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希娜很少看到西柯晓得那么开心,虽然西柯总是表现的很乐观,但她知道,西柯的身世注定了他不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样快乐的生活,现在恶魔的血脉终于被唤醒,她反倒感觉松了一口气,地狱都去过了,在生死线中走了一遭,难道还会有什么比现在更差的事情吗?   “笑得太傻了,笨蛋!”希娜揉了揉西柯的头发,将他原本整齐的头发揉成了杂乱的鸟窝,还颇感新奇的研究起他头顶的矮角,惹得西柯委屈巴巴地回头看向自己,又因为不敢反抗姐姐,只能无奈等希娜揉个够。   希娜弯了弯眼睛,眼底除了笑意,还有一抹不舍。   她想:西柯很快就要去王城了,这没什么不好的,王城不但有混血,还有帝国唯一承认的地狱种族——血族,在那里肯定比在格雷区更舒服。   尼尔拍了拍希娜的肩膀。   希娜和他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想说什么,但希娜摇摇头,朝他比了个口型:还不是时候。   尼尔于是上前一步,温声道:“你们从地狱回来也辛苦了,要不来我们家里吧!那里虽然不大,但我和西柯都有好好打扫,保证很干净!”   西柯马上用期盼地眼神看向原一。   在见面之前,他也想过要不要邀请原一来自己家玩,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在出发前就已经把房间扫的一尘不染,还将自己珍藏的所有宝贝都拿了出来擦干净,只希望原一不要嫌弃。   原一本来就是来玩的,去哪里都觉得新鲜,集市因为地域种族的出现估计一时半会也办不起来了,去西柯家里做客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卫桥,那你去吗?”原一问旁边抱剑装雕像,再不出声就好像不存在的卫桥。   卫桥摇摇头:“我就不叨扰了,飞船还没买到,我得先把这件事处理了,你去玩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而且我还想试着再联系一下他们。”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联盟小队。   原一了然,他比了个“OK”的手势:“好的!那你处理完后记得给我发消息,我保证这次不会再出现意外事件了。”   他弯腰抱起在脚边就差瘫成猫饼的黑猫,尾音微微上扬:“你说对不对呀,猫猫?”   黑猫警醒地竖起耳朵,歪着头看着原一,无辜的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在说:唉呀,人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原一将这只茶里茶气的眷属抱起来,在他点亮图鉴,和黑猫构建联系后,黑猫就已经告诉他,和它一起过来的眷属全给它吃干净了,所以地狱里应该没有别的眷属了——起码它没察觉到。   但地狱很大,黑猫也不能百分百保证没有眷属,不过没有关系,既然吾主需要安宁,它会贯彻吾主的意志。   黑猫安静地呆在吾主怀里,悠悠摇着尾巴。   于是几人分成两队,卫桥和希尔去买飞船,原一等人则回西柯家里休息。   在离开这里时,希娜递给西柯一件黑袍。   西柯这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不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穿上了能够遮挡角和尾巴的黑袍。   原一开始思考要不要安慰西柯,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安慰人这种事情实在没经验。   没想到西柯穿好后,忽然语出惊人:“原一你看!我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   原一无奈:“黑袍不都是这种款式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还是有不一样的。”西柯抬头看了眼阿斯托克,用手比了比他和原一的身高,忍笑道,“比如我比你高。”   原一怒了,怎么各个都来拿他身高说事,不要对一个六七岁孩子的体型有那么高要求啊喂!   他仗着在阿斯托克怀里,恶狠狠地朝着西柯的脑袋敲了下去:“笨蛋!我还会长高的!”   回忆起游戏里邪神的模样,原一自信满满道:“到时候十个你叠起来都看不见我的头!”   西柯想象了一下巨人原一,忍俊不禁。   原一气得直磨牙,他拍了拍阿斯托克的手臂,不满道:“你就等着吧!”   阿斯托克直接越过西柯往前走去。   “呜——原一,你别生气,我开玩笑的!”西柯连忙跟了上去连声道歉。   外面,眷属带来的震撼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人们逐渐恢复日常的生产活动,只不过口口相传中又多了一段谈资,他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或惊呼或吹牛,孩子们则在不远处的秋千处嬉笑打闹着,甚至玩起了假扮眷属的游戏。   不是没有人对穿着黑袍的两人产生疑问,但当他们听见局促又可怜巴巴的少年音时,便会心一笑,以为只是孩子们的新游戏,不当一回事。   于是,急匆匆出门的西柯甚至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准备,就这样自然地融入人群之中,他也完全没在意周围的目光,一心放在跟原一道歉上。   阿斯托克走的很快,西柯必须三步并作两步才能跟上跟在阿斯托克身边,没一会就气喘吁吁起来。   “你别生气了,我把我游戏周边都送给你,里面还有你最喜欢的西西立牌、蜘蛛方投、模拟魔法阵……”   潜心代打的西柯凭借自己高端的意识和年轻的手速,经常能从官方举办的各种活动中拿到很好的名次,并且获得官方附赠的各种周边。   这些周边有的值钱有的不值钱,不过为了哄原一,他想也没想的就送出去了。   反正这些东西他留着最后都会卖掉,与其赚那一点钱,不如让原一开心一下,毕竟在原一来之前,他就已经答应要送东西给原一了。   原一哼了一声,不打算那么轻易原谅这个可恶的小伙伴,但阿斯托克的步伐却慢了许多,让西柯能够缓一口气。   他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那你再帮我找到60个苦夏果、100个铁甲虫、20个长河星。”   原一说的每一个东西想获得都不难,但分布的很散,也正因为这些东西分的太散,所以也被同好吐槽成“这不就是在游戏里捡垃圾”,而且这些东西的生产区域还有不同的刷新时间,想要收集这些东西,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的。   但这对西柯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于是高兴地一口答应。   谁料,当他答应后,原一却将自己手里崭新的星脑递了过去。   “啊?”西柯茫然地停下脚步,原一手里的星脑款式和星网上的最新款相似度有点太高了,想到那串让人望尘莫及的数字,他竟然不敢接过来。   “干什么?你要反悔吗?”原一撇撇嘴,这个星脑是他在飞船里找到的,但因为自己已经有了,所以只是随身带着当个备用,他振振有词道,“你的星脑不是被踩碎了吗?等你攒够钱买新星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你可别想着偷懒,等我去科技侧,把虚拟仓弄过来,你就等着从早到晚捡垃圾吧,哼哼哼。”   西柯怔怔地接过星脑。   星脑被他紧紧握在掌心中,冰冷的机械外壳似乎也被染上了温热,视线忽然就模糊了,当风吹过,一只小手帮他摁紧了掀开的帽兜,挡住了那异于常人的矮角。   “倒也不必这么感动,说不定以后,你会后悔认识我。”原一偶尔对自己的眷属是什么货色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不可能杜绝眷属的靠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眷属,眷属的恶意是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无差别攻击,普通人呆在自己身边,只会承受更多的不幸与痛苦。   虽然他对迪尤尔说自己想回到以前的生活,迪尤尔也保证一定可以,但谁知道是真是假呢?所以原一愿意答应迪优尔再次见到他时,再去了解真相,何尝不是珍惜此刻还能隐藏身份的时候,趁着身边眷属少一点,自己还没暴露邪神马甲,去像个普通的穿越者那样,交朋友、看风景、感受不一样的文明。   原一有些悲观的想:万一以后马甲藏不住了,他还能联网打游戏吗?能不能旅游不重要,能不能上网才重要啊!以后身边要都是盲这种变/态眷属,不打游戏发泄一下,真的很怕有一天忍不住把盲去头可吃,嘎嘣脆鸡肉味了。   正在原一胡思乱想时,手上忽然多了一抹温度。   “不会的。”   西柯轻声道,他一只手拿着星脑,另一只手覆在原一手背上。   他灿烂一笑,眼泪像划过天边的流星从脸颊上一闪而过:“我保证!”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坚定站在你这边。”   原一但笑不语,并没有把这句承诺放在心上。   直到很久很久后的未来,他某日回望过去,从记忆的缝隙中翻出这件小事,才恍然意识到——   西柯从未背离过他的诺言。 第42章 爱与谎言(奥修)   阳光穿过透明的穹顶, 将花房里每一株绿植均匀的涂抹上金色的光辉,也将花丛旁青年修长的身姿照得熠熠生辉,暗红色长发高高扎起, 晃动中带着些许慵懒。   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捻下一片艳红的花瓣,在指腹中反复揉捏,直到花瓣被挤压出红色的花液染红了手指, 青年才不爽地“啧”了一声将花瓣随手一丢。   青年对面坐着一位妇人打扮的女人, 她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 举手投足间却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仿佛得到时光的偏爱, 没有衰老与苦痛,沉淀的时光只给她更添了几分妩媚与风情, 那双酒红色眼睛在波光流转间不知道又会勾走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年。   她轻轻地拍打着扇子,埋怨道:“奥修,不要这么对那些花, 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名贵花种。”   奥修撇撇嘴道:“算了吧母亲, 我赌你甚至没浇水超过三次, 你呆着花房的时间甚至没有在弗利斯床上的时间久。”   弗利斯,交际场上有名的花花公子,和不少名媛夫人保持着暧昧的关系,这样一个抢手货,他的母亲怎么可能错过。   奥修的母亲,奥比尔夫人闻言嗔怒地啐了他一口,用扇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开心道:“出门一趟, 连怎么尊重母亲都忘了吗?看来你在外面呆的很开心,甚至还有空关心我, 而且不要提弗利斯那个呆瓜,我早就和他分手了。”   她轻哼一声,优雅地整了整鬓边的发丝:“我现在更喜欢十八岁的新贵,血祖在上,他们就像秋天早熟的苹果,虽然涩口,偶尔尝尝也不错。”   说着,奥比尔夫人不知道想起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他们也挺呆的,尤其是其中一个,居然还问我是哪家的姑娘,哎哟,没想到这么久了,我的魅力还是不减当年呢。”   面对母亲这信息量极大的回答,奥修却习以为常,贵族都是这样,只要表面关系和谐,私底下找多少情人都无所谓,甚至连现在的王后,都曾经是国王的情人,而放在血族就更加平常了。   血族远远高于平均值的优秀外貌以及情到深处吸血时带来的欢/愉,让他们无论男女在社交场上都非常受欢迎。   之前奥比尔夫人怼奥修,也不是因为他戳破了自己的秘密,而是单纯嫌弃弗利斯,不乐意从儿子口中将自己与他的名字联系起来。   奥修不耐地扯了扯领子,自从那天奥古斯忽然发疯,逼着他将在星穹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就以“母亲病重”为理由,将他变相软禁在家里,不但不给他回黑市,还不允许他去参加宴会,虽然他也不想参加,但一想到每天晚餐都要看到奥古斯那张让血族讨厌的脸,他就十分烦躁。   而且因为顾及到母亲,他还不能一走了之,而这个不靠谱的母亲,直到他耐心告罄的临界点才姗姗来迟约他来花房。   因为心情不好,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就连身上从小穿到大的贵族衣服都觉得变扭,那收紧的领口让他时常想起奥古斯那天掐着自己脖子的桎梏感,所以此刻更是暴躁无比,忍不住出声呛母亲:“算了吧,我看您一点都没有生病,不如早点让那个家伙放我回去,免得我在这里影响您找情人。”   奥比尔夫人“啪”的一声收起扇子,没好气地敲了敲奥修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方法是在查看奥修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你个笨蛋,连我是不是生病都看不出来,要不是已经没几天可活了,你根本看不见我。”   如果不是病重,谁要呆在家里啊,她早就出去找她不知道第几任小情人快乐去了。   至于为什么病重了还看上去这么精神,其实也很简单——   奥修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唰”地一声站起来,肉眼可见的生气起来:“您喝了‘逆流’?该死!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喝了这个您的生命就只剩最后两个月了吗?!”   名为“逆流”的魔法药剂,不仅用料珍贵,而且成功率十分低,任何一瓶都能卖出令人咋舌的高价,而它的效果只有一个——为重病将死之人,再挤出两个月鲜活的生命。   在喝下药剂的两个月内,病人身上的病痛会全部消失,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健康,但时间一到,哪怕大贤者在世,也不可能将人救回来了。   它是活下去的救赎,亦是必死毒药,就像逆着河流向上走的鱼,当那股冲劲消失还没到达顶端,就彻底无可挽回了。   奥比尔夫人嫌弃地看了眼被他打翻的茶壶,示意他先坐下。   奥修咬着牙,怒气像滋生的野火越烧越旺,甚至让他一把扯下右眼上覆着的绷带,露出里面不断融化又重建的眼睛,漆黑的液体顺着眼眶流下,宛若一行漆黑的泪。   奥比尔夫人想伸手为他抹去这行肮脏,却被奥修偏头躲了过去。   她无奈地笑了笑,作为母亲,她自然知道奥修偏头不是因为嫌弃,而是害怕那股不知名力量伤害到她,她的奥修啊,不管变成什么模样,还是像幼崽时那样爱着她,变扭的可爱。   真是……   奥比尔夫人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纷杂的情绪。   愚蠢又天真啊。   她在心里叹息道,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笑吟吟道:“所以现在可以陪我了吗?我亲爱的孩子。”   奥修余怒未消:“等我去找奥古斯算完账再说。”   他依然耿耿于怀奥古斯让母亲喝下“逆流”,如果早点告诉他,说不定他在黑市能找到治疗母亲的办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黑市半死不活,他也被困在家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生命慢慢走向尽头。   “没有我同意的,他又怎么可能让我喝下‘逆流’呢?他也是我的孩子呀。”奥比尔夫人拍了拍奥修的手,耐心道,“是我主动提出的,就像先祖说的那样,生命的意义在于快乐,而非苟延残喘。”   “与其躺在病床上苦苦支撑凄惨的死去,不如优雅的过完最后的时光。”奥比尔夫人朝着奥修挥挥手,还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奥修一边嘟囔着“又不是小孩子了”,一边不情不愿地走到她身边,半蹲下身,将头轻轻靠在她膝盖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只不过比起以前只要歪下头就可以被母亲抱在怀里,现在的他哪怕蹲着,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安然享受母亲的安慰。   奥比尔夫人却不以为然,再大的孩子在她眼里都是孩子,她仍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奥修的发顶,柔声道:“不要怨恨奥古斯,哪怕你不回来,我也会让他把你叫回来的。就像他说的那样,陪陪我好吗?”   奥修沉默片刻,才微不可闻地说了句好。   奥比尔夫人笑得更开心了,她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直到唱累了,她才推了推奥修,催促道:“我的下午茶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帮我去问问吧。”   奥修差点在母亲的哼唱中睡着,半梦半醒间突然被推醒,像只走在路上突然被踹了一脚的狗,他幽怨地看了眼母亲,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明明母亲可以用星脑去问,也可以让别的仆人去问,但偏偏要叫醒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在奥修离开后,不知何时过来,但绝不是刚刚的奥古斯从花丛中显形,他自然地走到母亲身边,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并放了两颗方糖。   “要五颗!”奥比尔夫人不满道。   之前病重时奥古斯总是限制她的方糖,现在她都喝“逆流”了,凭什么不能多加两颗。   奥古斯无奈笑了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加了五颗方糖才将茶递给母亲。   奥比尔夫人抿了一口茶,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嘛。”   她边喝边抬眸看向奥古斯,漫不经心问道:“打扮得这么正式,打算要去哪里?”   “王城魔法学院开学,国王邀请我过去,听说这次有格雷区的平民入学。”奥古斯回答道。   “有意思。”奥比尔夫人挑了挑眉,却不打算对此发表更多的意见,毕竟现在的族长是奥古斯,她对自己和丈夫从小培养的继承人非常有自信,奥古斯绝对会是个优秀的族长,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从未让他们失望。   包括这次的交易。   奥比尔夫人向奥古斯举起茶杯,弯了弯唇角,微微低下头,以示对族长的敬意与尊重:“我会看好奥修的,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   她不止一次向奥古斯索要“逆流”,但奥古斯都拒绝了,所以在奥古斯向自己诉说需要将奥修留在家里时,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交换。   一瓶“逆流”和一场温柔的谎言。   时日不多的母亲,是留下奥修最好的理由。   她时常为奥修落泪。   不是因为他天真的追逐飘渺的爱,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也像扑火的飞蛾妄图染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是因为——   他追逐的,注定一辈子都无法获得;他拥有的,亦是一辈子无法看清的谎言。   聪明的奥比尔夫人怎么会看不清这个孩子的结局,但除了为他流下悲伤的泪水,也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了。   没关系。   她亲爱的孩子。   她们终将前往先祖长眠的彼岸,她会在河边静静的等待,等待给予他重逢的拥抱的那一刻。   奥比尔夫人温柔地系好奥修开散的前襟,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对他说——   “我爱你,亲爱的。”   像无数个午后,她对无数个情人说的那样真情实感。 第43章 王城   一艘飞船来到王城外, 在登记处停了下来。   窗户落下,一张填好的表格递到登记处的近卫军手里。   近卫军扫了一眼表格,目光在“人员身份”那一栏停顿片刻, 确认通行令无误后便放行了。   这么轻松就通过了审查,原一不禁好奇地问道:“他难道不怕我们乱填吗?毕竟身份这个东西又不好证明,万一放进地狱种族怎么办?”   此时的原一正贴在另一面单向玻璃前, 津津有味地看着王城的一切, 而旁边魔法侧的西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脸都快贴成一张大饼了,满眼都是惊叹。   以至于连阿斯托克和黑猫都看了眼窗外, 然后确定窗外没有任何能够吸引它们的东西,于是又继续将目光放回吾主身上。   听到原一的问题, 西柯含糊地答道:“可能因为有魔法吧。”   自从进入王城,身为混血的西柯明显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压力,仿佛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还是旁边正在驾驶飞船的希尔一心二用补充道:“王城不但是封印的核心, 还是帝国政治经济中心, 而且如果王城出事, 白塔一定会派人过来,因为王城里还有他们家族亲人,所以王城可以说是帝国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之一。”   关于希尔为什么没有逃跑,反而当上了飞船的驾驶员,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在原一表示自己要去王城时,他隐晦的问过原一。   “您看我该去哪里?”希尔已经没有逃跑的心思,但肯定能不看见原一就不看见原一, 以防一不小心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于是疯狂暗示自己留在格雷城更好, “格雷区我很熟悉,有任何需要我也能够随时与您报告,距离并不会成为我们直接的问题,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   但正沉迷搜刮西柯周边的原一完全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将希尔“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理解成了飞船的售后服务。   他寻思着与其到时候飞船出了问题再回来找希尔,不如直接带着希尔过去,而且单独将人放在这里,万一盲又趁虚而入怎么办?   想象一下自己在王城玩得好好的,忽然顶着希尔的脸也掩饰不了痴汉实质的盲打着售后旗帜堂而皇之的出现,并且一定会不要脸的表示飞船有什么小毛病,作为卖飞船的中间人,他一定要“补偿”自己的画面,简直就令人头皮发麻。   虽然相处时间加起来也没多久,但盲的变/态已经深入原一心里,所以原一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但他也不想强迫希尔,所以他十分委婉的建议:“我建议,你还是跟着我吧。”   只要有他在,盲就绝对顶不了希尔的号!   然而希尔却只听见了最后那几个字——跟着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声应是,然后默默去准备王城的各种东西,顺便把自己的小金库也带上。   离开前,他看着抽屉里五花八门却完全派不上用场的逃跑方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自我安慰道:“只要我表现的更有用一点……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就当做一场长期委托了——报酬是自己的命。   真是实打实的亏本买卖啊。   希尔如此想着,无视角落烧起的大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至于西柯为什么在飞船上就更简单了,西柯觉醒了地狱血脉后,希娜和尼尔就知道不能按照之前的安排让西柯跟着官方的飞船去王城了。   一是格雷区刚经历了地狱种族冲破封印的事情,大家风声鹤唳,哪怕是混血也会让人警惕;二是混血地位尴尬,在平民中属于人人喊打的存在,让西柯去装载着有魔法天赋的平民孩子飞船,就如同羊入虎口。   所以希娜一直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和原一开口,让他带上西柯一起去王城。   不过很快她和尼尔就不用烦恼了,因为在晚上吃饭时,西柯完全舍不得和原一分开,去王城最少都要十天,所以他马上和原一许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用堪称黑奴的价格承包了原一三十年的游戏代练,只为了能和原一一起去王城。   对此,原一是这么评价的:“真怕那一天你被人卖了,还在帮别人数钱。”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讨价还价,就眼睁睁看着西柯自己用堪称跳楼的价格订下了这个约定。   见过砍价的,没见过自己砍自己价的。   不管代价多么惨痛,反正西柯的目的是达到了,从他身后疯狂摇晃的尾巴就能看出他有多开心了。   总之,当原一他们离开格雷区时,不但飞船焕然一新,还多了两个新伙伴——哦,如果黑猫也算的话就是三个。   近卫军之所以多看了一眼他们登记表上的身份,也是因为这个组合实在少见:一个人是来自玄幻侧文明、一个人是来自科技侧文明、一个人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平民、一个人是即将入学的混血、还有两只奇怪的宠物。   这些身份的人混在一起,就仿佛把水果和蔬菜切吧切吧一起炒,不是说不可以,但怎么听怎么变扭。   不过他也只是心底嘀咕两句,没有任何想阻拦的意思——就像希尔说的那样,王城是帝国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之一。   而越过宽松的审核后,帝国最繁华的区域就像一副精巧的画卷缓缓展现在原一等人面前。   王城并非一马平川的平原,在靠后的地方有一处明显耸起的山峰,恢宏的宫殿霸占整个山头,光辉洒落在它雄伟的金色穹顶上——准确来说,是宫殿上方代表王权的长剑与代表知识的法杖上,栩栩如生的雕刻和繁杂的魔法阵相得益彰,让长剑和法杖交叉的瞬间构成一副震撼人心的画面,仿佛让人越过千百年的历史,回到帝国王权最辉煌的那一刻,不管是地狱的恶徒,还是地上的魔法师,都将匍匐在权杖之下。   不管白塔如何与王室较劲,他们始终无法否认,这个帝国实际上的统治者,还是那位魔法并不出色的国王。   甚至就连大魔法师,在继承家族爵位的时候,都要向国王低下高傲的头颅。   可王城带来的震撼不局限于国王的宫殿,山峰之下,一栋栋古典华丽的庄园拔地而起,你甚至不需要知道它们属于谁,只看那用魔法维持的反季节花园,外面争破头的珍贵材料如杂草般溢出的外墙,就知道里面住着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有一种贵,叫做看着就让人望尘莫及。   而继续往下,便是一栋栋豪华的别墅,精致的浮雕像不要钱一样,再往下便是各种贵族喜爱的商铺剧院,听说这里随便一条街的营业额,都高的令人咋舌。   而与它一河之隔的是各种白墙红瓦的小屋鳞次栉比,它们布局整齐,花团锦簇,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而除了泾渭分明的贵族平民区,王城还有有一处占地也十分恐怖,光是从外面看就很气派的建筑,那里绿树成荫,说一句雕梁画栋、人间仙境也不为过,而上面漂浮的木牌龙飞凤舞的写着六个大字:王城魔法学院。   这座由王室出资的学院百分之八十五的学生都出身贵族,环境自然不会差。   只有靠近登记处这种边缘地区,才会有各种高矮不一的房屋出现,这些房屋虽然说不上破烂,但灰暗的色调和吵杂的街道无一不在诉说着此处生活的苦楚。   格雷区的内外城差距,似乎又在王城同样上演,唯一不同的是,格雷区的人只能靠出卖廉价劳动力换取食物,而王城的人更体面些,打杂、扫地、洗碗……这些杂事总是得有人去做,哪怕是标榜“从种菜到做菜全用魔法完成”的克雷伯大酒店,也雇佣了不少平民,理由也很简单——便宜。   哪怕开出的工资在平民看来已经十分丰厚,但在贵族们眼里,恐怕还没自己帽子上随便镶嵌的一颗宝石珍贵。   越是靠近学院,那种贫富差距带来的感受就更加直观,看着那些千奇百怪,但处处透露着“我很高贵”“我很有艺术感”的交通工具,他们的小飞船就像误入宴会可怜巴巴的穷小子,甚至连停靠在学院外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找个角落先停下,然后步行弥补到学院的距离。   他们停下没多久,旁边的飞船中也下来了一批人。   西柯看过去,才发现那也是和自己一样有魔法天赋的平民孩子,他还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的数量并不算多,整个格雷区检测完,有能力供上学的也才堪堪凑了不到二十个人,正因为人数少,又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彼此之间熟悉的很快,自然也就发现西柯没有跟着一起来,都在猜测西柯是不是放弃这次机会了。   他们七嘴八舌的猜测着,甚至有人担心西柯是不是生病了才没有过来,直到有人开玩笑般说道:“说不定是突然变成了地狱种族,所以就不敢过来了,他平时不也是不爱搭理咱吗?我妈也和我说少跟他玩。”   此话一出,刚刚热烈的讨论像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直到官方带队的人下来,他们才若无其事的继续讨论起别的话题。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反驳这个人以开玩笑掩盖的恶意,但一来他们和西柯关系也就那样,没必要为了他得罪别人,二来西柯确实很古怪,他不爱和人玩,父母们对他也是言语不详,三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西柯是他们之中魔法天赋最高的人,嫉妒是不分年龄性别的,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嘀咕。   毕竟西柯算是他们这批人里最穷的那个人了,他们上船前还恶意猜测过西柯说不定会在飞船上找他们借钱,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船。   西柯虽然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左右不可能是什么好话,于是拉了拉头顶的帽兜,转身跟着原一他们离开了。   他们没有人发现他,只有人群中一个女孩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也很快收回了视线。   两拨人就这样分道扬镳。   西柯没有难过。   因为他知道,有些人或许与自己来自同样的地方,但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同伴。   而且……   他轻松跟上阿斯托克的步伐,笑着将手里的零食分给原一。   原一习惯地结果零食,然后握在手里“吧唧吧唧”吃个不停。   西柯笑了笑,心想:我已经拥有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了啊! 第44章 入学(二合一)   在前往王城魔法学院的路上, 希尔给西柯与原一说了许多有关学院的事情。   王城魔法学院顾名思义,就是由王室出资建造专门培养魔法师的学院,里面的老师大致分为三种:王室魔法师、白塔魔法师和志愿魔法师。   前两者都很好理解, 志愿魔法师却让原一好奇起来:“志愿……是指主动过来帮忙的魔法师吗?”   希尔摇摇头:“其实比起志愿,大家更喜欢称呼他们为独立魔法师。因为他们不隶属于王室和白塔,都是独自进行自己的研究。至于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没钱。   研究的魔法越高深, 耗费的材料就越昂贵, 更别说如果想复刻古魔法, 还得找到古魔法复本,而每一卷复本都极其珍贵, 出身小贵族的魔法师想往上走,又不想卷入白塔和王室的对立, 就会选择来学院,毕竟学院的薪酬还是很丰富的。   如果直接说他们是为了钱来,贵族总感觉不太光彩, 所以对外都说他们是为了让更多孩子能学习到魔法, 是一种崇高的志愿。但不管他们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的存在的的确确促进了学院的发展。”   希尔看向学院门口负责接引学生的魔法学徒们,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魔法学院,如今出身平民的魔法师恐怕只会更少。”   虽然近年来,由于白塔几近垄断性的高级魔法研究,让王城能从魔法学院吸收的新血液大打折扣,加上贵族们借助白塔风头正盛,学院反而成了助力白塔壮大的推力。   在学院,你只需要拿到中级魔法师就可以毕业, 而想继续往上走,要么天赋异禀自己领悟, 要么找个老师教导你。   白塔和王室都有老师,但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而志愿魔法师们除了教学都沉迷于自己的研究里,根本不可能帮助毕业的学生继续往上走,除非你真的非常优秀,让他破例把你收为弟子。   对于一般毕业生来说,白塔比王室拥有更诱人的条件:深厚的魔法底蕴、非凡的大魔法师、充沛的知识宝库……相比起来,王室独有的,不过是一个爵位。   但只要能成为厉害的魔法师,区区一个爵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哪怕白塔内部利益错综复杂,没人脉没金钱根本没有人搭理你,老师压榨弟子的丑闻也屡见不鲜,毕业生们大多还是选择进了白塔。   可白塔已经不是一开始的白塔了,它抛却大贤者建立它的初衷,让知识成为他们挥舞的权柄,让垄断成为他们谋利的保证,甚至一度流行过“非贵族出生的魔法师就是小偷,偷走了贵族们的知识”这种荒唐的歧视,名为白塔,刨开来却满是腐烂的脓疮。   至于希尔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的母亲也曾去过白塔。”希尔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耸耸肩道,“可惜她的孩子没有魔法天赋,只有一颗贪婪的心。”   他亲眼目睹母亲为了老师的研究日夜颠倒,不仅奉献了青春只为了微小的进度,而且散尽家财,只求老师不要抛弃自己,让她能够继续研究魔法,最起码允许她拿到高级魔法师的证明,让她能够脱离研究后弥补之前欠下的债务,哪怕她早就通过了高级魔法师的测验。   ——毕竟,白塔规定,塔中的高级魔法师的证明,需要老师盖章核定。   可惜,被拆骨吸血后,他的母亲依然不被重视,甚至因为质问老师,被老师打成重伤,不仅此生无法再使用魔法,而且被赶出了白塔。   穷困潦倒的母亲带着他来到格雷区,最终死在这里,死之前,她手里仍死死攥着一张泛黄的入学通知书,而他则带上全副身家,偷偷乘上星盗们的飞船。   希尔平淡的说出自己的过去,仿佛故事中拥有惨痛经历的人不是自己。   原一忍不住问:“那最后你报仇了吗”   希尔指着自己的脸,微微一笑:“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伟大的研究成果。”   原一了然,虽然不知道他一个普通人是怎么杀死白塔的魔法师,但结果是美好的。   因为有母亲的经历,加上现在他们姑且算同一个阵营,所以希尔衷心的劝诫西柯:“贵族并不都是坏人,但有时候,他们的善意也并非我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西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抬头一看,他们已经到了学院门口。   像那种乘着马车或者其他交通工具的贵族都选择停在学院外,他们刚一下车,就会有穿着魔法学徒袍子的人上来迎接,而贵族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伯兰家族。   作为这么多贵族里唯一一个地狱种族,也是地面上唯一一个被帝国承认的地狱种族,伯兰家族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大家的注意,而大部分血族也十分享受这种待遇,哪怕今天入学的只是个旁支的血族少年,从他下车时高傲的姿态来看,他还是十分得意自己的身份。   而原一只觉得自己不存在的眼睛要被他那身华丽的衣服亮瞎了,周围的贵族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血族的打扮一向以华丽优雅主,他们不管男女都尤爱高跟鞋和礼服,虽然姿态放的很高,还打扮的像个挂满装饰的圣诞树,但耐不住血族基因好,各个都有一张好脸,所以越是华丽,越是衬托出那张蛊惑人心的脸有多美。   “日安。”门口贵族们纷纷朝这个少年微笑致谢。   少年矜持地点头回应,还有认出他的人上赶着寒暄拉关系。   “克拉少爷,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见您,真是大贤者保佑啊。”一位中年贵族谄媚地上前,转头看向自己儿子,马上变了一副面孔,“德戈拉!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过来!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名为德戈拉的少年抿着唇,不情不愿的上前:“你好。”   克拉眼睛微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巴罗子爵,看来您的孩子不大瞧得起我呢。”   巴罗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他陪笑道:“没有没有!是我平时疏于管教,这小子刚从乡下回来,脑子还不太清醒。”   “哦?”克拉瞥了眼德戈拉一眼,似笑非笑道,“真的吗?”   巴罗回头一看,德戈拉脸上的抗拒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他顿时恼怒不已,德戈拉这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亏他那么好心去介绍,要知道如果能就此攀上关系,不管是财富还是地位都会大大上升,这种天大的好事,德戈拉不知道珍惜就也算了,居然还敢给他摆脸色!   “我看您还是在家里再教教他礼仪吧,免得出来丢人现眼——就像你一样。”克拉双手抱胸,毫不留情的嘲笑道。   人群里立刻传来几声讥笑,像在嘲笑他的不知好歹。   这般直白的羞辱让巴尔子爵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怒上心头的他不敢骂克拉,只能将气撒在德戈拉身上,他愤怒地一脚踹在德戈拉的肚子上:“蠢货!都怪你!”   德戈拉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哪里承受得了一个成年人的一脚,他毫无防备的被一脚踹飞,所到之处贵族纷纷避开,还是西柯心有不忍,将他接住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西柯担忧地问。   德戈拉脸色煞白,额头沁出几滴冷汗,他抬头,刚想出声感谢:“谢……”   却在瞥见西柯藏在帽兜下非人的矮角时突然没了声音,他像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一把推开了西柯,垂头低声道:“不用你帮我。”   西柯猝不及防被他一推,头上的帽兜落了下来,混血的身份暴露无遗。   “西柯?”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那群来自格雷区的孩子,西柯苦笑,这都是什么倒霉事啊。   他站直身子,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微笑着回头朝他们点点头,算是一种回应。   孩子们在看见他头顶的矮角时纷纷惊呼出声,还是被带队的官方人员出声制止才没有炸开锅,但西柯是混血这件事显然也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震撼,以至于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始终没有停下。   这下不用明说,大家都知道西柯也是来自格雷区的人了,毕竟这些孩子一看就是平民,而最近这么多平民入学的,就只有闹出暴动的格雷区了。   卫桥看不得这种隐形的霸凌,这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于是皱眉看向门口仿佛是哑巴的魔法学徒:“可以进去了吗?”   “啊?啊哦,可以,当然。”一直看戏的魔法学徒这才如梦初醒,轻咳一声,“请要入学的同学来后面这里登记拿各自的名牌,拿到后名牌背面会显示你们的宿舍,有星脑的还可以加一下学院群,里面会发布通知,没有的也没关系,可以过来领取一块通知牌。”   热闹也看了,门口的贵族们心满意足,今天毕竟是入学的日子,还是孩子更重要,于是都三三两两的散开,去不同的魔法学徒那里领取名牌。   如果不是因为名牌只能本人领取,后面还有开学典礼,恐怕在场的就不是这么多贵族,而是各个贵族家里的仆人了。   巴尔子爵没有脸再凑上去讨好克拉,但也不想在这里陪那个丢人的儿子,于是冷冷丢下一袋钱,讥讽道:“你最好能从学院毕业,不要让我彻底失望。”   说完,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德戈拉抓着地上散落出些许银币的袋子,收拢后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紧了袋子朝角落的魔法学徒走去。   孤独的背影和不远处被簇拥着的克拉形成鲜明对比。   哪怕没有巴尔子爵,也多得是人想巴结克拉,而且他们显然聪明许多,自己不出场,只是让孩子过去攀关系,这样哪怕被人看见也不会尴尬,毕竟都是同龄的孩子,玩到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而且这种攀附肯定不是要入学才开始,在他们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就想方设法的想让他们和克拉扯上关系,久而久之,克拉也习惯了自己身边围绕着三个小弟。   这三个小弟刚好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矮,所以克拉平时都不叫他们名字,而是直接叫外号,久而久之他们也习惯了。   这次是因为他们按照克拉的要求去王城另一边帮忙买东西,才会比克拉来得晚几分钟,不然都不需要克拉嘲讽,他们会先骂一顿不知好歹的巴尔子爵。   现在他们姗姗来迟,在赶走其他想凑过来的家伙后,从旁人耳边听了几句事情的经过,矮子不满道:“老大,你还是太礼貌了,要是我来,我肯定先给巴尔一脚,再让他带着他那个蠢儿子滚出学院,这种人怎么可以和我们一起上学。”   胖子和瘦子也赞同地点点头。   克拉撇撇嘴,若有似无地瞥了眼不远处的西柯,懒懒道:“算了吧,听说这次入学还有格雷区的平民,哈!多稀奇,那种穷乡僻壤居然还能出个混血。”   “好运罢了。”矮子切了一声,他嘲笑道,“而且混的也是地下那群野蛮种族的血,哪里像伯兰家族,和您更是天差地别。”   克拉听后愉悦地勾了勾唇角,他领取了名牌,略带嫌弃地看了眼简朴的名牌,在魔法学徒“加学院群往这边走”声音中一边走一边说:“如果不是这次开学典礼有族长出席,我才不来这破地方,名牌让人送到家里就是了,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   胖子听见族长两字眼睛都亮了:“您是说莱塔公爵今天也会出席?我的大贤者啊,这也太幸运了!”   瘦子连连点头:“对啊,而且老大你不是要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吗?也就是说您将得到公爵大人亲自嘉奖,甚至得到他的青睐!”   在贵族里,伯兰家族属于金字塔尖尖的贵族,而在伯兰家族里,族长奥古斯就是绝对的统治者,他的一言一行都是血族的规范,如果能得到他的赞扬,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也会大大提升。   瘦子的奉承明显夸到克拉心坎里去了,他是旁支中天赋最好的孩子,承载着父母的期望,从小都是享受着掌声与鲜花长大。   但在家族晚宴上,他远远看着主支的那些孩子,才明白自己其实只站在半山腰,顶端真正的风景只会更加令人着迷,他一直以来都在为此努力,就为了让族长注意到旁支的自己。   如今多年夙愿终于要迈出第一步,他心潮澎湃,只觉得自己生来就应该拥有最好的一切。   但愉快的心情很快就被不和谐的音符打乱了。   西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能那么凑巧遇到那个血族少爷,之前领名牌的时候还好,他们中间隔着一行排队的人,现在加学院群却直接撞上了,两拨人齐齐站在悬浮码面前,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其实这也是西柯吃了个不懂贵族规则的暗亏——贵族们都会默默观察在场地位最高的人,在发现自己的行程和对方撞上时,会故意放慢步伐,让对方先完成,以免这种面对面的尴尬。   这种无声的礼让克拉习以为常,这次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已经让他皱起眉头,他压下心里的不快,打算等西柯开口谦让后再扫。   本来是克拉他们先到,西柯打算按照先来后到的规则让他们先扫,没想到他们几个人像突然哑巴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等了一会,星脑忽然响了。   他打开星脑一看,是原一发来的消息。   【被水淹死的咸鱼】:西柯,你好了吗,我快被那个家伙亮瞎了!!!![救命.jpg]   真不是原一矫情,实在是克拉那身恨不得镶满细钻的衣服在悬浮码的照射下更加灿烂,而他三个小弟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是各种闪亮,三个闪光弹凑一起,各种的反光折射甚至能让人眼睛有种刺痛感,哪怕原一已经尽量不看克拉他们,但他时不时就会看一眼西柯好了没有,每看一次,这几人就会强势抢镜,以至于原一甚至有种眼睛幻痛的感觉。   原一觉得再不离开,他可能要忍不住让阿斯托克把这几人先拱出悬浮码范围。   就连能目视午时太阳的卫桥在看向克拉时都忍不住微微眯起眸子。   至于希尔,他已经闭上了双眼。   他们一行人里,也只有身为眷属的黑猫和阿斯托克没有受到影响。   反正克拉他们也没有要扫的意思,而且原一的话肯定更重要,所以西柯没有犹豫地拿出星脑先扫了起来。   这可犯了大忌。   克拉的脸色“唰”的一下就黑了。   矮子直接跳出来嚷嚷道:“喂!没有礼貌的小子,没看见克拉少爷在这里吗?”   他不跳还好,一跳身上的亮片更耀眼了,刺得西柯下意识用手挡光。   ——嘶!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家伙身上怎么这么亮!   西柯一举手,手中的星脑便被胖子看得清清楚楚。   “是最新款的星脑!可魔法侧不是还没通过审批吗?”胖子惊呼。   虽然在魔法侧贵族里星脑是个很常见的东西,但为了保护本土产业和对外文明的警惕,帝国在针对这种能够大范围倾销的商品都会严格审核,所以哪怕这款星脑在星网中已经热销了一段时间,在魔法侧却还没有公开销售,除了几个和科技侧文明、外交部关系比较好的家族能搞到几台,克拉肯定也是没有的。   越是珍稀难获得的东西,就越能让贵族们竞相抢夺,也越能显示自己的身份。   而现在拥有这个珍贵星脑的,居然只是一个小地方出身的混血,这如何不让克拉恼怒。   克拉走到西柯面前,沉声道:“多少钱?卖给我。”   “哈?”   因为光源被克拉挡住,西柯终于能睁开眼,他顺着克拉的视线落在自己手里的星脑上,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摇头道:“对不起,我不卖这个。”   “五十金币。”克拉直接抛出一个高价。   西柯仍是摇头:“不卖。”   “三百。”克拉紧追不止。   西柯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钱的,试图解释:“你听我说……这个真的不行……”   这可是原一送他的礼物,他怎么可能卖出去。   “一千。”这是克拉最后的底价,超过这个价格的星脑,就完全不值得了。   西柯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这个价格甚至够在王城买一套房的了,但他仍然倔强地摇头。   克拉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三个小弟向着西柯靠近。   矮子挥了挥拳头,给了胖子和瘦子一个眼神,他们心领神会,一起冲了上来。   瘦子冷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你不管想不想卖都得卖!”   西柯瞬间炸毛,尾巴直接将黑袍顶起,他迅速将星脑装进袋子里,转身就要跑,奈何三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眼看矮子的手就要抓住西柯的黑袍,一个灵活的黑色身影忽然窜出,几个跳跃间只听“哎哟”两声,三人全部倒在了地上。   他们都弓着身子,像熟透的大虾,捂着头哀嚎不已。   而功臣黑猫只是站在西柯肩膀上优雅地舔了舔爪子,然后又灵活地跳回吾主怀里,仰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吾主。   ——吾主快看我棒不棒!   原一直接一个猛吸表达自己的满意。   明明被吸的是黑猫,但黑猫却好像才是那个享受到的家伙,整个眷属晕乎乎的,如果它能说话,大概会像个痴汉似的傻笑,嘴里不停的嘟囔些“吾主亲亲我啦嘿嘿、嘿嘿嘿……”等无意义的话。   也幸亏它用的是猫猫身体,而且不会说话,否则原一就会悲惨的发现,盲不是唯一变/态的眷属,而是眷属多多少少都有些变/态,只是看它怎么表现罢了。   小弟没用,克拉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手上利爪尖刺浮现。   卫桥挡在了西柯面前。   虽然对方是传说中的玄幻侧人,但克拉也毫不畏惧。   就在两方剑拔弩张之际,目睹了全程的魔法学徒终于用夺命连环call把老师喊过来了。   老师人未至声先到。   “唉唉唉,两位冷静!冷静!有什么好好说嘛,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啊!”   来的是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他手里还抱着一叠厚厚的书,走起路来气喘吁吁,一看就是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的。   克拉扫了眼他胸前的牌子——志愿老师·季山。   他冷笑一声,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   季山扶了下眼镜,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笑吟吟地介绍起自己:“在下不才,只是位高级魔法师,你们可以叫我季山或季老师,学徒都和我说了事情始末了,唉呀,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动刀动枪呢?”   在听见“高级魔法师”时,克拉眸光微动,虽然没有顺着季山的话顺坡下驴,但浑身气势却减弱了不少。   季山好脾气地向卫桥拱拱手:“这位道长、呃,不对,道友,也劳烦您收起武器,吓到学生们可不好了。”   他拱手的动作不伦不类,但卫桥能感觉出来他似乎对玄幻侧有些了解,就连名字也很有玄幻侧的风格,于是试探着问:“华国人?”   季山“哎哟”一声,比了个大拇指:“了不得,这都给您猜着了,我父亲是华国人,我小时候是在华国长大的。”   听见华国,卫桥脸色暂缓,愿意给他一个面子收回长剑。   而原一在旁边点了个赞:“您这口音可真是地地道道。”   乍一听,他还以为误入什么相声现场。   季山此刻才注意到原一,他先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他怎么可能从一个孩子身上感觉出一股恐怖的力量呢?一定是最近研究做多了,人都傻了。   卫桥解决了,季山就得去劝克拉了,劝的方式也很简单:“克拉少爷,莱塔公爵已经到了,您作为新生代表是不是得先去后台准备一下呢?万一耽搁了开学典礼就不好啦。”   果然,莱塔公爵四个字一出,克拉马上就把星脑的事情抛之脑后,他一脚踹在地上扭来扭去的矮子身上,不耐烦道:“要么起来要么滚,马上跟我走!”   三人一听呲牙咧嘴的从地上迅速爬起来,老老实实站在克拉身后。   只是离开前,克拉也不忘狠狠瞪了眼西柯,冷笑道:“我记住你了,西柯。”   那语气,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   克拉带人匆匆离开,原一安慰道:“西柯你别怕,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叫卫桥和我,我们一起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这可能不太行噢小朋友。”季山眼看卫桥认真地在点头连忙出声,“学院除了决斗场禁止打架斗殴,太过火了可是会被学院的保护阵强制封锁,直到王室派人过来把你关进大牢。”   “大牢里又黑又冷,最重要的是它根本不给你带书进去看,只能无聊的浪费生命,实在是太可怕了。”说着,季山打了个冷颤。   他装的实在太明显,以至于原一忍不住想怼两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难道你也进去看过吗?”   季山只是神秘地伸出一只手。   原一疑惑。   他灿烂一笑:“不是一次,是五次哦。”   原一嘴角微抽,不是,蹲大牢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为什么你一脸得意啊!这样的人做老师真的没问题吗?   槽多无口,原一发现不止眷属,就连他现在遇到的人都颠颠的,有种脑子不正常的美。   但这不代表他就没有主意了,他马上找到季山话里的漏洞:“太过火坐牢,也就是说……不过火就行?”   季山但笑不语。   原一秒懂,抓起黑猫的两只前爪,摆出一个向前进的姿势,兴致勃勃对西柯说:“懂了,西柯,如果他们欺负你,你就把它带过来,让它好好教训那几个家伙!”   人和人打叫斗殴,猫和人打就不是了!   西柯回想在平房里黑猫与大怪物微妙的关联,沉默了。   这……倒也不必。   他还没准备上个学把自己上成通缉犯。   不过有了原一这么一打趣,西柯紧张的心情确实放松不少。   他不是不知道得罪克拉以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出卖原一送给他的礼物。   原一正是明白他的想法,才会毫不犹豫的让黑猫去帮助他。   不然指望眷属好心,还不如指望明天世界毁灭。   卫桥不善言辞,所以只能拍拍西柯的肩膀,作为自己的鼓励。   而希尔就更简单了,他直接说:“有时候武力并不代表一切,我可以教你。”   他想的很明白,他那点小聪明在原一面前纯纯自找没趣,毕竟虽然武力不代表一切,但强悍的武力可以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既然原一用不上,那教原一的朋友西柯,也能体现他的价值。   有时候希尔也十分庆幸,占据自己身体的怪物无法交流,但怪物在意的原一,却是个正常到匪夷所思的人,这让他觉得自己努努力,还是有可能争取和平结束此次任务的。   等西柯一一道谢完众人的好心,季山才适时开口道:“典礼应该也差不多开始了,你们认路吗?要不要我带你们去呀?这次的开学典礼势头可不小呢,听说国王陛下都会莅临现场。”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直到季山将他们带往典礼现场,或明或暗观察到贵族们才开始小声讨论起来,不管发生冲突的原因是什么,西柯和克拉都实打实的有了矛盾,那么,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会看着风向,有意无意的刁难西柯。   前者是抱着讨好克拉的想法,后者更多的是对西柯混血身份的不满。   开学典礼被设置在学院中间的大礼堂中,还没到大礼堂,远远就能看见人群耸动,不管是学生还是家长,都被一条黄色分割线拦在礼堂外面。   因此,哪怕隔着还有一段距离,原一也能精准的看清当那辆印刻着伯兰家徽的马车缓缓从右侧驶入。   嘈杂的人群在马车进入的那一刻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那辆马车。   直到那辆马车在礼堂门口缓缓停下,一个挺拔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穿着礼服的奥古斯摘下帽子,颔首朝着人群微笑致意。   明明一样穿着繁复华丽的衣服,但奥古斯身上绝不会出现细钻闪烁晃眼的情况,如果说克拉让人感觉像是一棵行走的圣诞树,那他就是夜空中的月亮,你不会被月光刺伤眼,却也绝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礼仪、外貌、谈吐……所有接触过他的人无不赞叹,俊朗的外貌只是他众多优点中不值一提的一个,甚至到了他这种高度,样貌已经成为无所谓的配饰,他身上总会有更耀眼的东西吸引着你。   他已无需费心追求,只要稍稍垂眸注视,便会又无数狂蜂浪蝶接踵而至,可惜他总是委婉的拒绝,洁身自好加上掌握的财富权利,让在场不少贵族都红了脸颊。   甚至都不需要奥古斯费心想任何发言词,他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让贵族们感到无比荣幸。   这便是帝国顶尖贵族伯兰家族毫无疑问的掌权者——   莱塔公爵。 第45章 查西贤者   奥古斯进入礼堂后, 原本安静的人群才开始低声交谈起来,讨论的内容大致分为三类:一种是崇拜莱塔公爵许久,终于见到偶像的开心;一种是对莱塔公爵权势的羡慕;最后一种, 是想被莱塔公爵睡或者睡莱塔公爵。   有时候,原一真的很希望自己可以少懂点东西,或者听力可以不用那么好, 这就可以不用听那些让人汗颜的窃窃私语。   只能说在吃喝玩乐这一方面, 贵族永远是遥遥领先的。   因为身高不够, 西柯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大家都安静下来, 他也不自觉跟着屏息。   直到周围人讨论的声音响起,他才知道刚刚来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听见国王和莱塔公爵名字,他才后知后觉有种来了王城的真实感。   “真是不得了啊……”西柯喃喃道。   季山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笑着说:“这有什么?当你毕业那天, 白塔和王室都会抢着要你, 你是混血, 魔法天赋肯定很好,前途坦荡着呢。”   “但你好像也没有选择你说的坦荡之路。”原一挑挑眉道。   “哎哟,人生不止一种选择,魔法侧之外,还有更宽广的宇宙,否则这位道友也不会来这里了。”季山推了下眼镜,笑眯眯地转头看向卫桥,“道友叫什么, 我老早就想认识玄幻侧的朋友了,真是人生何处无知己, 也是凑巧,如果换成三个月前,你们还见不着我呢。”   说着,他朝卫桥眨了眨眼,就差没把“你再不告诉我名字,会显得我很尴尬”这句话写在脸上。   卫桥这才想起来没有自报家门,歉意地拱拱手,回答道:“我叫卫桥。”   “卫桥……”   季山听到这名字微微一怔,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来不及细想,他的星脑忽然响了几声,但他手上全是书根本没办法把口袋里的星脑拿出来。   西柯伸出手:“我帮您拿……唉?”   季山松开手,那叠厚厚的书外壳泛起无数个神奇的字符,凭空飘浮在半空中。   字符亮起的光将他的眼镜照亮,反光下无人能看清他眼中的情绪,他一边拿出星脑,一边指着书说:“魔法很神奇吧,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的想要弄明白其中的奥秘,可惜大多数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弄不明白,更别说魔法了。”   “但有时候太清醒也不好,就像我一个朋友,他太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甚至能不顾危险,甘愿牺牲自己,有时候真的想撬开他脑子看看,我们说给他的叮嘱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季山吐槽着不知名的朋友,在大家被书吸引目光的那几分钟,他就已经看完消息并且回复了。   他拿着星脑,朝卫桥示意道:“加个好友怎么样?”   卫桥摇摇头:“我的星脑不在身边。”   他的星脑还在联盟小队那里,来王城之前他试图联系他们,然而所有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这让他不得不担心他们的安全,但具体去哪里寻找,他也无从下手。   “那我加个你们的。”季山毫不在意,拿着星脑就笑嘻嘻的往原一和西柯身边凑。   季山再怎么看着不靠谱也好歹是个学院老师,西柯自然不会拒绝,而原一虽然嘴上总是怼季山,但心里还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加个好友也没什么。   而季山的名字也和他本人一样不靠谱【此账号已被封禁】,配的头像还是断网时的加载图,让人恨不得手动给他换张图片。   确定好友都加上了,季山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星脑,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季山和众人挥挥手,笑着说:“好啦,礼堂就在前面,我就不送你们了,我也要去后台准备典礼了,有什么事情星脑联系。”   众人点点头,在礼堂门口就此分别。   ……   季山抱着书来到礼堂后面,礼堂主要分为两层,一层是典礼和后台,二楼是让参加典礼的贵宾暂且休憩的地方。   来到这里老师和学生就多了起来,王室魔法师和白塔魔法师光从穿着就能清晰的分辨出来——王室魔法师穿着华丽,魔法袍上还印着王室的标志;而白塔魔法师大多穿着精致,乍一看很素雅,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衣服上有很多暗纹,而且魔法袍上除了家徽,还有各自老师的标志。   至于志愿魔法师们就穿的五花八门多了,有的穿着最简单的魔法袍,有的穿着得体的礼服,还有的干脆像季山那样短袖长裤,主打一个舒适便捷。   但不管是哪一方的魔法师,都在热火朝天的准备典礼需要的东西,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吟唱魔法的声音,魔法阵光芒此起彼伏。   有白塔魔法师一眼看见人群中显得十分悠闲的季山,想到自己一个白塔魔法师都在忙,凭什么志愿魔法师还能在那里偷懒,顿时不爽起来:“喂!你在那边晃悠什么,快过来帮忙!”   季山停下脚步,他挑挑眉,把书护在身后,双手插兜:“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晃悠了?”   他们的争吵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但王室和白塔魔法师都只是看一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志愿魔法师们倒是频频往这边看,但季山刚来没多久,大家关系还没那么深厚,冲突也才停留在口头阶段,一时间也没有人愿意当那只好心的出头鸟。   “你!”白塔魔法师恼羞成怒,伸出手就要抢书,“你拿着这些书走来走去不是在偷懒是在做什么?也就你们这群穷鬼才会把这种破烂当宝贝!”   季山手里的书一看就是学院图书馆里拿的书,对志愿老师来说非常珍贵,但对白塔老师们来说却十分鸡肋,学院的书虽然多,涉及范围广,但比魔法底蕴,王室是绝对比不过白塔的,所以想深入某方面的研究还是得靠自家老师或者白塔。   季山灵敏地避开他的手,好笑道:“你知道我是给谁送书吗?”   白塔魔法师冷笑道:“我管你送给谁!这群破烂难道还能比这次典礼还重要!”   话音刚落,右手法杖凭空出现,一个火球冲向季山背后的书。   季山不仅不躲,还主动用身体挡住了书,甚至没有任何使用魔法的迹象,这让暗中观察的志愿魔法师顿时急了起来,已经有人拿起魔法杖了,并且在心里暗骂这是什么笨蛋,人家都打到脸上了,难道还打算用身体挡火球吗?   然而飞出去的火球被从角落飞出的水球完美中和,发出“滋”的一声化作一阵水蒸气消失不见。   如此精准的魔力掌控让众人惊叹,纷纷看向二楼。   一位穿着贤者魔法袍的老人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他发须皆白,却精神矍铄,眼神清明,拄着拐杖样式的法杖,行动间不见丝毫迟缓。   “查西贤者!”有人发出一声惊呼,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魔法师的等级大致可以分为:学徒、入门、初级、中级、高级、大魔法师、贤者、大贤者。   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就成为高级魔法师,大魔法师在白塔已经可以单独建塔收弟子,而贤者整个帝国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还在外露面活动的就更少了,至于大贤者,那是所有魔法师梦寐以求的高度。   查西双手撑着法杖,在地上敲出几声闷响,他神情严肃,毫不留情的斥责道:“看来我真是老了,居然不知道现在白塔魔法师已经把记录知识的书称作破烂了。你已经忘了你的老师带你进白塔时发过誓,忘记了波西大贤者说过话,甚至忘记了学习魔法的初衷了吗?   连续三个忘记了让那个白塔魔法师哑口无言,他甚至不敢去看查西贤者的眼睛,羞愧难当地低下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查西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魔法师,他虽然沉迷研究,很少离开白塔,但也知道如果换做他那个时代魔法师,不管是谁遇到今天的事情,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党同伐异,冷眼旁观,因为对于他们那时的魔法师来说,知识是值得用生命守护的珍宝。   时代变迁,各种新奇的魔法层出不穷,古魔法的研究也越来越顺利,甚至新的一代涌现出不少年轻的魔法天才,可魔法师们却似乎还不如从前那般珍惜知识。   想起前段时间大公主传来的消息,查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你们好自为之吧”就转身上楼去了。   而季山就带着那叠书跟着上了楼,此时大家才明白——原来那叠书是查西贤者找季山要的。   不管楼下的众人怎么想,查西将季山带到自己的包厢,等季山将书都放好后,才示意对方坐下。   别看季山在一楼表现的非常嚣张,但在查西贤者面前该有的礼仪是一点不差,甚至收起了在原一他们面前的不着调,面无表情的正襟危坐乍一看还是非常能唬人的。   “不用那么紧张。”查西知道能想到偷偷给自己打星脑通讯季山肯定不是什么认真古板的孩子,从与对方接触的一系列事情来看,胆大心细才是他的本性。   “谢谢您。”季山深吸一口气,不是他想端着,而是对一个从小听着查西名字和光辉事迹长大的孩子,真的很难在面对偶像时做到心如止水,虽然在今日之前他已经和查西先生取得过联系,但面对面交谈还是第一次。   不过涉及事情重大,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单刀直入的问:“您之前和我说,有卢卡斯先生的消息是真的吗?”   查西点点头:“是大公主告诉我的,我猜卢卡斯应该在王宫里,不过大公主说他的情况不太好。”   “除了卢卡斯先生,大公主有透露其他人的消息吗?”季山看到查西先生摇头,不由皱着眉头道,“卢卡斯先生和钟夏一起出任务,按消息坠落的飞船应该救出了不止一个人,可为什么直到现在,国王陛下都不愿意回复联盟?”   季山无法理解,联盟小队的任务内容是绝对保密的,星脑也是特制的,想要绕过人直接从星脑获取信息是绝对不可能的,外人不管怎么查,都只能查到联盟小队进入了星盗的星域,只会以为他们在做日常的潜行任务,可为什么这次国王的态度如此强硬,说什么都不肯放人。   查西叹了口气:“卢卡斯都出现在那艘飞船上,还受了这么重的伤,陛下又怎么会不知道任务别有蹊跷。但任务具体内容不重要,他只是想借你们的人,钓出另外的大鱼。”   他的目光投向对面的包厢。   那是莱塔公爵的包厢。   在收到大公主消息后,查西连忙从塔里出来,并且让家族为自己调取了近些年发生的大小事件。   虽然这些事件看上去并不起眼,但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却能发现一个很明显的信号——陛下近些年似乎格外宠爱血族。   任何涉及血族的案子,他都会有意无意的偏袒血族,甚至为了血族斥责了亲信,而作为新继爵位的奥古斯更是得到空前的荣宠,赞赏与嘉奖像流水般赐下,如果不是国王陛下不是色令智昏的那种人,都会叫人怀疑他是不是被奥古斯迷住了心神。   可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第46章 血族的尴尬   在帝国的爵位设计中, 除了亲王,一般贵族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公爵,而这个爵位能不能在后代保存下去还不好说, 可血族不一样,普通血族的寿命都有两百多岁,一旦他们突破, 寿命只会更长, 而他们倾全族之力培养的族长更是惊才绝艳之辈, 在一代又一代有脑子的族长带领下,血族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   毫不夸张的说, 当初一起建国的贵族里,也只有血族还保留着最初的“莱塔”之名, 其他要么改名要么降爵。   人的名,树的影,有着这样悠久历史的血族不知不觉间积累了一笔恐怖的财富, 也积累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让无数届国王忌惮不已。   曾有国王试着打压血族, 但血族族长也不是傻子,你刁难我,我就忍着,太过分了不需要我出头,你自己就先站不住脚,等我把你熬死,新上任的国王还不是得靠我来稳固地位?   所以多年以来王室对血族的削弱微乎其微,反而使其更加巩固, 到了他们这届国王,他直接改变了方针——他不打压血族, 恰恰相反,他给予血族难以想象的宽容。   再谨慎的人,在上位者日复一日的特殊对待后,也会逐渐放松警惕,何况是本就生而骄傲的血族们,他们从不认为国王的优待有什么问题,这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人有了底气后,便会犯很多的错,而这些“微不足道”的过错又会被国王轻轻放下,于是如此重复。   可凡事都有个度,鲜花着锦的背后,是烈火烹油的捧杀,一点点的不满日积月累下来也将成为仇恨的种子。   族长可以约束自己,但他没办法管到每一个族人,而在以血缘为纽带的贵族里,只要有着相同的姓氏,不管你想不想,影响的都是整个家族的名誉。   当年纪轻轻的奥古斯继承爵位后,面对的就是只能进不能退的尴尬境地。   只要血族表现得稍微弱势一点,就会被这些年吃过亏的贵族们分而食之,而那些曾经攀附血族的贵族也不会放弃分一杯蛋羹的可能,届时血族绝对要大出血,而对于骄傲奥古斯来说,这是绝无法忍受的过错。   既然不能退,那进呢?   奥古斯知道国王等的就是他再进一步,近年来民间对地狱种族的不满之情愈发强烈,一旦往前一步被人抓住把柄,他们地域种族的身份就会无限放大,成为民众炮轰的对象,那国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对血族下手了。   既然进不得,退不得,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投靠第三方势力。   趁着最坏的事情还没发生,他带着族人去往别的文明,血族积累的财富足够让他们在新地方站稳脚跟,他也有信心带着血族重建辉煌。   但这么多年,血族已经和魔法侧文明深度绑定,突然说要全部移居其他文明,没有文明会轻易接受的,就算接受,血族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现在,国王给了他一个机会。   联盟需要救出伊小小等人,而奥古斯有能力救出他们。   一旦奥古斯忍不住咬上了鱼饵,那国王就可以宣告大获全胜了。   如果奥古斯可以靠这次搭救联系上联盟,并且在联盟的帮助下进入其他文明,那国王就可以直接铲除一个盘踞帝国吸血已久的肿瘤;如果奥古斯没有搭上线,这次的营救也会变成国王手里的把柄,在未来关键的时刻,或许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像国王用卢卡斯的安危将查西从白塔中钓出来,让他亲眼看看如今的白塔魔法师都成了什么模样,一旦他被白塔魔法师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那白塔内部的权利结构将迎来新一轮洗牌,而大公主作为最年轻的大魔法师,将有很大可能夺取白塔话语权。   就算查西忍着什么都不管,国王也没有任何损失,大公主仍然是毋庸置疑的下一届白塔话事人人选。   一艘意外坠落的飞船,国王只是稍加利用,就能撬动僵硬的棋局,何乐而不为?   当查西将背后的弯弯绕绕告知季山时,季山张着嘴巴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真可怕啊……”季山长吐一口气,他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典礼流程,忍不住问,“既然莱塔公爵和国王的矛盾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今天……还要一起出席典礼,然后为新生代表颁奖?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查西摇摇头,示意季山先不说话。   随后,他挥挥手,一面水镜出现在他和季山中间,查西看着水镜中的两个人,朝着其中一位穿着华丽的男人微微颔首:“日安,陛下。”   这个角度能保证季山看得见水镜内容,水镜中的人却无法看机会季山。   而水镜中的两人,正是国王与奥古斯。   “许久不见,查西先生的魔法似乎又精进了不少,说不定真的有机会突破大贤者。”国王伸手制止了察觉到魔法波动想冲上来的近卫们,他轻笑一声,并不为查西忽然对他使用水镜动怒,反而像位慈爱的父亲,亲切地说道,“也感谢您对维娅的教导,她说您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提到“维娅”的名字,查西的神色也柔和了一瞬,没有老师会不喜欢聪明的学生,虽然这位学生身份超然,但从来不会骄傲自满,对知识也始终保持着尊敬与向往,如果不是维娅身份不便,他都想破例再收一个弟子了。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柔和,面无表情地沉声道:“陛下过誉了,比起大贤者,我更关心我的弟子卢卡斯到底怎么样了。”   前几天他收到卢卡斯的消息匆匆离塔,但到处找不到卢卡斯踪迹,最后还是维娅指了一条明路,但不管他如何传信给王宫,消息都好像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王宫内有大贤者设下的单向禁魔法阵,哪怕他是贤者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而国王一直故意推辞外出的活动,直到今天学院开学典礼,他才终于莅临现场,让查西有机会用水镜质问。   国王惊讶道:“哦?难道查西先生还不知道吗?他搭乘的飞船意外坠落,王室正在尽全力抢救,维娅也很关心卢卡斯先生,但因为伤势过重无法移动,典礼结束后您和我回王宫看望卢卡斯吧。”   明明是他将人扣在王宫,可现在却能颠倒黑白,硬生生让查西欠王室一个人情。   季山在心里暗叹国王的手段。   而查西能说什么呢?他是贤者,但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贤者,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家族,他不怕国王,可家族始终扎根于帝国,连白塔都不能压国王一头,在不鱼死网破的前提下,他也没有好办法。   “那就谢谢陛下了。”查西冷冷道。   国王笑了笑,脾气很好似的说道:“也算是感谢您对维娅的照顾,哦对了——”   他歪歪头,深邃的眼睛仿佛穿透水镜,直勾勾地盯着季山:“您对面的那个小朋友似乎也很关心卢卡斯,您可以带着他一起过来的。”   季山猛地睁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就连查西也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可能?!   水镜是单向的,国王怎么可能知道他在这里?   孰料,国王仿佛猜到他们心中所想,挥手告别的同时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   “我猜的,别介意。”   带笑意的尾音随着水镜一同消弭在房间中。   …………   目睹了全程的奥古斯抿了一口红茶,轻笑道:“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捉弄人。”   “明明是从查西先生后面的反光看见的影子,却坏心眼的没有告诉他们。”   国王切下一块蛋糕,优雅地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过于甜腻的滋味让他不满地摇摇头,于是放下刀叉,任由侍从收走桌面的东西。   闻言,他弯了弯眼睛,轻描淡写道:“就算没有反光也很好猜,不是吗?”   奥古斯不置可否。   查西先生是贤者,想监视一位贤者困难太大,但人只要出门,就会留下各种痕迹,尤其是这位沉迷研究太久的贤者已经快忘了,最能保守秘密的是人,最难保守秘密的也是人。   国王完全不需要监视查西,他只需要监视查西的家族和白塔,便可以从这两方的动向大致掌握查西的行动轨迹,甚至查西让人查到的消息,也是国王故意放出去的。   在他踏入水镜最短施法范围内,却没有马上收到水镜时,他就知道查西身边还有别人。   而现在最有可能找到查西,甚至让查西放弃先来质问自己的,就只有联盟那边的人了。   不过那人具体是谁不重要,奥古斯怎么想的更重要。   “要一起去看望卢卡斯先生吗?”国王向奥古斯发出邀请。   “感谢您的好意,但我还得处理一些事情,实在无法奉陪。”奥古斯微笑着拒绝,他像是向对着一位和蔼的长辈倾诉内心的苦水,眉眼间满是无奈,“总有些幼崽被哄的太高,这不,明明今天就是入学典礼,他却和人产生冲突差点打起来了,实在是不像话。”   幼崽,是地狱种族对族中年龄小的孩子特别的称呼,只要奥古斯一用这个称呼,别人就明白闹事的是血族。   国王失笑:“你对幼崽倒是有别样的耐心,分一点给你的弟弟,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挺可爱的。”奥古斯不以为然,他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笑吟吟道,“我倒希望他能再活泼一点,不然平静的生活也太无趣了,陛下应该很能理解我的心情。”   “是啊,孩子们活泼一点,可以热闹些。”国王感慨道,“不像我的维娅,总是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唉,她还在因为娜塔的事情与我置气。 ”   娜塔,国王早已去世的第一任妻子,维娅的亲生母亲。   两只千年的狐狸玩聊斋,你一句我一句,看似和谐友好,实则早就把对方的底子掀了个干净。   一个讽刺弟弟的叛乱,另一个就回敬皇子间的争斗,都是五十步笑百步,共同点大概是他们的确都没有把这些事放心上。   就像他们谁也不会在奥古斯做出选择之前撕破脸皮,默契的维持着这种心照不宣的和谐,直到棋子落完,棋局解开迷雾,才知道到底谁赢谁输。   而现在,当他们一同出现在典礼上时,人们只会羡慕莱塔公爵果然和传闻中那样深受国王信赖。 第47章 所谓魅力   礼堂中, 领了名牌的新生都坐到左侧,而随行的家长则坐到右边,两方泾渭分明, 却又出奇的保持了一致的和谐。   学生这边不必多说,再嚣张的贵族少爷也不敢在国王面前耀武扬威,老老实实的按照学院的安排坐下。   而家长那边, 因为入学的大多都是贵族, 大家彼此也都认识, 不管私底下怎么斗,表面的和平还得维持好的, 所有他们心照不宣的按照爵位或家族势力落座,又因为不确定今天会不会来什么大人物, 所以都默契的从第三排三三两两地坐下,这就让秉持着“学徒说随便坐,前排没人我就往前坐了”的卫桥一行人就显得十分扎眼。   但看到卫桥身上明显的玄幻侧打扮, 还有神神秘秘的原一, 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肯定不是魔法侧文明的人, 就像贵族会因为平民的冒犯生气,却能宽容地狱种族的冒犯那样,自认比对方更优越懂礼节的贵族,十分大方的原谅了这群外来者的粗鲁。   不过卫桥冷清的剑客气质还是吸引了很多贵族的注意,面对交际场上难得的“款式”,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不求真心相待,只要一个露水姻缘。   所以光是卫桥从门口走到前排的那一小段路, 他就扶了五个不小心跌倒的贵族,捡了七个贵族少年少女“不小心”掉了的手帕, 顺便躲了三瓶手滑洒向自己的红酒——天知道那些用来庆祝孩子成功入学的红酒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被提前打开。   大概是实在被烦的不行,卫桥在扶起有一个脚滑的贵族后故意露出了自己刘海下可怖的眼睛,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那群人知难而退,但……怎么结果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默默避开故意倒向自己的男人,卫桥用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看向原一。   原一举着手里的鲜花——不要误会,虽然的确有贵族变态到会对小孩感兴趣,但他们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来,这朵鲜花是一个看上阿斯托克的贵族趁着阿斯托克路过时送给原一的。   他大概误会了阿斯托克是什么带崽单手父亲,试图通过攻略原一拉近和阿斯托克的距离,然而在原一接过玫瑰花后,阿斯托克目不斜视直接往前继续走,健硕的上身直接撞开那个柔弱的贵族,甚至毫不留情地踩了一脚,让他的少男心碎了一地。   连看久了面具都无法完全掩盖非人感的阿斯托克都能感兴趣,原一大概知道贵族们的XP有多五花八门了,因此当卫桥无意间露出的眼睛,为他的面庞增添几分凶狠和沧桑的故事感,让他萧索的剑客形象更加危险,却又和动作上温柔善良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会激发更多人的征服欲就不奇怪了。   原一为卫桥的魅力手动点了个赞,示意他凝神用耳朵仔细听听贵族在窃窃私语什么。   卫桥眉头微皱,仔细一听,全都是什么“好想他骂我一句”“真想他用那把剑x我”“ 那一眼看得我骨头都酥了”等等虎狼之词。   卫桥不明白,但他大受震撼。   他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炸开了全身的毛,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经到了第一排,但落座的背影怎么看怎么狼狈。   原一第一次看到卫桥落荒而逃的模样,顿时乐的不行,以至于被连接感染到的黑猫和阿斯托克也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具体表现为黑猫不停地用爪子踩奶,甚至隐隐有维持不住体型要变回沼泽,而阿斯托克脸上的笑容又往上扯了几分,它眼球在眼眶中三百六十五度迅速旋转了一遍,向吾主表达自己非常想把在场的人类全都拉进乐园的愿望。   原一嘴角微抽,无情的拒绝了阿斯托克它们的请求,并且默默将与它们的连接屏蔽了一部分。   嗯,再积极阳光的情绪一旦放在眷属身上,都会走向奇怪的发展,只能说眷属不愧是眷属,颠的很正常。   没有了卫桥在前面“堵路”,原一他们往前走就顺利多了,等抱着黑猫坐到椅子上,原一才转头打趣卫桥:“没想到卫桥你居然是万人迷,我都说了,你本来就长得很帅——当然,还是略逊色于我的~”   卫桥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努力想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但红透的耳根还是能看出那些狂蜂浪蝶对他的影响,在风气较为保守封建的玄幻侧,别说示爱了,就是父子间都讲究委婉含蓄,不过在看见原一摇头晃脑的得意模样,他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那就期待见到你真容的那天。”卫桥笑道。   原一摸摸黑猫,意味深长道:“我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不等卫桥深思,原一又说:“哦,典礼开始了!”   卫桥于是收敛一闪而过的疑虑,转头看向台上。   开学典礼的流程和原一穿越之前没什么区别,都是由大领导开头,然后按照职位依次往下讲话。   所以当国王走上台前时,所有的贵族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纷纷行礼,异口同声道:“日安,陛下。”   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好像提前做了彩排,这种瞬间穿越到古装剧的感觉让原一觉得十分新鲜。   所有人都站起来行礼,就显得原一他们几个坐在前排的人十分嚣张,国王看到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好脾气地向着原一他们笑了笑,说到:“看来学院真的越办越好了,还能吸引外来文明的朋友到场观看开学典礼,如果有什么需要,欢迎随时——找我的莱塔公爵。”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国王眨了眨眼,调侃道:“毕竟他可比我这个老头子有钱多了,长得还好看,天天都有人找我,问我知不知道公爵的星脑号。”   说着,国王偏头看向奥古斯,奥古斯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回答:“陛下又在开玩笑,血族哪里能和帝国财政相比。而且我的星脑号随便找个贵族问下就知道了,您的号码,恐怕只有大公主知道了。”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国王只是在开玩笑,但玩笑开多了,“莱塔公爵比国王有钱”的这句话就会成为一种共识,而“专门找国王询问公爵的星脑号”则再一次展现国王对血族的宽容和宠爱,钱和权两个贵族最在意的东西都在无形之中让国王给血族抬的更高,像一种风向,驱使着贵族簇拥血族,只要将血族捧得更高,那落下来时候就会摔的更狠。   奥古斯的话则再次提醒贵族们,血族再有钱,也不可能有钱过拥有整个帝国的国王,权势再高,也不可能高过国王,所以不要总是盯着血族,真正应该讨好的是国王而不是他们。   可惜,他和国王之间的暗流涌动,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国王亲近血族的表现,就连克拉也没有把奥古斯的话当一回事,只是更加骄傲地仰起头,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国王自然乐于见成,甚至他犹嫌不够,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说起来,这次的新生代表又是血族,克拉……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是个十足优秀的孩子,不如让我和公爵一起为他授奖吧。”   典礼流程中本来就有一项为新生代表授奖,只不过授奖的人原定是公爵,现在国王主动提出一起授奖,这一届新生代表的含金量将会大大上升。   克拉不敢想天大的好事居然能落在自己头上,眼里满是惊喜,用渴望的目光看向奥古斯。   如果国王想嘉奖的是奥古斯,奥古斯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推让,但如果他表扬的是幼崽,那奥古斯反而不好拒绝,毕竟他不可能当众否定幼崽的才能,但如果受了此次嘉奖,克拉未来在学院里都将万众瞩目受人追捧,按照他的性格,绝对是弊大于利。   奥古斯稍加思索,选了个折中的方法:“克拉的确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是伯兰家族的骄傲。但他做事实在鲁莽,我刚刚还很和您说过,他差点因为一点小事和人产生冲突……现在他们还在下面看着,我作为族长的职责就是要教导幼崽正确的处事方法,所以这次授奖我实在无颜参与。”   奥古斯行了个礼,微笑道:“有您亲手授予的奖章已经足以证明他的优秀。”   甚至为了堵住国王的嘴,他瞥向克拉,温和的语气中不辨喜怒,却在克拉的姓氏上咬了重音:“你觉得呢?克拉·伯兰。”   此刻,他不是帝国公爵,而是以血族族长的身份警告克拉,将克拉与他人的冲突内化为血族内部的事情,而只要是内事,该如何处罚,该怎么教育,就是他们血族自己的问题,连国王都无权插手。   只要作为族长的奥古斯认为拒绝授奖是对克拉的一种惩罚,那他拒绝授奖就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因为私事,加上虽然他不参加,但国王会为克拉授奖,那么就证明克拉能力没有问题,只是性格还需要多加磨练。   克拉脸上的血色在奥古斯讲到后面时迅速消失,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刚刚到欣喜若狂全都变成了难堪与尴尬,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西柯!   一定是他向老师告状,这件事才会传到族长耳朵里,才会让他错失族长的授奖。   众目睽睽下,克拉不可能反驳族长的话,他咬着下唇,第一次低下高傲的头颅,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乖孩子。”奥古斯轻飘飘的表扬了一句,便转过头不再投以任何注视。   克拉僵硬地坐下,他表现的有多顺从,心里就有多讨厌西柯。   心中的不甘与愤恨甚至让他在被国王授奖时都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嘴角扬起的弧度僵硬无比,他甚至不愿意去看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合照,匆匆收起塞进角落,在椅子上如坐针毡,直到典礼宣布结束的那一刻,他才终于忍不住,怒气冲冲地走向西柯所在的位置。   西柯作为新生,老师好心将他和格雷区的孩子安排在一起,但老师完全不知道暴露混血身份的西柯硬着头皮走过来时,遭到多少格雷区孩子的白眼,甚至为了表达对他的厌恶,西柯周围的孩子宁愿和别人去挤同一张椅子,也不愿意挨着他坐。   西柯对此早有预料,他镇定自若地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的盯着台上,只是偶尔眼神飘到第一排的原一身上,原一也好像察觉到他的目光,不时转过头朝他挥挥手。   典礼快结束时,原一发来一条消息。   【被水淹死的咸鱼】:等会结束去吃烤肉!希尔说王城有一家烤肉店非常好吃![流口水.jpg]等你住进学院,就只能看我的图片流口水啦~   虽然今天举办开学典礼,但真正上课却安排在后天,学院特意留了一天让学生熟悉学院和搬东西进宿舍,毕竟开学后,他们每周只有一天可以回家休息,其他时候都是住在学院里的。   西柯莞尔一笑,毫不犹豫地回了个“好”。   刚把消息发出去,他面前的椅子就被人暴力地一脚踹飞。 第48章 冲突与见面   老师和大人物都先行离开了, 现在还留在礼堂里的大部分都是新生和新生家长,刺耳的声音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但都被三个小弟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西柯抬头一看, 果然是克拉。   之前差点被强抢星脑就已经让西柯不喜欢克拉了,现在克拉不仅不收敛,还一副来找茬的样子, 西柯就更讨厌他了, “唰”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克拉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你, 今天族长怎么可能当众斥责我!肯定是你让那个老师向族长告状的!”   西柯被他的逻辑逗笑了,哈了一声, 气极反笑:“先不说我没有告状,难道公爵说的有错吗?是你想强买我的星脑,本来就是你有错在先, 我不肯你还要抢, 难道是我逼着你买我的星脑吗, 新生代表?”   最后那四个“新生代表”说的讽刺无比,瞬间点燃克拉心里的憋屈,气得长出尖锐的牙齿,旁边三个小弟也是张牙舞爪,一副只要老大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冲上去把人摁住的模样。   见状,西柯心里紧张了起来,他警惕地看着克拉, 打算一有不对就马上逃跑。   就在大家都以为克拉肯定会狠狠教训西柯一顿时,克拉却没有动手, 而是深呼吸几次,然后恶狠狠地指着西柯说:“你,是不是还没有魔法入门,也不会任何魔法?”   “关你什么事。”西柯被问的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克拉在玩什么花样。   越是贫穷的地方教育就越落后,西柯小时候没少被比自己年龄大的孩子堵路,每次都被打的很惨,却还是倔强的不肯交出手里的东西,又因为不想让希娜姐他们担心一直藏着不说,直到被打得地方太明显被发现,希娜姐和尼尔哥拎着他,一家一家的找上门,当着对方父母的面狠狠把那群混小子揍得哭爹喊娘,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刚刚克拉的表情就像要把他生吃了似的,西柯不认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可以用嘴巴说开。   “呵,看你那副模样,也知道你肯定没有学过魔法。”克拉非常得意自己的出身,尤其是和西柯这种混血相比,地位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觉更高贵的他总算心里平衡了一点,但该算的账还是得算的。   克拉狠狠瞪了西柯一眼,褪去右手的手套,狠狠丢在西柯面前:“有胆子就在魔法入门后和我去决斗场打一场!输了你把星脑送给我,赢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虽然之前让三个跟班强买星脑,但克拉不认为自己是在欺负人,他会给西柯远超星脑的价格,这种小地方来的哪里见过这么多钱,他根本就是在做慈善!   但这一次,他想要的不再是星脑,而是狠狠揍西柯出一顿气,但不管是身为血族的骄傲,还是自小接受的教育都告诉他,欺负弱小是可耻的行为,如果他仗着自己已经学会魔法而和西柯提起决斗,哪怕赢了也胜之不武,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惹人嘲笑。   所以他要的是堂堂正正打败西柯,让别人看着,克拉·伯兰就算想欺负人,也是欺负得对方心服口服。   但西柯完全不上套,他又不是傻子,就算他天赋异禀明天就能魔法入门,也不可能和克拉这个一看就学习魔法好几年的家伙打,这种几乎必输的赌局有什么意义?而且他才不要拿原一送他的星脑去冒险,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我凭什么答应?不打,你爱找谁找谁,别找我。”   克拉又怒了,但这次不是因为西柯害他被族长责骂,而是不能理解世界上居然有人会拒绝决斗,怎么会有这么窝囊的家伙!   虽然贵族们都会维持表面的和谐,但总有些矛盾已经严重到无法掩饰的地步,为了维护自己的家族荣誉,也是维护自身的利益,他们就会向仇人发出“决斗”,而丢手套这个动作就意味着双方都没有退路,拒绝这种决斗会被所有贵族耻笑。   对于贵族来说,失去荣誉有时候比失去生命更加可怕。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落魄贵族哪怕连一顿饱饭都吃不起,却还要咬牙借钱去买一身得体的礼服。   而作为血族旁支骄傲的克拉更是将荣誉当做一切,所以奥古斯当众斥责他,他才会这么难受。   因此,克拉怒而质问:“你难道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你忘了你的姓名代表的荣耀了吗?”   西柯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克拉:“为什么要让名字成为束缚自己的东西,我的名字,是他们爱我的象征,而不是我的枷锁。”   “而且,你和一个生活在格雷区的人讲荣誉?”   西柯觉得他真的很荒谬:“大少爷,那里不是王城,没有鲜花绿草,只有深不见底的矿洞,比起怎么体面,我们更想让自己,让家人活着迎来明天。”   说到这里,西柯忽然觉得和克拉说这些的自己有些可笑,夏虫不可语冰,从小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又怎么会知道馍馍饼的味道?   果然,克拉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他只问一句:“你到底怎么样才肯答应和我去决斗场?”   西柯也不想被克拉骚扰个没完没了,他还着急和原一会和去吃烤肉呢,于是随口说道:“起码让我魔法入门后能掌握至少五种魔法,而你和我决斗时不能使用超过五种魔法,并且开局原地不动让我一分钟,另外我才不要拿星脑当赌注。”   他本以为如此苛刻的条件克拉不可能答应,就连三个跟班听了都觉得西柯完全没有诚意,完全是在为难自家老大。   却没想——   “好。”克拉一口答应,无视三个跟班此起彼伏的“老大你冷静点”的劝说,目光冷冷地看着西柯,沉声道,“你赢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输了,以后看到我都要向我行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西柯再不答应就真的说不过去了,所以他干脆地点头应下了这场对决。   得到准确的回复,克拉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如果不是被他踹飞的椅子还倒在地上,任谁都想不到这里差点发生一场新生斗殴。   ——哦,说差点应该也不准确,因为如果克拉知道在学院私下斗殴会被关大牢,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因为情绪上头给伯兰这个姓氏染上污点。   就像西柯说的那样,伯兰给予克拉优渥的生活和超然的地位,也同样成为束缚他的枷锁。   在没有被捧高到忘记底线之前,克拉再嚣张,也是戴着镣铐跳舞,只要抓住他的弱点,就能依据这一点轻易的击溃他。   ——是个还不成熟的幼崽呢。   遵守着贵族守则,却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不谈规则,只谈利益。   奥古斯收回水镜——这个水镜魔法和查西贤者的魔法不一样,只能放大眼睛能看见的范围内的人或事物,并且展现给别人看,便捷程度甚至不如科技侧的无人机,但胜在隐匿,如果和他实力相差太大或不敏锐的人,根本无法察觉到。   像卫桥原一这种,几乎是水镜刚出现就能马上察觉到甚至找到使用魔法的人,哪怕是几人中实力最弱的希尔都会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更别说阿斯托克黑猫这些眷属了。   好在,奥古斯也从没想过用这个水镜去偷听他们说话。   虽然是他用魔法传音给几人让他们稍加停留,还用隐匿魔法让周围人无法发现他根本没走,而是朝着他们走过来,但这个赫赫有名的莱塔公爵看上去确实没什么恶意,甚至在冲突发生的第一时间就用水镜展示,并表示如果克拉有任何过激行为,他都会第一时间阻止。   而这般大费周章,只为了一个和众人交谈的机会。   用的理由还匪夷所思到令人发笑。   “……我是为克拉特意向各位道歉的。”奥古斯如此说着,但这鬼话说给阿斯托克听都不一定能信。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奥古斯身份超然,他愿意用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接触他们,并且从出现到见面都频频示好,够低的姿态足以看出他的诚意。   所以原一和卫桥愿意停下来听一听奥古斯到底想做什么。   奥古斯像所有第一眼看到他们的人一样,以为卫桥才是具有决定权的成年人,所以大部分客套话都是对着卫桥说的。   他人长得好看,语气又温和有礼,哪怕说的都是什么没营养的“您看着一表人才”“非常荣幸能够认识阁下”话,卫桥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警惕变得缓和,耐着性子和他说了几句,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客套的那块料,说出来的话还硬邦邦不讨喜后就不开口了,生怕等会自己语气不当,反而惹怒了这个大人物。   卫桥能敏锐的感觉到,奥古斯的实力绝对不低,起码不在自己之下。   但这也更让他奇怪:奥古斯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直到克拉离开,奥古斯也适时的结束了客套,只是微笑着询问道:“我可以加您的星脑号吗?您知道的,幼崽总是在家长看不见的地方调皮。”   他说话时暗红色眼眸满是温柔,不知道还以为克拉是他亲生儿子。   然而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克拉长什么样。   星脑号卫桥倒是无所谓,但他确实给不了,于是如实告知星脑不在身边的情况,奥古斯若有所思,并不介意这个听上去很扯的理由,而是忽然偏头看向原一。   奥古斯朝原一伸出手,暗红色眼眸宛若两颗无瑕的红宝石,清晰的倒映出原一的身影。   “那……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得到您的星脑号呢?”   轻柔的语气像是怕吹一片羽毛,原一却在他彬彬有礼的外表下,敏锐的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躁动。   奥古斯不同寻常的态度让原一有一种对方似乎是专门冲着他来的感觉。   原一略带迟疑地握住他的手,直至看见他刹那绽放的眸光,才恍然明白——   那似海般温柔的瞳眸下,是最狂热的野心。 第49章 搭线   在奥修将星穹的事情和盘托出后, 奥古斯就让人去调查卫桥,但奇怪的是不管怎么调查,能查到信息都显示卫桥是个土生土长的玄幻侧人, 和新文明没有任何关系,顶多去过科技侧当交换生。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漏了什么关键信息,于是要求奥修将眼睛受伤前后所有事情巨细无漏地说清楚, 意料之中的被奥修拒绝了。   但在这种涉及血族未来的大事上, 奥古斯失去了过往的耐心, 于是某天晚餐时,他再次提起这件事:“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他强调一切, 就意味着奥修不能有任何隐瞒,但奥修怎么可能听他的, 当即把餐叉一甩,靠着椅子摆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翘着脚冷笑道:“滚!”   奥古斯收敛笑容, 面无表情地站起来。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温和得体的微笑, 以至于经常让人忘记他年纪轻轻的位高权重,姣好的面容更是吸引不少大胆的狂蜂浪蝶,但当他彻底冷下脸时,俊朗的容貌都好似覆上一层寒冰,光看着都叫人胆战心惊。   由权势浸染出来的花,再如何娇艳欲滴,都无法掩盖底下荆棘丛生的危险。   奥古斯刚从一场宴会上回来,身上的衣服一层接一层, 只是脱去了厚重的外套,甚至连手套都没来得及摘下, 手杖就放在座位旁,于是顺手拿上了它。   手杖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下都敲到奥修心头,烛火摇晃,昏暗的餐房内,奥古斯一步一步走到奥修身边停下。   一个居高临下,一个桀骜不驯。   奥修讨厌这个视角。   不仅仅因为这个视角奥古斯高高在上的姿态,更因为奥古斯大概早就忘了,他曾经也在这个视角,对自己说过——   “我当然会保护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他还记得哥哥的承诺,所以更厌恶虚伪的奥古斯。   很难相信幼年时的他们,也曾有过亲近的时刻,如果不是最近被困在家里不能出门,看多了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和物品,奥修大概也不会在某一刻恍惚想起多年前的画面。   但勾起的回忆越是美好,就越是化作干燥的柴火,将心中的怒火烧的越来越旺。   奥修一把扯过奥古斯的手,强硬的将他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冷笑道:“有本事你就自己看啊!”   在先祖决定站队人类时,并不是所有血族都同意他的选择,反对的声音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毕竟在当时的血族看来,人类是他们食物之一,凭什么要向食物俯首称臣。   所有当时族内有不少血族偷偷和别的地狱种族勾结,花样百出的刺杀先祖,为了揪出叛徒,彻底清洗血族内部,先祖发明了一个魔法——记忆感同术。   被使用了这个魔法的人,会将一段时间的记忆同步给施法人,但这个魔法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伤害被使用魔法人的大脑,轻则痴呆,重则死亡。   虽然这个魔法在后面被先祖禁止普通血族学习,但作为族长的奥古斯肯定是知道甚至掌握这个魔法的。   奥修知道,只要是奥古斯想,他一定会千方百计的从自己身上获得想要的,而自己不可能真的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那就和奥古斯想要的“全部”相互矛盾,所以奥古斯最后一定会用这个魔法验证真假。   之前不用,只是调查还没结束,奥古斯将希望寄托在卫桥身上——当然,千万别误会这是奥古斯担心弟弟的安危,奥修知道,那只是因为自己如果不小心傻了或者死了,后面的利用价值就没那么大了。   他包含恶意的想:最好奥古斯能看见记忆里那个奇怪的红月,然后死在这里,哪怕自己当不成血族族长,也能让奥古斯成为血族历史上最大的笑柄。   奥古斯因为奥修的粗鲁微微皱眉,却没有挣脱的意思,而是顺势将手张开,掌心贴着奥修额头。   血族的体温偏低,哪怕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依然温不暖相接的地方。   当听见奥古斯低声吟诵的声音时,奥修唇角掀起,暗红色眸子仿佛在无声的嘲讽——看,我就说吧。   而奥古斯已经从奥修受伤前的记忆开始同步查看起来了。   他冷漠地看着记忆里的奥修在翻云覆雨间忽然咬住床伴的脖子,哪怕是被吸干最后一滴血之前,床伴那张猛地被放大无数倍,兴奋到极点后几近扭曲的脸庞都无法在他心底泛起半分波澜。   奥古斯像个用第一视角看电影的观众,迅速在脑中分辨那些线索指向陌生的文明,但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进展,直到——   他以奥修的视角,看到了那个奥修口中导致他瞎了一只眼的红月。   那的确是轮美丽的红月,宛若枝头一颗饱满诱人的荔枝,只是远远看着都叫人蠢蠢欲动,看久了,居然还有种似梦似幻的恍惚感。   视角随着奥修的凝神不断放大放大再放大,那一刻,奥修和奥古斯都看见了那个被云层遮蔽的模糊身影,后续的记忆迅速闪过,瞬间超出了奥修的承受范围。   “呃!”奥修猛地发出一声惨叫,他的大脑像被无数根针狠狠扎入,眼前阵阵发黑,甚至无法保持平衡,狼狈无比的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像只熟透的虾子蜷缩在地上,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而使用魔法的奥古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仍保持着施法时的姿势,光线将他的脸分割成两半,上半隐藏在黑暗里,只露出光洁的下巴,因此当两行深红的血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时,仿佛在他脸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沟壑。   眼睛的刺痛提醒着奥古斯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却缓缓用手指抹去一侧的血泪,染血的食指放直唇前,伸出猩红的舌尖轻轻舔了一口。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仅仅是同步记忆的魔法,甚至不是真正看到那轮红月,就已经能让大魔法师奥古斯受伤,虽然只是皮外伤,但那恐怖的力量仍然以绝对的姿态昭告一个事实——   这很可能是一个比魔法侧还要强大的未知文明。   这也说明,他的计划不是一纸空文,他真的可以做出和先祖一样伟大的成就!   奥古斯半跪着蹲下,他在竭力维持自己身为贵族的礼仪,但颤抖的指尖仍然暴露了此刻激动的心情。   他轻轻拂过奥修散落的发丝,悲悯与欣喜交织出最赤裸的野心,像一张大网将他与奥修紧紧缠绕。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正眼看向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奥古斯再次割腕放血,至亲的血液迅速治疗着奥修身上的伤,在奥修伤势稳定后,他抹去了奥修关于今晚的记忆。   仆从鱼贯而入将奥修带回他的房间,全程目不斜视,既不多问,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但只要奥古斯没有下令,消息迟早会传的满世界都是。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和奥修之间的关系人尽皆知,宽容大度的哥哥和叛逆的弟弟,相信任谁都不会怀疑一个仁慈的族长千方百计的留下弟弟,只是为了用弟弟钓鱼。   有了奥修的记忆,奥古斯很快锁定资料中的原一,之前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原一根本不是拥有什么“彩虹”的原料,甚至“彩虹”的出现,说不定都是为了吸引原一的到来,毕竟如果科其的叙述没有作假的话,原一的地位绝对在盲之上。   如果星穹的惨状是盲引发的,那地位在盲之上的原一又该有多强?他在文明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高?   所以当查到卫桥出现在格雷区时,奥古斯甚至考虑过要不要直接去找卫桥。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去。   第一是他贸然前往会引起国王注意,节外生枝反而不好;第二是主动接近难免让人觉得别有用心,反而落不了好。   奥古斯耐心的等到卫桥等人来到王城,才在克拉与他们产生冲突后,找到一个名正言顺接触的理由。   当然他不认为这种拙劣的理由可以骗过原一,但毫无疑问,这种明显的示好勾起了原一的好奇。   星脑号给一个也是给,给两个也是给,原一和你干脆的加上了奥古斯的星脑。   奥古斯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心情颇好道:“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原一。   这时哪怕是迟钝的卫桥都发现奥古斯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原一。   他顿时警惕起来,有了“希尔”的前车之鉴,加上之前贵族们的虎狼之词,卫桥不得不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奥古斯:“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奥古斯假装看不懂卫桥的眼神,只是微笑道:“没关系。”   他意味深长道:“无论何时,血族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这个您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原一敷衍地应了一声,比起了解奥古斯的目的,他更想快点和西柯会和一起吃烤肉。   奥古斯见好就收,他相信,既然卫桥认识经常与卢卡斯搭档的钟夏,那他们迟早都会再见面的。   他看着原一等人离去的背影,仿佛还能闻到当日鼻尖淡淡的血腥味,忍不住发出低笑。   危险的滋味真是   ——让人着迷啊。 第50章 血族少女(二合一)   原一按照星脑上说的线路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的来到烤肉店, 只能说不愧是推荐榜前十,不但价格实惠,而且烤肉也名不虚传,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环境比较简陋,所以来的也大多是平民,穿着得体一点的也是某个贵族的仆从。   几人也不挑位置, 找了个角落就坐下, 扫了桌上的立体码, 一边聊天一边等菜。   聊着聊着,他们就聊到了对未来的安排。   西柯毫无疑问是要在王城上学的, 原一和卫桥本来要去科技侧,但卫桥担忧联盟小队, 在思考要不要改换目的地,先去一趟联盟。   但是联盟本部在西幻侧附近,与科技侧南辕北辙,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卫桥和原一就要分开行动了。   不过原一表示自己并不着急, 他完全可以在王城住一段时间,等卫桥处理完事情再一起去科技侧。   如果换成刚穿越的原一,肯定会毫不犹豫马上启程赶往科技侧,但现在的原一虽然也很渴望知道真相,但隐隐感觉真相未必是自己希望的那样,反而有点近乡情怯,而且哪怕最后真的可以回到之前的生活,那这段旅途也是值得珍惜的经历, 所以不再逼自己那么紧。   卫桥知道原一对去科技侧的渴望,在他看来原一说想留下来休息一阵不过是托词, 所以仍然希望能在王城就联系上联盟小队几人,这样他交托完钟夏遗物后就可以按照计划和原一继续前往科技侧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不管是自己的星脑还是联盟小队的星脑,发出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如果他们出了意外,联盟收到消息后会马上注销星脑,消息根本就发不过去,现在能发出去,恰恰说明人没有事,可能只是被困在那里,没办法回复罢了。   就在他们聊天时,隔壁的桌子忽然响起一阵骚乱,一个喝醉酒了的男人猛地掀翻了桌子,瓶子碗碟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众目睽睽下,男人酒精上头反而更兴奋了,他一脚踩在桌子上,说起话来却含糊不清,说来说去都是在说同一件事——   “我、我和你们说!当时那飞船离老子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用手指比了个微小的距离,打了个饱嗝,大言不惭道,“但老子完全没有带怕的!如果不是魔法阵启动,老子上去就是一脚,别说飞船了,就是飞船里的人都得死在那里,怎么轮得到被王城护卫队救出来!所以你、嗝!再说我怂试试!”   男人对面的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人,闻言嫌恶地啐了一声,怒气冲冲道:“我管你什么飞船不飞船的,你欠我的银币到底什么时候还?!有钱喝酒,却没有钱还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男人哼哼两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蛮横模样:“反正老子没钱,你想要钱可以啊!找到我老婆女儿,找她们要去!”   “你!”中年人气得全身发抖。   住在这一片的谁不知道男人烂赌,不但将攒下的积蓄挥霍一空,还用花言巧语向不少人借了钱,刚开始还会还一点,在债务越滚越大到根本还不上时就干脆摆烂,每天靠偷鸡摸狗弄一点钱,然后喝个烂醉,如果不是王城治安好,早就被人千刀万剐弄死了。   他的妻子前天受不了,带着女儿在一个夜色中悄悄逃跑了,至今不知下落。   借钱给他的中年人家境也很一般,最近妻子生病了,家里紧巴巴才想着多打一份工,来烤肉店问问需不需要帮手,没想到正好遇到在这里大快朵颐的男人。   想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妻子,中年人眼眶一红,男人还在不停的嚷嚷,多日来的压力在愤怒下冲破理智,他抓起旁边一把铁签子,狠狠朝着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扎了下去。   “铮——”   铁签子被剑背击飞,手腕的疼痛让中年人回过神来,他后怕不已地看着地上的铁签子,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差点杀了人。   如果他真的杀了男人,虽然可以解一时之气,但他的妻子怎么办?他的孩子怎么办?   中年人完全不敢往下想,吓出一身虚汗,感激地看向出手的卫桥:“谢谢你……”   卫桥摇摇头,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只言片语中因为借款闹出人命就太过了。   中年人经历这一遭,也熄了找男人还钱的念头,再次向卫桥道谢后叹着气就要离开。   男人刚刚也被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但现在自己没事,反而来劲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声嚷嚷道:“喂!你小子别走!你刚刚差点杀了我,难道不应该赔我……那什么精神损失费吗?还有啊,你看我这一桌好菜好酒,都因为你吃不了了,你也要赔!”   中男人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无耻,又气又急,怒骂道:“明明是你自己心虚,自己掀了餐桌,凭什么要我赔?谁知道你是哪里弄来的钱买的这些东西!”   烤肉店虽然价格实惠,但对一般居民来说吃一顿还是得咬咬牙,更何况男人欠着一大笔债,平时喝酒都只能去最廉价的酒馆,喝最劣质的酒,可今天男人不但过来点了一桌子菜,还喝了不少好酒,完全不像平时穷的响叮当模样,这也是为什么中年人在这里看到男人会那么不可思议又愤怒,以至于当场和他吵了起来。   刚开始两人还只是语言上的争执,直到中年人说了一句“你的钱怎么来的你自己最清楚”,本意是讽刺男人游手好闲,这段时间的失窃案都和他有关,没想到男人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激动起来,当场把桌子掀了。   “我怎么有钱关你什么事!”男人眼中心虚一闪而过,大声嚷嚷起来,“你最好现在就赔我,否则我就去告你要在王城杀人!”   如果这个罪名真的坐实,中年人起码要被关十年以上。   但中年人确实差点杀了男人,这里这么多人证,随便找个人问就清楚了,甚至没有撒谎的可能。   可……如果真的要破财消灾,他又哪里有钱赔呢?   两重相加下,中年人眼里浮现绝望。   “很遗憾,你没有哪个机会了。”   清脆的女声响起,一位穿着精致的血族少女打了个哈欠,款款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王城护卫队。   看到王城护卫队,不少围观的平民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倒不是王城护卫队平时为非作歹让人害怕,而是普通平民哪里有不怕贵族的呢?王城护卫队虽然名义上负责王城的安全,和平民接触比较多,但里面基本是贵族子弟,平民可不知道那是次子还是长子,他们只知道那是贵族,平时能不接触就不接触,需要找人帮忙也是找平民自己组建的巡逻队,总体上敬畏多于亲近。   而能走在王城护卫队之前的血族少女,毫无疑问是来自那个说出来都觉得遥不可及的姓氏。   他们来的气势汹汹,从少女的姿态来看,好像是冲着男人过来的?难道有什么惊天大瓜?   不少人悄悄拿出星脑,想将这一幕拍下来,却被忽然靠近的王城护卫队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护卫队执法,禁止拍照。”护卫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接过星脑后将照片和视频全部删除。   男人看到护卫队脸色一变,强作镇定道:“我、我没犯事,我不怕你们!”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一出来,再猜不到他犯事的就是傻子。   护卫长也懒得和他多说什么,直接让人把他摁在地上。   “你、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抓我!我不要钱了,我不要了!”男人瞬间就慌了想往外冲,却被护卫牢牢围住,然后眼疾手快地摁在地上,不管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一个护卫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为了不让今天的事情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造谣,直接掏出一张逮捕令,大声道:“你涉嫌逼迫他人卖身为奴隶,现在按照帝国法律将你暂时羁押,不服的到时候自己和法官说!”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愕然了。   帝国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实行奴隶制,也是在新国王上台后才彻底取消这个制度,将所有奴隶改成长期合同制,并且不允许贵族随便杀死他们。   不过老牌贵族的仆人都是世世代代相传,是不是奴隶其实也没有区别,想杀死一个仆人更是有千万种方法不被人发现,虽然也有闹过不满,但最终在国王一个棒子一个甜枣的手段下接受了;而新生贵族想走得更高,肯定不会去得罪国王,所以改革还算顺利。   虽然长期合同制的仆人比奴隶地位高了一点,本质上他们依然被剥削和压迫,只不过比起之前暗无天日,现在起码有了未来。   久而久之,大家都快忘了奴隶这个东西了,更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那么丧心病狂,将自己的妻子孩子主动卖给人家当奴隶!   “混蛋!”有愤怒的平民甚至想冲上去揍男人一拳。   群情激奋下,也有冷静的人在思考一个关键的问题——男人的妻女是在王城消失的,也就是说男人肯定是卖给王城中的某个贵族,可这个主动买人当奴隶的到底是哪家贵族?   不过这个疑问没有持续多久,男人在惊惧交加下直接口不择言,对着血族少女撕心裂肺道:“不、不不对!不是这样的!您、你快说!快说都是误会!不然,不然你们也要跟着我一起完蛋!”   男人不明白,明明是血族主动找到他询问飞船坠落那天的事情,也是他们主动提出要买走妻子女儿当血奴,还给了自己一笔钱,可现在为什么要带人过来抓他,难道他们不怕事情暴露,自己也惹的一身腥吗?!   少女嫌弃地皱了皱脸,她打着遮阳伞,精致的裙子边缘绣满了蕾丝花边,闻言嗤笑一声道:“蠢货,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我会带着护卫队来吗?”   所谓血奴,不过是欺骗男人的借口,带走他妻子女儿只是为了验证男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人他们早就给了一笔钱放走了,至于男人——这不就是在今天又发挥余热了吗?   讽刺完,她甚至懒得看地上那个乱吼乱叫的蠢货一眼,而是拎起裙角,朝着原一的方向行了个礼,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初次见面,我叫西莉娅,很高兴见到您。”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   原一挥挥手,回应道:“你好!”   旁边的王城护卫长忍不住转头看了眼西莉娅。   大贤者在上,这是他第一次看大小姐这么灿烂的笑容,明明之前连对着二皇子都不假辞色,而且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面,能让她这么和颜悦色的,除了血族族长的命令,就是国王也做不到吧?   难道……   护卫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原一。   贵族里最不缺的就是狗血八卦,甚至有时候八卦比文明大事更加吸引贵族,而在莱塔公爵的八卦中,讨论最多的就是他对弟弟的宽容。   那仁慈到匪夷所思的宽容总叫人猜测他们私底下的关系是不是好的过分,甚至超出正常兄弟的范围了。   毕竟在奥古斯正式继任族长之前,他就已经显现出对弟弟几近宠溺的包容,不管奥修在外面闯多少祸,他都会出面平息,甚至在族人对奥修颇有微词时,主动出面镇压流言。   再结合原一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扮,难道——   这个孩子是最近闭门不出奥比尔夫人的私生子?!   护卫长瞳孔震惊。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旁边的少女狠狠踩了一脚。   尖锐的高跟鞋踩在脚背的酸爽不足外人道,即使拥有钢铁般的意志也承受不住,护卫长表情扭曲,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痛苦的哀嚎,用眼神质问西莉娅:你干什么呢?!   西莉娅也用犀利的眼神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到什么离谱的地方去了?   作为自幼相识,却又相互看不顺眼的冤家,西莉娅可太了解护卫长这家伙了,别看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心里活动却异常活泼,贵族的八卦镜没有他不知道的,还因为擅长写书,经常在脑子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别以为她不知道现在流行的那篇族长和弟弟的同人到底是谁写的!   以上那些都算了,族长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但这次的任务族长非常重视,如果不小心搞砸了或者出来什么问题……   西莉娅往前走了一步,路过护卫长时快速用手肘打了一下他,她先是对护卫长说:“既然人都找到了,那你先带人回去审问。”   然后转过头看向周围看戏的人群,刚刚灿烂的笑容瞬间变得优雅含蓄,非常符合贵族的礼仪举止,平静道:“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我们血族引发的,打扰到各位十分抱歉,今天在场的餐费都由我来承担。”   这句话一出,让既看了戏又得了便宜的群众满意无比,致谢后就各自散开坐回位置上了,不得不说,这免费的就是比刚刚要钱的香上不少。   解决完围观的群众,西莉娅又微笑着对卫桥几人说:“不知您能否赏脸和我移步旁边呢?”   原一看了眼四周,觉得来都来了,现在换地方未免可惜,于是委婉道:“要不下一次再说?”   “没关系。”西莉娅拿出一根别针,将过于宽大的裙摆夹在一起,将披肩的长发扎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干练精神了不少,如果不是那把伞,恐怕乍一看还真认不出面前言笑晏晏的少女和刚刚那个血族大小姐是同一个人。   “介意加个人吗?”西莉娅微笑。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不对劲。   护卫长惊疑不定地看着西莉娅,甚至有种想伸手摸一下西莉娅额头的冲动,看看是不是生病了,好在西莉娅察觉到了什么,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让护卫长确定她还是西莉娅。   不过护卫长还是不放心西莉娅一个人,他让手下先将男人带走,厚着脸皮凑过去,摸了摸鼻子道:“咳,一个也是加,两个也是加,一起?”   卫桥无所谓,原一和西柯对视一眼,觉得西莉娅都示好成这样,让人一起吃也没什么,所以一口答应。   不过因为人多,加上他们这个组合实在有些古怪,最后他们还是换了个包厢吃。   现在吃烤肉倒是成了次要,原一非常好奇男人刚刚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西莉娅耐心的给原一解释了前因后果,而其中涉及到的“坠落的飞船”引起了卫桥的注意。   “是什么样的飞船?”卫桥问。   西莉娅看向护卫长,示意他作为亲历者描述一下。   护卫长犹豫片刻,这件事国王下令不要随便外传,但那天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别说消息灵敏的贵族,就是很多平民都知道那天有艘飞船坠落,根本不可能瞒住。   所以他还是如实说了出来,不过也没有说的很详细,只是大致说了下飞船款式,发现幸存人员有几个,其中卢卡斯的身份国王已经公布出去,所以他顺口也说了出来。   卫桥越听,越觉得护卫长描述的飞船非常像联盟小队驾驶的那艘,听见卢卡斯名字时瞬间激动起来:“卢卡斯?”   护卫长奇怪地问:“你认识他吗?”   “认识。”卫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和他认识同一个朋友,也算是生死之交。”   虽然刚认识时差点打起来,但后面为了保护卢卡斯,他和联盟小队一起经历生死,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执着于找到联盟小队,想要确认他们的安全。   想到分别前卢卡斯的状态,卫桥担忧地问:“卢卡斯先生醒了吗?”   护卫长听后确定卫桥是真的认识卢卡斯,甚至知道的可能比自己都多,但也只能无奈表示:“听说还没有醒过来。”   卫桥眉头一皱,意识到不对劲:“我能见他吗?”   “这恐怕有点难度。”护卫长委婉道。   “他现在在哪里?”   “王宫。”   …………   奥古斯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了,母亲和奥修早就吃完晚餐各自回了卧室,他习以为常地坐进长桌的主位,慢慢的品尝今天的晚餐。   还是一如既往的味道,精致却没有多少新意。   他习惯在吃晚餐时复盘一日的行程,以确保今天的计划顺利完成,同时根据计划的进展,去安排后面的事情。   所以一个人吃晚餐时,奥古斯总是显得心不在焉,吃饭的速度也明显慢了很多。   此刻窗帘拉上,餐桌只靠几根蜡烛提供微弱的光亮,奥古斯暗红色眼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黑暗对他来说和白昼无差,能清楚的看见自己碗里有什么东西,但他脑子里想的却是西莉娅发来的消息。   那个醉酒的男人是他派人去接触,目的是确定飞船的信息,而在查到卫桥去过科技侧当交换生后,奥古斯就已经有要把卫桥等人引到王宫的计划了,因为只有卫桥他们需要进入王宫,需要他的帮助,他才能有接触新文明的投名状。   但是他又不能做的太明显,否则国王迟早会意识到不对。   所以他在和原一分别后,专门见了季山一面,同时发消息给西莉娅,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将飞船坠落还有卢卡斯位置这些消息自然而然的告诉原一等人。   西莉娅是个优秀的幼崽,她迅速找到切入点——那个以为卖了妻子女儿当血奴,自己收获一大笔钱的男人。   男人也知道自己干的事情不光彩,所以一直忍着钱不敢花,直到几天后的今天,他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才终于忍不住拿钱出去潇洒。   西莉娅让人告诉中年男人烧烤店招帮手,那么遇到男人,只能说是中年男人的好运,而非什么刻意设计的结果。   他们产生冲突,西莉娅才能名正言顺地叫出护卫队,同时让护卫长跟着自己,借他之口说出飞船的事情。   西莉娅知道自己血族的身份无法隐藏,既然族长表达了对原一的不同,那么自己再藏着掩着只会显得虚假,但她深知交易就和恋爱一样,谁先低头谁就输了,为了最大化血族的利益,她必须表现的殷勤但不谄媚,示好但不讨好,为此她甚至可以利用侍卫长的对她的担忧。   西莉娅的计划得到奥古斯的肯定,所以她才能调动血族的力量,那么快的安排好一切,并且顺利在原一面前露了个脸,留下还算不错的印象。   不管这个印象最后有没有用,有好过没有。   到晚餐之前,他与新文明力量的见面已经完成,西莉娅的接触也非常顺利,不但把卢卡斯的情况告知了卫桥,还暗示其他人很可能被关押在王宫的地牢里,同时他也提醒了季山,星盗那边曾出现一个玄幻侧人,引导他往卫桥上联想。   只要等到卫桥和季山联系上,那么就会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他们无法用自己的力量救出卢卡斯,就一定会来找自己合作,这意味着在新文明里,血族仍然可以占据上层甚至最上层的地位。   第二种,他们不需要自己的帮助,或者只需要很少的帮助,就可以自己将人救出来,这就意味着,血族的姿态或许得放的更低,因为这意味着新文明的强大超出他的预料,不过只要他们出手,肯定会得罪国王,那么他依然可以卖一个人情充当暂时的庇护所。   奥古斯当惯了操纵棋盘的钓手,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掌握在别人手里。   但他不会惶恐,也不能惶恐,血族的未来架在他肩上,他必须为血族找到最正确的那条路。   只是让奥古斯没想到的是,卫桥他们既没有选第一种可能,也没有选第二种,而是选择了他从未设想过的未来——   他们竟然真的唤醒了卢卡斯。 第51章 国王的疑虑   富丽堂皇的王宫内, 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撒在柔软的细绒地毯上,全副武装的近卫军整齐位列两旁,国王走在最前面, 随从都被他派走了,身后跟着查西与季山两人,他哼着当下社交场流行的歌谣, 悠然自得的模样与后面沉默不语的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直到转了不知道第几个弯, 查西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 卢卡斯到底在哪里?”   国王已经带着他们绕了五分钟,随着越走越深入, 他的心也跟着再沉了一分。   王宫绝非它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初代国王也是一名大贤者, 他聚集了十三位贤者一同为王宫设下魔法阵,虽然具体的布局只有每一代国王自己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是, 越是深入王宫, 把人救出来的概率就越低, 这也是为什么国王不选择将人关在帝国监狱而是王宫。   没有监狱能比得上王宫。   查西知道卢卡斯只是钓莱塔公爵的诱饵,可诱饵需要吃下才有价值,国王把卢卡斯藏这么深,到底是想让莱塔公爵救出来,还是不想呢?   “您误会了。”国王轻笑一声,似乎并不为查西的冒犯而生气,正如他每一次和查西交流时都会用尊称,他是从心底里尊敬这位一心只为研究, 只为帝国的贤者,但尊敬不代表他就不会算计查西了。   他耐心地解释道:“卢卡斯的状态很奇怪, 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中魔法的迹象,生命力旺盛,但偏偏就是怎么也唤不醒。我也让人问了他的同伴,但他们什么也不肯说。他们毕竟身份特殊,我也不好用强,所以至今不知道卢卡斯先生身上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国王似笑非笑地看向季山:“所以还需要这位先生的一点帮助。”   季山沉默片刻,道:“您知道,哪怕出自同一个地方,也不代表他们会对我报以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联盟是个很大的组织,里面的部门多的连自己人都不一定清楚,更别说每一位联盟成员了,而季山更加特殊,他严格来说并不能算联盟的官方人员,只能算特殊部的外编。   按照联盟的规定,他本来没有资格参与这次行动,但因为涉及到好友钟夏,而他的身份是最合适潜入,遭遇危险的可能也最小,加上他主动请缨,最后才派了他过来。   如果他要见的是钟夏,他能保证钟夏会将所知道的一切告诉自己,但如果是别的部门,他无法保证对方是否会告诉自己一切。   国王对此不置可否,联盟的任务内容对他而言只是顺带的,季山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也没关系,毕竟这次任务连联盟长都发消息过来探口风了,知道联盟很重视这次任务就足够了。   又走了一会,他们来到一处分叉口。   国王叫来仆从带季山左转去见联盟小队,然后自己带着查西右转去找卢卡斯。   和查西想象中不同的是,卢卡斯并非被安排在病房里,而是一间客房里,如果不是国王说卢卡斯情况古怪,查西甚至会以为卢卡斯只是在客房里睡着了。   客房里除了卢卡斯还有个查西无比熟悉的人。   “查西先生。”维娅从椅子上起身,对着查西微微鞠躬。   看到维娅的查西脸色放缓了不少,与面对国王时的不耐却还要压抑情绪的傲气完全不同,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维娅,你是来这里治疗卢卡斯的吗?”   维娅摇摇头,如实回答:“我治疗不了卢卡斯先生,他的症状实在古怪,这几天我都在翻书查看古籍中有没有相应的症状,但都一无所获。”   如果连博览群书的维娅都说古怪,那这次卢卡斯的情况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棘手,查西不敢耽误,他快步走到卢卡斯床边:“让我看看。”   在查西给卢卡斯做全面检查的同时,国王示意维娅看好这里,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刚离开房间,就有个侍从跟了上来。   国王头也不回地问:“那边怎么样?”   侍从低着头回答:“似乎不太顺利,他们不愿意将任务内容告诉季山,但他们提到了一个人。”   “哦,谁?”   “卫桥。”   当伊小小说出这个名字时,季山才恍然想起之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是了,钟夏曾经和他们说过担任交换生班长时,认识了一个来自玄幻侧的同学,沉默寡言却外冷内热,多年后成为玄幻侧有名的剑客,而那个剑客的名字正是卫桥。   玄幻侧、剑客、卫桥。   如果一个是巧合,那三样都符合就绝对有问题了。   伊小小看着季山听见卫桥名字后显然恍惚的神色,心里对季山的信任又多了一分,但这里毕竟是王宫,谁也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眼线,他不能随随便便对季山说出在星穹遇到了什么。   所以哪怕着急,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尽量委婉的表达让季山联系联盟的意思:“钟夏和卫桥都死在星穹,虽然不知道现在星穹怎么样了,但他们毕竟是我的战友和朋友,我们暂时无法离开,果然有机会,希望你能帮我收敛他们的遗物,我们离开的太匆忙,只来得及带走卫桥的星脑。”   谁料,听到这话的季山却笃定道:“不,卫桥没有死。”   什么?   听见这话,哪怕是一直死气沉沉的李圆圆和雷诺也瞬间激动起来,尤其是李圆圆,她直接“噌”的一声站起来,惊喜道:“他还好吗?他离开星穹了没有?”   季山回忆起卫桥的状态,点点头道:“他看上去状态还不错,现在就在王城。”   闻言,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伊小小甚至觉得,这是不是大贤者在上看到他们这么倒霉,专门让季山过来送的好消息。   自从那天坠落魔法侧开始,他们就一直过的不好,这倒不是国王虐待他们,恰恰相反,国王对他们可谓是超出一般囚犯应该有的待遇,不但为他们治疗伤势,还给他们提供营养丰富又美味的食物和解闷的书籍,除了待的地方稍微昏暗了点,没有自由以外,他们在这里的生活甚至比度假还舒服。   可这样的生活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明明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走到现在,好不容易九死一生的从星穹逃了出来,那些记录了重要资料的星脑却被国王收走,怪物离魔法侧很远,但离玄幻侧和科技侧很近,他们晚回去一天,资料的破译就晚一天,那么未来对抗怪物的武器也会晚一天发明,到时候会死多少人他们想都不敢想。   所以在被困的这些天里,他们想尽了办法逃跑,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他们甚至绝食抗议,却得到国王这样的回复——   “各位特别的囚徒,很抱歉听见这样令人不安的消息,但我必须告诉各位,如果你们都活着,未来并非没有希望离开,可如果你们之中死去任意一位,那很抱歉……这段历史将深埋在王宫的地底。”   “而且,我相信各位比我更加清楚,如果你们死了,星脑将会启动自毁模式,届时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联盟小队的身份重要吗?重要,如果他们因为王室造成死亡,那王室将受到联盟的指责,并且惹上一些本没有必要的麻烦事。   可这份重要能让国王妥协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要么都活,这样他只是依据帝国法律小惩大诫非法跃迁的罪名,你甚至能赞扬国王的仁慈,毕竟这条罪名最高可是能当场处死;要么都死,只要他一口咬定联盟小队早就死了,谁又能证明当初飞船上救下的三人到底是死是活,那时的真相到底如何呢?   而且就像国王说的那样,联盟小队着急出去是为了交付资料,国王能保证他不去窥探资料,去撬开星脑里的秘密。可如果联盟小队都死了,在没有提前设置的情况下,星脑都会启动自毁模式,到时候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反而本末倒置。   出又出不去,死又不能死。   联盟小队彻底被国王拿捏在手里,只能在地牢里计算着时间,度日如年的期盼着一个联系上联盟的机会。   这么多天过去没有动静,联盟小队早就猜到国王肯定拒绝了联盟那边的释放申请,所以这个联系其实还有另一个含义——明着来不行,那就暗着走。   只要联盟能将他们之中救出其中一个,那有了人证,不管是谈判还是交涉联盟都能重新掌握话语权。   这就是国王给奥古斯的一个机会——让联盟欠你一个大人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奥古斯对联盟小队的事情表现的如此冷淡,但国王相信他并非不心动,只是还在斟酌联盟的分量够不够让他去冒着个险,或者等着联盟自己找上门,好获得更多的筹码。   既然如此,国王就顺水推舟,给联盟那边指明方向,让季山见到联盟小队,确定几人的状况,这次见面后,季山肯定会去找奥古斯的。   只不过……这次的计划中似乎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人。   国王听着侍从一字一句的汇报地牢里几人聊天的内容,修长的手指曲起,一下下叩在实木桌面上。   桌面上陈列着好几张照片,最上面的赫然是西莉娅和原一等人坐在一起的画面。   而再往下,则是暗网上那场直播中卫桥斩杀三个红云星盗团的画面,还有卫桥在玄幻侧,甚至久远的交换生照片都能依稀看见。   而所有的照片中,卫桥都被着重画了个红圈。   国王垂眸看着这些照片,他可不认为一个被玄幻侧驱逐的剑客能让奥古斯搭上血族,哪怕这已经是明面上最有可能的选择,但他至今为止确实还没找到奥古斯与卫桥的直接联系的证据,西莉娅大张旗鼓的靠近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暗度陈仓。   他的手指忽然一顿,缓缓移动到最上面那张照片。   抱着黑猫的孩子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仰着头似乎在认真倾听,面前的盘子却堆了好几根吃完的铁签;刚入学的少年笑着又倒了一杯果汁,翘起的尾巴愉悦地甩了甩,似乎在诉说着不错的心情。   国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他想:   他亲爱的莱塔公爵 ,难道有了比联盟更好的选择吗?比如……   新的文明。   或者。   回归地狱的怀抱。 第52章 相接   黄昏将近, 烤肉店里依然热火朝天,之前的波折并没有打扰到食客们聚餐的热情,原一津津有味地吃着肉串, 虽然吃的方式比较不一般,但在场的人都默契当做没看见。   也就只有西柯傻乎乎的担心原一因为不好意思而没吃到东西,总是偷偷摸摸在桌子底下给原一递肉串。   原一来者不拒, 仗着自己不会吃胖, 几乎把烤肉店所有的菜都吃了一遍, 等卫桥那边聊得差不多,他这里吃完的铁签已经对堆成一座小山, 虽然比不上眷属那仿佛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香味,但味道比原一想象中的还不错, 吃的非常满足。   等西莉娅带着护卫长和原一等人分开,原一才问起卫桥当初在星穹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没有询问彼此在星穹的目的与经历,但听护卫长和西莉娅的意思, 卫桥想救的人身陷囹圄, 仅靠卫桥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救得出来的。   卫桥也没想到, 兜兜转转联系这么久的联盟小队竟然就在王城,而且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也没想到即使卢卡斯回到魔法侧,也依然无法解决他奇怪的昏迷。   现在的他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试着闯一闯王城,还是应该按照原来的打算先去一趟联盟总部。   前者在封印破碎后实力下降,闯进去的概率实在太低,更别说从里面带人出来;后者又太耗费时间, 等联系上联盟再找人过来,一前一后实在是麻烦。   正因为进退两难, 卫桥思考再三,才决定将所有事情对原一和盘托出。   到不是说不相信原一,而是这些事本来就与原一无关,是他说的越多,其实就是变相要求原一的帮助,卫桥一向习惯了独来独往,都是在事情实在无法解决的情况下,才会寻求别人的帮助。   于是卫桥简单将自己与钟夏相识的经历,还有星穹里意外相遇的事情都告诉了原一。   原一听完卫桥的描述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所以那声爆炸不会是卢卡斯弄出来的动静吧?”原一回忆起自己进入星穹时曾听见一声巨响,然后盲离开了片刻,他问怎么了,盲却说只是一点小意外。   如果卢卡斯的昏迷真的和盲有关,那就不奇怪了,盲在命运之河里对卢卡斯的河流动了手脚,普通人根本看不见命运之河,所以在卫桥等人眼里,卢卡斯就是突然陷入了昏迷。   得到卫桥肯定的答复后,原一不免有些汗颜。   他一直以为星穹里的都是些作恶多端的星盗,没想到居然误伤了友军——虽然一心想着地球,但无可否认的是,从地球离开发展至今的科技侧也是原一半个故乡,他理解钟夏的理念,也明白钟夏心里所想,如果可以,他并不想造成这样的结果。   但钟夏的事情已成定局,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看看能不能将卢卡斯唤醒。   于是原一坐上阿斯托克的臂弯,缓声道:“卫桥,如果你相信我,等我一个晚上,或许我有办法唤醒卢卡斯。”   卫桥一怔,张了张嘴。   原一仿佛预料到他想说什么,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很抱歉,我无法告诉你其中缘由,但……我可以说,世界上,不,甚至整个宇宙里,或许除了我,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唤醒他了。”   没有人会比盲更了解命运之河,而除了原一,也没有人能指使盲去救人。   原一顿了顿,又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听起来实在太可疑,很难不把他和星穹的怪物联系起来,但这是他能对卫桥坦白的所有,如果再多一点,无论是对卫桥还是对他都不好。   卫桥看着原一。   ——秘密,又是一个秘密。   他想。   自从卫桥遇到原一之后,原一身上的秘密就像天上的星星,每当你以为已经数清楚有多少颗,一转眼又会发现藏在另一颗星星光芒下的星子。   那被大手遮盖的怀疑再次从心底破土而出,原一的模样似乎在此刻忽然扭曲起来,那垂落的长发仿佛拥有了自我意识,如幼蛇般扭动着身子,微微探起头来。   无数次战斗洗练出来的本能在疯狂发出警报,卫桥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刀的手,甚至就连长剑都在发出低沉的鸣叫,宛若一头低吼的野兽。   理智叫嚣着砍下,感情却撕扯着行动的最后一根弦,在短短数息间,两人之间的氛围徒然变得冷冽,甚至带着一股尖锐的对峙感。   原一发誓,哪怕卫桥真的因为这件事疏远甚至和自己决裂,他真的可以理解,只不过在理解之外……还会有一丝丝的失望吧。   这趟旅途才刚走到第一个目的地,这个穿越以来的第一个朋友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分崩离析。   西柯和希尔站在旁边,希尔不说话充当哑巴,反而是西柯紧握拳头,如果不是两人之间气氛实在无法插足,他甚至想直接冲过去喊一句“我相信原一”。   他也听了卫桥的故事,他能想象出那些怪物有多么的可怕和危险,甚至能从原一的话中听出他似乎和怪物有不一般的联系,但那又怎样呢?   只要原一还是原一,西柯就永远会站在原一这边。   不知过了多久,当长剑的嗡鸣声逐渐减弱,卫桥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现无奈与心累,他单手扶额,苦笑道:“原一,你有时候真的很像我的师弟,总是给我出些难题。”   师弟除了嘴巴碎喜欢听八卦,还喜欢拉着沉默寡言的大师兄问这问那,有次他拿着一个“如果你的飞剑失控,只能控制左右方向,左边是一个普通人,右边是五个练气期的弟子,你会选择砍哪一边?”这种问题来问卫桥。   愣是让卫桥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还是想不出答案,连练剑都心不在焉起来,最后还是师父怒气冲冲地拿着扫帚将师弟赶出去,才算停止了这场闹剧。   他将这件事告诉原一,意在说明原一说出的话和那天的“飞剑难题”一样让人为难,没想到原一听了后幽幽来了一句:“我选中间,我从剑上跳下去就不关我事了。”   卫桥气笑了:“掩耳盗铃,有什么意义?”   原一哼了一声:“眼不见心不烦,你就说解没解决吧。”   卫桥无奈,想伸手敲原一脑袋,却被原一灵活躲过,朝他“略略略”几声,笑道:“反正不管你信不信我,你想救卢卡斯就得听我的。我也不为难你,等我们到科技侧,到你真的不得不选择左右的时候,不管选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不管是选择与他这个邪神为敌,还是选择站在邪神这边,甚至像原一说的那样保持中立,原一都理解,不过原一希望,起码在到科技侧之前,他们可以一直当朋友。   “谢谢。”卫桥由衷道。   原一摆摆手,伸了个懒腰,阿斯托克适时动了起来:“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他们在来王城之前就在星脑上定了房间,刚好离烤肉店距离不远,吃完烤肉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等西柯去学院上学,原一还计划着逛一逛王城,去不同的地方看看区别于地球的风土人情。   毕竟王城可不像星盗星域那种混乱地区,是最能代表魔法侧文明的地方。   原一都这么说,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刚回到房间,西柯就收到一条信息。   【此账号已被封禁】:哈喽哈喽,魔法入门的东西买齐了吗?如果进了学院再买可贵不少哦。需要我帮忙吗?   西柯没想到居然会有老师主动关心自己,虽然只是个看上去不靠谱的志愿老师,但他依然很感激,回到:谢谢你,季老师,我确实需要您的帮助。   魔法入门的东西星脑上虽然有,但五花八门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现在有老师愿意帮助自己,西柯自然是喜不自胜。   【此账号已被封禁】:可以呀,那你明天和我出来一起,我带你去买。对了,记得叫上卫桥。   西柯疑惑,打下三个字:为什么?   【此账号已被封禁】:因为我忽然想起来,我以前从朋友口中听过他的名字,他应该也认识我朋友。   【此账号已被封禁】:我朋友的名字叫——钟夏。   西柯愕然,赶紧找到卫桥,直接将星脑消息递给他看。   而卫桥看到星脑时,因为久久得不到回应的季山又发来了一条消息,只是这次,这条消息显然是给卫桥看的。   【此账号已被封禁】:我代表联盟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感谢您对伊小小等人的帮助,并诚挚的邀请您与我一起参与救援,如果您需要,我随时可以与部长联系,以证明我的身份。   卫桥接过星脑,问道:你见到他们了吗?他们怎么样了?   【此账号已被封禁】:是的,一切都好。   多日来的担忧都在季山短短一句话中烟消云散,在季山再次邀请明天一起出来详谈时,卫桥答应了。   而与此同时,原一回到房间关好门窗,再次联系了乌鸦先生。   可怜的乌鸦先生也不知道那边是白天还是黑夜,但不管是否在睡梦中,吾主的呼唤都是最重要的,所以迪尤尔欣喜又优雅的回应了这份呼唤。   “我在。”他温声道。   “帮我联系盲。”原一简洁明了道。   刚刚他试着联系盲,却发现连接虽然没有断开,但盲却迟迟没有回应,所以才想到让迪尤尔帮忙。   迪尤尔却一反常态,奇怪的迟疑片刻。   “怎么了?”原一疑惑。   “不、只是一点点小意外,但无伤大雅。”迪尤尔很快恢复过来,不一会,原一就听见来自盲的回应。   激动的情绪顺着连接清晰的传了过来,与之一起的还有盲的声音——   盲:“咕咕咕!咕噜咕咕咕……”   原一:?   这种把人灌水泥丢海底沉尸的即视感是什么回事,他让迪尤尔把盲“静音”,迪尤尔不会真的物理静音了吧!!! 第53章 苏醒(卢卡斯)   好在盲那边奇怪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一道明显从水中憋了很久出来后下意识呼的一口气声后,盲的声音终于正常了许多。   “吾主~”   听着那九曲十八弯的尾音,原一默然:好像也没有多正常……算了, 速战速决吧。   于是原一迅速将那天在星穹的事情说了一遍,并询问有没有救醒卢卡斯的办法。   被原一一说,盲才想起来自己曾经顺手制作的“小菜”, 但因为后面心思都放在和迪尤尔明争暗斗上, 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按理来说, 被截断河流的人类虽然不会死,但只要河流不重新流淌, 就会一直陷入昏迷,直到身体死亡, 不管是命运之神还是盲,都只截断过河流,却从未帮人续过河流。   但既然是吾主开口, 还是第一次主动找自己帮忙, 盲怎么可能拒绝。   “请您稍等。”盲声音温和, 如果不是隔着数以万计光年,你根本听不出他此刻的狼狈。   如果原一能再对盲投以一分关注,就会发现——此刻的盲被虬枝盘曲的树根包围,头顶繁茂的枝叶绿意盎然,形态各异的果子随风摇摆,他上半身还沾着些许泥泞,腰部以下全都浸在浓稠的沼泽之中。   【生命之树·寂】仍在沉睡,但就像呼吸是人类的本能, 进食也是眷属的本能,任何被投入沼泽的生物都将成为它睡梦中的食粮。   自从上次迪尤尔找准机会打败盲后, 他就毫不犹豫的将人丢进这片沼泽里,甚至为了保证完成吾主的要求,特意把盲往沼泽深处摁。   要知道【生命之树·寂】的沼泽可不是普通的沼泽,不仅能困住生灵的□□,甚至连灵魂都会受到影响,哪怕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河流沉入底端一时半会也上不来,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它就像一间囚笼,牢牢的将盲束缚其中。   加上不想被打扰的原一在无形中赋予的意志,【生命之树·寂】虽然没醒,身体却诚实地践行吾主的意志,每次盲要出来就会被沼泽中的暗流卷回去,盲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即将爬出来时又被卷到最深处,也亏得他是和生命之树同等级的眷属,即使出不去,沼泽也无法消化他,不然换成另一个低等级的眷属早就只剩一堆尸骨了。   这也是迪尤尔刚开始迟疑的原因——他并不想深入沼泽把盲捞出来,甚至如果可以,他还想往盲身上绑两块石头让盲沉地深一点。   但既然是吾主的意志,他都会贯彻到底,所以他还是将盲捞了出来——不过只捞了半个,毕竟能有嘴回吾主就好了,真让盲自由,怕不是出来就先给自己一脚。   他可不想衣服上沾染泥泞,作为吾主最忠实的仆人,他要时刻保持得体与优雅。   而沉浸在“吾主想起我了”念头里的盲完全忘了要报复,下半身被卡着出不了他就不出来了,干脆上半身进入命运之河里,找到属于卢卡斯的那一条,思索片刻后找到了办法,于是自信满满地呼唤:“吾主,我有两个办法,就看您想快一点还是慢一点了。”   “快点。”原一毫不犹豫道。   盲了然,细细道来。   原一听完后若有所思,给卫桥发了一条信息。   不一会,卫桥带着个盒子匆匆赶到原一门口,将盒子交给原一,过了没几分钟,原一又将盒子给回卫桥。   卫桥紧紧抱着盒子,仿佛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原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天,卫桥带着西柯出门见到了季山,他们按照约定那般给西柯买了许多必需品,在分开时,卫桥将盒子郑重地交到季山手里。   直到两人离开,季山才低头打开了盒子。   只见盒子里,两枚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若不朽的誓言。   视野忽然蒙上一层水雾,朦胧之中,依稀还能看见某个傻瓜灿烂的笑容。   “笨蛋!”季山低声骂了一句,眼泪却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转瞬即逝,等抬起头时,他眼里只剩坚定。   ——等那家伙回来,他一定、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   卢卡斯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不会沉没的死海上,身体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宛若海中一片枯叶,飘向哪里完全由不得自己。   视角却永远正对着蔚蓝的天空,澄澈的蓝天像一块无瑕的宝石,看不见白云,也没有飞鸟掠过,静默的像一幅永不改变的油画。   可再美的油画看久了都会烦闷,尤其是卢卡斯不能说话不能动,如果不是学习魔法需要学会冥想,他早就在这片寂静到只剩海浪声,甚至连呼吸与心跳都微不可闻的空间里呆疯掉了,而不是冷静地数着这是海浪第几次扬起大浪,以此计算自己到底度过了多少时间。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心也越来越沉,他不知道在自己昏迷后联盟小队要怎么面对铺天盖地的怪物,更不知道钟夏为了完成任务会做什么事情。   卢卡斯了解钟夏,钟夏是那种永远把自己生命放在最后考虑的好人,可好人并不长命,他与钟夏初识,就是因为这个家伙傻不愣登的以为自己遇险,用三脚猫魔法试图将自己带出包围。   卢卡斯当场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做大魔法师的实力,本想讥讽钟夏几斤几两,却没想到对方看到自己显露实力后,第一个反应不是惊讶,也不是畏惧,而是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这样你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他没有因为卢卡斯冷漠的态度生气,也没有要求卢卡斯对自己施以援手表示感谢,就好像他用命救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而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这让卢卡斯产生了好奇。   他出生优渥,是父母宠爱的幼子,从不知道饥饿与贫穷的滋味,年少成名进入白塔拜查西为师,家族捧着,白塔魔法师们敬着,甚至连国王都对他和颜悦色,可以说前半生顺风顺水,除了研究,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烦恼,也养成了任性妄为的性子。   所以在意外结识特殊部部长后,他抱着“呵,我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加入了特殊部,开心了接一个任务玩玩,不开心了就是部长亲自来喊他,他都能连人带东西轰出房间。   实力财力地位摆在那里,特殊部的人就算对他有意见也只敢在背地里吐槽两句,起码明面上大家都顺着他,说什么都嗯嗯嗯,要什么都好好好,和在魔法侧时也没什么区别。   遇到钟夏那次本来是卢卡斯最后一次出任务,他觉得特殊部也没什么意思,决定做完这个任务就回白塔继续研究,部长也同意了。   可偏偏就是这次任务,他认识了钟夏。   从小接受贵族教育,被告知要以家族,以自己为先的卢卡斯不相信世界上有钟夏这种傻子,打算跟着钟夏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但随着钟夏一次又一次冒着危险救人,好几次差点人就没了,卢卡斯忍不住开口:“喂!他们和你任务有关吗?这么拼命救他们干什么?”   钟夏摇摇头,这片是战区,他的任务是将联盟工作人员带到安全地方等待飞船,部长没让他救人,是他在确定工作人员全部安全后,趁着飞船没来,以个人身份加入当地志愿者,去救助困在废墟中的普通人。   卢卡斯更不理解了:“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   “你来过这里?”   “第一次。”   眼看钟夏又要出发,卢卡斯不解道,“这有什么意义?你救得了一个,难道还能救完这里所有人吗?你甚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更不可能回报你什么。”   钟夏笑了笑,乌黑的眼眸似有光芒闪烁,他说:“我知道,可救人不需要理由。”   “我虽然没有办法救全部人,可只要多救一个人,让多一个人活下来,那就够了。”   他骄傲地指着自己胸口的徽章:“这就是我加入联盟的原因,也是我的理想。”   “生命何其短暂,只要我多救一个人,他的生命就是在延续我的意义,我的理想。”   “这难道不是很酷的一件事吗?”   钟夏正了正帽子,笑着挥手离开。   这一次,卢卡斯鬼使神差地跟在钟夏身后,并在钟夏陷入危险时主动出手帮了他。   钟夏感谢了他,但卢卡斯却心不在焉。   他还在思考钟夏那番话,他感到困惑,感到不解,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宛若太阳烧灼的刺痛,它摧毁了卢卡斯一直以来的价值观,让他意识到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纯粹的理想主义,真的有人能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直到返程的飞船上,卢卡斯忽然上下打量一番钟夏,抬起下巴道:“喂,给你个机会,当我的弟子。”   这是卢卡斯第一次想收学生。   他以为钟夏会欣喜若狂,会愕然不止,但出乎意料的,钟夏表现的十分平静,甚至没有他从废墟中刨出一个尚有呼吸的小女孩来的欣喜。   “感谢您的邀请,但恕我拒绝,因为我无法跟随您去魔法侧。”钟夏礼貌地笑了笑。   卢卡斯愣住了。   他不可思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钟夏点点头,卢卡斯的大名他早就听过,大魔法师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境界。   卢卡斯更加匪夷所思,他忍不住抬高声调:“你知道你拒绝了什么机会吗?!”   钟夏再次点头,他当然知道,只要他答应卢卡斯,那么就等于能得到查西贤者的教导,这是多少魔法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你确定还要拒绝我?”卢卡斯声音逐渐危险。   钟夏再次点头。   “好好好……”卢卡斯怒极反笑,他狠狠踩了钟夏一脚,指着钟夏鼻子怒目圆睁,“你会后悔的,笨蛋!”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这里。   他直接改变了计划,不但不回魔法侧,还要求部长必须把他和钟夏安排在一起出任务,他就不信,等他在钟夏面前展示自己魔法的渊博,钟夏一定会追悔莫及!   可没想到,最后先后悔的反而是卢卡斯。   因为钟夏——他是真的不停在接任务啊!   一个任务接着一个任务,钟夏就好像不知疲倦的陀螺,还净挑些危险没什么人愿意干的任务,虽然这样成长的飞快,也满足了卢卡斯表现自己的要求,但是……这人是有什么变/态爱好吗?被骂了傻笑,被嘲讽还感谢自己的指导,甚至差点被救的人背刺,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执行任务。   卢卡斯以为钟夏就是这样一个好好先生,好脾气的泥菩萨,磨的他都快没脾气,更加生气钟夏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准备不理会这个笨蛋的时候,钟夏却罕见的愤怒了。   有个科技侧军人被他救过的人背叛,被俘虏了,受了一天一夜的酷刑依然不愿意透露信息,等钟夏潜入见到他时,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只剩一口气了。   而这个军人,是钟夏曾经的学长。   在看到钟夏时,学长被拔掉了舌头,只能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杀了我。’   学长笑着看着钟夏,那怕面容扭曲,哪怕不成人形,也依稀能看见当年风采。   他很高兴,送他最后一程的不是敌人,而是昔日的学弟。   这一次,钟夏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救字。   这样重的伤势,哪怕救回来也十分惨烈,甚至都无法进行机械义肢改造,而且这么多天的折磨,学长早已到了精神极限。   将学长的尸体送回来的钟夏转身投入另一个任务,再次回来时他身受重伤,虐待学长的势力也不复存在了。   养伤期间,卢卡斯以学长为例子,问钟夏:“看到了吧,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后悔了没有?”   钟夏浑身缠着绷带,却仍坚定的回答:“从不。”   卢卡斯气得直接将钟夏的营养餐吃光,十分钟后又拎着新的营养餐怒气冲冲地回来。   “吃!”卢卡斯一勺子怼进钟夏嘴里,那模样恨不得将勺子塞进钟夏鼻孔里。   钟夏摸了摸鼻子,讨好地笑了笑,乖乖受着卢卡斯的怒火。   类似的场景往后出现了不止一次,每当卢卡斯表示要钟夏当自己弟子,或者钟夏又因为救人差点没命后就会上演,久而久之,卢卡斯甚至都习惯了。   当人回忆得太深太仔细,卢卡斯忽然想起飞船上,在钟夏带着甜点过来时那一幕。   怒气冲冲的自己坐在椅子上警告进门的钟夏:“我和你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再乱来,我马上掉头就走,别什么事都往前冲,要不是有我,你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钟夏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像顺一只炸毛的猫笑着说:“是是是,谢谢卢卡斯先生,如果没有您,我早就死了。”   自己哼了一声,朝着钟夏伸出手:“给我。”   钟夏顺从的将甜点放在自己的手中,他靠着墙,笑着看自己吃甜点,只是这一次,他眼里的笑却达不到眼底。   记忆仍在流淌,自己还在喋喋不休,可回忆外的卢卡斯却不知道怎么的,透过回忆看清了钟夏当时眼底的哀伤。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   ——钟夏这一次,从来没想过活着回去。   所以能吸引未知生物的保护罩放在钟夏身上,所以他是此次行动的唯一负责人。   为了联盟与科技侧,钟夏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   卢卡斯忽然有些难过,他在心里骂了句笨蛋,可酸涩的感觉却一波波冲击着胸口,让他感到无比的沉闷。   记忆本该在自己昏迷那一刻,可这一次——它居然奇迹般往后走了。   卢卡斯看见了钟夏接住自己,看到钟夏丢出保护罩,看见钟夏对卫桥细细的叮嘱。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股急切从心底蔓延,他像被困在笼中的兽,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嘶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钟夏一步步走向死亡。   “可恶,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当那一声似抱怨的嘟囔响起,卢卡斯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一声,那声音在死海中掀起滔天巨浪,浪花打翻了他,将他的眼泪也一同吞没——   “笨蛋!既然不甘心,那为什么不跑啊!为什么不把我留下啊!”   卢卡斯所有的呜咽都沉寂在深海中,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他设想过无数次钟夏的死亡,他以为自己会从容地在他墓碑上踹一脚,嘲讽钟夏不听自己的落得这个下场,嫌弃钟夏到死都不知趣没认自己当老师。   他明明和钟夏说过,如果遇到危险,他断后,钟夏只需要活着就好了。   他已经活够了,可钟夏不一样,他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死在那样一个鬼地方?!   笨蛋……   笨蛋!   为什么到死,我都没有听你喊我一声老师。   卢卡斯闭上双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与此同时——   维娅敏锐发现了不对,快步走到床边,恰好看见卢卡斯脸上的泪痕,她试探着开口:“卢卡斯先生?”   一下秒,卢卡斯睁开眼,一道风刃劈头盖脸地朝着维娅甩了过来。   维娅轻巧地躲过,她看着坐起身,丝毫没有昏迷许久而虚弱半分的卢卡斯,不知想到什么,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眸子。   ——看起来,她亲爱的父亲谋划似乎要落空了呢。 第54章 两月(二合一)   关于卢卡斯的苏醒, 盲给了两种方案:一个是解除截流缓慢恢复,但用时比较长,最少都要一年;另一个是用与卢卡斯有湖泊交汇人的河流“引”出卢卡斯的河流, 卢卡斯很快就可以醒来,只不过如果这样做了,那卢卡斯就会和那人成为“命运共同体”一段时间, 直到卢卡斯的河流能够独自流淌。   盲翻了翻卢卡斯的河流, 发现和他交汇最多的是一个叫“钟夏”的人, 而且这个人的河流干涸到只剩一小条,刚好可以利用起来, 等引出卢卡斯河流后再掐灭这支小河流,卢卡斯的命运之河就不会受到钟夏影响了。   虽然盲对人类充斥着满满恶意, 但只要是吾主的命令,他都想做到最完美,最好能取代迪尤尔!   听完盲的话, 原一敏锐意识到:“等等, 钟夏不是死了吗?”   他明明记得卫桥和他说过钟夏用性命为联盟小队断后, 卫桥后面回去,都只找到两枚被钟夏用最后力量护住的两枚徽章,甚至找不到钟夏的遗体。   盲回答道:“他确实死了,但没有完全的死亡,大概是……玄幻侧的力量?那股力量保护了他的灵魂,但也仅此而已,他似乎附着在什么东西上,如果不干涉, 最多一年就会消散。”   “你能干涉?”原一惊奇道。   他之前在星脑上看过,玄幻侧的人走的类似于小说中“修仙”的路途, 根据修习的功法不同,可以具体分为法修、体修、灵修等等等,其中放弃提高肉身强度,专心渡练灵魂的那部分人叫“鬼修”,如果钟夏真的依靠玄幻侧力量剩一部分灵魂,想让他继续“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鬼修。   但鬼修一途诡秘莫测,不但入门艰难,而且数量稀少,相关记载更是少之又少,盲又是怎么知道的?   盲弯了弯唇角,将属于钟夏的河流强行并进了卢卡斯的河流里。   他优雅一弯腰,哪怕隔着千万里吾主根本看不见这一礼,但这不妨碍他的骄傲:“命运总有它的办法。”   只要湖泊不消失,再如何背道而驰的河流都会在那一刻相遇。   就像盲一直都知道自己河流终有一天也会融进吾主的河流里,他无法看见吾主的河流,更不能影响,在最后他一定会失去自我,化作祂的一部分,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说过了——   “命运臣服在您脚下。”   这是他的命运。   他掌控无数人的命运,却是自我命运的奴隶,像小儿舔舐刀刃上甜美的蜜糖,早已沉沦无法自拔。   就像死亡之神永远在奔赴死亡的路上,厄命之神也永远行走在自己的厄命之中。   但在走向终局之前,他还是有很多“愿望”需要实现的。   比如——   处理完一切,感受到吾主连接断开的盲回到了生命之树下,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迪尤尔。   迪尤尔放下茶杯,发愁地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再捞一次了。”   长标在盲手里凝聚,下一秒却擦着迪尤尔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明显的划痕。   迪尤尔摸了摸脸上的划痕,祖母绿的眼膜似笑非笑,羽翼张开,他幽幽道:“但我确实很想再将你埋深一点。”   下一秒,一道黑影飞向盲,将刚刚还露半截身子的盲狠狠往下摁了下去。   盲毕竟只有上半身自由,偷袭不成功就没有再出手的机会,轻易就被迪尤尔踹回了沼泽里。   但迪尤尔尤觉不够。   “再见。”   迪尤尔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块巨大的石头,他微笑着,将宛若一座小山的石头狠狠砸向盲。   一声巨响后,世界清静了。   只不过迪尤尔这次学聪明了,他眼疾手快地在盲脖子上绑了根绳子。   这样下次吾主找盲时,他就可以不下沼泽,而是将盲直接拉上来,然后等吾主用完再踹回去。   他完全不担心盲毁了绳子,毕竟这根绳子代表着吾主未来还会需要她,盲一定会好好保护,让吾主呼唤自己时可以借着绳子第一时间回到上面。   但就这样简单拴着总感觉不让人放心。   于是迪尤尔眼珠子一转,想了个好主意——他把绳子那头绑在一根树枝上,这样盲沉到一定程度后绳子就会绷直,稍不留神就会崩断。   为了不崩断绳子,盲必须一刻不停地往上游,然后重复之前被沼泽暗潮拍回去的过程。   想出这个方法绝不是嫉妒某个低等眷属能一直呆在吾主身边,绝对不是。   迪尤尔幽幽想。   …………   当原一将钟夏或许可以活过来的消息告诉卫桥时,卫桥完全不敢相信,直接带着盒子就找到了原一,因为如果钟夏真的有灵魂残存,那最有可能附着的就是这两枚徽章,事实证明卫桥想的确实没错。   接下来只需要将徽章放在卢卡斯身边,物理意义上增加他们的联系,最多两个月卢卡斯就能醒来了。   当卫桥询问季山,钟夏是不是接触过鬼修时,季山愣了好一会,才从记忆深处挖出一件小事。   当时他们兄弟几个久别重逢,钟夏刚结束了任务匆匆赶来,顺手就将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在了桌上。   季山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眼,那是一本纯黑的册子,里面一片空白,他问钟夏这是什么,钟夏说他在任务中救了一个孩子,这是孩子爷爷硬塞给他的谢礼。   按照规定,钟夏不能收任何东西,无奈老人态度强硬,甚至为了这事红了脖子,执着无比的说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俺爷爷说了,这是未来给俺们家救命恩人的谢礼,你是俺孙女的救命恩人,它能帮你抵一次死劫,这才算还了因果!”   钟夏推辞不得,他看过那本册子,里面记录了玄幻侧的功法,虽然不一般,但也没有十分珍贵,于是假意收下,打算回头悄悄放回老人行李里。   本来他都确定将册子塞进老人行李最深处,但在分开时,老人忽然握住他的手,郑重地拍了拍,浑浊的眼里透着慈祥。   他说:“娃娃,你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   等老人带着孙女走后,钟夏发现这册子竟然奇迹般出现在自己桌上。   再去追老人已经来不及了,领导看后觉得册子只是老人一份心意,于是劝说钟夏收下,钟夏才无奈收起。   在来聚会的路上,钟夏想着把册子上的功法练一下,然后再把册子给回老人——这样他既承了老人都情,又能让老人拿回这本“传家宝”,毕竟在玄幻侧,功法再简陋,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一笔财产。   于是他打开册子试着按照上面的方法运转灵气,等他回过神时,册子已经微微发烫,似乎有什么顺着经脉融入身体,而册子里原本密密麻麻的字全部都消失了。   这件事还让钟夏愧疚了好一阵子,觉得是自己的鲁莽才让老人的册子变成这样,只是可惜自从那天分别,他就再也收不到老人的消息。   季山还开玩笑般说:“指不定人家祖上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老人家不是说自己之前是玄幻侧的人,近三代才搬到科技侧的吗?大人物掐指一算,唉,我未来曾曾曾曾孙女的救命恩人命中有一劫,我得留个东西帮帮他。”   钟夏哭笑不得:“得了,别耍嘴皮子了,快点去看看烤肉怎么样了,我可不想吃那家伙的烤碳。”   这件事就这样轻轻带过,宛若湖面轻微的波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谁能想到,当初玩笑般的话,似乎在今天真的应验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季山都会努力将钟夏救回来,所以这一线生机,他一定要给钟夏抓住。   于是他说服了查西先生,让他带着两枚徽章入宫,忐忑不安的开始了两个月平静的等待。   而对于两个人来说,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可一点也不少。   逆流的时间要到了。   奥修彻底熄了回去的想法,推着已经无法自己行走的母亲再次来到花房。   花房里的植物依然生机勃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当初在花房里言笑晏晏的奥比尔夫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起来,她依然美丽,穿着繁华精美的裙子,只是这星期时常感到困倦,离她喝下“逆流”已经过了六十天,她预感自己的生命只剩最后两天了。   奥修常常担忧她一睡不醒,却又不敢真的唤醒睡着的母亲,生怕打扰她的休息,只能一天天熬着,沉默地望着母亲的面容直到她醒来。   他甚至没有心情和奥古斯斗嘴,吃晚饭时也心不在焉,像只阴沉的蝙蝠缩在角落,唯有听见母亲唤自己名字时,他的眼里才会亮起一丝光亮。   奥比尔夫人摘下一朵花放在自己鬓间,笑着看向奥修:“我美不美?”   “美。”奥修低垂着眼帘,伸手为母亲撩起落下的碎发。   在手离开的那一刻,奥比尔夫人忽然抓住他的手,捧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那宽大的手掌陷入了回忆:“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用那只小手摸摸我的脸,说以后要长得和我一样漂亮。”   她弯了弯暗红色眼睛,仰头望向奥修,笑道:“小时候的梦想都实现了吗?”   奥修自嘲地笑出了声,明明真正答案她们都心知肚明,却还要在此刻虚伪的回答:“是的,母亲。”   他仿佛囚笼里认命的野兽,知道自己无法挣脱囚笼,最终带着一身血淋淋的伤口顺从了驯兽师给予的鞭子与奖励,俯身抱住了母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回答:“都实现了呢。”   他的声音很温柔,可脸上,却是几近麻木的冷漠。   他知道母亲想听什么,哪怕那只是谎言,可血族本来就是习惯生活在谎言中的种族,他们对情人说谎,对同族说谎,甚至会对自己说谎。   当他闯入那间本该上锁的房间,看见父母与他们各自的情人□□时,他说服了自己,那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将它深埋心底,没有表现分毫。   于是父母仍是恩爱的夫妻,成年人的肮脏仍离他很远。   只是那时,他还有哥哥会温柔地抱着他,对他说:“没关系,我在这里。”   可现在,他连母亲施舍的那点爱都即将失去。   奥比尔夫人却满足地闭上眼,喃喃道:“是吗……那就太好了……”   她靠着奥修,呼吸平稳,再次陷入甜美的梦境。   奥修将母亲抱回房间,为母亲盖好被子,在他离开房间后,奥古斯进来了。   “你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看我呢?”刚刚还陷入熟睡的奥比尔夫人睁开眼,眼中清明一片,不见半点困倦。   奥古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您希望是哪一个?”   于是奥比尔夫人笑着朝奥古斯伸出双手。   一个短暂的拥抱,就是他们母子之间唯一的温情。   拥抱时,奥比尔夫人在奥古斯耳边轻轻道:“你能保护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可接下来,是莱塔公爵的时间。   莱塔公爵松开了这个拥抱。   奥比尔夫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叹了口气。   他们没有谈很久,因为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奥古斯要离开了,奥比尔夫人却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   奥古斯顺从的弯下腰。   奥比尔夫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奥古斯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我以为您……”   ——那么爱奥修,会不忍他计划的那些事情。   可事实证明,奥比尔夫人比奥古斯想象中还要薄情。   或者说,当她以前任族长妻子的身份自居时,就不再是那个温柔的母亲。   奥比尔夫人摇摇头,理所当然道:“既然要利用,那当然是要发挥最大的作用,奥修的死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为血族带来什么。”   “血族的荣光高于一切。”   她说这话时语气依然温柔,但温柔之下,却是足以刺痛人的冷漠。   “咯。”   门外一声轻微的细响让他们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   奥修皱着眉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壶热茶和一碟方糖。   “真不明白,放那么多糖有什么好喝的。”他无视奥古斯抱怨道,似乎并没有听见刚刚奥比尔夫人说的那些话。   可仔细看去,却能看见他握柄的手背已经暴起青筋。   可奥修又能怎么办呢?   指责母亲的冷漠?亦或是戳破此刻虚假的和谐?   那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哪怕母亲最后握着自己的手,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留下来,再陪陪我,直到花朵凋零,直到我的花房荒废,好不好?”时,他仍是什么也没说,缓缓点头。   奥比尔夫人是笑着辞世的。   鲜花真的很衬她,哪怕是在棺材里,她依然如活着那般美艳动人。   奥修看着棺材下葬,他已经被剥夺姓氏,按理来说连出席葬礼的资格都没有,但对于他的存在,没有人敢质疑,宾客们默许了他的存在,并将他当做不存在。   他冷眼看着奥古斯得体的接待宾客们,脸上没有半点悲伤;看着发现母亲真实身份却已经天人两隔的新贵崩溃大哭;看着母亲的情人在争执母亲生前最爱的情人是谁,甚至为此大吵起来……   奥修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没意思,嗤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给手下发去了两条信息。   【不用等我了,我不回去了。】   【也回不去了。】   …………   西柯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学院的生活会如此多姿多彩。   格雷区的孩子因为他混血的身份避着他,贵族们因为克拉也不待见他,哪怕是室友德戈拉宁愿形单影只,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   偌大的学院里,他最熟悉的居然是天天来找茬的克拉。   他们这一届学生被分为两班,位置也挨的很近,有些课程甚至是一起上的,克拉每天下课就要跑过来冷嘲热讽两句,三个跟班顺着他的话装模作样的也附和两声,然后被西柯无情的怼了回去。   “哈!蠢货,这么简单的药剂学居然不及格,我看你还是早点退学吧!”克拉站在窗口嘲笑西柯红彤彤的试卷,并且骄傲地拿出自己的试卷,“看到没有?满分!”   “就是就是!满分!满分!你羡慕不来的!”瘦子哼哼道。   “老大真厉害!”胖子一连串的马□□也不眨的说了出来。   哪怕是最暴躁的矮子也仰起头,一副与之有荣的模样,只不过因为太矮,西柯只能看见一小撮头发。   西柯翻了个白眼:“你都拿到初级药剂师证了,考不满分才是奇怪吧?”   他收书的动作忽然一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啧了一声:“哦,我忘了,你上次考试确实差一分才满分,大少爷,你有空嘲笑我这个初学者,不如想想那一分是不是脑子进水才让你丢掉了。”   “你!”克拉怒了,直接将自己试卷撕掉狠狠丢在地上,“你等着!下次,不,以后药剂学这门课我都不会扣分的!”   西柯毫无感情地哈哈两声,死鱼眼棒读道:“哦哦,真厉害真厉害。”   说完,还极其敷衍地拍了两下手掌。   在路过发火的克拉时,他好心提醒:“老师说这次药剂学要评讲,到时候还要再收试卷检查——嗯,祝你好运。”   克拉身体蓦地一僵。   遭了!撕的太顺手,他都忘了这茬!   西柯善解人意地塞了一瓶科技侧出产的胶水到克拉手里,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粘的完美无缺!”   “滚!”克拉大吼一声,把胶水狠狠丢回给西柯。   西柯接住胶水,撇撇嘴,嘟囔起原一教他的一句歇后语:“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克拉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知道西柯是在嘲讽自己,他真的很想狂揍一顿西柯,但他不能违背自己说过的誓言。   所以再生气,他也只能狠狠跺脚。   等西柯离开,胖子颤颤巍巍伸出手:“老大……别、别跺脚了……”   “干什么?连你都要造反?!”克拉怒道。   胖子连忙摇头,指了指地上。   克拉低头一看——本就四分五裂的试卷已经被踩得惨不忍睹。   他捂住发疼的胸口,怀疑如果不是血族不会得心脏病,自己迟早会被西柯气死!   都怪西柯这个蠢货!他为什么还没学会五门魔法!!!   可怜的克拉不知道,其实西柯早就学会了五门魔法,只是假装没学会,考得一塌糊涂,就是为了拖延对决的时间。   没办法,虽然克拉骄傲蛮横,但也是实打实的大贵族出身,身为地狱种族魔法天赋本就不差,别说入门了,西柯甚至怀疑他真实实力到了初级魔法师,哪怕克拉再怎么让,西柯想赢也十分艰难。   好在,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志愿老师。   这个老师只有晚上才会在中心园出现,而且似乎很熟悉地狱种族,不但给他讲了很多地狱种族的知识,还教导了他许多魔法,让他从原本的头昏眼花到现在的运用自如,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所以哪怕老师不肯透露姓名,他也十分尊重对方。   他昨天答应老师今天早点去中心园——顾名思义,就是学院最中间的一个花园,这里唯一能称赞的就是用草块拼接出的迷宫,但因为之前闹出过“混血学生”神秘失踪案,以至于蒙上了一层阴影,呆久了总感觉瘆得慌,加上确实没什么好来的,所以入夜后这里基本没有学生和老师经过,这才让西柯这么多天的“秘密训练”得以顺利进行没被发现。   不过在去中心花园之前,他还得先去一个地方。   西柯七绕八拐,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一只努力往洞里挤的黑猫。   黑猫嘴里叼着一袋东西,看到西柯来了后就把东西放下,一心一意和这个破洞作斗争。   西柯拿过这袋东西一看,里面都是原一出去玩时觉得好吃好玩的东西,顺手给他也买了一份,虽然都是些零食和小玩意,但这份心意让他心里一暖。   他都不敢想,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原一,没有遇到老师,在这样一个排挤孤立自己的学院里,他会有多绝望。   要知道,不光是格雷区的孩子瞧不起混血,就连贵族里寥寥无几的那几个混血也瞧不起他,甚至有些老师会歧视混血,不给他好脸色看。   西柯默默忍受,从来没有和原一说过。   在西柯数完东西数量后,黑猫终于从洞里钻出来,气得它狠狠踩了两脚破洞,奇怪的是,在它离开后,那个破洞居然神奇的自我“愈合”了。   它真的很难过——不但要离开吾主的摸摸,过来送东西,还不能送完就走,还得“看看”西柯也没有受欺负,顺便帮这个人类找回场子。   现在就连一个破洞都欺负它,要不是不能暴露吾主的身份,它甚至想直接不管不顾把整个学院封印都拆了。   充满怨气的黑猫走在前面,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西柯。   ——人类快点,逛完我就要回去找吾主了!   西柯被它看得头皮发麻,联想自己之前看到的一些东西,缩着脖子不敢说话,默默咽了口口水,带着黑猫前往中心花园。   花园中心是一处喷泉,老师已经坐在长椅上等候多时了,那是一位脸色苍白,面容年轻的蓝长发青年。   “老师!”西柯打了声招呼。   老师却没有如平时那样回应,而是皱着眉头看着黑猫,斟酌着开口道:“这是……”   西柯生怕他引起黑猫的注意,连忙说道:“这是我朋友的宠物!你看,这是它帮我朋友给我带的东西!”   说着,西柯将东西递给老师看。   老师扫了一眼东西,若有所思地说:“宠物?呵,你这个朋友可真不简单。”   西柯顿时冷汗直流。   但老师并没有纠结太多,他温声问道:“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西柯眼神坚定地回答,“我还是想成为您的学生!”   就在昨天,老师突然问西柯:“你愿意当我的学生吗?我说的不是这种——而是继承我衣钵,学会我所有知识的学生。”   西柯惊喜无比:“当然!”   “先不要着急答应,当我的学生,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老师摸了摸西柯的头发,认真道,“我会给你设置一道考验,很难,非常难,一旦开始就没有中途退出的选择,只有成功和死亡两种结局。而且一旦成为我的学生,你将背负不属于你的期望,那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会继续像现在全心全意地教导你。”   西柯听出老师语气中的严肃和认真,但他想的却是:“之前那些失踪的混血……也是因为这个考验吗?”   老师缓缓点头。   西柯开始犹豫起来。   他真的很想成为老师的学生,但他也没有把握通过这个玄之又玄的考验。   老师并没有逼他,而是让他好好想一想,第二天再给他答复。   所以今天西柯过来,就是已经有了决定。   他昨天想了一夜——如果按部就班在学院里学习,他或许会输掉和克拉的比赛,失去尊严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他日后受到的排挤只会更严重,在这种情况下,他真的能学好魔法吗?   希娜姐和尼尔哥希望他只要成为实习魔法师——也就是入门魔法师就可以了,掌握多几项治疗药剂,回到格雷区也可以过的比之前好很多。   西柯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来到王城,看过了这么多风景,见过了这么多庸庸碌碌一辈子的学徒,他忽然有些不甘心。   如果他安于足以一眼看见未来的一生,他或许能收获平淡的幸福,但也仅此而已了。   原一身份不简单,哪怕他没说,但西柯也知道,当两个人身份相差太远,不管之前的友谊多坚固,都将慢慢变淡,原一精彩的人生里,他甚至算不上一个逗号。   就像他儿时那个短暂的玩伴——她差点成为他的朋友,可在她被贵族父亲认回去后,他们之间就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就像这次,哪怕她也在格雷区孩子里,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如此陌生。   西柯知道,只要原一愿意,哪怕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原一也会平等对待自己,但……他不想当那个一直被迁就的人。   作为朋友,他也想尽自己所能,回报原一给他的一切。   而魔法,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想学习更多的魔法,想成为更厉害的魔法师,跟在原一身后,哪怕多上一个台阶,哪怕多走一步路,甚至是穷尽一生追逐,只要能离原一更近一步,他也能说自己无愧这份友谊。   不会有比老师更好的老师了——季先生最近总不在学院里,他对自己也很好,但不会超过普通老师对学生的好——继承老师的衣钵,是他离高级魔法师最近的一次。   老师看着西柯,再次郑重地询问:“你确定吗?”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西柯,只要西柯有一丝放弃的念头,他都会直接拒绝西柯。   可惜,西柯没有半点动摇。   “我确定。”西柯同样郑重地回答。   “好。”老师缓缓站起身。   四周的一切眨眼间忽然环境大变。   西柯愕然地看着面前那个用白骨与暗元素构建而成的古老王座。   脚下是干涸到皲裂的大地,熟悉的颜色只能让人想到一个地方——   地狱。   老师坐在王座上,头顶两根晶莹剔透的的鹿角,姣好的面庞有一半却已被时光腐蚀殆尽,露出森森白骨,粗壮的黑色尾巴绕过白骨的缝隙在半空甩动,他换上一身古朴而华丽的衣服,哪怕衣服早已风尘仆仆,却依稀能看出曾经的高贵。   他手握金色权杖,头戴荆棘编制而成的王冠,微笑着伸出根根白骨的手指——   “重新介绍一下。”   “我叫瓦奥莱塔。”   “你可以叫我波西大贤者。”   他眼底浮现一抹悲痛的怀念。   权杖顶端的魔法石还在散发夺目的光亮,这柄由友人赠予的法杖改造的权杖,最终夺走了友人的性命。   头顶的王冠由荆棘编织,深深刺入脑中,在顶端还有被灼烧过的痕迹。   失意的君王长叹一口气。   他注视着西柯,仿佛在向这个遗忘了他的世界重新介绍自己——   “亦或者。”   “火焰中的紫罗兰君王。”   那位臭名昭著,放火烧死数以百万人类的暴虐地狱末代君王。   正是为了反抗他残暴的统治,人类才能团结一致,在初代国王带领下,在大贤者们的帮助下最终将地狱种族赶回了地狱,解放了地上所有的人类,建立了如今的帝国。   传闻中,他生于火焰,也死于火焰。   可西柯却亲眼看见,真正杀死他的,却是一把刺入心脏的长剑,直到千百年后,依然插在他苟延残喘的躯体之上。 第55章 地狱的由来(西柯)   皲裂的暗红大地上, 末代君王孤独地坐在王座上,昔日的王国早就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他失去故土, 失去所有的子民,唯有刺入脑中的荆棘王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身份,让他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 即使在千百年孤独的囚禁中一度疯狂, 也数着地面的裂痕一日日熬了过来。   漫长的孤独磨灭了他所有的棱角, 才造就了西柯见到的这个温和的老师。   瓦奥莱塔静静等待西柯从巨大的信息量中回神,他伸出手, 西柯犹豫片刻,将手放了上去。   这回轮到瓦奥莱塔惊讶了, 他之前也教导过混血,虽然他们都选择接受考验,但听到他展露身份时, 无一不是惊恐害怕的往后退, 甚至有当场反悔想离开的。   他对此理解, 并感到遗憾。   在找到继承者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人类的国王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他只能忍痛杀死那个幼崽。   有了前面几个混血的对比,西柯的反应更加令瓦奥莱塔感到惊喜,并且由衷希望西柯能在考验中活下去。   瓦奥莱塔的手意外的温暖,那触感仿佛面对的不是个只在《魔法史》上才能看见名字的末代君王,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瓦奥莱塔将西柯带到王座旁边,温声问道:“你好像并不怕我?可你的表情告诉我, 你是知道我是谁的。告诉我,在见到我之前, 你对我的印象如何?”   西柯犹豫起来。   瓦奥莱塔轻笑一声,为西柯回答了这个问题:“暴君,刽子手,一个十足的混蛋对吗?不用那么惊讶,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人类无法忍受‘末代君王’的残暴统治,在初代国王的带领下推翻他的统治,将他架于火焰之上焚烧殆尽,为死去的人们带去灵魂的安宁,在他的尸骸上建立了帝国,并将地狱种族全部驱逐回地狱,让地上成为人类的乐园。”   西柯沉默地点头。   在学习魔法之前,学院会安排各种与魔法有关的文字课程,除去魔药学,最重要的就是《魔法史》,有关这位君王的记载很少,瓦奥莱塔说的那段话几乎概括了他在《魔法史》里所有的记录。   “你相信吗?”瓦奥莱塔问。   西柯摇摇头,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连《魔法史》记录中早就死的不能再死的末代君王都能出现,那就说明《魔法史》中的记载也会有误差和隐瞒,但这不代表《魔法史》说的就是全错,起码在人类反抗末代君王的战斗中,那一个个有名有姓的战士是真实存在的,甚至现在还能在王城找到他们的后人。   关于瓦奥莱塔到底是不是坏人,是不是暴君,他无从证伪,甚至都无法证明这个瓦奥莱塔就是《魔法史》中的那个末代君王。   “那……就亲自去看看吧。”瓦奥莱塔伸出已成白骨的手指,轻轻在西柯额头点了点。   黑猫瞥了眼他们,伸了个懒腰,知道一时半会没那么快能回去了。   四周的景象再次开始变化,瓦奥莱塔的身影开始模糊,西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到了一处繁华的大街上。   到处复古的设计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到了千百年前的王城?不,这时候还不能叫王城,应该叫“晨曦”。   西柯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周围的一切就随着他的步伐开始改变,但他没办法走出太远,仿佛只能在固定的范围内行动,他稍微试了下,终于找出那个范围的描点——一个有着蓝色长发的年轻男人。   只需一面,西柯就知道那个就是老师——或者说,是更为年轻的老师。   起码在他的印象里,沉稳的老师不会因为一个精致的小王冠趴在玻璃橱窗上,眼巴巴地看着许久,一脸“想要”的表情。   西柯耳畔响起瓦奥莱塔平静的声音:“这是由我的记忆构建出来的世界,在考验开始之前,它会告诉你曾经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些许怀念:“任何故事的开端,都是那么美好。”   说完这些,瓦奥莱塔沉默下去,不再言语。   故事仍在继续,西柯身后忽然蹦出一个红头发的青年,一巴掌呼在瓦奥莱塔肩膀上,然后趁人不备直接往怀里搂,咧嘴一笑:“波西!你怎么还在这里看啊!你不会真的想要这种逗小孩子的东西吧?”   化名波西的瓦奥莱塔被嘞得喘不过气,直接召唤水柱将红发青年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心凉,然后趁机逃出桎梏,没好气道:“可!可!西!我都说了别这么玩,太危险了!小心我下次召唤地刺直接把你捅/死!”   名为可可西的青年一把撩起被水打湿的刘海,给自己摸了个大背头,闻言哈哈大笑道:“才不要,我就喜欢看你吃瘪的模样,而且你才不会对我动手呢,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那你就好好感受一下局部暴雨吧。”波西哼了一声。   可可西眼珠子一转,忽然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在半空中舞动十指,在波西陡然飙升的警觉中猛地扑了过来,边扑还边大叫:“身为最好的朋友,当然要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当——嘿嘿嘿,和我一起变成黏哒哒的蛹虫吧!”   “神经病!”波西怒骂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他才不要大庭广众下“湿/身”,他发誓,可可西这个混蛋绝对不会满足仅仅打湿自己,绝对会趁机往他身上再抹点泥巴,毕竟这家伙坏心眼多着,上次出行还想把自己的衣服换成裙子,幸亏自己提前发现。   奈何生命不休,损友作死不止,可可西要是能轻易罢休就不叫可可西了,他一边召唤出魔法杖,一边“桀桀桀”怪笑着追波西,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在晨曦里上蹿下跳,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个感情极好的朋友对彼此都隐瞒着一个大秘密。   相比起出身就拥有强悍的身体和堪比入门级魔法的地狱种族,人类似乎太过弱小了,除了能生这一点,几乎没什么能让高级恶魔和地狱种族们相看的地方,所以人类归于地狱王国的属地内似乎也并不奇怪。   甚至因为太能生,数量太多,导致大陆上到处都遍布着人类的部落,一些地狱种族还盯上了他们,将他们划入食物的行列。   在发现人类的肉味道似乎还不错的情况下,人类的地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跌落,在种族存亡的时刻,人类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团结,魔法的发展更是一日千里,在魔法师们的努力下,人类终于站稳脚跟,不再是曾经随意虐杀的“家畜”,甚至发展出自己的文字与城池。   当王国的地狱君王再次注意到人类时,人类已经成长到他不可忽视的程度。   好奇与不爽让他向人类发起了战争。   他赢了,但赢得没有想象中顺利,损失了不少地狱种族,所以在人类向他俯首称臣后,他要求人类不但要进献食物与财宝,更要送上供地狱种族食用的人类。   牺牲一部分换来长久的安宁,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任何领导者都难以拒绝,但答应并不代表人类就此心甘情愿的接受。   一场叛乱在人类的社会中酝酿,就像不停打气的气球,随时都会爆炸。   而对于瓦奥莱塔来说,他不过是父亲众多孩子中的一个,王座于他是如此的遥远,意外读了人类的诗集,他对人类产生了好奇,于是乔装打扮,隐匿了所有属于地狱种族的特征,化名波西来到了晨曦。   他和其他人类一样,向魔法师们拜师,如饥似渴的学习着那些知识,他意识到人类不像父亲说的那般恶劣与低下,甚至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人类成长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大多寿命短暂,可创造与学习的能力却远超大部分地狱种族。   瓦奥莱塔虽然并不受宠,但他依然是地狱种族,依然是地狱的王子,他不希望地狱种族和人类兵戈相向,更希望地狱能学习人类,变得越来越好。   所以他更加用心的扎根人类社会,比一个人类更像人类的参与进魔法的建设中,甚至直到他身份败露,波西这个名字依然是《魔法史》乃至白塔历史上无可避免的存在。   瓦奥莱塔还在不断的学习中认识了许多人类朋友:可可西、维禾、波利尼、瓦瓦卡、希琪……所有认识波西的人,都觉得波西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和值得信赖的朋友。   其中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可可西,为了救可可西,瓦奥莱塔甚至亲手杀死了自己另一位关系不好的兄弟。   可可西非常感谢瓦奥莱塔的救命之恩,并在他生日那天,送了他一把亲手制作的法杖。   “喏,你不是说之前的法杖总是用的不顺手吗?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搞来这颗魔法石——唉唉唉,别碰啊!这玩意可宝贝了,使用各元素魔法时事半功倍,要不是你,我都不舍得拿出来。”   可可西笑着递上法杖,就看他大大咧咧的样子,完全叫人无法相信他能完成这么细致的工作——要知道法杖的制作繁琐又复杂,需要的不仅是经验,而且还有耐心,稍有不慎就会失败。   这么一把完美的法杖,也不知道可可西失败了多少次才能制作出来,绝对不会是可可西说的那样“因为你救了我,我脑门一拍,哎嘿,就这么完成了”那么简单。   瓦奥莱塔抚摸着法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了可可西,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王宫,他从来不是受关注的幼崽,从未有人送过他礼物,更别说生日这天。   当瓦奥莱塔以为这一天已经很完美时,朋友们再次给了他大大的惊喜——   “生日快乐!”   打开门,几张熟悉的脸带着灿烂的笑容出现在面前,在瓦奥莱塔惊愕期间把他推了进去,那顶一直想要的小王冠落在自己头顶,在灯光下散发着熠熠光辉。   “虽然我们都觉得你的爱好很幼稚。”可可西倚着门,朝瓦奥莱塔眨了眨眼,“但没关系,谁让我们是朋友呢~作为好朋友,我当然只能包……哎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维禾嫌弃地一把推开,直把人推得一踉跄,好气又好笑道:“得了吧可可西,你自己的爱好也没高大上到哪里去——上次疗伤,你哭着喊着要你的小熊,但实在找不到在哪里,给你随便塞了个枕头,一转眼就把枕头踹下去,撒泼打滚差点没给伤口再次弄裂开。”   小熊,可可西从小玩到大的一个布娃娃,被朋友们戏称“没名没分的未婚妻”,还经常打趣他什么时候迎娶小熊,他们一定出席婚礼。   朋友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   可可西不仅不害羞,甚至振振有词:“哈!我看你们就是嫉妒!我的小熊那么可爱——那可是我妈妈亲手做的,你们羡~慕~不~来~”   九曲十八弯的尾音欠揍得很,朋友们对视一眼,都感觉拳头痒痒的。   可可西早有先见之明,猛地跑到瓦奥莱塔身后,朝着朋友们比鬼脸:“略略略!想打我?没门!波西揍他们!”   瓦奥莱塔微笑着给朋友们让出了位置。   朋友们狞笑着扑了上去,房间里顿时响起可可西的鬼哭狼嚎——   “呜哇!波西你背叛我!”   “痛痛痛,魔法杖上抹辣果,你是魔鬼吗!”   “打人不打脸,打人不打脸!嗷呜!”   只要有可可西在,他们就永远不缺欢声笑语,瓦奥莱塔看得津津有味,眼中满是笑容。   在晨曦中,虽然没有尊贵的地位,没有富裕的财富,却有一群打打闹闹的朋友,他真的很开心。   瓦奥莱塔正在笑着,维禾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疑惑抬头,对上维禾金色的眼眸。   “波西,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一下。”   维禾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知道独立派吗?”   瓦奥莱塔的手猛地收紧,他不动声色地回答:“知道,一个想让人类独立的派别,听说他们做事很激进,怎么了?”   维禾双手放在瓦奥莱塔肩膀上,那声音很轻,话中内容却宛若给了瓦奥莱塔当头一棒——   “可可西对我们说,你会加入我们的。对吗?”   瓦奥莱塔猛地站起来,连声音都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可可西也是独立派的人?怎么可能?!”   独立派,独立派,与其说是让人类从王国中独立出来,不如这么说——让这片大陆,只有人类独立存在。   这个派别立志杀死或驱逐所有地狱种族,已经存在有一段时间了,瓦奥莱塔曾无数次听见父亲为他们犯下的事情震怒,并下令一定要找到这群人,一旦抓到格杀勿论。   他也亲眼看过独立派犯案的地方,所有地狱种族都被虐杀,甚至连刚出生的幼崽都没有放过,哪怕那只是最低等恶魔,哪怕地狱种族中有互相残杀的事情发生,但都没有这般惨烈。   瓦奥莱塔喜欢人类,但不代表喜欢虐杀自己同族的存在。   他的声音让房间里的打斗的声音陡然一停,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可可西脸上的笑容罕见的消失了,他问:“我为什么不能是呢?”   瓦奥莱塔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被可可西粗暴的打断——   “我的母亲,死在地狱种族手里。”   “我的父亲,被君王征走,死在了路上。”   “我的弟弟,被路过的高级恶魔抓走,成了一顿午饭。”   可可西凝望着瓦奥莱塔,看着他无措的模样,忽然放缓了表情,他反思自己是不是暴露的太突然,才让瓦奥莱塔的反应这么大,毕竟——   “很抱歉我没有提前和你说过这些,但我确实不愿意提起这些过往,这会让我感到痛苦。”   可可西认真道:“也谢谢你,波西,正是因为遇到了你,才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复仇,还有让我更值得珍惜的东西。”   “所以我考虑了很久,才打算告诉你我的一切,并真诚的邀请你加入我们。”   他说的真诚,可瓦奥莱塔却如坠冰窟。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他们已经准备好一场针对君王和他子嗣的猎杀计划。   这个计划安排了好几年,虽然很大胆,但只要成功,对整个王国的打击都是无比巨大的。   而且依据瓦奥莱塔对他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们的了解,这份计划有很大可能会成功。   一旦成功,就证明独立派是对的,他们的理念是有可能实现的,他们会迅速壮大,并一举夺得人类派别中的话语权,凝聚成一股恐怖的力量向着地狱种族发起进攻的号角。   一边是朋友,一边是自己的同族。   瓦奥莱塔心乱如麻,属于王子的责任还是让他无法坐视这一切的发生,于是在计划开始的前一晚——他离开了。   他将计划告诉了父亲,却故意说错了地点,既想化解这次危机,也想保护了朋友们的安全。   直到记忆进行到这里,西柯才蓦然发现一个重要的事情:“等等!地狱不是在地下吗?为什么……”   他愕然地看着瓦奥莱塔记忆中布满鲜花,绿意盎然的草坪,那些区别于人类,却拥有独特地狱种族美学的建筑一栋栋拔地而起,地狱种族们按照他们各自的种族习性相性生活着,他们拥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服饰,自己的文明,如果除去那些奇特的身体部位,他们甚至就像一个另类的帝国。   这片生机勃勃又富裕土地,根本不是在地下,而是享受着阳光与芬芳的地上。   这些地狱种族的脸上充满幸福的笑容,和现在出现在现在帝国平民面前,贪婪丑恶的模样,粗俗无力的代表,甚至疯狂和侵略的代名词的地狱种族,简直一个天差地别。   沉寂许久的瓦奥莱塔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充满了悲凉。   “地狱……罪恶之地,这其实是人类给我们取的名字,按照意思翻译成人类的语言,我们应该叫——富饶之所。”   “而地下,呵……那是一个绝妙的计划。”   四周的画面随着他的声音变化,这一次,西柯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无数具地域种族的尸体七歪八扭地倒在地上,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瓦奥莱塔走在其中,他颤抖着翻开一个又一个面孔,终于在翻到幼妹的尸体时彻底崩溃。   他怀抱着早已经冷却的尸体,凝固的血液温不暖身体,似鹿角的长角自头顶生长而出,粗壮的尾巴低垂着,眼泪模糊了视线,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闭上眼,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这只是一场考验,对吗?”   “如果我没有告密,就会在行动之前告诉我真实袭击的地点;如果我告密,也无济于事。”   尖锐的冰柱抵住瓦奥莱塔后脖颈,维禾遗憾道:“我真的很喜欢你,波西。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可惜……”   他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在缅怀失去了一个知心的朋友。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瓦奥莱塔问。   维禾挥动法杖慢慢靠近,在真相揭露的那一刻,他就放弃所有的仁慈,时刻警惕瓦奥莱塔的反扑,回答道:“一开始我就怀疑你,是可可西作保你一定不是地狱种族……其实你的破绽很多,但可可西始终在为你说话,所以他没有来,大概是不肯面对真相吧。”   瓦奥莱塔惨笑一声,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幼妹灰白的脸上,他猛地提高声音,回头质问目之所及所有人:“我早就向王进言停止了进贡人类,那些吃人的,害人的,以人取乐的地狱种族那么多,你们为什么不去杀它们,为什么要杀了茜莱?!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她甚至才八岁,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   他猛地举起茜莱的尸体——准确来说,是一节一节的尸体。   这个在他离开时会扯着他衣角让他不要走,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被锋利的风刃胡乱劈成了几节,肠子与肝脏流了一地,甚至只有半张脸是完好的。   瓦奥莱塔不是不知道人类对地狱种族的仇恨,他也理解他们的仇恨,可是——茜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因为不爱吃兽肉导致身体虚弱容易生病,别说杀死人类,她甚至连人类长什么样子都不曾知晓。   他尖锐的质问让不少人类偏过头,他们自诩正义,却在此刻保持了沉默,只有维禾回答了他真正的原因:“你还不懂吗?瓦奥莱塔,因为这是一场战争。”   ——没有对错,没有原因,只有输赢。   当第一个地狱种族犯下罪恶,当第一个人类举起复仇的镰刀,当复仇与被复仇形成轮回,当一个又一个恨意汇聚在一起,所有的屠杀都将披上正义的伪装,杀死对方已经不再是复仇的过程,而是宣泄愤怒的结果。   在维禾动手的那一刻,一道保护罩忽然拔地而起,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紧接着,远处传来尖锐的鸟鸣,大片大片黑色的阴影朝着这边飞速靠近,维禾脸色大变:“君王的军队来了,走!”   他离开的没有犹豫,只是走之前瞥了眼瓦奥莱塔,心中总觉得瓦奥莱塔会成为人类的心腹大患。   为了方便逃离,也为了趁机伤瓦奥莱塔,维禾朝他放了一把火。   火焰没有伤到瓦奥莱塔,但紧随其来的军队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瓦奥莱塔的父亲遭到刺杀,虽然没有成功,却也身受重伤,知道自己的子嗣几乎被屠干净后,更是一气之下陷入了昏迷。   君王昏迷,子嗣又差不多被屠杀殆尽,离开王国已久的瓦奥莱塔忽然就成为了板上钉钉的新王。   人类的躁动,其他地狱种族的暗潮流动,还有硝烟渐起的战争——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因为君王的昏迷停下,所以王国继续一位新的王稳定局面。   于是,甚至来不及悲伤与思考,瓦奥莱塔匆匆登上王座,他戴上了渴望的王冠,拥有了整个王国,却也做出了最痛苦的决定——镇压人类叛乱。   他清楚的意识到,一旦让人类打进王国,按照独立派的作风,一定会将地狱种族赶尽杀绝。   瓦奥莱塔喜欢人类,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臣民因为自己的不忍死去,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国就此灭亡。   权利没有让他感到幸福,反而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父亲醒不来了,为了拥有一份能稳定王国的力量,他吸取了父亲的力量,也间接杀死了父亲。   为了震慑血族叛逃人类的人心浮动,瓦奥莱塔不得不对着其他地狱种族举起屠刀,肃清王国内躁动的声音。   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位合格的君王,会用利益衡量生命,轻飘飘一句话就会带走无数条生命,却也彻底变得不像自己。   可瓦奥莱塔无力阻止,他甚至无法阻止仇恨的反复碾压——每当人类屠了一座地狱种族的城,群情激奋的地狱种族们也要“还”回去一座人类的城池,这份怒火已经不是君王的命令可以压制得下去了。   在人类恨地狱种族和恨自己之间,瓦奥莱塔选择了后者。   他对外宣传这一切都是他的授意,成为人类愤怒的靶子,身边的暗杀层出不穷,而他想的却是,如果王国真的输了,那在杀死自己以后,人类会不会平息一些怒火,让其他地狱种族可以不遭到屠杀与灭族。   瓦奥莱塔是如此渴望和平,但正如他越来越恶劣的名声,这份和平的期许,甚至连在梦中出现都显得如此奢侈可笑。   王国毫无疑问的输了。   各自为营的地狱种族、混乱不堪的层级架构、固步自封的魔法理解……相比起人类,地狱种族真的停下脚步太久了。   王座上,瓦奥莱塔静静等待“朋友”们的到来。   维禾成为人类推举的领袖,这没什么好意外的,他确实有当领导者的天赋,够冷酷也够决绝。   波利尼研究的魔法阵给王国带来很大的麻烦,这条没人走过的路,终于给他探索出来了。   希琪成为了大将军,每一次带兵都带头冲锋,即使魔法不出彩也难以让人忽视。   格雷守住了一个区,听说那里建起一座以他命名的城池。   可可西……   他的思维忽然停顿,这些年,他希望听见他们的消息,又不希望听见。   毕竟每一次提到他们,无非两种情况:他们又攻破了哪一座城池,亦或是他们被哪个地狱种族杀死了。   而只有可可西的消息,瓦奥莱塔还在偷偷打探,可惜他似乎不再露面,这么张扬的一个人,却沉默得仿佛不存在。   但那也不重要了。   瓦奥莱塔抚摸着由法杖改成的权杖,他会在这里代表王国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尽量给其他地狱种族争取后逃的机会。   就在他准备决一死战时,可可西忽然传进来了一封信。   这封称呼为“紫罗兰君王”的信虽然语气冷淡,但瓦奥莱塔却无比确定就是可可西亲自写的,因此上面的信息也变得可信起来——   可可西要和瓦奥莱塔进行生死决斗,如果瓦奥莱塔赢了,人类将停止进攻,并以此城为界限,划分人类与地狱;反之,如果可可西赢了,那么王国彻底宣布败北,从此地狱种族归入人类的管辖。   决斗的条件比想象中还要优渥,毕竟哪怕不答应决斗,瓦奥莱塔也大概率会死在人类的进攻中,君王都没了,王国自然也不复存在,地狱种族更是没办法汇聚力量反抗人类的统治。   输了决斗和不接受决斗的结果都一样,瓦奥莱塔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万一赢了,说不定还有机会让王国留存下去。   瓦奥莱塔叫来所剩不多的大臣宣布了这件事,并着重强调不管自己结果如何,都不要干涉。   “你们只要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哪怕忘记我,哪怕忘记王国——没关系,只要你们活着,带着更多的同族活着。”   这是瓦奥莱塔最后的命令。   当决斗到来那一天,城中只剩瓦奥莱塔一人。   孤独的王打开城门,在众目睽睽下,承受着无数双厌恶的注视下平静地走上擂台。   他与维禾按照信上所说立下魔法誓言,如有违背将受蚀心之罚。   哪怕早就知道对战的人是谁,但当看见面无表情的可可西时,瓦奥莱塔还是会为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感到难过。   自从那次告密后,他就再也没看过可可西。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个好好的告别。   可如今,瓦奥莱塔背负着王国最后的希望,可可西承载着人类的愤怒与仇恨,他们都没有后退的可能。   “可可西,你不欠我了。”瓦奥莱塔轻声道。   ——他猜出挡下维禾致命攻击的防护罩是谁丢出的,他知道可可西不喜欢欠别人,所以用这件事代替了当初救可可西一命的哪个恩情。   这样,可可西应该就能拼尽全力了吧。   瓦奥莱塔想。   可可西紧紧地看着瓦奥莱塔,手中的法杖攥得嵌入肉里,但他却恍若未觉。   但就像瓦奥莱塔想的那样,他们背负的太多,个人的情感在战争面前不值一提,所以当真正出手时,他们谁也没留手。   两位大贤者搏命的战斗将这座城方圆十里的建筑彻底摧毁,大大小小的坑遍布四周,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终于,瓦奥莱塔抓住可可西的破绽,猛地欺身靠近时,胜负似乎就要在此刻分明了。   但就在这关键一刻,可可西如死水般眼中终于浮现一抹波澜,他不但没有后退,反而顺着瓦奥莱塔的动作迎了上来。   权杖刺穿了可可西的身体,在瓦奥莱塔错愕的瞬间,一把剑从他身后袭来。   可可西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瓦奥莱塔转了身,让那把可以穿透瓦奥莱塔心脏的长剑只是刺中了瓦奥莱塔的心脏,让他重伤却不至于马上死亡。   但可可西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接连受到两次伤害的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的胸口晕出大量的鲜血,在生命的最后,他靠着瓦奥莱塔,惨然一笑:“对不起……”   他眼里充满了悔恨,他与瓦奥莱塔都清楚,杀死茜莱的风刃是可可西释放的。   彼时的可可西只想着复仇,他甚至还在相信瓦奥莱塔没来只是被维禾派去别的地方了,当瓦奥莱塔出现时,他甚至故意藏在树上,想像平时那样蹦出来开玩笑,但瓦奥莱塔的表情让他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可可西知道亲人无辜被杀死有多痛。   直到瓦奥莱□□溃的质问,他猛地低下头,叶缝中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发现——他竟成为了自己曾经最恨的人。   这么多年,他辗转反侧,瓦奥莱塔的质问回荡在耳边,愧疚与痛苦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他祈求着死亡带给他解脱,直到维禾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瓦奥莱塔能活着,同时彻底报复地狱种族的办法。   即使这种活着会让瓦奥莱塔无比痛苦。   但……   可可西扯了扯嘴角,吐出了一句只有瓦奥莱塔听得见的临终遗言。   “我果然还是无法原谅……”   那份仇恨是支持他走到现在的动力,如果抛弃仇恨,那可可西还剩下些什么?   即使伤害他一家的地狱种族全部都被他杀了,但不够,还是不够,心中的仇恨与怒火依然在咆哮着灼烧皮囊下的灵魂,以至于这份仇恨在仇人死掉后,理所当然的蔓延到其他作恶的地狱种族上,甚至在瓦奥莱塔成为新王后,他一度恨上这个世界。   绵绵不绝的恨意中,只有波西是他最后的安宁。   他恨紫罗兰君王,却深深爱着波西。   即使这份爱并非情人之间的爱,也不是家人之间的爱,他爱的是和波西相处那段时光的安宁,是与波西之间的友谊。   所以哪怕他会为波西挡下致命一击,却也不会放过紫罗兰君王。   就让我们在真正的地狱相见吧——可可西已经熄灭的眼眸里仿佛写着这样一句话。   瓦奥莱塔被长剑刺伤重伤未死,却也没有反抗能力,他警惕地看着靠近的维禾,一边咳嗽一边道:“你、咳、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刚刚维禾偷袭,就是为了让他和可可西同归于尽,这样誓约的结局就会变成他和可可西平手,但现在可可西死了,那么按照判定就是他赢了,维禾如果不履行诺言,就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维禾已经是帝国板上钉钉的初代国王,自身地位举足轻重的同时也意味着不能轻易留下话柄与暗伤。   所以他会履行之前的承诺——以另一种方式。   维禾让人把瓦奥莱塔圈禁起来,然后将他秘密带回了晨曦。   昏暗的地下室中,维禾对瓦奥莱塔最后的情谊就是告知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我会履行承诺,划分地狱和人类,但不是在地上,而是地下与地上。”   瓦奥莱塔自被带回来就没接受过治疗,他重伤到连一个魔法都放不出来,所以维禾甚至没有收走他的权杖。   听见这话,瓦奥莱塔猛地抬头,心中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地狱……罪恶之地,既然是罪恶之地,又怎么会有如此丰富的物资。”维禾端坐椅上,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光芒,锐利无比,“我从不赞成赶尽杀绝——那样太麻烦,也太不切实际,你无法保证在哪个角落又藏着一个大麻烦,所以与其杀光地狱种族,不如换一种惩罚:流放。”   他伸出手,地下室唯一的光源——一束阳光——被他捧在手心中。   维禾耐心的描述着新的地狱:“那里没有光明。”   “缺少水源。”   “不再长出茂盛的绿植。”   “资源的匮乏会让他们陷入自相残杀。”   “生存的压力会让他们忘却曾经的历史与仇恨。”   他看着笼中不断挣扎,嘶吼怒骂的瓦奥莱塔,弯了弯眸子:“你看,我解开了仇恨的锁结。”   不会再有地狱种族恨人类,人类恨地狱种族的仇恨循环了。   因为,地狱对人类,将只剩嫉妒这一种情绪。   他们的故土,将成为囚禁他们的新囚笼。 第56章 最后的反扑(西柯)   维禾走了, 留下瓦奥莱塔秘密关押在昏暗的地下室,确定四周无人后,他才像漏气的气球, 挺拔的脊梁逐渐弯曲,布满伤口的双手捂住脸庞,就连崩溃都是无声的。   他爱的和爱他的都不在了, 眼泪只会成为软弱的象征, 当战争的洪流逼迫他迅速成长的同时, 也让大众忽略了一件事——以地狱种族的年龄算法来看,瓦奥莱塔如今才堪堪成年。   当维禾告诉他计划时, 瓦奥莱塔先是愤怒,随后是深深的无力。   昔日王国的君王, 如今已沦为阶下囚,刺入心脏的长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维禾用魔法维持了他的生命, 让他保持在重伤却死不掉的状态。被囚禁后没有想象中的折辱, 甚至在保持基本的衣食前提下, 维禾会尽力满足他的需要。   但都这样了,瓦奥莱塔没有任何需求,甚至有些自欺欺人的不愿意听维禾给他讲外面的事情,维禾也不强求,只是不时来看望他,日子竟然意外的平静,可瓦奥莱塔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维禾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他有野心, 也有能力,是个优秀的领导者, 知人善用,该仁慈时施恩,该残忍时也不手软。   这就意味着,维禾因为之前的情谊将他留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一定还有别的计划,而这个计划一定需要他的存在。   故事进行到这里,瓦奥莱塔主动摁下了暂停键,西柯站在牢笼外,而故事中的“瓦奥莱塔”也缓缓站起身,从眉眼间的温柔来看,他是西柯认识的那位老师,而非记忆中失意的君王。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留下我?”瓦奥莱塔像一位冷静的看客,温柔的询问学生此刻的意见。   西柯先是不解,从维禾安排的地方看,瓦奥莱塔被关押这件事似乎是个秘密,并不为大众所知,也就是说在外人眼里,瓦奥莱塔在那场决斗后虽然获得了胜利,只也失去了踪影。   瓦奥莱塔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提醒道:“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胜利者也不能凭空捏造一件事,他总要给出个合理的原因,让大众相信,也让后世人相信。”   历史……历史……   西柯苦苦思索,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看向瓦奥莱塔:“托托卡那场悲剧,是维禾做的?!”   说到后面,他眼睛瞪得溜圆,甚至连声音都在颤抖。   瓦奥莱塔被他的反应可爱到了,温和的笑笑,只是笑中始终带着几分苦涩,再次按下了故事的继续键。   在紫罗兰君王罄竹难书的罪恶史中,有一场悲剧至今都被用来证明地狱种族的残忍——燃烧的托托卡。   晨曦虽然是人类发展最大最好的城市,但人类并非只有这一座城池,能与它相提并论的,也就是托托卡了。   刚开始维禾举兵叛乱时,托托卡十分支持,不但提供人力物力,还毫不犹豫的让出了领袖的位置,只为了让人类拧成一股麻绳,能够一起齐心协力对抗地狱种族。   可当王国与覆灭无异,君王失踪不知去向时,托托卡内部却产生了分歧。   一部分人认为维禾的能力手段都是上佳,簇拥他当国王没什么不好的,人类的帝国一定可以蓬勃发展起来;可另一部分的人却认为,他们之所以反抗王国,就是为了争取自由和权利,凭什么在推翻地狱的君王后,还要给自己头顶再迎来新的君王呢?   这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是自由党占了上风,将那些抛弃自由的叛徒赶出托托卡,并且带头向维禾表示,既然王国只剩些残党,那么他们也没有必要继续参与到剿灭地狱种族的活动中。   毕竟托托卡崇尚自由,认为不能将他人的罪加注到其他人身上,虽然对没有犯罪的地狱种族依然没有好脸色,但也不会随意虐杀,最多就是赶走,眼不见心不烦。   但托托卡没有把话说绝,他们表示自己愿意归在人类帝国之中,毕竟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人类一份子,但需要保持如今的自由,哪怕是国王也不能随便命令托托卡内的普通人,因为他们生来平等。   托托卡的自由派想的很好,但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当统一的帝国是大趋势时,特立独行的他们就成了维禾新的敌人,没有国王能忍受治下有个脱离权柄的存在。   屡次商谈都被坚决驳回后,维禾终于做出了决定。   直接对托托卡下手肯定是不行的,这样不但有损他的名誉,也会给别的城池带去巨大的震动,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绝佳的替罪羊——瓦奥莱塔。   他叫人研究出和瓦奥莱塔相似的火焰,与卧底里应外合,假装是王国的残党报复,制造了一场震惊人类历史的屠杀案。   整个托托卡在那猛烈的火焰下成为历史,城内生还的人十不足一,所有的自由派都在那场抵抗战中牺牲,直到确定托托卡再无复起可能,维禾才带着人赶来,理所当然的成为挽回一切的英雄。   人们怀着感激为他赞颂:火焰将向往自由的鸟儿烧为灰烬,可幸运的是,他们尚未加冕的国王救下幸存的人们,还活捉了那位作恶的君王,他是多么仁慈又勇敢,睿智而谦逊。   维禾的声望就是在此刻被拉到了最高,从那天开始,他就是这个新生帝国毋庸置疑唯一的国王。   而瓦奥莱塔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因为维禾是当着他的面亲手将那位替身杀死,秘密将替身的尸首带出去掩埋,这样人们只会看到君王被关进这里,那么瓦奥莱塔就能堂而皇之的暴露在公众面前,成为他加冕后最振奋人心的事件——当众处决这位罪恶滔天的君王。   哪怕已经猜到事情真相,但真的亲眼看着维禾杀死替身后,平静地一边擦拭长剑,一边向瓦奥莱塔叙述这些计谋时,哪怕知道这只是一个幻影,西柯站在他身边仍感到如山峦般窒息的压力。   说来也可笑,这种本应该带进棺材的秘密维禾觉得无人分享太可惜,所以维禾才会自言自语般对瓦奥莱塔娓娓道来,毕竟在他心里,瓦奥莱塔已经是个死人了,哪怕瓦奥莱塔死前将这些说出来,人们也只会以为这是瓦奥莱塔为自己开脱编造的谎言。   就是他这一生中罕见的傲慢,才让千百年后的西柯有机会跨越时空,看到历史的真相。   瓦奥莱塔并不意外他的计谋,就像他想的那样,维禾留着他一定是有利可图。   被处决也好,被唾骂也罢,他只想破坏维禾对地狱的计划。   如果真的让维禾的计划实现,地狱将成为真正的罪恶之地,他甚至不敢想千百年后的地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他装作厌恶转过头,一副已经彻底放弃的姿态,实则试着偷偷联系残余的旧部。   瓦奥莱塔不希望他们来救他,而是希望他们可以尽力保存更多有关王国的东西,能够找机会破坏维禾的计划。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在处决那一天。   ——他们还是来了。   明明已经接受到最后的命令活下去,明明早已跑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明明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可平心而论,又有多少地狱种族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君王这样屈辱的死去呢?   地狱的残党发起最后的进攻,像一只搁浅的鲸鱼,哪怕越感窒息,哪怕即将死亡,也要奋力翻动身子,发出不甘的悲鸣。   当大片大片的地狱种族宛若一团乌云出现在天边时,在场围观的普通人无不惊恐尖叫,近卫军们严阵以待,新封的贵族们面色凝重,唯有位于王座之下,被缚于火架上的瓦奥莱塔看清这位新国王唇角上扬的弧度。   不、不对!   瓦奥莱塔忽然意识到,这里是人类帝国的王城,按理来说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残党们想进来也有心无力,更何况如此大规模成群结队的出现,而且那群魔法师们也根本不在现场!   这是一场阳谋!   一场针对残党,赶尽杀绝的阳谋。   瓦奥莱塔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对着他们大喊:“走!快走!”   可已经太迟了。   路面亮起繁杂的魔法字符,层层叠叠的魔法阵自王城地面浮现,瞬间锁定了在场除了血族以外所有的地狱种族,有地狱种族意识到不对,想通过高速移动来躲避这种锁定,但这可是他们精心准备的陷阱,怎么可能让他们逃掉呢?   无数根魔法箭矢铺天盖地的袭来,轻易刺穿了地狱种族强悍的身体,一个又一个地狱种族宛若绽放的血色烟花,在保护罩内炸开一朵又一朵。   瓦奥莱塔目呲欲裂,那是他仅有的旧党,始终信赖他的手下,所剩不多的温暖,就这样一个个在面前化作飞烟。   此刻,他终于理解了可可西。   那蓬勃的恨意,是对诞生了自己的这个世界的厌恶。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的活上一次,为什么不让我在出生就迎来死亡,偏偏要在目睹了这么多以后,眼睁睁看着所有都失去以后,才来告知我的命定的结局。 第57章 领悟(西柯)   当被魔法阵锁定, 地狱种族们就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可扪心而问,哪怕重来一次,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救出自己的君王,他们都会义无反顾的走进这个陷阱。   地狱种族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像扑火的飞蛾, 前仆后继地想救下高台上的瓦奥莱塔, 但只要他们靠近高台, 就会被集火的魔法轰成灰烟。   瓦奥莱塔的悲鸣无力阻止任何事情。   满天厮杀声中,维禾不知何时站到了瓦奥莱塔身边。   他身穿庄严肃穆的礼服, 头戴王冠,手上也是一柄由魔法杖改制的权杖, 只不过和被丢在瓦奥莱塔脚下要随着一起灰飞烟灭的权杖不同,他的权杖将成为帝国权柄的象征,代代相传下去。   地狱种族的团结无法弥补两方巨大的实力差距, 当消失已久的魔法师出现在半空中向维禾致意时, 也就意味着封印地狱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维禾向着魔法师微微颔首, 他负手而立,缓缓道:“万物因元素诞生,是元素创造了世界。生命会受一定范围内浓郁元素的影响走向不同的进化方向,可如果范围内只存在少量或者单个元素,那生物的演化将趋向单一和同调。   当被同化到一定程度后,族群内部会发生因资源而起的激烈斗争,最终导致此类生物始终保持在恒定数量上下浮动,且诞生优质生灵的数量急剧减少, 进一步加剧恶劣循环。   真是……精彩无比的理论啊。”   维禾由衷的感慨。   这篇由瓦奥莱塔亲自纂笔写出来的《元素与世界论》得到了十位导师一致的高评价,他在魔法一途超绝的天赋, 让他能敏锐的透过表象窥探元素的世界,别人苦思冥想的问题,他一句话就能让人茅塞顿开,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可以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魔法道路。   可惜,当他成为决定强行吸收上任君王的力量时,他就永远固定在大贤者的等级再无寸进的可能,而动荡的时局也不允许他继续有关魔法的研究了。   但这篇《元素与世界论》却给了维禾灵感,和多个魔法师商讨下才有了封印的雏形,哪怕瓦奥莱塔写这篇论证的目的,是解释为什么滥用木元素魔法会导致的“衍没”现象,同时提出反向调配区域元素增产优产的可行性。   瓦奥莱塔从未想过自己的理念有一天会成为对向同族的刀刃。   想创造一个名副其实的地狱,不仅仅需要将地狱的放入地下,更需要将地狱中各类元素剥离,隔离地狱和原始元素,这样地狱就永远处于暗元素旺盛的环境,但强行剥离这么大范围的元素,所需的魔力十分恐怖,远远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能提供的。   所以最后,他们想了一个好办法——不需要创建巨型魔法阵,只需要将帝国分为不同的区,每一个区都布置中型魔法阵,里面再包含着许多小魔法阵,这些中小魔法阵环环相扣,形成以王城为中心的复合型魔法阵,只要王城不破,哪怕部分区域的魔法阵被破坏,也能迅速调动其他区的力量进行镇压。   但这样一来,对王城魔法阵的要求就会变得很高,最重要的就是维持王城魔法阵运行的魔力,所以维禾今天用瓦奥莱塔钓鱼,除了剿灭残党,也有利用魔法阵吸收这些地狱种族的魔力的打算,但只是他们也还不够。   瓦奥莱塔才是王城魔法阵最后一块拼图。   维禾微微低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再见,我的朋友。”   虽然他将瓦奥莱塔利用了个彻底,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们曾经是朋友。   瓦奥莱塔温和的性格几乎让人难以相信他属于大家印象中残暴恶劣的地狱种族,在白塔中甚至有这样一个玩笑:不管你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去寻找波西的帮助,哪怕只是明天早餐不知道该吃什么,因为他是整个白塔最不会拒绝人的魔法师。   维禾甚至想过,如果瓦奥莱塔不是地域种族,甚至不是君王,只是个普通的地狱种族,他都愿意接纳瓦奥莱塔的存在,为他在帝国留有一席之地。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维禾亲自点燃了篝火,为他的旧友送葬。   瞬间腾跃而起的火苗吞没了瓦奥莱塔的身影,火烧的疼痛让瓦奥莱塔不自觉蜷缩起身子,他出生的宫殿被独立派袭击失火,是母亲拼命带着他逃出了火场,他活了下来,母亲却因此死亡,因此也被称为“火焰中的王子”。   再后来,他被迫登上王位,为了汇聚仇恨,在地狱种族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后,他会叫他们用火焰烧掉一切痕迹,这样人类只会认为是他下令屠杀的那些人类,因此又得名“火焰中的紫罗兰君王”。   现在,就连死去,竟也是与火焰有关。   当他死后,他的魔力会被王城魔法阵吸收,成为供给魔法阵运行的初始能量,直到能量耗光惯性吸收王城散溢的魔力,接受其他区输入的魔力,并在不断的循环中维持魔法阵的运行。   王国的残党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剩下几个地狱种族苦苦支撑,但他们甚至没办法靠近高台,只能眼睁睁看着瓦奥莱塔被火焰吞没。   连瓦奥莱塔都放弃了的时候,异变突起!   一道小型魔法阵忽然从瓦奥莱塔脚底冒出,无数魔法字符像蜿蜒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四肢,牢牢缠住已经被烧得奄奄一息的瓦奥莱塔,眨眼消失在熊熊火焰中,甚至连他的权杖也一并带走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维禾甚至来不及阻止,只能迅速布置个魔法,让大家误以为瓦奥莱塔已经葬身火海。   维禾猛地一敲权杖,他面色阴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   “可可西!”   这是维禾第一次看走眼。   能在王城魔法阵上动手脚的,只有当初帮助构建魔法阵的可可西,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给帝国留下多么大的隐患吗!   维禾罕见的恼怒起来,但可可西已经死了,王城魔法阵也并顺利构建成功,他甚至不能暴露瓦奥莱塔没死这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后重新扬起笑容。   地狱种族的反扑被完美解决,末代君王也已身亡,甚至连地狱种族都被魔法阵封印在地底,如此种种让人们更加崇拜这位新国王,他们欢呼着,灿烂的笑容出在所有人脸上,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带进一个独立空间的瓦奥莱塔。   在这个已经看上去像剥离元素的实验地上,唯有一张用骨头做成的王座,瓦奥莱塔被传送到王座上,茫然地看着四周。   他的身体维持在一种微妙的状态,左半边是代表死亡的白骨,右半边是生机勃勃正常的身体,刺入心脏的那把长剑依然没有被拔出,也不能被拔出,火焰烧灼痛苦却全部消失不见。   他安全了,可也被困在了这里。   大部分魔法都无法使用,瓦奥莱塔试着呼唤,却没有任何回应,终于确定这是一座只属于自己的囚笼,他呆坐在王座上,迟缓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到底是谁救了自己。   空荡荡的空间里,响起瓦奥莱塔一声几近呢喃的呼唤。   “可可西……”   当排除所有不可能后,就只剩最不可思议的答案。   瓦奥莱塔不相信可可西什么也没留下,他疯了般寻找,终于在王座隐秘的角落找到了一本日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封面的署名,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一本日记,但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可可西随手的自言自语,刚开始记录的还是些与瓦奥莱塔的日常小事。   “说起和你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很好笑,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分不清糖和盐的区别,傻傻的往自己茶里撒盐。我故意装作没看见,等着你自食恶果,结果没想到那杯热茶,竟然是你专门泡给我喝的。   我认定你肯定是在故意捉弄我,所以假装喝了中毒倒地上,没想到你居然急了。我发誓,如果我再晚起来一秒钟,你肯定会急的哭出来吧?真是个大笨蛋。你气呼呼的走了,但看你变脸实在有意思,所以我总是忍不住想捉弄你,但前几次都因为你太警觉,还没开始捣乱,就被你的瞬发魔法弄得狼狈不堪。   土刺、藤条、火球……我的大贤者啊,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我差不多把所有元素吃了个遍!好在我聪明,专门黏着你,让你习惯我从各种各样的地方冒出来,印象最深那次就是我藏床底下突然跳出来,把你吓得直接跳窗逃跑,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虽然最后被你揍了一顿,但从那天开始,不管我从什么地方靠近,你都察觉不出来了,是不是习惯了我的存在呀~我都说了,我们要当一辈子都好朋友,要是随随便便就被发现,那我以后岂不是只能看你板着一张脸的模样了?   笑一笑啊,老是愁眉苦脸会比我先变老的。   送你的法杖好用吧,快点感谢我哈哈哈哈哈!   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日记的内容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记录徒然变换了口吻,甚至连字迹都变得潦草起来。   “你为什么瞒我这么久?是因为我不能相信吗?哈,确实,如果我知道你的身份,我一定会先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狂乱的字迹透露出可可西写下这行字时的崩溃,后面那行字的墨水似乎被水滴晕染开来,瓦奥莱塔分辨了很久,才终于分辨出来那句话是——   “……波西,幸好你没有告诉我。”   后面的内容越来越多字迹被水滴晕染开来,甚至有一大片字迹被晕染得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内容,瓦奥莱塔只能勉强通过前言后语拼凑出可可西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把你的东西都丢了……   又被捡回来了,不知道是谁捡回来的,反正不可能是我。   小熊也不见了,但无所谓了,我已经帮妈妈报仇了。   很奇怪,我最近总是梦到你,梦到以前学习魔法的时候,梦到那次生日,真的很讨厌,我不睡了。   ……被强制灌了一瓶魔药,维禾说我再不睡觉就要死了,怎么可能,五天而已,我才没那么容易死。   一切都很顺利……见到你……我一定……杀……不……讨厌……   我恨你,我真的很恨你,我不想见到你,我也不想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反正你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反正你和我都只是仇人了。”   日记到了这里,就是可可西反反复复的写下“我恨你”这句话,可足足十一页的“我恨你”似乎并没有说服他,等日记再重新接上时,可可西的语气终于恢复了正常:“维禾和我说了那个计划,我同意了,但王城魔法阵我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设计,我对他说出去寻找灵感,走着走着,竟然来到了你这边。   你为什么不呆在你的王宫?   甚至还调走了周围所有的近卫。   你是知道我来了吗?你想诱惑我,让我进入陷阱?   好吧,你没有那么聪明,波西,你就是个傻子。   你只是想睡个午觉。   可是你居然连张毯子都不盖。   我应该杀了瓦奥莱塔。   你睡着了。   你为什么没发现我的存在。”   日记的内容在这里停下,可瓦奥莱塔却想起那一天,已经疲惫得快要晕厥的自己遣散周围的近卫,只为了维持表面的镇定,他不敢让手下看出自己体力不支,甚至连睡觉都睡得很浅,只为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马上醒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警惕了,连近卫在外面经过多少次都记得清清楚楚,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当时自己不远处就站着一个可可西。   可可西有无数个机会偷袭瓦奥莱塔,但最终,不知道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感情,他都选择了沉默。   这本日记说长也长,说不长也不长,后面都是些可可西写的杂事,甚至连做魔药的配比都顺手写在了上面,看来他确实只是把这个本子当个便签,想到什么就写上什么,唯有在日记最后空白处,他终于意识到该给瓦奥莱塔留下写什么,于是写下了最后一段话。   “我要死了,波西。   君王答应了决斗,我会死在那里的,维禾一定会试图偷袭,但没关系,我给他留了信,他看过信后会留下你的。   我想了很久,在出发前我终于想明白了。   波西,我不想你死。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除了家人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们曾经那么契合,一起谈魔法,一起做研究,一起讨论那些异想天开的事情。   但我恨你,瓦奥莱塔。   你是个残忍、充满罪恶、罪该万死的君王,就像你腐朽的王国,早就该被扫进垃圾堆,如果我不是可可西,我会将你千刀万剐,无论你曾经多么无辜,但现在的你,都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我是可可西,是那个自私又懦弱的可可西。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爱波西,却恨着瓦奥莱塔,可偏偏他们是同一个人,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恨的仇人是同一个人,多么可笑。   所以,活下去吧,波西。   带着可可西的那一份。   赎罪吧,瓦奥莱塔。   这片孤独的空间,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存在于地面和地狱中间的夹层,绝对安全之所。   这个白骨制成的王座,是君王罪孽的代表,你带着你的权杖,在漫长的时光中,替它们赎罪吧。”   在日记的最后,可可西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愿你此身长存,灵魂却永受折磨。”   那几欲喷薄的爱意和差点将人溺毙的恨意,扭曲成可可西的模样。   他是他最恨的世界里最爱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世界里最恨的人。   和波西的友谊囚禁了可可西的后半生,所以他亲手为瓦奥莱塔建立了一座新的囚笼,生不得,死不能。   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能抹去历史原本的样子,能隐藏真相抛出的线索,能消弭无数英雄豪杰,自然也能消磨一位君王。   瓦奥莱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痛苦过、疯过、绝望过,像可可西说的那样,此身长存,灵魂却接受着无尽的折磨。   故事到这里就落幕了,后面瓦奥莱塔如何度过千百年的时光并不需要向西柯展示,因为那实在太残酷了。   西柯再次回到王座前。   “看完了这一切,你还想继承我的衣钵,成为我的学生吗?”瓦奥莱塔温声道。   西柯看着他,略带复杂地笑了笑:“我想我大概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虽然瓦奥莱塔的记忆里,他总是那么狼狈且可怜,但西柯却能从迅速掠过的不重要记忆中,窥探后期的瓦奥莱塔究竟变成了何种模样——残暴、冷酷、为了镇压王国内不同声音甚至发起屠杀的合格君王。   从王国的角度来说,正因为他的铁腕手段,才没有让人心浮动的地狱种族出现更多像血族那样的叛逃。   但从普通地狱种族的角度来说,却难免有些冤假错案,而且为了抵抗人类,他默许了很多事情发生。   或许走下王座的瓦奥莱塔就像如今这般温和有礼,但坐在王座上的他,却绝不是无辜的。   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不介意再等下一个学生。   所以知晓一切的西柯,除了答应,根本没有第二个选项。   瓦奥莱塔没有生气,反而摇摇头:“西柯,你还是在人类社会呆的太久了,久到不知道地狱究竟是何种模样。”   平心而论,地狱种族和人类是两个不同的生物,前者崇尚武力,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信奉实力为尊,只要你够强,大家就应该听你的,温和的治下只会滋生叛乱;人类除了武力,更多的却是道德礼仪的约束,社会规则控制了大部分人类,一旦违反了准则,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进行打击,而是否打击的权利都在国王一人手里。   一个是明面上的独裁,一个是实质上的独裁,其实两者并无不同。   看西柯还是不理解的模样,瓦奥莱塔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那你觉得,你继承我的衣钵,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西柯心里一紧,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复辟王国,报复帝国?前面那个我可以试着帮你实现,但后面那个我不可能答应你的。”   出乎意料的,瓦奥莱塔否决了:“不,我要你做的不是这个,你是不是去过地狱?”   “是。”   “现在的地狱,一定贫瘠而充满痛苦,所以我想要你的做的……只有一件事。”   瓦奥莱塔温柔地注视着皲裂的地面,语气轻柔的像怕惊走枝头的小鸟。   “可可西说的没错,君王与王国早就该扫进垃圾堆了。但我有我的责任,谁都可以这么说,我不行,我是王国的君王,我不能放弃王国,哪怕跟着它一起灭亡,也是我应有的结局。”   “可那片土地不一样,它是无辜的。”   瓦奥莱塔忽然抬起头,眸中忽然迸射出猛烈的光芒,他说:   “——请你,帮我让地狱重新开满鲜花吧。”   “让后来的幼崽知道,它们的故土,曾经是那么的美丽。”   在那片土地上,他们的先祖也曾耕作,他们的文明也曾灿烂,他们也曾生活在阳光下,在草地上自由自在的奔跑。   地域种族已经用千百年的惩罚偿还了王国的罪孽,当王国的名字甚至不为地狱种族所知时,他们已经和王国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是瓦奥莱塔,能为他曾经的子民们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面对老师几近哀求的渴望,哪怕西柯并不认同自己地狱种族的身份,仍然被他所触动,他伸出手:“我答应你。”   瓦奥莱塔紧紧握着那只单薄的手掌,他深深看了眼西柯,最后举起了权杖:“那就……一定要活下来。”   虽然可可西布置的空间杜绝了大部分魔法,但千百年来瓦奥莱塔硬生生凭借卓越的天赋找出魔法阵的漏洞,默默研究起魔法,这也是他能坚持到现在的原因。   故事除了给幼崽们展示曾经的历史,更多是瓦奥莱塔创设的训练场。他把西柯带到了一处人类与地域种族的战场上。   这是一座被人类包围的王国城池。   西柯站在城墙上,这一次周围的“人”也能看见他。   猎猎狂风吹在西柯脸颊上,刮的人生疼,西柯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可就算如此,也能看见底下人类密密麻麻的军队,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此时,瓦奥莱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守住这座城三天,你就通过了考验,每当你死亡,这里都会重置,直到你精神崩溃或通过考验。”   西柯用手臂挡着狂风从城墙上下去,略带新奇地看着地狱种族风格的建筑,看着城中与人类相仿只是多长了几根角或尾巴的地狱种族,它们步履匆匆,不由随口问了一句:“真实历史中,这座城怎么样了?”   瓦奥莱塔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回答道:“如果能撑过三天,就能获得援助,但他们只撑到第二天深夜,七百六十一个地狱种族,全部……殉城。”   一个圆溜溜的球滚到西柯脚下,他低头看去,一个年幼的地狱种族幼崽小心翼翼捡球,圆圆的脸蛋像个包子,有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到西柯也不怕生,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眼前画面一花,西柯看到他残败的尸首倒在废墟中,沉默片刻,他弯腰抱起这个幼崽。   “你叫什么?”   幼崽眨眨眼,并不排斥西柯的接触,而且开心地说:“我叫卡瓦夏,母亲说是幸福的意思,但她睡着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她。”   “不过没关系。”   他举起手里的球,笑着说:“爸爸说她会醒来的,哥哥也会,到时候我们又可以一起去森林里打野猪烤肉吃啦!爸爸不会骗我的,对吗?”   没有人可以对着这双眼睛残忍的说出真相,哪怕真正的他早就死在千百年之前,如今的模样不过是瓦奥莱塔借用他的外貌,糅合了无数个有关地狱幼崽的印象制造出来的幻象。   西柯刚想回答,城内忽然响起尖锐的警鸣声,那是人类进攻的信号。   他不得不放下卡瓦夏,如无数个成年地狱种族那般奔赴城墙。   三天!只要撑住三天,就能迎来支援!   所有地狱种族心里都默默倒数着时间。   西柯凝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类,握紧了手里的法杖。   让西柯一个刚入门的魔法师对战真正的人类军队实在是天方夜谭,所以瓦奥莱塔适当的降低了人类的强度,他不是想折磨西柯,而是希望通过战争和死亡让西柯迅速成长起来。   瓦奥莱塔注视着一又一次死亡,迅速吸取上一次教训并将自己教过的知识化为实用的西柯,无声地摸了摸胸口。   如果可以,他也想慢慢教导西柯,可惜时间不允许了。   可可西制造的这个空间很神奇,不但隔绝了外部,甚至连内部的时间都被封锁了,这也是瓦奥莱塔能活这么久的原因,但随着之前不知名封印的剧烈动荡,王城魔法阵终于松开一瞬,瓦奥莱塔趁着这一瞬打通了空间与地面的联系,虽然能秘密在学院中接触混血们,但他身上停滞的时间和伤痛再次开始流淌。   那本被他带出去,却在瞬间化为飞烟的日记就是最好的证明。   瓦奥莱塔下意思想伸手抓住飞飘的残渣,却只感受到细碎如沙砾的日记从指缝中流逝,他终于不再试图挽留,而是静静注视着它被风吹向远方。   花园中,他终于可以对可可西说出那句话:“可可西,再见。”   那声迟来的道别,终于在今天以一声轻叹落在了地上。   也是在这一刻,他彻底放弃复辟王国的想法。   ——王国不是因为君王的存在而延续,而是因为有铭记它的子民才拥有生命。   瓦奥莱塔低声道:“愿你我墓前都有一支盛放的花。”   没有战争,没有仇恨,安眠于痛苦的过去,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第58章 信仰侧   两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原一逛完王城, 但也让他大开眼界,尤其是西莉娅主动充当向导,带他去了很多普通人不知道也不能去的地方。   这天西莉娅又带着原一到一个小贵族的庄园里参观, 这家贵族并不算什么,但庄园里种植的大片月禾花像一片蓝色的海洋,风吹过时细小的花瓣随风飞舞, 像下了一场蓝色的大雨, 加上馥郁的芬芳, 如梦如幻,在王城中小有名气, 但想参观得拿到主人家的邀请函,所以也算有一定门槛了。   “哇!”原一惊叹眼前的美景, 从阿斯托克怀里跳了下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时不时拿出星脑拍两张照片, 开心的模样完美符合这幅小孩外表。   这让西莉娅更加疑惑, 无可否认原一很聪明,但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她明显感觉出原一并不具备任何贵族的特点,她甚至无法从他身上分析出到底属于哪个大文明,既像科技侧,又像玄幻侧,而且明显能感觉出他的基本知识很匮乏,很多人尽皆知的事情, 他却表现的十分茫然,好似第一次知道那样听得津津有味。   如果说年龄小知道的少, 但从和原一交谈,还有他和卫桥交流来看,不仅原一没有把自己当孩子,卫桥也似乎忽略了原一的年龄。   ——真是神秘啊。   西莉娅一边想,一边照例将原一的情况汇报给家主,她坐在遮阳伞下幽幽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还要当多久的导游。   卫桥对衣食住行没有任何需求,夸张一点说,给他一套衣服,一柄剑就能活下去,吃的好坦然接受,吃的差也能自我适应,对去那里都没有意见。   而最近他似乎忙着和季山在商量着什么,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更不需要向导。   反倒是原一总是有些奇思妙想,今天想去风景好的地方拍点照,明天就想去平民区吃东西,有时候甚至能盯着某个简单的魔法造物看一天不觉得烦,甚至连接头魔术表演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这让西莉娅十分苦恼,每天都在想些原一可能感兴趣的地方,又因为家主的命令,不得不次次跟着出门,她都快忘了宴会是什么滋味了。   原一对西莉娅的烦恼全然不知,看够后就带着一捧花回来找西莉娅了,他看着手中散发淡淡莹光的花朵,感受着手中微微的刺痛,好奇地问:“这里的花是不是注入了其他能量,但好像又不是魔法。”   这回轮到西莉娅惊讶了:“是的,您真很敏锐。”   所有看到这片花海的人都会以为花海发光是施加了光系魔法,但只有身为地域种族的血族知道,其实那上面的根本不是光系魔法,而是信仰侧的力量。   这家贵族的前任家主是个虔诚的信徒,他非常崇拜光明神,也会邀请认识的神父过来做客,他们一起礼拜,一起赞美光明神,在他的邀请下,神父给这片花海施加了祝福,让所有的花朵都染上光明神的力量,虽然没有什么治疗效果,但在这种环境中待久了,人会觉得心情平和安宁。   大概是与神父交流多了,对光明神虔诚的信仰甚至让他主动卸任家主,带着家人变卖所有家当前往信仰侧,这才让旁支的家伙捡了个便宜,继承了名号后琢磨着这片有故事的花海应该能吸引一点贵族,可以帮助自己巩固地位,说不定还有机会往上爬,这片花海才为人所知。   而对原一来说,真正让他惊奇的不是花会发光,而是在触摸这片花海时,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   就像被炸毛的狗尾巴草轻轻扎了一下,这感觉不新奇,但在穿越后的邪神身体上显现,就格外值得人注意了。   穿越后的原一不管外部环境是热是冷,他都没有感觉,除了饿的咕咕叫的肚子,他仿佛与世界隔绝,虽然触感正常,但负面感受,如辣如痛这些都消失了。   在星穹时,命运之神用太阳神的力量是原一穿越后第一次感觉到了炽热,但那不至于感到疼,可现在,这片花海——准确来说是花海中的能量却能带给他微微的刺痛。   西莉娅的答案让原一第一次正视信仰侧的力量。   星网上对于信仰侧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尤其是在涉及到光明神的言论上,就是再勇的网络喷子都不敢随意侮辱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信仰侧那群人实在是太疯了。   上至由光明神创造,身心都奉献给光明神的天使,下至信仰光明神,或者受到过信仰侧恩惠的信徒,都一致将光明神视为最崇高的存在。   任何侮辱或挑衅光明神的存在,都将招来狂信徒疯狂的报复,你今天敢在网上说一句光明神不好,如果被狂信徒看见,明天就会把找到你并且杀死你设为毕生目标,成为不死不休甚至能世世代代相传的仇恨,直到你的死亡,或付出相应的代价——凡口辱神者,当受断舌之罚。   如果说玄幻侧是对外的封闭,那信仰侧就是绝对的团结,信仰侧从不拒绝外人探访,但除非你能忍受周围狂热的崇敬,做到完全不受他们影响,否则旅游一趟后,你大概率会变成一位虔诚的信徒,而其中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文明能从虔诚的信徒那里获得任何信息,除非他们主动告诉你。   原一对信仰侧的印象大多来自于星网,一方面是信徒为了宣传光明神实实在在的做善事,天使到多出宣讲教义;另一方面,他们极致的捂嘴和团结又在某些地方让人不寒而栗。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信仰侧的力量,他得收回之前太阳神的力量克制自己的判断了,真正克制自己的,应该是信仰侧。   光明神和邪神。   原一“啧”了一声,感觉不管是什么故事,把这两个摆在一起,后者都是妥妥的反派啊。   他习惯性摸出星脑,给西柯发了条信息吐槽。   现在这个时间西柯应该在休息,可奇怪的是西柯很久都没有回应。   就连送东西过去的黑猫也没回来。   原一不得不通过连接看看发生了什么。   在发现西柯的奇遇后,原一更加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奇遇,死去的伟人留下的残魂,苦苦寻找的继承者剧情,是不是有点太经典了些。   空间里,虽然西柯的意识还在考验中,但身体却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的睫毛不安的颤动,就连脸色也白得惊人,仿佛在经历一场场循环不断的噩梦。   原一透过黑猫的视角看到这样的西柯,不免有些担心,操控着黑猫走到西柯身边。   他伸出猫爪碰了碰西柯,西柯没有半点反应。   瓦奥莱塔伸出权杖轻轻拨开猫爪,温和道:“他现在不能被打扰。”   原一抬起头,兽眸静静地看着瓦奥莱塔。   在黑猫的视角中看,瓦奥莱塔把西柯带到这个空间后,先是介绍了自己,随后西柯就陷入了深度沉睡,是敌是友其实并不能确定。   但既然黑猫没有出手,甚至安然地趴在地上小憩,那就足以证明起码现在西柯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因为有盲的前车之鉴,原一严厉警告过黑猫不能随便伤害自己身边的人类,并且如果自己不在,要帮自己保护好他们。   卫桥有剑自保不是问题,而且黑猫的真实身份不能暴露,但西柯不一样,他总是报喜不报忧,还因为混血的身份遭到歧视,原一会担心他受到霸凌,可学院不给进,只能时不时给西柯偷渡点零食,一方面是朋友之间的分享,另一方面也是想让黑猫亲眼看看西柯的真实情况。   好在西柯这两个月确实如他说的那样,虽然有烦恼,但更多的是学习魔法的兴奋与开心,哪怕克拉天天找西柯麻烦,但在祛除克拉家世的光环后,克拉本人竟意外的有原则,哪怕来一次被气一次,也依然乐此不彼,并且气得再牙痒痒,也绝不会私下对西柯动手。   最多能想出带人霸占同时间段活动课场地不给西柯用这样的报复手段, 而这仅此的“欺负”,也因为西柯根本不在意活动,只想去图书馆看书而显得如此无力,克拉确实如奥古斯说的那样,是个非常不成熟的幼崽。   看多了克拉被西柯又气又恼的模样,就是原一都忍不住怜爱这位大少爷了,怎么会有人坏的如此清新脱俗,甚至连骂人也最多骂出“笨蛋”这样毫无杀伤力的词语。   所以黑猫一开始领命还非常激动,认为这是吾主看中自己的表现,在发现西柯身边根本没有任何危险后,别说吃,就是一巴掌下去能不死的都没几个,它就迅速进入了懈怠期,天天想着怎么赶紧送完东西回到吾主身边。   因为黑猫自身原因,原一无法通过黑猫与瓦奥莱塔直接对话,但瓦奥莱塔却好似看出了什么,明亮的眸子里带着些许好奇与疑惑。   他能明显感觉到面前的黑猫灵魂与身体的不相符,就像亡灵魔法师掌控死灵那样,可看对方掌控身体的熟练模样,黑猫绝不是第一次奉献自己的身体,但这样的“全额”托付对任何生物来说都是危险的,因为你无法保证附身的灵魂会不会借此占据这具身体。   而像小猫小狗这类动物,从来不在亡灵魔法师们研究的范围内,因为它们的身体本来就很脆弱,附身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还会因为本能感到害怕,疯狂排斥这种附身状态,这样两个灵魂就会争夺身体的掌控,变得极其不稳定。   联系之前黑猫人性化的一瞥,瓦奥莱塔更加倾向于黑猫只是这种未知生物的拟态,或者说类似外壳那种东西,它真正的本体肯定是个高智慧生物。   但这样又回到最初的问题——这样一个高智慧生物,为什么会愿意贡献自己的躯壳?   瓦奥莱塔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其中的奥秘一定会让他着迷,可惜现在没有条件去研究。   正当瓦奥莱塔胡思乱想时,西柯那边忽然产生了异变。   原本平静的西柯忽然浑身颤抖,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   原一也看见了,担忧地跳到西柯胸口。   瓦奥莱塔则屏息凝神,注视着西柯的变化。   西柯的考验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   他付出无数条“生命”终于成功坚持到了第三天,但离支援到来还有一个小时时,战场上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那人就是   ——维禾。 第59章 忌惮   哪怕只是记忆中虚假的初代国王, 但当西柯真正直面他时,仍会感到呼吸急促,崇拜与畏惧让他呼吸急促, 但他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西柯怀着必死的决心冲向维禾,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西柯甚至不值得维禾拿出法杖,随便一个瞬发魔法就解决了。   于是西柯只能咬牙, 一次又一次凭借能够“存档”优势, 通过无数次的死亡来摸清楚维禾的攻击, 越来越靠近维禾。   就在西柯终于找到机会出手时——维禾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头, 然后丢出火球连人带剑一起烧了个精光。   正面对抗实在是不明智,西柯只能调转矛头, 运用各种方式加固城池,只希望能成果那一个小时。   但再坚固的城池也顶不住一个大贤者的攻击。   虽然每次死亡都能再次开始,但死亡带给西柯的痛苦却是实打实的, 当死了第不知道多少次后, 西柯的精神终于出现崩溃的迹象。   他浑浑噩噩地撑到最后一小时, 看着维禾的身影,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但这一次,死亡并没有如约而行。   因为在原一的猫猫拳威胁下,瓦奥莱塔把黑猫放了进来。   原一没有投入自己的意识,他不太确定不是原装的黑猫投入这种明显设计精神或灵魂的东西会不会出问题,而且也相信黑猫可以处理好一切。   在看见来势汹汹的维禾,还有西柯濒临崩溃的精神,黑猫被气乐了。   ——不是, 就这?   它还以为有什么大危险呢!可恶,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在吾主面前表现自己?!   黑猫很愤怒, 于是一怒之下,直接解除黑猫的状态,化为沼泽迅速遁入地面,从内而外地将整个故事收入囊中。   作为【生命之树】的枝桠,黑猫化为沼泽时,这片沼泽就不止能束缚□□,还能束缚灵魂,那由元素和意识构建出的故事自然也能被它覆盖。   瓦奥莱塔眼睛微睁,脸色一变迅速抛开故事的圆球。   被抛出的圆球没有落地,而是悬立半空,原本晶莹剔透的圆球开始被黑色污染污染再污染,直到一颗圆球变成了黑球,片刻后,一只兽眸自黑球上显现,酷似一颗猫眼黑曜石。   片刻后,这颗黑球落下,稳稳被黑猫接住,舌头一卷就丢进了“胃”里。   西柯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黑猫无声地哼了一下,站在原地舔了舔爪子,上扬的猫眼似乎是对瓦奥莱塔和西柯的不屑,但它确实有哪个本事傲视两人。   瓦奥莱塔将西柯扶了起来,稍微休息一下后,西柯才终于回过神来。   “老师……抱歉,我好像通不过这次考验了。”西柯失落地低下头,如果不是黑猫进来救了自己,他肯定会因为多次重复的死亡陷入精神崩溃,最后彻底死在虚幻的故事中。   可瓦奥莱塔却笑着摇摇头,他说:“谁说你没有通过考验的?”   “唉!?”西柯惊讶地抬起头。   瓦奥莱塔温和道:“有时候学会交朋友也是很重要的,你的朋友也是你实力的一部分。”   他从未否认过与可可西当初的友谊,也并不避讳在知道了一切的西柯面前流露对可可西的怀念:“你刚刚经历的那些,都是故事,而这个魔法,正是我参考可可西为我设下的空间研究出来的副本……他也是个很优秀的魔法师,只是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否则以他的天赋,有怎么可能只有这一个空间作品留下呢?”   瓦奥莱塔挥了挥权杖,一颗魔法石凭空出现在面前。   他说:“这可是连维禾都不知道的秘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世界由元素组成,所以理论上只要吃透了元素魔法,就能通过元素的波动创造另一个空间,将地狱移至地下就是这个原理,而可可西之所以能在王城魔法阵中动手脚,也是因为他在空间魔法这一途属于绝对领先者,他想做手脚,哪怕维禾再怎么检查,也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被囚禁的这些年,瓦奥莱塔一边参悟着空间魔法,一边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故事最初诞生的目的,是他为了不让自己被漫长的时间磨灭了记忆,与可可西的点点滴滴,他真的很怀念,甚至带着点逃避让故事停留在最初的美好之中。   可也正因为可可西的事情,他也会隐秘地教导自己这位新鲜出炉,第一位也可能是最后一位弟子:“我从你的记忆里能看出你的朋友很不简单,虽然我不想说些扫兴的话……但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西柯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记忆被窥探过?   瓦奥莱塔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坦然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偷偷用了这个魔法,因为我不能冒任何被发现的风险。”   要知道现在帝国数量最多的混血,就是人类和血族的混血,而血族作为当初战争明晃晃的背叛者,甚至在封印上积极出力的“功臣”,瓦奥莱塔不能不防。   西柯虽然不很开心,但还是表示理解,毕竟瓦奥莱塔的身份太非同寻常,大众不知道真相,可王室内部的书籍应该会有相应的记录,如果真的被发现一点复活的端倪,国王一定会千方百计彻底消灭瓦奥莱塔这个隐患,到时恐怕地狱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复起了。   而对于瓦奥莱塔的提示,西柯不以为然。   “原一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西柯认真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他那一边。”   瓦奥莱塔摇摇头不再多语,因为当初的自己也是如此相信着可可西,但事实证明,他们都有无可割舍的东西,根本没办法像心中想的那样,毫无顾忌地站在对方身边。   于是他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宽容,看着西柯兴冲冲的掏出星脑,认真地一条条回复原一的信息。   西柯来找瓦奥莱塔时是晚上,原一连接黑猫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等原一看完西柯的回复后提醒他看眼时间,看看是不是要赶去上课了。   西柯这才知道外面已经过了一夜,慌忙调出课表,发现自己已经旷列一节课,下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上了,连忙和瓦奥莱塔说一声,约定晚上继续来特训后就急匆匆赶去上课。   西柯离开后,黑猫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离开时忽然顿了下脚步,然后歪头看向瓦奥莱塔。   瓦奥莱塔说自己看过西柯的记忆,那么他应该能知道黑猫并不是猫,那他在自己“猫猫拳”威胁下打开故事,并且说的那一句“异位的灵魂可能导致不寻常的后果”是不是也看出来当时主导黑猫身体的是自己呢?   瓦奥莱塔连第一次见面的西柯都要检查记忆,可为什么在自己“上号”后,他却从未有过相关的动作,甚至连一点试探都没有。   原一并不认为记忆中的巨眼能吓住瓦奥莱塔。   瓦奥莱塔的时代距离现在十分遥远,哪怕多年的囚禁,魔法停滞不前,但大贤者的力量依然很恐怖,起码原一感觉他也就比命运之神弱那么一点。   盲曾说身为大魔法师的卢卡斯有二级神的力量,那大贤者有匹敌初始神的力量似乎也并不奇怪。   所以说瓦奥莱塔因为害怕不敢出手纯粹无稽之谈,因为比起害怕,瓦奥莱塔表现的似乎更像……忌惮?   不是那种对原一表现出的实力的忌惮,而是仿佛知道了什么,对原一这种存在的忌惮。   原一勾勾盯着瓦奥莱塔,那双充满人性又异于常人的兽眸仿佛在问:你知道了什么?   对此,瓦奥莱塔很坦然的表示:“我不记得了。”   他把大部分记忆都存进了故事里,这么多年过去,他只是不断重复有关王国或者可可西的记忆,对于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早就忘完了。   可记忆忘了,身体没忘记,瓦奥莱塔猜测自己之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震撼的事情,以至于现在一点印象也没有,却依然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黑猫吞黑球吞的太理所当然,瓦奥莱塔也不觉得对方会把圆球还给自己,更何况圆球已经变成黑球,他要回来估计也很麻烦,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好心提醒道:“或许你可以进入故事找一找?不过我要提醒你,故事离开我后会变得不稳定,加上西柯已经消耗了很多故事的力量,当我的留存的痕迹变得浅淡,它可能会展现你自己的记忆。”   原一若有所思,退出了与黑猫的连接。   黑猫回来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瓦奥莱塔,用猫爪拍了拍地面,示意瓦奥莱塔赶紧把自己放出去。   瓦奥莱塔从善如流地打开了通往地上的道路。   黑猫几个跳跃后消失不见,唯留瓦奥莱塔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事情。   这个事情很古怪,它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它和王国无关,或者说当时不会威胁王国,不然他说什么都会记得。   第二,它一定拥有很强的力量,强到哪怕与王国无关,只是惊鸿一瞥,也会让他下意识产生排斥和警惕心。   在瓦奥莱塔的苦思冥想下,他终于想起两个迷迷糊糊的几个词语——   光明神、信仰、天使。 第60章 天使   当黑猫回到原一身边, 将黑珠“吐”出来,原一拿起那颗黑珠,他拍了拍黑猫, 示意它可以先走了。   黑猫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小眼神看得原一直想笑。   原一想了想,给它布置了一个任务:“在门口看着, 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原本还垂头丧气的黑猫瞬间来了精神, 用力地点点头, 昂首挺胸地走到门口的阴影处蹲坐下来,仗着毛色漆黑, 将接触地面的四肢融化进阴影里,悄无声息的包裹了整个房间。   虽然房间的外表和之前一样, 但现在别说人,就是一只苍蝇想飞进来都会被黑猫马上发现并拖入沼泽中。   哪怕真的侥幸进来了,房间里还有阿斯托克, 于是原一放心的将伪装解除, 房间到处都被仿若白色的雾霭填满。   阿斯托克眼里浮现一抹痴迷, 这种仿佛被吾主抱住的感觉实在让小狗的被占有欲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如果不是还要帮吾主注意周围的情况,它甚至恨不得在这份归所中永久沉湎。   原一成功来到了故事中。   他不像西柯那般被束缚在瓦奥莱塔身边,而是像第三者的剪辑师,瓦奥莱塔的记忆在他眼中化为一个个片段,每进入一个片段就开启四倍数快进,帮助原一能迅速筛选所需的片段。   大概是非人身体带来的便利,原一浏览的速度很快, 认真起来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大大省去了来回翻找的时间, 可尽管如此,离开了瓦奥莱塔的故事还是变得很不稳定,眼看故事就快崩溃,原一终于找到了那份非同寻常的记忆。   那是发生在王国抵抗人类进攻的某天。   瓦奥莱塔正因为血族的叛逃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镇压下内部躁动的声音,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的他揉了揉太阳穴,正打算去休息一下,却看见侍从急匆匆的从门外跑进来,说有客来访。   客人?   瓦奥莱塔微微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应该是别的文明来人了。   在科技侧还没崛起,飞船还没走入各个文明视野中时,哪怕知道外界除了自己还有别的文明,但能只身走入宇宙,抵抗宇宙辐射和各种危险的人不管在哪个文明都是佼佼者,而这种人一般在本文明也负担着重要责任,百年间都未必能看到一个。   上一个有记录的拜访者是西幻侧的前任精灵王,因为精灵王实力强,长得又好看,对幼崽尤其耐心,所以瓦奥莱塔对他印象很深,但精灵王只在王宫养了一年伤就因为要救同族匆匆离开了。   如果来访的是精灵王,那侍从肯定会有印象,看他这般步履匆匆,肯定是个不认识的“客人”,想到最近王国的颓势,如果这时再得罪一个不知深浅的外文明客人,肯定又会惹出一堆麻烦,想到这里瓦奥莱塔头疼地叹了口气,挥手同意了进见。   片刻后,那位客人款款走进,瓦奥莱塔和原一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这是一位高阶天使。   洁白的衣袍绣着大片的太阳图案,垂落的金发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自太阳穴两侧生长出的羽翼像两只合拢的手掌交叉遮住了眼睛,无暇到仿若被人工雕刻的脸庞透着一股圣洁与非人交织的静物感,胸口本该是心脏的地方被剖开,只剩一个圆型的光球悬浮,他赤裸双足,行过不洁之所也不染丝毫尘埃,行走之间除了衣袖上晃动的微小铃声,几乎没有一点活人的声息。   他给人的感觉不像一种生物,更像某种存在延伸的肢体。   就像……眷属于原一那般。   原一凝视着天使,即使对方只是虚构的记忆之物,却仍从心底泛起丝丝不悦,就好像他曾经和这东西有过什么恩怨,光是看到就让人感到不爽。   可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天使。   原一耐着性子看了下去,光是一个高阶天使的非人感应该不足以让瓦奥莱塔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果然,高阶天使甚至没有过多客套,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由——他要来取回精灵王的东西。   原来,精灵王在离开前,曾将一样东西交给了上任君王保管,而高阶天使已经追踪这东西很多年了,在一个个排除可疑点后,就只剩这里了。   瓦奥莱塔唤来年龄较大的侍从,询问也没有这件事。   老侍从告诉他,精灵王走的时候确实有将一个东西交给上任君王保管,但精灵王也同样说了,如果十年后精灵王还没取回这个东西,那就让上任君王把这个东西仍的越远越好。   上任君王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并没有将这个东西丢掉,而是放在一座城池地下,并嘱咐侍从,如果精灵王回来了,就让他自己去那座城池找。   而现在,那座城池已经被人类占领了。   瓦奥莱塔并不在乎那东西是什么,他只是如实将事情告知高阶天使。   “原来如此……”高阶天使若有所思,他向瓦奥莱塔表示感谢,并答应会自己取回那东西就准备离开了。   离开前,瓦奥莱塔没忍住问了精灵王的消息:“他怎么样了?”   天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瓦奥莱塔。   那双被翅膀遮得严严实实的视线宛若实质,带着一种审视和评判的意味直勾勾地盯着瓦奥莱塔,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他死于乱石投掷。”   “为什么?”瓦奥莱塔无法想象那样优雅温柔的精灵王会以这样的结局死亡。   高阶天使伸出一只手,掌心印刻着和衣袍上一模一样的太阳图案,他的声音徒然高昂,像终于找回情绪的木偶,用愤怒与痛恨的语气蒙德攥紧了拳头:“他质疑吾神的存在,并试图将信徒带离吾神的身边——”   “罪大恶极!”   “当死!”   铿锵有力的两个字透着发自灵魂的恨意,仿佛精灵王做的这两件事是世上最邪恶之事。   不过很快,天使像想起了什么,语气再次放缓:“但虔诚的信徒不会受任何邪恶的污染,他们坚定的选择了吾神,并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旁边的原一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当初精灵王要去找同族的目的没错,结合天使的话,那位精灵王——难道是被成为信徒的同族,活生生用石头砸死的吗?   按照星网记载,精灵一族无法自然繁衍,只能通过母树结成的果子落地形成,而每一任精灵王就是最早成熟也是最大的果子,他会目睹每一个同族的诞生,教导并抚养他们长大,所以某种程度来说,精灵王就是同一批精灵们的“父亲”,直到下一颗精灵王的果实诞生,如此轮回。   原一无法想象,精灵王到底是知道了什么,才会伤都没好就赶着去救同族,而他的同族又是怎样虔诚的信仰,才会在面对劝自己离开的精灵王时,悍然拿起石头,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王的一生。   在原一细思恐极时,天使忽地往前走了一步,眨眼间从门口瞬移到瓦奥莱塔面前,两侧的翅膀张开,露出里面纯白的双眸。   他充满希冀地问:“迷途的羔羊……你是否也要做出正确的选择?”   瓦奥莱塔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天使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后退,歪了歪脖子,但那双纯白的眼睛依然盯着他,明明面无表情,却能从那双眼睛里感受到狂热般的渴求。   ——对同伴的渴求。   “什么选择?”瓦奥莱塔一边问,一边悄悄握紧了权杖。   “信奉吾神,你所有的烦恼都将消失不见。”   天使眼球动了动,似乎是感受到瓦奥莱塔的抗拒,翅膀重新遮住了那双骇人的双眼,语气也恢复了平淡无波,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傲然:“那是吾神允诺的乐园,亦是所有生灵最后的归所。我们生于光明,亦奉献于光明,欢乐与幸福吟唱出赞美诗,病痛与灾厄都将远离,困苦与烦恼不复存在。”   瓦奥莱塔皮笑肉不笑道:“谢谢,但我想你们的光芒恐怕会刺痛我们。”   他撩开耳边的碎发,露出下面微红的皮肤,那是刚刚天使激动时溢出的光明神的力量,像光元素那般天然克制地狱种族,仅仅是接触就让它们感到不适和刺痛。   天使对此并无愧疚,只是评价道:“可惜。”   但到底是可惜地狱种族和光明神的不适配度,还是可惜光明神失去这么好的机会收拢更多的信徒,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瓦奥莱塔客气的送别了天使,但他不放心这样一个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的家伙在外行走,于是悄悄换装跟在天使身后,想看看对方到底怎么把东西拿回来。   令人意外的是,天使已经被人类拉入黑名单,人类拒绝让他进入城池。   原来天使刚来到魔法侧时,曾凭借感应找到了这座城池,但却找不到确切位置,在寻找过程中试图传教,但因为说的教义太过美好,语气太过狂热,以至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骗子而遭到追捕,他遗憾地表示现在的人类是如此的蒙昧,打伤了追捕的人后就离开了,特意找到瓦奥莱塔询问东西的具体位置。   现在,这座城池的人类愚昧无知,东西的确切位置也知道了,天使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这里继续逗留了。   天使猛地展开背后的翅膀——那是一对骨翅,虽然是骨头组成,却根根晶莹剔透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他升上高空,声音传遍整个城池:“请叫人们离开这里,否则吾神的恩泽将湮灭所有不信者与罪恶者。”   天使的骨翅与某个地狱种族的外形相重叠,加上他来势汹汹的宣告,几乎瞬间,城池中的人类就将他当做来袭的敌人。   警报声响彻整个城池,恰巧今天有位贤者路过这里,听到地狱种族的挑衅顿时生气起来,说什么也要替好友格雷会会这位敌人。   贤者拿着魔法杖飞上半空,毫不犹豫地朝着天使挥动法杖。   天使偏了偏头,炽热的火球撩过两侧的头发,淡淡的烧焦味在空中弥漫,他于是明白,这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可怜人。   那么……按照吾神的教义。   天使双手合十交叉相握,骨翅向前包裹,他蜷曲着身子,像个被包裹在骨翅中的婴儿,虔诚地呼唤那远方的存在——   “当向您呼唤时,您的信徒愿奉上一切。”   大片大片的羽毛自骨翅根部开始生长,几乎瞬间布满了大半。   “我的唇舌,是您话语的传递。”   “我的双眼,是您所及的视野。”   “我的感受,是您伸展的手臂。”   “我的存在,是您所行的足迹。”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羽毛彻底覆盖整个骨翅,也将里面的天使彻底包裹。 第61章 同类   贤者已经从天使的吟唱中发觉不对, 但不论他如何攻击,魔法都对这个即将形成的“怪物”没有半点办法,他心中不安开始弥漫。   “砰——砰——”   强烈的心跳自羽球中响起, 当它张开的那一瞬,贤者松开了握着法杖的手,全然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哪怕强烈的光芒刺伤了他的双眼, 娟娟血泪留下, 却又因为炽热的温度连带脸部手部所有裸露的肌肤一同消弭在空气中,他的眼球开始枯萎, 骨头开始消融,就连意识都湮灭在这绝对的光芒中。   甚至连角落围观的瓦奥莱塔, 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直穿灵魂的刺眼,他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只能勉强从指缝中看出发生了什么。   融化!一切都在融化!   像烈日遇到初雪, 像大雨覆盖沙漠, 像藤蔓爬满墙壁, 过于炽热的光明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彻底的消融——   城池消失了,不,准确来说是以城池为中心的一大片土地凭空消失了。   一片荒芜上,光芒散尽,才叫人看清——那哪里有什么羽球光球,分明是一只圣洁的眼睛。   一只光是让人看着,就想流泪跪拜的眼睛。   此刻的原一终于明白瓦奥莱塔为什么会这么忌惮自己, 因为如果忽略这东西的属性,某种程度上这东西似乎和自己差不多。   一位天使, 在遥远的文明上,召唤了自己信仰的神明,而那神明——   是我的同类。   原一清晰的认识到。   在穿越后,原一其实对人类身份的认同并不算高,他记得自己叫原一,应当是个人类,但实际上,如果摒弃之前的思维,以穿越后绝对冷静的邪神视角去回望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他其实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   面对饥饿,原一会忍受,哪怕再饿也能控制住进食的欲望,尝试一个又一个可以接受的食物。   可如果换做邪神,早在祂感到饥饿的那一刻,就会将见到的所有人异化为眷属,成为醒来后的第一餐。   同样,原一会喜欢玄幻侧的卫桥,甚至会让阿斯托克去救他;但邪神不会,邪神只会贪婪地注释着命运之神,等待自己正餐上台。   说起来很好笑,那些束缚着原一不“自由”与“肆意”的道德,其实已经成为原一对自身的锚点,如果抛弃了理智和人性,原一甚至无法凝聚成人形,甚至连名字也终有一天会被抛弃在本能的饥饿中。   眷属香味的诱惑,人类宛若蚂蚁似的劳作与争斗,正在无形中消磨着属于原一的那部分,他吃下越多的食粮,也将在未来偿还眷属更多的“邪神”,所以原一在收到【生命之树】的果子后不急着吃下,而是收了起来,也是为了延缓自己的转换。   可如今,原一竟然在天使召唤出的光明神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他不着急相见,更没有一探究竟的欲望,因为他能从信仰侧力量对自己的影响推断,他们虽然属于同类,但不代表就是朋友。   这大概也是迪尤尔“真相”的一部分。   原一沉寂的心忽然又活跃起来,他之前想放慢脚步,是因为猜到真相未必能像迪尤尔说的那样恢复成之前的生活,有些近乡情怯,如果真的注定当一辈子邪神,那这个世界上岂不是真的没有同类了?   可如果光明神是自己的同类,是不是说明,他并非个例,甚至回去也不是真的不可能。   在原一思考之际,瓦奥莱塔用手指死死扣住旁边的树干,任由鲜血流出顺着树纹汇入地底,却仍控制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在意识存留的最后,他用了一张空间魔法卷轴回到了王宫,才彻底抵抗不住地昏死过去。   而在瓦奥莱塔传送走之前,原一感觉漂浮在半空的光明神似乎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祂在看我。   原一忍住“皮肤”上泛起鸡皮疙瘩般的颤栗感,那一瞬间被锁定的危机感让伪装的命运之河全然炸开,张牙舞爪宛若吐出舌芯的毒蛇,这种强烈的危机感甚至让远在沼泽之下的盲疯了似的游了上来。   迪尤尔已经撕开一半的空间,祖母绿的兽眸罕见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所有与主有所联系的眷属,都在此刻迎来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需再多不到一根羽毛的重量,就会让这群眷属彻底沸腾。   甚至就连隐藏在阴影里最大的怪物,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好在,当原一瞬间的危机解除后,所有的一切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可这份无法守卫在吾主身边,甚至让吾主差点被同类注视到的危机显然加剧了眷属们的躁动,最后还是被迪尤尔一手镇压了下去。   但镇压并不代表迪尤儿就不生气了,他看了眼沼泽面上咕噜咕噜的泡泡,无视再次沉下去的盲,径直走到生命之树旁边。   他摘下一颗果子,将它送往遥远的彼岸。   “信仰侧。”迪尤尔咀嚼着这个词语,表面的沉静看不出它如鼓般跳动的两枚心脏是多么激烈,甚至恨不得当场走到吾主身边,替祂扫清所有觊觎的邪徒,但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吾主曾对他说——   “我将亲手摘下最壮硕的果实,在此之前,不要插手任何事情。”   于是,迪尤尔只能压抑住心中的愤怒,但不能出手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能做。   ——一颗果子,一颗甜美的果子,将引起饿了许久的鸟儿怎么样的争执呢?   迪尤尔真的很想知道,也期望远方传来的血腥能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   信仰侧的大本营是科技侧研究了许久也无法研究明白的奇异结构——它本该是一颗即将死亡的星球,可现在却像被切开的牛油果,有果核的哪一边朝着上方,圆润圣洁的光球释放的能量救活了这个星球,在星球表面长出了无数只有依靠信仰之力生存的植物,甚至这种能量的辐射并不局限于一颗星球,在它周围十一颗围绕它环绕的卫星上,也长出了许多这样的植物。   而对于十一颗卫星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每一天的祭祀活动,信徒们大多来自不同的文明,深度的受洗已经不需要受五谷杂粮的纷扰,他们常常在神像前一坐或是一站就是一天,睁眼既是痴迷,闭眼则是虔诚。   对他们来说,如果有一天能被天使们选择,转生为新的天使,那就是无上的荣耀,而为此,他们将更加虔诚的将身心奉献给吾神。   今天也是普通的一天,唯一不一样的是,一道漆黑的裂缝凭空出现,一颗绿色的果子落入纯白的祭坛。   一片白茫茫中一点绿色实在吸引人,很快就有信徒发现了不同。   不等他们出手扫尽污秽,站在最前面,受洗礼最深同时也是最虔诚,马上就要转换为天使的人类忽然站了起来,他睁着纯白的眸子,一把夺过台上的果子将它整个吞吃入腹。   “啊……”   吃下果实的信徒发出愉悦的低吟,就像久旱的农人看到甘甜的滴露,那充盈的能量令他的身体迅速发生改变——他的头发开始长长,从发根开始变得洁白,太阳穴上长出短短的翅膀,像雏鸟的羽翼扑打着周围。   眼看他就要在大庭广众下完成转换的过程,一根金箭从远方精准刺穿他的喉咙,然后一路向下开膛破肚,将他整个劈成了两半,然而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内脏溢出,只有一副空空的皮囊,徒留信徒惊呼。   这时,一位中阶天使出现了。   “罪,仍在对你们进行着考验。”   “它会侵蚀内心,染出血腥的幻境。”   他收起手里的长弓,指着地上信徒的尸体,无喜无悲道:“他,没有通过。”   于是众人恍然,他们的信仰会让他们为这件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并向天使寻求迷途的教导。   天使于是伸出手,此时又有好几个天使落在他身后——   “闭眼,是虔诚的祈祷。”   所有的信徒闭上了双眼。   “闭耳,是无扰的宁静。”   众人捂住了耳朵。   “呼唤,是吾神对汝的冲刷。”   他们整齐划一地高升吟诵着教义,像忙忙碌碌的蚂蚁,搬运着远超自己千百倍的食物。   而在他们之上,没人能看见在纯白的祭坛上,早已饥饿难耐的天使们是如何弯下腰,粗暴地撕扯那具残破的尸体,迫不及待地塞入自己口中。   神最圣洁的造物,如最贪婪的秃鹫,争先恐后地啄食地上腐烂的躯体。   被神术隐藏的血液和五脏六腑在争食时悄然出现,艳红的血液顺着无暇的神台留下,汇入白色的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可只需片刻,这浓郁的痕迹就会随着祈祷的声音被重新粉刷,成为层层叠叠燃料下最深的秘密。   人们常说光明神是仁慈的。   祂不歧视任何人,只要你向祂祈祷,祂就会给予你力量。   祂颁布的教义让世人善良,制造的天使纯净而美丽,强大而虔诚。   于是,在一片赞扬下,人们也曾忘记了——   当你获得祂的力量后,你也就忘了,你将如何一步步被力量引诱沦为祂的信徒。   当你歌颂祂的善良后,你也就忘了关心那些被带走的孩子是否已经成为虔诚的信徒。   当你痴迷天使的美丽后,你也就忘了,他们曾经用血与火的圣战,屠灭本星系所有的异端。   咀嚼声隐藏在诗唱班的歌声下,直到分食完所有的食物,它们才回到中间那个金碧辉煌的鸟笼中。   擦一擦喙上的血,它又是无暇的鸟儿。 第62章 哥哥   刹那的危机很快就解除了, 因为故事因为支持不住瓦奥莱塔的记忆彻底崩溃,原一陷入了一片虚无的漆黑之中。   为什么说是虚无的漆黑呢?因为在这个神奇的空间里,除了自我意识的存在, 原一感觉自己似乎与外界断绝了所有的联系,视线、触感、嗅觉……通通消失不见,可这种隔绝并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就好像婴孩时呆在母亲的子宫里, 只觉得无比的安心与宁静。   在时间都好似停止流动的黑暗中, 原一逐渐感到困倦,这种阔别已久的感觉, 让他终于没忍住沉沉睡去。   和之前因为习惯让身体进入休眠状态不同,这一次原一真的感觉自己好好睡了一觉, 以至于当身体恢复感觉的时候,甚至有种迷蒙的恍惚感。   带着泥腥味的青草香充盈整个鼻腔,温暖的阳光撒在身上, 原一一动, 身上盖着的薄被就顺着掉在了地上, 他揉了揉眼睛,隐约看见父母在不远处烤肉,而自己的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他将手搭在那人腿上,蓝色的牛仔裤顿时多了几根手指印,可那人非但不生气,反而拿起一旁的湿纸巾细细给原一擦拭起来。   原一看着他,年龄不大的少年因为光线问题看不清面容,可那双漆黑眼眸中的温柔却是如此清晰。   那是一种能让人溺毙在那幽深黑眸的温柔, 仿佛不管做错任何事,都会得到无条件的包容与原谅。   事实上, 也的确如此。   “哥~”   原一想也没想地扑了过去,被稳稳接住抱在怀中,哥哥的体温一直很低,触到他冷冽的皮肤,原一下意识抖了抖。   哥哥曾经被自己戏称为真正的“高冷”男神,夏天站在哥哥身边,就好像站在移动的冰箱旁。   可原一从来不嫌弃哥哥,反而非常喜欢黏着他。   小时候父母总是很忙,经常看不见人影,可以说原一几乎是哥哥一手带大的,不管原一要什么,哥哥都会满足他,小到蜡笔画纸,大到电视沙发,如果不是原一从小就懂事,知道家里情况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早就被哥哥无底线的宠溺宠成熊孩子了。   哥哥不仅要什么给什么,而且还很耐心陪着小时候的原一到处去玩,给原一当画画的模特,偶尔还要背起玩累睡着的原一回家,可以说哥哥是原一最喜欢的人,甚至有时候父母都要往后排一排。   可是……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原一抱着哥哥,明明知道这只是记忆中虚假的哥哥,但还是忍不住开口抱怨,“你说你要去上大学,可为什么连过年都不回来,甚至还不给我打电话,说什么怕打扰我高考,可我都考完了,也不见你给我发消息,搞得我都快忘记你的存在了。”   原一穿越前的记忆其实可以大致分为两段,一段是哥哥带他的时候,一段是父母带他的时候。   前段的记忆里,父母很少出现,哥哥是原一整个童年;而后段的记忆开启于原一初中的时候,自从哥哥去上大学,原一就很少在家里听见哥哥的消息,父母也很少提起他,他问父母哥哥怎么样了,父母也都是敷衍地说他过的很好,明明只是去上学,却硬生生拖了四年没回过家。   刚开始哥哥还和他联系比较多,可越到后面,哥哥就愈发联系不上,如果不是父母说哥哥在忙奖学金和各种考试,原一甚至要怀疑他哥是不是在外面出什么意外了。   在高考完后,原一马上给哥哥打了视频电话,本以为哥哥这下终于没理由推辞自己了。   昏暗的灯光下,哥哥的面庞朦胧而模糊,唯有那双眼睛让原一确定那就是哥哥,可他说出的话却让原一生气了:“再等等,小一,等你过完这个暑假……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随时见到我了。”   原一想不明白,哥哥现在居然连找个理由敷衍自己都不愿意,他不开心了,委屈巴巴又变扭地表示自己才不想他,他爱多久回来就多久回来,这个暑假他绝对、绝对不会去他的学校看他的!   正因为打消了原本的出行计划,无聊的原一才会接触到那款单机游戏,才会导致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想到这里,原一扁了扁嘴,大概是身体变小的原因,他的脾气也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拼命用头往哥哥怀里顶,像只初生牛犊倔强地只撞南墙,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讨厌你……哼!如果我回不去,你就是大坏蛋。”   被“欺负”的哥哥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一声,稍微换了个姿势,让原一的头杵可以更加舒服,他眉眼低垂,用空着的手在原一后背轻轻地拍打,轻声道:“好,都怪我。”   原一疑惑地抬头看了眼他。   还是看不清的面容,还是记忆里最普通的出游。   大概是巧合吧。   原一想。   故事除非主动设置,否则都只能展现主人自己的记忆,记忆中的人也不会因为外人的干涉有所反应,就像看一场4D电影,哪怕观众不小心说了什么话,电影中的角色接的有多巧妙,那都只是巧合。   如果这真的是他哥,他怎么可能看不清哥哥长什么样。   不过说起来……哥哥到底长什么样来着?   原一因为飘离的思绪有些走神,他趴在哥哥怀里,感受着熟悉的怀抱,有些困倦地眨了眨眼。   哥哥摸了摸他的头顶:“睡吧,小一。”   明明刚刚才睡醒,可哥哥一说,原一的眼皮又重了起来,原一努力想睁开眼,却越睁越困。   他双手扒拉着哥哥的手臂,身子却不住的往下滑:“我……还没……”   “烤肉会给你留一份的。”   “不是……”   原一打了个哈欠,朦胧的水雾中,哥哥的面容依然如此模糊,他伸出手,想抓住哥哥,却什么也抓不住。   睡着前,原一艰难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我好像……都快忘了……”   记忆里自从哥哥去上学后,家里和哥哥的合影都被父母收了起来,就连每次难得和哥哥视频,哥哥的面容也总是那么模糊不清,他似乎已经很久没认真看过他哥到底长什么样,以至于哪怕是展现记忆的故事,也依然无法描摹他的样貌。   怀抱着已经睡熟的原一,哥哥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想小时候哄原一睡觉那样,轻柔而富有节奏感。   远处烤肉的父母身影逐渐扭曲,刚刚还阳光明媚的草地刹那间阴沉下来,乌云汇聚后,有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落在青翠的草丛上,让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黑色的雨伞挡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哥哥没有抬头,只是专心看着怀里的原一——一团只有大致人形的雾霭。   许久,撑伞的“人”张开了黑色的羽翼,低声道:“该回去了。”   “我知道。”   哥哥一边说着,一边轻抚过原一的脸颊,不舍与喜爱溢于言表。   哥哥又看了好一会,才低下头,额头与原一的脸颊相触,在原一耳边用轻声道:“我也很想你……下次,再来梦里见我吧。”   他松开了抱着原一的手,怀中的雾霭就像被风吹散般渐渐消失不见。   原一回到他该去的地方,而闯入此地的迪尤尔也像被橡皮擦去的痕迹,身影逐渐暗淡。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迪尤尔将手中的黑伞递了过去。   可哥哥却摇摇头,漆黑的眼眸像能吞噬光芒的深渊,不带半分情绪。   大概是将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予原一一人,所以在面对除了原一以外的存在时,他总是显得厌倦而冷淡,阴郁的就像此刻的天气。   他挥挥手,黑伞也如迪尤尔般消失不见。   直到所有无关人员都离开了这里,哥哥才重新躺了下来。   雨停了,阳光再次照满草坪,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像个虔诚的信徒,静候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再次到来的感召。   熟睡的原一并不知道,在他睡着时,系统悄悄响起了一道无声的通知。   【恭喜您!再次点亮了图鉴!】   图鉴中,最顶端的S级那一栏有张图鉴亮起,但很快就又黯淡下去。   如果原一此刻醒着,就会惊讶的发型,那张名为【梦中记忆】的图鉴,靠在树干上低眉垂眼,面容模糊的少年,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哥哥。   可惜的是,当原一一觉睡醒,以上所有的消息都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掩盖住,没有一丝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原一重新穿上外袍,西柯今天终于放假,他们约好一起出去玩。   见面时,原一说起自己今天下午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西柯好奇地问。   原一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是小时候的一件事……好像还梦到我哥了。”   “原一还有哥哥吗?”   “有呀,但很久没见了。”   “他叫什么?”   原一想了想,回答道——   “原初。”   灰暗的图鉴中,闪过一缕微光。 第63章 种花家特色邪神堂堂登场!   夜晚的王城非常热闹, 先不提彻夜灯火辉煌的贵族区,就是平民区也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呦呵声不绝于耳, 甚至能看到许多有趣的商品。   这块商区售卖的商品主要分为两个区,靠近入口主要售卖本土商品。   这些本土的大部分是玩具,需要低级魔法石当“电池”, 装好后会根据设计的魔法阵发出不同元素的光芒和效果, 比如火元素就会发红光, 然后有一簇微小到甚至无法点燃任何东西的火苗在商品表面浮现,虽然没有什用, 但看起来却如梦似幻,非常受小朋友欢迎。   而原一和西柯, 一个表面八岁,一个真的十几岁少年看到这些东西真的很难不停下来,不一会, 就买了好些东西, 原一戏称为“时尚小垃圾”, 主打一个没用但有趣。   在往里走,就是科技侧的商品区,那东西就厉害了,五花八门的,上至高科技家电变形机器人,下至勺子碗筷螺丝刀,这些商品都能看见“科技侧制造”的标识,尤其是一些非常具有种花家特色的日常用品, 甚至让原一有种恍惚感,就好像他不是在魔法侧, 而是在自家步行街。   不过区别还是有的,起码在原一印象里,印着大红花朵喜庆得下一秒好像就要开唱二人转的大花袄不会被标上“古董奢饰品”这样的标签,尤其是摊主还一个劲热情的推销。   “小朋友,别看这衣服简单,那可是科技侧非常有名的文化代表遗产!传说啊,在遥远的地球,有个远游派船员离开时万般不舍家乡,说什么也要把这东西带上飞船,不管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困难险阻都舍不得卖掉它,最后,还是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朋友的爷爷在困难时帮助了他,他才愿意忍痛割爱,我也是家里困难,实在没办法……不收你多,也就十万,你带走吧!”   说完,摊主还别过脸,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   他表演的很认真,西柯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大花袄的眼神都崇拜了不少,但原一真的没绷住笑出了声。   在摊主不赞同地注视下,原一清了清嗓子,伸手比了个六。   摊主眯了眯眼:“六万……嘶,小朋友你这砍价有点厉害了啊,我也是看你有缘,这样吧,八万!一口价,也当帮帮伯伯我!”   “想什么呢。”原一晃了晃手,笑道,“六十铜币,你不卖我就走了。”   摊主立马不乐意了,板着张脸:“唉!我还是看你哥哥是学院的学生,才准备割爱,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口出狂言,算了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三万!不能再少了!”   原一拉着西柯就走。   “唉!等等!”   眼看两人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摊主顿时急了,知道原一看上去小,但却是个识货不好骗的,只能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一百!一百!不能少了,这是进货价!”   “五十。”原一嘿嘿一笑。   摊主还在犹豫,原一马上抬起左腿。   “等等!五十就五十!”摊主终于松口了。   原一有些遗憾,他感觉摊主还是赚了,但他玩够了,也就不继续砍价,而是付了钱拿到了衣服,摊主麻溜地收起摊子,左看右看,一溜烟跑走了,也不知道又要去哪里忽悠人。   原一给他拍了照发给护卫长,相信正义的护卫长会好好让摊主认识到什么叫做诚信经营。   他买下衣服,想也没想的送给了西柯。   西柯还没从原一刚刚丝滑的砍价中回过神来,怀里就被塞了大花袄。   他惊讶地看向原一,原一却摊手表示:“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咳,虽然我个人觉得确实也很不错,但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学院这种类型的衣服。”   因为还要和瓦奥莱塔汇合,如果错过开校门时间就出不去了,所以西柯出来得匆忙,还穿着学院发的衣服——一套绣着暗纹,看上去就低调优雅的宝蓝色的魔法袍。   可刚刚他们在这里逛了两三圈,西柯的眼神总是忍不住这件大花袄上飘,也正因为如此,摊主才会拦住他们进行推销,甚至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奢饰品,因为在他看来,西柯能上学院肯定是某个贵族的孩子,几万对他来说只是小贵的价格。   西柯抱着那件大花袄,感觉心里暖洋洋的,他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它上面有很多的花,很漂亮,感觉穿上它,似乎会变得更加幸福。”   不管是十几年来在格雷区生活的记忆,还是瓦奥莱塔为他展现的惨痛过去,鲜花在西柯心里,都代表着幸福和快乐。   贫穷的格雷区只有中心区能看见鲜艳的花朵,第一次去那里的西柯偷偷在垃圾桶里捡回一朵盛放的花朵,他想带回去,带给希娜姐和尼尔哥看看,甚至抱着“万一我能养活,那外城区是不是就能变漂亮多了,是不是就有人会和我做朋友了”这样的想法,但遗憾的是,娇嫩的花朵在离开富裕的土地后,仅仅是一个晚上,就彻底凋零了。   而在外城区昙花一现的美丽,却在中心区被当做最不起眼的点缀,他们甚至能为了更符合节日的气氛,大批大批的丢掉那些在西柯看来如此漂亮的花朵。   花朵是娇贵的,它只能生长在幸福的土壤上。   所以印着艳丽奔放的大花袄,在西柯眼里,穿上它就是穿上了幸福。   “谢谢你,原一!另外……”西柯抱着大花袄,眼巴巴看着原一,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能把它送给希娜姐吗?我、我不是不喜欢,我很喜欢这个礼物,但是,但是……”   他低下头,有些难过道:“我在学院看到过比这上面更漂亮的花,但他们还在格雷区,他们从来没看过。”   哪怕拥有星脑,能通过图片知道花长什么样,粮食长大的过程中也会开花,但图片的像素实在是太低了,他们没有钱买能3D投影的星脑,而粮食开出的花永远是小朵而浅淡的。   资源的匮乏是方方面面的,除了花,甚至连她们身上穿的衣服也嫌少见颜色,因为染料也要钱。   原一听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所有的语言都化作一句话——   “当然可以!你等我从科技侧回来,我买一箱衣服,你天天换着穿都行!”   西柯忍不住笑了:“不用不用,等我学会魔法,有老师在,我一定能学好的,我肯定能自己赚钱,到时候我给你买!”   原一想象了一下穿花大袄的邪神形象,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好像没毛病——我种花家特色邪神怎么你了!   他也乐了:“行啊,不过到时候你可得买多点,我怕不够分。”   既然都这么癫了,癫多一点也没关系,让眷属也穿上大花袄,那画面一定非常漂亮。   因为一件大花袄两人嘻嘻哈哈了半天才继续接着往前逛,不知不觉又买了很多东西,但东西多了就不好拿,西柯想了想,拿出一枚用不知名金属项链串起来的戒指送给了原一。   原一好奇地戴上这条戒指项链,然后捻起戒指看了起来,戒指镶嵌着一枚深蓝色宝石,不透光,表面上看平平无奇,仔细凑到眼前看却会发现光透过宝石会折射出细碎的星光,一看就很不便宜。   事实上,这个东西比原一想象中还要值钱很多,因为这是一枚空间戒指——没错,就是小说中可以随意取物存物,堪称小说主角必备金手指的空间戒指。   虽然戒指里只有小小的三平方米,但哪怕在魔法侧,这样的戒指也能卖一个非常客观的价格。   原一绑定了戒指,学会存取的方法后,乐此不彼地将东西存进去又拿出来,好奇地问西柯哪里来的。   西柯也如实的回答——瓦奥莱塔给的。   可可西是研究空间魔法的先行者,现如今白塔存有的空间魔法依然以他留下的资料为指导,但能学会的寥寥无几,可见他天赋之高。   又因为想给朋友最好的,所以可可西对瓦奥莱塔的魔法杖下足了功夫,硬生生开创了魔法杖存储先例,这是他和瓦奥莱塔才知道的秘密。   为了最大程度存留王国的有生力量,瓦奥莱塔在决斗前将存储在权杖的东西大部分都交给了手下,但仍然一部分东西没拿出来,其中就包括可可西送给瓦奥莱塔的各种空间作品。   这些作品大部分都很鸡肋,瓦奥莱塔挑挑拣拣给了西柯一部分,而西柯将自己收到的空间戒指送给了原一。   原一玩得开心,完全没注意旁边的西柯眼神飘忽了片刻。   ‘你把那枚戒指送给你的朋友了?’瓦奥莱塔的声音在西柯脑中响起。   ‘是的。’   西柯没有开口,却能用意识回复遥远的瓦奥莱塔。   这是瓦奥莱塔为了更方便教学,和西柯签订的一个简单契约,说来也奇怪,这个在他们当时有点难度但并不珍贵的契约魔法,在如今却成为某些白塔家族奉为至宝的不传之秘。   在西柯将自己现在在学院学了什么东西,还有大致的学习内容告知瓦奥莱塔时,瓦奥莱塔更是直接表达了不满:“太荒谬了……这么多年,魔法不但没有进步,甚至还有后退的趋势,白塔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能让瓦奥莱塔这个昔日的人类敌人都看不下去,可见白塔这些年对魔法的垄断到底有多严重。   ‘我和你说过,你要小心你的朋友,他并不简单,甚至远比你想的还要可怕。’瓦奥莱塔仍没有想起到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但这不妨碍他苦心教导自己的学生,‘他虽然是你的朋友,但不代表永远是你的朋友,当你们长大后,如今的友谊,甚至可能来日向你的刀刃,所以总是要有所保留,才能保护好你自己。你明白吗?西柯。’   西柯那边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道——   ‘我明白。’   瓦奥莱塔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听见西柯紧接着说:‘但我相信他。’   瓦奥莱塔一时语塞,这说了怎么和没说一样!   不仅如此,西柯还要补刀。   ‘而且,一直以来都是原一帮我,我也想帮他。’   ‘如果未来有一天,他真的站在我对面,那我愿意改变立场,站到他那边去。’   瓦奥莱塔:……   完了,这孩子病的比当初的自己还要严重啊! 第64章 不速之客   在维娅躲掉风刃后, 卢卡斯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抱歉。”   卢卡斯魂不守舍地道了个歉,维娅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她看着卢卡斯迷蒙的神态,适时的开口道:“这里是王宫,卢卡斯先生, 您是安全的。”   卢卡斯这才如梦初醒,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星穹回到魔法侧, 但刚刚的梦就像一层阴影笼罩着他,他的心头总是瑞瑞不安。   钟夏。   他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一把掀开被子就要离开,可目光瞄到床头柜上的两枚徽章却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滞。   一股荒唐的悲戚涌上心头, 卢卡斯用颤抖的手抓住两枚徽章,脸颊的肌肉抽动几下,几乎是哀求地看向维娅:“殿下, 他还活着……对吗?”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 他好似快要哽咽得哭出声来。   维娅不忍地转过头, 她避而不答,只是说:“我已经告诉查西贤者你醒了,他很担心你,相信很快就会过来……至于其他……”   她顿了顿:“节哀。”   只要对卢卡斯稍稍有点了解的,都知道他在特殊部的搭档是谁,而坠落的飞船里没有他的搭档,那么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卢卡斯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好像在此刻被瞬间抽走,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连哀鸣都没有发出就碎成一地的悲痛。   他紧紧握着两枚徽章,像是要将它们揉入血肉中, 就在维娅以为他会悲痛不能自已时,卢卡斯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道:“他们呢?他们一定有人活着,否则我不可能安全回来的!”   维娅并没有隐瞒,简单将那天飞船坠落的事情说了出来。   卢卡斯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一边起身一边自言自语道:“我要去找他们,星脑、我的星脑呢?我要和亲自告诉部长……”   ——去告诉他,钟夏完成了任务。   钟夏缺少的汇报,他补上;钟夏应该有的荣誉,他会替他全部争取回来。   卢卡斯总会忍不住想:如果我没有昏迷,钟夏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我再坚决一点,是不是钟夏就不会接这次任务?甚至如果不为了所谓的骄傲,一直全心全意教导钟夏,是不是钟夏就能安全回来?   遗憾、愧疚、悔恨……种种情绪像压在他身上的石头,每一块压得让他喘不过气。   所以他现在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一定会疯掉的。   维娅不认识钟夏,却能钟夏的各种事迹,以及他的朋友种种表现猜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认做不到钟夏这般伟大,但不妨碍她敬重这样的军人。   如果维奥能有这样的觉悟,或许她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般,明明是最亲近的家人,却背道而驰。   想到这里,维娅叹了口气,阻止了找不到星脑就要出去的卢卡斯,没有按照国王吩咐的那样隐瞒联盟小队的事情,而是将一切和盘托出。   得知钟夏拼命拿回的资料竟然因为这样的理由被扣押在国王手里,卢卡斯先是觉得可笑,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相信国王肯定知道这份资料对联盟来说很重要,可能涉及很多人的人命,但知道并不代表他在乎。   对于上位者而言,收拢的权柄远比死几只蚂蚁重要的多,生命在他们这样的人眼中,只是筹码。   卢卡斯也曾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可如今,他却由衷地感到一股愤怒,他眸中怒火中烧,一字一句道:“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会将那些资料带回去。”   ——哪怕是与国王为敌。   维娅看出了他的不忿,意识到他或许会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激进,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卢卡斯先生,呆在钟夏先生的身边,有让您看到那些曾经看不见的苦难和渺小吗?”   卢卡斯微微一怔。   他曾自诩魔法成就高超,在钟夏面前始终保持着老师的姿态,时不时变扭又骄傲地指导他魔法,钟夏从来没有因此生过气,而他们唯一一次吵架甚至差点闹翻,是卢卡斯为了救钟夏,施展魔法时全然不顾底下的平民。   虽然最后钟夏和平民都没事,可钟夏却第一次对他表达了失望。   钟夏问他:“卢卡斯先生,如果你不认识我,我只是那群人中的一个,那你还会救我吗?”   “当然不会,他们关我什么事?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他们一辈子创造的价值,或许都比不上你出的一个任务。”卢卡斯无所谓的回答。   钟夏却认真道:“不,生命不能用价值来衡量。我也是平民,卢卡斯先生,我与他们其实并无不同。”   “如果为了救我,需要死许多无辜的人,那我宁愿死去。卢卡斯先生,我想,我们或许并不适合当搭档。”   钟夏向卢卡斯深深鞠了一躬,第一次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徒留愕然的卢卡斯留在原地,几天后,他收到部长的消息——钟夏申请更换搭档。   卢卡斯很生气,找到钟夏怒而表示:“哈?就因为这一点小事你就对我发脾气?那你有本事就让我看看,那群人有什么值得救的!”   而被部长谈心后的钟夏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不能要求出生贵族的卢卡斯对平民有正确的认识,因为在卢卡斯的概念里,平民甚至算不上同等的人类。   于是,钟夏像个耐心的老师,出任务的空余时间,带着卢卡斯去更多的接触普通人,渐渐的,卢卡斯发现,其实这些平民和贵族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一样会笑,会哭,会因为各种烦恼的事情唉声叹气,会在某个时刻迸发夺目的光彩。   渐渐的,卢卡斯不在高高在上,他会俯下身拥抱大哭的孩子,会安慰失孤的老人,会对挣扎在贫穷的家庭报以同情。   虽然依然对钟夏舍己为人感到无比嫌弃和不解,但这已经比最开始的他明白了许多更熠熠生辉的道理。   卢卡斯深深看了眼维娅,像是在透过她看向曾经的自己:“我为我曾经的傲慢感到羞愧。”   维娅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她说:“卢卡斯先生,虽然我不能告诉您他们关押在地牢,也不能告诉您星脑都被父亲收拢在关押他们的旁边房间,但我相信,以您的智慧,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的猜出来。”   说完,她朝着卢卡斯调皮地眨了眨眼。   “谢谢。”卢卡斯发自内心地感谢。   维娅摇摇头,微笑道:“您应该谢的不是我,而是您的朋友。”   如果卢卡斯和那群贵族别无二致,那么维娅不可能这样帮助他。   维娅心里有一个理想,一个只要说出来就会被批判大逆不道的想法,陛下已经有所察觉,但并不认为她的理想能够实现,可如今卢卡斯的改变告诉她,或许世上除了她自己,还能有别的同伴。   她伸出手:“希望未来,我也能和您成为朋友。”   “一定。”卢卡斯握住了她的手。   …………   卢卡斯醒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入有心人的耳朵里,而罪魁祸首就是考虑到卢卡斯此行风险的维娅,她决定好人做到底,不但告诉了查西贤者,还告诉了季山和奥古斯。   所以……   “你们就刚好遇上,一起来找我了?”原一左手一串丸子,右手一瓶饮料,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你们不应该去找卢卡斯吗?为什么来找我?”   卫桥和奥古斯对视一眼,奥古斯主动回答道:“准确来说,我是来找您身边的这位小朋友。”   “我之前和您说过,因为我们家幼崽的事情十分抱歉,刚好这次出门看到步履匆匆的卫桥先生,了解到他的需要后,向他寻求一个主动补偿的机会,既然是机会,我当然是需要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奥古斯说得冠冕堂皇,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此乃谎言。   卢卡斯醒了,也就意味着奥古斯原本的打算落了空,既然无法让原一他们主动来找他寻求帮助,那他就必须改变策略,主动像原一他们表示友好。   毕竟,偷救关押重犯和保护冒犯国王的大魔法师说话,所付出的代价截然不同,而后者的代价完全值得当做示好的橄榄枝。   人与人的交往其实说穿了,就是互相帮助的关系,只要他能成功表态,并且得到这个人情,那么后续的接触也就理所当然了。   而且以他的了解,有查西贤者在,哪怕没有他的保护,卢卡斯也不会有事。   毕竟,血族这些天的按兵不动,也会让国王重新考虑联盟到底能不能钓上奥古斯,如果不能的话,彻底得罪查西贤者和卢卡斯的家族也未免太亏了。   但如果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就这样放了联盟小队,国王估计也不太乐意。   所以这时候奥古斯的表态,一方面卖原一个好,另一方面也是让国王知道奥古斯确实别有他心,联盟小队被放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   这就是奥古斯为什么会刚好“散步”到卫桥旁边的原因,也是卫桥为什么答应来找原一的理由。   奥古斯的示好实在太明显,让原一想装傻都不行,而且这些天他和西莉娅相处的也很愉快,看在西莉娅的面子上,他也不会随便驳斥奥古斯,只是他是在不明白,瓦奥莱塔忌惮他是因为看过天使,那奥古斯呢?   不过原一也明白,就算现在他问了,奥古斯也未必会如实回答,既然如此,他不如就顺了奥古斯的意思,有个理所当然往来的理由,他迟早会知道奥古斯的目的。   “那就麻烦你啦。”原一非常敷衍地回答。   奥古斯却弯了弯眼睛,像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承诺——他想投靠的势力并不排斥他的示好,这怎么不算一个好消息呢?   “放心,我一定会将他们安全的带回来。”奥古斯笑道。   事情完美解决,而作为幌子的西柯忍住内心的惊讶,安静的在旁边当个摆设。   就在奥古斯刚发完消息,准备去一趟王宫时,血族敏锐的五感忽然猛地炸开,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先让他一个侧翻,在惊愕中目睹一抹金色自人群中射出,狠狠向着原一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原一推开了身旁的西柯。   卫桥挥剑,却挡不住分毫,反而被剧烈的冲击打飞了出去。   眼看着那抹金光带着灼热的气息就要打中原一,阿斯托克直接将身旁的几人拉入乐园。   然而这还是不够,金色的光芒直接冲破屏障,无情地摧毁了所到之处的游乐设施,直直地冲向了原一。   炽热的神力打在阿斯托克后背,直接打穿了它的胸口,被一跃而起的黑猫蛮横地扑向一旁,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吞了进去,但黑猫也并不好受,那股能量刚好克制它,像活了似的在它体内上窜下跳。   重伤的阿斯托克摇晃了下身子,哪怕疼痛爬满面庞,却还是保持初始的微笑,紧紧地抱着原一。   “主……”   它的呼唤带着浓浓的眷恋,还有深深的担忧。   明明自己为了保护原一身受重伤,但最关心的,依然是毫发无损的原一。   粘稠的血液自手上流淌而下,原一接手了整个乐园,迅速锁定了乐园中的不速之客——   一位奉太阳神命令,千里迢迢追杀至此的信徒。 第65章 太阳神   当命运之神弥忒狄托的死亡消息在西幻侧传开时, 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感慨哪怕是初始神都无法逃离死亡的结局。   直到第一个被弥忒狄托抽尽河流的二级神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死亡——不小心失足落入湖泊中溺死。   这种死法就像今天有个人吃饭,因为饭菜太烫把人烫死一样荒谬。   而他的死亡就像一个讯号, 紧接着,不管属于哪个初始神麾下的二级神都在以千奇百怪的方式死去,当二级神死的差不多后, 人类和其他种族也开始接连死去各种国王和统治者, 可以说这段时间死去的二级神和人, 足以抵得上一次席卷整个大陆的圣战。   虽然对初始神来说,只有亲手创造的一级神才是值得注意的孩子, 但麾下这么多二级神和生灵的死亡,总感觉是把自己的面子往地上踩。   为此, 祂们破天荒地开启了沉寂两百年的会议厅。   这是一场只有初始神能参与的会议。   最近收灵魂收的忙不过来的死亡率先表明了态度:“不是我。”   祂外表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一身黑衣破破烂烂, 像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 用厌倦的语气说道:“如果可以, 我希望所有的生灵都活的好好的,一个都不要死,天天清理死亡海真的很麻烦。”   众神只是看了祂一眼,算是默认了。   虽然祂们之中不乏有打了几千年,直到现在还在争夺信仰,底下生灵互相攻击的存在,但因为无法真正搞死对方,捏着鼻子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了, 彼此的秉性都清楚的不得了。   像死亡之神,虽然掌控死亡的权能, 也被大众认为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但事实上真论实力,祂反而是众神中倒数的哪个,因为祂无法直接给予初始神死亡,而自己也是个懒散的性子,天天宅在死亡海,如果不是死去生灵的灵魂堆到院子里让祂迈不开脚,祂是绝不出家门一步的。   如果死的只有二级神,死亡后大概率不产生灵魂,祂们还能怀疑一下祂;但现在死的还有大量生灵,各个都有灵魂,那死亡的嫌疑反而被排除了。   可是,除了死亡,还有谁能让这么多的二级神和生灵死亡呢?   在场众神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张空荡荡的椅子上。   那是本该属于弥忒狄托的座位。   这个会议厅是祂们诞生之初,关系还算好的时候建造的,座位都是根据神格设立的,也就是说,如果哪个初始神死亡,神格破碎,那座位也会消失,这也是为什么祂们这么快知道弥忒狄托死亡的消息。   而现在……   那张椅子消失了,却又出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椅子存在于此,也就是说原本属于弥忒狄托的神格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别人夺取了。   如果是弥忒狄托为了对战别人,而使用了大量生灵的命运之河,那这次的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厄命之神西弗莱斯。”   月神品读着这个名字,雌雄难辨的面庞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听说,他曾是弥忒狄托的信徒。”   在西幻侧,所有生灵包括初始神自己都以为——初始神是不可能陨落的,就像人与神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哪怕是再弱小的权能,在西幻侧文明中,都能发挥极其恐怖的作用。   可弥忒狄托的事情打破了祂们的认知,虽然弥忒狄托离开了西幻侧,实力会受到限制,但祂掌握着命运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权能,按理来说应该是祂们之中离开西幻侧受到影响最小的初始神。   如果连祂都死了,那是不是说明……再次的其他初始神,也有可能死亡,甚至被剥夺神格呢?   再往下深想一步,如果夺取弥忒狄托神格的真的是祂的信徒,那是不是意味着人也能夺取二级神的神格,完成从人到神的跨越?那二级神甚至一级神,还能安稳的坐在神位上吗?那些不擅长制造生灵、或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大量繁衍的生灵,是不是有机会为他们的神明夺取敌人更多的力量呢?   众神各怀鬼胎,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件事真的被证实,那整个西幻侧都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表面上,大家还是一本正经的讨论死了这么多二级神,那是不是要重新划分地盘——毕竟你二级神都没那么多了,占这么多地方,你保得住吗?   祂们你来我往,涉及到自身利益就开始寸步不让,听着祂们漠不关心的话语,始终沉默的太阳神终于爆发了。   “够了!”   太阳神猛地站起来,指着西弗莱斯的位置怒吼道:“难道你们要看着背叛者坐在祂的位置上而无动于衷吗?”   众神安静了下来,片刻后,传来死亡的一声嗤笑。   祂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道:“不然呢?”   平心而论,在座的初始神和弥忒狄托关系好的没几个,有深仇大恨的倒是不少。   弥忒狄托无聊时喜欢拨弄生灵,的命运之河,或看他们因为骤变的命运无措,或看他们以为偶然的幸运欢喜,到了后面祂甚至不满足某个生灵,直接幕后拨动国家的命运。   没人会喜欢在无形中操控自己的力量,神也一样。   也就只有太阳神还一厢情愿的认为,弥忒狄托还是那个刚诞生的弥忒狄托,依然像以前一样庇护着祂。   太阳神目光宛若一把锐利的刀子,像是要把死亡硬生生剖开,但祂最后还是忍住了,冷笑道:“他今天能夺走弥忒狄托的神格,难道不怕明天他夺走你们的神格吗?而且……”   “我不信你们不好奇他到底是谁。”   这句话戳中大部分初始神心底的想法,月神问:“你知道他是谁?”   太阳神伸出手,一团如太阳般灼热的光团漂浮在桌上,随着它慢慢扩大,逐渐有模糊的画面自上面显现。   “我的信徒已经锁定了他。”   太阳神沉声道:“但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祂的权能虽然强悍,可一旦离开了西幻侧,祂的力量就会大打折扣,所以即使知道弥忒狄托死后祂马上就派出信徒锁定那一闪而过的气息,但始终只有个大致位置,无法真正锁定。   太阳神没指望让信徒杀死哪个背叛者,想杀死背叛者肯定还是需要祂亲自出马,可祂最近实在抽不开身,但只要信徒能找到背叛者,祂就能将信徒当成媒介,远程向背叛者发动偷袭。   为了保证这遥远的一击威力足够,祂要借住其他初始神的力量帮忙锁定,锁定的位置越清晰越好。   这也是为什么祂出现在会议上的原因。   众神面面相觑,最终,有三个初始神愿意帮助太阳神,而其他初始神虽然没有出手,但都留了下来,好奇能杀死弥忒狄托的到底是谁。   当信徒按照神谕慢慢靠近原一时,这个专门制造出来,甚至称不上活着的生灵没有半分气息,幽暗的就像死亡海中的灵魂,它的披着人类的皮,体内却被太阳神的神力填满,可以说当支撑它行动的神力消耗殆尽时,它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夜晚的商区人来人往,沾染上人群气息的它才能悄无声息的靠近原一。   剧烈的强光充斥着整个会议厅,众神撇开脸,虽然这光对祂们来说造不成什么伤害,但太阳的光芒实在刺眼。   当光芒散尽,所有初始神都看见那位背叛者——   一个戴着面具的幼小孩童。   众神议论纷纷,唯有死亡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盯着这位背叛者。   原一轻轻拍了拍阿斯托克,让它松开抱着自己的手。   阿斯托克仍心存担忧,但依然顺从的松开了手。   原一站在地上,身后的头发无风自舞,像张牙舞爪的毒蛇,他指着自己的头发,缓缓道:“你是为了这个来的,对吗?”   光芒过去,那炽热的力量足以让原一认出来者是谁,又是为何而来。   此刻的质问,与其说是问它,不如说是原一宣泄心中的愤怒。   人总会有一种雏鸟心态,穿越后的原一第一个信徒就是阿斯托克,它拥有他赐予的第一个名字,拥有他第一个承认的身份,也拥有他独一份的包容。   它并不聪明,也并不善良。   但它的所有,连带自我都献给了原一。   他忠心的小狗,为了保护他,被人伤得伤痕累累,这怎么能不让人愤怒?   乐园没有痛苦,所以哪怕游乐设施们被太阳神的力量击碎,也依然在消亡前高声赞颂着乐园的美好,一如阿斯托克此刻不顾伤口,依然执着地站在原一身旁,警惕信徒下一次的攻击。   而透过信徒看到原一的太阳神,也因为原一飘动的头发目呲欲裂。   “你、怎、么、敢!”太阳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哪怕已经知道弥忒狄托死亡,知道祂的神格已经被夺走,但当看见源自弥忒狄托的力量被别人利用对着自己,太阳神依然感觉自己快被气疯了。   “杀了你!”太阳神目露凶意,画面中的信徒刹那动了起来!   阿斯托克已经重伤,其他人根本不是祂的对手,祂倒要看看,这个背叛者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挡住祂接下来的一击!   “闭眼。”   西柯和奥古斯同时听见了原一的声音。   奥古斯犹豫片刻,闭上了眼睛,而西柯虽然闭上了眼睛,却还是担忧地攥紧了双手。   他很想去帮原一,却也知道这场战斗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   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   西柯咬紧嘴唇。   原一将西柯和奥古斯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没有了后顾之忧,他终于可以放心的反击了。   信徒的攻击只打中了一件轻飘飘的黑袍。   白色的雾霭飘散开来,又汇聚在月牙之上。   乐园瞬间变得灯火辉煌,幸存的游乐设施同时开口,无数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它们一起发出衷心的欢呼:‘欢迎来到——’   ‘阿斯托克的乐园!’   众神都听见那古怪的声音,但比起那道声音,更吸引祂们注意的,是划开空间,沾着一身泥泞,幽幽探出半个身子的盲。   “听说有人想见我。”   他歪了歪头,流动的河流逐渐凝聚成太阳神熟悉的五官,他眼睛直勾勾盯着愕然的太阳神一个,朝祂咧开一个令祂无比熟悉的笑容。   “好久不见——”   “我亲爱的朋友。”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熟捻,不一样的是面前这人眼中满满的恶意。   红色的命运之河凭空浮现,当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命运之河已经包裹了整个会议室。   而另一边,没有灵魂的信徒无法被游乐设施吸引过去,但这不代表热气的游乐设施不能主动提供欢快的服务。   一条紧拉带忽然从旁边缠住了信徒的脚腕。   ‘一起来玩吧!’   欢快地歌声响起,信徒被收缩的带子猛然拉入机械大摆锤内。   信徒被手臂模样的大摆锤牢牢攥在手里,随着顶端心脏的跳动,猛地甩向高空——   在达到最高点的那一刻,信徒被张开的手掌狠狠拍下!   “轰!”   深坑内,信徒艰难地爬起来。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奇异的声音依然因绕在耳畔,又有一个设施缠绕上它的颈脖。   它们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玩遍所有的项目。 第66章 杀神诛心   原一坐在月亮上, 静静地看着失去太阳神控制的信徒被游乐设施们不断“邀请”,干净的地面多了几抹血红色,可惜的是这个信徒没有灵魂, 无法制作成游乐设施,否则乐园里就要多一座限定设施了。   不过那怕已经狠狠出了口气,但信徒归根到底只是个工具, 真正想杀自己的是他背后的太阳神。   原一坐在阿斯托克怀里, 感受着它缓慢愈合的伤口, 冷漠的想——弥忒狄托已经死了,既然太阳神这么舍不得祂, 不如就一起死吧。   阿斯托克的受伤让原一意识到,虽然眷属对他来说定位更像食物, 但这不代表他能允许别人随便动自己的食物,尤其是他对阿斯托克的定义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宠物。   可俗话说得好, 打狗还得看主人, 而对方一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原一不报复回去真的对不起他邪神的身份。   西幻侧太远,而迪尤尔看上去不像个战斗人员,所以原一第一个想到的眷属还是盲。   事实证明,选盲真的没选错。   如果说突然出现的厄命之神展露的权能只是让众神忌惮,那么盲故意露出和弥忒狄托相似的面庞和气息,就直接让太阳神破防了。   祂一直以为,夺取弥忒狄托神位的是命运的信徒,可事实上, 弥忒狄托的经历比祂想象中还要曲折。   那明晃晃自弥忒狄托灵魂上分离的半身不但杀死了弥忒狄托,甚至还打上了别人的烙印, 用着和弥忒狄托一模一样的面庞,极度相似的口吻挑衅着自己。   这简直是在太阳神心上刮刀子,随着祂怒气的积攒,太阳也愈发膨胀炽热。   金色的阳光撒在议事厅上,所到之处,盲的力量像遇到朝阳的初雪尽数泯灭,但盲一点也不慌。   他操控着命运之河萦绕身旁,红色的水波照出他非人的面庞,命运的权能紧紧锁定太阳神和三个初始神。   “他想一对四?”月神不可置信道。   虽然盲打败了弥忒狄托,但那是弥忒狄托主动追出西幻侧,力量受到限制为前提。   而且除了太阳神,另外三个初始神的权能比不上祂,但不可否认得是,再弱的权能也是源自世界力量的一部分,在西幻侧本土会得到格外的加强,不然为什么西幻侧圣战打了这么久,初始神却没多少个陨落,因为想真正杀死一位初始神实在太难,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而现在,盲不但一来就要打四个,甚至没有一点要设计将祂们带离西幻侧的打算——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月神看着虽然被太阳神克制,却依然不见颓势的盲,在心中暗自摇头,虽然新的初始神很强,但看来还是太年轻气盛了,骄傲会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失败。   或许……我可以在他想逃走时给予一点帮助?   月神想。   但无论是想示好的月神,还是其他心怀鬼胎的初始神,都没有想插手的意思。   因为祂们都想看看,盲究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唯有死神心中瑞瑞不安,祂在盲出现的那一刻,注意到的不是他,而是——那道裂缝。   裂缝那头,祂看见一闪而过漆黑的羽翼,睁大的血色眼睛,还有无数条挥舞的触手。   而在它们之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个庞然大物,它甚至不需要出现,只是泄露些许的气息,就让久居死亡海的死神发自内心的颤栗。   祂紧紧盯着一对四不落下风的盲,虽然盲看上游刃有余,但如果继续这样战斗下去,四个初始神绝对可以耗死盲,他必败无疑,所以他肯定还有后手。   后手……厄命之神的后手……   死神眉头微皱,猛地反应过来,神色大变:“不对!他的目标不是太阳神,而是——”   “信徒!”   死神喊出那两个字时,太阳神瞬间变了脸色。   盲弯了弯眼睛,眼中闪着讥讽的笑,他盛满恶意的唇角上扬,发出愉悦的声音:“哎呀,现在才发现……有点迟了噢~”   他抬起右手,无数条白金色的细小河流汇聚手心,其中又以三条最为粗壮,那是属于太阳神信徒们的命运之河。   “啪!”   盲猛地双手合十,那团宛若白金色毛球的命运之河瞬间炸裂开来,化作一抹细碎的流沙自他指尖溢落。   他当然知道,想一击必杀太阳神实属天方夜谭,只要太阳不熄灭,太阳神的力量就不会耗尽,而同为初始神,他也没办法动太阳神的河流。   可,既然太阳神能接住西幻侧的地域优势,拥有源源不断的能量,那他为什么不行呢?   弥忒狄托能掌控自初始神以下所有生灵的命运之河,那窃取了权柄的盲——哦,不,这时应该称呼他为:   “厄命之神西弗莱斯。”   盲咀嚼着这个名字,对着太阳神灿烂一笑:“我也是这个世界承认的神明啊。”   弥忒狄托因为距离只能调用二级神的命运之河,可回到西幻侧的盲,却能触碰由初始神创造的最心爱的信徒——那些宝贝而虔诚的一级神。   刚刚与太阳神缠斗,不过是让他能辨别太阳神的力量,精准的在命运之河中找出太阳神的信徒罢了。   在西幻侧,不管对初始神还是对各级神明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信仰之力——权能是固定的,想要增强权能的力量,就要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而最好吸收的力量,就是信仰。   如果把太阳神的权能比作火苗,那么信徒就是帮助祂燃烧的柴火。   现在柴火被尽数砍断,接下来……   盲优雅地朝着太阳神鞠了个躬,像散场的演员,感谢今天精彩的演出,又像是在对着高台上无形的某位观众卖乖谄媚,抬眸时,眼中倒映出太阳神被羽翼刺穿的画面。   他的身后,漆黑的裂缝从未愈合,只是被命运之河有意无意的遮挡来过去。   所以当致命的羽翼飞向太阳神时,哪怕是太阳神也没有反应过来。   太阳神脸色还残存着错愕,祂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明明只是一根小小的羽毛,可为什么刺穿胸口时,上面的力量居然连太阳都无法消融。   而比起还有力气惊愕的太阳神,另外三个初始神则没有那么好运了,祂们被隐藏在脚下,静静等待的沼泽猛地包裹,被自裂缝伸出的枝桠卷起“吞”入沼泽深处,连一声哀鸣都没有发出就当场陨落了。   羽毛上带着眷属强烈的污染,虽然无法像看到邪神本体弥忒狄托那般直接分裂出盲这个“病灶”,但这份格格不入的污染就像落在雪上的一滴红血,如此的格格不入,时刻折磨着太阳神,直到折磨到太阳神陨落的那一天。   别说给命运之神报仇了,现在的太阳神连自身都难保。   祂狠狠瞪了眼盲,在不甘和愤恨下狼狈逃离。   自此,盲身后的裂缝终于关闭,而众神已经从看乐子变成深深的忌惮,祂们神情百变,无神敢说话。   满座寂静。   直到——   “祂死不了的。”死神忽地开口。   太阳神的权能还是太厉害了,可以说,只要太阳还在,太阳神迟早有一天会卷土重来,而盲那时候就不可能凭借出奇制胜再复刻今天辉煌的战绩了。   “我知道。”盲舒展双臂,明明对众神的不屑已经快写在脸上,可他依然保持着一定的优雅,就仿佛在给谁表演什么似的。   他轻笑一声,“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天地俱灭,整个大陆都陷入了黑暗,唯有月亮高悬头顶。   盲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意味深长道:“你看,太阳熄灭了。”   为了宣泄吾主的怒火,盲和迪优尔两个眷属难得团结了起来,他们甚至不需要沟通,同样的意志会指引他们走向吾主满意的结局。   迪优尔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眷属命运之河,让盲可以对战四个初始神不落下风,同时找准机会,在杀死太阳神的信徒瞬间由迪优尔给予致命一击,给太阳神造成巨大伤害的同时,也断绝了祂依靠信仰之力恢复的可能。   如果只有盲一个眷属,光是想杀死太阳神那堆一级神都没那么简单,但是,谁让祂惹怒的是吾主呢?   为了吾主的意志,没有眷属会犹豫半分。   盲相当于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命运之河力量,别说只有太阳神一个,就是弥忒狄托现在突然活过来,盲也有信心对战祂们两个。   只要太阳存在,太阳神就不会死,但是太阳神为了治疗伤口,没有信仰之力后,就只能靠太阳了。   祂不得不收敛锋芒,藏身太阳之中,将太阳藏于夜幕之下。   而这正是盲想看见的。   盲已经有神格了,他没办法再剥夺太阳神的神格,太阳神也不像刚刚死的那三个初始神,权能无足轻重,甚至可以被下面的二级神瓜分神格,最重要的是太阳神的一级神已经死完了。   所以想真正杀死太阳神,就需要有人或者有其他一级神出手。   试想一下,当大陆的生灵失去太阳,它们会从最初的惶恐,变成最后的愤怒。   当弥忒狄托动用二级神的命运之河,导致二级神大规模暴死,盲夺取神格的这些事情传开后,他相信,贪婪总是会让生灵放手一搏——万一我侥幸杀死了神,是不是我也能成为神呢?   如果,如果我夺取了太阳神的神格,我是不是就能成为新的太阳神了呢?   当怀疑的种子种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而浇灌它的,就是名为神格的诱惑。   正如盲所说的——   太阳熄灭了。   接下来,   就是永夜。 第67章 爆发   奥古斯和西柯被原一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他们都能明显感觉出自己换了地方,奥古斯下意识提高警惕,而西柯则全然放松。   原一虽然生气, 但也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乐园对普通人的影响,所以特意把两人放在乐园之外的荒原, 但他不好解释这是个什么地方, 所以也就没有特意让两人睁开眼。   西柯在地狱已经经历过一遭, 闭眼的非常熟练,没有丝毫焦虑, 甚至让人有一种原一不喊他睁眼,他就一辈子闭着眼当瞎子的错觉, 他甚至盘腿而坐,开始在心里默默背诵瓦奥莱塔教导的魔咒。   反倒是一向稳得住气的奥古斯难得躁动起来。   在被拉入乐园那一刻,奥古斯就发现这是个异空间, 而且还是个能拉入活人, 空间庞大到可怕的异空间。   而这个异空间,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魔法的波动,甚至在被拉进来之后,如果不是周围大变样,游乐设施太古早又诡异,他会以为自己只是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至今为止,哪怕是号称最强的空间大贤者,也做不出这般庞大的空间——地狱不算,以为与其说地狱的空间是被创造出来, 不如说是把属于地狱的空间切割后重新粘贴在地下,两者之间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科技侧虽然也有空间技术, 但他们创造的空间都是定死在飞船上的,而其他文明据他所知,根本没有涉及到空间的技术。   一个能随时移动的巨大空间意味着什么,奥古斯再清楚不过,而最让他感到兴奋的,是这个空间似乎并不是原一的能力,而是阿斯托克的能力。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奥古斯清楚的知道阿斯托克的定位,但如果连宠物都有这么可怕的力量,那宠物之外呢?奥古斯甚至不敢细想。   他迫不及待的想向原一表明自己的态度,表明血族的态度,现在看来,他的矜持与算计都显得尤为可笑,因为原一展露的实力,没有他谈判的余地,必须更加重视与谨慎。   卢卡斯的分量还是不够,太阳神的信徒是个很好的机会,虽然他打不过,但不代表血族打不过,现在被转移到安全地方,反而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   可奥古斯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原一让他们闭眼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原因,无论是出于讨好还是谨慎的方面,他都不会傻到此刻睁眼。   但这不妨碍他向西柯打探消息。   “克拉在学院里是不是太霸道了?”奥古斯像个发愁自家野蛮弟弟的哥哥,无奈又头疼道,“我已经让他收敛脾气,可……唉,他毕竟不是我的亲弟弟,见面的机会并不算多,分支又将他捧得太高,养的太过骄纵了。”   如果换成认识原一之前的西柯,一定会为奥古斯亲切的问候感到诚惶诚恐,但现在,他连地狱末代君王都见过了,甚至成为了对方徒弟,面对曾经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也显得淡定许多,还能自如的吐槽:“这不怪您,我看过很多像他这样的贵族小孩,都差不多。”   奥古斯不愧是血族的族长,当他想讨好一个人时,几乎没有人能顶得住他的人格魅力,交友时能让人既不会觉得谄媚,又不会觉得冒犯。   在他的刻意引导下,西柯无意之中把自己卖了个遍,包括很多小时候感觉尴尬羞耻的事情,可让奥古斯意外的是,每当事情涉及到原一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西柯总会避而不谈。   甚至于西柯都不小心说漏嘴自己有个非同一般的老师,都没透露与原一如何认识的半个字。   也亏得瓦奥莱塔无法联系上西柯,否则听见这对话,高低得怀疑自己到底收了个什么原一毒唯。   西柯这里铩羽而归,但他口吻依然温和有礼,哪怕在听见西柯问“您如何看待血族对王国的背叛”,也没有丝毫动怒,反而坦然的承认道:“或许在人类看来,这并非值得说道的事情,但它带来血族多年的繁荣。”   “在当时的王国,血族只是不起眼的普通种族,随时都可能覆灭在战乱的倾轧中,可先祖的选择,却让血族成为帝国唯一的例外。”   对于奥古斯来说,王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历史了,久到他甚至对帝国的归属都高过对地狱的归属。   奥古斯笑道:“如果有一天血族需要牺牲我,那我也可以如先祖那般,背负万千骂名。”   他从未说过血族的背叛是高尚的,事实上,那是毫无疑问肮脏的真相,可他们就是如此坦诚的裸露自己的不堪,一如他们坦诚自己的欲望。   说实话,在看完瓦奥莱塔的记忆后,西柯心里对血族是有点瞧不起的,他无法理解血族的背叛,可当背叛者都承认这件事是卑劣时,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未免太高高在上的评判了。   在那样的情况下,血族跟着王国只有覆灭的命。   如果有一天,他的身后占着的是自己的亲族家人,那么他也可以背上骂名,只为他们求得一条生路。   奥古斯感受着西柯卸下的心防,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手掌摩挲着荒原上粗糙的地面,沾了一手的尘埃,却毫不介意的用身上昂贵的外衣擦拭着,直到整洁的外衣变得潦草肮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奥古斯向来知道该怎么和他人拉近距离。   在刚刚的试探中,虽然没有打探出多少关于原一的事情,却让他意识到,西柯背后或许也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而且那个秘密一定是和地狱有关的。   西柯无意中透露的对地狱的亲昵,对王国的亲近,让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条备选的道路。   但究竟要怎么做,还需要他从长计议。   …………   直到信徒因为耗尽能量提前报废,原一才终于消了气,他让盲盯紧太阳神,随后将黑猫送上的果实给了阿斯托克。   果实的能量很诱人,但原一现在又不是很饿,给阿斯托克补充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黑猫看着原一手里的果实,漆黑的猫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可怜巴巴地在地面转圈圈,如果不是不会叫,恨不得喵出一首喵喵歌。   ——不!主!这是我送给你的QAQ   一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献给吾主的东西竟然进了另一个眷属嘴里,还是比自己等级低的眷属,黑猫从来没有那么嫉妒过。   可恶啊!它要换个身体!   凭什么这个家伙可以得到吾主的青睐和偏爱!   黑猫对着红月上的阿斯托克呲牙咧嘴,弓着身子,气势汹汹地——打了个饱嗝。   ‘嗝~’   无声的饱嗝瞬间戳破了它的张牙舞爪,没办法,太阳神的力量和眷属的力量天然相克,它消化不良,难得吃撑了。   猫猫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原一原本糟糕的心情都被黑猫这一连串的动作逗乐了,他回到地面,刚刚还在生气的黑猫看着他的真身,什么嫉妒都忘记了,像着了魔般往原一身上蹭。   没有眷属可以拒绝接近原一,尤其是恢复本体的原一,对眷属堪称特效猫薄荷,让黑猫连身形都无法维持稳定,融化的沼泽冒出咕噜咕噜的泡泡,彰显它的兴奋。   原一抱起黑猫,薄雾凝聚的手掌在黑猫后背轻轻抚摸,他说:“你会给我更好的,对吗?”   黑猫已经完全醉在吾主的怀抱里,它痴迷吾主的一切,那声音宛若从天边遥远的地方传来,是如此的悦耳,甘愿让它奉上一切。   别说更好的果实,就是它的欢喜,它的悲伤,它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吾主。   原一轻笑一声,拍了拍黑猫的脑袋,像在教育一只普通的小猫:“好好相处。”   黑猫用行动回答——   【您的意志高于一切】   于是嫉妒化作亲近,愤怒扭曲成理所当然的应允,不甘异化成奉献的渴求。   黑猫安静下来,黑眸中闪烁奇异的光芒。   不够,还是不够。   这一点点的献祭,根本无足轻重。   它需要更多的生命,更多的能量,更多的果实。   当枝桠传达出意向,剩余的储备粮们开始行动了。   它曾在地狱抛过一个美丽的火种,让无数地狱种族意识到地面的美丽。   现在,该到种子发芽的时候了。   在无人知晓的深处,地狱这段时间并不算平静。   那些由地狱种族献身火焰而成长出来的繁茂树苗被地狱种族精心呵护起来,它们不觉得它身上的三个窟窿可怖,也不觉得那些哀嚎的面庞有多可笑,它们只是期盼着,能够像它诞生时候那样,给地狱带来一瞬间的奇迹。   可惜的是,奇迹就像烟花,那天过后就再也没有下文。   直到今天,剩余的储备粮们再次献祭自己,让那颗树苗长成半个高的小叔,它粗壮了不少的枝干吸收了被隔绝在地狱下面的初始元素,再次给地狱带来一场盛宴。   无数鲜花自干涸开裂的地面上盛放,嫩草爬满粗糙的石块,柔和的雨滴落在地狱种族头顶,它们依然惊呼,却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无措。   “那是我们被夺走的世界。”   这句话是谁说出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传遍了整个地狱。   千百年来为了一块能耕种出难吃的藤根的两个地狱种族第一次坐下来交谈;已经废弃的石城涌入无数其他区的地狱种族,只因为这里住着一个去过地面的地狱种族;懵懂的幼崽第一次走进族群之中,不再以食物的身份,而是代表着未来坐在酒馆桌上。   所有地狱种族都在问——我们被夺走的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直到记载着王国故事的石板自荒芜下被挖掘而出,它们才意识到原来这片荒芜的土地,也曾富饶幸福过。   “夺回来!把我们失去的全部夺回来!”   不知道是谁先在酒馆中喊出这句话,声嘶力竭的同时泪流满面。   当第一个地狱种族奔向裂缝,牺牲自己换取更大的裂缝时,一切就都不可挽回了。   塔克拉区边际处,不可置信的军人夺过士兵手里的望远镜,看见了那自裂缝源源不断倾泄而出的地狱种族,猛地回头:“快!快给王城发消息!”   ——这些地狱种族,已经疯了。 第68章 讨好   卫桥因为之前封印迪优尔的羽毛实力下降, 拔剑后根本挡不住太阳神的攻击,直接被打飞出十几米远,连带砸了好几个摊子, 但他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只想赶紧回去看看原一有没有事。   可奇怪的是,等他回到原地, 原一、西柯还有奥古斯都消失不见, 唯有一轮诡异的红月高悬天空。   夜市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自然吸引了王城护卫队的注意,护卫长全副武装到达现场, 看到的只有持剑而立的卫桥,他思索片刻, 制止了手下上前围捕的动作,只是吩咐他们维持好现场秩序,只身走向卫桥。   “发生什么事了?”护卫长一边说着, 一边时刻警惕卫桥手里的长剑, 他神色轻松, 话里话外却是十足的试探,“你一个人出来吗?”   说到底,他和卫桥也不过一面之缘,他虽然欣赏卫桥的气节,但如果对方犯了罪,他一样会把人抓起来。   可焦心原一等人安全的卫桥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护卫长对自己的警惕,他握紧手里的长剑,他清楚的感受到那一击是直冲冲对着原一去的, 而且充满了杀气,就算原一躲过去, 袭击者肯定还会发动第二次攻击,不可能消失得那么无影无踪。   除非……   他猛地抬头。   这轮莹莹红月出现的奇怪,盯久了似乎还有种奇异的诱惑力,让人恨不得走进红月中,给他一种很熟悉的赶紧。   就像……那天在星穹遇到的那群怪物!   卫桥抿唇,一身白衣无风自动,剑尖直指红月。   “卫桥,你冷静点!”护卫长忍不住喊道,“这是王城!你贸然出手会引起王城魔法阵围攻的!”   为什么作为王城最重要的守卫,会是一群要能力没能力,要家世有家世的二代们?因为王城的安全根本不是靠他们小猫三两只,而是国王的近卫军,再夸张一点,如果近卫军都解决不了,那么王城本身的魔法阵也是个巨大的杀器。   虽然不知道卫桥要做什么,但看着他节节攀升的气势,如果这一剑挥下去,恐怕近卫军还没来,魔法阵就会先因为强烈的能量波动锁定卫桥。   到那时候,别说护卫长,就是大公主来也无济于事,因为能控制魔法阵的只有国王陛下一人。   可对卫桥来说,魔法阵的围攻,远没有朋友重要。   卫桥高举长剑,对着红月狠狠劈下!   扭曲的魔法字符自路面浮现,它们散发着淡淡莹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汇聚在一起,卫桥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存在锁定,极致的危机感让他精神紧绷,他忍住求生的本能,死死盯着那轮红月。   凛冽的剑气犹如实质,像一道白色的月牙朝着红月飞驰而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放慢了无数遍,惊讶的、恐惧的、好奇的……千百种情绪在人们脸庞上浮现,所有人都盯着剑气与红月,屏息凝神。   然而下一秒,一个漆黑的身影自红月前一闪而过,白色的剑气消失不见,红月也不见了踪影。   失去了庞大的能量原,魔法阵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就在卫桥皱眉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卫桥,我们没事!”   他回过头,只见原一还是如往常那般坐在阿斯托克怀里,手中抱着肚子明显鼓起来的黑猫,黑猫好像吃撑了,蔫了似的垂下头,哪怕在原一怀里也显得兴致缺缺,而身后站着的是略显狼狈的奥古斯与西柯。   看到他们都没事,卫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护卫长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奥古斯,连忙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奥古斯虽然看上去狼狈,但那只是相比起平时一丝不苟的自己,事实上他现在的状态再去参加一场舞会都绰绰有余。   他轻描淡写的为这件事定下了基调:“一场小小的意外,现在都已经解决了,所有的损失都由血族承担,五倍的赔偿。还有什么事情吗?”   护卫长看着明显在大事化小的奥古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目送奥古斯一行人离开。   有手下不甘心地问:“老大,就这样放他们走了?这可是在王城里闹事啊。”   “不然呢?你去莱塔公爵府上把他们带走?”护卫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手下愕然:“啊?莱、莱塔公爵?!”   他欲哭无泪,缩着脖子道:“我现在收回刚刚的话还来得及吗?”   救命,如果知道刚刚那群人是莱塔公爵的人,他就不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话了。   而护卫长还要幽幽补一刀:“是啊,辛亏你没在公爵面前说出这句话,不然你就等家里的男女混合双打吧。”   “啪”的一声,手下躺的很安详,硬邦邦的像具尸体。   护卫长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睡你个头啊,赶紧给我起来统计好周围的受损程度,不让我让你去公爵府上送赔付清单。”   下一秒,刚刚还躺地上装死的手下顿时跑得比兔子还快。   独留护卫长站在原地,看着奥古斯等人离开的方向啧了一声。   ——他怎么感觉,莱塔公爵似乎在对原一和西柯示好呢?不让为什么主动邀请他们去公爵府邸。   但这真的有必要吗?而且近卫队那群家伙怎么这次来的这么慢?   护卫长苦思冥想,却仍得不出个所以然来,摇摇头不再去想。   他不知道的是,近卫队之所以迟迟不出现,是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保护国王。   得到大公主提示的卢卡斯没有停留,直接去王宫的地牢寻找联盟小队——顺带一提,地牢的位置也是大公主“无意间”透露的。   前往地牢的路上遇到了不少近卫队,但卢卡斯都没有当回事,迅速打晕他们,成功闯进了地牢。   已经在地牢待的快长蘑菇的联盟小队看见卢卡斯顿时激动起来。   “卢卡斯,你终于醒了!”李圆圆上下打量了一番卢卡斯,确定他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卢卡斯点点头就当回应了,一边应付冲上来的近卫,一边把钥匙丢给伊小小。   王宫的安全仰仗的是魔法阵,地牢是某任国王修建的,建造的目的与其说是关重犯,不如说是情趣,所以地牢都是简单的挂一把锁,用钥匙就可以打开。   联盟小队不是不能强行打开地牢,但问题是,就算他们打开了地牢,也打不过外面那群近卫,更逃不出王宫,为了不惹怒国王,导致事情变得更糟,几人才按兵不动。   现在卢卡斯都闯进来,再说什么不把事情变糟糕就太假了,所以伊小小毫不犹豫的将地牢打开,这时卢卡斯也已经把人都解决完了。   他看了眼伊小小,抬了抬下巴道:“跟着。”   卢卡斯带着几人在地牢旁边的房间找到了星脑,他们各自检查了一遍,确定在星穹获得的资料都没有丢失,但对未知生物的研究肯定是越早越好,他们已经耽搁了那么久,再拖下去这些资料的价值只会越来越小。   伊小小等人已经做好跟着卢卡斯闯出王宫的准备了,没想到等他们打开房门,门外不是预想中的团团包围,而是一个匆匆赶来的熟人。   看到他,卢卡斯板着的脸都好像柔和了不少,他喊了一声:“老师!”   查西收到消息就往王宫赶,一开始国王还想拖到明天早上,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改了主意,只是拨通了查西的星脑。   “如果帝国遭遇危机,查西先生会倾尽全力保护帝国吗?”国王看着手里的资料,神色晦暗不明。   查西不明所以,回答道:“当然!这是白塔的责任。”   “好。”国王放下资料,意有所指道,“我希望您能记住今天的话。带他们走吧。”   于是,查西一路上没有接受任何盘查和询问,甚至还被侍从指明了卢卡斯所在的方向,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   直到季山的一条消息,查西才终于明白国王态度变化的原因。   见到卢卡斯,查西直接一个探查魔法丢了上去,确定了眼前的卢卡斯不是别人假扮,身上完好无损甚至魔力充盈才终于松了口气。   “走吧,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想完成你们的任务,现在就和我去奥古斯哪里,晚了就来不及了。”查西紧紧地握着卢卡斯的手,像个好不容易找回孙子的老人,一刻都不想松开。   事实上两人的关系确实很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卢卡斯年少成名进入白塔,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查西身边。   卢卡斯性格高傲,却十分尊重自己的老师,而查西贤者温和的性格也给予了卢卡斯极大的包容,不管卢卡斯想做什么研究,他都是支持且鼓励的。   哪怕卢卡斯说要去联盟闯一闯,查西虽然担心却也不会阻拦,只是拍拍卢卡斯的肩膀,笑着说:“去吧,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要害怕,老师永远支持你。”   在卢卡斯因为钟夏最迷茫的那段时间里,也是通过星脑和老师吐槽,才逐渐想明白很多事情,否则他与钟夏恐怕等不来他理解钟夏志向的那一天。   如今久别重逢,卢卡斯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挣开老师的手。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实实在在将老师吓得够呛,也明白老师为了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   曾经满身刺的他在外走了一遭,反倒是收敛不少锋芒,学会了宽容和理解。   只是老师的话依然让他不解:“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去找奥古斯?”   他与奥古斯没有什么交集,却从大公主那里知道联盟小队被扣留就是因为国王和奥古斯直接斗法导致的,自然对奥古斯没有什么好印象。   查西叹了口气,将星脑递给了他,同时对联盟小队几人说道:“你们也来看看吧。”   几人凑过去一看,那是季山发来的消息,消息很短,却令在场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地狱种族大举进攻各区,国王下令封锁整个魔法侧,禁止所有飞船进出,去找奥古斯,他肯定有办法在封锁前让你们走!】   …………   当奥古斯带着原一几人回到公爵府时,已经是深夜了。   公爵府门口还站着个等得不耐烦的人。   “克拉?”西柯挑了挑眉,“你怎么在这里?”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因为看到西柯的克拉先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奥古斯一声轻咳后,又是无奈又是委屈地咬紧嘴唇,深吸了好几口气,像是做足了什么心里建设,才对着西柯深深一鞠躬:“对不起!”   明明是道歉的话,却隐隐带了一丝哭腔。   当西莉娅找到他时,他还天真的以为是族长看中了自己的天赋,自己终于要在族长面前露脸了。   可西莉娅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去和西柯道个歉吧,克拉。”西莉娅轻描淡写道,仿佛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凭什么!”克拉不服气道,“虽然是我先对他出手,但他根本没有吃亏,而且他都答应了和我决斗,为什么要和他道歉!”   如果不是西莉娅论血缘算是他的堂姐,就算她是血族嫡系那边的人,克拉听见这话也会大发雷霆,而不是单纯的反驳了。   西莉娅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这是族长的意思呢?”   克拉不可置信道:“族长?为什么?!”   明明在入学典礼那天族长就已经因为西柯这个平民拒绝为自己授奖,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打击了,为什么现在族长甚至要他向西柯道歉?!   凭什么?   克拉猛地站起来:“我拒绝,我绝不会向西柯道歉!绝对不会!”   西莉娅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收到族长短信的时候真想找个地方挖吧挖吧将自己埋进去,她了解克拉,从小被捧得高高的他怎么可能会向西柯低头,更别说道歉了。   族长大概也是知道他的性子,才让她这个和克拉有点交情的堂姐来劝吧。   但是……   西莉娅叹了口气,眉眼间浮现一抹疲倦:“克拉,你也不小了,不要再那么幼稚了。”   她示意克拉过来。   怒上心头的克拉虽然不愿,却还是看在从小到大的交情上压抑住怒气,一声不吭地走到她身边。   这是西莉娅第一次对克拉说出血族鲜花着锦背后的烈火烹油。   尊贵?暂时的。   荣宠?虚假的。   甚至连前任族长的死亡,都和王室有密切的关联,虽然算不上凶手,却也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当虚假的荣光被撕开,血族尴尬且危险的境地措不及防的为年幼的克拉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他茫然着,像只刚走入丛林的幼兽,以为自己稚嫩的爪牙可以撕开任何猎物的喉咙,直到丛林展露危险的一面,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狩猎者,自己才是那个被抓住即将咬破喉咙的猎物。   克拉是骄傲的,他为自己的天赋骄傲,为自己的家世骄傲,可他也有自知之明,族长就是他心里那个遥不可及的人,国王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存在,在他心里,血族和王室亲密无间,可如今事实告诉他,国王竟然一直都想铲除血族,所谓亲密不过是设好的陷阱。   好半响,克拉才哑着嗓子问:“但是这和西柯有什么关系?”   直到西莉娅将族长有意通过原一搭上新文明的计划告诉克拉,克拉才恍然明白自己也是族长的一枚棋子。   他是多么聪明啊,他很快就能猜到,如果自己真的得罪死西柯,或者对西柯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那么在原一和他之中,族长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他。   但知道,并不代表心就不会疼。   在恍惚中,西莉娅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克拉·伯兰。”   克拉下意识抬头,看见的只有表姐如宝石般漂亮的双眸。   他们四目相对,唯有她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你想让你的姓氏因你而耀眼,还是想因为你,让你的姓氏覆灭?”   克拉挺直的脊梁徒然塌落。   他闭上眼,已经给出了答案。   这就是他出现在公爵府的原因。   西柯愕然。   奥古斯则笑着对原一说:“幼崽们总有长大的一天,这一天总是来的那么措不及防。”   原一看了眼克拉,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不知道在这里吹了多久到风,而且一看就是来得匆忙,怎么看都不像是深思熟虑后出发的。   而且克拉要是能突然大彻大悟,想明白曾经的自己有多过分,那克拉就不是克拉了。   但不管克拉因为什么道歉,奥古斯想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讨好。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示好,那么克拉的道歉就是连示好这个遮掩都不需要,明晃晃的对原一表示自己需要原一的帮助了。   但是奥古斯到底在图谋自己什么呢?总不可能是主动变成眷属吧?   想象一下有人想主动变成奥尔良鸡翅,原一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别人不正常。   但刚让盲把太阳神打得躲起来的原一现在根本不怕奥古斯别有所图,血族再厉害也不可能厉害过初始神。   于是原一对克拉的道歉并没有表现的多惊讶或是多在意,只是随意点点头,转头看向西柯:“西柯,你怎么说?”   “我?”西柯犹豫地看向原一,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道歉是答应好还是拒绝好。   原一耸耸肩:“肯定呀,和他有矛盾的是你不是我,你看自己的想法来就好啦。”   “反正不管选什么,奥古斯都不会介意的,对吗?”原一瞥了眼奥古斯。   奥古斯面色不改,微笑地点点头。   得到原一的回复,西柯定了定心神,快步走到克拉面前。   克拉没有得到西柯的原谅就一直保持鞠躬,但垂落的两只手却紧紧攥着,察觉到西柯的靠近,脸颊不自觉抽动了两下。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西柯不管是答应这个道歉还是拒绝这个道歉,自己的尊严都会被狠狠踩在地上。   但让克拉万万没想到的是——   “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也不想拒绝你的道歉。”   一只手放在克拉肩膀上,克拉身体一僵。   他听见西柯说:“但我完成我们之间的决斗。”   “这一次你不需要让我,也不需要保留实力。”   “如果你赢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如果你输了……就罚你帮我扫一学期教室卫生吧。”   “可以吗?公爵大人。”西柯看向奥古斯。   奥古斯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笑着回答:“当然。府邸里也有适合决斗的地方,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无偿提供。”   “谢谢。”西柯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克拉。   放在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是西柯将克拉扶了起来。   当腰杆挺直的那一刻,是克拉第一次正眼看西柯。   “怎么,你看着我,是怕输给我吗?”西柯笑着说,“这可不像你。”   克拉深深看了眼西柯,仿佛卸下了一身的重担,神色复杂地动了动嘴唇:“谢谢。”   他的声音很小,却足够让西柯听见。   西柯摆摆手,幽幽道:“不要谢那么早,等你帮我扫完一学期卫生,就要轮到我谢谢你了。”   克拉终于忍不住,怼了他一句:“想得美!”   他才不会输呢!   西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别的不说,自从经历了故事的磨练,他的魔法水平堪称一日千里,加上有瓦奥莱塔的教导,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克拉。   不过这话就不必和克拉说了,他还等着看克拉输后呆滞的模样呢。   西柯朝原一挥挥手:“原一,那我先走啦,等我放假再找你玩!”   虽然学院放两天假,但看原一都来公爵府了,肯定一时半会聊不完,经过太阳神的刺杀,他迫切希望提升自己的能力,哪怕做不到保护原一,起码也不要给原一拖后腿。   所以他要珍惜这一天的放假时间,回学院找老师请教魔法,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为厉害的魔法师!   这也是他在来的路上和原一说好的。   原一也不想让西柯陪着自己浪费时间,在看见奥古斯派西莉娅送两人回学院后,他就彻底放心了,也挥手和西柯告别。   等两人告别完,奥古斯才带着原一和卫桥进入公爵府。   卫桥被仆人带去其他地方暂时休息一下,而原一则被奥古斯请进了会客室。 第69章 赌局   布置精良的会客室里, 奥古斯为原一倒了三杯红茶。   虽然原一会对迪优尔开玩笑说阿斯托克是小狗,加上黑猫,自己也算是猫狗双全了, 但那只是在眷属中默认的事情,对于那些不明真相的外人,原一还是希望阿斯托克能得到相应的尊重。   奥古斯的三杯茶, 不但展现了自己对原一的重视, 也表达了他对原一的了解。   原一很给面子地拍了拍怀里的黑猫, 他捧起了茶杯,但并没有喝。   阿斯托克满心满眼只有原一, 连茶杯都没有捧起来。   被赶下来的黑猫不开心了,但它不可能对吾主有意见, 于是出气筒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它重重地跳到桌上,圆润的肚子震得整个桌子都在颤动,当着奥古斯的面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连杯子带水全部吞到肚子里去, 做完这一切它还高傲地仰起头, 漂亮的兽眸仿佛在挑衅奥古斯。   然而奥古斯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好脾气地又拿出一个新杯子,再次斟满了红茶,甚至还往黑猫方向推了推,温和得不可思议:“请。”   这人没有像想象中那般生气,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感觉到,黑猫觉得无趣极了,看都不看那杯水, 跳回原一身边将自己盘成一团,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奥古斯也不在意, 为自己也倒了杯红茶,轻抿一口才缓缓开口道:“您的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请允许我暂不回答,听我讲个故事可以吗?”   来得恰到好处的仆从推来一辆餐车,为原一的面前摆上几碟精致的点心。   仆从对着奥古斯鞠了个躬,离开时将门轻轻带上。   原一看着琳琅满目的甜点,歪了歪头问:“这就是你让西莉娅跟着我的原因?值得吗?”   能被端上餐桌的甜点,全是这些天西莉娅陪自己出去玩时,自己有意无意表示过好吃的款式。   西莉娅接近自己目的不纯原一是知道的,但谁能拒绝一个熟悉本地的导游呢?不管是西莉娅还是奥古斯,都没有任何让原一感到害怕的东西,所以原一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反倒是奥古斯将他与西莉娅有联系的“秘密”堂而皇之的摆在明面上,坦然得出乎意料。   对此,奥古斯是如此回答:“如果是您,一切都是值得的。”   原一乐了,他毫不掩饰的用勺子切了一小块蛋糕送入手掌心的嘴巴中,品尝着松软的面包和甜而不腻的奶油,虽然看不见五官,却能明显感觉心情愉悦起来:“是吗,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虽然星穹宴会和命运之神陨落严格意义上都和自己有关,但奥古斯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哪怕猜出自己与眷属有关,对奥古斯来说也毫无意义。   奥古斯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看上去都很正常,不像是那种为了追求力量不顾一切向邪神祈祷的疯子,更没有什么灭门仇恨需要他拼尽一切。   既然做好谈判的准备,那奥古斯自然不会遮着掩着,他很快就将血族如今尴尬的处境告知了原一。   这就更让原一不解了。   “可我觉得我不能解决血族的困境,事实上,如果你执意靠近我,恐怕只会招来不幸。它们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家伙,天天让我头疼。”原一如实回答。   在眷属面前,别说奥古斯,就是整个血族加起来都不够盲玩的,想想盲那疯狂的占有欲和变/态扭曲的性格,奥古斯的下场会有多惨原一都不敢想。   哪怕是看上去最好脾气的迪优尔,也是个非常排外的眷属——指排除原一以外的所有人。   更别说那些等级比较低,甚至无法正常沟通和交流的眷属,奥古斯越是接近原一,就越相当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不。”奥古斯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事实上,在和原一正式交谈之前,奥古斯心里还有一件事不能确定,那就是原一在陌生文明中的地位是很高,但到底高到什么程度他却无从可知。   然而原一的回答,却让奥古斯敏锐的察觉到——原一具有新文明独一无二甚至绝对的权利。   原一在说起它们时,虽然没有刻意的贬低,却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种不以为然,仿佛同文明的其他存在对他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家伙,像小猫,像小狗,虽然会因为它们之间的争斗感到烦恼,却也拥有对它们的绝对控制权。   奥古斯果断更换了态度。   他单膝跪地,暗红色双眼热烈而直白地望着原一,他穿着一身华衣,却又好似卑微到尘埃里,带着祈求口吻,仿佛拼尽全力的付出只是求原一一个不值一提的承诺:“我不敢奢求更多,只是想向您为血族讨要一个承诺。”   奥古斯跪的太丝滑,以至于原一完全反应不过来,他僵在座位上,第一次意识到当搞政/治的家伙放下身段,是真的可以突破他想象中的下限。   半响,原一才问:“什么承诺?”   “如果有一天您回到地球,能否在那里给予血族一隅安生之所?”   原一微微一怔:“你怎么……”   知道我要回地球的?   奥古斯只是弯了弯眼睛,笑道:“看来我推测的没错。”   早在看了奥修的记忆后,他就派人去黑市搜查有关原一的各种蛛丝马迹,虽然原一不是什么有名的人,但他打扮实在奇怪,加上身边有个神经兮兮的神父,所以给人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在确定原一并非住在黑市附近,而是忽然出现的,掘地三尺找出的人还提到了一个关键词“地球”后,奥古斯就开始猜测原一的出现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科技侧对外宣称地球乃至银河系都在一场宇宙大爆炸中消失了,但奥古斯知道,科技侧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地球,如果地球真的说正常泯灭在大爆炸中,他们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无用功?只是在拿出成果之前,他们需要在教科书上编纂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正是因为地球消失的非常奇怪,才会让科技侧还抱有一线希望,这在文明高层并非是个秘密。   通过这些天西莉娅提供的消息,奥古斯发现原一对科技侧很有好感,但一些科技侧常识却茫然不知,反倒是某些在科技侧都属于偏僻的古地球知识知道的一清二楚。   最能作证原一来自地球的,就是他不会写通用语。   原一给西柯发消息时,用的永远是语音输入。   而且从原一和卫桥的交谈不难得知,原一是要去科技侧的,但去那里的目的是什么,原一却一直避而不谈,只说有重要的事情。   但这些都是奥古斯的猜测,最终给他答案的,还是原一的反应。   原一盯着奥古斯,半响才开口道:“你之前不也找过科技侧,他们拒绝了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奥古斯神色一暗,回答道:“因为只要您拥有地球,就绝对会与科技侧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虽然表面上看,原一和地球有关,科技侧发源于地球,他们本可以和谐共处。   但星穹惨案与科技侧边缘出现的未知生物高度相符,这些未知生物明显属于另一个文明,无法沟通,也无法交流,科技侧不会轻易容纳一个陌生的种族,连血族都拒绝的他们有怎么可能接受这些未知生物?   既然原一属于未知生物的文明,那么地球不管是作为新文明的家乡还是胜利品,都不可能轻易交给科技侧,而科技侧也不会放弃地球这个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的星球。   所以奥古斯想要的,是原一答应在地球上给予血族一方安生之所,而非加入科技侧。   哪怕原一愿意交出地球,科技侧也未必愿意原一继续呆在地球上,而这是原一绝对不能容忍的。   奥古斯语气轻柔,充满诱惑力地说道:“血族能给您所有需要的一切,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只是为了……您的承诺。”   他说得动听,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不管说的再怎么好听,再怎么诱人,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奥古斯现有情报分析出的结果,是否戳中原一的痛点,能否以此打动原一,奥古斯通通不知道。   他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又像个倾尽一切的赌徒,赢,带着血族走向新生;输,则万劫不复。   知道了那么多的奥古斯,如果得不到原一承诺,下场会是怎么样呢?   奥古斯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想到自己的结局——死人才是最能保存秘密的。   而失去族长的血族,也将走向未知的方向。   所以,这几乎是奥古斯此生最紧张的一刻。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难熬。   反观奥古斯示好的原一,却没有如奥古斯想象中审视利弊,而是将思绪飘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想:虽然迪尤尔说自己能恢复以往的生活,可这不代表眷属就会消失,如果它们还在——啊,如果还会感到饿的话,确实得在,不然他堂堂邪神不就饿死了——那自己应该把眷属养在哪里呢?   想象一下把阿斯托克栓门口的画面,原一默默捂住脸。   ——会报警的吧!一定会报警的吧!   如果答应奥古斯,倒也不是不行。   自己好歹也是个邪神,要块地总不是什么难事,实在不行让奥古斯自己买一块,一半放血族一半放眷属。   就在原一的思绪越想越离谱时,门口忽然响起侍从急切地敲门声。   “族长!不好了,客人和奥修少爷在花房打起来了!”   奥古斯眉头一皱,在得到原一同意后起身向门口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星脑就响了起来。   他打开星脑一看,上面的消息却让他愣住了。   原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走过来,看见了短短的四个字——   【奥修濒死】 第70章 同化   卫桥知道奥古斯和原一有话要说, 于是识相的跟着仆从走,走着走着,他们就来到一件花房。   “实在抱歉, 因为奥比尔夫人去世,公爵大人悲痛欲绝,一些装饰到现在还没拆下, 实在不方便见客, 只能委屈您在此处稍作休息。”仆从歉意的解释为什么把卫桥带到花房。   显然他是有了解科技侧和玄幻侧的一些风俗, 对于装潢纪念死人的屋子,来自这两个文明的人有些会比较介意, 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安排。   卫桥对去那里其实并没有多在意,更何况花园虽然听着不像正式的房间, 但环境很好,到处盛开的花看着都让人心情好很多。   于是他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仆从再三感谢, 说了一声“这里的花您都可以尽情欣赏”后便下去拿茶水糕点了。   独留卫桥一人在花房里。   有一说一, 不愧是血族的花园, 里面不但种满了奇珍异草,还各个长势极好,卫桥甚至看到了几株玄幻侧的灵植,虽然这里灵气不足,但这几株灵植依然长得生机勃勃,一看就是有用心打理。   因为难得在外看到玄幻侧的东西,所以卫桥不免好奇地走到灵植旁边仔细端详,试图通过观察找到种植灵植的奥秘。   还没等他这个剑修脑袋想出个所以然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谁在那里?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凶悍的魔法攻击就直直朝着卫桥袭来。   卫桥不是什么软柿子, 当即挥剑打了回去,躲开魔法后回身一看,两人皆愕然。   “是你?!”他们异口同声道。   奥修对这个差点一剑劈死自己的剑修印象深刻,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不可能狼狈回到魔法侧,更不可能被奥古斯一步步算计,导致现在都没办法回到黑市。   没错,虽然留在花房是母亲的遗愿,但奥修不愿意承认留下来是为了母亲,也不愿意去猜测母亲的目的,所以直接将怨恨撒在奥古斯身上。   母亲去世后,奥修的精神越发不稳定,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而奥古斯这段时间神出鬼没,连晚饭都见不到身影,府中的仆从都是人精,各个能不靠近奥修就不靠近。   以至于本就烦躁的奥修在这种有意无意的冷暴力下愈发烦闷,只是一连几天都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如今乍然看到卫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跑,但很快他就发现,卫桥的实力似乎下降了。   比起那天堪称恐怖的一剑,现在的卫桥挥剑少了些许势如破竹,多了几分重伤后的绵软无力。   这下奥修就不想走了。   他本就是锱铢必较的性子,要是打不过卫桥也就算了,现在卫桥受伤,还是在自己家,这不趁机报复回来他就不叫奥修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奥修呲出尖锐的虎牙,气势逐渐危险,“但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当花肥吧!”   而卫桥认出星主后就把警惕调到最高,他之前那一剑就是奔着杀死星主去的,他不认为星主能忍下这口气,现在星主连装都不想装,他也毫不犹豫地抽剑对战。   虽然他实力下降,但对战一个奥修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谁都没说话,下一秒,奥修的爪子打在卫桥的剑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卫桥到底顾及这是奥古斯的府邸,在不清楚星主底细时不想贸然杀人,所以出招还有所保留,大部分时候都在格挡。   但奥修就不一样了,他仿佛把卫桥当奥古斯了,每一招都不留余地,甚至处处奔着杀招去。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更别说卫桥了。   他不再留手,调动全身灵气狠狠给了奥修一剑。   剑气在奥修胸口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只是眨眼间,那伤口就自动愈合,奥修毫不在意,继续强攻,说什么都要伤到卫桥。   两人打得昏天黑地,花房里的花不知道被砸了多少,连灯都给打掉,只剩可怜的几盏让花房不至于归于黑暗,可奇怪的是,那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仆从来看,甚至连刚开始说要给卫桥拿茶水的仆从也没有回来。   对此,奥古斯事后是这么回答的:“前段时间母亲去世,府邸忙了好一阵,仆从们都很累,而且我也不想那么吵闹,就给他们放了一段时间假,前几天就开始放了,所以府中的人很少,没有听见也很正常。”   不管奥古斯说的是真是假,但无可否认的是,失去仆从,甚至连守卫都没几个的府邸,在悄无声息中潜入一个身影似乎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奥古斯从来没想过在魔法侧除了国王还有人对公爵府邸下手,毕竟他自己就是大魔法师,一般人根本动不了他,而除了他以外的血族,重要性都很有限,所以种种意外造就了最后的结果。   当姗姗来迟的侍从看到花房这一幕,匆匆赶去通知奥古斯,奥修和卫桥战斗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卫桥抓住星主的破绽,一剑将人挑开,紧接着剑一横,长剑就像一条棍子重重打在星主身上,让他整个人飞出去好几米远,直接掉进草丛之中。   奥修身上的衣服早就变得破破烂烂不能看了,身上的伤口一道有一道,但都在飞快的愈合着,血族高速的愈合力就是他依仗的资本,他不屑地扫扫身上沾染的灰,讥讽道:“你以为你还是那天的你吗?除非你再用出那天那一剑,否则不管你怎么打,都无法真正伤害到我!”   “除了信仰侧和光系魔法,世界上没有……”   奥修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猛地袭来,他猛地回头,但还是太迟了。   早已到达多时的杀手只有一次机会。   那宛若幽灵般没有半点气息,甚至让卫桥和奥修都没有察觉的杀手一出手就是杀招,锋利的刀刃在空中闪出一抹寒光,狠狠刺进奥修的胸口。   剧烈的灼烧自刀刃刺破的皮肤传开,奥修瞪大双眼,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似的,直直倒了下去,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喉间咕咕冒出的鲜血却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引以为豪的血族自愈在这一刻成为了笑话。   信仰侧的力量顺着刀刃在皮肉底下肆意攻击,搅乱奥修所有的魔力和器官。   奥古斯和原一来时,刚好目睹了奥修死亡的全过程。   穿着黑袍的男人一刀刺在奥修心脏上,不等奥修反应马上拔出刀刃,然后双手握着刀柄,再次狠狠刺下。   他看不见神情,但从他疯狂的拔出又刺入的动作不难看出他已经离疯没多远了,迸射的鲜血像一朵朵血花溅射在地上、花上、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足够让血族疯狂,但他却视若无睹,只是一下又一下,粗重的喘息声混合着刀刺入又拔出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卫桥没有好心到要去救一个刚刚还想杀自己的人。   反倒是奥古斯稍稍往前了半步,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徒然停了下来。   原一则难得皱起脸,一脸警惕地看着宛若发疯的杀手。   就这样,可怜的奥修在三人的注视下,潦草而可笑的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死之前,他微微张开嘴巴,眼睛看着透明的穹顶,而双手早已不再挣扎。   他生的骄傲,却在母亲的花房被生生捅死。   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就这样站在不足十米外静静地看着他从挣扎到咽气。   无人怜悯,无处可去。   当奥修彻底死亡后,杀手仍死死攥着刀刃,机械似的一刀刀刺下,直到精疲力尽,才像大梦初醒般猛地呆呆地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   他报仇了,可为什么心中没有一点欢喜?   直到此刻,他微微仰头时微弱的光线才照亮他的脸。   “科其?!”   奥古斯身后传来几道惊讶地声音,原一回头看,竟然是卢卡斯带着联盟小队的人过来了。   看到阿斯托克的那一刻,李圆圆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   还没等她深入思考,旁边的雷诺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往后,并脸色大变地大喊:“不好!他要开始同化了!快走!”   然而他说的还是太迟了。   被唤出名字的科其机械地转过头,在看到原一的那一刻,麻木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说:“找到你了。”   …………   偏远星系的一座小屋中,昏暗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床铺周围不到一平米的范围,身形瘦弱的女兽人躺在被褥之中,看不清面庞。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发出微弱的一丝声响。   “水。”   微弱的声音传出,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另一个兽人站起身,从破旧的水壶中为她倒了一杯水。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后颈,慢慢地喂进温热的水。   直到她喝够了轻轻摇摇头,他才放平她,移开了杯子,在转头的瞬间,她用尽力气拉住了他的衣角。   “哥哥……”   像雏鸟般弱小的她微微睁大双眼,依恋地呼唤他,但失去焦距的眼眸却叫人知道,她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手臂和脑袋一起垂下去,明明是个高大的兽人,此刻却脆弱的像个孩子,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他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满是胡渣的下巴消瘦得可怕,如果奥修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个颓废到像个乞丐的家伙,竟然是科其。   别说奥修,就是让科其当初的手下站在他面前,都未必认得出他是谁。   科其忍住喉间地哽咽,努力在嘴角扬起一个颤抖的笑容,哪怕知道她根本看不见,也要努力装出一副快乐的模样。   他蹲下身,轻轻握住那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娜塔尔,我在……我一直都在……”   然而躺着的人根本没有半点回应,只会喃喃地喊着哥哥。   科其握紧那只手,巨大的绝望包裹着他,他知道,自失去眼睛后,娜塔尔又失去了她的耳朵。   视觉、嗅觉、听觉、味觉……接下来会是什么他根本不敢想,他看着好不容易回到他身边的娜塔尔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星主的追杀还在继续,但娜塔尔已经拖不起了。   “我一定会救你的。”科其看着消瘦的妹妹,不知何时泪水模糊了视线,昏暗的房间内,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他出生在西幻侧偏僻的兽人村落里,世世代代信仰着自然女神,连人类都是遥远的传说,脚底蓬勃生长的草地和屋顶蜿蜒垂落的藤蔓就是他记忆的开端,平静的生活因为娜塔尔的降生变得更加精彩。   他会带着她去看太阳升起,欣赏阳光落在麦田中金色的波浪,花蕊是他们的餐点,房间的窗户是遐想唯一的居所,有时也会乘着粗糙的风筝暂时远航。   五颜六色的花朵装饰了她淡金色的辫子,风吹过她的衣袖,她宛若一只自由的蝴蝶在草丛中飞来飞去,又像一只调皮的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那时科其多么希望自己快点长大,他想为她编织最美的衣裙,用山涧的泉水、用星星、用月亮等等一切他能想到最美的东西装点在她身上。   可芬芳的青草挡不住铁骑的号角,最勇敢的战士抵不过一枚小小的子弹。   这甚至算不得战争。   只是一次冲突,一场单方面的掠夺。   房子被火烧毁了,祈祷的声音甚至无法穿过嘶吼的哭嚎传达到女神的耳朵里,科其的头被狠狠踩在染血的泥泞里,血和眼泪随着泥土吞咽下去,他被粗暴地塞入笼子,蜷缩着身子像只待宰的家畜。   村子没了,父母死了,他只剩娜塔尔了。   可命运就是如此无力,他眼睁睁看着娜塔尔被装上另一个飞船,任凭他如何嘶吼疯狂,也无法挽回娜塔尔。   他被当做食物卖给了星主,用自己的尊严换取找回娜塔尔的机会。   科其已经忘了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他只记得那一天他一晚上没睡,数着天上的星星,听着星主府里彻夜不息的音乐,就这样熬到了天明。   一年、两年、三年……他越来越乖顺,也越来越重要,直到星主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把刀,才开始考虑实现那个早被他抛之脑后的诺言。   星主说的很好,但唯有在娜塔尔这件事上,科其不愿意忍受。   他已经千疮百孔,他不能忍受娜塔尔被星主掌控,哪怕只有娜塔尔一个人走也可以,娜塔尔是拴着他的绳,但他却不想风筝因为他而停留。   所以盲为他展示的未来,实在是太美好,美好到他愿意用这条命赌一回。   当在实验室找到娜塔尔时,他沉寂许久的心终于再次跳动起来。   哪怕娜塔尔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回忆,哪怕娜塔尔甚至像个初生的婴孩,连话都不会说,连路都不会走,但她依然是他的妹妹,他唯一的亲人。   刚开始,他是幸福的。   他一点点耐心的教导娜塔尔,让她学会穿衣服,让她知道如何用双腿走路,让她学会简单的交流。   娜塔尔睁着纯净的眼睛,在科其热烈的注视下艰难地开口:“哥……哥……呜哇!”   她还没说完,就被激动的科其一把抱住,高高地抛到天空。   娜塔尔完全不害怕,只会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对他说:“来!来!”   如黄鹂鸟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草地上。   可好景不长,在科其带着娜塔尔四处躲避星主的追杀时,娜塔尔忽然病了。   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发高烧,吃下去的药全部吐了出来,到后面甚至连一点食物都吃不下去,只能喝流食和打营养剂,像被放气的气球,迅速虚弱下去。   科其眼睁睁看着娜塔尔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他四处求医,却始终治不好她的病。   终于,在他绝望之际,有人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为什么不去试试寻找神的帮助呢?”虔诚的信徒揭开手背上缠绕的绷带,那里完好如初,任谁都想不到这里曾有个刺透掌心的伤口——但这是光明神的奇迹,为了保护这份奇迹,他宁愿用绷带缠绕着。   科其嘴唇动了动,绝望而悲痛地回答:“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更不是什么好人。”   那人微微一笑,明明只有二十出头,却像个慈爱的父亲,轻轻拍了拍科其的肩膀。   他柔声道:“下礼拜四时,会有天使来西岐星的教堂,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好人,只要你虔诚的相信,祂便会予你回应。”   金色的眼眸仿佛有种魔力,你望着它时,情不自禁就会选择相信。   所以科其一咬牙,耗费所有的钱财,终于在礼拜四这天到达了西岐星。   等娜塔尔睡着,他用被子轻轻的裹着她,遮住自己的面容,步履匆匆地走向教堂。   宽敞而明亮的教堂里热闹极了,挤满了绝望的人们。   “求求你,帮我找到我的孩子……我已经找了她二十年了,还是不知道她到底在那里……”两鬓斑白的母亲跪在天使面前,泣不成声。   “救救我!我很有钱,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只要你救我!”身负绝症的富商奉上金银珠宝,哀求天使能够看自己一眼。   “求您帮帮我的家人,他们睡着了……”少年拖着死去亲人的尸体,妄图寻找一个奇迹。   如此种种,络绎不绝。   但不管来的是谁,天使们都不会拒绝,它们只有一个要求——信奉光明神。   它们说,只要你付出虔诚的信仰,祂的奇迹将降临你的身上。   什么人最虔诚?当然是绝望的人。   绝望的母亲膝行至光明神的神像面前,泪如雨下地祈祷见一见她可怜的孩子。   于是金光乍现,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凭空浮现,她们震惊地对望,相似的面庞叫人一看就知道有相同的血脉,但来不及多说半个字,金光就消失了。   焦心的母亲询问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再见到自己的孩子,天使告诉她,是她还不够虔诚,当她足够虔诚时,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于是从今天开始,世界上少了一位绝望的母亲,多了一位虔诚的信徒。   而在她后面得了绝症的富商也依葫芦画瓢跪在光明神神像面前,他用赞美话描绘光明神的善良,用最动听的歌声歌颂光明神的伟大,然而无论他如何表态,仍是什么都没有。   感觉被愚弄的富商忍不住骂了一句,下一秒,刚刚那位母亲就用天使递给她的刀刺穿了他的心脏。   一片血泊中,富商瞪大了双眼,灰暗的眼睛倒映出那位母亲痛恨的面庞。   “你的虔诚值得肯定,你通过了我们的考验。”天使对颤抖的母亲赞扬了一句,挥挥手,一簇耀眼的火焰将血泊和富商的尸体烧的干干净净。   众人目睹着这一切,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奇迹是个很诱人的词语,它能让人们迸发无以伦比的力量。   大部分伤病天使都能治好,他们都对天使表示了感谢,天使们却统一回复:“那就沐浴在祂的光辉下吧。”   少部分无法治好或者愿望靠天使无法完成的,就要看这个人能不能得到光明神的青睐,哪怕没有得到,也会被天使们安慰,只要虔诚的信仰吾神,那么迟早有一天,你也能得到祂的注目。   人群不断来来往往,终于轮到了科其。   “救救她!”科其哀求道。   天使手心亮起,信仰侧的力量倾泻而出,覆盖了娜塔尔全身。   半响后,光明消散,在科其希冀的注视下,天使缓缓摇了摇头:“这不是病,但药石难医。”   科其愣住了:“为、为什么?”   他以为娜塔尔只是得了怪病,只要找到合适的医生,找到对的人,就一定可以治好。   可如今,天使却说娜塔尔变成这样不是病?!   一个恐怖的猜想忽然浮上心头。   在科其颤抖的询问下,天使终于告诉了他答案——   “因为她不是自然人,她是人造人。”   原来盲所谓的帮助,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原来星主的承诺,也不过是一场瞒天过海的谎言。   真正的娜塔尔,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   他拼尽一切救回来的妹妹,不过是个卑劣的仿品。   科其猛地张开嘴巴,生生咬断了“娜塔尔”的颈脖。   血染红了他的眼睛,绝望爬上心头,在浑浑噩噩中,他听见天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是否感到迷茫?”   是……   “你是否感到愤怒?”   是。   “你是否愿意再次见到她。”   是!   “那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颤抖中,科其深深跪伏于祂脚边。   “全部。” 第71章 最恶毒的祝福   雷诺说得着急, 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听懂他说的“同化”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他发现的还是太晚了。   当科其说完那句话后,一道强光照亮了整个花房, 那耀眼的程度甚至能让人误以为这里有个太阳,不管是卢卡斯还是卫桥都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唯有原一不受影响, 清楚地看到了科其的变化——他身形变得修长, 壮硕的上身变得单薄, 头发宛若野草越来越长,兽人特有的耳朵消失不见, 太阳穴长出洁白的羽翼,像两只大手交叉遮住了他的眼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 没人能相信眼前这个圣洁的天使竟然是一个兽人变成的。   如果科其能从兽人变成天使,那信仰侧那些天使,又有多少是别的种族变作的呢?   原一和阿斯托克等眷属的联系暂时被断开了, 但他一点也不慌。   天使虽然强, 但只要不是光明神亲临, 他觉得自己绰绰有余。   毕竟,你见过哪个boss会输给小怪的?   等等。   原一再次反思,为什么不知不觉就把自己放在boss的位置上去了。   果然怎么想都是眷属的错!   在原一思绪飘远的时候,同化的影响远没有结束,当天使张口吟诵第一个陌生的音节时,原一感到一股无声的嗡鸣自天使身上四散开来,所有被音波撩拨过的花草全部染上金色的光芒,竟然开始从形态各异的模样逐渐朝着同样的模板变化。   只是一个音节就让周围的环境有这么大的变化, 如果让它唱完,原一简直不敢想这里会变成什么模样。   而在天使眼里, 原一是那么的碍眼。   在一切朝向吾神的时候,在这同协的音乐中,存在一个不协的音符。   无数金色光芒像丝带一样掠过原一,他的长发、他的面具、他身上所有的一切,然而这些光芒都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就像暴风雨中的灯塔,任凭狂风暴雨,依然屹立不倒。   …………   卫桥持剑站在原地,而周围的一切都变化成在玄幻侧接受审判那一天。   那一天,宾客盈门,但他们不是来祝贺卫桥解决了邪物闹事,而是来向宗门施压的。   只因为那能惹的人心神大乱,诱出心魔的邪物并没有被消除,而是被他封印进体内,随时都有脱逃的可能。   彼时的卫桥重伤未愈,筋脉寸断,医修都说他没救了,但他硬是凭借顽强的毅力熬了过来,筋脉也在师父的悉心照料下逐渐好转。   但随着那座城恐怖的事情传开,还有科技侧传来的消息,修士们愈发担心卫桥会变成一个定时炸弹,如果他一直在宗门养病也就算了,可现在他明显要好转,万一来到自己宗门或者家族,到时候是不是自己也要步上后尘?没有人愿意赌这个可能。   不仅是外人,就连宗门里也日渐对卫桥不满起来。   卫桥本是一个外门弟子,本名不见经传,因为被派去科技侧当交换生意外认识了现在的师父,师父看出他的天赋,破格收为入门弟子,才从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伙一跃成为内门弟子。   他不善言辞,只知道埋头练剑,所以和其他内门弟子并无多少交集,直到那次大比一鸣惊人,力压无数英杰,才让人发现他的存在。   如果只是这样,其他人虽然不爽他异军突起,但也不会针对他,可偏偏卫桥心有侠气,只要他看见欺男霸女的恶劣事件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做人做事都认死理,对就对,错就错,不管谁求情都没有用,以至于得罪了很多人,如果不是有他师父护着,他早就不知道被算计成什么样了。   这次的事情,也是宗门里无人想蹚浑水,推来推去落到了卫桥头上,卫桥在知道城里可能还有活人等着被救时,一声不吭地接了这个任务。   此行凶险,很多人都以为他回不来了,没想到他不但回来了,还带回了那个邪物。   讨厌他的人更讨厌他,保持中立的人也因为涉及到自身利益而发出不满的声音,喜欢他的人却寥寥无几,成为被声音淹没的一员。   嫉妒、痛恨、埋怨……无数的声音促使掌门做出了选择,无论是放弃一个前途无量却并非无可代替的内门弟子,还是放弃一个父母皆为凡人没有丝毫背景的弟子,似乎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师父想救他,但师父也有他的家人,也有他的牵绊,就像他的朋友那样,卫桥知道,只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局。   在离开的那一天,卫桥双膝跪地,重重地向着师父所在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透过纸窗,卫桥看见师父抓着师弟的手,不顾师弟的哭喊,垂着头,像苍老了无数岁。   卫桥深深看了眼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山头,背着自己寥寥无几只用一个小包裹就能装走的私人物品,平静地走向属于自己的审判台。   无数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这场针对卫桥的审判,唯一不需要出声的只有卫桥自己。   那时我在干什么?   卫桥已经记不清了,甚至在这明显的幻境里,他连那些人的面庞都已经模糊掉了,唯有那一句句的质问清晰如昨日。   “你为什么要把它带回来?!”   “你为什么没有和邪物一起死?!”   “你为什么没有死?”   因为天生面缺而厌恶自己的父母、因为出生低微瞧不起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因为自己前去求救而脸色大变的朋友……   无数张熟悉的脸自脑海中浮现,卫桥轻吐一口浊气,在满天的谩骂声中,垂眸擦起手中的长剑。   如果他还是那个刚离开玄幻侧的卫桥,或许还会因为这些声音而苦恼。   但他清晰的记得那双手是如何穿透胸膛取出邪物,记得钟夏一句句的嘱托,记得那“客人”咀嚼时发出的异响。   比起它们,这些昔日的声音……   卫桥抬眸,沉声道:“不过尔尔!”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心底祈求着他人垂爱的卫桥,他知道,他是能有朋友,有能交托性命的朋友,能有疑点重重依然选择相信的朋友,能有同生共死互相惦念的朋友。   华光闪过。   一人,一剑。   劈开所有质疑的声音。   …………   奥古斯低头看了眼双手——稚嫩、白皙、又瘦小的双手。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熟练地唤来仆人,叫他为自己拿一面镜子,当看到镜子中儿时的自己,他就知道自己并非处于现实。   环顾自周,奥古斯确定了此时的时间:奥修被绑架后的第十五天。   奥古斯清楚的知道,正是因为这次绑架,让他和奥修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他心中默念三个数,一道沉稳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少主,找到奥修少爷了,但没有看见殿下,是否要先救走奥修少爷?”   这是帝国的一件秘密。   在王后病逝,国王悲痛欲绝的第三天,外出王城的大皇子和奥修意外撞上一条裂缝,双双不知所踪,疑似被地狱种族抓走。   因为这次出行是奥修邀请的大皇子,袭击两人都还是地域种族,涉及到的事情实在敏感,所以血族调动所有的力量,只为救回两人。   那时的奥古斯曾问过族长父亲一个问题:“如果只能救回一个人,那我该选谁?”   族长沉默片刻,第一次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蹲下身,凝望着奥古斯的双眸,反问道:“你会选谁?”   “奥修是我的弟弟。”奥古斯回答。   族长嘴唇动了动,垂眸掩饰自己一闪而过的失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奥古斯的肩膀。   他想:终究还是太小了吗……   在他起身将要离开时,才听见奥古斯姗姗来迟的答案——   “所以我会救殿下。”   他猛地回头,奥古斯抱着奥修亲手为他编织的生日礼物——一只丑陋的兔子。   奥古斯抬头,伸手将兔子递了过去。   他说:“但我未来不会只是奥古斯。”   奥古斯清醒的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就像他清醒的知道如果救走奥修,那么发现人不见的地狱种族只会加重对大皇子的看守,那么救人就更加不可能。   所以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奥修看到来救自己的人时,还来不及欣喜,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传来陌生的回答——   “不,先救殿下。”   奥修愣住了,手下也愣住了。   “可、可是……”手下看着奥修,犹豫道,“少爷再不治疗可能……”   会死。   奥古斯看着桌上父亲送来的各种只有族长能知道的资料,无聊地翻了翻,想了想,和当初一样回答:“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联系就此切断。   周围的环境忽然闪了几下,像信号不好的电视,奥古斯出现在关押奥修的地牢中。   奥古斯确信自己没有这段记忆,那么就只可能是……   他低头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奥修。   奥修稚嫩的脸上没有害怕,只有麻木。   “我一直相信你会来救我。”   奥修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展开双手,向他展示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他问:“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会伤心吗?”   不等奥古斯回答,奥修就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不会。你只会在我的葬礼上,体贴而有礼的招待每一个吊唁的宾客。”   “像母亲去世时那样。”   奥修猛地坐起来,身形一瞬间拉长,瞬间从幼年期变回了奥古斯熟悉的模样。   他一只眼只剩漆黑的空洞,一只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奥古斯,有光芒像丝带自脚尖缠绕他的全身,甚至还有不少光芒不知何时缠绕住奥古斯的脚踝。   信仰侧的力量灼烧着奥古斯的皮肤,剧烈的疼痛除了让奥古斯脸色白上许多,连表情都没有变过一分。   只是隔着衣服的缠绕都如此疼痛,那就可以想象现在被光芒包裹的奥修究竟在承受着怎么样的折磨。   奥修朝着奥古斯伸出手。   奥古斯能确定奥修已经死亡,既然都死了,那现在的奥修最多就是幻境,他并不畏惧,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在两人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奥修忽然收回了手,他先拉起嘴角,随后放声大笑起来。   “不会吧——”   奥修像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不会以为,我还会向你求救吧?”   “我亲爱的——   哥、哥。”   他在最后两个字格外的重音,明明语气亲昵,却无端叫人听出满满的恶意。   “我是愚蠢的。”   奥修猛地靠近奥古斯。   “也是无知的。”   他们靠的极近,但奥古斯却听不见奥修的呼吸声。   “但在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   奥修张开的翅膀抱住了奥古斯,接着死死黏着自己的光芒把奥古斯困在怀里。   他们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拥有一样的眼睛,流淌同样的血脉,就连身高也大差不差。   奥修右眼的肌肉疯狂生长,每生长多一分,他的身躯就越透明一分。   直到右眼凝聚成实体,奥修的身体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奥修的一生经历过两次绝望。   一次是在地牢里听见哥哥下的命令。   一次是在反叛后,得到奥古斯的特赦。   不救他,是因为不爱他。   放过他,是因为不在乎他。   奥修宁愿死在反叛那一天,死在奥古斯手里,这样起码证明奥古斯有那么一丁点的爱他,而不是像那天那样,他发动的反叛不到一天就被镇压,身边所有的好友都是哥哥埋藏的钉子,让他成为真正的笑话。   当附着了信仰侧力量的刀刃一次次刺穿身体,他又看见近在咫尺的奥古斯。   他应该向他求救,他也在等他求救。   可他累了。   他不再祈求爱,亦厌倦了这个世界。   于是至死,也未发出过一声呼唤。   但死亡并非终结,他听见无数个声音,向他展现过他曾经渴望的生活——慈爱的母亲、关爱的父亲,亲密的哥哥……   声音让他投入他们的怀抱,他将逃脱死亡的惩罚,迎来自己的新生。   对此,奥修只是冷笑一声:   “滚!”   他不会再向任何人祈求。   包括神明。   死吧!那就死吧!他已无所畏惧,母亲还在等着他。   这一次,他要亲自走到母亲面前,对她说:“我不爱您了。”   那时,她一定会很欣慰,他终于长成她希望的模样。   对于奥古斯的软禁和卫桥的到来,奥修并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多数时候只是他不愿意去那么想。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好害怕的事情了。   奥修弯了弯唇角,伸手刺入自己右眼的眼眶,无视剧烈的疼痛,硬生生将那凝结的眼睛挖了出来!   “哥哥,这是我最后的帮助——”   “祝你,生不如死。”   “长命百岁!”   他将这只眼睛强行塞入奥古斯的嘴中,在大笑声中灰飞烟灭。   所有爱恨,都化为最恶毒的祝福。   …………   面对原一,天使除了感觉到他的不协调,还清晰的听到脑中融合进吾神的集体意识发出同样的声音——   吃了祂。   将祂包裹进光明,成为养料,成为新的“天使”。   无数个声音淹没了它本来的思绪,就像科其被集体意识覆盖,对原一说出了“找到你”那句话,此刻的天使也被集体意识中欲/望的那一面压制了全部的理智,在明知道劣势的情况下,仍然朝着原一伸出了手。   原一听见了无数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它们千变万化,包罗万千,但和乐园的声音不同的是,它们就像有无数个复制人用同样的嗓音说着一样的话,当极致的集体意识形成时,个体便不存在了。   ‘是新的伙伴吗?’   金色的光缠绕住原一的手腕,柔和的像情人的手。   ‘是新生的你,’   明亮的光辉照亮了面具,像母亲抚摸孩子的脸颊。   ‘要加入我们吗?’   无数双金色的手朝着原一伸出,原一“啧”了一声,如果此刻他有眼睛,一定狠狠地咪了起来,以配合此刻幽幽的声音:“请允许我重新介绍我自己,虽然我经常称自己是邪神,但我也是有名字的。”   那个他没提起来,甚至经常忘记,但当眷属都成为现实,便非同寻常起来的别名。   “——虚妄与真实之主。”   话音刚落,那满天的金手便像面被打破的镜子,猝然碎了一地!   所有虚妄,他皆为其主。   在他面前玩幻境,那不是——找死吗?!   无数双眼睛自黑袍下睁开,密密麻麻宛若天上的繁星。   至于束缚手脚的光怎么办?   当然是……   吃!掉!   偷偷跑到手背上的嘴巴终于不用再藏着,对着早就发现能吃但还要忍着不发出声音的美味狠狠咬了下去。   “嘶——”   原一倒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知道天使身上那股熟悉又刺激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了。   原一脱口而出:“藤椒味的鸡肉干!”   他看了眼张开骨翅的天使,迅速改口:“错了,是藤椒味的鸟肉干。”   带着翅膀的人,可不就是——   鸟/人。   眼看吾神引以为傲的力量竟然被原一轻而易举地吃掉,这比天使自己被吃掉还要更难受,它无法接受有人竟然这般不尊敬吾神!   既然同化无法影响到原一,那就物理消灭好了!   天使猛地煽动骨翅,飞速朝着原一靠近。   “轰!”   张牙舞爪地命运之河直接将天使扇飞了出去,天使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剧烈地响声。   天使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啼,再次冲向原一!   这次甚至不需要原一出手,因为他感觉到有个奇怪的眷属正在靠近。   “砰!”   黑与白撞在一起,然后瞬间分离。   原一这才看清这个“新眷属”,惊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奥古斯?”   奥古斯张开翅膀漂浮在半空,闻言回头看了眼原一,此刻的他无比狼狈,整个人方法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正常的,一半却因为奥修强行喂下带着污染的眼球而迅速异化着,如果不是这里信仰侧力量浓郁,恐怕他甚至无法保持清醒,在昏迷中完全转换为眷属。   看到原一的那一刻,奥古斯就明白这个新文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构造,也再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幸运,遇到的竟然就是新文明拥有唯一也是绝对话语权的主。   这份荣幸让他被污染的那部分疯狂,恨不得现在匍匐在他脚边,接受全部的洗礼。   但理智却告诉他,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那奥古斯也将不复存在。   奥古斯没有犹豫,直直向着天使冲了过去。   浓郁的信仰侧力量打在右侧,炸开一朵朵血花,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那因绕脑中的低语终于消失,奥古斯找到一条可行的道路。   “我想请求您的恩典。”   奥古斯的声音让奇怪系统为什么没有通知的原一抬起了头。   不得不说现在的奥古斯极具欺骗性,他半边身子血肉几乎被消融干净,无数肉芽交织成新的血肉,却仍能从带笑的半边脸看出他多年的涵养与优雅。   他用魔法稍稍阻挡了天使的进攻,凭借血族强悍的身体素质,才让他有空与原一对话。   “什么?”原一问。   “请您原谅大胆的我,允许我在您需要之前,得以保持一半的清醒。”   奥古斯在赌,赌一个眷属对原一来说并不重要。   虽然一个血族对原一也并不算什么,但既然两者都不重要,那这个答不答应对原一自然也可有可无。   原一考虑了一下,他在奥古斯出现后感应了一下前因后果,才知道原来奥修就是那个被红月攻击的倒霉蛋,而且不但被攻击了,似乎还被红月污染了,他也会被转换为眷属,只不过速度非常非常慢。   当奥修放任这份污染,又将所有的力量汇聚污染给奥古斯吃下,奥古斯就相当于被间接污染成了眷属,但因为是间接,所以奥古斯转换的并不完全,所以系统才没有出现消息。   但是……   想了想某个彻底被转换为眷属就开始变得变/态的盲,再想想入学典礼那天听见贵族们各种五花八门的八卦,总感觉奥古斯如果完全变成眷属,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后果。   就算没有变成变/态,精神状态也一定不行,万一奥古斯变成眷属后,一发疯把整个血族献祭给自己怎么办?   原一又想到会客室里奥古斯的请求的承诺,如果他变成眷属岂不是没有人帮他看眷属了?奥古斯半个眷属——好歹也是眷属同类了,大概会更容易看管一点……的吧?   完全不知道眷属内部有多爱相杀的原一沉默片刻,综上考虑,答应了奥古斯的要求。   “好。”   轻飘飘一个字,却敲定了奥古斯甚至血族的命运。   他由衷地赞叹——   “感谢您的仁慈。” 第72章 最危险的武器   雷诺望着四周茂密的树林, 仿佛又嗅到那浓郁的血腥味,苦涩的滋味在嘴中弥漫开来,哪怕已经猜到前面是什么, 仍然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   走过那棵枯萎的树,就见到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他跪坐在地上,虔诚地吟诵赞美诗, 如果忽视地上的那几具尸体, 或许还称得上圣洁。   雷诺的呼吸蓦地一沉。   粗重的呼吸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回过头,像才发现雷诺那样惊讶地睁大眼, 随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来啦?好久不见。”   他语气平常,带着些许亲昵, 可不管再回想多少次,雷诺依然无法接受他这样的结局。   雷诺是个孤儿,但他并不孤独。他与孤儿院旁边的一户人家的儿子成了朋友, 他们一起上学, 一起考入太阳系军校, 本来他们还应该一起毕业,一起从军,甚至一起等到退休去湖边钓鱼。   最后一次在军校见他,是他收到母亲的消息匆匆请假回家。   雷诺心里不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这一去,他就再也没回来。   当老师找到自己时,雷诺就意识到自己犯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为什么在明知道他的母亲疯狂的信奉光明神, 甚至带着除了他以外所有家人都皈依了光明神,却天真的以为, 这只是普通的一次回家。   对于信徒来说,异端就是敌人。   哪怕他是她们的孩子。   再次见面,是毕业实战考试上,雷诺意外闯入天使布置在此的一座秘密教堂,这种未经科技侧官方批准的教堂属于违法设施,被发现后天使马上屏蔽了雷诺身上的信号发射器,对雷诺发起追杀,逼的雷诺跑出了考试范围,一头扎进茂盛的原始森林。   天使紧锣密鼓的追杀忽然停下了,雷诺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在森林深处遇到了他,才终于明白——他是他最后的考验。   雷诺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对着光明神跪下,但当他杀死自己的亲人后,他就彻底回去不去了。   “为什么?”雷诺颤抖着,手里的枪举起许久,却始终无法摁下开关。   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起身缓缓走到雷诺面前站定,他伸出手,用沾满鲜血的手掌轻轻握住了那把枪,然后将枪口转移到太阳穴上,柔声道:“你应该打这里,这是大多数生物的致命处。”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   一声怒吼惊起无数飞鸟,但他清晰地看出雷诺愤怒下可怜的脆弱。   他的神色更加悲悯,吐出的字音变成赞美诗的第一个音节,那绝不可能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一声声扫过四周所有的植物,它们在雷诺眼中迅速变化着姿态,雷诺震惊地看着四周的一切,下一秒,他的额头传来一阵凉意。   “愚昧的人啊,你将有幸见到吾神的荣光。”   他低吟着,就是在那一天,雷诺看见了那段被科技侧等文明高层封存的来自神明的投影。   该怎么去形容光明神的出现呢?   像方砖上多了只大象;像地球多了条银河;但最像的,是有人躺进了蚂蚁的巢穴。   人甚至不需要刻意去伤害,只是简单的一个翻身,在蚂蚁看来就是天塌地陷。   没有人在面对这样的存在还能维持住理性。   当雷诺从那段影像中回神,他的眼前被白色的羽毛遮盖,他的双眼不自觉留下两行眼泪,他听见发小宛若来着云端的引诱。   “来吧,和我一样信奉祂。”   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捂住他反驳的嘴巴。   “去吧,和我一样臣服祂。”   有强大的力量摁在他的肩膀,逼迫他垂下脊梁。   羽毛蓦然移开,剧烈的光芒刺痛雷诺的眼睛,他只看的见白茫茫的一片。   有人捧起他的脸颊,在雷诺耳畔低语:“我们……永不分开。”   在即将沉沦的最后一刻,雷诺用力扣动开关,子弹直接穿过他的身躯,直直打在雷诺身上,瞬间炸开一朵血花,但剧烈的疼痛成果让雷诺清晰过来。   雷诺因为这一枪连站都站不稳,却还是拼尽全力地稳住身形,枪口直直对准已经完全天使化的他。   “你不是他!”   雷诺凝视着他,不、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为他了。   当个人的意识融入集体,就像一滴水融入海洋,你还能说这片海洋是那滴水吗?   他看着坚定的雷诺,眉头微皱,抬起手:“冥顽不灵。”   如果按照记忆里的发展,此刻学院的老师们及时赶到,不但帮雷诺挡在这一击,还逼的天使们放弃这个据点,心灰意冷的雷诺拒绝了所有的表彰,执意以零分毕业。   ——连最好的朋友都救不回来,他又有什么资格保护别人呢?   最后,还是他的老师看不过去,延迟了雷诺毕业时间足足一年,让雷诺重新振作起来后才让他以最后一名毕业。   但这里不是记忆中的森林,更没有老师会来救他。   对于雷诺这种无法转换的顽固分子,集体意识们决定对他判处死刑,彻底杀死他的意识。   然而,就在攻击即将打到雷诺的那一刻,雷诺听见一声铃响,那道攻击竟然歪了片刻,让雷诺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这次危机。   黑暗开始入侵这片光明,不远处,一道凌冽的剑光也撕碎了虚伪的幻境,让被卷入集体意识的她们终于有机会逃出来。   在幻境崩溃的最后一刻,雷诺忽然对着那身形模糊的天使喊出了一个名字——   “贺啟!”   当信徒成为天使,他的意识将被集体意识吞没,成为集体的一部分,融合的越充分,他留存于世间的痕迹就越淡薄,直到他彻底被集体意识磨灭,他也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幻境中的天使没有回应,但雷诺知道,曾经的他一次次拼命写下贺啟的名字,眼睁睁看着贺啟的名字消失在纸面上,直到自己的记忆也开始模糊,记不清的过往越来越多。   毕业那天,他彻底忘记了他,眼泪浸透了枕头,可醒来的他却不知道为何而哭泣。   他只记得自己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但那个朋友是谁?他已经完全忘记了。   可现在,他想起来了。   哪怕是被海水吞没,哪怕是被碾成粉碎,贺啟也像他那样,拼了命的在记住自己,所以再这么久以后,才能再次于深海中闪烁片刻的微光。   脱口而出的姓名,是他努力的证明。   “雷诺,你没事吧?”李圆圆脱离幻境后第一个关心的人就是雷诺,因为她一出来就看到雷诺呆呆地站在原地,脸朝着天空,眼泪止不住的掉,这让她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在幻境中受了伤。   虽然李圆圆在幻境里也回到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中,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没等她沉溺在悲伤中,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面前,瞬间就让她清醒过来。   如果这是漫画,大概就是李圆圆这边走着正常悲情路线,然后阿斯托克强势撕开边框露个头,焦急地寻找吾主的踪迹。   但这也不能怪阿斯托克,阿斯托克在和吾主分开并且断开联系后,为了躲避光芒的侵袭进了乐园,然后对着最近标记的点位猛地踹开门,结果没想到门这边不是吾主,而是因为天生灵感高,从小容易受邪祟影响所以专门入了道门,但依然因为那印象深刻的一面而被乐园标记为“优质客户”的李圆圆。   李圆圆不是很想把阿斯托克和那个小丑联系起来,但来自直觉的畏惧依然让她下意识警惕阿斯托克,别说悲伤了,她现在恨不得找张床躺下盖上被子——不管刻在基因里的被子保命“阵法”,还是切合躺板板的俗语,都很适合与危险分子同处一室的她。   确定李圆圆这里只有她没有吾主后,阿斯托克更加暴躁,这时李圆圆弱弱发声:“呃,我能算算他们在那里,但不确定位置上的是谁……”   阿斯托克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话,但黑猫听得懂,于是它“嗖”的一下窜到阿斯托克头顶,让这条暴躁的小狗暂时冷静下来,然后示意李圆圆快点算位置。   在得到准确方向后,它直接一爪子拍在阿斯托克脸上,阿斯托克在涉及吾主的事情时,智商直接拔高几十个百分点,于是毫不犹豫的按照黑猫的指使一脚踹开隔壁的幻境。   于是,不管是卢卡斯还是伊小小,都在阴差阳错间被阿斯托克救了出来。   可惜,一连见了三个人,三个都不是吾主。   阿斯托克怒了,黑猫也怒了。   这一刻,它们的内心意外的和被屏蔽的原一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鸟人!   等它们破开雷诺的幻境,卫桥也自己出来了,那么剩下那一个就绝对是吾主的了。   然而原一不需要它们救,事实上,他呆的还挺开心的。   之前天使还会针对他使出各种手段,但自从奥古斯来了后,天使就无暇顾及原一了。   科其毕竟同化时间短,肉/体强度也达不到高阶天使降临的最低标准,所以这次同化后掌控身体的天使,只是一个中阶天使,即使有集体意识帮助,但当幻境对原一和奥古斯无效后,中阶天使的实力其实是不如奥古斯的。   而中阶天使最大的依仗——光明神,则根本没有时间召唤。   越是高级的天使召唤光明神的时间就越短,大天使甚至可以不需要吟诵,直接召唤光明神,但原一怎么可能给这个天使召唤光明神的机会,所以中阶天使只能一退再退,直到被奥古斯刺穿胸膛,天使的脸上也没有半分惊怒或是痛苦。   它被翅膀遮盖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原一,成为了集体意识的口舌:“总有一天……”   “我们还会再见。”   这一刻,它似乎又变化了意识主体,原一从它身上感受到更浓郁的……辣椒味。   说完这句话,天使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但无端端被惹了一遭的原一怎么可能让它这么轻易地逃跑?   伪装成头发的命运之河缠绕住天使的身躯,像贪婪地毒蛇,一口吞下了“大象”。   天使终于变化了表情,但这份惊恐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迪尤尔撕开了空间裂缝,伸手取走了这份“食材”。   虽然原一和阿斯托克它们失去了联系,但这浓郁的光明神力量反而帮助迪尤尔迅速找到了定位,别说原一游刃有余的解决了天使,就是解决不了,有迪尤尔在外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说句不好听的,随着原一逐渐消化之前在星穹吃掉的大餐,吸取了能量的他正在走向“成长”,他越强,污染就越厉害,眷属也会无形中变得越强。   等原一迈过关键的那一步,或者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迪尤尔被暂且封锁的力量也将全部展现。   到时候,原一一个人,就将代表所有的眷属。   因为只需要他一声令下。   那铺天盖地的眷属将越过空间的桎梏,随迪尤尔来到他的身边。   它们将成为原一斗篷下——   最危险的武器。 第73章 暂代   当最后一个幻境被破除, 卫桥等人看到的是褪去外套,露出里面贴身马甲,虽然打了一场大战却依然姿态优雅的奥古斯站在桌子后面, 抬起的手臂上放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外套,只是这么几分钟没见,他就已经成功升级成原一的临时管家了。   ——他还有蠢到去挑衅迪尤尔的地位。   花言巧语是贵族社交的必修课, 而奥古斯显然是这门课的满分学生, 当他清楚那人喜欢什么时, 说出来的话更是妥帖得毫无错漏。   “我又怎么比得上您对主的了解,当主需要时, 第一个呼唤的永远是您的名字。”奥古斯微笑道。   所谓马屁,就是你明知道对方在讨好你, 却依然受用。   如果奥古斯夸的是迪尤尔,迪尤尔只会觉得这个家伙油嘴滑舌,但奥古斯说他作为眷属在吾主心中的地位, 这种事实不管听多少次都能让乌鸦先生愉悦。   而当迪尤尔让奥古斯将那盘色香味俱全的麻辣鱿鱼须拿给原一时, 哪怕已经猜到原材料可能用到了什么, 但奥古斯依然面不改色,款款为蠢蠢欲动的原一送上热腾腾的菜肴。   虽然肚子不像刚来时那么饿,但原一已经快忘记辣椒是什么味道了,眷属再香那也是甜口的奥尔良,当闻到天使身上的麻辣味时,原一那颗想吃辣的心已经按耐不住了。   他迫不及待夹起一条鱿鱼须——别问他哪里来的筷子,问就是迪尤尔给的。   鱿鱼须一入口,原一就知道这不是天使, 而是属于某个不知名的倒霉眷属的奉献,但那股麻辣味却十足十, 原一确信被迪尤尔带走的天使并非毫无用处,只吃一口,不知道是烫还是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嘶……”   原一已经很久没尝过那么刺激的味道了。   但是就是这个味!   原一越来越快,只要他吃的够快,辣味就追不上他!   他刚将一盘麻辣鱿鱼须吃完,幻境就破除了,他顾不得和卫桥打招呼,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迈着小短腿朝着外面狂奔。   不管是眷属还是半眷属,追逐吾主都是本能,所以奥古斯和阿斯托克黑猫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这一追不要紧,不明所以的卫桥也紧张起来,忙不迭的跟在后面,到了最后,就连雷诺都来不及继续沉溺在过往的悲伤中,被李圆圆拉着手腕一脸懵逼地跟着大部队跑到了会客室。   “怎么了?”雷诺四处张望,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上。   原一急的直接蹦到椅子上,抄起茶壶就开始“吨吨吨”地灌水,但那股烧心的辣味依然萦绕不绝。   他来不及说话,却还能抽出一点理智让阿斯托克和黑猫站在角落别过来——他怕他辣着急,一口咬在阿斯托克身上。   还是奥古斯反应快,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直接从书架的隐藏夹层中拿出一匣高等魔法石,每一颗都散发着莹莹光辉,一看就价值不菲。   “试试这个。”奥古斯像递糖豆一样把这匣魔法石放到原一身边。   原一随手捞起一个,“咔嚓”一声就把魔法石嚼碎,浓郁的魔法元素顺着嘴巴充盈整个身子,虽然吃起来味道一般,但确实缓解了不少辣味。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卢卡斯和伊小小看着越来越少的魔法石面露不忍。   这一刻,他们心里发出了同样的呐喊:暴疹天物!暴疹天物啊!   魔法石是魔法侧一种“特产”,里面蕴含的魔法元素是各种魔法道具天然的“电池”,元素越浓郁的魔法石外表就越漂亮,但一般没有人会直接用魔法石,因为这样会溢出元素,转化率只有百分之八十甚至更低,实在是太浪费了。   卢卡斯家里有钱,但比起血族来说只能是小康,他一眼认出这匣魔法石的价值,心里可惜的是如果这些魔法石做实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而伊小小纯粹是酸了。   星穹一站已经将多年积蓄的魔法石消耗一空,而当时耗费的魔法石价值加起来甚至比不上这匣魔法石中的任意一颗,也不知道联盟给不给报销这些魔法石。   但不管两人心里怎么想,他们都耐心等原一吃够魔法石,才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吃完。   虽然魔法石不是自己,但不管哪个魔法师看到这样浪费魔法石,都会忍不住感同身受的心痛。   伊小小同时再次感慨奥古斯的家大业大,这些魔法石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一点都不带心疼的。   殊不知,别说这匣魔法石,就是原一现在突发奇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奥古斯都会竭尽所能为他弄来。   污染可不是什么轻易能解决的东西,哪怕有了原一的“特赦”,也只是让那份污染乖乖待在一个地方不会侵袭完好的另一半,事实上,这份污染就像无药的顽疾,要么奥古斯带着它死亡;要么污染战胜奥古斯,彻底转换了他。   奥古斯现在就处于一个理智和疯狂拉扯的阶段,别看他面色如常,实则在原一飞奔出去时,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地如此之快,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被污染的那一半更是叫嚣着奉献自己的一切换取吾主的平静。   一匣魔法石换另一半的自己安静,世界上简直没有比这更赚的买卖了。   原一感觉着口腔里的辣味终于消散,才终于舒了口气。   面对卫桥担忧的目光,原一心虚地轻咳了一声:“没事,我就是被菜辣了一下。”   ——下次还是让迪尤尔做微微辣吧。   原一幽幽想:活着时没对自己造成什么麻烦,没想到变成一盘菜反而差点把自己干趴下。   知道真相的卫桥明显无言了片刻,他看着阿斯托克抱起原一,不知道该欣慰原一安然无恙,还是应该苦恼原一的心大,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两个字:“……适量。”   只能说,和辛苦与幻境做斗争,一直与内心最不愿意面的往事的她们相比,原一那边简直不是应该画风的。   而面对接连不断遇到的意外,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阿斯托克内心已经七零八落了。   具体表现为向来不爱说话的阿斯托克在抱住原一后,依恋地用下巴蹭了蹭原一的发旋,然后发出低沉却无意义的音节。   原一听得心里一软,安抚了一下阿斯托克,抱回同样不甘示弱撒娇个不停的黑猫,转头时脑子里闪过一句话:怎么感觉阿斯托克的脸圆了不少……错觉吧……   奥古斯总是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原一身上,在确定原一没事后,他才转头看向卢卡斯等人。   明明卫桥才是原一的同伴,但会客室泾渭分明,一边是原一和奥古斯,一边是李圆圆等人。   卫桥莫名对这样的站位有些耿耿于怀,他一声不吭地挪了下位置,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行动上证明了他内心的不爽。   他看着奥古斯,不知道是不是奥古斯受了暗伤的原因,此刻的奥古斯虽然看似整洁,但一身浓郁的血腥味遮都遮不住,扎好的头发也在战斗中散落,乍一看竟然和星主有几分神似,甚至都不需要奥古斯介绍,他就猜出两人一定有亲缘关系。   李圆圆和伊小小都知道奥古斯和奥修的关系,虽然最后天使横插一脚才是杀死奥修的真正凶手,但不管怎么说,卫桥在人家家里和人家弟弟动手,总归是有些尴尬,更何况现在她们有求于人,于是更加苦恼该如何开口。   卢卡斯和雷诺虽然不知道两人关系,但前者不擅长求人,后者说话没有分量,所以一时之间,气氛居然有些沉闷。   原一看了看奥古斯,又看了看联盟小队的人。   大家都不说话,沉闷的气氛甚至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哈……”原一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于是奥古斯开口了:“也许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交涉中率先开口有时不是什么好事,这代表着你更无法等待,任意被人看穿底牌和真实意图。   但这些曾经熟练于心的社交技巧,在吾主困了面前不值一提。   还是那句话,只要原一想要,整个血族都能跟着他马上离开魔法侧,没有什么比原一还要重要的事情了。   伊小小适时走出,虽然按照职位卢卡斯比他高,但很明显,卢卡斯在奥古斯面前没有多少优势,反而因为贵族间的差异更容易落了下风。   “查西贤者告诉我们,陛下决定封锁整个魔法侧,不允许任何飞船出入,所以我们希望,您能在封锁之前送我们回去。”伊小小也不搞虚的,直接单刀直入,“这是我们唯一的诉求。”   “可以。”奥古斯一口答应。   但伊小小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忍不住提起了心。   奥古斯答应的这么快,是不是要狮子大开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奥古斯的条件只有一个——   一本菜谱。   准确来说,是一本包含科技侧古地球时期的菜谱,越详细越好,菜谱到手,他马上让伊小小等人回联盟。   对于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卷中卷王的奥古斯来说,虽然只是暂代照顾吾主的职责,自己也确实没有办法处理眷属做给吾主吃,但这不代表他就可以敷衍了事!   衣食住行,其他都可以交于仆人,唯有食,为了不在那天醒来自己变成一盘菜,他必须亲自负责。   伊小小:?   他下意识用手用力掐了下大腿肉。   “嗷!部长你掐我干什么!”雷诺措不及被部长偷袭,差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确认一下是不是在做梦。”伊小小幽幽道。   “那你掐你自己啊!”雷诺简直满头问号,他真的很想再表现的忧郁一点,悲痛一点,但不管是伊小小还是李圆圆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怕疼。”伊小小理直气壮。   雷诺现在都开始怀疑,关在地牢的这些日子,是不是把部长的脑子都给关坏了。   不等雷诺指责伊小小,他眼前一花,居然出现在会客室的外面。   不止是他,除了原一和眷属,其他所有人都被奥古斯用魔法阵转移出来了。   奥古斯轻轻地关上门,面无表情地看向雷诺:“太吵了。”   雷诺:……   要不他还是回地牢蹲着吧,那里更有家的感觉.jpg 第74章 间章   阳光明媚的午后, 草地被晒得暖洋洋的,一团雾霭似的的浓雾凝聚成孩子的模样,把自己张开成为一个“大”字仰躺在哥哥怀里, 哪怕睡着了也不安分,时不时砸吧砸吧嘴,一看就知道又梦见好吃的了。   明明不小心吃撑了, 还辣的直啃魔法石, 结果还是那么嘴馋。   原初无奈地摇摇头, 伸出手在原一圆鼓鼓的肚子上轻轻地揉了起来,不一会, 原一就发出类似小猫一样被顺毛后舒服的咕噜声。   即使原一此刻只是一团雾霭,但原初愣是能用十层滤镜看出原一的可爱,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受他的影响,这片草地都变得更加青葱,一直躲在角落的小家伙偷偷看了半天, 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探头, 发现自己没有被赶走后, 立马兴奋地游了出来。   如果原一醒着,一定会惊讶地发现,此刻在自己身边不停游来游去,欢快地翻着肚皮的家伙,正是那天在星穹随命运之河一起过来的小鲸鱼。   在原一接触的这么多就眷属中,无论什么等级的眷属,身上都有一股香味,区别只在于香味浓或者淡, 可小鲸鱼不一样,它身上也是香喷喷的, 但不是食物的香,而是肥皂或者沐浴露的香味。   就好像眼前会动的这个小家伙不是有血有肉的生物,而是一个缝制而成的布娃娃。   迪尤尔带盲走的时候,顺手把小鲸鱼也带走了,和总是有眷属或朋友陪着的原一不同,小鲸鱼的世界只有原一一个,在见不到原一的日子里,它只能在没有尽头的蓝天遨游,摆动着漂亮的尾巴,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至于为什么不把原初当代餐……   小鲸鱼看到原一非常高兴,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把自己塞进原一怀里,但兴冲冲的动作在看见原初时马上熄了火,只敢在旁边转圈圈,不时发出可怜的鸣叫,仿佛抱着原一的不是哥哥,而是什么可怕的大魔王。   事实上,因为一直见不着原一,原初的心情就没好过,这也导致这个世界的天气一直不太美妙,以至于在天空散步的小鲸鱼总是遇到成片的乌云或热得能把人晒化的太阳。   虽然这些环境的变化伤害不了小鲸鱼,但小鲸鱼担心接连不断的大雨和暴晒会影响自己美丽的外表,吾主不喜欢了怎么办?   所以它只能努力躲着这些极端天气,奈何原初自从见了原一又分开后,三天两头心情不好,极端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多,这让小鲸鱼更加难过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去找原初交涉,还没表达来意,就被原初厌烦地挥挥手甩到了这个世界的角落。   小鲸鱼就像被众神惩罚的西西弗斯,不停重复着找到原初然后被赶到角落,再从角落历经千辛万苦找原初的过程,久而久之,在它心里,原初就像童话故事里可恶的大魔王,可恶又可怕。   不过这一次显然不太一样。   原初没有像往常那边不耐烦的赶走小鲸鱼,反而朝着它招招手,示意它过来。   小鲸鱼半信半疑地探头,被原初一把抓住,轻轻塞进原一怀里。   原一还在呼呼大睡,但小鲸鱼靠近后马上抱紧了它,睡姿也从张开变成蜷曲在原初怀里,裸露的肚子终于有了遮盖。   原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阳光很暖,虽然原一不会感冒,但不妨碍他想给原一最好的一切。   别的孩子有的,原一也必须有。   如果不是遏制不住日益增长的感情,他又怎么会舍得离开原一。   原初抱起原一,像抱起一块无暇的珍宝,哼唱起小时候为原一唱过无数遍的歌谣。   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弱小而稚嫩的原一拿着那张涂鸦,笑着和自己分享上面画的东西,他说:“如果小鲸鱼是真的就好了。”   孩子随口一说的愿望,却被原初牢牢记在心里。   即使当时不能完成他的愿望,原初也会竭尽所能为他缝制一个差不多的娃娃,看着他高兴地抱着睡觉,才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个晚安吻。   “明天见。”   小小的原一笑着和哥哥挥手。   “明天见。”   原初也笑着挥挥手,轻轻地关上了门。   熟睡的原一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总是准时喊他起床的哥哥,其实根本没有睡觉。   只为了原一无意中的一句话——   “我想每天起床,一睁开眼就看见哥哥!”   他就在他只有一墙之隔的门外,无言地站到了天亮。   哪怕后面因为种种原因他不得不离开原一,但原初其实从未离开过原一。   那些隐藏在平静生活下蠢蠢欲动的家伙,都成为他狩猎的目标。   总是有那么些蠢货,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妄图以卑劣的渴求搏得原一的注意,揭开虚假的伪装,将真相展现在阳光下。   他是原一转角路上擦肩而过的清洁工,是原一透过窗户看到的学生,是原一打球时鼓掌的观众。   他可以是很多人,但他只想当他的哥哥。   原初的身形开始模糊,原本清晰的人形变得透亮,直到完全化作和原一一般雾霭似的身体,将原一全身牢牢包裹起来才停下。   原一这次被辣到,归根到底是对信仰侧力量的不适应,但万物相生相克,最克制原一的力量也是最能补充“营养”的存在,只不过吸收营养的过程会比普通的菜难受一点。   但就是这么一点点的难受,原初也不乐意看见。   所以他宁愿大费周章将原一带进来,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原一消化信仰侧的力量,也不愿意放任原一一个人在外面受苦。   如果原一能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会忍不住吐槽:他在外面前有眷属护着,后有奥古斯扛着,别说受苦,就是不开心了,整个魔法侧都得倒大霉。   一根漆黑的鸦羽试探着从半空中飘落,还没落到地上,就被无情的风绞成的粉末消失不见。   被隔绝在梦中记忆的迪尤尔遗憾地看着自己翅膀是上茂密浓郁的羽毛,虽然猜到原初会翻脸,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生气。   明明当初他们谈的很好,趁着这次机会让吾主吸收更多的能量,帮助吾主度过成长期,好应对那个麻烦的家伙,可真当他精心调配出一道色香味俱全且富含充裕能量又不会真正伤害到吾主的菜肴时,原初却因为他辣到吾主而拒绝放他进来。   因为担心自己看到了也会不忍然后出手影响吾主吸收能量,所以根本不知道吾主被辣成什么样的迪尤尔忧伤地在梦中记忆外徘徊,哪怕知道吾主根本不会有事,却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计算出错,是不是真的做的太过分了。   迪尤尔很愁,愁的羽毛都快掉光了。   …………   哥哥和男妈妈的纠结原一暂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不但肚子里微微的饱胀感消失了,就连身体都似乎长高了几厘米,全身充满了力量,感觉现在徒手啃十个天使都不在话下。   原一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看到他醒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阿斯托克和黑猫。   它们一个积极充当坐骑,一个热情递上毛茸茸的尾巴,让原一应接不暇,花了点时间才把两只瑞瑞不安的眷属安抚下来。   等房间里安静下来,敲门声几乎无缝衔接。   “进。”原一摸了摸黑猫身上越发油光水亮的毛毛,rua的不亦乐乎。   敲门的人不出所料的是奥古斯。   他先是放下手中热腾腾的饼干,然后才开始简要说明在原一睡着期间发生的事情。   奥古斯提出的条件太简单,伊小小总感觉里面有诈,但眼下回联盟送资料才最重要,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也不知道奥古斯和国王进行了怎么样的利益置换,最后联盟小队成功在封锁之前离开了魔法侧,顺便一提,季山也跟着回去了。   卢卡斯虽然想跟着一起回联盟,但地狱的攻势太猛烈,他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家族和文明不管,所以最后决定等魔法侧这边的事情解决再代钟夏回科技侧看看,后面跟着查西贤者回了白塔。   至于卫桥,他不放心原一一个人在奥古斯这里,最终选择住在原一隔壁,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过来看望原一。   睡之前还是热热闹闹一大推人,醒来后居然只剩卫桥和奥古斯还在身边,原一一时有些感慨,但他和联盟小队也不是很熟,分开就分开了,他一边听奥古斯讲地狱的近况,一边啃起了饼干。   别说,这饼干虽然因为没有加眷属作为食材,所以吃起来总是差了那么点味道,但在火候和薄脆上简直完美的无可挑剔,原一不知不觉就把一碟的饼干全吃完了。   见此,奥古斯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不枉他废寝忘食的研究烘焙,在嚯嚯了无数材料后终于做出最完美的一碟饼干。   原一可能永远不知道,为了呈在他面前的一小碟饼干,公爵府的人吃失败品都快吃出心理阴影了,睁眼是饼干,闭眼还是饼干。   天知道为什么公爵大人在做饼干这件事上也这么卷啊!   他居然能因为手抖撒多了百来颗砂糖就把整屉饼干视为失败品,以至于他的侍卫长伊诺现在听见饼干两个字就胃疼。   不过也正因为近距离围观了公爵大人的严谨,加上平时对公爵的了解,伊诺才发现——公爵大人最近似乎不太对劲。   自从奥修少爷死后,公爵大人没有为他举办葬礼,而是挑了一块挨着夫人的土地匆匆埋葬,公爵府中所有的侍卫在出事那天都被以各种理由调走,甚至仆人都没留几个,也正是那天过后,公爵大人身上似乎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伊诺熟练地来到奥古斯房间,他与其说是侍卫长,不如说是奥古斯的管家,只不过是很能打的管家,为公爵大人准备一套同色系随时可以更换的衣服是每天必做的事情,但这一次,他打开衣柜,却蓦地愣住了。   因为在收拾整洁的衣柜里,除了那些昂贵的礼服,还放着如小山般高耸的绷带。   伊诺忽然意识到。   ——公爵大人身上奇怪的味道,就像被刻意遮盖的血腥味。   而浴缸里连水流都冲洗不干净的血迹,仿佛在告诉伊诺,这里曾盛放着许多浓郁的,宛若活生生从身体上剥离腐肉后流出的深色淤血。 第75章 继承人   眷属都是疯狂的产物, 而被污染成眷属的生灵,之前性格越是扭曲,那么污染后眷属的恶意也就越大。   奥修之所以被红月攻击后, 眼睛一直好不了,其实是因为那部分灵魂已经被眷属污染,不断的在缓慢侵蚀周围的灵魂, 后面服用“彩虹”更是饮鸩止渴, 表面上遏制了疼痛, 实际上摄入的“彩虹”越多,奥修的污染就越严重。   如果没有仓皇逃回魔法侧, 奥修也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被污染侵蚀完整个灵魂死去,要么在痛苦中加剧扭曲的性格自取灭亡。   奥修死之前的绝望让天使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劝服”的同伴, 于是同化时保留了奥修的灵魂,让他得以在死后再存活一段时间。   没想到的是,奥修宁愿去死, 也不想再向谁祈祷, 趁着集体意识和天使注意力都在原一身上时, 直接逃了出来,然后一头扎进奥古斯的幻境中。   奥修知道自己必死,但死之前,他看到奥古斯淡然的模样,忽然不甘心起来。   如果说世界上少有能看穿奥古斯的人,那么奥修一定是其中之一。   他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捂耳遮眼,不愿意去往那方面想, 好像这样,他就还是那个能伏在母亲膝头天真的孩子。   直到母亲的死亡碾碎了他对爱最后一丝妄想, 家里最后一个还会骗骗自己的人离开了,只剩下那连虚伪的爱也吝啬给予的奥古斯。   当奥古斯下意识想救人,却又意识到奥修的死亡是自己一手促成又停下的动作,让奥修彻底心死。   既然爱无望,那叫恨吧。   他总得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不是吗?   于是奥修甚至连这短暂的存活也不要了,他知道奥古斯想向新文明投诚,于是帮了奥古斯一把。   巨大的全身镜面前,奥古斯慢条斯理地解开层层叠叠的礼服,回忆自己今天在照顾吾主时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回忆了一圈,吾主今天除了多吃块蛋糕,似乎并没有提出其他要求,但这样不好,他宁愿吾主提更多的要求,也不要无欲无求,毕竟有所求,才会记住他,记住血族。   一位独裁者的喜爱,就是血族去新文明最大的依靠。   他的脑子依然清醒,动作也不见丝毫停滞,可直到最后一件打底的衬衫被脱下,露出的却不是匀称的身体,而是被绷带紧紧包裹住的半边。   不知道要多少的血才能透过层层的绷带染出大片的猩红色。   一只手拿起纯金的剪子,在剪开绷带之前,奥古斯忽然转过头:“直到现在,你仍然有后悔的权利。”   自进来以后就沉默的像个透明人的西莉娅这才如梦初醒,她怔怔地看着奥古斯,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我?”   论地位,族长日后成婚生下的孩子一定更优;论天赋,同龄中有不少优于自己的存在;论智慧,她更是无稽之谈。   哪怕她曾受族长多次委托,代他做了很多事情,但西莉娅知道,那些事其实换了谁都能做。   所以当奥古斯找到她,笑着对她说:“我想将你定为下任继承人。”时,她的惊愕远多于惊喜。   先不说族长这么年轻,按照血族的寿命还可以活很久,就是未来他意外死亡,比自己优秀的血族也多了去,为什么偏偏会是自己?   奥古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想吗?”   不是问你能不能,而是问你想不想。   西莉娅说不清楚那一瞬间,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她只知道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奥古斯的房间里了。   野心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一直都不存在,却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冒出头来,如雨后春笋般长成茂密的竹林。   面对西莉娅的询问,奥古斯依然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剪刀的刀尖直直对着西莉娅,耐心地询问道:“你想吗?”   这一次,西莉娅的决定做的更快。   她接过了那把剪刀,亲手剪开了那些绷带。   于是,她看到此生都无法忘却的画面——   在奥古斯被绷带缠紧的半边身体上,有无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它们不断的流着血,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无数的肉芽试图长出新的血肉,但愈合的伤口中,长出的平滑光洁的皮肤下,是一张张狰狞的脸庞。   该怎么去形容这些脸?像被一层肉色的透明塑料袋蒙上头颅,于窒息的危险下挣扎地向外逃生,你能描摹它的眼眶,它的鼻梁,甚至它嘴唇的厚度,但你知道,你永远也不想看到它真正的模样。   它们挣扎着,像存于母体内的幼兽,妄图真正来到这个世界。   然而迎接它们的,只有奥古斯无情的刀刃。   “吾主很喜欢你。”奥古斯温声道,他早就发现,吾主受古地球文化影响很深,对于朋友,他从不在意门第能力,性别出生,他只在乎对方是不是也真心相待。   西莉娅是他精挑细选派去接触的血族,没有血族普遍高傲的脾气,却有着健谈的口才,会有些小脾气,却懂得分寸,是个很容易搏得陌生人好感的女孩。   哪怕原一猜到西莉娅和自己交朋友目的不纯,但和西莉娅相处的时候,你只会被她侃侃而谈的自信吸引,从不会觉得她刻意交好,不过分谄媚,也不过分卑微,她鲜活的像盛放的花,哪怕带着刺,也不损半分美丽,只会让人莞尔一笑的宽容。   奥古斯像跳一只舞,喝一杯葡萄酒那般轻松拿过已经愣住的西莉娅手中的剪刀,对着已经恢复的地方——也是脸挣扎最激烈的地方——狠狠往下一刺。   “噗!”   已经腐烂的细碎肉块混杂着血液倾泻而出,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不管他如何对抗污染,这仍然是他的身体,不管是他还是这些东西所受到的伤害,他都最真切的体会到。   血族强悍的愈合力甚至让奥古斯无法刻意流出一个伤口去治疗,因为只要他稍稍不关注片刻,那片皮肤就又会有肉芽长出,而当伤口痊愈的那一刻,就是它们卷土重来的时候。   “这是奥修对我的诅咒。”   赤脚踩在自己的血泊中,奥古斯习以为常地再削去几张狰狞的脸庞,上半身的绷带尽数剪落,但这半边身体也没有什么好肉,就像一块坑坑洼洼的路。   他低头看了眼,不知怎么的,唇角泄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又带着几分无奈叹了口气:“他总喜欢这样。”   做些明明没什么用,对奥修也没有半点好处,可偏偏给他增加烦恼的事情。   就像那次反叛。   明明有无数次机会毒死、杀死他,却偏偏选择最声势浩大,最容易被发现的反叛,让血族的历史上多添一笔有奥修的经历。   正是因为用常理无法推断,更无法理解奥修吃力不讨好到底是为什么,所以奥古斯才对奥修重燃兴趣,仿佛拿到什么新奇的玩具,时不时摆弄一下。   这些脸对奥古斯的影响并不算大,有了吾主的特赦,污染都被控制在一定范围,这些最多只能算污染的副作用,只要他像往常那般穿衣,无视衣服下躁动的它们,其实它们也不会真正破体而出,毕竟吾主亲口的允诺,它们又怎么会违背祂的意志?   但奥古斯知道,他绝不能在这段时间里让它们出现在吾主身边。   眷属是祂的食物,当祂意识到奥古斯也可以是食物时,无论是否有意,眷属都会朝着祂的意志前进,会大大加快奥古斯成为眷属的过程。   因为奥古斯曾说:“请您允许在需要之前,我能保持一半到清醒。”   什么时候需要眷属?当然是吃饭的时候。   而食物,是最能让人想到进食。   所以哪怕承受巨大的痛苦,奥古斯也仍然要坚持每天削去新生的脸,只为了杜绝危险的可能。   但他不喜欢将一切置于唯一之上。   他是个疯狂的赌徒,能用自己去赌血族的未来,但同样,他也会竭尽所能,保证这场赌局血族获胜。   西莉娅就是他的保证。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奥古斯指着自己,笑着说:“当我撑不住的时候,杀了我,然后取代我。”   不是杀死变成眷属的奥古斯,因为奥古斯永远不会变成眷属。   变成眷属前,只要奥古斯还承认自己的名字,他就一定会求死。   他的野心,他的骄傲,甚至他的姓名,都注定他是一个对自己都残忍冷漠的领导者,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带着血族,完成他的野心,才能让血族不断的延续下去。   所以他才会觉得奥修的挣扎很无趣,这不是很早就该看清的事实吗?他如此,父亲如此,甚至连先祖也是如此。   克拉的道歉是西莉娅的考验,很幸运,她满分通过。   还沾着血的剪刀再次被放进西莉娅掌心,这一次,锋利的刀刃因为她无意识的攥紧划破了皮肤,她听见自己如鼓般狂跳的心脏,疼痛无法遏制她的野心,反而叫她愈发疯狂。   “我可以吗?”她几近颤抖地问。   奥古斯耐心等了片刻,又听见她的自言自语——   “我可以。”   她像是要说服谁那般,紧紧握住了剪刀,猛地抬头看向奥古斯:“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奥古斯弯了弯眼睛,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父亲也是这般看着自己,为他缚上名为家族的锁链,成为下一个带着镣铐跳舞的人。   …………   阳光明媚的午后,西莉娅麻木地坐在位置上,她端着红茶,看着眼前的族长,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答应的有点草率了。   虽然她理解族长为血族做出的牺牲的伟大,但是——   为什么族长你穿女仆装可以不带丝毫犹豫,甚至淡定自如地走来走去啊!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西莉娅陷入深深的反思中。   自从奥古斯几句话将西莉娅心底的野心勾起来,让她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未来后,她就被留在奥古斯身边,一边学习如何当个合格的族长,一边继续接触原一。   但西莉娅深深怀疑,族长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多一个人哄孩子罢了。   这里必须要说明一点的是,虽然原一外表是小孩,但不管是在星穹,还是后面结识西柯,他接触到的人,大多都把他当同龄朋友看待。   那为了不让这幅小孩身体拖累自己,原一也努力的表现的更加成熟。   可自从住进公爵府后,一切就都变了。   首先,作为公爵府最大的话事人奥古斯,他想讨好或者示好某人时,那绝对是方方面面照顾得完美无瑕。   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原一开口,奥古斯就能凭借自己的观察力,火速推理出原一今天是想吃火腿三明治还是想吃草莓蛋糕,然后在原一开口之前送到面前。   然后,在原一觉得无聊之前,贴心安排各种活动,各种项目想让应接不暇,让原一再次变成移动的“哇哇”机器人,他甚至乔装进了一场贵族的宴会,大大满足了好奇心。   最后,即使原一说自己不需要,但奥古斯依然变着法的送东西,等原一回过神来,本来简单的卧室,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改造成金碧辉煌,甚至奥古斯自己房间都比不上的豪华居所了。   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在公爵府绝对不是一句空话,如果不是奥古斯严厉表示原一是一位尊贵的客人,府邸里的仆人甚至要怀疑原一是不是公爵大人失散多年的私生子了。   可以说,如果把原一比作皇帝,那么奥古斯妥妥就是奸臣,还是那种靠讨好皇帝一路青云直上,别人恨的牙痒痒还无可奈何的奸臣。   甚至到了后面,玩嗨了的原一甚至都不坐阿斯托克身上,而是被奥古斯抱着到处带着跑,可怜的小狗和小猫只能跟在后面,成为“失宠”的冷宫犬妃喵妃。   但奥古斯很会把握分寸,偶尔的亲近可以,但绝不能一直“独占”原一,所以后面很识趣的将身边的位置让回给阿斯托克和黑猫,这下,就连黑猫都觉得这个弱小的眷属很有眼力见。   虽然还是看不顺眼,但已经不想一口吞了。   在奥古斯无节制的顺从下,原一某日经过花园,突发奇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女仆装,没有男仆装?”   这本是原一日常发散性神游,提出的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刚开始看到公爵府中酷似动漫中的女仆小姐姐时,他还有些新奇和不好意思,但这些天看多了,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刚刚一位女仆打扮的少女送上一杯热茶,然后一位穿着长裤白衫的男仆在旁边扫起了地,才让原一顺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公爵府中仆人的装扮是按照族长喜欢的类型制定的统一工服,奥古斯对这个并不在意,但他的母亲很喜欢女仆装,也很喜欢带蕾丝边的衣服,甚至还在府里拉一群年轻的女仆举办比赛,看传统女仆装还能怎么改的更加新潮漂亮,以此打发不想出去约会的无聊时间。   奥古斯对这些小事都是任由母亲折腾的,而女仆们参加比赛不但有双倍工资,还能免费获得新衣服,自然也开心的不得了。   原一的问题涉及到奥古斯的知识盲区。   再内卷的族长也不可能事事都知,这种无厘头的问题更不可能出现在正式的社交场中。   在奥古斯沉思之际,西莉娅随口回答道:“可能是女孩子穿更可爱吧,我也没见过男生穿女仆装。”   原一回忆了一下穿越前看过的动漫,虽然动漫里会画男仆,但感觉现实里他好像还没看过,所以摸了摸下巴道:“就是因为没看过才好奇嘛。”   “如果有机会能看到就好了。”   原一随口一说,心里打的主意是回地球后去漫展找女仆装男cos合影,没想到,有人不允许他的愿望落空。   奥古斯想了很久,也想不到那本书里有说过女仆装的演变史,于是干脆开口道:“如果您想,现在就可以。”   原一愣住:“啊?”   “我也可以。”奥古斯语出惊人。   “嗯?”原一茫然,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   殊不知,奥古斯越想越觉得划算。   既然吾主能问出这个问题,那么说明在吾主心中,这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一件衣服换吾主对他和血族更深的印象,简直赚麻了!   所以,当原一和西莉娅还在懵逼的时,雷厉风行的奥古斯只是离开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完全大变样。   血族的长相本就偏柔美,而作为继承人被培养长大的奥古斯还有气质加成,更是无数男女的梦中情人,光是冲着他这张脸,想追他的人都能从王城排到格雷区。   此刻的奥古斯刻意将长发放下,只留一个带着白色蕾丝边的发圈,垂落的长发遮住脸颊,弱化了男性的脸部线条,显得更加柔和,喉结处用颈圈稍稍遮挡,而含笑的红眸还带着几分温柔,他身形本就偏瘦,配上女仆装,不说话时完全看不出是男扮女装。   没有人能拒绝漂亮的女仆——尤其是这个女仆还是男扮女装。   “哇!”原一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他举起了星脑,“我可以拍照吗?”   “当然。”奥古斯微笑。   男扮女男扮女其实在魔法侧并不稀奇,追求刺激的贵族们玩腻了普通的宴会就会想着搞点新奇的,什么假面舞会都弱爆了,他们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出来的宴会。   奥古斯一般不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宴会,但不参加不代表他不知道。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道德感很高的存在,为了达到目的,他连亲弟弟都能卖,那再卖点不存在的节/操更是轻而易举,这也是他对继承人教导的一环。   ——不,我拒绝这么丢人的教导。   西莉娅单手捂着脸,拒绝把房间里循循善诱,把自己都不曾发觉得野心勾出来的公爵大人和面前的奥古斯画上等号。   不过尴尬着尴尬着,在原一好奇的询问“你穿着裙子不觉得腿凉飕飕”的背景音下,西莉娅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没想到族长看上去那么正经,不着调起来居然比谁都不要脸。   那日在房间里,亲眼目睹奥古斯身体上的污染的阴影仿佛在这一刻都消散了不少。   奥古斯的女仆装着实给原一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过要说对谁的冲击更大,那一定是卫桥。   卫桥在劈开幻境后对剑法的感悟更深了几分,于是在确定奥古斯确实没有恶意,已经和原一达成约定,甚至讨好原一到让人匪夷所思的时候,他才彻底放下悬着的心,开始潜心研究自己的剑法。   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出过门,甚至有时候连原一的消息都会忘记回。   直到今天,他研究剑法遇到瓶颈,决定出门散散心。   大概是想的太入神,卫桥转弯时一个没注意,和一个女仆迎面撞上。   女仆一下摔在地上。   “你没事吧?”卫桥下意识想把人拉起来,但女仆却只是低着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总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对方不愿意起来,他也不好意思强行将人拉起来,只能愧疚地站在原地,心想等会一定要带她去找医师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星脑,打了一行字。   【很抱歉,那天没有告诉您奥修少爷也在花房,我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卫桥看着这行字,才想起来自己是被一个仆从引着到的花房,原来就是这个女孩吗?   但他和奥修有仇她又不知道,她也无法预料奥修会直接攻击他,何况最后他也没事,所以他安慰道:“没关系。”   “她”犹豫片刻,又小心翼翼地打了一句话。   【那您会怪公爵大人吗?】   卫桥皱了皱眉。   虽然他感觉自己遇到奥修这件事有问题,但奥古斯确实给出了合理的解释,而且奥修再怎么说也是奥古斯亲弟弟,应该没有人会丧心病狂到拿亲弟弟的命来算计人吧?   所以哪怕他有满腹怀疑,直觉上认为奥古斯不是什么好人,但想了想,他还是如实回答:“我不太喜欢他,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之前奥古斯抱着怎么样的心思,现在奥修已死,他也懒得去追查其中的阴谋诡计,但如果未来奥古斯还敢算计自己,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我就放心了。”   一声轻笑自身前响起,卫桥懵了。   不是,等等,这个声音……   他猛地往后跳了一步,像受惊的大猫浑身毛发都炸了开来,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女仆”。   “女仆”一改柔弱的模样,麻利地从地上站起来,优雅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起时赫然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奥古斯?”   “你……”卫桥像见鬼一样指着奥古斯身上的衣服,你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兴趣。”奥古斯随口回答。   话音未落,卫桥人就不见了。   奥古斯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卫桥这么大反应。   殊不知,他这幅打扮到底给卫桥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黑丝袜、蕾丝边、过膝裙……   这些东西可以出现在任何女孩子身上,但老古董卫桥无法相信会穿在男人身上。   尤其是,他认为危险的笑面虎奥古斯身上。   那一瞬间,卫桥再次感受到在入学典礼上受到的震撼。   ——你们魔法侧的人,都这么变/态的吗!   剑修不懂,但剑修大受震撼。   第一次,卫桥开始想念星盗。   虽然星盗见利忘义,凶狠残暴,但他宁愿打十个星盗,也不想再见到这样让他毁三观的画面了!!!   等奥古斯换回正常的衣服回到原一身边时,恰好听见原一和西莉娅抱怨——   “卫桥说要出来找我,但刚刚又给我发消息说不出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奥古斯适时将原一手边冷掉的茶倒掉换成新的,笑着回答道:“我路上遇到他,脚步匆匆,大概是想到新的剑招了吧。”   “也许吧。”原一叹了口气,没有再提这件事,转而问道,“希娜姐她们还没消息吗?”   奥古斯摇了摇头。   西柯之前给原一发消息,说格雷区也受到地狱种族的攻击,有点担心尼尔哥他们的安全,想请假回去看看她们。   但他说自己要请假时,尼尔和希娜却坚决反对,她们表示西柯给家里寄了很多钱——由瓦奥莱塔倾情提供的年代久远小破烂拍卖后赚的——现在她们都不用下矿,但希望西柯能在魔法学院好好学习,她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但这两天西柯给她们发消息,却迟迟得不到回复,这让他有些着急起来。   虽然希娜姐她们的星脑因为版本太老旧,加上距离太远,时不时就有吞消息的现象,但现在星脑因为封锁被炒成高价所以无法更换,大皇子似乎起兵去了格雷区,这更让人不安起来。   没想到奥古斯直接表示自己会派人去找尼尔和希娜,找到后将他们安全带回来。   西柯自然感激不尽。   可连奥古斯都没想到的是,本以为简简单单的找人任务,居然过去一天有余还没半点消息,看来格雷区确实有问题。   “我会再让人加紧时间找她们的,大皇子虽然更喜欢兵卒,但他还是有底线的,不会做出驱使平民出城当诱饵的事。”奥古斯说到做到,这回不仅动用自己的人,还动用了不少贵族方面的人脉。   原一点点头,在找人这件事上,还是奥古斯更有话语权,不过既然说到贵族,他又忍不住问:“说起来,现在帝国情况不太好,你真的不用去开个会或者半点什么正事吗?”   这些天奥古斯除了给联盟小队安排飞船外,几乎寸步不离的跟在原一身边,以至于原一都忘了现在帝国貌似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奥古斯再怎么说也是血族的族长,是顶尖的贵族,哪怕他已经计划好打包血族跟着自己去地球,但再怎么样也是有事要干的吧?怎么感觉这家伙这么闲得慌呢?   奥古斯闻言给原一红茶里加糖的手一顿,脸上浮现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别有深意道:“您觉得,陛下会更希望我参加,还是更希望我不参加呢?”   原一联想之前奥古斯和他说的国外的忌惮,不确定道:“应该是不希望吧?”   虽然地狱种族来势冲冲,但说实话只要王城不破,外面再怎么样闹都没办法颠覆帝国,而且虽然看上去各地地狱种族入侵很可怕,但这是白塔还没拼尽全力的情况下,各个区的防守主要还是靠中低魔法师和军队。   一旦大魔法师们下场,战局形式就很可能逆转过来了。   从帝国的角度自然希望这场战争结束的越快越好,但白塔不愿意打白工,能派出中低魔法师已经是看在大义的面子上,反正受到伤害的大多是平民,地狱种族也打不进王城,不关他们事。   而贵族则希望能在这场战争中获得更多的利益。   你要我出钱出力,是不是也要来点表示?爵位也好,封号也好,陛下您总不能让我打白工吧?   给多少,怎么给,这些都是政治博弈,这也是这场战争为什么打得这么焦灼的原因。   地狱种族不要命了是一方面,但连自身文明都消失的地狱就连进攻,都凑不齐一个方阵,更别说什么计谋了,全都是凭借强悍的身体和一腔怒火往前堆命,堆够了,就能冲过去了。   按理来说这样的地狱种族完全不足为惧,稍稍齐心协力就能把它们打回去,但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才让这场战争到现在还没结束的影子。   血族也是贵族,如果他们参加,想夺取战功很容易,不但有个好名声,也能得到国王的赏赐,狠狠薅国王羊毛,简直一箭双雕。   所以原一觉得国王应该不希望血族参与进来。   而西莉娅却给了截然相反的答案:“我觉得陛下会希望血族参与进来的。”   面对原一疑惑的歪头,她平静地回答:“因为比起仇人,更遭人厌恨的,是背叛者。”   如果血族参与这件事,将成为地狱种族集火的对象。 第76章 决斗   如果地狱真的找回王国的历史, 首当其冲的就是血族,以如今地狱混乱的情况,国王根本不怕血族倒向地狱, 血族没有那么大本事统一地狱,背叛者的身份也很难得到地狱种族的承认。   而且以如今平民对地狱种族的厌恶,血族哪怕在战争中旗帜鲜明的站在帝国这边, 也难免因为尴尬的身份遭到非议, 所以对国王来说, 血族参与到这次战争中才是他乐见其成的。   “参加和不参加好像都不怎么样啊。”原一感慨道,对奥古斯的做法更加好奇了, “所以你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   奥古斯微微一笑:“不可否认血族是帝国众多贵族之一,如果真的不参与, 只会让血族的风评降低。但参与的方法有很多种。”   送联盟小队离开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在明面上,这并不符合帝国的法律。   于是奥古斯让一个明面上与血族并无关联的贵族将这件事摆到明面上, 然后自请责罚, 用这个借口拒绝了血族参与这次战争, 作为补偿,他不但资助了大笔物资,还捐了一笔天价军费,其他贵族光看那个数字就感到头皮发麻,再次感慨果然只有血族才能如此豪气。   不管什么时候,打仗都是最耗费人力物力财力的,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血族不想出这个人,但血族把另外两个都拉满了, 也就没有人敢说血族的不是了。   像这样两难的问题奥古斯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但血族的根基在王城, 别的区域尤其是像格雷区这样的贫困区本就鲜少派人驻扎,此刻还是战时,通讯交通受影响较大,所以才会这么久都没有尼尔他们的消息。   当原一把奥古斯的话转达给西柯时,哪怕西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情不自禁地担心起远在格雷区的家人。   不管是王城还是学院,都没有因为战争受到丝毫影响,哪怕前线的消息如白雪纷纷传来,对学生来说,不过是增添饭后谈资罢了。   哪怕是和西柯一样来自格雷区的孩子也对这个消息不以为意,他们的家人大多住在内城或者靠近内城的地方,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西柯在学院里本就没有朋友,他不愿意对着原一倾诉太多负面情绪,所以这段时间他愈发沉默,把这种无能为力的愤怒化作学习的动力,因为基础的魔法知识瓦奥莱塔能教他,所以他仗着自己存在感不高甚至直接翘了不少课程,连瓦奥莱塔都看不下去了,劝他再怎么努力也要顾及身体。   这天,西柯再次一个人收拾好东西准备逃课去找瓦奥莱塔,没想到却被四个人拦住了去路。   “喂!你还想垂头丧气到什么时候?”消失许久的克拉再次站在西柯面前时,他已经恢复了原本高傲的模样,仿佛那天狼狈道歉的人不是他,身后的三个小弟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   只不过比起之前带着恶意的嘲讽,现在的克拉说起话来总是带着一股变扭的关心。   克拉双手抱胸,试图用鼻孔看人,奈何身高不允许,只能努力伸长脖子,作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天天逃课,你还说要和我正式决斗,我看你还是早点请假回家吧,别到时候偷偷在被窝里哭都没人安慰你。”   西柯微妙道:“这些天是你在偷偷跟踪我?”   自从他那天吧克拉带回学院后,克拉丢下一句微不可闻的“谢谢”就飞也似的逃走了,从那天起西柯就总感觉暗地里有股视线在观察自己,没想到居然是克拉。   “胡说八道!”克拉像被踩到尾巴猫,猛地提高了声调,“我、我怎么可能跟踪你!”   “就是就是!老大明明这些天都不在学院!”瘦子说。   “不对啊,我昨天还在宿舍看见……”胖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克拉捂住了嘴巴。   “我请假了!”克拉此地无银三百两,完全没想过红透的耳根已经彻底出卖了自己。   西柯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难得没有和克拉呛声:“好,你请假了。”   克拉总感觉自己被小看了,但他拿不出证据,只能变扭地哼了一声,虚张声势道:“反正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胜之不武!”   “有道理。”西柯摸了摸下巴,朝克拉伸出手。   克拉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   “决斗。”西柯微笑。   虽然论魔力深厚他肯定是不及从小培养的克拉,但他相信,论起实战经验来,十个克拉都打不过自己一个。   哪怕没有了故事,瓦奥莱塔这个大贤者当西柯的对战对象也绰绰有余了,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出手,只需要放几个虚影,就足够西柯喝一壶了。   说起这件事,西柯也向原一吐槽了很多次——老师绝对是因为上次自己突然断联耿耿于怀,说什么都要他迅速掌握对战的精髓,于是虚影各个出手就是杀招,虽然杀不死自己,但疼痛是实打实的啊!   尤其是当他沉迷回原一消息而没听见瓦奥莱塔的声音时,瓦奥莱塔的怨气似乎更深了几分,念叨着什么“没救了,埋了吧”“要朋友不要老师的家伙”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虚影的攻击更狠厉了,甚至一度让西柯怀疑老师是不是被关了这么多年关的脑子都不太正常了。   克拉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西柯。   西柯反而迫不及待了,他天天被老师的虚影暴揍,又因为希娜姐他们的下落担惊受怕,早就想要一个出气筒了,于是收起四指,只留一根食指朝着克拉勾了勾,挑衅意味十足:“你过来啊!”   ——虽然不明白这个动作有什么好笑,但他莫名觉得原一教的这个动作非常适合在这时候用。   没有人能挑衅克拉,因为他是真的会上头。   “打就打!”克拉一巴掌拍开想要替自己出头的小弟,恶狠狠道,“我要把你狠狠揍趴下,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让你真正向我决斗的时候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实力!”   说完后,他想是想到什么,又生硬的加了一句:“呵,打不过时候向小爷认输,我就勉强不嘲笑你了!”   ‘现在的幼崽都那么口是心非吗?’一直默默潜水的瓦奥莱塔终于忍不住吐槽,‘一开始找你搭话也是因为关心你吧?想让你回家休息,偏偏说的要来找茬一样,现在嘴一快答应又后悔了,只能这样变扭的表达关心。’   西柯用原一惯用的语气回答:“傲娇是这样的。”   瓦奥莱塔:……   谁来救救这个朋友脑,哦,我也曾经是啊,那没事了。   但瓦奥莱塔还是小看了西柯的中毒程度,当他看着西柯拨通视频通话,给原一直播起这场战斗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视频对面是可可西,老师您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瓦奥莱塔表示不同意,因为如果换成他,可可西不会有机会打视频,他会直接拉可可西上台当裁判。   ——因为没有人能拒绝在最好的朋友面前耍帅的机会。   克拉本想偷偷和西柯比斗,奈何他身上的名气太大,以至于到达现场时,已经来了不少围观的学生。   开始之前,克拉找了个机会,把西柯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和老师说我不想决斗了。”克拉说。   西柯摇摇头,笑道:“全力以赴。”   克拉看他执迷不悟的样子,终于放弃说服西柯的想法,转而低声道:“算了……那我……”   “不,我(他)的意思是——”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他们异口同声道:“请你全力以赴。”   克拉愕然地看着西柯,和西柯……手里的星脑?!   因为怕奥古斯的出现给克拉太大的心理压力,所以星脑那边只有原一一个人,但只有他一个人也足够了。   “西柯加油!”原一欢呼道。   “嗯!”西柯灿烂一笑,匆忙告别克拉,兴奋地跑回了自己的位置。   独留克拉一个人站在原地,百感交集。   克拉咬着嘴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有一种还没开始决斗就输了西柯一头的感觉,可恶啊!   他才不需要朋友!他一个人就够了!   三个小弟看着怒气冲冲的老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道老大这是在发哪门子的火。   但不理解归不理解,他们三个还是乖乖在老大恶狠狠喊他们过去拍照时候屁颠颠跑过去,留下了一张并不算和谐却绝对值得留念的照片。   而第一个看到照片的不是他们三人,而是和原一聊得热火朝天的西柯。   【克拉】:我也有,呵[照片.jpg]   星脑号是那天西柯将克拉带回学院时,西柯为了不那么尴尬   克拉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西柯的回复,于是忍不住又发了个表情。   半响,还是没回复,再发一个表情。   等发到第四个时,他的星脑上只剩一行黑白大字——   【对不起,请先添加此账号为好友。】 第77章 美丽的精神状态   上台时, 克拉狠狠瞪了西柯一眼,恶狠狠道:“你会后悔的!”   长这么大,他就没有被人拉黑过!他一定要把西柯摁在地上, 让西柯后悔这么做,让西柯哭着求自己加回好友啊啊啊啊啊啊!   西柯一脸茫然,不知道又是哪里得罪了克拉。   但这点小事不影响决斗的进行, 围观的学生窃窃私语地讨论起克拉和西柯之间的恩怨, 有人偏头看向旁边的德戈拉, 好奇地问:“说起来,你不是西柯室友吗?他和克拉少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什么矛盾啊?”   德戈拉平静地回答:“不清楚。”   “切,没意思。”那人撇了撇嘴, 转头和其他同伴聊了起来。   几人明明是一起来的,却不约而同的忽视了德戈拉,德戈拉似乎也习惯了, 神情麻木的没有任何波澜, 唯有在看见台上两人时, 沉沉的眼底才闪过微不可见的厌恶。   “开始了!”   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降台上的两人。   一个是来自小地方的平民,一个是血族冉冉升起的新星,不管是谁来看,都觉得前者毫无胜算。   再加上西柯的拉黑成功让克拉暴走,不但使出了全部实力,甚至超常发挥,别说同年级学生, 就是有些高年级学生看了都心里发怵。   台上的西柯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傻到直接对上克拉, 他总是在克拉的攻击马上要落在身上时,才用巧劲躲掉。   这让克拉觉得西柯好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不管如何锁定,都总能被对方躲开。   浮躁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克拉眉头微皱,意识到西柯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这场决斗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获胜。   虽然西柯一直在躲,都没有用过什么魔法,但要知道魔力是有限的,在无法使用魔法石补充的情况下,哪怕克拉魔力比西柯高,也顶不住这样的消耗,如果再这样火力压制却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时,他迟早会被西柯拖死。   但在别人眼里,就是西柯每次“幸运”地躲掉了攻击,很多人大失所望,以为这次决斗又是一场“不自量力”。   克拉举起法杖,吟诵起一道魔法:“……迷雾!”   大片迷雾蔓延开来,克拉反手将法杖别在身上,抽出靴桶中的双刀,在雾中飞速靠近西柯的位置!   血族优秀的身体素质让他能做到踏雪无痕,雁过无声,在帝国贵族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调侃:“血族是会搏斗的人里最会用魔法的,也是魔法师里最会打的。”   虽然他们想称赞的未必是平常意义的身强体壮,但不得不说,血族普遍俊美的面庞确实时常让人忘记,他们作为地狱种族最大的依仗——爪子与恢复力。   然而克拉的突袭却落了个空,西柯早已融入这片白雾。   克拉凝神静听,忽然反手用力一挡。   “滋——”   刀刃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克拉右脚一用力,收左刀然后迅速往前刺,但刺中的不是人,而是一道土墙。   还不等克拉反应过来,一个火球又迎面袭来。   克拉嘴中迅速吟唱,堪堪在火球落下的瞬间在身前升起一道水墙。   “中计了。”   西柯带笑的声音在雾中响起,一阵狂风自克拉右手方席卷而起,瞬间吹散的白雾,也将克拉的水墙吹散,水滴打在克拉身上。   几乎是水打湿克拉衣服的那一瞬间,西柯最后一道吟唱彻底结束!   “……冰封!”   刺骨的冰寒自脚蔓延而上,眨眼间就冻住了克拉的下半身。   看上去好像是西柯获胜了。   但……   西柯猛地往左一滚,躲开了地上冒起的土尖刺。   “啧,有点意思。”克拉的声音自西柯后方传来,他掌心浮着一团炽热的火焰,将苍白的脸颊照得发亮,连那双沉沉的双眸都好似被点亮了。   “你是第一个这么快看穿我幻觉魔法的人。”克拉终于承认,西柯的强大出乎他的意料,不但吟唱得十分流畅,就连各种元素的魔法也搭配使用的很好,这让他不由兴奋起来。   如果说之前克拉对西柯的变扭来自于那次帮助,那么现在,他终于愿意低下高傲的头颅,好好看看这个来自小地方的家伙。   “西柯加油!”原一第一次看魔法师大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俩魔法师这么喜欢近战,但不妨碍他看各种花里胡哨的元素魔法看得激动起来。   ——不管那些魔法高不高级,你就说又是水又是火,又是冰又是土的视觉上酷炫不酷炫吧!   原一表示,他是个俗人,他就爱看这些!   一边给西柯加油,原一也没忘记一边啃奥古斯送上来的松饼。   感谢邪神的身体吃这些非眷属制品都不会长胖,可以让原一尽情的吃个够。   而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星脑画面中的奥古斯轻轻关上门,打开了自己的星脑。   星脑屏幕亮起,里面赫然是西柯和克拉对战的画面。   看着进步神速的西柯,奥古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这个孩子进步的太快了。   奥古斯在发现原一和西柯关系好后,他就派人暗中关注西柯,不干涉,只是单纯的做个情报收集,甚至用了些手段,弄到了西柯的成绩单和考勤表。   这段时间西柯缺的课越来越多,但成绩却不见下降,看他与克拉对战时的得心应手,也不像是只待在学院里的普通学生,联想那天与西柯短暂的交流,奥古斯愈发怀疑西柯身边是不是有个强大的地狱种族。   一个未知的地狱种族,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   很难不说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奥古斯冷静地看着克拉和西柯的拉扯战,看着克拉一步步落入西柯的陷阱,当西柯用魔法将克拉击飞获得胜利后,他心里有另一个计划成形。   “原一,我赢了!我居然真的赢了!”西柯捧着星脑,几乎要将脸贴在星脑摄像头上,语气中还有些不可置信,“虽然我觉得我能打败他,但是……但是……但是我没想到居然真的能赢。”   而且是赢的比想象中还要轻松。   “我知道,你肯定可以赢的。”原一笑着说。   没有人相信西柯会赢,就连西柯也这样认为,但原一始终相信,西柯能赢的。   就像西柯带他去打BOSS,每当他以为要死了,西柯都能带着他获胜,然后扒拉扒拉,将最好的装备留给他。   或许因为特殊的身份和经历,连西柯都没有发现,他总是不自觉的贬低自己,有意无意的讨好原一这个唯一的朋友,如果不是原一在入学之前及时发现,并且带着西柯一起疯一起玩,恐怕两个人的关系就不是朋友,而是另一种眷属与邪神的关系了。   虽然直到现在,西柯依然会竭尽所能将最好的东西送给原一,但那不是为了讨好原一,从而维持这段友谊,只是单纯想送给原一。   而原一,也总能给予西柯最为触动的回应。   这是一场无人欢呼的胜利,冷清的不像正常的决斗,观众席鸦雀无声,他们既感到匪夷所思,又不敢随意开口得罪了克拉,有些人甚至后悔今天过来了。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一个漆黑的身影奋力一跃,轻易跳过高高的台阶,优雅地落在西柯面前。   一捧被彩纸包着的花束被绑在黑猫背上,黑猫舔了舔爪子,对自己成为吾主专属的快递员习以为常。   虽然无法亲自到场,但就像原一说的那样,他一直相信西柯能赢,所以在连线开始时,就让黑猫带上这束鲜花赶往学院。   没有什么比自己更相信自己的朋友,更加令人感动的存在了。   西柯接过花,明明在笑,眼里却闪着些许泪光。   而另一边,克拉被打飞后迅速调整姿势,以一个稍显仓促却不狼狈的姿势落地,他郁闷地“切”了一声,却没有如三个小弟想象中那般恼怒,甚至……看上去还有点开心?   三个小弟面面相觑,用眼神相互交流,眼中都是震惊。   ‘老大是不是被气疯了?’   ‘血族能得精神病吗?’   ‘完了,这怎么和家里交代啊!’   如果不是克拉的注意力都在西柯身上,看到他们眉来眼去的模样,一定会想给他们一人一锤,看看脑子里一天天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唯有克拉知道,虽然看上去西柯赢的惊险,但他能感觉到,西柯还没用出全力,同时,这场决斗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不足。   克拉的骄傲不允许他失败,但更不允许他用难堪的姿态接受失败。   堂堂正正的决斗,输了就是输了。   不知道为什么,输给西柯,他居然不生气,反而有种“啊,果然能被我认可的家伙不简单”的诡异欣慰感。   ——但这不是自己被删星脑好友的理由!不管是赢还是输,西柯凭什么删自己的星脑好友!   克拉看着台上捧着花笑得灿烂的西柯,一股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柠檬酸油然而生。   可恶!   如果此刻原一能听见克拉的内心活动,大概能给克拉总结出他如今的精神状态——   阴暗爬行.jpg 第78章 肮脏的交易(希娜/维奥)(没有原一!!)   最后克拉还是加回了西柯的好友, 但不是原来那个星脑号,而是新的号码。   因为克拉好面子的性格不允许他对西柯说出“你能不能解除我的拉黑”这样的软话,所以干脆换个星脑号。   西柯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克拉要换星脑号, 但还是通过了好友申请,从始至终都没想起来自己顺手拉黑的家伙就是克拉。   重新加上好友的克拉明显高兴了不少,就连放狠话都显得那么温柔:“呵, 别那么嚣张, 下次我一定会赢你的!”   说完, 他昂首挺胸地离开了,让某些想看他笑话的人很是失望——他们还以为克拉会有点不一样的反应, 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平静。   这场闹剧终于落幕,有些人遗憾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把西柯赢了克拉的事情到处宣扬。   名气能带来很多东西,面对那些目的不纯的投机者们, 西柯通通拒绝掉, 甚至主动向老师申请自学一段时间, 因为那群人实在是太烦了!   老师看了眼西柯的成绩和考勤表,头疼的同意了他的申请。   有了老师的批准,西柯就有更多时间去找瓦奥莱塔,克拉依然时不时过来骚扰一下,原一也总让黑猫给他带些奥古斯做的食物,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下,是西柯日益加深的担忧。   奥古斯已经探查到,有一支强悍的地狱种族看上了格雷区, 对格雷区开展狂轰滥炸,大皇子带军队到达时, 外城区已经岌岌可危。   为了更好防守,大皇子决定收缩阵地,放弃大部分外城区,包括地狱种族最垂涎的农田,一是更好的集中力量减少伤亡,二是暂时转移地狱种族的视线,让它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农田的粮食上。   但这个政策有一个问题——格雷区的信号塔倒霉的处于一道裂缝下,以至于这个区除了军方的强信号,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通讯瘫痪状态,收缩阵地,转移平民的这件事没办法通知到所有人。   希娜和尼尔所处的区域就是倒霉的收不到消息的那部分。   更严峻的是,因为收缩防线,人们总想往更安全的内城区里面挤,以至于内城区挤满了人,被迫滞留的贵族和恐慌的平民呆在一个地方,因为各种原因产生冲突,阶/级矛盾日益突出。   又加上通讯不便,各种虚假消息漫天飞舞,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现在格雷区可谓人心惶惶,如果不小心闯入一个地狱种族,就会像水入油锅瞬间炸开。   基于以上种种考虑,大皇子决定再给一天时间,一天后,不管在外的平民有没有回到安全区域,他都将开启魔法保护罩,拒绝任何人的进入。   也就是说,如果希娜和尼尔不能在这一天内进入格雷城,将独自在外面对数量众多且危险的地狱种族。   奥古斯已经派人一边寻找希娜尼尔,一边将这个消息在外城区传开,这样哪怕找不到希娜尼尔,也能寄希望于她们听到消息后赶往内城区。   这次进攻格雷区的是一个叫“青角”的地狱种族,它们牛头人身,以头顶两根青色的牛角闻名,拥有强悍的身体素质和较高的魔抗,唯一的缺点就是脑子不太灵活。   血族凭借超高的机动性高在外城间来来回回的奔走,青角不认识血族,但时不时会有青角想伸手抓住血族吃顿好的,可惜血族飞得太快,它们根本抓不住。   青角们都盘踞在农田附近,它们有时像贪婪的强盗,连地上的穗壳都要放在嘴里咀嚼几下,也不管喉咙的刺痛直接咽下;有时又像吝啬的守财奴,哪怕再馋,也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那饱满的麦穗,根本舍不得将它们摘下。   而存放未脱壳稻谷的仓库,更是成了它们着重看守的地方,它们学着人类,笨拙的用火烧出半生不熟的米饭,吃下时依然高兴地手舞足蹈。   然而它们不知道的是,在谷仓里,还藏着一群人类,里面还包括了希娜和尼尔。   他们都是受雇前来收割稻子的平民,地狱种族上来第一眼就看上这片农田,疯了似的往这边跑,乌泱泱的地狱种族吓都能把人吓死,他们根本跑不过,只能往谷仓存放蔬菜的地窖跑,躲在里面勉强活了下来。   这些地狱种族占领了农田后就开始相互攻击,各种声音听得人胆战心惊,直到最强的青角获胜才逐渐恢复平静。   但人不可能呆在一个地方不吃不喝好几天,食物能靠谷子勉强撑下去,但他们没办法获得水源,再这样熬下去,要么被青角发现,要么被渴死。   尼尔和希娜相互商量了一下,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她们决定一起冒险出门,如果找不到机会出去,也要想办法弄点水回来。   但这个决定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   “你们会害死我的!”一个瘦弱的男人惊恐地看着希娜和尼尔,仿佛在看两个怪物,“你们不可能安全回来,你、你们一定会把那群家伙引回来!不行!你们不能去!”   希娜怒极反笑,要不是地方小,她都想上去给这人一脚:“我不去,难道和你这个懦夫一起在这里等死吗?”   明明每天嚷嚷“我不想死”最大声的就是这人,结果却死都不肯离开地窖,像只老鼠偷吃别人带回的谷子,被抓到时还拼了命的往嘴里塞谷子,甚至还偷偷想扎破一个生病的孩子的手腕,用血来解渴,理由是“反正他都要死,不如给大家做点贡献”,着实把希娜恶心坏了。   尼尔拍了拍希娜的背,将她安抚下来,再次检查所有要带的东西没有遗漏后,才冷冷看了眼男人道:“你不想出去那就别出去,在这里好好呆着,我们带回来的水,你也别喝!”   男人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他因为小孩那件事被尼尔狠狠揍了一顿,现在身上还隐隐作痛,什么话都不敢说,但在两人离开后,他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怨恨。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那个孩子都要死了!虽然现在还没死,但如果死了,那血就凝固了,所以血只能提前取出来,否则他们所有人都会渴死在这里,别说什么出去寻找水源,不可能的!那么可怕的地狱种族,怎么可能从它们手里逃掉?   他为自己的“变通”不被理解而愤愤不平,又看了眼周围因为厌恶而恨不得离自己远远的其他人,一个恶毒的想法从那颗不聪明的脑袋里油然而生。   希娜和尼尔的探查之路并不顺利。   青角们将谷仓周围当做根据地,或席地或爬树,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有好些青角们怀里还抱着干枯的麦子。   尼尔小心地打开了谷仓的小门,但再轻微的动作在深夜也显得如雷鸣般,不管是尼尔还是希娜的心都高高提了起来,幸好,直到她们开出能溜一个人的缝隙之前,都没有吵醒任何一个青角。   两人接着星光飞速往外面走,但越走越发现,青角们的防守是外严内宽,越靠近外面,巡逻和守卫军越严格,正是因为相信同族,内圈靠近谷仓的青角才会睡的那么熟。   希娜和尼尔都没有把握穿过层层守卫离开,她们只能不甘心地离开,并趁此机会找了一些瓶装水,迅速往回赶。   回去的路上,尼尔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如果西柯在……算了,他还是不在的好。”   尼尔本来想说如果西柯在这里,说不定可以用魔法强闯出去,但转念一想,如果西柯在这里,意味着他也深陷危险,那还是不要的好。   希娜举起的拳头在尼尔亡羊补牢之下勉强收了回去,但她还是瞪了尼尔一眼,用气声骂了一声:“你简直有病!”   这时候提起西柯,不是纯让她担心吗?   虽然理智上知道帝国哪里沦陷了,王城都不可能沦陷,但地狱种族的进攻依然让希娜担心起西柯会不会因为特殊的身份遭到欺负和歧视,奈何星脑实在不给力,早知道她就咬咬牙换一个星脑了,或者不因为心疼拒绝西柯给她买新星脑的提议了。   虽然希娜知道西柯买星脑的钱大概率是向原一借的,原一也不在乎那点钱,但她还是希望西柯能以一个较为平等的姿态去和原一做朋友,她们已经欠原一很多,不能再增加西柯的心理负担了。   至于西柯说的认识了一个很好的老师,希娜更是严肃教育了西柯,让他绝对不能找老师借钱。   不管那个老师介不介意,都会降低西柯的印象分,希娜不想西柯因为这点小事受影响。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从这里活着出去。   希娜和尼尔背着各背着一打的瓶装水回到谷仓地窖,给每个人都分了水——包括那个男人。   她们不想真的想渴死男人,但也不是什么没脾气的人,所以给男人分的水格外的少,但也够他维持最基本的需求了。   尼尔和希娜认为她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奈何世界上总有人贪心不足。   当男人一边听见希娜说外层防守太严密出不去,一边看着有人将水小心翼翼地喂给那个生病的孩子时,内心紧绷的弦终于断开了。   他蜷缩在角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睛逐渐被红色的血丝爬满,狰狞的宛若恶鬼。   希娜和尼尔都觉得既然暂时没机会逃跑,不如趁天亮之前再去一趟,再看看有没有机会搜寻一点药品,这样她们也能尽量撑久一点,说不定到时候帝国就派人把他们救了呢?   大家都对两人千恩万谢,尤其是生病男孩的母亲,差点当场给她们跪下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希娜和尼尔准备再次出发时,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前面挡着的女孩,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往外爬去。   希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但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连忙追了上去。   然而还是太迟了。   冲出谷仓的男人对着沉睡的青角们大喊——   “我、我举报!她们藏在里面,在偷吃你们的粮食!”   被两人用命运回来的水滋润了他的喉咙,才让他干涸的喉舌发出如此嘹亮的响声。   或许是恐惧与怨恨滋生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让他觉得只要向青角们举报,悍然出卖他的同伴,就能安全的活下去。   “噗——”   男人的身体被牛角顶穿,直到死之前,他仍在做着幸福的幻想。   尽管尼尔和希娜奋力反抗,依然无法阻止青角们进入谷仓,两人双双被打昏过去。   至于剩下的人类,因为被青角们发现地窖有谷子,死伤无数,仅剩几人都和希娜尼尔一起被青角们关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希娜才艰难地睁开眼。   “怎么样?”更早醒来的尼尔担忧地看着希娜。   “死不了。”希娜扯了扯嘴角,眼角忽然瞥见角落有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她顾不得伤口,直接冲上去摁住了黑影。   “谁!”   希娜将挣扎的黑影压到窗口下,接着初晨的光芒终于看清了手里摁着的居然是一个地狱种族的幼崽?!   这个长得酷似青角的幼崽也是牛首人身,但不同的是它头上的角不是青色,而是红色的,显然是与青角来自同一个区域,却属于不同部落的红角。   在两人的逼问下,这只红角吓得连比带画的解释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地狱资源的匮乏,地狱种族间相互攻击甚至彼此为食的现象并不罕见,甚至属于普遍现象。   青角就有个习惯,所有年老或者快病死的族人,都会被它们分而食之,不是因为残忍,而是一种无奈。   但只是吃年老或者病死的族人并不满足它们的日常需要,所以它们经常外出狩猎,狩猎的目标就是其他地狱种族。   红角的部落就不幸遭到攻击,整个部落遭到屠戮,它能活下来,不是因为青角们的仁慈,而是青角们将它当做储备粮,准备吃完肉干后再吃它。   这次向地上发起进攻,青角们倾巢出动,自然也不会忘了它这个储备粮。   如果不是谷子比没有处理过的生肉好吃多了,恐怕它也活不到现在。   希娜与尼尔听完沉默许久,虽然是牛头人身,但从幼崽单薄瘦弱的身体可以看出年龄不大,说起之前的事没有悲伤,只有习以为常的麻木。   这种在地狱随处可见的景象,却是希娜和尼尔想都不想的经历。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沉默让红角误会了什么,红角咬咬牙,想活的本能战胜了恐惧,又比划出了一个信息——   它知道怎么逃离这里。   原来,关押她们的房间有个角落破了个洞,这个洞被随意用干草塞满,红角发现后曾经想过逃跑,但无奈外层守卫太严格,它害怕下又跑了回来。   回来的路上,它发现青角们似乎都很喜欢一种具有刺鼻味道的水,喝下后青角们很快就会睡着,所以它打算去找点这种奇怪的水,然后用水吸引守卫注意再偷偷溜出去。   两人都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你认识这附近的路吗?”希娜问。   红角迟疑着点点头。   希娜深吸一口气,轻轻的将红角放了下来,示意它去角落先呆着。   红角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放过,它呆呆站在原地许久,才红着眼眶颤抖着伸出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手……吃……可以……”   尼尔听了好一会,才听明白它的意思——我的手你们可以吃掉,但能不能不要杀了我。   希娜终于忍不住捏了捏红角的脸,捏完后,她从口袋里掏出所剩不多的谷子,放在它的手里。   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像部落还在时,被阿妈和阿爸抱住时一样温暖。   红角吸了吸发酸的鼻子,默默坐到角落。   另一边,希娜和尼尔在商量要不要再搏一把。   “你相信它吗?”尼尔问。   “不信。”希娜回答,“但我知道它想活,所以不管信不信,我们都可以合作,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逐渐降低:“它让我想到,如果当初西柯没有……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恐惧、胆怯、却又麻木的接受着发生的一切。   “不会的,永远不会的。”尼尔低声道,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制定起计划——   他知道高度粮酒放在哪里,只要红角能把酒偷出来,甚至都不求把青角们灌醉,就只需要暂时引开守卫注意,等离开这里回到城里,她们就可以像官方求救。   她们将计划说给其他幸存的人类,大家都相信她们,只不过对计划最关键的部分交给一个地狱种族这件事,还是会有人表示担忧,但大家还是选择相信希娜和尼尔。   …………   格雷城中,曾经称得上别致的内城区此刻乱作一团,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而统一派发救济粮的地方更是挤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阁楼上,一个身材圆润的贵族正在抱怨:“该死的,这群家伙挡住我的风景了!”   气闷的他将桌上最后几块曲奇吃完,他一边舔着指缝间的饼干碎,一边不满地对着管家发脾气:“殿下那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我已经在这个破地方呆得不耐烦了。都怪大皇子,如果不是他强制征粮,我怎么可能连块曲奇都吃不到。再这样下去,我甚至晚上要吃不上德萨了!”   “这……”管家支支吾吾,他不敢说以如今府邸的存粮情况,如果省着吃最少能吃三个月,但如果老爷执意要吃德萨那种耗费时间又耗费材料的甜品,恐怕不到半个月就会耗光。   但他不敢劝老爷,因为他只是负责管理格雷区房产的管家,往日里和老爷几年才能见一次,如果这次不是地狱种族入侵,害得隔壁区转移贵族们的飞船迫降到这里,恐怕他对老爷的熟悉程度,还没有对院子里的养的牲畜多。   贵族也没指望这种乡下穷地方的管家能说什么漂亮话,刚想让人下去时,忽然有仆人通报有人来访。   管家将访客带了上来,那是一位穿着精致的绅士,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上层精英的从容,但贵族依然一眼看出他单薄的底子——镀金的珠球、纯银的细链、已经有些年头的宝石。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衣物没有家徽的标志。   一个好运爬上来的新贵。贵族在心里嗤笑一声,连表情都带上几分不耐。   但当新贵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后,贵族脸上神色几经变化,直到新贵将那枚放在盒子里的徽章悄悄展露给他看时,他才终于相信。   “不怕那位殿下吗?”贵族问。   “您知道的,除了女王,其他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新贵压低帽檐,充满诱惑力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您知道的。”   贵族眸光几经闪烁,他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只是唤来在旁边闷不吭声的管家,吩咐道:“今天晚上我要举办宴会,不需要留粮食,把带来的钱也全部给我换成宴会需要的东西。”   不理会管家的惊讶,贵族双手撑着椅子站了起来就往外走。   “您去哪里?”新贵连忙跟上。   贵族哼了一声道:“请客。”   …………   新收缩的防线上,大皇子维奥站在高处,看着底下的平民和军人如蚂蚁搬运各种石料,为新砌的外墙添砖加瓦。   “您还不休息吗?”莱茵担忧地递上一件外衣。   维奥摇摇头,眼下一片乌青,但神色还算清明。   这段时间他几个区来回奔波,带着军队四处维护秩序,如今其他区都逐渐稳定下来,唯有格雷区是个大麻烦。   这个区之前爆发过严重的暴动和封印动荡事件,让本就贫穷的格雷区愈发人心惶惶,所以哪怕这里不是受地狱种族进攻最严重的区域,造成的伤亡也是名列前茅,因为格雷区根本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力量。   格雷区的贵族早在战争爆发的瞬间逃亡其他区域,如果不是还有封印和大公主之前派来的人挡了挡,恐怕已经成为第一个彻底沦陷的区域了。   维娅的话终归还是让维奥听进去了,虽然他并不赞同姐姐的看法,但当费尽心思调查暴动,最后的结果依然没有改变后,他也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哪里错了。   可母亲死于暴民,幼时被绑架看到无知的平民残忍相食,还有很多很多愚昧惹出的事端,让他心中始终对平民保有偏见,就像这次战争,他无法明白为什么平民们不能拿起武器反抗那些地狱种族,而是只会哭喊着四处逃窜,硬生生被地狱种族屠戮至此。   奥维思考着,肩上却蓦然多了一份重量。   “将军要比士兵思考更多的东西,所以更应该保护自己的身体,这是您告诉我的。”   赫塞面无表情地将外衣强硬披在维奥肩上,别以为她不知道,殿下已经好几天没合眼睡个好觉了,站在这里吹冷风,再熬几天,恐怕再强悍的身体素质都得倒下病一场。   莱茵看到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在非战斗时期,其实大家都挺怵赫塞的,因为和别人不同,她不爽了是真的上手揍啊!生气起来连大皇子都照打不误的那种!   反正对于她一个无父无母无牵挂的孤女来说,同袍和大皇子就是她的家人,除了他们,没有人能让她在意,国王也一样。   而对维奥来说,他偶尔能在赫塞身上感受到和面对姐姐时一样的压力,对于赫塞阴阳怪气的话,也只能摸了摸鼻子,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然而赫塞可不准备放过他,地狱种族青角在占领农田后就没有反应,只剩其他不如它们的地狱种族在四处游荡,但这不代表内城就可以放松警惕,一旦它们发现内城有更好的东西后,一定会对内城发起进攻。   所以如果大皇子不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后面就真的没机会休息了。   所以赫塞再次阴阳怪气地开口:“您再看一百年,也不会因为多看一眼而建得更快几分。”   天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用冷漠的表情,平淡无波的语气,说出那么阴阳怪气的话。   维奥坚持了一下,最后还是败在赫塞越发幽怨地注视下,灰溜溜带着外衣回去睡回笼觉了。   莱茵忍不住对赫塞比了个大拇指。   只不过在睡下之前,他还是照例先处理了今天的军务,赫塞也没有阻拦,她知道如果不让维奥做完,他肯定睡觉都睡不安稳。   军务报告的事情都很平常,唯有一条比较引人注意——德卡里在府邸里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了很多同样迫降于此的其他贵族,还有很多滞留于此的帝国官员。   德卡里这个名字在王城中并不算出名,虽然爵位高,却没有什么实权,本身也是以“吃喝玩乐”出名的纨绔子弟,所以维奥也没有多想,随意看了一眼就丢到一旁去了。   入睡前,他问赫塞:“白塔那边怎么说?”   赫塞回答:“老样子,说是会派魔法师过来,却一直找理由推迟,估计是觉得格雷区不重要,有军队在就够了吧。”   白塔这么认为并非毫无道理,首先战功赫赫的大皇子就带军驻扎在这里,其次入侵格雷区的地狱种族没有明显成团冲击的意思。   最后封印还在,哪怕因为如今各个区域都遭到地狱种族攻击,没有办法使用阵法反制,但地狱种族能在地上呆的时间是有限的,只要他们顶住压力,王城那边夜以继日的给阵法投入新的魔力,迟早可以将所有的地狱种族赶回地下。   但对于维奥来说,白塔晚来一天,就代表他手底下要多死很多人,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的身体素质和地狱种族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差异,以至于很多时候,如果不借助地形和人数压制,单打独斗下军队会死很多人。   维奥心里憋屈,但连国王都对白塔没办法,就更比说他了。   最后,他也只能低声抱怨几句:“呵,那群蛀虫迟早会在……手里得到教训的,格雷区的封印控制权不在我手里,总觉得会是一个隐患。”   虽然姐姐的话让他听进去了,但这不代表他和姐姐的变扭就解决了,从他至今不能好好叫一声维娅姐姐就能看出,他依然对维娅抱有怨言。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维娅明明知道母亲因为暴民而死,却还是能对平民如此宽容,甚至称得上纵容——她不单关注各个区平民衣食住行方面的需求,还引荐了不少普通平民进入学院。   对此,维娅永远只会回答一句话——   “帝国不是我们的帝国,是人民的帝国。”   这种说出去会让贵族惊诧和厌恶的话,维娅私底下对他说了很多,但他始终无法认同。   维奥怀抱着这份不解沉沉睡去,不管是他还是离去的赫塞都没有想到,今天随口一说,竟说中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导火索。   那隐藏在暗处的野心勃勃者,终于下定决心,将这场战争作为机会,谋求一个绝对的筹码。   时间一闪而过,德卡里的宴会办的相当成功,唯一的缺点大概是他府邸里的米缸干净得连老鼠看了都直摇头。   德卡里没有再嚷嚷要吃德萨,一则流言开始在人群中疯狂流传,在有心人的传播下,仅仅一个晚上,就发展到无可控制的地步。   “说殿下要放弃内城区,将平民当做诱饵突围?”来茵眉头一皱,觉得这个消息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先不说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被围攻,不让平民离开不过是没有人手护送他们去其他区域,而贸然放任离开可能会导致其他区守卫压力骤增,就是殿下要用平民们当诱饵这点就是纯瞎扯。   虽然殿下的名声一直不怎么样,也在平民和军人之间也往往更偏心后者,但不管是顾及大公主,还是自身的道德底线,殿下都不可能作出这些事,平民中流传的最广的那些残杀平民事件,基本都是添油加醋的杜撰,大概率都是二皇子的手段。   殿下一直对这种流言嗤之以鼻,不屑于解释,比起说得好听,他更重视做了些什么。   虽然王室官方媒体会对这些事情辟谣,但俗话说的好,真相永远没有阴谋论更重要,掌控大大小小媒体和驻扎各个区域的贵族们显然更容易指引舆论的风向。   但这次的消息传的诡异,莱茵还是上报给了维奥。   维奥一看就知道是诺迩的手笔,一如既往的上不了台面,他并没有重视,随手放到旁边,转而区听斥候传回来的消息——   “有数量不明的地狱种族从西南方向靠近。”   地狱种族的动作比维奥想的还更快一些。   他当即穿衣披甲,匆匆赶往西南方向的城墙。   “怎么样?”维奥问。   赫塞神态严肃:“情况不太好。”   她已经探明,这批前来的地狱种族混杂了好几个部落,拥有一个统一的指挥,虽然没有青角那种身体强悍的地狱种族,却有许多机动性很强的地狱种族,甚至还有一支会飞的地狱种族!   能在地狱那个恶劣环境活下去的地狱种族,身体不强悍几乎可以等同于擅长魔法和灵敏的机动性,单个应对已经够麻烦,更别说整合成一支队伍了。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青角不在,守城压力没有那么大,他们也不需要剿灭这些地狱种族。   两人正在说话,一道刺耳的警鸣响彻整个内城区。   “呜——”   维奥回头一看,不远处地平线上扬起一片烟尘,像龟又像象的地狱种族迈着粗壮的大腿疾驰而来,所到之处连楼房都被野蛮地冲破,大地好像都被震得颤动起来,而在它们头顶,无数展开翅膀的地狱种族汇聚成一团黑压压的乌云,仿佛连晨曦的亮光都被吞没在这片黑暗中。   维奥脸色一沉,抬手。   瞭望塔上的旗手迅速挥舞带着王室标志的棋子,向全军传递着同一个消息——   “敌袭!!”   刹那间,整座城都动了起来。   内城区里,因为流言而人心惶惶的平民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进攻变得更加躁动,无人在意的角落,德卡里的府邸后面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偷溜出门,来到一户人家。   房间内,他低声劝服还在犹豫的那人。   “……成大事总是需要一点牺牲不是吗?”   “殿下是除了大皇子外最年长的皇子,而且他身后还有贵族们的支持。”   “这是百年难得的好机会。”   “死几个平民,换你重振家族荣誉,难道不值得吗?”   黑暗中,呼吸声在他的劝服下逐渐加重,最后归于沉寂。   良久,才再次响起男人含笑的声音。   “合作愉快。”   两只手紧紧相握。   这是一场肮脏的交易,所谓人命,不过是天平上砝码的别名。 第79章 指责(主维娅,只有末尾有原一出末噢)   夜色如幕, 群星黯淡。   有风吹起垂落的窗帘,像海波似轻轻的晃动,一缕微光透过缝隙照在熟睡的维娅脸上,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双眼。   维娅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无意识攥紧被子,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神色惶惶,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她急促的喘息声。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慌过了,上一次这般难受, 还是在母亲重病去世的那一晚。   地狱种族打不进王城,现在王室中最危险莫过于带兵出征的维奥。   维娅心头萦绕着一股不安, 这份不安让她迫切想联系维奥,哪怕只是知道对方安全也好。但现在格雷区信号被切断,只能走军队通道, 而且因为区域限制还有信息延迟, 想要联系维奥就必须去找陛下。   她深吸几口气勉强恢复平静后, 匆匆披了一件外衣,下床穿上拖鞋就直奔国王的寝殿。   “殿下?”   有守夜的侍女看到这样的维娅,不禁惊讶地张大嘴巴。   ——谁不知道维娅大公主向来冷静沉稳,这样神色匆忙的模样实在罕见。   但她来不及细想,看殿下这般匆忙,一定是要去找陛下,她跟不上维娅,只能大喊道:“陛下不在寝宫, 在议事厅!”   维娅的动作蓦然一顿,能面不改色应对地狱种族包围的她, 却在听见这个消息时晃了晃身子,她带着一丝不易发现的颤抖问道:“谁来了?”   “塔可男爵,西禾弗侯爵……好像挺多人都来了。”侍女回答。她后知后觉的想:对哦,这么多贵族老爷都来了,那等会陛下是不是就要来请殿下过去了?   仿佛为了应证她的猜想,一名侍卫急匆匆赶来,看到维娅时先是惊讶,然后神色焦急道:“殿下,陛下急诏,让您快去议事厅。”   维娅闭上眼,再睁开时,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我知道了。”   她用一分钟换好衣服,跟随侍卫一起来到了议事厅。   还没走进议事厅,就听见里面乱哄哄的争吵声。   “但是也没有完全失守吧?不是还有一个区域没被攻破吗?”   “……没有魔法师,最多撑一天,要我说直接不要得了。”   “如果消息是真的,那大皇子的行为完全可以判定为叛国!”   “胡说八道!谁不知道大皇子这些年立下的……”   “……”   所有的吵闹都在维娅推开门的那一刻被摁下了暂停键。   首座上的国王面容沉静,一言不发的他在看见维娅的那一刻,绷紧的唇角终于舒展,抛下一个堪称炸裂的消息——   “格雷区失守,只剩内城的中心区域。有人说是维奥的命令导致使平民暴动,不攻自破,以至于如今断臂不知所踪。”   他如鹰的目光紧紧盯着维娅,不肯放过她脸上表情的变化:“你怎么看?”   维娅攥紧了双手,面上却不显半点慌张,她冷冷环视一圈在场的贵族,尤其是在几个坐在末尾明显刚从格雷区逃回来的贵族身上停留了好一会,看得德卡里冷汗直流,眼神躲闪不敢对视。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大发雷霆,最差也要怒斥一番那群回来的贵族,但连国王都没想到的是,维娅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不是怒极反笑,而是像听见了什么笑话般勾了勾唇角。   维娅注视着这个房间里,堪称集合了帝国最有权势的群体,极具讽刺地笑道: “所以这就是你们坐在这里,为了一个已经失踪的人吵个不停,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被保护罩隔绝在外的平民们的下场?”   “你们保护的到底是帝国,还是自己的地位?”   大半夜被拉过来开会的奥古斯挑挑眉,品出了别样的意味。   维娅双手压在桌子边,几乎用尽全力才抑制住捏碎桌子的冲动,她微微俯身,直接对上国王的眼睛:“陛下,您帝国不是只有贵族。”   这话说的在场有些贵族心里不太舒坦,但碍于国王在场,大家都没贸然出声。   国王轻笑一声,并没有因为维娅的冒犯感到愤怒,只是往后一靠,慢条斯理地问:“你的愤怒我能理解,但你想以什么样的身份质问我,并要求我做出改变?”   “以维娅公主的身份,还是……”   “未来王储的身份?”   刚刚还安静的贵族瞬间睁大了双眼。   这么多年以来,不管贵族们如何试探王储的人选,国王始终滴水不漏,又因为帝国历史上没有女王的先例,所以贵族们理所当然的认为王储肯定是从最大的两位皇子之中选择出来的。   因为国王手段了得,原本压王室一头的贵族逐渐势弱,他们盯上了王储之争,这是最冒险,但也是回报最丰厚的一条路。   可现在国王告诉他们,这么多年他们都压错了宝,国王真正想要的王储,居然是大公主?!   这个人选乍一听似乎很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又有迹可循。   首先他们这位国王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他不在乎有能力的人是男是女,更不在乎之前帝国没有出现过女王;其次这些年来,虽然大公主鲜少直接参与到政事中,但每一次大事国王都有让她参与或者旁观;最后就是大公主自从科技侧回来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不管大皇子和二皇子闹得多么不愉快,陛下都是各大五十大板,唯有涉及到维娅公主时,他会旗帜鲜明的站在公主这边。   贵族们用眼神交换彼此的震惊时,维娅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喜悦或惊讶。   她的父亲,帝国的国王,似乎永远是这样。   看似宽容的给予你极大的自由,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实则只给你留了一条可以走通的道路。   如果维娅只是个公主,那她能借用王室多少人都是国王说的算,那她的质问和愤怒都成了笑话;但如果维娅是王储,她不但可以直接指挥一部分王城军队,甚至还能命令一部分贵族前去支援格雷区。   格雷区已经沦陷大半,越晚派人过去救援,维奥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小,平民的伤亡就越大。   国王将维奥的性命放在天平的一端,妄图驯服一只桀骜的夜莺,将它锁进黄金打造的笼子里。   但他似乎忘了,这只夜莺也有自己的武器。   议事厅的温度逐渐下降,有穿着单薄的贵族摸了摸胳膊,发现自己呼气时竟喷出一团白雾。   这时候,贵族们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我将以大魔法师维娅的身份,向您申请前往格雷区。”   与此同时,维娅拨通了许久,却没有说话的两人,终于在此刻开口。   两道一老一少的声音同时响起。   “白塔贤者查西(大魔法师卢卡斯)愿一同前往格雷区。”   维娅不能直接命令贵族和军队,但她、卢卡斯大魔法师的身份,查西贤者的名号,却足以号召一批魔法师与她共同前往格雷区。   维娅缓缓站直身体,得体地向国王行了一礼——以魔法师的礼仪。   “失陪。”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再未看过父亲一眼。   …………   西柯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比平时早起了足足一个小时,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天花板,才烦躁地起了床,但当他收拾好一切后,离第一节课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干脆拿出一本魔法史重新看了起来。   明明都是些熟悉的知识,但看着看着西柯却开始发呆,最后还是察觉到他精神波动不正常的瓦奥莱塔及时制止了他的内耗,让他出去走一走。   西柯走出宿舍,看到生机勃勃的植被,烦躁的心情终于平稳了不少。   这份勉强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上第一节课的时候。   因为瞎逛反而差点迟到的西柯踩点进了教室,刚刚还闹成一团的学生瞬间鸦雀无声。   无数道异样的目光投到西柯身上,当西柯坐下后,他两边的学生直接收起书换了个位置,哪怕和别人挤一挤也不想和西柯坐一起。   西柯抿了抿嘴唇,没有说什么。   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上课十分钟后,一位王室魔法师匆匆赶来,但他不是来上课的,而是宣布学院停课一天,学生可以自由选择回家或者呆在宿舍。   回宿舍的路上,西柯隐约听见有学生说“格雷区”“沦陷”“大皇子”等字词,他忍不住加快脚步,掩耳盗铃似的想躲开一个注定的坏消息。   西柯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了,那在人群中嚎啕大哭的,是与他一样来自格雷区的孩子。   这一刻,被刻意忽视甚至故意装作听不见的消息连成一句话,在西柯的脑海中猛然炸开。   ——格雷区沦陷了。   “砰!”   西柯手里的书掉在地上,有人认出了他,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   这一躲,就给格雷区的孩子们和西柯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所有人都看向西柯。   “都是你的错!”   一声尖锐的哭腔响起,那个泪眼婆娑的孩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指着西柯,所有的悲痛和绝望都在此刻化作最恶毒的话语,无所谓对错,只是一种仇恨的转移。   “你为什么不去死!”   “地狱种族就应该像老鼠一样永远呆在地下!永远不要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毫无由来的指责,仅仅是因为西柯身上拥有的血脉,就成了大庭广众下理所当然的应该。   西柯仿佛听见了无数道声音,那是周围无数人还没说出口,却已经用眼神和动作表达的含义。   ‘谁让他是地狱种族?’   ‘他凭什么比血族,比贵族更优秀?血族好歹为帝国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可他呢?’   ‘他凭什么跟我一起在学院上课?’   ‘他就该死。’   这一刻,西柯甚至有一种恍惚。   他到底是在学院,还是瓦奥莱塔记忆中遥远的过去。   他到底该是人类,还是生存于地下的地狱种族?   人类和地狱种族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在逼他回答,可他的眼前却逐渐蒙上一层水雾。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一声对不起。   但有人拨开人群,牢牢的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尚未说出口的话。   “所以呢?”   这是西柯第一次听见原一这样冷酷的语气。   原一收到学院可以让家长去接送孩子的消息就马上赶了过来,本来是想当面和西柯说一个坏消息,但没想到一来就听见别人对西柯无端的指责,顿时怒火中烧。   他直接指挥阿斯托克冲开拥挤的人群,直接挡在西柯面前。   明明只是个几岁孩子的身形,却如此让人安心。   原一冷笑道:“他的出生不是他能决定的,他从未参与过地狱种族的进攻,更没有害死任何一个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格雷区不要沦陷,因为他也在那里长大,那是他的故乡。”   “杀死你亲人是其他地狱种族,你如果真的那么恨它们,应该现在报名参军,去找到它们,然后亲自为家人报仇!而不是在这里……”   他环视四周,“呵”了一声:   “将自己无能的懦弱转变为对无辜者的怒火。”   失去亲人悲惨吗?当然悲惨,但悲惨不是他攻击西柯的理由。   他有很多的选择,他可以选择隐忍,学习魔法然后找地狱种族报仇;他可以选择勇敢,马上报名参军去前线,收敛亲人的遗骨;他可以选择遗忘,将这份伤痛埋藏在心里。   但他却选择抽刀向更弱者,妄图以这种方式转移心里的痛苦。   原一理解,但他不认同。   更何况,如果说指责西柯的人可怜可悲,那么周围这群冷漠的看客,才是真正的可恨。   这是一场无人指示,却默契相当的集体霸凌。   正如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第80章 成长   原一的话成功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不少人不满地看向他,觉得他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但当阿斯托克往旁边一站,那高大的身躯就足以让人感到畏惧, 更别说有人愕然发现,原一身上穿的外套居然有伯兰家族的家徽。   连愤怒都只能向无辜者宣泄的他们,又怎么愿意得罪伯兰家族?   原一也不想和他们多说, 拉着西柯的手就要出去。   然而人群没有想散去的意思, 虽然不敢出面得罪, 但当人融入人群时,胆子会意外的大很多, 法不责众的心理让他们挨挨挤挤在一起,却怎么也让不出一条出去的道路。   黑猫舔毛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兽眸直勾勾地盯着最近的几个人类,如果不是原一还没说话,它早一口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吞掉了。   集体给予的压力并非个人能相比, 但对原一来说, 哪怕再多上几十倍的人, 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渺渺蚂蚁。   某个一瞬间,原一甚至有一种厌烦。   一种对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叫个不停,想费点力气弄死解决掉的不耐。   隐藏在黑袍下的眼睛滴溜溜睁开眼,兴奋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变慢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被摁下了暂停键,傲慢的声音在原一心里响起,让他无需控制此刻的不耐, 尽情的发泄出来:   ‘这个世界对您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的尘埃, 何须在意那么多呢?’   刹那间,眼前景象烟消云散,化作一缕灰烟。   ‘只要您一个念头’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打了个响指,尸山血海尽在脚下,原一甚至能嗅到空气中血与泥土混合后的刺鼻气味。   ‘轻而易举’   身后红月若隐若现,触手编织的神座蠢蠢欲动。   往前一步,就是触手可及的权利。   它甚至不需要原一走过来,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坐下。   但他仍然选择拒绝。   ——因为那样,我就不是我了。   原一清晰的知道,拥有绝对的权利很容易,但保持自我却是一件难事。   他可以成为邪神,可以接受眷属作为食物,但他唯独不能放弃自我。   那个曾经在地球上生活十八年的原一,才是他自己,放任暴力很容易,但克制才是理智的归宿。   所有的幻象消失殆尽,躁动的眼睛归于平静,眼前仍是吵闹的人群,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原一的错觉。   但原一注意到自己比刚刚更高的视野——这是他长高的标志。   所有人,包括站在自己身边的西柯都没有注意到,原一的身形又高了一些,已经接近于十一二岁的身形,只是更加瘦小。   如果迪尤尔在这里,一定会惊喜地为又长大一点的吾主贴心准备下一份餐食,毕竟成长期的吾主肯定比之前消化的更快,等到了成年期,想吃饱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但可惜的是,能察觉出原一变化的眷属不在,剩下的人更是对原一是什么样的存在一无所知。   所以他们自然不知道,当很久很久以后,有不怕死的历史学家开始探究过去,曾无数次扼腕错过了这唯一一个杀死原一的机会。   不过比起未来,显然是当下的事情更加值得人注意。   就在原一思考要不要让阿斯托克直接蛮力冲开人群时,人群外传来一声冷笑:“你们够了没有?”   收到小弟消息赶来的克拉高傲地抬着头走了进来,虽然姿态与往日没有区别,原一却能从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听出他大概是跑过来的,气都没喘匀就急着来给西柯解围。   没有人敢阻拦,就连刚刚大吼大叫着让地域种族都去死的人都下意识撇开了脑袋,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人群给他让开一条道,他环顾四周,视线在西柯身上微微停留,没有多说什么,却直接对着人群进行无差别嘲讽:“我听说这里有人不喜欢地狱种族,巧了,我也是地狱种族,怎么我一来就没人说话了?”   没有人敢回答他的问题。   克拉走到西柯背后,头也不回:“走。”   他站在所有人面前,甚至没有去看西柯脸上的表情,三个小弟愣是是拥挤的人群里给他撑开一片空地。   克拉脱下手套,高高举起右手,嚣张无比地说道:   “我看谁敢!拦!你!”   他在最后几个字加重的读音,对于贵族来说,脱下手套甩到对方脸上,是发起不死不休决斗的信号,是非大仇不会做的极端行为。   如今为了让西柯安全离开,克拉直接豁出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知道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   在来之前他冷静的思考过发生这场骚动的原因,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告诉他,这时候凑过去捞不到任何好处,甚至只会惹来一堆麻烦。   但克拉无法理解,明明有身为地域种族的自己存在,为什么那群人宁愿去针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西柯,也没有人有胆子在自己面前说一个血族的不是。   至于后面一系列激进的行为,克拉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在他心里,早就把西柯当做朋友了吧。   ——还是自己上赶着想做朋友,对方却毫不在意的那种。   克拉在心里自嘲一番,但维护西柯的想法丝毫没变。   有克拉在,西柯和原一离开时终于没有再受到刁难,在离开前,西柯回头看了一眼克拉,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克拉今天的维护他记在心里了,以后有机会,他一定会报答克拉的。   离开学院后,原一撇撇嘴,嘟嘟囔囔道:“希尔说的果然没错,不仅是老师有问题,学院也有问题。”   上行下效,有白塔这个争权夺利榜样,还有老师们泾渭分明的派别之分,学生想不受影响实在是太难了,和原一印象里的学习也相差甚远。   想到今天不欢而散的结果,原一想了想,安慰西柯道:“这样的学院上了也没有意义,以后如果你要学魔法,我可以让奥古斯教你。”   有奥古斯和瓦奥莱塔在,去不去学院其实差别也不大。   西柯先是感激地对着原一笑了笑,但显然兴致不高,他跟着原一回到奥古斯的宅邸,才终于问出那个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希娜姐她们……有消息了吗?”   原一试图转移话题:“你回来的那么急,也没有漏什么东西啊?我帮你拿回来吧。”   “原一!”西柯拉住原一的袍子,从听见格雷区沦陷开始,他的心就一直忐忑不安,一路上他无数次想开口询问,却又因为害怕真的得到一个无法接受的答案,所以迟迟没有开口。   可原一的反应几乎印证了西柯最差的猜想。   “告诉我吧……”西柯的声音几近哀求,他甚至站不稳身体,他几乎是靠扯着原一的衣角那点力气在支撑身体,才不至于直接倒下。   “无论是什么结果……无论……”   西柯像被抽走所有的力气“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和哽咽差不多了。   原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摸了摸西柯的发顶,良久才开口说道:“奥古斯派人找到了希娜,她很安全,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而尼尔……”   原一叹了口气,说起了这短短一夜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希娜和尼尔的逃跑计划出乎意料的顺利。   红角成功偷来烈酒,大家齐心协力,把破洞挖的更大,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开始了逃亡。   依然是希娜和尼尔打头,她们潜行到上次止步的位置,找准时机拔开塞子,然后小心地放在地上,最后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酒香吸引了青角的注意,光是闻着空气中浓郁的麦子味,它们就已经如痴如醉,发现正在往外流淌的酒瓶时争先恐后抢了起来,原本严密的防卫顿时多了一道裂口。   “走!”希娜一挥手,大家迅速往外跑,他们不敢停留,拼了命地迈开双腿,哪怕累的气喘吁吁,心跳如鼓,也不敢停下休息片刻。   直到他们遇到更外层的守卫,才能停下小声喘口气,但很快又要跟着继续跑,因为他们不敢赌最开始喝完烈酒的青角会不会反应过来,进而向其他青角发出警告。   从青角们驻扎的位置到外面,短短的两百米却好似一辈子那么长,当看到农田外的景象时,哪怕是希娜也有种鼻子一酸的欣喜。   但这只是逃亡之路的开始。   当巡逻的青角遇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同族时,它们马上意识到有问题,当机立断吹响了号角,刹那间,整个青角族都动了起来!   储备粮们逃跑的消息迅速传开,对于地狱种族来说,没有什么比食物更重要,那意味着来年族人生存的机会,也意味着种族的延续和存亡。   哪怕希娜几人已经努力遮掩,奈何他们走的太急,人数也多,所以最后还是不小心留下了痕迹,让细心的青角发现了。   夜幕之下,为了活命狂奔的人类和身后无数紧跟其后的青角演绎了一场名为“生命”的大逃杀。   这场逃亡,希娜和尼尔不是漫无目的跑,而是有意朝着那些贵族常出没的地方,帝国或许不会在乎平民的死伤,但一定会对贵族做出一些表态,那么那些地方很有可能会有官方力量保护。   倒霉的是,她们这一路别说官方,就是个活人都看不见。   但幸运的是,她们在力竭之前找到了一辆工具车。   “上来!”希娜看到路上停放的一辆复古风悬浮车——这大概是某个不知名的小贵族出来散步望风,却不幸遇上地狱种族进攻,倒霉的成为地狱种族的食物,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发动车子逃离。   几人连滚带爬的上了这辆车。   多日未启动的悬浮车发出一声嗡鸣,这辆空有其表的悬浮车其实并不适合在格雷区的土地上行驶,尤其是在严重超载的情况下,但现在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工具车了。   尼尔一边踩油门,一边大喊:“希娜!快看看车上有没有通讯工具!”   他们必须向格雷城求救,这样才能真正安全。   希娜看着屏幕上各种花花绿绿的按钮,时间紧急,她来不及一个个研究,只能凭感觉胡乱摁了一个。   “boom——”   一声巨响,差点给尼尔吓得把方向盘掰下来,刚想问什么情况,就听见一阵强劲的音乐响起,貌似是星网当下最流行的机械音乐。   得,他也不用问了,这估计是摁到音乐键了。   希娜不死心,又摁了一个。   这一回,音响里响起的是优美的长琴曲。   尼尔忍不住乐了:“雅俗共赏,真有意思。”   希娜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搞那么多音乐按钮有病吧!”   两人的吐槽一定程度上削减了此刻其他人心中的恐惧,但只要看到后面穷追不舍的青角们,那份轻松很快又变回了沉重。   眼看着青角越来越近,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希娜小姐,要不……把它丢下去吧!”   这个它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就连红角也听明白了,但它只能抱着脑袋,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祈求。   几乎不用思考,希娜就回答了他:“不,我不会丢下它的。”   她回头,车载灯光照亮她半个身子,之前长发在风中飞舞,因为太碍事被她用利刃都给割掉了,只剩参差不齐仿佛被狗啃了一样的齐肩短发。   她说:“不止是它,你们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丢下。”   如果为了那片刻的喘息而丢下红角,那么迟早为了活命,她们会逼迫其他人跳下去。 第81章 神教   红角的重量对车来说不值一提, 希娜不希望开个坏头,她们已经因为那个男人的愚蠢失去了很多同伴,不应该在这时候继续互相伤害了。   希娜的话就像一句定心丸, 让在场所有人都心都安定了下来。   有人这才想起:“我、我之前有看舅舅修过这类车,他和我说过,这些车上都会有备用的零件, 里面说不定就有备用的通讯装置!”   此话一出, 大家连忙在车上艰难地翻找起来, 居然真的在一个夹层里翻出一台老式的通讯装置。   这个目测比在场年龄加起来都大的通讯装置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老古董,估计是小贵族喜欢复古的老东西, 所以车行投其所好,顺手送的小玩具。   众人捣鼓了一下这个通讯装置,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用,但依然尝试着对外发出求救讯号。   这类老古董的通讯方式十分原始,因此哪怕通讯站被地狱种族毁掉, 它也依然能够通过特定的频道联系上其他设备, 而军队的加强通讯也在这个频道范围内。   “殿下!有一个陌生的设备试图和我们构建联系。”莱茵收到消息连忙找到墙头上的维奥, 向他报告了这件事,“这个设备的信号源非常弱,时有时无的,但是一直在向我们这边靠近。”   维奥眉头一皱,陌生设备意味着风险,他本不欲理会,但想了想如今被切断的通讯,万一是有人拿到什么奇怪的通讯设备, 意外连上了怎么办——毕竟为了将消息扩散到更多地方,军队的通讯设备特意调整了频率, 变得非常广泛,只不过这种通讯连接是军队单方面的,军队有选择接通的权利,而接受设施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看着城外虎视眈眈的地狱种族,它们已经围城两天了,期间进行了无数次骚扰,但都无功而返。   接还是不接?   维奥心中拿不定主意,忽然开口问道:“赫塞,你觉得平民都是什么样的人?”   一旁的赫塞正在擦拭着自己的武器,闻言略带诧异地挑了挑眉:“殿下,您是不是忘了,我也曾经是平民。”   “我记得。所以我才想知道,平民和贵族在你眼里都是什么模样。”   赫塞沉吟片刻,回答道:“我不喜欢贵族,他们太奢靡了,一顿宴会的花销足以顶得上一家三口一年的口粮;而平民大多愚蠢而浅薄,就像当初的我一样,但……”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道:“殿下,我无法评价到底谁更好,对于贵族来说,他们追求的是更好的生活,荣耀和家族是比他们命更重要的东西;但对于平民来说,他们只是想活着,活的更自由一点,哪怕只有一瞬间。”   如果连活着都拼尽全力,又怎么会在乎吃的是什么,又怎么会在乎自己衣服上是否绣着家族的徽章。   “我很庆幸,我没有变成我厌恶的贵族,也不再是那个贫穷麻木的平民。”这是赫塞第一次对维奥说出心里话,因为她看出来,殿下因为大公主的话,开始动摇对平民的看法。   维奥沉默了很久,才对莱茵道:“接通它,我会去接应他们。”   他想尝试着再去看看平民们到底都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不能用其他军人的性命去完成这份私心,所以他带人出去接应才是最合适的。   莱茵早就习惯殿下什么事情都替他们冲在前头的性格,反正现在战事平稳,对此也没有说什么,领命就下去了。   于是,在两方努力接洽中,希娜她们终于和维奥取得联系。   但信号太差,希娜来不及说清楚前因后果,只能简单沟通在哪里接应她们就又失去了联系。   因为青角能够弥补地狱种族对攻城的缺点,所以维奥特意将接应点放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离城池还有一段距离,同时带上亲信,不但要救人,还要把这群跟着的青角全部剿灭,这样还能削弱地狱种族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尼尔和希娜终于远远看到新砌的城墙,穿着整齐的士兵站在墙头。   而不远处,一队穿着整齐的骑兵正在飞速靠近。   周围的地狱种族都被墙上的士兵牵制住了,两方人马成功汇合。   看到带着王室徽章的旗帜那一刻,尼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其他人也不例外,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要到城下,进了城,这一切噩梦就都将结束。   维奥回头看了眼青角们,对着赫塞比了个手势:‘我去把它们引开’   赫塞并无异议,清剿几个青角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多分了一部分骑兵跟着维奥。   “等等!”希娜忽然站直了身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刚好将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长着翅膀的地狱种族绕过层层防护,不断旋转着身体,宛若一颗飞速旋转的陀螺,迅速朝着城内席卷而去。   发现拦不住的士兵没有过多纠结,反而直接散开,因为他们知道,这群地狱种族对城内造不成什么危害,等地狱种族发现打不进去后还会回来,他们要做的是防护准备,某种程度上来说,拥有魔法封印的城内比城墙还要安全。   之前也有不少次地狱种族的袭击越过城墙或者士兵落在城内,然而每一次都会被封印牢牢拦下,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随着一次又一次攻击的落下,之前那个荒谬的谣言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地狱种族看到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饥饿与嫉妒让它发出一声类似鹰啼的尖啸,庞大的身躯狠狠往下冲了过去。   巨大的爪子闪着寒光,竟然将无数人开膛破肚,血雾像烟花似的在人群中炸开,不止是守城的士兵惊愕,就连地狱种族也惊讶于之前麻烦的保护罩竟然消失不见了。   人群瞬间像炸开的油锅,四处尖叫着逃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往城门跑!”   无头苍蝇似的群众瞬间涌向城门,他们不顾守城的士兵,满脑子都是这些天关于大皇子的传闻,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拼了命的往前挤,在推搡中无数的人倒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   “吱——”   城门发出一声闷响,无数的人被挤在城门口,出不去也退不了。   有军官拿起喇叭声嘶力竭地大喊看管封印的官员,得到的不是重新架起的保护罩,而是一声声怒喝:   “天上!天上!”   “那群贵族都跑了!都跑了!”   “流言是真的,他们就是想要我们死!”   “让我出去!我不想死!”   “……”   怎么可能!   军官错愕地抬头,却发现有一艘明显是贵族的飞船趁着地狱种族在城内大肆追捕时悄然离开,而这板上钉钉的事实无异加重了群众的恐惧。   不堪负重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红着眼,本能般抄起喇叭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拦在人群之前大喊:“不要出去!外面全都是——”   饿了好几天的地狱种族。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吞没。   当人群散去,已经没有他的踪影。   预计能抵抗地狱种族一个月入侵的格雷城,却在几只地狱种族的进攻之下,不攻自破。   地狱种族发出一声声尖啸,向大军传递了城破的消息。   仅仅不到半分钟,原本盘踞在四处的地狱种族就汇聚于此。   “呜——呜——呜呜——”   它们吹响冲锋的号角,在它们眼里,逃出来的根本不是人,而是——   粮食。   …………   人,无数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血,满天的血,锋利的爪子,通天的哀嚎。   维奥再也顾不得青角,他怒喝一声“集合!”,就带着亲信直接冲了出去。   城墙上的士兵都下来了,没有城可守,腹背受敌,却依然坚定地挡在了人群的最前面,直面密密麻麻的地狱种族大军。   知道此刻,被煽动的人群才蓦然反应过来:   城门外不是求生的道路,而是绞肉机似的战场。   军旗在空中疯狂的挥舞,只传递一个意思——   杀!杀!杀!   什么战术,什么计谋,在此刻都不重要了,只有刀刃和利爪碰撞的声音,还有无数杀红了眼的人类与地狱种族。   “格雷城……”   希娜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城市沦为战争的废墟,她明明离它那么近,却又好像那么远。   前面是地狱种族的大军,后面是紧跟的青角,她们根本无处可去!   “希娜,你来开车。”尼尔忽然一把拉过悲痛的希娜,强行将方向盘塞进她手里。   悬浮车剧烈的晃动起来,希娜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在开车上,她瞬间警惕,忍不住提高了音调:“尼尔!你想干什么?”   “让更多人活下去。”尼尔将车上所有的烈酒和谷子都带在身上,他看着希娜,眼里一片平静,“我们不能把青角再带过去,它们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必须有人把它们引走,甚至要想办法杀死它们。格雷城的中心区肯定还有核心封印,那不是官方的人能关掉的东西,所以那里一定是安全的,但需要时间转移和拦住地狱种族。”   他将手搭在希娜肩头,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弯弯的眼睛里,却好似有一层朦胧的水光:“我知道最近的矿洞,你知道的,那里有很多很多的炸弹。”   足够便宜,不太稳定,却一定威力巨大的矿洞。   一个人换几个青角,这买卖很划算。   “让我去!”希娜毫不犹豫地说。   “笨蛋。”尼尔用力揉了揉希娜的头,就像希娜每一次都会揉西柯的头那样。   他说:“可是你死了,西柯也会受到牵连。”   希娜和西柯曾经定下契约,虽然现在各区的封印都停摆,主要魔力都提供在守城上,但如果希娜死了,那么谁也不能保证西柯不会被裂缝拖回地狱。   希娜一时语塞,说不清是心头的悲愤还是喉间的腥甜让她浑身颤抖,到最后,她只能带着哭腔说:“那我们谁也不要去!”   管他什么格雷区,管他什么平民,她不想再失去亲人了!   这是尼尔第一次看到希娜这个模样,他深深看了眼希娜,像是要把她的模样记在心里。   “抱歉……”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此生最后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爱你们!”   然后,一跃而下。   希娜猛地踩下油门,她怕自己犹豫了,就白白浪费了尼尔的牺牲,但哪怕将车开到最快,她还是忍不住不停地回头。   她看见尼尔打开烈酒,从头到尾将自己浇了个透,并且当着青角的面将兜里的谷子大把大把的往外洒。   “来追我啊!笨蛋!”   尼尔声嘶力竭地大喊,然后不顾一切地向西南方向冲去。   散落的谷子激怒了青角们,它们毫不犹豫的跟上了尼尔。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尼尔和青角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根本跑不过这群庞然大物。   但没有关系。   尼尔第一次觉得矿洞是那么的和蔼可亲。   他跳到矿车里,用玻璃碎片将绳子尽数割断。   矿车呼啸而下,尼尔从怀里掏出一枚黑漆漆的吊坠。   他用力一擦,那枚吊坠竟然透出火红的光芒,当那层伪装被彻底抹去,露出的竟然是一块火元素魔法石。   即使在昏暗的矿洞里,这枚吊坠依然熠熠生辉。   这是父母留给尼尔的遗物,再困难的时候,他也舍不得卖掉。   谁能想到,那个街头流浪的小乞丐,竟然学习过一个简单的魔法,一个只需要魔法石和吟唱就能使用的火苗魔法。   如果希尔在这里,他或许会这样感慨:“原来我的母亲,果然不是白塔唯一的受害人啊。”   那些被权势和地位压垮的普通魔法师,又有多少人会在意呢?   尼尔对父母已经没有什么印象,说起家人,他第一个想到的依然是西柯和希娜,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去王城为父母复仇。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冷漠也罢,他只是……   想好好的和家人一起活下去。   生涩的吟唱在矿洞中响起,那点光亮坠落深渊,尼尔看到向上漂浮的眼泪,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才意识到——   不是眼泪在上浮,而是我在坠落啊。   “嘭!”   层岩之下,埋骨万千。   …………   矿洞的爆炸震得整个地面都震了几下,希娜心如刀割,将方向盘给了其他人,自己跳下车,硬生生靠着心中的怒火开出一条路,成功和士兵们汇合。   恐惧是最能激发人潜能的神药,为了活下去,不少平民捡起地上的武器,加入抵抗地狱种族的士兵里。   “退!退回去!去内城的中心区!”   “我们来断后!”   维奥杀红了眼,一边丢身上的魔法卷轴,一边奋力杀敌,硬生生靠着魔法卷轴和亲信拖住了地狱种族的大军,却仍然没忘记指挥大局。   然而人群移动缓慢,依然堵在城门这边不上不下。   “可是……可是里面也有……”有人害怕地开口。   莱茵直接一脚踹了过去,怒吼道:“堵在这里,大家都得死!”   “如果你想活着,你想你的家人活着,就给我滚回去!”   混乱中,一道漆黑的身影从城内飞驰而出,一击就将盘踞城内正在进食的地狱种族杀死,他适时抛出一面旗帜,上面赫然是伯兰家族的家徽。   这位血族的魔法师用魔法大喊:“进城!”   虽然地狱种族没有被杀死,但魔法师的出现给在场众人都打了一剂强心针,人群再次开始移动,这一次,没有任何人的命令,人群开始自发围攻剩下两个地狱种族。   付出惨痛代价后,他们才算勉强回到城内。   然而没有了封印保护的城池,也不过是纸做的老虎。   维奥带人退回城内,直接用魔法卷轴拉起一道土墙挡在了空荡荡的门口,可惜的是,这种土墙撑不了太久。   他手里的魔法卷轴也不多了,维奥当机立断,让人群赶紧向中心城区撤退,并命令赫塞和莱恩护送。   两人皆是不肯,维奥却说:“我还有个大魔法师的卷轴,等土墙被攻破我就用,你们先走!”   “这是命令!”他沉声道。   两人无奈,只能咬牙应是。   幸好由查西贤者报废了无数卷轴,匆匆赶制的大魔法师卷轴确实对的上它昂贵的造价,成功拦下了地狱种族的进攻,如果不是这次保护罩消失,有这些魔法卷轴在,格雷区怎么也不可能被攻破。   但为了更好的卷轴效果,维奥的后背也暴露在人群之中。   希娜敏锐察觉出不远处一闪而过的杀气,她甚至来不及思考,直接对着那边扑了过去。   “咻——”   本来必死的偷袭在希娜这一撞之下偏了角度,却依然打中了维奥,他的手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坠落,卷轴的效果也大打折扣。   “该死的平民!”杀手没想到自己作为计划最后一手的暗杀,居然被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平民破坏,恼羞成怒下对着希娜的腹部狠狠砸了下去。   希娜“哇”的一声吐出鲜血,瞬间昏了过去。   杀手趁着慌乱消失得无影无踪,刚刚还冷静不少的人群顿时又炸开了锅,一片混乱中,血族魔法师接住希娜,带着她跑向一处宅邸,那里有一艘早就准备好的飞船。   什么也不知道的红角紧紧攥着希娜的衣角,被血族一起送上了飞船。   就这样,维奥断臂失踪的消息先传回王城,而重伤的希娜则在那艘飞船上接受治疗,她中间醒来了几次,将自己知道的都和奥古斯说了,这才让奥古斯整理出事情的全貌。   奥古斯既掌握了官方的情报,还有希娜的补充,可以说,他是对格雷区沦陷始末了解最清楚的那个,所以才能将事情的原委清清楚楚的告诉原一。   这也是原一不知道该怎么对西柯开口的原因。   尼尔和希娜,一死一重伤。   任谁听了这个消息都会崩溃,尤其是在西柯刚刚才因为格雷区沦陷遭到欺负的前提下。   果然,当原一一口气将事情讲完后,西柯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许久,他才好像找回意识,如梦似幻地问了一句:“尼尔哥……死了?”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小心翼翼,脸上还带着几分期许,仿佛下一秒原一就会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刚刚说的那些都是骗他的,其实尼尔和希娜根本没事,其实格雷区也没有沦陷。   然而原一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轻轻地抱住了开始颤抖的西柯。   西柯的呼吸逐渐沉重,到最后,他已经记不得第一滴眼泪是什么时候从眼角滑落,他只记得自己抱着原一哭了很久,很久,那攥着原一衣服的手指在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似的凹印,喉间涌上的不是痛苦的哭嚎,而是一波接着一波浓郁的血腥味。   他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是像小狗似的不停地哽咽,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浸湿原一的外袍。   原一紧紧抱住他,直到西柯哭晕过去,才让阿斯托克帮忙将他带到房间里。   看着这样的西柯,原一心里也不好受,他虽然对尼尔没有很深的感情,但朋友的亲人乍然离世,还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人祸,换成谁都不好受。   奥古斯拿来一件崭新的外袍,耐心的给原一换上。   原一已经习惯他的照顾,一边配合的伸手,一边看着床上哪怕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生的西柯,低声问道:“我还是不明白,那群贵族这么做有什么好处?难道只是为了逃回来吗?”   明明只要再等一段时间,等地狱种族因为没有粮食而和青角起了冲突,贵族们就可以暂时打开保护罩,乘着飞船回到王城,这样不但没有任何人能职责他们,甚至还能营销一下,夺一个好名声。   何必闹成这样,在最危险的时候打开保护罩,最人心惶惶的时候高调离开,好像生怕平民们看不到自己抛下他们离开似的。   奥古斯为原一抚平褶皱的衣角,耐心的解答原一的疑惑:“因为他们要的不是离开,而是投诚的砝码。”   就像之前贵族们认为的那样,觉得王储只会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角逐出胜利者,大皇子对军人的态度比对贵族好得多,平时也不乐意参加那些虚伪的社交,每次见面都恨不得把贵族家抄了去当军费,抓到一点小错就要狠狠宰他们一顿,自然引起很多贵族的不满。   既然大皇子走不通,那就走二皇子那条路嘛,作为老牌贵族出身的王后亲子,二皇子从小时候就被养在外面,可以说呆在王室的时间还没呆在母家的时间长,对贵族之间的潜规则再清楚不过。   因为国王的默许,二皇子和贵族们接触多了,难免牵扯进许多利益交换,到最后,已经不是二皇子想不想当国王的问题了,是他背后的贵族利益团体会逼着他去抢那个位置,不然这么多年的投资岂不是全打了水漂?   这次地狱种族全面进攻,大皇子在各个区来回转战,不但守住了各个区,立下了许多战功,民间的名声还在逐渐好转,一副势不可挡的王储模样,自然让二皇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在这样的压力下,二皇子决定兵行险招也就不奇怪了。   支持二皇子的贵族不在少数,但德卡里这样的连见二皇子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当二皇子派人和他进行一笔危险的交易后,他当然会同意。   格雷区沦不沦陷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皇子必须死,哪怕不死,也要凭借这件事断绝他成为王储的可能。   所以从流言的开始,到高调的离开,甚至是杀手的最后一击,都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原一听完,没觉得这给阴谋有多了不起,他只觉得恶心:“这么多人的命,只为了一个王储……”   或许在那群贵族眼里,那些都不能称之为人命,只是繁多的工蚁,死了一批,就再养一批好了。   “贵族就是这样令人厌恶的家伙。”奥古斯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说什么无关人士。   原一幽幽盯着他。   血族这个顶尖贵族好像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然而奥古斯早有准备,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倒十字架相似,却在中间刻了一只眼睛的银制品,一本正经地表示:“血族已经不打算当贵族了,我之前和您说过,我想创办一个宗/教。”   一个暂时只有血族的宗教。   说起这件事,原一就感到脸上发烫,十分想捂脸。   事情还要回到那天晚上会议上,在大公主离开后,剩下的贵族吵得更厉害了,大家你来我往,看似生死仇敌,实则不动声色的打配合,试图从国王那边再掏一点有关王储的消息。   然而国王佁然不动,淡定地看他们互相攻击,只是每当涉及王储,就会有国王的亲信转移话题,次数多了,大家也就知道国王的意思。   最关心的王储打探不出来,格雷区的安排就没那么重要了,在议事厅气氛逐渐冷却时,国王的亲信忽然朝奥古斯开腔:“您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血族会出现在格雷区?我是否可以怀疑,血族和这次的沦陷有关联?”   这帽子扣的可不小。   大家对视一眼,都闭嘴当哑巴了。   不过这件事确实值得怀疑,明明之前奥古斯都说了不会参与到这次战争里,这段时间也一直约束血族的行动范围,保证不沾染任何有关的事项,倒是钱一直没少出,现在乍然在格雷区听见血族出现,谁的心里都会泛起小嘀咕。   论公,血族不能插手战争;论私,血族好像只救了个平民回来,难不成那个平民是奥古斯的私生子?!   对此,奥古斯早有准备。   他淡定地从怀里掏出那枚让原一不管看多少次都尬地脚趾头扣地的倒十字。   这是奥古斯向原一求的一样信物,原一当时没当回事,觉得自己是邪神,那么信物也要有邪神的模样,所以就凭借记忆画了个类似倒十字的形状,然后在中间画了个眼睛代表自己。   原一根本没想到,他画完就抛之脑后的东西,竟然真的被奥古斯制作出来,甚至……   奥古斯脸上逐渐浮现一抹迷之微笑,虔诚的在眼睛处落下一吻,深情款款道:“因为,我们都是祂的信徒。”   在场贵族:???   奥古斯终于疯了吗?   那一瞬间,众贵族仿佛看见奥古斯背后不存在的光芒,是那么的刺眼,和他说的那些屁话一样,让人满头问号:   “血族蒙受祂的福音,深受感动,在祂的呼唤下,自行前往救助落难的信徒,难道还不够合理吗?”   奥古斯弯了弯唇角。   ——没错,他为原一创了个神教。 第82章 病症   血族毋庸置疑是要离开魔法侧的, 但这个走也很讲究,是被国王剥削得只剩个根底走,还是带着积攒的大部分财富走, 就十分考验奥古斯的能力了。   前段时间奥古斯冤大头的行为就很让国王满意,但血族不可能一直退让,冒然带走大量财物也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所以思来想去, 奥古斯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创办一个全新的教派。   因为信仰侧的原因, 贵族们对捐财给天使的行为见怪不怪,不说受苦的平民, 就是很多小贵族甚至大贵族都有光明神虔诚的信徒,哪怕天使想要来传教需要通过层层审批, 甚至因为涉及到外交,各种规矩也多如繁星,也依然阻止不了信徒的增长。   可以说, 如果不是国王一直在压制, 甚至不惜引入科技侧宣传科学, 除了建了一栋教堂给信仰侧当大使馆,其他地区都禁止私建教堂,那么信徒增长的速度只会更快。   这些年来,平民中的信徒少了,但贵族中的信徒数量却一直稳步增长,毕竟贵族在自己庄园里建个小教堂完全合情合理。   有了这样一个大前提,当奥古斯往外宣传自己入教了,其实大部分贵族都没有当一回事。   但是……   “虚妄与真实之主?”有贵族对这个一听就感觉哪里不对劲的神明表示怀疑。   “是的。”   奥古斯微笑, 这两天他看了不少宗教方面的书籍,按理来说各种高大上的宗教理论应该信口拈来, 但那些虚伪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遏制的变成内心按耐不住的疯狂:“祂是一切的源泉,眷属的归处。”   “祂存在着,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   奥古斯将倒十字架轻轻摁在胸口,高超的演技被真实的情感替代,层层绷带遮盖的异变开始躁动,想借谁的口宣泄对主真挚的崇敬。   那蓬勃的感情甚至感染了奥古斯,让他忍不住赞颂:“祂是最伟大的存在!”   郑重的仿佛在宣称某种真理。   有犬牙自齿间冒出,尖利的爪子不知何时刺穿手套,最重视礼节的他却浑然未觉,只是用指腹摩挲着倒十字架,凸出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原一。   这么多天了,他仍未看到斗篷下伟大存在的真实,但这是应该的,他有所保留,又怎么可以奢求更多?   他的语气不自觉染上失落:“我多么想为祂奉上一切……”   不再用理智和责任压抑来自灵魂的疯狂,尽情徜徉在命定的归途上。   什么家族,什么自我,不过是奔赴祂身边的一道道阻碍。   “财富、地位、权势……我拥有的太少,我奉献的不够,我能够奉上的,远远不如祂所给予的……可我总是要回到祂身边……”   “即使以死亡的代价……不!这是我应该付的代价。”   奥古斯仿若陷入对未来美好的幻想,在未来的某刻,当西莉娅用银剑刺穿他的胸口,在濒临死亡时,能有幸哪怕只是一瞬的回到祂的怀抱。   明明只有一瞬,明明只是幻想。   奥古斯仍然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那将是永恒的幸福。”   他抬眸,暗红的双眼在此刻宛若盛满一汪的血池,病态的嫣红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如花瓣般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露出的却是非人的獠牙。   奥古斯就这样,在议事厅上,没有任何人激怒或者攻击他的时候,露出了自己非人的一面。   ——赤裸而真实。   也更令人胆寒。   刚开口质疑的贵族在奥古斯的凝视下,无声地咽下更多的冒犯。   因为此刻的奥古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双手压在桌上,伸长了脖子,巨大的阴影猛地垂落,遮盖了头顶的吊灯。   在那双翅膀下,奥古斯对他发出苦恼的提问:   “能请您下次,对祂保有尊敬吗?”   “我亲爱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被奥古斯咬得极重,他不像在说话,反倒像在咀嚼某块带血的生肉,那刚从某人身上撕下,最温热美味的肉块。   没有人再提起奥古斯信仰的神明是怎么样的,全场鸦雀无声。   记忆中的奥古斯永远是贵族的代名词,优雅、聪明、圆滑……他甚至优秀到让很多人都忘记了,他也是那群放浪形骸、以血为食的地狱种族。   如今,这位得体的公爵终于露出属于自己疯狂的一面,却只是因为有人提起他信仰的神明时,那些许不尊敬的语气。   “我想向您做个交易。”奥古斯忽然看向上方的国王。   十分钟后,国王允许了奥古斯提前离席的要求。   直到奥古斯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议事厅里才终于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他疯了。”   将所有的财产捐给一个陌生的神明,创建一个由血族和姻亲组成,却不轻易允许别人加入的宗教,甚至放弃公爵的爵位,只为换取这个宗教在帝国合法存在的条件。   旁边一位与奥古斯交流更多的贵族却凝视着奥古斯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或许……我们才是疯的那个。”   奥古斯说的那位伟大的神明,有没有可能……   真的存在?   …………   奥古斯没有把会议中的发疯告诉原一,倒不是他不想表忠心,而是他觉得这点小事无需报告,因为这是每一个眷属都会做的事情,他作为半眷属,只是出口警告已经很和善了。   如果换成盲听见别人用质疑的口吻直呼吾主的神名,那这个人就可以喜提悲惨人生大礼包了,盲可以保证将人玩到想死又不敢死,想跑又不敢跑,只能天天绝望的等待结局,甚至连死亡都成为一种奢望的程度。   他只是将自己创办了神教,并以这个理由转移了血族大部分资产,而且用公爵的爵位,换取这个宗教绝对的合法权,以保证自己在还没离开魔法侧的这段时间,还可以为吾主做更多的事情。   奥古斯一本正经道:“您说您是邪神,那我创办个邪教也很合理吧?教主把家产都捐给邪神也很合理吧?”   原一:……   有理有据,根本无法反驳!   虽然调侃自己成了邪神,也确实有了好几个眷属,但原一对成神这件事没有什么实感,只是之前意识到自己拥有非同一般的力量,可现在奥古斯要给他创教,就有种自己中二时期的幻想成真的尴尬感。   但话又说回来了。   原一:你们信仰的是真实与虚伪之主,和我原一有什么关系.jpg   不过接受自己的神名成为真正意义上拥有信徒和神教这件事,原一还是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所以原一在回忆完神教的来由后,就挥挥手让奥古斯赶紧把那个倒十字架收起来,他看了眼床上还在昏睡的西柯,压低了声音问道:“格雷区的事情,你有多少把握是二皇子自己做的?你不是没有证据,全凭推理吗?”   “百分之九十。”奥古斯一般不把话说绝,百分之九十其实就相当于他笃定这件事就是二皇子做的了。   “那他会被惩罚吗?”   奥古斯摇摇头,说道:“很遗憾,这件事按照正常流程,很可能查不到二皇子身上,哪怕大家都知道是谁做的,但基本找不到证据。”   因为这个计划最妙的一点就是,哪怕最后计划失败或者败露,二皇子也能很快撇清关系。   他只给了新贵一枚徽章,新贵是联系各个计划中的执行者,只要把他藏起来,甚至杀了,那么不管德卡里和官员怎么说,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与这件事有关。   二皇子身边甚至会有主动领锅的,出来表示这件事其实是他假借二皇子的名声去做的,因为他为二皇子愤愤不平,为的就是打击大皇子,一切都和二皇子无关。   到时候,再安排人给德卡里和相关人员一点“意外”,这件事就真的成了大家心知肚明的悬案了。   借刀杀人,再抽身而去,这样的事情在贵族内部并不少见。   “所以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如果不是国王表态想让大公主当王储,甚至真的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国王?这简直太荒谬了。”原一根本无法理解。   奥古斯却习以为常道:“您或许不太了解,政/客就是这样一个肮脏又荒谬的存在。”   他也曾是其中一员,所以看的更加清楚,甚至冷眼旁观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但现在吾主都表达了倾向,他自然不会和吾主对着干,他只会顺着吾主的心意,说道:“您如果在意这件事,我可以让人去搜寻那个新贵的下落——是的,他没有跟着飞船回来。大概是意识到大皇子没死,自己就危险了,但他一定会回王城。”   能向二皇子投诚,并且牵桥搭线做好这件事的人,肯定不是个甘心隐姓埋名躲藏一生的性子,他只会像之前那样试着再赌一把,不管是用这个秘密威胁二皇子,还是向国王或大公主投诚,都需要回到王城才能做到。   可以说,现在谁先找到这个新贵,谁就能获得这件事的主动权。   二皇子那边一定急疯了。   “去找吧,总得给格雷区无辜死去的人,带去一点安慰。”   原一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他回头看了眼西柯,叹了口气带着奥古斯离开了房间。   殊不知,在他离开后,原本应该昏睡的西柯睁开双眼,眼里一片清明,根本不像昏过去刚醒的模样,只是他的眼里失去了往日阳光的色彩,剩下如死水般的阴郁。   ‘为什么要我替你掩盖已经醒了这件事?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抱着原一哭一场。’   瓦奥莱塔问。   其实在原一将西柯带回房间时,西柯就已经醒了,只是他让瓦奥莱塔用魔法伪装心跳和呼吸,让两人以为自己还在昏睡。   也幸亏当时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说话上,不然这点小伎俩认真一看就能戳破。   西柯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半响,才用喑哑的声音回答:“因为……我已经麻烦原一太多了。”   从进王城到找希娜姐他们,这些事情和原一本没有关系,却因为自己,原一甚至没有像之前那般出门玩,也搁置了去科技侧的计划,西柯一直都知道,他都看在眼里。   他很感谢原一的帮助,但这一次,他想自己为尼尔哥报仇。   原一在转述时故意模糊了二皇子那一部分的存在,其实就是不希望西柯冲动之下做出无可挽回的选择。   或者,他想等西柯冷静一点后,再向西柯提议,哪怕是复仇,他也可以让黑猫或者阿斯托克套二皇子闷棍,有奥古斯的扫尾,保证没有人会查到他们身上。   但是……   凭什么?!   凭什么尼尔哥就要死在深深的矿洞底下连尸体都找不到,凭什么他的家乡格雷城就要沦陷在战争之中,凭什么二皇子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害死那么多人,还能安然享受由平民赋税搭建而成的富饶生活?   二皇子不配。   西柯冷静地听着奥古斯分析二皇子计划的高明之处,他甚至为二皇子的缜密感到敬佩——是啊,多么谨慎的计划,多么完美的准备,只要牺牲良心与底线,就可以完成。   尼尔哥曾和他说过,帝国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美好。但只要善良诚实努力,那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现在,西柯觉得尼尔哥说错了。   ——这个帝国明明就糟糕透了,美德没有换来幸福的生活,它们都成了卑鄙者无情践踏的苔石。   他要给这个病了的帝国,狠狠地扇一巴掌! 第83章 朋友   西柯拿起床头的星脑, 给一个前两天还在联系的人发去一条信息。   很久以后,那边才发来一条回复。   【你确定吗?为什么?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指腹稍稍移开,回复前面的名字, 赫然是已经消失许久的希尔。   自从西柯入学,又有西莉娅的刻意接触,希尔的存在就可有可无起来, 原一把人带着只是希望盲不要顶号, 后面发现迪尤尔把盲直接浸到沼泽深处没空搞事后, 就没有再要求希尔跟着自己,只是建议对方暂时不要离开王城。   原一:在王城还能在偷跑出来的盲顶号时候救一下, 太远了就真的没救了。   于是希尔就在王城留了下来,但他闲不住, 于是试探着往王城的黑暗面发展,意外发现——   他多年前暗杀白塔魔法师这件事别说追查,甚至没多少人记得这件事, 毕竟对于白塔来说, 他杀的那个魔法师家世不突出, 天赋不突出,魔法不突出,除了魔法师的家人会哀嚎一阵,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让因为这件事逃亡他处,甚至练就一身改头换面本事的希尔心情复杂。   但优秀的情报贩子在哪里都优秀,希尔很快收敛心情,在王城的黑暗面闯出了名声,大概是近乡怀旧, 他委托西柯帮自己在学院找找母亲的踪迹,不需要太多, 哪怕是一个小物品,一张照片画片也好,权当给他留个纪念。   西柯当然一口答应,误打误撞在图书馆角落找到一本希尔母亲写的笔记,将它给了希尔,希尔更加感激,直接把西柯当做自己的衣钵子弟,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教给他。   之前寻找希娜和尼尔的事情,西柯也拜托过希尔,毕竟人多力量大,说不定野路子会有奇效呢?希尔一口答应,可惜还没等探查到什么,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虽然不清楚格雷区沦陷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西柯要希尔查的这个人,希尔刚好有印象——一个靠心狠手辣的阴谋诡计上位的新贵,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希尔的同行。   希尔想不明白西柯怎么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更奇怪如果想对付新贵,难道不应该向公爵求助吗?毕竟原一都住进公爵府邸了,这点小事完全难不倒公爵。   西柯沉默片刻,才给希尔发了条信息。   【别告诉他,这一次……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希尔看着这条讯息良久无言,他望向手边陈旧的笔记本,才终于打下自己的回复——   【好】   这是第一次,希尔不以利益得失为标准,而是听从内心做出的决定。   …………   自从那天大哭一场后,西柯恢复的比原一想象中还要快,甚至快到让原一怀疑西柯是不是疯了,不然为什么西柯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准时起床练魔法、吃饭、甚至专门空出一段时间和原一聊天玩耍。   要说真有什么不同,大概是西柯变得更加沉默,但不是以前那种将自己习惯性缩起内心,拒绝与外界接触的那种沉默,而是一种更加成熟、更加内敛甚至可以说压抑的沉默。   奥古斯对此这么评价道:“他就像一座移动的活火山。”   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就像没有人知道一枚炸弹什么时候才会爆炸。   在一个平常的午后,西柯像往常那样带着原一打败boss,就松开了双手,让游戏中的人物站着不动,静静等着下一个关卡。   可等了很久,西柯也没有等到下一关开始的提示,他不禁抬头看向原一,却发现原一一直在盯着自己。   “怎么了?”西柯下意识露出一个轻松地笑。   “嗯……”原一没有回答,只是从椅子上跳下来,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西柯,确定西柯没有被替换后,忍不住问:“西柯,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原一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西柯竟然没有问过自己格雷区沦陷的隐情,仿佛西柯已经接受了格雷区沦陷的事实,这些天除了询问希娜的情况,几乎没有问过格雷区如何了。   可这完全不正常。   哪怕尼尔没有死在格雷区,作为西柯从小长大的区域,西柯也不可能不关心。   原一还记得,在向自己介绍格雷城时,西柯眼里是有光的。   他真心的希望自己的家乡可以变得更好,可以摆脱贫穷,哪怕已经决定要去王城,哪怕在这片孕育自己长大的土地上悲伤多过喜悦,他依然那么炽热直白的爱着这片土地。   可现在,那点光亮消失了。   西柯摇摇头,他平静地回答:“死去的人不会复活,没有人的土地,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确实喜爱格雷城,但那是因为格雷城里有他的家。   而有家人的地方,才能被称之为家。   无论大公主有没有夺回格雷区都不重要了,他又失去了一位家人,他的家再次分崩离析。   这下轮到原一哑然无语,他看着西柯,发现西柯湛蓝色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仿若吞没了所有的光。   时间在西柯身上的刻印突然变得清晰,在得到足够的营养后开始快速的抽条,已经比来之前高了很多,身形也不像一开始那般单薄。   他不再遮掩自己属于地狱种族的短角和尾巴,在原一的示意下,奥古斯开始为他补足幼崽需要的能量,他的短角变得尖锐,颜色也更加黝黑,尾巴上的绒毛不再蓬松,变得更结实有力,现在他用力地一甩尾巴,甚至能听见“簌簌”的破空声。   如果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西柯还是个小孩子,但如果按照地狱种族的算法来看,西柯已经到了少年期。   可这份成长背后,又是多少血泪打落吞进肚子里呢?   原一郁闷地叹息。   明明是他想靠打游戏转移西柯的注意力,没想到游戏打完了,需要被安慰的反倒变成原一自己了。   西柯可看不得原一因为自己唉声叹气,他微微弯腰抱住原一,轻声道:“原一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变得不开心。你也有自己的烦恼,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帮到你什么,甚至出事时还要你来保护我……就像尼尔哥她们一样,但我真的很庆幸……”   他的声音一顿,带上几分颤抖。   “……庆幸那时候,还有你陪在我身边。”   也庆幸因为你,希娜姐才能活下来。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原一像安抚阿斯托克那样拍了拍西柯的后背,他由衷道,“我的朋友很少,我也很开心能和你当朋友。”   虽然这段友谊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绝对的不相等,但原一能感觉到,西柯已经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全部给了他。某种程度上,西柯虽然没有被污染,也对原一抱有眷属般热烈的情感。   邪神只需要眷属就够了,但原一需要朋友和家人。   确定西柯真的没有背着自己偷偷抹眼泪后,原一才恢复了往日里高兴的模样,拉着西柯说起前段时间去过的各种地方。   旅游最需要的钱和时间,都是原一多的不能再多的东西,所以哪怕时间相对来说比较短,他能体验到的魔法侧人文风情也比一般旅游多得多,尤其是有奥古斯的支持下,原一现在已经不会再对贵族和贵族的各种活动好奇了,因为左右不过两种——交际和交合。   前者涉及各种利益置换,原一听不懂也没兴趣听懂,后者阿斯托克会让人知道眷属的拳头有多疼。   不过俊男美女还是很养眼的,如果忽视那些车速快到快把原一惊呆的暧昧话语或者动作,简直就是颜控的天堂。   ——顺带一提,因为小头控制大头,还出现过有浪荡不怕死的血族因为“虽然遮着全身但这份神秘就是该死的诱人”这样奇葩的理由,试图勾搭原一。   原一惊奇地看着他,仿佛在看开车的哈士奇,由衷地发出感慨:“你真是个勇士。”   ——居然敢在男妈妈面前妄图勾搭他的崽。   半秒后,这个血族成为地砖的装饰品,奥古斯当场大发雷霆,当场剥夺了他的姓氏。   剥夺姓氏在贵族看来,有时候是比死还可怕的刑罚。   甚至不需要奥古斯再吩咐,这个血族醒来后听见这个处理,直接重伤不治当场死亡。   因为这件事,血族内部对原一的存在终于重视起来,他们意识到原一并非新靠山的子嗣,而是很可能就是他们的靠山本山!   于是那点蠢蠢欲动的不安分都自然而然的销声匿迹,连带着最近频繁和原一西柯接触的克拉,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原一觉得,克拉简直就差把“傲娇”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有时候还怀疑克拉是不是隐藏的抖m,不然为什么每次他明明好好说话,好好关心西柯,却偏偏要因为话中带刺而被西柯狠狠怼一下,气得上蹿下跳,发誓自己以后都不来了。   然后第二天继续重复昨天的流程。   那份被怼的执着看得原一都想鼓掌了。   “他一直都这样的吗?”原一看着克拉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差不多。”西柯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他都怼习惯了,有时候甚至不是故意想惹克拉生气,而是嘴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就怼过去了。   每次他因为怼克拉升起的愧疚没保持几秒,就会因为克拉鼻孔朝天的傲气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西柯和原一一致认为,这是克拉应得的。   总之,有了原一和克拉的陪伴,日子吵吵闹闹的就过去了。吵吵闹闹的就这么过去了,随着载着希娜的飞船落地,萦绕在西柯心头的阴霾几乎都被驱散开来。   ——直到希尔来信,说找到了那个新贵。 第84章 少年人   夜色匆匆, 一个平民打扮的男人从喧闹的人群中脱离,警惕地环顾四周才钻进旁边的小巷里。   小巷深处,有人拎着一盏有灯等待已久。   惨白的冷光照在他毛茸茸的大尾巴上, 高高的领子将鼻子以下全部遮住,白色的碎发下只露出一双冷静阴郁的眼睛。   巷子很窄,是条单行道, 而且两边的住户都搬走了, 连老鼠都不乐意来这里觅食, 按理来说不会有人误入其中,但男人还是警惕地问了一句:“你好, 请问这里是格不理酒吧吗?”   “不,这里是西里奇。”   暗号接洽成功, 男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奇老大最近怎么样?有查到他哪里吗?”男人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灯光照出他疲倦的脸庞,赫然是如今被各大势力追查的新贵。   “还没有, 但老大希望你快点离开这里。”接头人简单地回答了两句, 在男人走到面前时平静的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然而皮箱在碰到男人的那一刻直接穿了过去, 接头人眉头微皱,片刻后,面前男人直接消失,一个面容普通的男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十分抱歉,但这是必要的警惕,希望你能理解。”真正的新贵快步走了进来,没点真本事,他又怎么敢回到王城?他是不甘心就这样被二皇子抛弃, 但也不是傻子。   新贵的手触到箱子的那一刻,接头人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但语气却带上几分不高兴,仿佛真是一个因为自家老大被朋友怀疑而不爽的小弟:“可以理解。”   新贵打开箱子一看,确定里面的东西都是自己需要的,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语气轻松道:“等我要回我应得的报酬后,一定会请老大喝酒的。”   他话应刚落,就被接头人一个突袭打晕了过去。   希尔撕开他身上所有的伪装,确认无误后才带着人离开了小巷。   因为前段时间夜市发生了恶性事件,所以近卫军们三人一小队,开始在夜市各个角落巡逻,显著增强了夜市的治安。   “喂!站住!”一个近卫军拦住了可疑的两人,狐疑地看着希尔肩上的男人,“他怎么了?”   希尔已经拉开领子,闻言露出一个无奈地苦笑道:“喝醉了!我都和他说了,那果酒一看度数就不低,他偏不信,现在好了,我要一个人把他带回旅馆去了。”   近卫军仔细闻了闻,确实很大一股酒味,再仔细看了眼希尔驮着的人,是一张十分大众的脸庞,于是挥挥手,让他赶紧带着朋友回旅馆休息。   考虑到希尔这个模样确实很引人注意,近卫军还特意和其他兄弟打了声招呼,这样希尔回旅馆之前,都不会再被盘问了。   希尔连连感谢,很快消失在近卫军视野里。   几分钟后,近卫军收到同伴传来的信息。   【他们确实回了那家旅馆,前台也有他们前天入住的信息。】   近卫军在星脑上迅速敲了几下。   【收到,注意继续寻找可疑人物】   【是】   近卫军收起星脑,胸口的徽章在夜市霓虹灯下熠熠生辉,如果有个懂道的贵族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因为这枚徽章,并不是王城护卫队的,而是国王的近卫军。   …………   希尔抓到新贵这天,原一突发奇想,在确定希娜伤势都恢复的差不多,只需要慢慢调养后,兴致勃勃的提议一起吃一顿火锅。   为了满足原一的要求,奥古斯当场化身打铁匠,运用魔法,一手烈火锻炼铁块,一手冷水淬炼塑形,折腾了一个上午,才终于做出了原一要求的鸳鸯锅。   希娜已经从刚开始住进公爵府——哦,等过完手续后,公爵府就要改名教主府了——的诚惶诚恐变得淡定自如,现在哪怕是奥古斯在自己面前裸奔,都不会有任何心里波动。   因为希娜知道,只要原一敢想,奥古斯是真的敢做。   也幸亏原一不是真的熊孩子,他奇思妙想可能比较多,但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做人,实在不当人想折腾时,也是折腾吃的,奥古斯本就很低的底线更是荡然无存,说南不往北,说是不摇头。   甚至有时候连西莉娅都开始怀疑,族长到底真的是为了血族忍辱负重讨好,还是乐在其中啊!   西莉娅怀疑,哪怕是族长的亲生儿子,都得不到奥古斯看原一时宠溺眼神。   而对于原一和奥古斯来说,这份外人看来的纵容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原一:不就是男妈妈吗?奥古斯可比迪优尔底线高多啦!他甚至不会因为自己盯多两眼别人,就跃跃欲试想把那个人变成一盘菜。   奥古斯:身为眷属和教主,对自己家邪神好一点怎么了?祂还只是个孩子!   现在,男妈妈身份适应得如鱼得水的奥古斯蹲在地上,开始记录原一等会火锅要吃什么。   仗着自己吃不胖吃不饱,原一一口气念了许多食材,可惜的是,科技侧文明在成长的过程中,曾被迫放弃了很多地球带来的农作物,所以原一喜欢的很多东西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虽然科技侧近些年复刻了很多味道或者外形差不多的蔬菜,但每一个都十分昂贵,奥古斯也不在意钱,能弄来多少就弄多少,实在弄不来,那就给原一推荐其他食材代替。   因为卫桥在科技侧呆过,连他也被拉过来试菜,看看有没有科技侧的风味。   不过对于原一来说,火锅的锅底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让原一也吃出辣味,奥古斯甚至把一部分食材给了交给神父们,让他们往里面注入一点信仰侧的力量。   神父们:?   他们一开始严词拒绝,认为这是对光明神的不敬。   于是奥古斯给他们开了一笔无法拒绝的巨款。   “……这只是为了满足孩子可爱的梦想,和利益没有半点相关!”神父板着脸,然后收下了这笔钱。   只能说,这些信仰光明神,而无真正虔诚的家伙,得到的都是些许微小力量是有原因的。   这也是为什么信仰侧的天使传教虽然疯,但大家依然愿意和它交流,甚至允许它们在一定范围内传教,除了信仰侧实力强悍,还因为你只需要付出一点点的代价就可以成为神父或者神母,并且使用光明神的力量,治疗一些擦伤或者简单的感冒。   信仰侧的力量来源于对光明神的虔诚程度,越是虔诚,得到的力量就越强,但也会越来不像自己。   成为神父神母看似好处多于坏处,但就像一只吹满气的气球被扎了一个洞,哪怕这个孔洞很微小,但有总比没有好,只要契机合适,孔洞将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为了吃火锅,却意外被科普了一次信仰侧的知识,原一忍不住看了眼阿斯托克。   他就说,为什么当初阿斯托克伪装成神父时状态那么不正常,大家却好像并没有多意外,甚至没什么人多看两眼。   原一一直以为那是星盗们自扫门前雪的表现,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底层神父质量本就参差不齐,有利欲熏心的,也有慈悲为怀的,但虔诚的信仰侧神父和天使则是公认的疯子。   阿斯托克不知道吾主为什么要看自己,但被吾主注视就已经够让它高兴了,它盘腿而坐,因为之前原一的命令一动不动,只是眼睛眨巴眨巴,一副乖巧小狗的模样。   看得原一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   ——我家阿斯托克那么乖,怎么可能和那群疯子一样!   沉迷于撸狗的原一完全没有注意到,被摸摸阿斯托克愉快地眯起眼睛,但在看到奥古斯拿着东西靠近时瞬间警惕起来,朝他露出凶狠威胁的目光。   那眼神仿佛在说——别想把吾主从我身边抢走!   这段时间,因为奥古斯一直在照顾原一,从刚开始的倒水沏茶到后面甚至帮忙更换外袍,系上一点装饰配饰,逐渐让原一习惯了奥古斯的存在,遇到什么需要的也下意识喊他的名字。   这瞬间让阿斯托克警惕起来,有种吾主被别人抢走的感觉,尤其是奥古斯会带原一去一些地方,但这些地方并不好带着显眼的阿斯托克,所以阿斯托克逐渐变成留守小狗,每天眼巴巴等着吾主回来,甚至为此和同病相怜的黑猫成为了“盟友”。   没错,因为原一认为黑猫给西柯送了那么多次东西,肯定已经熟悉了西柯,既然西柯不想出门只想好好学习,那就让黑猫陪着西柯,一方面可以时刻注意西柯的情绪变化,一方面也可以让西柯摸摸猫猫疏解心结。   西柯看着手里的黑猫,欲言又止。   ——嗯,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猫在原一你手里,才是那副粘人乖巧的模样。   但西柯都让原一不用太在意自己,鼓励他出去玩了,自然不会让原一不放心,所以最后还是僵硬地抱着黑猫微笑送别。   而黑猫虽然不开心,但也不会忤逆吾主,所以最后就演变成西柯在旁边看书,黑猫在旁边追自己的尾巴玩。   什么摸摸抱抱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总之,这段时间黑猫和阿斯托克都尝到了什么叫做“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滋味,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奥古斯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但奥古斯一点也不怕。   “您要尝下这个蜜瓜吗?”   奥古斯一句话就吸引了原一的注意,欢快地跑了过去,让阿斯托克和黑猫瞬间心碎。   可没想到,原一只是离开了一会就马上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三块瓜。   他一块放在阿斯托克手里,一块放在黑猫面前,最后一块自己手里捧着。   然后坐进阿斯托克怀里,阿斯托克下意识把瓜举高,让原一可以靠着阿斯托克健硕的上半身,舒服地喟叹一声:“这才是生活。”   说完,他举起瓜,笑道:“对吧!阿斯托克~”   阿斯托克咬下一口瓜,其实它不太能吃出味道,甚至没有好吃和不好吃的概念——哦,乐园出产的气球除外。   但不妨碍它因为吾主的亲昵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黑猫一口吞了那块瓜,轻巧地跳到原一怀里,又开始无声地“喵喵”直叫,它没有吃,因为它要永远珍藏吾主给的东西!   只用一个简单的动作,原一就哄好了阿斯托克和黑猫,这端水手段就是海王来了都甘拜下风。   不过对原一来说,他也不是故意冷落它们的。   这也是奥古斯为什么不担心会遭到两个眷属报复的原因——原一已经开始做离开魔法侧的准备了。   这些天他出门,不是去玩,而是在看离开的飞船。   现在官方渠道是无法离开魔法侧的,所以想离开,就得走些见不得人的道路,而这些地方带高大惹眼的阿斯托克显然不太合适。   而且原一也很好奇王城的黑市和星盗那边有什么不同,所以才会不辞辛苦到处走,又因为想多陪陪西柯,他每天出门大多不超过两小时,阿斯托克和黑猫的“凄惨”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只是它们太黏原一,稍微离开一会,都会觉得天黑了雨停了世界没光了。   原一没带西柯去,也是因为不想在希娜到之前,告诉西柯自己将要离开。   自从那天从学院带走西柯,原一就感觉远处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他才知道,自己在魔法侧停留那么久,最希望自己过去的迪尤尔却一直没有催促的意思,因为他笃定自己一定会去的。   不仅是为了回到以前的生活,也是因为那份呼唤是如此的急切,宛若沙漠呼唤甘露,冬雪呼唤烈日,肉在呼唤灵魂,是那么的急不可耐。   身体上的变化原一并不担心,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成长,但他不能保证的是,这份成长是否会对周围人产生影响。   不过现在这份呼唤原一还能忍受,所以也没有很着急要离开,只是先做好准备。   他自以为隐瞒的很好,但西柯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西柯没有为此难过,他甚至庆幸,原一即将离开,那么自己可以更加放心了。   “西柯,你不来尝一下吗?”原一举着蜜瓜问。   西柯笑着摇摇头,喊道:“不用啦!我等着吃你的火锅。”   “好!”原一砸吧砸吧嘴,“我最爱吃火锅了。”   西柯笑了笑,没有戳穿元一最爱的东西数不胜数,又低头看起了自己手里的书。   这段时间,哪怕为了照顾希娜,他也没有一刻放下手里的书。   他和希娜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尼尔,但有些伤痛不是不提起,就不存在的。   希娜多么了解自己的弟弟,所谓的放下,不过是西柯的伪装。   她伤势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没有恢复完全,更何况,一个健康的普通人又有什么用呢?她甚至无法见到二皇子,更不可能对他做些什么。   于是,在这么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她忽然开口问道:“你打算……做些什么?”   西柯翻书的动作一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希娜没有像以前一般打闹,也不要求西柯给自己一个答案,因为她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阻止西柯的,甚至知道的太多,她反而会成为西柯的负担。   所以她只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会好好的,对吗?”   这一次,西柯回答了。   “我会的。”   他看了眼原一,又看了眼希娜,最后抬起头看了眼天空,笑道:“我答应了很多人,绝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只是……”   他顿了顿,转过头,眉宇间带着几分苦涩和歉意,神色复杂地问道:“希娜姐,你有想过换个地方生活吗?”   希娜看着他日渐成熟的面庞,她什么也不知道,但她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她说:“不能回来了吗?”   “嗯。”   “那你会在哪里吗?”   “如果你愿意。”   “那就去吧。”希娜摸了摸西柯的脸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像尼尔希望的那样,我们一家人再不分开。”   只是提到熟悉的名字,西柯就感到眼眶一酸,他捧着希娜布满老茧的手掌,视野模糊,却再未落下过一滴眼泪。   火锅一直到晚上才正式弄好,满桌的材料和火红的汤底看得人食指大动,原一已经高兴到在阿斯托克怀里左右摇摆起来了,明明身形长得更大,但性子反而愈发孩子气起来。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谁能在男妈妈的照顾下维持一颗成熟的心呢?   就像奥古斯说的那样——   “您无需操心任何事,我将为您完成你所有的愿望。”   这场晚饭参与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原一认识的,比较让人意外的是,克拉居然也来了。   在奥古斯面前,他一改往日蛮横骄傲的模样,乖巧的像只鹌鹑。   甚至在奥古斯示意他坐下时,还有些诚惶诚恐。   因为太紧张,他甚至不停地拿起餐具又放下,只为了摆出一个最得体的角度,这让坐在他旁边的西柯烦不胜烦。   “你能不能正常点。”西柯没忍住怼了一句。   “你说谁不正常呢!”克拉顿时怒了,下意识一锤桌子,直接把奥古斯手边的餐具震了下去,还让原一夹起来的毛肚“呲溜”一声回到锅里。   奥古斯微笑着看向克拉。   克拉身子猛地一僵,半天没有动作。   西柯戳了戳克拉,很好,已经完全石化了。   他愉快地夹了一块大蒜往克拉嘴里塞。   克拉“yue”的一声吐了出来,惊恐地捂着嘴巴:“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难吃的东西!   西柯直接给他表演了一个生吃大蒜,张着嘴巴就要往克拉面前凑,吓得克拉直接连滚带爬换了个座位,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那夸张的模样,看得希娜都忍不住乐了起来。   不得不说,在场所有人里,克拉绝对是地位最低的那一个,而他也是不禁逗的,西柯稍微怼一下就直接炸毛,每次要发作就看到奥古斯瞬间萎了,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想起,克拉抛去所有身份带来的光环后,其实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一个被家里宠坏了,但本性尚好的孩子。   奥古斯微笑地看着克拉和西柯打打闹闹的场景,眼底浮现一抹怀念。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与奥修这般亲密。   不过没关系,他摸了摸衣服下因为靠近吾主而蠢蠢欲动的异变,血肉生长的疼痛甚至没有让他表情改变分毫。   奥古斯抿了一口红酒,压下喉间微微的腥甜。   ——他们现在也很亲密,他的身上,永远刻印着奥修的恨。   这份恨让他得以了解吾主的存在,而他清楚,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打下祂的烙印,哪怕是死亡也不会剥离这份烙印,只要烙印尚在,奥修的恨就会在。   这怎么不算一种羁绊呢?   他当初决定抛弃奥修,是因为奥修和卫桥有旧仇,而奥修是绝对打不过卫桥的,只要卫桥杀了奥修,那么按照当时分析的原一性格,肯定会对自己抱有一点愧疚——毕竟自己的朋友在人家家里杀了人家弟弟,怎么也说不过去。   虽然这点愧疚和不好意思不算什么,但有时候一点情感的偏向,能更有利于谈判的达成,让原一答应的概率增大。   哪怕卫桥和奥修没有打起了,但自己也完全可以凭借“大义灭亲”让原一对自己抱有好感或者惊诧,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以说,为了血族的未来,为了自己的计划,奥古斯甚至不惜放弃奥修,来增加一点点的可能性。   虽然最后事情和自己想象中有些不同,但阴差阳错的,让他能有机会接触吾主,了解那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他为自己曾经的傲慢感到羞愧,并对如今的“惩罚”欣然接受。   联想刚刚手下传回来的消息,奥古斯的目光在西柯身上隐秘地一扫而过,最终定格在克拉身上。   脑海中的计划逐渐清晰,奥古斯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还在和西柯拌嘴的克拉忽然背后一凉,他疑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只有一片漆黑。   这顿火锅吃的十分尽兴,虽然食材加了信仰侧的力量也只是微微辣和麻,但原一也很满足了,最重要的是和朋友们一起吃火锅的氛围达到了,他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回房间睡觉了。   吃饱喝足,肯定还要睡个觉才算完美的一天!   原一都回房间了,这场以他为核心组起来的局自然也就散场了,卫桥继续回去打坐修行,希娜和西柯在一旁聊天,克拉本打算和西莉娅一起回去,结果在离开时,双双被奥古斯拦下了。   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奥古斯身后。   他们一直走到一间偏僻的空房间,奥古斯才温声开口:“克拉·伯兰。”   “是!”克拉下意识站定。   他以为奥古斯肯定是为了斥责自己今天无礼的表现,但他也很莫名其妙,明明自己不想生气,却总是被西柯轻而易举的惹炸毛,之前的定力仿佛都成为了笑话。   可他没想到,奥古斯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他砸懵了。   “你愿意放弃伯兰这个姓氏吗?”   放弃姓氏。   克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白,甚至连西莉娅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有什么比奥古斯还要让克拉在意的,莫过于家族的荣誉,或者说——血族的荣誉。   所以哪怕极不情愿,哪怕精神崩溃,他也会在西莉娅的劝说下,宛若行尸走肉给西柯道歉,一切都是为了血族,为了自己的姓氏。   可如今,奥古斯居然问他愿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姓氏?!   “我不愿意!”克拉声音猛地提高,他的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连声音都在颤抖,“我、我不明白……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可以改,我什么都可以改……”   “冷静点。”奥古斯摁住克拉颤抖的身体。   克拉从惊慌失措中勉强回神,发现奥古斯的表情还是如晚上吃火锅时那般温和,没有一点生气的模样,意识到或许这里面另有隐情。   他深呼吸几下,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你、您的意思是,需要我暂时隐藏自己的身份吗?”   克拉稍稍冷静后意识到,如果族长真的因为生气要剥夺他的姓氏,那么就不会问他“愿不愿意”了,因为奥古斯完全有权利直接剥夺,不需要当事人的同意与否。   所以奥古斯并不是要将克拉逐出血族,而是有其他的任务需要克拉隐藏自己的姓氏。   西莉娅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攥紧的手缓缓松开。   可奥古斯下一句话又把冷静的克拉说懵了。   “不。”奥古斯认真道,“我的意思是,需要你完全放弃伯兰这个姓氏,从今天开始,你只是克拉,而非克拉·伯兰。”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沉默。   良久,克拉才呐呐地开口:“……为什么?”   他真的想不明白。   于是奥古斯缓缓将格雷区沦陷的真相告诉两人。   只不过在叙述完事情的起因经过后,对于那位新贵的结局,他是这般说的——   “血族找到了他,但想要达成祂的愿望,那就不能是我找到的他。”   这个祂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原一一直都想抓住新贵,哪怕知道指认可能无法让二皇子受到应有的惩罚,但他依然希望这件事可以大白于天下,起码不让二皇子明面上这么逍遥。   但问题是,想要让新贵站在贵族甚至国王面前指认二皇子,需要的不是新贵这个人,而是一个“勇士”。   贵族和二皇子的利益纠葛实在太深,任何带着新贵举报二皇子的人,都将受到他们疯狂的攻击,为了不让这件事成为国王对他们下手的借口,他们会像疯狗一样撕咬举报的人,如果举报人的身份不够分量,就很有可能成为他们颠倒黑白的突破口,只要举报人改口,他们完全可以说是举报人无中生有,污蔑二皇子。   奥古斯注意到,格雷区沦陷后,不但是二皇子在找新贵,还有很多其他力量也在寻找新贵,而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国王这次也下场了。   表面上,国王寻找新贵是为了掩盖这件丑事,毕竟二皇子害得格雷区沦陷这件事很影响王室声誉。   但奥古斯知道,国王其实并不在意王室声誉,甚至可以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国王一手促成的。   国王难道不知道这些年贵族们和二皇子勾勾搭搭的事情吗?其实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不但知道,甚至还暗中帮助他们牵桥搭线。   起初奥古斯以为,这是国王意属二皇子当王储,但后面他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野心勃勃,想要王权毫无疑问的凌驾在贵族之上,获得说一不二权利的国王,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继承人,是一个会受贵族桎梏影响的二皇子?   所以从一开始,二皇子就是国王的弃子。   因为国王知道,只要这些贵族和二皇子之间的联系越深,那么二皇子出事时候,这些贵族也将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他刀俎。   只要国王找到新贵,然后以此为借口,不但可以向二皇子背后的贵族发难,甚至还能以此为契机,大肆清扫反对自己政见的贵族,到最后,哪怕无法清剿这些贵族,也能狠狠打压贵族气焰。   而为了安全度过这件事的贵族们,也一定会倒向国王,成为忠实的国王派。   只不过如果事情是这样发展的话,那么原一想要的“将事情昭告天下”就不可能实现了,不管高层如何腥风血雨,对外国王肯定会压下这件事。   现在血族正是关键时期,越低调越好,虽然有能力成为那个举报者,但如果奥古斯亲自出手,就会将自己放在明面上,将血族放在火上烤,到时候将成为贵族们和国王围攻的对象。   所以思来想去,奥古斯发现,克拉才是那个最好的举报人选。   首先,他曾公开批评过克拉,拒绝为他授予勋章,所以在外人看来,克拉和奥古斯关系并没有想象中好。   其次,克拉只是个年龄不大的孩子,只要奥古斯表态及时,那么大家也会认为是克拉年少轻狂一意孤行,没有得到奥古斯的授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只有克拉才让奥古斯放心。   ——因为克拉本质上,仍然是个善良的孩子。   当他知道新贵和二皇子的计划导致格雷区沦陷,导致好朋友西柯的亲人死亡后,他便无法再冷眼旁观这件事。   所以克拉能顶住贵族和国王的压力,绝不会改口,一定会咬死这件事,不会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但在明面上,我仍然需要在你告发的那一刻,宣布剥夺你的姓氏。”奥古斯这次没有设下任何语言陷阱,只是平静地叙述一件事实,“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仍然是一件危险且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做与不做,决定权依然在你手里。”   西莉娅忍不住抓住克拉的手臂。   “克拉。”   她加大了力气,好似要将克拉撕成两半。   “不要……”   西莉娅几乎无法相信,向来以自己姓氏为骄傲的克拉,到底要怎么面对当众剥夺他姓氏这么残忍的事情。   这一刻,西莉娅甚至对奥古斯产生了一份怨怼。   因为……   克拉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虽然还有迷茫,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他说:“好,我愿意当这个举报人。”   ——熟悉克拉的人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的。   不管是为了他心中的骄傲,还是为了他唯一的朋友。   就像奥古斯说的那样,善良的少年人总是容易为了一些虚无缥缈却重要的东西,付出自己的所有。   西莉娅几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所谓的选择,其实一开始就不存在。   奥古斯给的克拉的,只有一条漆黑无光的道路。 第85章 姐弟(维娅维奥,无原一的过度章)   自从那天大公主带着卢卡斯和查西贤者奔赴格雷区, 两位大魔法师和一位贤者的含金量让战局呈现一边倒的趋势,不但夺回了被地狱种族占领的城市,甚至连占领农田的青角们也被驱逐出去, 甚至为了稳定民心,卢卡斯和查西决定在格雷区恢复正常秩序之前都不离开了。   甚至连大家认为十死无生的大皇子也意外的活了下来,在他坠落后, 有平民不顾危险将他救走, 奈何伤得太重, 一直在高烧昏迷,平民知道只凭自己一个人是救不了大皇子, 于是一边在地狱种族出没的城市中躲避,一边联系了其他幸存者。   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 大皇子硬生生靠着一个又一个连姓名和面容都不知道的平民接力,从死亡手里顽强的爬回了人间。   明明缺衣少食,明明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大皇子曾让他们丢下自己, 试着转移内城区, 但都被他们拒绝了。   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打不过地狱种族,冒然前往只是死路一条,而且也不愿意抛弃大皇子。   “我曾经很讨厌您。”照顾他的少女用脏兮兮的破布沾了点水洼中的雨水,轻轻擦拭大皇子的额头,她面黄肌瘦,两颊因为瘦弱往里面凹陷,唯有一双眼睛沉静明亮,“我的父亲死于那场暴乱, 而大家都说,暴乱是你的责任, 是你苛刻扣留了他们的奖赏。”   “这不是我的本意,但确实有我的过错。”维奥永远无法忘记那场暴乱,他知道,哪怕这件事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但归根到底还是诺迩为了攻击自己而布的局,他的心中始终有愧。   甚至有时候维奥会想,如果自己再谨慎一点,再多关注一点,这场暴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悲剧。   “所以你们应该把我丢下,而不是为了我,每天冒险去找伤药。”维奥如此说。   少女没有回答大皇子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暴乱到底和您有没有关系,我甚至不知道格雷城沦陷是否应该怪您,我只知道……”   “在他们都抛下格雷区离开时,只有您带着他们回来了。”   她眼眶微红,带着几分苦涩说道:“我知道自己很愚蠢,我没有丰富的学识,也没有广阔的见地,我只是一个做着杂活努力吃饱点平民,您或许无法想象,我努力熬三夜做出来的东西,才能换一块小小的面包。”   “所以我只能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东西。”   维奥动了动嘴唇,他想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迷茫了。   在伤势好一点可以起身后,他不顾他们的阻拦,执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并教会他们很多生存技巧,还帮忙救助了其他平民。   在维娅驱逐完城里的地狱种族,一个个地方搜寻幸存者时,翻开被巨石堵住看似无人的房屋,看到的是独臂的维奥赤裸着上身,一瘸一拐的指挥模样。   在那凹陷下去的大坑里,维奥仰起头,和风尘仆仆的维娅对视。   他甚至还有闲情开玩笑说:“姐,过来帮把手吧。”   维娅鼻子一酸,别过头,用手捂住嘴挡住失态。   赫塞和莱茵在一阵惊呼中直接跳了下去,莱茵看到维奥空荡荡的手臂,这个腿断了都能嬉皮笑脸的男人腿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赫塞更是紧紧抱住了维奥。   莱茵的哭声感染了幸存的平民,从微小的抽泣变成连绵不绝的哭嚎,一个接着一个,哭声甚至让人以为——   是这片土地在哭泣。   他们夺回了自己的城市,但死去的人不会因此活过来,毁掉的家园也不会自己变得完整,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还有人活着。   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一定能重建家园。   维奥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一条手臂,但他并不在意,在确定生命无恙后,他拒绝了王室医生们照顾,而是让医生们去救治那些命悬一线的平民。   他的回归不但意味着二皇子的计谋落空,还让人心涣散的军队重新凝结,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而维娅敏锐的意识到弟弟的改变。   虽然维奥还是很在乎军人们,但现在的他,对平民的看法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变。   在某个下午,维奥找到了维娅,她们久违的剖心自谈。   平民是愚蠢而盲目的。   这是维奥一直以来的认知,他亲眼目睹因为维护平民利益而被贵族们不喜的母亲,在一次慰问中被听信流言的民众攻击重伤,最后一病不起。   在被地狱种族袭击时,是一位军人冒死带着自己逃出包围,他们逃到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在军人重伤时,他哭着请求他们救人,得到的却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   在他流浪的那段日子里,他亲眼目睹因为贫穷和饥饿易子而食的平民,被平民出身的官员轰出大厅,遇到一队军人拼死保护平民赶走了地狱种族,平民却因为自己的牛死了而怒骂不止。   他选择跟着那队军人,哪怕后面被王室找回去,也依然执拗的不肯住在王宫,一意孤行的前往了军营。   没有人认为他能在艰苦的军营里呆下去,可维奥却用事实告诉所有人,他不但呆了下去,而且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优秀。   他与军人们同吃同住,从不因为自己大皇子的身份搞过任何特殊,甚至在意识到当时帝国军队制度不完善,军队甚至还有饿肚子的情况后,他一次又一次向国王提出建议,裁剪了用来镀金的“贵族兵”,提高了军人们的待遇,让军队成为各个区除了白塔以外最强势有力抵抗地狱种族的力量。   虽然军人们大部分都出身平民,但维奥认为,能有志气去当军人,愿意去和地狱种族厮杀的军人与那群懦弱的平民们有本质上的不同,所以他对军人很好,却歧视普通的平民。   在格雷区沦陷之前,维奥因为维娅的话稍微动摇了心中的偏见,但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这一次的落难,却让维奥意识到。   那些他以为懦弱盲目的平民,其实也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他们可以为了一银币斤斤计较,也可以将最后一口干净的水源喂给最小的孩子;他们可以为了蝇头小利冲昏头脑,也可以不计代价的救助濒死的同伴;他们可以愚蠢到连贵族的家徽帝国的制度法律都不清楚,也可以凭借积累的经验,在深坑中种出一颗微小的丫苗。   “我错了吗?难道我看到的那些事情,不是他们的错吗?”维奥茫然地询问。   “不,那的确是他们的错。”维娅没有否定平民中的恶——或许说,那是人性的恶。   自私、贪婪、愚昧……   “但这不是只有平民会犯,事实上,很多贵族也一样的愚蠢自私贪婪,真正错了的……是我们。”   维娅指着外面的平民,平静道:“当你指责平民愚蠢时,请想一想他们有没有条件去学习;当你指责他们冷漠时,请想一想帝国有没有让他们感到安全;当你指责他们不知廉耻时,请想一想是谁让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当财富都掌握在一小群人手里,道德和礼仪都将成为他们制定的规则,真正该指责的是他们,而非那些被剥削甚至吸血的平民。   “如果平民生来就愚昧,那你认为母亲也是愚昧的吗?”   维奥摇头。   他从不认为母亲愚昧,在模糊的记忆里,在旁人的叙述中,母亲总是博学而善良的,她虽然只是平民,却知道很多东西,待人和善,是近一百年里最受平民爱戴的王后。   但也正因为如此,维奥才对母亲死于暴民这件事耿耿于怀许久。   维娅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真的认为,母亲是死于暴民吗?”   维奥一怔:“什么意思?”   “我没有证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母亲并不是死于暴民,所以这些年我去调查了一下,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维娅站起来,关上了窗子,甚至设下了一道隔绝声音的魔法阵。   “那些平民为什么会攻击母亲?”   “因为他们误以为是母亲下令,夺走了他们的土地,但事实上,夺走他们土地的是另一个贵族。”   “他们为什么能靠近母亲?”   “因为母亲不愿意高高在上隔着围栏与平民交流,她想听听他们真实的想法,所以……等等!”   维奥忽然意识到不对。   像类似的慰问母亲进行了不止一次,保护母亲的还是那群人,为什么偏偏那一次出事了?   因为那一次安排慰问活动的,是一个早就厌恶母亲已久的贵族分支。   贵族甚至不需要出手,他只需要将愤怒的平民提起放进来,让他们占据前排,再悄悄提供一点具有威胁性的武器。   在母亲倒下的那一刻,他记得被护卫压在身下的平民惊恐地丢掉武器,大喊了一声——   “不、不!我只是想吓吓她!是它自己动了起来!”   可惜的是,这句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都认为这是他想逃避罪责的借口,随着当天晚上他的死亡,这句话更加不重要了。   年幼的他只记住了这件事的结果,却从未想过其中的问题。   维奥猛地攥紧手掌,“唰”的一声站了起来:“我记得!我记得那个人说的那句话,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们不能让害死母亲的人得意下去!”   “你有证据吗?”维娅问。   维奥意识到,如果连调查了这么多年的维娅都拿不出证据,那恐怕真相永远无法公之于众。   “难道放任害死母亲的人就这样活下去吗?”维奥恨恨一捶桌子,“那太不公平了!”   出乎意料的,维娅说:“不,他们已经死了。”   “死在父亲手里,在那场血色婚礼上。”   当初,维娅和维奥的母亲死后一个月不到,国王就迎娶了新的王后,所以大家才认为新王后早就是国王的情人,只是之前大家不知道而已。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在国王和新王后的婚礼上,新王后的家族忽然对着塔卡家族和几个贵族发难,指责对方与地狱种族勾结,残害平民。   这是没有证据的污蔑。   塔卡家族知道,国王也知道。   但国王并不在乎,因为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一场报复。   圣洁的婚礼上,血染红了地板,国王搀扶着因为受到惊吓而瘫软的新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塔卡家族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国王就算怀疑是他们做的,也没有任何证据。   他们成功了,国王确实无法找到任何足以证明塔卡家族害死王后的证据。   但没关系。   “政/治从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有人相信。”   维娅到现在还记得父亲说的这句话。   同时也意识到,这个人不一定指的是平民,也可以是——当权者。   在迎娶新王后之前,国王因为王后和政见屡次和贵族起冲突,他虽然是帝国名义上的国王,但实际影响力还不如已经去世的前国王,贵族们不满国王的打压和王后平民出身,虽然不会明面上反对,却用各种方式拖延或者拒绝国王的命令。   但当国王迎娶新王后,他便天然拥有了一张贵族间的入场券。   于是,他不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怀疑,就可以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但还是不够。   国王想做的还有更多,为了绝对的权利,国王一直在忍耐,直到这一次,他终于无需再忍耐。   “我们该回去了。”维娅说道。   “回去成为他的刀?”维奥反问。   “是,也不是。”   维娅撩起鬓边垂落的发丝,转头看向维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不介意成为刺向贵族的刀。”   “但亲爱的弟弟。”   她挥了挥手,示意维奥靠过来。   维奥不明所以,低下了头。   他听见维娅几声低语,蓦然瞪大了双眼。   “嘘——”   维娅捂住维奥的嘴,笑道:“你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那你愿意支持我吗?”   维奥看着她,半响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帮。”   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抱住了维娅。   “那么久,我都快忘了,我曾经答应母亲要好好的保护你。”维奥声音低沉,“对不起,姐姐。”   气氛忽然悲伤起来。   维娅眉毛一挑,推开了维奥。   她淡定的称述一件事实:“但事实上,你打不过我。”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从你三岁开始,就打不过我了。”   维奥:……   满腔的亲情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底是谁说大公主沉着冷静的,明明就幼稚的很! 第86章 演员   议事厅里, 几位贵族因为近日的流言吵得不可开交。   前天,大公主带着大皇子回到王城,大公主以大皇子受伤要治疗为理由, 拒绝所有人的探视,而随着她们的回来,格雷区重新恢复通讯, 沦陷那天的事情也被不少格雷区平民发到网上, 引起轩然大波。   说实话, 平民没有指望过贵族能在地狱种族打过来时保护他们,但不保护就算了, 你背后捅刀子又是什么意思?   而这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种流言, 说这些贵族之所以敢这么做,完全是背后有二皇子撑腰。   兔死狐悲的恐惧让民众迫切需要一个解释,格雷区沦陷到底是大皇子守卫不当, 还是二皇子有意设计?奈何王室始终压着这件事不谈, 但不对外公布, 不意味着贵族们就可以置之不理了。   格雷区沦陷始终要找个背锅的人,不是大皇子就是二皇子,但不管最终确认罪魁祸首是谁,都意味着王储之争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自从国王那天表露出让大公主当王储的意思,二皇子身后的贵族就急起来了,他们不能忍受这么多年的投入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格雷区这件事必须也只能是大皇子的错,这样二皇子才还能有机会和大公主争一争。   今天的议事厅有些特殊, 除了贵族们,还多了好些区域代表, 他们大多是各个区势力强大的富豪,虽然没有爵位,但也有一定的分量,某种程度上是平民的喉舌,代表平民一方说话。   他们的出现,就意味着有关格雷区的审判将要在今天落下帷幕。   奥古斯仍穿着公爵礼服——天知道一向办事利索的王室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革除他的爵位,所以他又一次被国王叫了过来——不过他表现的十分淡定,翻开一本书悠然地看了起来,不时思索片刻,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坐他旁边的贵族悄悄瞄了一眼书名:《想要抓住他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   贵族:?   他脸上的茫然太格格不入,以至于吸引了其他贵族的注意,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奥古斯手中的书上。   原本吵闹的议事厅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一种匪夷所思的沉默在众人之中蔓延。   贵族们不懂,贵族们大受震撼。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您……在写些什么?”   不是他们好奇,实在是奥古斯给他们留下太深的阴影,像今天这种事情,奥古斯不说参一脚,也一定会顺势做些什么,年纪不大,心眼却多,不少贵族都在他手里吃过亏,哪怕他当众宣布放弃爵位,但只要他还有资格坐在这里,大家就不会轻瞧了他。   奥古斯“啪”的一声关上书,面对众人忌惮的目光微微一笑:“只是一份食谱罢了。”   说完,他还向大家展示了一下手中的白纸——确实详细的写着各种食材的配比,甚至在旁边注明的喜好。   “呃……”   发问的贵族打了个哈哈,尴尬地说:“哦哦,是食谱啊,您真是好兴致。”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至于大家心里信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某些对奥古斯抱有奇怪滤镜的贵族甚至认为,那张纸上写的不是食谱,而是某种特殊加密的秘密名单,说不定他早就和国王商量好,要趁机铲除那些贵族了,到时候名单上有的家族,就是那群被拉出来顶包的倒霉蛋。   否则为什么食谱上会写着“可其饼加波洛”这样可怕的东西!他绝不承认这两个东西加在一起可以吃!   喜欢吃可其饼,又喜欢吃波洛的原一从来没想过,正因为自己的喜好,让奥古斯创造了“在意大利披萨里加菠萝”“在饺子里塞草莓”这种在本地人看来倒反天罡的吃法,在未来更是让自己邪神的名号再添一笔“可怕的罪行”。   奥古斯感受着四周若有若无的试探,罕见地扶额叹息。   ——真的是,难得说一次真话,怎么反而没有人相信了呢?   预估着开会前的嘴炮打得差不多了,国王才适时到场,身后跟着大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   众人都行礼坐下后,国王才缓缓开口:“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正是为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格雷区沦陷一事。”   没想到国王直入主题的贵族们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诺迩。”国王目光如炬,直直看向二皇子。   二皇上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虽然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气势明显弱了许多,他微微低头:“父亲……”   国王抬手,眉眼间不见往日半分温情:“我们在说公事。”   “……陛下,我什么也没有做。”诺迩知道打感情牌没用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哥没有任何证据就污蔑我与格雷区的沦陷有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他对我有偏见,就像那次暴乱一样,我明明没有做任何事,却依然被他认为是罪魁祸首,甚至差点死在他手里。”   诺迩神色复杂地望向维奥,语气逐渐低落:“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亲人,我曾经那么崇拜你……大哥,我相信你不是故意失守的,你是帝国的英雄,但你也不能因为偏见,相信那些莫须有的传言啊!”   说到这里,他甚至红了眼眶,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却还倔强地扭过头,不想让维奥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吗?”诺迩声音哽咽,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这份真情让各区代表都忍不住为之动容,再看看大皇子,别说触动,就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实在是太冷漠了。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无论二皇子说的是真是假,面对这番真情哭诉,作为兄长怎么也要表现一下友爱,这样才能增加别人对他的印象分,奈何维奥从不讲私情。   维奥面无表情道:“原来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这让准备好台词的诺迩哽在那里,咬了咬嘴唇,紧握拳头,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地质问:“那证据呢?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幕后主使,可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仅仅凭借流言难道就要定我的罪吗?”   这回轮到维奥哑口无言了。   因为他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诺迩就是罪魁祸首。   各区代表看到大皇子沉默,心中的天平再次偏向二皇子。   看到大皇子的表现,诺迩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出去,就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间。   “你要证据?”   诺迩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自上方响起,他略带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国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说:“刚好,今天早上有个年轻人找到了我,说有人证。”   诺迩的心猛地攥紧。   国王瞥了眼依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奥古斯,意味深长道:“这个年轻人,公爵大人也熟悉的很。”   奥古斯这才慢半拍似地抬起头,疑惑问:“我怎么不知道?”   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连国王都看不出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但不管知不知道,都不妨碍国王用上。   直到那位“年轻人”走进议事厅,奥古斯脸上的淡然消失了,他坐直了身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   “克拉·伯兰。”   他眼中带着几分惊诧,最终变作一种压抑的愤怒。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奥古斯猛地站起来,目光紧紧盯着克拉。   多年以来对族长的敬畏让克拉脸色一白,却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倔强地往前走了一步。   克拉握着拳头大喊:“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要做什么!格雷区沦陷了,我朋友的亲人为此死亡,族长!我是血族,但我也是帝国的一份子,我也是个‘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害死那么多人的家伙逍遥自在……”   这里的发言和克拉背好的稿子相差甚远,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尚且青涩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泪眼朦胧道:“是您告诉我那么多的道理,可为什么……连您也不支持我呢?”   奥古斯面色阴沉:“克拉·伯兰。”   这是奥古斯第二次喊他的名字,也将是最后一次。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格雷区的沦陷和二皇子有关!”   “我有!”   奥古斯怒极反笑:“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克拉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这份怒火是无法伪装,独属于那些勇敢年轻人的目光。   “哪怕今天不要这个姓氏,我也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明明之前见面还是个因为族长没有给自己颁奖而郁郁寡欢的年轻人,再次见面,却已经能当着自己最敬爱的族长面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奥古斯目光恐怖地凝视着克拉,良久,他才缓缓吐出四个字:“如你所愿。”   “我奥古斯·伯兰,以第九任族长的身份,正式剥夺你的姓氏……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伯兰家族的人。”   说完这些,奥古斯愤而离席,直接从克拉身边走了过去。   “你好自为之!”   说完,奥古斯怒气冲冲地走到旁边的房间里消火去了。   事情发展的太快,别说贵族,就是国王都没有反应过来,克拉就已经和血族当众割席了。   国王摸不准奥古斯想做什么,于是强行忽视奥古斯演的这出好戏,温声道:“虽然奥古斯是你们的族长,但他自身年龄也不大,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会去劝劝他的。你很勇敢,所以……你的人证在那里呢?我可以派王室魔法师去接他。”   王室魔法师,这意味着国王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这个“人证”,也代表了他的态度。   诺迩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克拉拒绝了。   “很抱歉。”克拉顶着四面八方的压力,平静道,“或许比起麻烦魔法师们,我更建议您亲自前往广场。”   国王眼底温和的笑意逐渐收敛:“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克拉低头:“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国王没有回答,只是凝望着他,心想:奥古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他现在已经确定,克拉抓到新贵这个消息根本就是奥古斯自己放出来的,为的就是牺牲克拉一个,换取血族抽身这件事。   只是国王不明白,奥古斯其实完全可以不参与这件事,为什么还要白白放弃一个优秀的孩子呢?就只是为了逼他将这件事公之于众?这与奥古斯一贯以来的作风相差甚远。   自从奥古斯宣布放弃爵位后,国王就愈发看不懂他,但当务之急需要处理的不是尚且安分的血族,而是这群贵族。   于是,在长久的沉默后,他缓缓起身。   “那么……如你所愿。”   …………   “西柯,你真的不和我去吗?”原一抱着黑毛,不解地望向西柯,“奥古斯告诉我,他会将二皇子做的事情公之于众,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做了什么。”   西柯摇摇头,轻声道:“谢谢你原一,但我有其他的安排了。”   原一以为他在介意审判的结果,于是悄悄凑到他耳边说:“如果你担心判决不公平也没关系,我可以让阿斯托克帮忙,到时候没有人知道是我们杀的二皇子。”   西柯心头一软,忍不住抱住原一,原一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那轻柔的声音中听出几分酸涩:“我知道……我都知道,但原一,我还是不想让你为我背负那么多。”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报仇。”   原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拿你没办法。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开口。”   他以为西柯是想积蓄力量,等到未来某天强大到可以向二皇子挑战,亲手结束这段仇恨,毕竟按照奥古斯的说法,二皇子被判死刑的概率几近于无。   西柯灿烂一笑:“那就麻烦你照顾好希娜姐了。”   虽然西柯不去广场,但希娜还是会跟着原一一起去,这也是为什么原一认为西柯不会乱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西柯真的想在广场上做些什么冲动的事情,一旦身份暴露,最先遭到审问和围捕的就是希娜。   但原一不知道的是,西柯这次的决心比大家想象中还要坚定。   西柯目送原一与希娜离开的背影,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片刻之后,一个虚影自他身边浮现。   瓦奥莱塔保持着那副被时光腐蚀过的模样,手持权杖,轻声道:“你现在还能后悔。”   西柯仰头看了眼太阳,半响,才微微掀起唇角:“老师,您后悔过吗?”   “很多次。”   “那您还会去做吗?”   瓦奥莱塔思考片刻,脸上浮现一抹无奈,答案不言而喻。   西柯往前走了几步,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服,这套衣服不像奥古斯提供的那些衣服那么昂贵,上面没有任何家族的标志,保证无法追逐来源,是希尔提供给他的特质品,简单的黑袍黑衣,却能将他身上的个人特征遮得严严实实。   瓦奥莱塔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对着角落里畏畏缩缩的红角挥了挥手,红角受惊地缩到柱子后,但没一会又好奇地探出头来,在害怕和亲近中来回纠结,最后还是出于对西柯的信任,慢慢走到西柯身边,用手抓着西柯的衣角,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瓦奥莱塔。   瓦奥莱塔蹲下来,耐心而温柔的抚摸红角的脑袋。   红角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在与瓦奥莱塔熟悉后,它终于不再害怕,大胆地凑到他身边转来转去,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不,它本来就是个孩子。   “吃……”红角珍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麦子,双手捧着递到瓦奥莱塔面前,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这捧麦子是它悄悄溜到有食物香味的地方,小心而贪婪带出来的。   哪怕跟着希娜回来的红角吃上了很多自己从未吃过的东西,再也不像过去那般忍饥受冻,但饥饿的感觉却如附骨之蛆始终无法摆脱。   奥古斯不在乎那一点粮食,所以不但没有点明,反而还帮着遮掩了一下。   但这些红角都不知道,它只知道自己现在每天都能吃得很饱,还能藏些香喷喷的食物,虽然族群已经灭亡,可遇到喜欢的人,它也会慷慨地分享一把麦子。   这大概是它心中最昂贵的礼物了。   希娜、西柯、原一、奥古斯……任何对它好一点的人,都意思意思的从那双手掌里拿出过几颗麦子。   瓦奥莱塔摇摇头,骷髅手轻轻阖上红角的手掌,没有拿任何一颗麦子。   他说:“对不起。”   虽然已经过去千年,它并不是他的子民,但他始终认为,它们会变成这样,他难逃其咎。   他不是个很好的朋友,也不是个优秀的君王。   终其一生,寥寥而荒谬。   红角茫然地看着瓦奥莱塔,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里会蒙上一层水雾,但它知道,那是瓦奥莱塔在伤心。   就像每一个荒盲日,阿妈找不到藏在岩洞里的菟,族群被迫放弃最年老的那批族人,目送着它们离去,直到三天后,才去不远处寻找它们的尸体。   目送,是它们最后的底线,不亲手杀死,尚有一条茫茫生路;寻找,是为了给族里多添几口粮食,哪怕背负巨大的悲伤和痛苦也要撕咬着亲族的干涸的血肉活下去。   明明是难得的丰收,可吃肉时最先落下的不是牙齿,而是一颗颗滚烫的泪珠。   阿妈的泪曾落在红角手背上,所以它举起了手,轻轻在瓦奥莱塔的眼角擦拭。   虽然什么也擦不掉,红角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样的动作,直到被瓦奥莱塔一个魔法沉沉睡去。   “走吧。”   西柯系上最后一条绑带,脚下魔法阵浮现,就这样消失在房间里。   他的房间干净如新,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   近卫军将广场团团围住,驱逐了在广场游荡的人群,但国王要莅临此处的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的飞鸟迅速传播开来,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此刻都拼了命的往广场靠,只为亲眼看看这位帝国的掌权者。   不仅是地面,周围的高楼也站满了人,远远望去,只看到无数攒动的人头,护卫队全员出动,甚至召集了一些贵族的亲卫,才勉强维持好现场的秩序。   “呼……”护卫长擦了擦额头的汉,被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惊地咽了咽口水,旁边累趴了的手下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灌水一边问:“队长,陛下怎么突然想到来广场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护卫长也觉得这事奇怪,虽然自从前王后遇到暴民后,国王就很少参加这种近距离接触平民的活动,大部分时间都只在官方报纸和视频中露面,但只要他出席,现场最少都要提前一个月布置,像这样急匆匆通知要过来的情况前所未有。   但既然国王都来了,那肯定不是小时,联系最近风风火火的传闻,护卫长舔了舔嘴唇,啧了一声道:“希望别出事,等会陛下来了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告诉他们,今天没有休息,就是灌魔药也得给我撑下去。”   手下发出一声哀嚎,欲哭无泪道:“那能加工资吗?”   “……不是,你零花钱都比工资多,你惦记这个做什么?”   手下挠挠脸,眼神躲闪:“我买的科技侧周边因为禁令过不来,我只能找点非官方渠道,那个价格嘛……诶嘿嘿嘿,您懂的!”   护卫长没好气地一脚踹过去,笑骂道:“滚滚滚!喝完水赶紧给我巡逻去,看你今天的表现我再决定要不要加。”   “好嘞!”手下一听,刚刚还苦着的脸立刻充满笑容,像泥鳅一样钻进人群,再次高声指引起人群。   护卫长深吸一口气,起身准备继续疏导人群,刚往前走一步,脚下就亮起刺眼的魔法阵。   他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再次恢复视觉时,刚刚还乱哄哄的广场瞬间变得井然有序。   偌大的广场被均匀的分为四个区域,每一个区域的人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莹光,让人与人之间保持细微的距离,这样不管再怎么拥挤,都不会发生踩踏事件,而且四个区域虽然挨的很近,却无法相互横跨,想要去另一个区,只能从人群里出来,再从另一个地方的人群往前挤,大大减少了人流动带来的混乱与危险。   “是王室的魔法师!”有人指着天上惊呼,“唰”的一声,无数人抬起头,看到穿着王室标志的魔法师们伫立半空,错落有致的吟诵魔法。   下一秒,无数因为拥挤而不慎受伤的人都漂浮到半空,缓缓送到远方就医,一些年龄太小的孩子和行动不便的老人也被特意转移出来,防止他们出现意外。   他们的出现让护卫长放松了不少,他伸长手朝魔法师们示意,在确认过身份后,魔法师们给近卫队解除了魔法,让他们成为可以在四个区行走的特殊存在。   因为有了魔法,再怎么往前挤也挤不到前面,所以后面来的人也就打消了往前的念头,只是拼命垫高了身子,妄图看到些什么。   但这些人里,不包括原一和希娜。   不知道什么原因,魔法师们的魔法无法选中原一,而仗着阿斯托克身材高大,硬生生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让原一和希娜走到了最前面。   有敏锐的魔法师注意到了这一点,犹豫要不要出手。   黑猫抬起头,冰冷的兽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魔法师打了个哆嗦,看了眼他们与广场中央还隔着一片空地,咬咬牙当做没看见。   他能看出来原一不是魔法侧人,早在国王下令封锁时,所有没得到帝国特令的外文明人都无法呆在王城,所以现在还能呆着王城的外文明,要么拥有特令惹不起,要么实力强悍到可以不惧近卫军的盘问。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魔法师转过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   黑猫舔了舔爪子,略带可惜的想,如果不是距离太远,还有吾主的命令,它真的很想用爪子勾勾天上那群“鸟”。   虽然和那群长着翅膀的鸟人不同,但站那么高真叫眷属不爽。   黑猫:吾主都屈尊降贵在地面,你们凭什么呆在上面![发出激推的声音.jpg]   原一拍了拍黑猫的脑袋,别以为他不懂黑猫在想什么!   他今天来只是因为奥古斯说会让格雷区的事情真相大白,虽然西柯不来,但他会把二皇子认罪的过程录下来,保证不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瞬间,所以在二皇子认罪之前,他不想这里出任何意外。   黑猫蹭了蹭他,虽然被打了,却还是因为亲近吾主美滋滋地冒泡泡。   原一没有等太久,不一会,国王的车架就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好几辆马车,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国王坐的是一辆敞篷的马车,微笑着和人群挥手。   “陛下!”人群顿时爆发一阵欢呼。   是的,和原一想象中不同,这位在奥古斯嘴里简直要成为“阴险”“冷漠”“可怕”代名词的国王,在民众中的人气相当之高,贵族恨国王的赶尽杀绝,平民却感激他的仁慈与宽厚。   如果没有这位国王,恐怕格雷区的暴乱就不是意外,而是常态了。   国王后面紧跟的就是奥古斯,他的人气也很高——主要是年轻又长得帅还多金——但受到最近战争的影响,欢呼声明显比不过国王。   奥古斯也没有趁着这个机会散发魅力,甚至十分克制地微笑,双手握住逆十字,虔诚地在眼睛上落下一吻。   顺便一提,他落吻时精准的捕捉到原一所在的方向,看狗都深情忧郁的眼睛炽热无比,还引起了一阵痴情男女的尖叫。   原一:……   他默默扒拉起阿斯托克的手掌,挡在自己面具之前。   ——救命,这和当众内裤外穿有什么区别!   尚且不习惯高调的原一不知道的是,等日后身边围着一群甩都甩不掉的眷属后,这只能算小场面。   到那时,他甚至可以顶着无数“此子恐怖如斯”的眼神,淡定地打游戏出场。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原一直想奥古斯赶紧走过去。   除了他们两位,其他贵族或者大皇子她们都没有露面,直到马车停下,才依次下场。   那些个贵族下来时气氛还算热烈,但当二皇子和大皇子下来时,现场气氛明显迟滞了不少,直到大公主出现,才重新变得热烈而欢欣。   民心如何,一眼看得清清楚楚。   广场上那个被联盟小队飞船撞出的深坑早就被修复好了,中间甚至现场搭了个台子,国王坐在中间最高的位置,左右贵族落座的位置略低一层,剩下最低的那层站着二皇子大皇子还有克拉。   “嗯?”   原一看到台上的克拉,不由得有些惊讶。   他思索片刻,低头给奥古斯发了条信息。   【克拉什么情况?】   不是原一不相信克拉,而是这孩子一点就爆的性格让他觉得实在缺心眼,怎么可能斗得过心眼多成筛子的二皇子。   片刻后,奥古斯回了信息。   【这是他选择的路】   随后,他将那天的事情全盘托出,末了,还补充了一句:   【请您放心,我会保护他的安全。而且哪怕我没有选择他,他也会主动找我的】   奥古斯说得巧妙,哪怕没有他的出手,克拉为了西柯肯定也会想做些什么帮忙,但绝不可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原一总感觉他在算计着什么,这些天奥古斯的顺从几乎快让他忘记奥古斯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论冷漠,奥古斯完全不输国王。   原一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   发完,原一眼不见心不烦的将星脑收起来,重新将目光放在广场中心。   殊不知另一边,奥古斯看着屏幕上原一的这句话,兴奋和恐惧轮番浮现,最后,还是一股隐秘的渴望占据心头,悄悄截了个图。   ——这就是吾主啊。   可能连原一也没有发现,他的不高兴除了奥古斯算计克拉外,更多的其实是奥古斯的“不顺从”。   就像家养乖顺的绵羊某一天忽然咬了你一口,你才想起来,这只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但既然你都命令是让它变成羊,那么无论出于任何理由,它都不能违背你的意愿。   那种高高在上的意识,终于在潜移默化中展露无疑。   那一刻,奥古斯甚至能听见自己胸膛跳动的心跳声,恨不得伏拜祂的脚边,只求片刻的垂怜。   被污染的躯体仿佛在高声歌唱——   ‘我们为祂建造神坛’   ‘簇拥祂步步远去’   ‘坐上高台’   ‘戴上王冠’   ‘允我’   ‘匍匐祂面前’   奥古斯只能用逆十字压在在自己唇瓣上,才不至于从齿间泄露愉悦的呻/吟,垂落的发丝遮住发烫的耳尖。   也幸亏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克拉带来的人身上,否则奥古斯脸上可疑的红晕不知又要传多少奇奇怪怪的小故事。   “这就是我的证据。”   克拉指着地上的人说道。   新贵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虽然衣着整洁,却肉眼可见的散发出颓然的气息,他缩成一团,仿佛经历了无数难以想象的恐怖,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无人在意他身上的伤,就像没人在意他的名字,大家在乎的,是那张脸。   那张不由魔法塑造和伪装的脸,能有无数的人证明,他曾出入过二皇子的府邸。   这就是二皇子计划中最冒险的一环,他与新贵的接触并不算隐秘,知道的人其实很多,但当时他能用的人不多,加上新贵毛遂自荐,所以他才同意让新贵去做。   而且,哪怕大家都知道新贵曾经来过二皇子的府邸,也不能证明二皇子和格雷区沦陷有关。   除非……   “人是会说谎的,但记忆不会。”   克拉望向高台上的国王,高声道:“所以,我请求您打开他的记忆!让大家看看,格雷区沦陷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王室为什么能屹立多年不倒?除了它源远流长的地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有很多失传或者绝版的魔法就藏在王宫的深处。   哪怕二皇子在新贵出发之前,就已经用魔法抹去和新贵交流的细节,只留下需要他做的事情的印象,印象和思想是无法被搜寻出的,但谁能保证,这些被抹去的记忆真的消失了呢?   况且,哪怕真的抹去了这些记忆,如果将新贵的记忆原原本本的展现出来,谁又能保证在劝说的过程中,新贵没有提到二皇子呢?   这也是为什么二皇子铁了心要在事情失败后杀死新贵,因为只要新贵活着,王室就有办法挖出他的记忆。   既然如此。   二皇子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陛下!”   二皇子“碰”的一声跪下,与国王几分相似的面庞充满了委屈和痛苦,他脸色煞白,说出的话却让很多民众摸不着头脑:“请您打开他的记忆,还我一个清白!”   “我知道,我是个很普通的皇子,没有高超的魔法天赋,也没有什么出名的功绩。”   他环视四周,无数的目光落在身上,压力像巨石压在心头,挤压了肺部,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可愈是如此,他越是激动,甚至带着几分癫狂。   “我认识这个人,他确实也来过我的府邸做客……可是、可是……父亲,这不能证明什么!自从格雷区沦陷,我就一直受到流言的谩骂,我知道,大家都想要个真相,可你们不知道的是,最想要真相的人其实是我啊!”   二皇子刹那间红了眼眶,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和哽咽:“我当然想过当王储,因为我真的很崇拜父亲,我一直认为父亲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哪怕您公务繁忙,哪怕小时候见一面都犹如天堑,我也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诺迩本来只是想以退为进,但现在,他反而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他想起了很多,那些窃窃私语,那些若有若无失望的视线。   “我的母亲在你们心里比不上前王后,我知道她很好,但对于我来说,母亲是最好的母亲。所以我也想证明,证明身为母亲孩子的我,其实不比任何人差。”   “是,我没有魔法天赋……”   他永远记得外公在发现他没有魔法天赋后,刹那放下的微笑,哪怕外公仍旧慈爱,可他永远忘不了那个仿佛看废物的眼神。   “也没有姐姐的聪明。”   大公主可以一边学习魔法,一边获得全优的成绩,可他却只能拼尽全力,熬一个又一个的夜晚,才能勉强追上她的步伐。   “甚至不能保护任何人。”   只是大他一岁的大皇子,年纪轻轻就带着小队剿灭地狱种族,当捷报传来,他先是高兴,然后才在无数隐秘的讥讽中明白过来,他又输了一次。   诺迩何尝不知道外公他们是在用亲情绑架自己,他也曾想过放弃,不想再争了,可到了最后才发现,他已经没有放弃的权利。   世人都说国王宠爱二皇子,可只有二皇子知道,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远没有看向哥哥姐姐们的温柔。   父亲记得他们喜欢什么,却不会抱自己哪怕一下。   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像一场空,他拥有的逼着他往前,他没有的堵住身后的路。   “我只是……想证明我的清白……“   这是一句谎言,但眼泪却是真实的。   它打动了无数的平民甚至贵族,可诺迩知道,他最想打动的人只有一个。   他在泪眼朦胧中望向高高的父亲,最后的真心话,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让我真正的赢一次啊……”   哪怕只有一丝的真情,哪怕父亲只有片刻的心疼……   眨眨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落下,而那熟悉的面庞,双眼底依然是熟悉的冷漠。   诺迩惨笑一声,已经知道了结果。   可国王却说——   “如你所愿。”   完了。   右侧的座位上,有贵族几乎撑不住身子,差点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有魔法师自上空落下,像早有所准备那样拿出一瓶魔药给新贵灌下。   片刻后,无数魔法符号浮现,湛蓝的天空变成了幕布。   幕布里放映的,正是新贵的第一视角。   最先放出的是新贵来到二皇子府邸的画面,他们确实相谈甚欢,但不是政/治,而是艺术。   直到新贵悄悄潜伏进格雷区,从始至终都没有和二皇子有任何可疑的对话。   诺迩赌赢了,他的后手似乎成功抵抗了这个魔法。   但这不代表危机解除。   当管家引着新贵一步步踏上阶梯,看到了肥头大耳的德卡里。   那贴身的耳语在此刻宣告给在场所有人。   【……只需您一点点的帮助,就可以收获极大的报酬】   【不怕那位殿下吗?】   【您知道的,除了女王,其他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言语不详的话似乎在指认幕后黑手是二皇子,但终究没有石锤,所以大家都只是安静的继续看着。   宴会上的你来我往无需在意,因为新贵不会直接出面,出面的只有德卡里。   直到新贵来到那个昏暗的房间。   【……成大事总是需要一点牺牲】   【死几个平民,换你重振家族荣誉,难道不值吗?】   刹那间,全场哗然,尤其是平民,他们群情激奋,各种不堪入耳的骂声让魔法师们不得不暂时屏蔽他们的声音。   但记忆仍然没有播放到大家最关心的地方,直到——   【你问我背后是谁?】   原本有些模糊的声音忽然清晰了不少。   【那可太多了,威尔伯家族、奇里家族、波顿家族……还有很多,只要你答应,迟早会知道清楚的】   仿佛阎王大点名,每点到一个家族,就意味着帝国又将失去多少贵族。   新贵的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也没有放的必要了。   “很明显。”   国王缓缓站起,目光锁定记忆里势力最大的家族——威尔伯。   那是新王后的家族,也是二皇子最大的倚靠,如今在这里的威尔伯族长,论血缘甚至是二皇子的小叔。   威尔伯族长满头冷汗,颤抖不止。   国王猛地一敲权杖,响声伴随宣判响彻广场。   “我宣布,剥夺威尔伯、奇里、波顿家族所有的爵位!并彻查此事。”   他目光如寒冰,扫过底下每一个贵族。   “帝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残害同胞的蛀虫!”   威严的话让广场静默片刻,随后,传来民众响彻云霄的欢呼。   “不放过任何一个蛀虫!”   有人激动地举起手,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被护卫拖了下去。   足以想象,在群众的注视下,这件事只能往大了查,不能往小了去。   奥古斯没想到,哪怕是大庭广众下要求展现记忆,国王竟然还能做手脚。   虽然威尔伯家族倒台意味着二皇子一蹶不振,民众也知道哪怕没有二皇子直接的命令,也一定和二皇子有关,二皇子彻底没有机会成为王储了,刚刚那一番感人肺腑的剖白都成为了笑话,吾主的目的也算勉强完成。   但奥古斯没有把预料中的结果呈上,心里还是不得劲。   大皇子皱眉,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维娅拦住了。   “没必要。”维娅哪里不知道魔法被做了手脚,或许前面展露的是新贵的记忆,但后面可不一定。   新贵不会傻到将最大的底牌全盘托出,更不可能那么有针对性。   她只是看着台上威严的国王,心中一沉。   ——或许,父亲的底牌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维娅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国王,看透了自己的父亲,可没想到临到头才发现,原来国王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可怕。   哪怕是最爱的孩子,他也未曾表露全部的真情。   那只为自己展露的王室图书馆,恐怕也不是全部。   起码在维娅的认知中,不存在这么一个扭曲记忆的魔法。   这场众人参与的审判,只有国王大获全胜。   所有的不愿、所有的追捕、所有的伪装,都只为了这一刻。   现在,国王不但拥有了一把可以像任意贵族出手的刀,还有了一把可以庇护任何贵族的伞。   要刀还是伞,就看贵族怎么选择了。   原一失望地将星脑放下。   或许他真的得考虑一下非正规手段——比如在二皇子面前摘个面具什么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暂告一段落时,二皇子身后的光线忽然扭曲起来。   下一秒,一个黑色的人影猝然显现。   寒光一闪。   “啪嗒。”   无头的尸体倒在了地上,血染红了地板。   惊愕、不可置信、恐惧……   不同的目光汇聚在突然出现的杀手身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杀手拎着二皇子的头颅,猛地往上扔去。   那双唯一没有被遮盖的眼睛燃烧着无尽的怒火。   二皇子的头颅就这样滚落国王脚边。   没有人想过会有人当众刺杀皇子。   也没有人想过真的会有皇子在众目睽睽下死亡。   明显被处理过的声音喑哑难听,带着天然的讥讽,如此宣告——   “你才是最大的蛀虫。”   吸允惨案的骨髓,豢养名为权利的怪物。 第87章 不忿   众目睽睽, 斩首质问。   这不是在打国王的脸,这是把帝国的脸面都放在脚下去踩。   “警戒!”   不知是谁一声大吼惊醒在场所有人,群众哗然, 维娅和维奥迅速挡在国王面前,奥古斯也站了起来,魔法师们解开广场的魔法阵化作以国王为中心的保护罩。   一片混乱中, 只有国王仍然沉稳镇定。   他手持权杖, 早已经过了人靠衣装的时期, 哪怕身上的衣服算不上华丽,哪怕他的打扮在贵族之中甚至称得上朴素, 却依然一眼让人能看出他的不凡。   金色的眼眸宛若纯金烧溶后铸就而成,没有人能看穿他坚不可摧的背后的真实情绪。   “变数, 还是……预言?”他低声呢喃,只有离他最近的维娅听见了这句话。   维娅眼眸微动,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国王, 但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杀手身上。   在保护国王的同时, 现场的近卫军和魔法师马上对杀手进行了围攻。   这时候可没有人讲礼仪道德了, 他们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杀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暗杀二皇子,那如果暗杀的目标换成国王会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幸好,今天死的只是二皇子。   只要活捉或击毙杀手,就能将今天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可所有的攻击落在杀手身上却扑了个空,那根本不是本人,而是一道幻象!   意识到被骗的一瞬间,出手的人感到一股冷意渗进骨髓,头皮发麻。   如果杀手不在原地, 那杀手能在哪里?!   冲在最前面的大皇子猛地回头。   漆黑的身影犹如鬼魅,不但轻松穿过保护罩, 而且还没有引起任何魔法师的注意。   一点寒芒在空中划出锐利的曲线,直直对着国王眸子冲了过去。   维娅伸出手,向来温顺的魔力此刻却像有千钧重,停滞在身体里根本无法调出。   怎么会!   维娅罕见地变了脸色。   然而匕尖在离国王眼睛还有一厘米时忽然偏移了些许,最后险险擦着脸飞过,在国王脸上留下一道细微的伤口。   有血珠从伤口中渗出,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如黑猫冲破封印那天一样,王城的街道上凭空浮现无数密密麻麻的字符,在绚丽的光芒中组成一个个大环套小环的嵌合式的魔法阵,而这么庞大的阵势,只为了锁定一个人。   王城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那足以维持整个帝国运作千年的魔法阵积攒的魔力,恐怕比查西贤者能调动的魔力还要多。   蛮横的魔力催生无数恐怖的魔法,呼啸的风刃席卷而来,却都被黑衣杀手灵敏避开,而那些尚未消失的风刃砍在广场上时,留下深深的裂痕,足以想象劈在人身上会是什么下场。   如果不是顾忌广场上人太多容易误伤,恐怕杀手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国王面沉如水,虽然不知道杀手是什么来历,但他肯定知道那个秘密,这个人绝不能留!   权杖顶端散发出微弱的莹光,浓郁的魔力形成一只无形的大手,杀手身子猛地一僵。   铺天盖地的风刃锁死了他所有躲避的方向,他避无可避,只能硬抗。   就在暗中观察的瓦奥莱塔准备出手时,异变突起!   一团浓稠的、漆黑的、带着湿漉漉水汽的沼泽不知何时潜入广场底部,在台上交锋正酣时,悄无声息的占据了整个广场。   洁白的砖石好似融化的棉花糖,变得泥泞而富有弹性,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踩着的仿佛不是地板而是某种Q软的糖果,已经好几个贵族保持不了平衡跌坐在地,沾了一手的乌黑。   从沼泽中伸出无数漆黑的类似触须一样的东西,它们力大无穷,轻易甩开了四周的护卫队, 风刃打在它们身上,虽然可以打散,但很快有会凝聚起来,根本治标不治本,甚至不是每一道风刃都可以击中触须,这些触须明显具有智慧,懂得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去接近被层层包围的杀手。   细小的触须爬上杀手的脚踝、粗壮的触须从背后缠住杀手的脖子,更多甚至无法成型还在淌着泥水的触须紧紧抱住了他,将他迅速往下拽。   一股奇异的力量随着触须一起侵蚀着杀手的理智,让他喉间感到涩滞的干渴,手中的匕首早就掉进沼泽的深处,蒙上口鼻的沼泽不但不让人害怕,反而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欢欣,让人忍不住想沉溺其中。   ‘聚神!’   瓦奥莱塔一声爆呵在西柯脑子里响起。   西柯涣散的精神为之一振,迷蒙的双眼瞬间清醒过来。   ‘我带你离开,这东西太诡异了!’瓦奥莱塔时刻关心着西柯的状态,看到这摊沼泽,一向博学多识的他也无法辨认那是什么东西。   哪怕之前看过西柯的记忆,隐约能猜到这东西应该是和原一有关,但隔着记忆和亲眼看到总是有所差别的,当那份干涸甚至透过连接传达到瓦奥莱塔这边时,他就知道这东西的恐怖。   一个连灵魂都能污染的东西,是亡灵法师们梦寐以求的存在,也是最恐怖的灾难。   因为你永远无法透过皮囊,窥探灵魂究竟饮下多少沼泽的露珠,自己是否还拥有完整的自我。   当你意识到不对时,你已经被侵蚀殆尽。   可西柯紧绷的身体却在此刻放弃了抵抗,顷刻投入沼泽的怀抱。   ‘不用了。’   西柯的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他被沼泽包裹住,顺着不知名的流向,正在远离广场。   西柯摸到一柄硬邦邦的东西,虽然漆黑的世界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匕首。   面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下,即使是这种时候,他的脸上居然还有笑容。   同步着黑猫视角的原一看到西柯的这个笑容,本来只有三分气的他瞬间变成七分了。   可恶啊!西柯这个骗子!   在杀手出现的那一刻,原一就知道他是西柯了。   身形可以改变,声音可以伪装,但气息却无法伪造,属于非人的身体一眼看出西柯的伪装,他也马上明白了西柯的目的。   原一甚至合理怀疑,当初西柯哭晕过去后是不是听见了自己和奥古斯的对话,否则为什么西柯在醒来后能表现的那么正常,不吵不闹也不在乎,因为他根本就计划好了这一天!   出门前和自己说的话,根本不是为了在府邸学习魔法,而是一种另类的告别。   有那么一瞬间,原一甚至不想在乎西柯的意见,直接控制西柯了。   在他的想象中,西柯应该是一个柔弱、可怜、无助又茫然的形象,需要自己去帮助甚至引导才能走出困境。   可现在,那个本以为要坐上轮椅的人却硬生生靠着毅力,将轮椅抗在肩上走,作为朋友,原一本应该高兴,可他更多的却是西柯脱离掌控的不满。   ‘你不应该这样’   ‘为什么不能按照我的心意去进行’   宛若秩序期小孩子发脾气一样,认为世界都在自己掌控之中,所以任何事情都要顺着自己心意去发展的霸道心态再次占据原一的内心。   这一刻,广场上人影幢幢,似乎全部失去了面庞,一个又一个的人身上都似乎多了几根无形的牵线,仍然是那个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催促着原一撩动那些牵绳,让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按照自己所想去进行。   原一知道,他有这个能力。   可代价呢?   原一很想欺骗自己不知道代价,但事实上,他已经预料到这么做的后果:无数的人死去,幸运儿们从尸体堆里爬出来,露出扭曲的面庞和藕节似的手脚,它们将拥有新的名字,变成新的存在,拥有另一个称呼——眷属。   比起西柯执意自己复仇的不满,原一更多是对那道声音的不爽。   ——你谁啊!天天在我脑子里叨叨叨的。   原一不开心,他才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我要贯彻我的意志,而非其他一切影响我的存在。”当脑海中闪过这句话时,原一才算明白为真正的憋屈感到底从何而来。   所以!   ‘你想让我把他们变成眷属,让我主导西柯的一切是吧?’   原一一把将黑猫丢在地上,黑猫轻巧的落地,在无人发现的角落渐渐渗入地板。   他摸了摸面具,发出一声低哼。   “想得美。”   干脆利落的三个字让原一直接不顾心中声音的影响,按照“原一”会做的事情去解决面前这个大麻烦。   比如——   在众目睽睽下将西柯救走,然后丢到路边的草丛里。   无人的花园中,一团黑泥猛地从地里冒出,然后发出类似“yue”的声音,硬生生将还在傻笑的西柯吐了出来。   西柯:?   他茫然地摸着头发上残存的沼泽,然后又再次不解的看向凝聚成实体的黑猫。   西柯都已经做好被原一骂一顿的准备,不管原一要他做什么补偿他都不在乎,因为在他一意孤行时,仍然有人愿意不计代价的拉他一把。   他有无数的腹稿藏在心里,只等着见到原一时老实交代起因经过结果,并且以此向原一证明,他可以自己独立成长,不需要原一像以前那样牺牲时间牺牲爱好来照顾自己,自己还是希望原一做想做的事情,奈何原一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黑猫脖子一扬,不屑地撇过头,然后……   用可怜的梅花爪化作沼泽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写下吾主要它留的言。   西柯凑过去一看:   【我生气了,我要和你冷!战!】   两个大大的感叹号是吾主特意交代的重要对象,黑猫看着地上差不多有两个自己那么大的感叹号,满意地舔了舔爪子。 第88章 余波   原一没给西柯任何解释的机会, 让黑猫留完言就走了,西柯反应过来想追时,连黑猫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才不担心西柯, 能精心安排刺杀肯定早就想好如何脱身,而且虽然被风刃打得狼狈,但西柯的伪装始终没有被揭穿。   也就是说, 西柯只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卸下伪装, 再悄悄溜回府邸, 就彻底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原一决定回去再和西柯算账。   因为杀手的出现,广场戒严, 近卫军逐个搜查可疑人物,没有查清楚前不允许离开广场。   原一和希娜要走时也遇到了盘查。   “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打开斗篷。”   虽然说着请字,但近卫军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甚至因为原一这番打扮疑窦重生, 一副原一不配合就要将他拿下的模样。   “那为什么他们不需要?”原一指着另一边。   即使是这种时候, 平民和贵族的差异仍在凸显, 在搜查时,平民从头到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有危险物品的地方,而贵族只是象征性检查一下手包就能离开了。   以至于数量更多的平民挤在广场,贵族们却早已疏散的差不多了。   “抱歉,他们有人担保了。”明面上近卫军肯定不能说是身份差距,给的理由虽然敷衍,但习惯了忍气吞声的平民虽有不满却也无话可说。   “我也可以找人给我担保。”原一非常陈恳道,“相信我, 你们比我更不想让我摘下斗篷。”   但很可惜,这世道说真话没人信。   原一的话让近卫军认为他是在嘲讽, 因为刺杀高度警觉的神经瞬间绷紧,但为了谨慎起见,他仍然多问了一句:“担保人必须是伯爵以上才有用。”   “那你看我可以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奥古斯款款走过来。   “日安。”奥古斯甚至没有看其他人一眼,率先和原一行了个贵族之间表示尊重的礼,得到原一敷衍地点点头,他才转过头对近卫军笑道,“我可以为他们担保。”   “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奥古斯语气温和,语气却不容置喙。   近卫军神色挣扎了片刻,还是给他们让开了通行之路。   奥古斯请原一和希娜上了马车,很快就消失在近卫军视线内。   在支开同伴却继续搜查后,这个近卫军走到一位王室魔法师旁边,低声道:“我拦不下他们。”   “我知道。”这位王室魔法师看上去四十左右,他貌不惊人,穿着普通,名为伊弗,不管是在魔法师中还是在贵族中都没什么知道的名字,但他另一个身份却会让所有认识他的人大吃一惊——王室首席魔法师。   只不过随着国王地位稳固,他也很少出现在人前,加上刻意低调和隐瞒样貌,到最后人们只知道王室首席魔法师是位贤者魔法师,却渐渐连他的名字叫什么,长什么样都忘了。   所以当他混入王室魔法师的队伍里时,竟然没有人一个人发现。   伊弗看着原一等人离开的方向,安慰道:“这不怪你,奥古斯想走时,没人拦得住。”   甚至连国王都不能强留。   这就是血族带给他的底气,只不过一般情况下,奥古斯的谦卑总是多于傲慢,他很乐意让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尊重,换取实在的利益。   但当他想行使这份傲慢时,也同样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同意。   就比如这次的刺杀,虽然是因为克拉强行要求在广场审判引起的,但在审判之前克拉就已经和血族撇清的关系,所以最后被近卫军带走的也只有克拉,甚至连克拉的亲人都无法带走,只能进行简单的询问,因为克拉的亲人可没有被剥夺姓氏。   近卫军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心有不甘,他年轻的面庞带着几分不满,低声道:“贵族们实在太过分了!”   明明被刺杀的是国王,却一个个表现得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不但要求立马回家,而且还想把审判和杀手联系起来,口风一致的表明肯定是那几个被爆出来的家族作为幕后黑手慌了才会请来杀手,所以陛下您赶紧把他们抓起来,最好全杀了,不要再牵扯其他人了。   如果是只有那些真的牵扯其中的贵族这么说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这么多中立甚至敌对的贵族也要附和?近卫军实在是不理解。   “虽然分属不同的家族,但很明显,覆巢之下无完卵,所以他们才拼了命的想保持贵族的特别。”   什么才叫贵族?不是吃的好穿的好才叫贵族,而是被实打实的金钱和权利熏陶出来的野心,高一人等的优渥,甚至和同阶层不一样的特别。   国王想要地位稳固,就需要贵族们的支持,但他很明显不止想要支持,还想要更多的权利,掌控贵族的权利;贵族可以支持国王,却也不想成为随便摆布的应声虫,需要甚至国王都无可奈何的特别。   如果国王真的趁着这次机会大肆揽权,他们还不团结起来的话,那么今天的死对头下场,就是来日自己的下场,没有人敢赌这个可能,所以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联合,起码让国王处于还会忌惮贵族势力不敢随意开刀的范围内。   国王也知道不能逼贵族们那么紧,虽然事情和自己预想的有些差异,但既然贵族们退让了,他也可以大方的让他们回去,好好思考那些是需要舍弃的“肉”。   近卫军没有想那么长远,他只知道贵族们这么做就意味着,贵族们打算包庇那些牵扯进格雷区沦陷计划的幕后黑手,这怎么不让人生气。   伊弗安抚了他几句,温声劝导这位陛下的忠实簇拥回去值守岗位,确定在场没有陌生的魔力或者力量波动后,才渐渐隐去了身影,离开了广场。   在杀手消失后,他马上探查四周,却发现杀手的气息已经隐匿不见,但那股笼罩广场邪恶又恐怖的力量却好像没有离开,而是再次隐藏了起来。   贤者的记忆能让他过目不忘,他能清晰的记住在场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每一张脸,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意识到不对是黑猫回到原一手里时。   “它还会跑吗?”希娜惊讶地问。   这些天她可是亲眼看着黑猫是怎么黏着原一的,那热乎劲甚至让希娜怀疑黑猫是不是把原一当鱼了,否则为什么真正的鱼放在它,它都可以眼皮都不眨一下,但原一一出现,它肯定要扑上去。   原一摸了摸黑猫的后背,幽幽道:“是啊,不但会跑,还会骗人!坏的很。”   黑猫:?   我不是我没有!吾主说的肯定不是我!QAQ   它委屈地用脑袋拱了拱原一的掌心。   希娜总觉得原一意有所指,她敏锐的察觉出原一忽如其来的怒气,于是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黑猫作为宠物乱跑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如果不是在禁止出入的魔法阵的话。   伊弗试着去用魔力试探黑猫。   然而所有试图缠绕黑猫的魔力,都好像泥入海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打散了?不、不对……这个感觉更像是……   伊弗下意识加大了魔力的输出。   舔毛的黑猫忽然一顿,眼睛直勾勾望向伊弗的方向,张开了嘴巴。   猩红的舌头掠过尖锐的牙齿,仿佛在评估眼前的美食。   ——不像个宠物,更像一头野兽。   伊弗忍住汗毛倒竖的惊悚,果断结束了无意义的试探。   ‘嗝~’   送上门的能量消失不见,黑猫无声而遗憾地打了声饱嗝。   原一拍拍它的脑袋,担忧道:“不要在外面乱吃东西。”   他可不想成为传说中“猫咪大早上叼着还在抽搐的黑老鼠回家”的当事人,更不想面对“一早起来发现眼前多了几具尸体”的恐怖片。   黑猫眨巴眨巴眼,假装没有听懂的样子。   原一没好气地搓搓黑猫的脸,看着它任由自己搓圆弄扁的模样,很快就消气了。   ——算了,送上门的东西也不算乱吃,小猫怎么会有错呢?它只是贪吃了一点,它甚至没有把那个人找出来吞掉,实在是让人感动的进步啊!   至此,伊弗终于确认,他的魔力不是被消弭,而是被吞食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只能让近卫试着拦下几人,看看能不能试探出一些东西。   很可惜,奥古斯的出现让他无法做到更多。   伊弗回到王宫,国王已经做了一系列细致的检查,在确定身体无恙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不过国王显然不想让这件事那么简单的过去。   “我会彻底封锁帝国往外的通道。”国王毫不犹豫道。   虽然之前也宣布了封锁,但那只是明面上的进出受到影响,可这一次,国王是打算彻底封死魔法侧,掘地三尺都要将那个杀手找出来。   维奥只是惊讶了一下也就接受了。   反倒是维娅询问道:“您打算用什么方法封锁帝国,王权还是……魔法?”   说到最后时,维娅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国王。   国王对此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话:“太好奇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亲爱的维娅。”   “还有人在等着我,你们肯定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去做吧,我期待你们的答案。”国王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并没有正面回答维娅的问题。   伊弗走到维娅身旁。   “老师。”维娅打了个招呼。   伊弗慈祥地看着她,语气放软:“维娅,有没有受伤?”   虽然知道以维娅的实力去格雷区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这不妨碍他担心,各区战事动荡,他不得不坐镇王城魔法阵,他一直没办法去看看维娅。   如今看到弟子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伊弗由衷的高兴。   “我很好,只是您……”维娅担忧道,“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王室首席魔法师最重要的责任是镇守王城魔法阵,非特殊不外出,这一次国王出行虽然令人意外,但谁都不知道会发生暗杀,所以伊弗的出现实在令维娅意外。   伊弗摸了摸维娅的头,意有所指道:“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维娅神色复杂,半响,她抱住维奥的腰,然后将头埋进他宽阔的怀中,郁闷又幼稚地使出两个头槌。   维奥身体一僵,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姐姐那么亲密过了,但随后又有些哭笑不得,大概是没想到和解后的姐姐居然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试探地拍了拍维娅的后背:“或许我们该像父亲说的那样,做些事情了。”   “这么严重的刺杀事件,完全是白塔的失职。”   要知道白塔看似离普通人很遥远,但实际上,它还肩负着守卫王城的作用,只是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遇到需要白塔魔法师出手的时候,近年来派遣去各个区的魔法师良莠不齐,各个区都只能捏着鼻子忍下,可如果连白塔所在的王城都出事,那白塔就真的该进行一场大清洗了。   国王要肃清贵族,此刻正是维娅对白塔出手的最好时候。   这也是国王刚刚那番话的言外之意。   整个王室里,没有谁比维娅更适合介入白塔了。   “你说得对。”   维娅深吸一呼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刚刚的颓丧全部吐出,她重新站好,又恢复了那个冷静优雅的大公主。   “还有人欠我一场决斗。”维娅语气嘲弄,“希望他不要太惊讶。”   “需要我帮忙吗?”维奥问。   “不用。”维娅习惯性拒绝,在意识到维奥不再是曾经那个维奥后又改口道,“有一件事可能需要你帮我。”   “好。”维奥甚至没问是什么事情,一口答应了下来。   维娅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炽热的信任了,她没有说感谢,只是紧紧握着维奥仅剩的手。   她很庆幸,在跌跌撞撞这么多年后,她最爱的亲人,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哪怕她们要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帝国最高的统治者。   维娅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病重的母亲用枯瘦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面庞,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她说:“我的小夜莺,飞去属于你的蓝天吧……”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开始意识到,这座历史悠久的王宫,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平民的母亲和父亲相爱,他们也曾相信爱情,甚至相信只要努力,任何困难都可以打败。   可惜,牢笼之中,无人幸免。   执着的王储迎娶了最心爱的姑娘,可他却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强大。   当暴动发生,当沾染毒药的匕首划破母亲的手臂,让她一日日变得愈发虚弱,可知道凶手是谁的父亲却根本无能为力。   于是在母亲死亡的那一天,父亲用新的婚姻换取权利,而母亲则用遗言,让她得以离开魔法侧。   直到见过外面的海阔天空,维娅才意识到母亲的良苦用心。   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嫁给父亲,不仅仅是为了爱情,更是为了理想。   那本自地球带出来的红色本子,成了母亲最向往的未来。   而去科技侧留学的维娅,也深深意识到,真正害死母亲的并不是某个贵族,而是帝国畸形的制度。   正如那天,她对维奥说:“王室也是贵族。”   “帝国不应该存在贵族。”   “帝国,是所有人的帝国。” 第89章 原一大法官   国王来到王后的寝宫。   虽然他们之间拥有一个孩子, 但不管是结婚之前,还是结婚之后,都远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复杂。   他从未爱过她, 一如她从未爱过他。   王后抱着二皇子的骨坛,神情悲痛,在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里, 大概也只有她真心实意的为二皇子悲伤了吧。   哪怕早已预料到二皇子的命运,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的孩子会以这样一种可悲的方式死去。   国王在门口望了好一会,半响, 还是没有踏入其中。   此刻的王后,大概不想看到自己的。   他本想来安慰一下王后, 但临到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是安慰“别伤心”三个字,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   可国王刚想离开, 王后却哽咽着喊了他一声。   “陛下!”   她泪眼婆娑, 犹如风中残烛。   国王犹豫了片刻, 还是走了过去。   王后扑到他怀里悲痛难以自抑。   国王垂着眼帘,像抚摸一只受伤的小猫那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你……”   尚未说出口的话被一阵刺痛打断。   国王猛地推开王后。   “砰!”   短剑从王后袖口掉在地上,王后脸上还带着泪痕,向来恭敬温顺的脸上只见一片扭曲的快意。   “您心软了呢。”   王后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倾泻而下,她指尖开始泛起不详的黑色,嘴唇变得苍白,很明显, 她早就吃下无可挽回的毒药。   在剧痛之中,视线模糊了, 奄奄一息的她发出最后一句呢喃:   “明明……您从不心软……”   她不在乎了,什么家族,什么荣誉,她只想要她的孩子。   那个小小的,会用亮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会给自己摘下最美的花别在耳边,踉跄着朝自己跑来的孩子。   他们都说他狠毒,可她只看见他背后累累伤痕。   多可笑啊,作为母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绝路,却被捂住嘴巴连一声呼喊都发不出。   去冥河的路太远,太黑,她怕他会害怕。   就让她陪着吧。   王后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国王跌坐在地,脸色煞白,他捂着腹部,鲜血从伤口不停地涌了出来,吓得近卫军惊慌失措,急匆匆就要去喊医生和魔法师。   “不用了。”国王摆摆手,制止了近卫军的动作,片刻后,他松开捂着腹部的手,面色恢复如常,如果不是手上沾着的鲜血和破损的衣服,近卫军甚至要以为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幻觉。   这、这到底是……   近卫军愕然,刚想说些什么,伊弗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个手刀下去,近卫军软软倒在地上,伊弗熟练的从怀中掏出一瓶魔药灌了进去。   收好魔药瓶后,伊弗才来得及关心国王。   “您还好吗?”他半蹲下身,眉头微皱。   国王知道他真正想关心的不是自己,于是拉开衣袖,脉搏处有一个缩小版魔法阵,正在散发微弱的荧光:“死不了。”   他语气淡然,只是微微失神看着地上跌落的短剑。   短剑上涂着致命却不会立马毙命的毒药,这是王后对他,对威尔伯家族多年来的怨恨,可真正让国王感到恍惚的——是短剑上涂的,和当初杀死娜塔匕首上的毒药一模一样。   杀死她的,真的只有那几个已经灭亡的家族吗?   在触及更隐秘的真相那一刻,国王发现自己心底竟然没有多少愤怒。   大概是演的久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吧。   短剑映照出国王大半脸庞,他盯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看了半响,发出一声自嘲地笑。   ——娜塔,我成为了曾经的我们最讨厌的人呢。   …………   西柯往前走了几步,觉得不妥又退了回来,犹豫片刻后又忍不住探头看了几眼。   ‘后悔了?’瓦奥莱塔看着畏手畏脚的西柯,虽然很不道德,但还是忍不住想笑,“之前那个信誓旦旦说不会后悔的人去哪里了?”   “我没有后悔。”   西柯望着公爵府,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想把原一牵扯进来,我只是、只是……”   瓦奥莱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想听听西柯还能说出什么理由。   他真的不怪西柯后悔,毕竟西柯年龄确实太小了,让西柯小小年纪扛起地狱实在太强人所难了,所以他一直在劝西柯忍耐,但年轻气盛的少年人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执意要现在报仇。   现在刺杀已经完成,哪怕西柯想粉饰太平,国王那边也不会给机会的。   但西柯真的后悔,瓦奥莱塔也愿意帮他兜底,只不过凭借这件事好好教育一下自己的学生肯定是逃不掉的。   谁知道——   西柯委屈巴巴道:“……只是在想怎么样原一才能不和我冷战。”   他宁愿原一骂自己一顿,原一猝不及防的冷战直接让西柯慌了起来,他怕原一真的就这样再也不理自己了。   瓦奥莱塔:……   ‘所以你这两天就为了这点小事在纠结?!’瓦奥莱塔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亏他还以为西柯是在想未知而艰巨的未来,破碎又残酷的地狱……今天忽然出门,还以为是终于想明白了,谁知道西柯在这里蹲了大半个小时就为了冷战这件事??   “不然呢?”西柯一脸理所当然。   未来什么的太遥远,原一生气可近在咫尺!   但现在问题来了,原本他计划刺杀后靠着希尔在王城中潜伏起来,最好离原一远远的,直到原一离开魔法侧。可现在他躲了两天后,星脑发出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害的他抓心挠肝的想见到原一,但又不敢真的出现在原一面前。   与其说他在门口等原一,不如说他是在偷看原一。   只是可惜,原一这两天似乎都没有出门的打算。   就在西柯纠结时,他头顶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   “看我找到了什么?一个离家出走的笨蛋!”   西柯下意识就行跑,然而衣领被人牢牢拖住,他回头一看,对上阿斯托克固定的笑脸。   原一双手抱胸,阴阳怪气道:“哟,有胆子搞刺杀,没胆子走进去?我连窗户都给你开好了,你居然只敢在门口晃悠!”   说到后面,原一只剩无限的怨念。   事先声明,虽然他生气,但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不回消息才不是为了面子,而是想给西柯一个教训!   就算他这么做有一点点的幼稚,难道西柯就没有一点错吗?   他都感应到西柯的气息,想着这家伙肯定不会走门,于是贴心的打开了窗户,摆好姿势背对着窗口,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然而吹了半小时冷风,西柯居然还在外面徘徊,压根没有往里面走的意思。   原一终于忍不住了,气势汹汹带着阿斯托克出来逮人。   顺带一提,他不是一个人出门,希娜也跟着来了。   希娜的怒气一点也不比原一低。   在二皇子被刺杀时,希娜心里是高兴的,虽然不知道杀手的身份,但她由衷的为他祈祷。   直到和西柯回到公爵府邸,她才知道——那个被她认为是恩人的杀手,竟然就是西柯!   希娜直接就炸了。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只剩西柯一个亲人了,她简直不敢想,在近卫军扑上去,魔法师们围攻、风刃绞杀中的西柯到底是怎么躲开这一个又一个的致命伤,她甚至不敢回想,如果西柯当时稍微偏离了那么一点,是不是就会被风刃拦腰折断。   这份由惊恐催生的怒意希娜忍了两天,现在终于让她逮到西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吐出去?   “好好好,一个个都要当英雄是吧。”   希娜怒极反笑,西柯瑟缩地抖了一下,可怜兮兮完全不见之前在广场暗杀二皇子,对国王大放厥词的模样。   “希娜姐……你听我解释……”西柯弱弱开口。   “我当然会听你解释——”   希娜一脸狰狞,狠狠给了西柯一个暴栗,怒气冲冲道:“在我教训完你以后!”   就这样,在外面流浪了两天的西柯就被原一友情提供的黑袍裹成春卷的模样,由阿斯托克扛着回了公爵府。   府邸里,西柯牌春卷被堂堂端了上来。   上座:原一。   次座:希娜。   陪座:奥古斯、阿斯托克、黑猫。   观众:卫桥。   在场人里,大概只有卫桥不在状态。   他这些天醉心剑法,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这次还是出来放放风被原一硬拉了过来。   “为了审判的公正,我需要一个观众。”原一振振有词道。   “所以我要做什么吗?”卫桥茫然。   “不需要。”   “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原一想了想:“凑数。”   卫桥哭笑不得,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原一过来了。   眼看人员到齐,原一大手一挥:“我宣布,关于‘西柯偷摸搞了个大事且没带上我’审判正式开始!”   西柯想,正好趁这次机会说清楚,于是连忙开口道:“我不是鲁莽行事……”   但还没等他“认罪”,台上的“法官”原一看他一脸不知悔改的模样,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啪”的一声拍桌而起。   “不用审了,死刑!直接死刑!”原一嚷嚷道。 第90章 坦白   偌大的“审判庭”里, 原一激动的尾音回荡。   片刻静默后,忽然响起一阵掌声。   “啪啪啪啪!”   原一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不停鼓掌的阿斯托克。   阿斯托克歪了歪头, 不知道吾主为什么看着自己,但愉悦的心情让它鼓得更起劲了。   其实它现在有点迷糊,因为它听不懂“死刑”是什么, 虽然带着个死字, 但它能感应出吾主并无杀意, 为数不多的智商飞速运转,想起之前看到有人激动说完话就会响起热烈的掌声, 于是一根筋的阿斯托克毫不犹豫地充当起气氛组。   小狗有什么错呢?小狗只是想别人有的,吾主也要有。   眼看再不阻止阿斯托克就要拍到天荒地老, 原一终于忍不住开口:“够了够了,阿斯托克你先停下,别拍了哈。”   阿斯托克听话地点头, 然后遗憾地放下手。   原一清了清嗓子, 稍稍酝酿一番情绪:“总之, 死刑!直接死刑!抬下去毙了!”   至于谁来执行?   希娜微笑着站起来,扭了扭手指,发出一阵“咔咔”的响声。   “等、等!”西柯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无情的希娜压根不听他的,直接往西柯嘴里塞了一块糖堵嘴,然后拎着西柯牌春卷怒气冲冲的往旁边房间走去。   不一会,房间里传来西柯嗷嗷乱叫的声音。   一盏茶功夫后,希娜昂首挺胸地走出来,身后跟着有一个头发凌乱, 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西柯。   希娜解气了,坐回位置上猛灌了一口茶。   西柯左看右看, 似乎没有给自己坐下的位置,于是试探着想原地坐下。   “咳咳。”原一敲了敲桌子。   西柯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像霜打的茄子低下头,眼睛却可怜巴巴地望着原一,小声道:“别生气了……我可以解释……”   原一单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道:“说。”   西柯老老实实的事情交代清楚,包括他装睡听见原一和奥古斯的对话、偷偷联系希尔、抓到新贵后引着奥古斯的人发现……   他知道就算自己抓到新贵,也没有办法带到国王面前,更没有机会在大庭广众下刺杀二皇子,所以他将新贵交给了奥古斯。   他准备等,等帝国对二皇子的审判,如果真的如奥古斯说的那样不痛不痒,那么他会想之前计划的那样,找个机会在大庭广众下刺杀二皇子。   奥古斯嘴巴很严,在原一明说不要将沦陷真相告诉西柯后,他没有透露一丝有关新贵的事情,但他似乎忘记了,克拉不是个藏的住事的人。   那天克拉离开后,曾给西柯发过一条信息。   【喂,我们是朋友吧】   虽然不到半分钟就被克拉撤回,但西柯还是看到了这条信息。   他假装没有看见消息,给克拉回了个【?】,克拉很快也回了消息。   【没什么,这两天我要帮朋友做点事,所以别找我了】   这条消息后,克拉再也没来过公爵府,也没有回过西柯的消息。   原一虽然没有告诉西柯他的打算,但从他有意无意的小心试探,西柯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将二皇子的罪行放在明面上,让二皇子无处可逃。   西柯已经看清楚奥古斯以原一马首是瞻,原一想要做的事情,奥古斯肯定会把它做到最好,瓦奥莱塔说王室保存了很多魔法,再联系克拉反常的表现,他已经将奥古斯的计划猜的七七八八了。   那一天,西柯想了很久。   原一、希娜、尼尔……甚至克拉,不知不觉,他不仅拥有了家人,甚至还有了朋友。   多么幸运啊。   晚上的风很冷,吹得眼睛发疼,西柯摸了摸眼眶,然后用舌头舔了舔指尖。   苦涩的眼泪,竟然在咽下后回味出几分甘甜。   “原一,我似乎总是在对你说谢谢。”   西柯轻声道。   “你总是保护我的安全,照顾我的生活,甚至在意我的感受,关心我开不开心,难不难受。可是……”   西柯伸手,一簇火焰自掌心浮现,热浪让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我不想永远成为你的拖累。”   这是西柯第一次将心底隐藏的话宣之于口,他从未在原一面前展露这份惶恐,因为他知道,这只会让原一更加不放心自己。   原一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他抬手,发丝飞速生长,如游蛇轻轻缠上西柯的手腕和他掌心的火焰。   那足以将钢铁烧融的火焰却怎么也烧不断那一缕细小的发丝。   “可是西柯,你明明不需要这么冒险。”原一走下座位,一步步朝着西柯走过去。   过长的黑袍在地上留下拖拽的痕迹,但很快又被黑猫用嘴叼起,它脚步轻快,亦步亦趋跟着原一的步伐。   “我很强,你完全可以带上我,但你的计划里从始至终都没有我。”原一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在这份平静下才是那真实的怒火。   就像原一说的那样,他审判的从来不是西柯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而是“你做这件事竟然不带上我”!   且不论原一背后的眷属,光是奥古斯明面上的势力,完全有能力保下两人,甚至原一都不需要出面,他只需要像那天一样给西柯提供逃跑的机会,西柯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公爵府邸周围。   有时候,朋友并不是谁付出的更多就越好,而是会不会向彼此索取。   如果只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一味的推开身边的人,在感动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被推开人的心情呢?   原一一直在向西柯表示:你可以对我有所要求,这是我愿意和你成为朋友的“特权”。   但西柯从未使用过这份特权,甚至像避瘟疫一样躲得远远的。   这甚至让原一开始怀疑,西柯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   “当然有!”西柯猛地提高音调,原一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刚刚还情绪稳定的西柯突然激动起来,他呼吸急促,眼里甚至泛起了泪花:“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独此一份!”   他说得毫不犹豫,无形中消弭了原一心里的怒气。   但这还不够。   “可你还是拒绝了我。”原一郁闷道。   “那是因为——”   西柯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骨手挡住了。   瓦奥莱塔显形了。   奥古斯瞳孔微缩,卫桥警惕地摸上剑柄,就连阿斯托克眼里都警惕起来了。   “让我来为我笨拙的弟子辩解一下吧。”瓦奥莱塔叹了口气。   他看了那么久,看得心累的同时还有一点点心虚。   ——他绝不会承认,像类似的争吵他和可可西也有过!   瓦奥莱塔一口气将西柯的担忧全部说了出来:“因为我感应出王城的魔法阵不对劲,怀疑和国王有关,所以我在刺杀二皇子的计划上,又让西柯去刺杀国王。而一旦我的猜想是对的,被王城魔法阵锁定的人,最少两百年不可能离开地狱,除非你能抵抗整个魔法侧千年积攒的魔力。他猜到你要离开魔法侧,他不想你为他空等两百年。”   两百年,别说原一忍不忍得住,就是眷属也忍不了那么久,最好的情况是眷属一窝蜂涌入魔法侧,最坏的情况是眷属踏平魔法侧。   而一旦原一忍不住或者表露出要离开的意思,即使可以冲破了千年的魔力,也会让这个维持了千年的阵法瞬间崩塌,这个阵法已经和魔法侧融为一体,牵连太深了,一旦崩塌,影响的不仅仅是帝国,就连地狱都可能在崩塌瞬间被迸发的强大魔力冲击得支离破碎,到时候才是真正的人间惨剧。   原一当时能将西柯安全带走,其实也是占了不知道计划的好处,不然在二皇子死的时候,魔法师们已经将地犁了一遍,确认没有气息相同或者情绪十分稳定的可疑人——他们的魔法可以捕捉在场所有人当时瞬间的情绪,如果知道计划,不可能表现的那么惊讶——原一绝对会暴露。   哪怕原一真的能保证情绪不露馅,可连瓦奥莱塔自己都不清楚帝国建立后,那些束之高阁的魔法典籍里有没有什么生僻而刁钻的魔法,可以用来搜查“同党”。   魔法从来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东西,连新贵的记忆都能“直播”和篡改,谁知道国王还有没有什么后手?   所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瞒着原一做这件事,否则原一真的被锁定被迫滞留魔法侧两百年,西柯一定会愧疚死的。   不仅如此,西柯不告诉原一还有另一层原因。   瓦奥莱塔看着原一:“而且他也想向你证明,他有自保的能力。否则就算你离开了,又怎么能安心呢?”   他也曾拥有一位挚友,他明白西柯的担忧,也清楚原一的忧愁,但就像他和可可西最终走向生死决斗,情分这个东西究竟谁说得清呢?不过是我为你想一点,你为我想一点,最后汇聚成汪洋,可这样的关系在西柯和原一这种不对等地位的情况下,只会让西柯成为攀附原一,汲取原一养分的菟丝子。   曾经可可西也想为瓦奥莱塔解决一切难题,但事实证明,这没有用。   瓦奥莱塔仍然不擅长战斗,用的最多的是保护罩而非攻击魔法,他最后能成为杀敌无数的末代君王,也是因为面前没有可可西为他挡住危险了。   理智上,原一知道瓦奥莱塔说的没错。   但是感情上,他却不想就这么放过西柯。   “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原一说。   大家默契地起身,将空间留给了他们,就连瓦奥莱塔也重新隐匿了身形。   原一给阿斯托克和黑猫下了死命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   黑猫瞬间融化成沼泽,将整间房子包裹起来,阿斯托克跃上高处,攀附着一块凸出的建筑墙体,仿佛被定格般一动不动,扭曲的笑容衬着毫无感情的瞳眸,透着某种非人的惊悚感。   当房间里只剩西柯和原一时,西柯屏蔽了和瓦奥莱塔的联系。   也就是说,哪怕原一因为生气把西柯杀了,瓦奥莱塔察觉到,也只能抱着尸体思考有没有复活人的魔法。   明明知道原一没有消气,明明知道危险,但西柯还是毫不犹豫的干了。   “闭眼。”原一毫不客气的命令。   西柯没有丝毫犹豫闭上了双眼,就像之前无数次那般,对原一毫无保留的信任。   原一仍然在生气。   但比起一开始被自己的多疑怀疑“西柯根本没把我当朋友”的生气,现在更多的其实是闷气,他也说不清楚这点气究竟从何而来。   是西柯脱离掌控后的不爽、西柯居然要把自己说服的不忿、自己堂堂邪神居然因为太强一不小心会毁灭文明的荒谬等等不一而足。   原一变回了本体。   “你的担心是正确的。”原一的声音响起,但不像之前明显能感觉出他站在面前,此刻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让西柯闭着眼睛甚至不知道该看到哪边。   最后,还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抬起西柯的下巴,缠绕上他的颈间。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但西柯却连呼吸都没有变一下。   “你就这么相信我?”原一问。   西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说,我是邪神呢?”   西柯一怔,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响。   原一仍未允许他说话,只是自言自语道:   “奥古斯、阿斯托克、黑猫……”   “你觉得它们是什么?”   “下属?同伴?宠物?”   “不是哦。”   原一熟悉的声音变得飘渺而危险,他像一片柔软的云,一旦踏入,就会瞬间坠空。   缠在西柯脖颈上的东西微微收紧,像两只交叉钳住西柯的手,下一秒,原一幽幽的声音在西柯耳畔响起。   “是食物。”   短短三个字,却激起西柯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是空空的房间,此刻却响起咀嚼的声响。   某一瞬间,西柯甚至以为,那道咀嚼声吃的是自己。   “所以,在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你要这么做?”原一破罐子破摔,不就是秘密吗?谁的秘密瞒的有他大!   “逃跑?”   “还是祈祷再也不要见到我?”   嘴上给着选项,原一却因此鼓起了不存在的腮帮子,连语气都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他解除西柯的禁言,打算听听西柯怎么回答。   没想到西柯开口后的第一句是——   “那在你吃掉我之前。”   西柯对着看不见的朋友,露出温柔的笑容。   “可以让我再看一眼你吗?”   “原一。”   无声的沉默蔓延。   半响后,西柯没有等来疼痛,也没有等来死亡,而是一句——   “我不吃人!你个笨蛋!”   一根手指狠狠地戳了戳西柯的脑袋。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希娜生气时喜欢揉西柯的头发了,因为这家伙有时候脑回路匪夷所思到让人想打开头盖骨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西柯忍不住扬起嘴角:“我可以把自己腌上你喜欢的调味……哎呦!”   “都!说!了!我!不!吃!人!”   原一的气得想把西柯剃成光头。   “可我不是人。”西柯委委屈屈地抱着头,弱弱道,“我是地狱种族。”   原一:……   他不想把西柯剃光头了,他想把西柯吊树上当沙包。 第91章 幻影   奥古斯等人在另一个房间等着西柯和原一聊完, 希娜想着西柯刚刚说的话心不在焉,卫桥因为上次的偶遇看到奥古斯就下意识想撇开头,奥古斯在思索瓦奥莱塔的身份。   三个人各有心思, 红茶换了一壶又一壶,愣是做到除了刚开始的客气后一声不吭。   这种尴尬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奥古斯和卫桥双双站起,希娜立马意识到什么, 跟在两人身后回到“审判庭”。   偌大的房间里, 原一就这样盘腿坐在地毯上, 心不在焉地摸着黑猫,而西柯就坐在旁边, 舒展身子,双手撑地, 看见希娜来了,还笑着和她挥了挥手。   没有想象中的争吵或是决裂,虽然气氛有些古怪, 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已经和好了。   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管从感情还是利益出发, 三人都不想原一和西柯闹僵, 毕竟说到底两人都在为对方着想,若因为这件事绝交就太不值当了。   “西柯,你之前和我说的……”希娜边说边伸出手,却在触碰到西柯时直接穿了过去,下一秒,刚刚还在对她微笑的西柯就像一阵青烟随风而去。   三人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惊愕,几乎都下意识看向了原一。   原一顶着注视郁闷地哼了一声,直接向后一倒, 刚好倒进坐下的阿斯托克怀里。   “这就是他向我证明——他有自保能力。”   原一将黑猫放在胸口,黑猫乖巧的一动不动, 他感受着黑猫的重量,略带心累地把自己摆成个“大”字。   “从被我们发现开始,他就处于一种薛定谔的存在……啊,薛定谔是什么不重要,反正就是只要他想,那么出现我们面前的就只会是一道虚假的幻影。”   这道幻影骗了所有人,不管是希娜还是奥古斯,甚至阿斯托克和黑猫都没看出来,所以原一才想把卫桥拉过来,没想到连卫桥都没发现这个西柯是假的。   除了原一。   没有幻想可以骗过他的眼睛,所以他知道,选择留在被黑猫封锁房间里的,是真正的西柯。   所以原一选择了告诉西柯秘密,而不是冷静地看西柯装到什么时候。   而西柯之所以要用幻影的原因也很简单——   “我不能在这里太久,国王的近卫军很快就会找到这里。”西柯说着撩开耳后的头发,只见耳背后印着个被缩小了无数倍的魔法阵。   原一以为只要西柯不露出模样和特征就不会被发现,但事实上,在被魔法阵锁定的那一刻,西柯身上就像被装上一个信号发射器,再怎么遮掩也只能模糊具体位置,想要彻底去除根本不可能。   所以在黑猫带走西柯后,西柯没有回到公爵府,而是启动了之前在各处留下的幻影。   虽然这些幻影随着近卫军的搜查会一个接着一个被识破,但能给西柯争取许多时间,包括他来到原一面前的机会。   幻影的位置和本体可以随时被置换,但当原一表示要和西柯单独谈谈时,之前还只是幻影的西柯毫不犹豫和本体换了位置。   这也是西柯想出现在原一面前的原因之一,他想像原一证明,他不再是格雷区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他可以保护自己了。   “你说他是不是笨蛋?”原一伸出手,捏了捏主动送上门的阿斯托克脸颊,愣是把它的“微笑唇”拉地往下撇了几分。   阿斯托克含糊不清的回答:“主铄是,就事。”   哪怕吾主说地球是方的,树是长在天上,水是倒着流的,只要是吾主想,眷属都会为祂实现。   “那还是算了,太笨了我怕会流口水。”原一哼了一声,西柯说因为停留的太久,魔法阵在一步步缩小范围,所以他必须走了,连具体的计划都没时间告诉自己。   可即便如此,西柯仍然许下承诺:“当我进入地狱时,就是你离开魔法侧的时候,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情困住你……包括我。”   “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让自己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西柯笑着说。   这是西柯留给原一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就将本体置换到另一个幻影位置去了。   和原一一起出现在三人面前的,不过是一道随时会消失的幻影,自然无法作出任何回应,更是一碰就消失了。   奥古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希娜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卫桥则回忆着刚刚看到的西柯,确定自己真的一点也没有看出来那是幻影,忍不住低声赞叹:“后生可畏。”   短短半年不到,居然有这么大的进步,该说是天赋异禀,还是形式所迫呢?   但不管怎么说,能骗过在座这几位的西柯,未来一定不可估量。   原一幼稚地欺负阿斯托克,奈何阿斯托克不管怎么被揉搓都稳若磐石,甚至还带着几分欣喜,原一很快就失去了兴致,想了想既然西柯的计划过两天就要开始,那他离开魔法侧的时间也更快了,于是深吸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   黑猫早就眼疾手快地往上转溜了一圈,没骨头一样把自己瘫成一条,像条围脖似的挂在原一脖子上。   “算了,不想那么多,我还是去准备点魔法侧特产吧。”原一嘟囔着,也不知道迪尤尔和盲知道自己给他们带特产会不会感动到哭出来。   原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恶寒,总感觉以盲的变/态程度,东西到他手里,肯定会发生什么需要打码才能发出去的事情。   算了,还是给迪尤尔一个人带得了,毕竟是游戏的看板郎。   原一默默将盲踢出“回村慰问”名单。   远在西幻侧搞事的盲冥冥之中好像感应到吾主的呼唤,他试着回应,奈何那边依然是空空如也。   自从领命去干太阳神,并且把太阳神逼的躲进太阳里后,吾主就又单方面切断了联系,让盲每天抓心挠肝的想念,又得不到回应,如果思念有形,这些天他对吾主的思念都够堆成一座大山了。   盲惋惜地叹了口气,揪起一朵小花,一片片花瓣撕扯而落。   “吾主想我、我想吾主、吾主想我……”   在剩最后一片“吾主想我”时,盲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抱着只剩杆子的鲜花,后仰直接躺在死亡海上,发出九曲十八弯的荡漾声音:“啊~果然,吾主肯定在想我!就像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吾主那样~”   而一旁的死亡之神只能眼睁睁看着盲像条蛆似的扭来扭去,明明这是自己的家,却好像个外来客般默默忍气吞声。   但祂也没办法。   “所以……为了快点见到吾主,你们想好了吗?”盲歪头,模糊的五官却能看见清晰的恶意。   “到底——”盲弯了弯嘴唇,语气轻柔,“要不要将那枚太阳射下来呢?”   在不远的岸边,赫然站着一群初始神。   原一不知道没人管的盲又开始搞事了,但西幻侧神明给他留下的印象太差,所以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多在意,他简单和卫桥说了下离开魔法侧这件事,卫桥并无意见,只不过询问原一能不能顺便带上卢卡斯。   钟夏的遗物有他的残魂,卢卡斯一直贴身保护,自从被唤醒后,卢卡斯就一直想去科技侧,一方面是带钟夏回家,看看能不能让钟夏的残魂有所反应,另一方面也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才能培养出这样的钟夏。   格雷区的秩序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没有人知道国王的封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卢卡斯担心后面没有机会离开魔法侧了,而且和大公主相处了几天后,他发现大公主似乎有意白塔。   私心来说,卢卡斯是认可维娅的,他觉得维娅可比那群只会靠身份谋取利益的魔法师有本事多了,但维娅的身份还是让他不敢轻易表态。   因为联盟小队被国王关押和二皇子为利使得格雷区沦陷两件事,让卢卡斯对王室产生深深的怀疑,所以最后还是决定不站队。   如果维娅真的能有本事肃清白塔,那他不会反对;但如果维娅只是想让王室掌控白塔,那他一定不会允许。   不管白塔再怎么不堪,如果王室连白塔都能稳稳掌控在手里,那么帝国就真成了王室的一言堂,王室的势力将膨胀到无法抑制的程度,到时候哪怕王室做错,也能像联盟小队那时那样,硬生生压下这件事。   卢卡斯相信维娅不是那种人,但自古人心易变,没有人能保证她永远不会变,更没有人知道她与国王的不和,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原一对此并无意见,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赶,顺便再带上一个人而已,飞船那么大,给多一个房间而已。   而这时,刚好有仆从来报,近卫军说探查到杀手潜入了公爵府邸,现在已经将府邸包围,但并没有过激行为,甚至为了保持尊敬,这个包围也是外紧内松,起码奥古斯走出来时并没有看到什么大阵仗,仿佛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检查。 第92章 意外的交涉   近卫军看着面前的府邸, 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杀手虽然被魔法阵锁定,但如果说把离开王城的杀手乘作万绿丛中一点红,那么隐藏在王城中的杀手就是在一片海里找一滴黑墨, 虽然也能知道大概位置,但具体位置却需要时间锁定,而这两天, 他们已经被这个杀手像溜鸡一样到处跑个没停。   每次好不容易锁定, 冲进去却发现里面只是个幻影, 还没等郁闷,紧接着又是下一个地方的报告, 他这两天睁眼是赶路闭眼是赶路,甚至澡都没洗一个。   而且更要命的是, 前面这个杀手的踪迹还只是在平民区,后面却逐渐朝着贵族生活的区域靠近。   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贵族府邸,近卫军只觉得头皮发麻。   哪怕他们再三强调只是来查凶手, 但在二皇子阴谋败露后, 贵族人人自危, 生怕一不小心被牵连进去,对于搜查一百个不愿意,更不用说就算没有藏杀手,他们自己也不见得是干净的,万一什么秘密被近卫军看到那就糟糕了。   最后还是国王出面和贵族们洽谈,贵族才愿意让一步,起码让近卫军去探查一番。   但贵族是贵族,血族是血族。   近卫军也不知道奥古斯对这件事到底什么看法, 毕竟那个被剥夺了姓氏的血族少年还在牢里关着呢,谁知道奥古斯到底和刺杀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近卫军硬着头皮敲响了门铃。   侍从轻轻打开一条缝, 知晓来意后表示自己会上报,请稍等片刻。   片刻后,奥古斯给了近卫军答案。   他亲自开了大门,淡定地请近卫军进门。   这么多近卫军当然不可能全部进去,斟酌后,他们决定只让小队队长带着两个队员进去探查。   明明奥古斯态度温和,一点也没有贵族的架子,甚至好说话到匪夷所思,但小队长却感觉比搜查之前任何一个贵族府邸都来得压力山大。   公爵府邸太大,三人干脆分开行动。   只不过在分开之前,小队长对两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注意“分寸”。   年龄略大的那个欣然答应,反倒是另一个面容青涩的近卫军队员面上有些不服气,只是勉强应是。   这两人在检查时甚至没有仔细看过房间,只是胡乱用东西一扫,没有警报后就匆匆赶赴下一个地点。   相比起他们,年轻的队员就显得认真和古板许多,奥古斯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这个家伙居然是当初拦下吾主的近卫军。   当他走到原一房间时,奥古斯脸上礼貌的笑容顿了顿,伸手拦住了他。   “抱歉,这里不对外开放。”   奥古斯语气不变,但态度却很坚决。   “请配合调查。”近卫军迎着奥古斯的打量,没有丝毫畏惧。   就在两人隐隐要对峙起来时,门忽然响了。   “咔。”   黑猫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趾高气扬地抬着头,十分轻蔑地看了一眼近卫军,用不知道从哪里沾了的黑墨狠狠踩在近卫军洁白的靴子上。   刹那间,墨水四溅,尽数印在近卫军靴子上,   虽然这点黑墨用水冲一下就可以洗掉,但这么大一块也着实很惹眼。   近卫军:……   奥古斯忍俊不禁,假惺惺的道歉:“不好意思,我养的猫比较调皮……”   调皮两个字还没说完,察觉到自己被占便宜,已经往外走出好几米远的黑猫“噔噔噔”跑了回了,特意抬起一直爪子不落地,将最后一点墨水在奥古斯靴子上留了个印子。   奥古斯:……   倒也不必如此小气。   他往房间里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完全不见吾主的身影。   奥古斯似有所感,拿出刚刚响个不停的星脑一看,全是扣款记录。   上面显示——   【您的副卡在“咯嘣零食店”花费1银币】   【您的副卡在“卡其卡其手作坊”花费3银币】   【您的副卡在“绝对不亏礼品店”花费14金币】   【您的副卡在“白塔魔法纪念店”花费520金币。】   …………   奥古斯看着这些零零碎碎的消费记录,毫不犹豫的拉开对话框,一句“您无需担心资金,这张卡的额度很大”还没打完,就先收到了原一的消息。   【被水淹死的咸鱼】:真的什么都可以买吗?   奥古斯删了之前的话,回了一句是的。   【被水淹死的咸鱼】:这个也可以吗?   下一秒,原一发来一张白塔的照片。   奥古斯:?   人生第一次,他感觉到汗流浃背的压力。   ——吾主,这个真的买不了啊!   …………   在感应到有近卫军靠近时,原一不想再重复当初在广场被搜查的经历,于是借口回房间,实则偷偷溜出了公爵府,脑海中还飘荡着西柯说的话,在意识到这次真的要分离后,他还是有些惆怅。   毕竟穿越后,原一待的最久的地方就是魔法侧,不管是异于地球的风俗,还是神奇的魔法,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更别说在这里他还认识了西柯这个好朋友。   秉持着“来都来了,不能空手走”的原则,原一干脆让阿斯托克带着自己去了各种纪念品店,不得不说消费确实是缓解情绪的好办法,起码在一顿买买买后,原一有些低沉的心情都明朗了不少。   在逛到“白塔魔法纪念店”时,原一遇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你好。”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的大公主颔首致意。   原一拿着一个缩小版白塔模型,沉吟片刻后问:“你在等我?”   “是的。”维娅往前走了一步,她目光在阿斯托克身上停留片刻,眸光微动,不知道想到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注意力放在原一身上。   在看到原一手里的白塔时,维娅想了想,像原一发出了邀请:“想去白塔看看吗?”   白塔模型只有外表,却没有内饰。   原一一听马上来了精神,虽然奥古斯带原一去过很多地方,但白塔根本不在奥古斯的考虑范围内。   虽然白塔就在王城,里面的魔法师大部分都是贵族,与自己的家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明面上大家还是泾渭分明的,毕竟白塔的宗旨是“对魔法研究要有最基本的尊重”,表面功夫做好了才能理直气壮的为自家谋利。   按理来说拥有魔法天赋的血族应该有很多白塔魔法师,但事实上正好相反,血族尴尬的身份让他们自成一派,凭借超高的地位让他们可以直接和白塔做交易,却没有任何族人进入白塔。   没有白塔魔法师的推荐或者带领,哪怕是奥古斯也无法带原一进入白塔,加上原一也没表现出对白塔的好奇,所以奥古斯自然不会考虑这个地方。   但之前不好奇,不代表现在不好奇。   原一想了想,如果有机会果然还是想去白塔看看,哪怕是打卡做个记录也挺不错,于是欣然答应。   上马车前,维娅问原一:“不怕我是坏人吗?毕竟他也算我的弟弟。”   “我不知道。”原一将买的东西都让人送回奥古斯的府邸,颇为新奇的摸了摸车垫,不像奥古斯马车那般柔软,反而有些粗糙。   从外面看维娅的马车似乎很豪华,但只有坐进来才会发现,里面的装饰不但很普通,甚至称得上简朴。   对此维娅没什么好隐瞒的:“卖了。做魔法实验真的很花钱。”   原一好奇:“连你也会缺钱吗?”   “当然。”维娅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意外的坦诚,“我知道以我的身份,获取钱财似乎十分简单,但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味的向父亲要钱,只会让我受制于他。”   公主不仅是身份的象征,还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爵位”,王室会按时批给各个皇子或者公主一笔钱,房屋、交通工具、各项支出等等都会由王室负责,但如果想要更多超过份额的东西,就只能向国王申请。   维娅并不在意坐的马车舒不舒服,毕竟在科技侧独自求学时她就明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所以当魔法研究的资金不够时,她毫不犹豫的卖了自己能卖的所有东西凑齐了钱,也让国王再一次遗憾离开。   她不想让自己欠父亲太多,至于王室给的——她并非没有回馈王室,她研究的魔法都会成为王室的财富,某种程度上早就超过王室给予的份额。   这种经济上的窘迫只是最简单的考验,在维娅成为伊弗弟子后,金钱就不再是问题了。   但卖都卖了,维娅也懒得把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弄回来,于是就一直这样用下去了。   “我知道为什么他们那么喜欢你了。”原一感慨。   和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奥古斯不同,维娅公主很明显并不擅长与人交谈,或者说她并不会像奥古斯那般有意迎合,但她也有她的沟通方式——真诚至上。   不掩饰自己曾经的窘迫,不隐瞒自己的目的,甚至连野心勃勃的眼睛都不会让人讨厌,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的身上并没有一般贵族的高傲。   就比如,明明查出杀手可能就是西柯,甚至心里已经认定西柯,但还是如此坦然的出现在原一面前,摆明了要试探原一,甚至还主动提醒自己的危险性。   她没有看低西柯,更没有因为原一身份不明而轻视,从始至终,她都将原一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在试着沟通。   如果维娅的行事作风一直如此的话,那么也就不意外她能收获那么多美好的赞誉了。   如果说之前原一对维娅各种光辉经历只相信了六分,那现在真正接触后,他就信了八分。   举个例子,在看到阿斯托克的那一刻,原一明显感觉到维娅绷紧的身子,她却依然能冷静的与原一交流,言语中少不了几分试探。   后面因为阿斯托克的块头太大不方便挤马车,它又不乐意自己坐一辆,于是原一只能赶它去骑马。   其实原一本来想让阿斯托克跟着走的,还是维娅表示来者都是客,既然阿斯托克不愿意坐马车,那不然就骑马吧。   高大的烈马在阿斯托克面前格外温顺,当阿斯托克坐上去时,还能明显感觉到马在不停地跺着脚,仿佛身上不是载着一个人,而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因为不能跟着原一,阿斯托克身上的气压明显低了不少,不仅是坐着的马,就连周围其他的马也开始躁动地扭动着身体,最后还是被疑惑的侍从安抚了下来,只是时不时打的响鼾让人知道它们的不安。   原一问真的没问题吗?   维娅说:“虽然我不知道他与你是什么关系,但起码在我眼里,他是个人,我就会给予他应有的尊重。”   阿斯托克的不正常只要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就能察觉出来,卫桥选择了忽视,因为他不想去探究真相破坏和原一的关系;奥古斯选择了漠然,因为他知道眷属和原一的关系;西柯选择了顺从,他从不干涉原一和阿斯托克的相处方式,原一眼里阿斯托克是什么,他眼里的阿斯托克就是什么。   可以说,维娅是至今为止原一遇到过,唯一一个虽然警惕,却不带任何有色眼镜看待的人。   可惜阿斯托克的脑袋瓜里装不了那么深奥的东西,它的世界里只有吾主,容不下其他。   维娅的善意它不理解,也不在乎,甚至某种程度上会让它感到厌恶,毕竟宠物和主人是它认可的关系,如果有人要破坏,它一定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但原一理解。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原一也接受了阿斯托克与自己这种主宠关系,但当维娅认真对待阿斯托克时,他不会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开心。   所以他愿意听听维娅的试探。   被原一赞美的维娅面不改色,她早就过了会为赞美或者辱骂动容的时候,只是简单的回答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保护帝国、维护百姓、抵抗不公平的制度……即使它们早就存在,即使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即使曾经没有人支持维娅,她依然在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当马车停在白塔门口时,原一看到一个意外的身影——自从刺杀事件后就不见踪影的克拉。   他之前也询问过奥古斯克拉的下落,奥古斯表示因为涉及的事情太过重大,所以这次克拉甚至不是被关押在牢里,而是白塔之中。   这还是维娅提议的。   她清楚的知道,身为举报人的克拉在失去姓氏后,将遭到无数大大小小贵族的怨恨,甚至过激一点的还会想着弄死克拉,所以绝不能让他被关押在帝国牢房,里面可运作的事情太多了。   而国王是不会出手保下克拉的,所以王宫也不可能。   最后居然白塔才是最合适的地方。   首先白塔虽然贵族多,但多了就容易互相钳制,谁都不想当出头鸟,于是大家都观望,给克拉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其次人既然已经到了白塔,如果保护不好,那岂不是成了白塔的笑话?所以白塔不但不能任由贵族们报复,甚至还要主动保护克拉。   最后,也是最要的是。   “这样,才不会真正毁了他。”   虽然被剥夺了姓氏,但白塔还是要顾及血族和克拉家人的情面,所以并没有发生什么屈打成招的事情,总体还算客气,可该有的审问一点也不会少,尤其是各种魔法药剂一瓶一瓶的灌下去,精神再好的人也会在这种生活里迅速萎靡下去。   奥古斯觉得查不出什么,或许已经查出杀手身份的白塔最多关克拉一个月,所以并没有多做什么,毕竟现在做多错多,静静等待反而更能保证利益最大化。   但维娅已经有清洗白塔的打算,一旦成功,那么克拉被释放的时间会远远快于被关押在牢房里的时间。   不管克拉被关在哪里,只有越快被放出来才能保证对他造成的伤害越小。   原一和维娅在这件事上出奇的想到了一起,他还让黑猫潜入白塔,本来想试着和克拉交流,没想到克拉居然看到了黑猫也假装没看见,转过头,无声的拒绝了原一的帮助。   此时的克拉站在白塔门口,迎着阳光慢吞吞的散步,虽然很明显活动范围受到限制,但起码自由了许多,不再局限于逼仄的牢房。   他身上凌厉的傲气收敛一空,变得平和了不少,但谁都知道,他只是把那份傲气藏在心里,毕竟不是谁都有为了朋友当举报人的勇气。   虽然克拉的脸上还能看见几分明显的疲倦,但已经与原一通过黑猫看到的克拉相差甚远,要知道当时在牢里看到克拉时,他神色麻木地蜷缩在角落,阴暗的像墙角长出的蘑菇,甚至让原一怀疑眼前这个是不是一个被替换的假冒品。   可即使如此,克拉自己不想走,原一也只能放弃。   “我想要一个机会。”   维娅望向克拉,眼神却仿佛透过克拉看到另一个人:“一个和他交谈的机会。”   她转过头,诚恳而坚定:“我想知道帝国和地狱的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第93章 风满楼   在维娅的带领下, 原一参观了白塔内部,同时也看见了传说中“波西大贤者”的雕像,望着那张和瓦奥莱塔有几分相似的面庞, 在感慨世事无常的同时唏嘘,不管是建立雕像的可可西还是瓦奥莱塔本人估计都没有想到,最后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落幕。   在《魔法史》中, 可可西和波西是一对亲密的挚友, 他们一起攻破了许多魔法难题, 也为后世的魔法打下坚实的基础,即使后面波西大贤者不知所踪, 可可西也隐去踪迹,但他们为魔法的贡献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可以说任何一位进入白塔的魔法师都会先来到雕像下,瞻仰两位先辈的雕像。   岁月如梭,两座雕像仍然洁白如雪, 可那份研究魔法的纯粹之心却早已被世俗污染, 他们忘记了在雕像下立下的誓言, 并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一切。   维娅望着这两座雕像,声音平稳而柔和:“我很喜欢这两句话,它们是我对魔法最初的向往。”   两座雕像的底座上都刻着许多他们曾经说过的话,而两人都有一句话被特意撒上了金粉。   瓦奥莱塔(波西):【知识是最宝贵的财富,我亲爱的朋友,这份财富不该我独有】   可可西:【在魔法面前,我们是平等的】   “我一直很想知道,在外人眼里, 魔法师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维娅问。   原一想了想,给了这么一个回答:“强大、神秘、却稀少。”   魔法是魔法侧的特产, 但魔法师人数却在逐年减少,这不仅仅因为千年来事物变迁带来的魔力消退,更多的是白塔对魔法的独占,让魔法成为了贵族防止平民往上爬的门槛。   只有富裕且幸运的家庭才能真正培养出一个魔法师,才有机会进行阶层的跃升,但这样的家庭十个里也未必能出一个。   哪怕有了学院对具有魔法天赋的平民进行补助,但谁能说效忠王室就一定比效忠白塔好呢?当一个不属于这个阶层的人想融入阶层,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向他们展示自己与平民的不同,那到了最后,他也只会成为贵族中的千千万万,他不会记得还是平民时的生活,甚至会去厌恶那样的出身。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相信我的父亲看不出来,但他仍然默许了。”   “但我想让更多人学习魔法。”   她入驻白塔的方法很简单——让老师向白塔导师们发出挑战,她要一个人单挑整个白塔!   除去认输和弃权的魔法师,最后维娅硬生生凭借强悍的硬实力和查西贤者的默许将所有挑战自己的魔法师掀翻在决斗台下。   这一刻,所有的家世背景都成为了过眼云烟,真正能把握胜局的只有魔法师自己的实力。   这一战,让腐朽已久的白塔哑然无语,最终不得不接受维娅掌控白塔。   可越是了解白塔内部的运作,维娅就对白塔愈发失望。   哪怕她以强硬的手段暂时控制了白塔,但白塔本身是个利益集合体,明面上的统治者虽然会对魔法师们有影响,但如果真的不给面子关起门搞研究搞学阀,哪怕是维娅也没办法处理,因为她不可能对一个毫不了解的魔法研究指手画脚,更不可以越过老师去教导弟子。   改革白塔的命令下达的很顺利,但到底能落实到什么程度就全看天意了,毕竟维娅不可能强制要求魔法师们收平民学徒,这样哪怕收了恐怕也会有怨气,最后倒霉的还是这些平民学徒。   明明对掌控白塔筹谋已久,明明顺利的不像样,可真正执行起来,维娅才知道究竟有多困难,在培养出新一代魔法师之前,老魔法师们延续的风气根本不可能肃清。   在这种背景下,白塔根本不可能拧成一股绳——哦,和王室争权时或许还可以,毕竟这涉及到切身利益。   维娅伸出手,瓦奥莱塔那句话仿佛近在眼前,她说出了自己的无奈:“无论将这所学校设立在魔法侧任何地方,都将成为白塔和王室角力的战场。”   而一旦成为战场,那最好的结果就是沦为现在的学院,最差的结果是发生恶性事件,这样的结果都不是维娅想看到的。   为这件事她已经头疼了许久,这次和原一说,一方面是为了拉进距离,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原一这个局外人能不能有什么新的见解。   维娅从老师那里注意到原一的特殊,在探查时发现他与奥古斯相处甚密,并通过卢卡斯和克拉打探到一些非同寻常的线索,在种种推断后,她得出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如此理所当然的答案——   原一,或许就是奥古斯信奉的【真实与虚妄之主】。   所有人都以为奥古斯的神教只是幌子,包括自己的父亲。   但身为大魔法师的维娅敏锐察觉到奥古斯身上微妙的变化。   尤其是奥古斯说起自己信奉的神明时,那种仿若从灵魂深处探出的渴望和崇敬根本不是表演能演出来的,而当他赞美神明时,维娅清晰地看见他不着痕迹地压了压胸口,仿佛在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但她却觉得,奥古斯分明是在摁住身上某种蠢蠢欲动的东西。   那些前去试探奥古斯的魔力,都在靠近奥古斯时如泥入水,彻底消失不见。   而在看到阿斯托克那一刻,维娅总感觉有些熟悉,所以才会打量一番,后面阿斯托克被拒绝上马车后,在原一面前表现的失落,忽然让她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阿斯托克望向原一的眼神,和当初赞美神明的奥古斯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说爱是无法隐藏的咳嗽,那么维娅可以确定的是,奥古斯和阿斯托克都患上同样的病症。   而在亲自接触后,维娅又发现原一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复杂。   他很聪明,在见面时就知道她的目的,但同样他会同情克拉,会因为听了不公而不高兴,比起被供奉的神,他更像一个人。   自从摸到贤者境界的边缘后,维娅明显感觉自己的感知力更强了一些,即使有时候原一显得有些疏远,仿佛只是从高处往下看时看到一群蚂蚁,因为蚂蚁的有趣而停留观察,神秘和危险始终萦绕在他身边,但维娅还是觉得原一可以相信。   而现在,原一的答案也没有让维娅失望。   “那就把学校设在魔法侧外不就好了吗?”   原一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如果在魔法侧会受到国王影响,那把学校设在魔法侧外,这样不管是国王还是贵族都不可能干涉到。   而且设在魔法侧外,还能最大程度向外招生,吸引其他文明的人来学习魔法,加入第三方势力,让白塔和王室谁都不能一支独大。   维娅闻言一愣,下意识道:“可是,这个第三方选谁都不……”   忽然,她脑子里浮现一个人的名字。   “感谢。”维娅郑重地向原一道谢。   虽然原一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但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原一的一句话让维娅醍醐灌顶,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心里成型,真正落实起来肯定还要有很多考虑,但起码现在有个想法,那么后面维娅就知道自己该往那个方向去努力了。   这一趟白塔之行原一和维娅都很满意。   在回去之前,原一看到白塔门口似乎徘徊了一群穿华服的人,正在焦急地原地转圈圈,从他们身上的家徽来看,应该是克拉的家人。   原一看向维娅。   维娅解释道:“没有被白塔魔法师邀请的人,都将在外徘徊找不到入口,克拉的事情牵扯太大,所以暂时杜绝了他和家人交流的机会,不过放心,事情结束后我会送克拉回去的。”   原一点点头,他觉得维娅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   只不过让原一意外的是,等他回到府邸,居然又见到了克拉的家人。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眼含热泪,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摇摇欲坠地好似站都站不稳,全靠旁边的女人扶着,女人咬着唇,一副忍着怒气的模样。   原一仔细一看,这对外表年轻的夫妇总给他一种熟悉感,后面他仔细想想,才恍然大悟的发现克拉的样貌完全是继承了两人的优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两个血族就是克拉的父母了。   “族长……克拉是个好孩子!您一直都知道的……”克拉父亲一边说一边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他也不想哭的,但是他一激动就会流泪,得亏他本身是罕见体弱且多愁善感的血族,光看外表就是纯纯的忧郁病弱系,所以他流泪时不但不让人觉得厌烦,反而会有一种怜惜之情。   可以说,如果他想,会有无数的追求者拜倒在他裤下,只为求他不要再伤心的流泪。   但被那么多人追求的他,却在各种乱搞的贵族中坚定的爱着自己的妻子,从没有逾越雷池一步,他的妻子也深爱着他,这种双向奔赴一度让贵族觉得这两个血族是两根木头,根本不解风情。   因此,对于相爱的两人来说,他们唯一的孩子克拉就是他们除了彼此最重要的人。   在听见克拉被剥夺姓氏后,克拉父母直接双双昏倒过去,被手忙脚乱的叫醒后接受近卫军的盘查,一向和气柔弱的克拉父亲罕见的大发雷霆,连着怒吼“他不是个坏孩子!”就把近卫军赶出去了。   看到原一的奥古斯伸出手示意稍等一下,克拉的母亲一边为丈夫擦眼泪,一边偷偷打量着原一。   奥古斯找的新下家——【真实与虚妄之主】即使听起来再怎么不靠谱,但奥古斯的手段他们都清楚,也知道没有血族比奥古斯更加看重血族的未来,所以哪怕他们心里有嘀咕也不敢说出来。   因此哪怕传闻这位【真实与虚妄之主】就住在公爵府邸,也没有血族敢真的过来打扰或者试探,毕竟能让奥古斯直接放弃公爵选择自立神教的存在,肯定不是他们能够惹得起的。   不过对于现在的克拉父母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   而克拉能做出当众举报二皇子这样的事情,克拉父母不信背后没有奥古斯的推手。   但他们不能明着指责奥古斯将克拉推出去当炮灰,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比较现在克拉被剥夺了姓氏,但他们并没有,奥古斯虽然是族长,但也要顾及同族情谊,不会轻易伤害他们,甚至要反过来保护他们。   因此当他们去白塔门口闲逛时,就马上有人将消息告诉奥古斯,奥古斯派人将他们接了回来,一来一回速度居然比慢悠悠欣赏沿途风景的原一快上不少。   奥古斯没有问原一为什么去了白塔,只是微笑着询问原一想吃些什么,或者明天是否还有出行计划。   原一表示晚上吃什么都可以,明天他还是会出门买东西,人就是那么奇怪,要走了才突然发现旅游景点棵草都好像格外的有趣,看啥都想带走。   反正原一离开时的飞船很大,而且西柯还给了他能装东西的魔法道具,带多些纪念品毫无压力。   奥古斯表示理解,并及时奉上一份最详尽的纪念品店地图,短短几小时弄出这么详细的地图,原一都不知道该感慨奥古斯的卷,还是应该感慨有钱能使鬼推磨。   原一一边回答奥古斯的询问,一边也好奇地看了眼克拉的父母。   克拉能有那副“天上地下我最牛”的脾气和性子,也和他们毫无原则的宠溺有关,在他们眼里,自己家的孩子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幼崽!   也幸亏这俩夫妻平时忙着谈恋爱,克拉的教育大部分还是跟着老师学习,也不知道老师怎么教的,能让他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深入接触下来才知道他其实确实如父母说的那般“是个好孩子”,有底线的同时还拥有少年人的天真。   克拉的父母虽然谈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坏人,在克拉这件事上更是无辜的父母。   “我会安排好的。”奥古斯自然知道原一在想什么,于是主动表态,“请放心,我从不做毫无把握的承诺。”   原一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抱着不知何时跑来的黑猫离开了。   晚饭时,原一发现克拉父母并没有留下来,简单询问了下仆从后,才知道在自己上去好,克拉父母就被请进了会客室,然后不到半小时就匆匆离开了。   原一问奥古斯是怎么做到的,毕竟克拉夫妇来时气势汹汹,却那么简单就解决了。   奥古斯闻言往面包上抹酱料的动作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没有什么,我只是告诉她们——”   “我们应该尊重幼崽的选择,不是吗?”   离开公爵府邸的克拉父母紧急召开了属于自己这边旁支的会议,在讨论了一天一夜后,外界得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所有和克拉有关系的亲人都在同一天,宣布放弃自己伯兰的姓氏。   众人都以为这是奥古斯切割克拉的做法,这并不奇怪,奥古斯一向谨小慎微。   直到后面他们才意识到。   他们所有人都被奥古斯骗了。 第94章 夜莺与囚笼(维娅)   距离那场异变频发的审判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无论暗地里的讨论有多激烈,起码在明面上,王室将杀手归于“贵族们计划暴露前的挣扎”, 并一直没有停止过搜查。   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二皇子在众目睽睽下被杀这件事实在没办法压下去,所以王室最后还是承认了二皇子与格雷区沦陷有关, 但坚决否认二皇子的行为与王室有关。   二皇子的葬礼仓促的不像样, 如果不是考虑到人都死再把人逐出王室太冷血, 估计王室都恨不得二皇子从来没存在过,毕竟这件事让王室的声誉也受到了影响。   因此, 为了消除二皇子事件带来的阴霾,王室决定用另一件事转移大众的目光——王后因为悲伤过度, 重病而亡。   虽然第二任王后在民众心里比不上第一任,近年来身体抱恙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而且她很早之前就断开与家族联系, 二皇子也不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 所以她的风评一直很不错,   而从贵族角度来看,不管王后是因为什么死的,只要国王表现出对这件事的重视,那是不是说明国王对贵族还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综上所述,王后的葬礼就有很强的政治意味,所以办的格外盛大,官方和贵族开始不遗余力的宣传王后曾经做过的善事,感动了不少人, 一时间家家户户系上白布,为王后的逝去感到惋惜。   到了正式下葬那一天, 国王也会自刺杀后再次露面。   当时有人都为了这场葬礼忙碌时,国王遣散了所有的护卫与仆从,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与他的王位。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阳光,只有自门口到王座的这条红毯上方开了亮灯,宛若权势的具象化。   “吱——”   细微的开门声响起,紧闭的大门打开。   维娅只身到来,她穿着朴素,虽然不喜欢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她对王后向来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当初母亲没有执意让自己离开魔法侧,是不是她也会成为今天的王后,在无爱的婚姻与利益的绞杀中含恨而亡。   幸好,曾经幼小的夜莺飞往更广阔的天地,在风雨中丰满了羽翼,即使只身面对父亲也不会畏惧分毫,因为没有人再能给她戴上枷锁。   大门缓缓合上,维娅身后的光也在此刻被黑暗吞没。   他与她就这样一上一下,一明一暗远远对视着。   明明是最亲密的父女,此刻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何止母亲的死亡。   “维娅,我最骄傲的孩子——”   国王伸出手,声音缓缓:“过来。”   维娅于是往前走了起来,灯光照在她头顶,目之所及皆是灯火璀璨,而终点的王座更是带着一种无言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在即将走上高台前,维娅停了下来。   到这就够了。   她与他的父女之情也只到这里了。   国王显然也读懂了她的意思,他微微叹了口气,收回了手往后一靠,这个帝国最高统治者脸上罕见的浮现出疲惫,他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像个普通的父亲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往事:“你刚出生时,我和娜塔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抱着你,你是那么小那么柔软,像天上的云……”   维娅耐着性子听了一会,最后不得不打断父亲突如其来的回忆:“这些母亲都和我说过,而且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您和我都知道的。”   “请不要再虚伪的客套了,您单独在这时请我过来究竟为了什么?”   在听见“客套”两个字时,国王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他凝视着维娅,无人知道他金色眼眸下究竟隐藏了多少情绪,半响,他才喃喃自语道:“是吗……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   “真好。”   国王轻笑一声,一扫刚刚的颓唐,再次变回了那个深不可测的掌权者。   他的脸上再次挂上温和的笑容,终于说起了正事:“我叫你来只有一个目的——我想在葬礼上宣布王储。”   人选是谁不言而喻。   “您还很年轻。”   维娅拒绝的也很干脆。   “不。”国王静静地看着维娅,“太慢了,我想做的事情,我的政令实施起来实在是太慢了,离我预想的结果还需要很久,可是维娅,我不是神明,我没有永恒的寿命,我不畏惧死亡,也不畏惧被夺取权柄,我担心在我死后,我的努力都将变成一张空文。”   “所以我需要一个继承人,代替我的意志,继续走下去。”   “从始至终,我心中王储的人选只要你一个。”   国王再次朝着维娅伸出手,这一次,他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俯下身子,岁月终究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可野心却不会随着时间消散。   没有人比维娅更加清楚,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这片广袤的土地,这个庞大而悠久的帝国,取之不尽的财富都将唾手可得。   甚至连她的理想,她也可以尽情的施展。   可是。   “我拒绝。”   维娅往后退了一步,清冷的脸上罕见浮现温柔的笑容,那一瞬甚至让国王感到了恍惚,他仿佛又看见他心爱的娜塔。   因为她的笑容,才让少年爱慕,怦然心动。   可现在,伊人不再,而她的孩子向他行礼。   他听见她说:“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帝国。”   声音仿佛和记忆中娜塔重叠,她们相隔多年,却异口同声地说——   “我会让帝国变的更好的。”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回答的?   是了,他抓住了她的手,一切都在不言中。   可现在的他却收敛一切柔情,面无表情地问:“可你要知道,你面对的不是一个贵族,而是所有的贵族。你会成为第一个被推上断头台的公主!维娅,说句不好听的——你是在挖自己的根!”   “所以父亲,你怕了吗?”维娅抬头,漂亮的金眸亮的惊人。   “我知道你把核心与自己相连,没有人能伤害你。”维娅话音未落,一道风刃迅速挂过国王脸颊,细密的血溢出,眨眼间又消失不见,唯有鲜血凝聚成的那一滴血珠昭示着伤口曾经存在。   这是国王最大的底牌。   在创立帝国之初,维禾就曾想过,究竟什么样的统治可以延续千万年而不会因为一两个废物后代灭亡,最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将王室的血脉与封印链接,一旦王室灭绝,封印也将消失,而愚昧了千百年的地狱种族将再次爬上人间,没有人能承担这种后果,所以不管怎么样,王室都会有血脉留存。   而国王显然更加极端。   在娜塔死后,他意识到即使自己身为国王,在必要时也是可以抛弃甚至消灭的,于是他在一边积蓄力量时,一边将自己的安全与封印联系起来。   只要他不出王城,任何伤害他的人,都将被视为伤害封印,遭到王城魔法阵的攻击,而他不管受多重的伤,都能迅速痊愈。   如此也断绝了维娅斗不过直接狠心弑父的可能。   这就是那天维娅少见表现出脆弱,抱着维奥不肯松手的原因。   她从来没想过,父亲心里谁都不相信,那这些年的父爱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呢?那些在公事之外温柔的关切又带着几分考量呢?维娅分不清,就像她能凭借一面之缘相信原一,却连相处了十几年的父亲都无法看清。   “可是陛下,获胜的方法谁说只有一种呢?”维娅仰起头,骄傲的像只开屏的孔雀,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对国王表明自己的野心,“历史会证明我,即使埋葬于地狱,我也不悔今天的选择。”   说罢,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不再需要任何人允许,她掌控着白塔,身边有维奥,终于有与国王对抗的资本。   大门开启又关上,一条坦途大道上,只剩他独座高台。   往日的回忆彻底成为无法挽回的幻影。   国王仰起头。   那滴原本停留在脸颊上的血珠滑落,宛若一滴泪。   “娜塔……”   国王笑了。   他说:“真好啊,那孩子多么像曾经的我们。”   国王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向父亲求取娜塔时,他以为父亲会反对,会震怒,会失望。   可他唯独没有想到,父亲只是深深看了眼自己,对他说:“你会害死她的。”   那时候的他不明白,父亲复杂的眼神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也不明白,当自己握着娜塔的手,向她倾诉自己为她付出的计划时,娜塔眼里为什么没有半分欢喜,只有无尽的失望。   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他的弱小,他的无能,他终会变成自己厌恶的模样。   王座之上,是一顶圆形的玻璃窗,五彩缤纷的玻璃片像万花筒,衬得中间翱翔的飞鸟如梦似幻。   可是再华丽的囚笼归根到底还是囚笼。   但她飞出去了,她拥有他没有的勇气,更加结实的翅膀。   无人处,一声轻语随风逝去——   “去吧,去往我未曾到达的地方,打败我,向我证明。”   证明我是错的。   ……   国王离开了,侍卫带人走了进来。   “是这里吗?”工匠指着王座上的玻璃窗,可惜道,“这么漂亮的窗户真的要换掉吗?我记得陛下很喜欢这扇窗,总是会站着看很久。”   侍卫点点头,说这是国王的意思。   工匠遗憾地点点头,问道:“那换成什么?”   护卫想了想,说:“就换蓝色的吧。”   因为国王说,他想看看外面的天空。 第95章 千年前的呼唤   王后的葬礼如期举行。   国王为王后的棺椁献上一朵鲜花, 棺中的王后面容苍白,她穿着整齐,看不出丝毫服毒自尽的模样, 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似的。   在封棺之前,护卫按照国王的命令往王后的棺椁中放了一个小盒子。   国王知道王后想与自己的孩子葬在一处,但那是不可能的是, 所以盒子里的是诺迩一部分的骨灰, 这是国王最后的仁慈, 但也仅限于此了。   按照流程,接下来应该由护卫队护送王后的棺椁到下葬的地方, 可国王却在此之前多加了一个环节——   他登上演讲台,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贵族, 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心中的惶恐与不安随着这些天的搜查日益增加。”   “我也知道,你们私底下在痛骂我残忍, 或怨恨我无情, 但是……”   国王轻笑一声:“我不在乎。”   王后的葬礼动员了整个王城, 但有资格参与最后送别的人都是贵族,国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明对贵族的不屑让很多人面上无光,他们脸上的悲伤明显停顿了一下,有些演技不过关的甚至能看到一闪而过的怨恨,但思及之前国王对那几个家族的雷霆手段,他们最终还是把这份不甘咽了下去。   形势比人强,没有人比贵族更懂得趋利避害。   国王看到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   现在的贵族就像被痛扁一顿的野狼, 看似安分当起了家犬,不过是匍匐等待反击的时刻。   但训犬不能一味棍棒, 偶尔还是要给些甜枣的。   国王语气稍缓:“但事情总得有个交代,经过近卫军的调查,已经查清楚所有参与格雷区事件的家族,除去负隅顽抗而被当场击杀的人,其余相关人员都被关押在王室,择日处决。所以能出现在这里的各位,相信都与这件事没有什么关联。”   此话一出,不知多少贵族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奥古斯眉头一挑,他可不觉得国王不把事情闹大是因为心软,不过是卖剩下贵族一个面子,让他们不至于狗急跳墙。   但有必要吗?国王绕这么大个圈子,甚至牺牲了二皇子,就为了清除那几个家族?而且只是宣布停止这件事显然不能得到贵族们的全然信任,毕竟案卷由王室负责调查,只要国王想,他随时可以再次重提这件事。   除非……国王能像贵族们保证,这件事真的已经结束了。   果不其然,当国王说完这番话后,在场的贵族先是一喜,但很快意识到国王给的只是个空头支票,在一阵窃窃私语后,终于有贵族站了出来。   “陛下。”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奥古斯认识他,是之前侯爵里存在感最弱的一个家族。   在奥古斯明确表示自己已经辞别公爵一心侍奉新主后,他就不再是贵族们的“领头羊”,又加上之前因为格雷区的事情将那几个如日中天的侯爵们杀得差不多了,这才让这个家族有机会露面,并隐隐有成为新的贵族之首的意思。   不过从他对国王恭敬的态度来看,恐怕是甘愿成为国王一派的。   但是一无所有的投靠,还是奉上国王需要的贵族势力,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显然,能在此刻站出来,他的本事也并不低。   只见他谦卑而尖锐地提出一个疑问:“您说格雷区的事情结束了,啊当然,我不是质疑王室的处理,只是当初刺杀您的凶手还没找到,恐怕……还不能结束吧?就比如那位克拉先生,似乎还没有查清他是否与这件事有关。”   “我当然知道,今天我也将宣布对克拉的调查结果。”国王面色不变,目光在触及下方的维娅时稍稍停留了片刻,但很快又如常地移开了。   维娅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特意将人带去白塔,就是为了防止国王将克拉作为平息贵族怒火的牺牲者,王室的调查她都看过,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克拉是无辜的,她也和国王商讨过克拉的处理,国王明明向她表示过,克拉会完好无损的回家的。   “经过王室的调查……”   国王抬手。   一个步伐踉跄的少年被押送上台,维娅猛地站起来。   克拉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说克拉怎么可能在她好无察觉的情况下从白塔里被带出来!?   维娅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目光直接锁定角落绰绰的人影。   那里本应该站着她的老师伊弗。   可现在,那感应中一直存在的气息如一缕青烟悄然消散。   老师,一直都在骗她。   维娅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嵌入肉里也恍然未觉,她只是仰头看着国王,第一次意识到国王曾经对她最后一丝温柔与保护都将成为过往云烟,从今天开始,她将与他彻底站在对立面。   国王用她最信任的老师朝她心头狠狠开了一枪,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在政治中,不要相信任何你以为的朋友。   克拉被迫跪在棺椁旁,被两个近卫死死摁着动弹不得。   此刻国王的声音仿佛变成了法槌,落在演讲台时发出震人的一声重响,敲在所有人心上。   他在此宣布——   “克拉,有罪。”   …………   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像一块无暇的宝石,空气不冷不热,是个离开的好时候。   卫桥将最后一个能量块放入飞船的能量槽,卢卡斯罕见脱下了他繁复华美的魔法袍或贵族服饰,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简装,胸口别着钟夏以死相护的两枚徽章。   原一还是来时的打扮,身后跟着阿斯托克,倒是一直抱着的黑猫不知所踪。   “该走了。”   原一说出这句话时还有些惆怅,从格雷区来王城时身边有西柯,希尔,身后送别有尼尔和希娜,可现在要走了,他们居然全都不再身边,有些人甚至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   西莉娅在旁边捡点有没有漏了的东西,确定都带上后,才忧心忡忡地问:“你们真的要现在出发吗?可是魔法侧的封锁还没结束,任何没有允许就离开的飞船都将遭到魔法阵的攻击。”   “放心吧。”原一看向某个方向,不知是生气还是无奈地自言自语,“某个家伙早就想好了一切……呵,他总说自己很聪明,但我看笨的要死……”   西莉娅隐隐猜到他说的是谁,但她聪明的没有多问,只是确定原一他们有把握离开后就不再多说什么。   卢卡斯和卫桥都不知道原一在卖什么关子,但前者作为坐顺风船的,在一系列变故后终于成长了不少,起码知道自己有求于人时哪怕不讨好也要保持沉默;后者向来不爱多问,既然原一说了有把握离开,那他就不想那么多了。   郁闷归郁闷,但原一最后还是选择尊重西柯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一点不高兴抛之脑后,举起右手一挥:“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看一场烟花。”   飞船缓缓关上大门,西莉娅目送他们离开,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还没等她琢磨出原一说的“烟花”是什么时,整个王城的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在剧烈的震动下,地面裂开无数条缝隙,有字符凭空飘起,在半空中汇聚成一个个小型魔法阵,层层嵌套成一个巨大的魔法阵,还不等西莉娅反应过来,这个魔法阵又猝然消失,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虚影凭空出现在王城上空。   两根晶莹剔透的鹿角弯曲向外,宛若浑然天成的艺术品,鹿角外围缠绕着荆棘编织而成的王冠,那王冠紧紧相连,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仿佛会呼吸。陌生俊美的面庞眉眼间满是威严,他穿着华丽却样式奇特的衣服,那针脚仿佛来着千百年之前,带着一股古朴的气息,但即使如此,也不掩它的高贵。   他手握金色的权杖,薄唇吐出的没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吾名——”   “瓦奥莱塔。”   “是王国,最后一位……君王!”   当最后两字落下时,西莉娅双腿一软,竟然有一种跪伏的冲动。   一种莫名的悸动自血脉中流淌而出,哪怕相隔千年,那由地狱种族造就的王国,仍然刻在每一个地狱种族灵魂深处。   这片人类生活了千年的土地上,仍残存着当初不甘者死前最后的怒吼,它们的血肉灵魂被当做食粮补足了魔法阵,也因此刻留了最后一丝灵魂,夜夜不得安宁。   ‘王!’   那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它们穿过千年,在耳边如雷贯耳。   石头会湮灭,杂草会枯萎,甚至连记忆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但哪怕是背叛者千年后的血脉,在听见那由无数同胞在临死前含恨喊出的一声声“王”时,也会泪流满面。   它们想带自己的王离开。   它们想回家。   可不甘的灵魂即使在地狱不灭的燃烧千年,即使被黑猫吞食,也依然得不到安息。   家园在哪里?   ——已经被毁了。   文明在哪里?   ——已经被忘却了。   它们的王在哪里?   ——囚于地狱与人间的夹缝,生死不能。   这样的结局,怎么能甘心死去!怎么能甘心闭眼!怎么能就此泯灭!   只要王还在,王国就还没灭亡! 第96章 机关算尽(无原一,但强烈建议观看!有重要剧情!)   当国王宣布克拉有罪的那一刻, 贵族们彻底安了心。   克拉有没有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这件事的起因,只要他被定为有罪, 就意味着国王宽恕了其他贵族,是一个向他们示好的信号。   而国王都示好了,贵族们也很上道, 从今天起很长一段时间, 贵族都将向国王低头。   但这不意味着贵族们就此安心当狗, 只不过在发现自己确实斗不过国王后,贵族们也不会再去当出头鸟, 而是静静等着国王去世,下一任国王上位——毕竟国王可不是大公主, 他不可能成为贤者,更不可能成为传说中寿命悠长的大贤者——所以国王的统治总是有个时限的,贵族们等得起。   只不过被杀鸡儆猴的克拉曾经是血族, 不少贵族还悄悄地打量着奥古斯, 却发现奥古斯面色如常, 仿佛台上不是自己曾经看好的后辈,而是一个陌生人。   联想前段时间克拉的亲人都被剥夺姓氏这件事,贵族们彻底确定,奥古斯应该是放弃克拉那一脉了。   最后一丝顾虑消失,领头的中年贵族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不少,他微微弯腰:“感谢您公正的宣判。”   狗屁的公正!   维奥几欲脱口的脏话硬生生被维娅拦了下来。   ‘我们不能出头。’维娅比了个口型。   一旦这时候站出来,就不仅仅是站在国王的对立面,更是站在所有贵族的对立面, 这只会让贵族们更加死心塌地的跟着国王,而她们还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和整个帝国贵族对抗。   维奥不甘心地看着国王宣布克拉的种种捏造的证据, 咬着牙目呲欲裂。   可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维娅已经从老师选择父亲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她安抚地捏了捏维奥的手臂,凑过去低声道:“他会没事的。”   因为——   维娅足尖轻点地面,一股微弱的魔力波动以她为中心传了出去。   但这股信号还未走出太远,就被出现的伊弗拦截住了。   ‘你不该这么做。’伊弗看着自己的弟子,用魔法将声音清晰的传到维娅耳朵里。   他清楚的知道国王心里王储的人选从来只有维娅,所以他一直希望维娅可以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接受国王为她准备的路途,到时候他会像之前那样,保护她,爱护她,甚至为她教导下一位心仪的王储。   伊弗知道维娅是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他也为维娅遮掩了许多事情,甚至曾经他想过告诉维娅真相,但他总是舍不得看到维娅伤心的模样,在他心里,维娅仍然是那只脆弱的雏鸟,不管是在政治上还是魔法上,她仍然不够强大。   或许正因为心底藏着秘密,所以维娅虽然相信他,却始终没有将计划全盘托出。   但无所谓,查西仍在格雷区,其他的贤者还在白塔,维娅根本无法请来其他贤者帮助,更不可能将消息传给外面的人。   伊弗像无数次劝导实验失败的维娅那般循循善诱,苦口婆心道:‘维娅,放弃你天真的想法吧,帝国不可能没有贵族——如果你想实现那些理想,你完全可以像陛下一样,相信我,那会比现在容易的多,也快很多。’   他顿了顿,说了一句维娅没听懂的话。   ‘我也不想陛下……走到那一步。’   维娅闻言微微一叹,她无疑是敬重甚至爱戴伊弗的,可他还是没有理解自己的理想,但没有关系。   她的低语清晰的传进伊弗的耳朵里:“可您说过,无论何时都不能放弃。”   话音未落,维娅脚底的地板猛地爆发出剧烈的光芒。   伊弗面色一变。   不对!维娅根本不是想将消息往外传,她是为了让外面的人定位!   此刻,他清晰地看见维娅眼中哪抹讽刺的笑意。   她说:‘而我,是您和陛下最优秀的弟子。’   下一秒,一道黑影犹如那天在广场猝然出现在国王上方,这一次,西柯没有再犹豫,握着长刀狠狠砍了下去。   刀刃精准无比地砍在国王脖颈处,鲜血如喷泉刹那喷了西柯一身。   国王因为剧烈的冲击力向后倒去,即使因为失血脸色苍白,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反而笑了起来。   “找到你了。”   几乎是国王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那积压了千年的魔力像决堤的洪水,终于找到了一个撕裂的口子倾泻而下。   锁定!锁定!   西柯感觉自己仿佛被无数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控制在半空,别说离开,甚至连呼吸都被压到极致,胸口无法起伏,几近窒息的恐惧让他一瞬间瞳孔放大,差点晕了过去。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   当确定了攻击人选后,千年的魔力化作一道道实质的魔法,顷刻间朝着西柯呼啸而来。   这里每一道魔法,最低都有大魔法师的水平。   西柯无力躲避,更不可能有能力抵挡。   但他还是拼尽全力,奋力张嘴大喊一声——   “老师!”   一道半透明的保护罩与他几近破音的呼喊同时出现。   魔法阵所有的攻击,全都被保护罩挡了下来。   那股被锁定的感觉终于消失,西柯一个翻滚卸了力,迅速飞奔到克拉身边,将扣押他的两个近卫打到后,不由分说的薅起克拉就要走。   “等等——”   克拉瞪大了双眼,被西柯拉扯着踉跄了两步,还没从刚刚一系列变故中回过神来,两道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乖崽!”   他惊愕地抬头,面前居然出现一群身着黑袍的不明人士,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两个黑袍人同时朝他边跑边伸出了双手。   即使面容和身材被遮掩,可作为孩子,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父母的声音。   保护罩挡下了魔法阵的一轮攻击,但下一轮攻击马上紧锣密鼓地提上日程,而且强度比上一次明显大了许多。   西柯马上意识到,如果自己再拉着克拉,会连累克拉和自己一起遭受魔法阵的攻击,当机立断将手里的克拉推向克拉父母,然后猛地向前跑去,在近卫们围嘴堵截时忽地拐弯,竟是又提起武器朝着国王冲了过去!   克拉的父母稳稳地接住克拉,克拉马上感觉到有一双手捧上自己的脸颊,紧接着两滴热泪就落在了自己手背上。   “我没事。”克拉不用看就能想象出父亲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反手紧紧抓着父母的双手,心里说不清是感动多还是愧疚更多。   在父母出现的瞬间,他就明白了父母的决定。   虽然做举报人是自己的决定,他也认真的思考过这件事的代价,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牵扯到父母,他对得起朋友,对得起帝国,对得起血族,唯独愧对父母。   他可以死,但他的家人不能有事!   克拉有太多想问父母的话,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因为近卫军和魔法师们已经朝这里冲了过来。   “走!”克拉母亲大喊一声,台下的奥古斯忽地皱起眉头。   魔法师们肯定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他们毫不犹豫地施展魔法,然而那些魔法还没靠近克拉等人,就被剩下的黑袍人拦了下来。   在密集的攻击下,黑袍人只坚持了几秒,就被魔法击落了黑袍,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苍白的面庞、尖利的牙齿、猩红的双眼……   这些非人的特征都指向同一个种族。   难道奥古斯真的和刺杀有关?!   贵族们惊疑不定,却发现刚刚还在混乱中淡定自若的奥古斯不知何时飞奔上台,直接落在了魔法师们面前。   奥古斯收敛了笑容,面若寒霜,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魔法杖,直直地指着警惕地靠在一起的黑袍人们。   他这一做法直接拦住了魔法师们攻击的路径,投鼠忌器,他们害怕误伤奥古斯,于是密集的攻击居然缓了下来。   “莱塔公爵!你想干什么?”有魔法师目露警惕,忍不住大喝道,“同流合污可是死罪!”   谁不知道血族内部铁板一块,各个都听从族长命令,而奥古斯也理所当然的站在自己族人这边,典型的帮亲不帮理——除非牺牲族人可以换取更大的利益,但他会做的很漂亮,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所以在奥古斯出现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保下这群前来劫法场的黑袍人。   谁知奥古斯恍若未闻,只是目光冷冷地盯着面前众人:“我以为,剥夺姓氏的惩罚已经足够让你们冷静。”   “去你的冷静!”一个黑袍人猛地扯下帽子,露出一张俊俏的面容,克拉认出那是他的小叔。   小叔怒气冲冲往前一站,剧烈的情绪起伏让他狂化的愈发厉害,宛若一只愤怒的野兽:“今天我们就是死在这里,也要把我小侄子带出去——狗屁的帝国,我只要我小侄子的命!”   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再做伪装就毫无意义了,黑袍人纷纷摘下伪装,果然是前几天被奥古斯剥夺姓氏的旁支——准确来说,他们都是克拉的亲人。   知道此刻,众人才知道奥古斯那天为何大发雷霆,又为什么一改常态剥夺了那么多旁支的姓氏,原来不是剥夺,而是这些异想天开想救克拉的亲人主动放弃的。   “我会亲手消灭叛徒。”奥古斯偏头对旁边的魔法师丢下这句话就如离弦之箭冲了上去。   有了这句话,魔法师们才彻底安心下来,只不过有奥古斯参与进来后,他们不能再像之前用火力压制,于是稍加思索后分为两波,一波协助奥古斯,一波绕过去支援国王。   不知道是不是同族的原因,旁支们对奥古斯似乎十分了解,居然真的在大魔法师面前撑了下来,但也撑不了太久。   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奥古斯的攻击击倒,克拉再也忍不住,他抛却过往对奥古斯所有的敬佩与信赖,第一次朝心心念念的族长举起了刀。   殊不知,目睹他变化的奥古斯躲开这一刀后,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他知道,他成功了。   从今天开始,克拉再不会冠上伯兰之名。   因为“克拉”会成为他们这一支,新的家族之名。   奥古斯相信这位优秀的幼崽绝对能做到。   当伯兰远赴他乡,克拉将成为血族另一个可能。   花开两朵,各开一支。   不知内情的克拉还在和放海的奥古斯缠斗着,而西柯已经冲回国王身边,来不及思考伊弗为什么还没出现,秉持着“趁他病要他命”原则的西柯再次毫不留情地朝着国王挥下屠刀。   明明之前就被自己攻击砍到动脉血溅三尺的国王,此刻脖颈处却光滑如初,若不是那撕裂的衣领和身上的血渍,甚至让人怀疑刚刚那一幕只是西柯的错觉。   呼啸的利刃迎面砍来,国王坐靠在王后的棺椁边,抬眸不见丝毫惊恐。   “铮——”   一道保护罩在国王额前浮现,挡下了致命一击,国王面上开始漂浮神秘的字符,西柯绝不会认错——那是构成封印的魔法阵!   “咳……”   国王吐出一口血,并非之前西柯留下的伤势,而是身体无法承受魔法阵压力而破损的内脏血。   生命随着剧烈的阵痛迅速流逝着,国王眼前开始发黑,他听见保护罩一层层破碎的声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却竭力抬起手,对着王宫的方向虚虚一握!   王宫之上,长剑与法杖交叉悬浮,那千年未变的标志性徽章却在此刻动了起来。   石制的长剑和法杖嗡鸣着,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要破石而出。   国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质问和怒吼:“王城危机、战火纷飞、国王垂危——此刻不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明相隔甚远,这怒斥却好似如雷震耳,刹那间金光大作,用作伪装的石块簌簌掉落,露出里面的长剑与法杖。   长剑与法杖交叉相融,最终化作国王空荡荡手中华贵无比的权杖。   如果有帝国的历史学家在这里,一定会激动地痛哭流涕,因为这根权杖,正是出自建立帝国的初代国王——维禾的权杖。   这样具有历史和各种研究价值的权杖,却随着维禾的死亡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柄仿制的权杖,有人说权杖随着维禾下了葬,有人说权杖被溶解成了王冠,还有人说权杖根本没丢,所为仿制不过是借口。   谁也没想到,从始至终它都没有消失过,而是化作长剑与法杖堂而皇之的悬浮了上千年。   拿到权杖的那一刻,国王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他身上的伤势并没有因为拿到权杖变好,反而如充气的气球迅速在皮肤上炸裂开一朵朵血花,气息迅速微弱下去。   西柯心里警铃大作,眼神一狠,决定哪怕撕毁和维娅的约定,也一定要在此刻杀死国王。   然而姗姗来迟的伊弗仅用一个照面就让他寸步难行。   伊弗看着气若游丝的国王,甚至顾不得去看西柯,他的嘴唇颤抖不止,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思绪如电,他不再犹豫,反手对着西柯和赶过来的维娅狠狠一挥手。   刹那间,西柯和维娅不受控制地被拍飞出去。   “拜托……先生了……”   国王低低笑了起来,每说一个字都好似多耗费一年寿命。   伊弗一言不发,双手握住了那柄权杖。   连烈火都能来去自如的双手在触碰到权杖的那一刻却发出“滋滋”的响声,他的手掌瞬间被烫熟,甚至还能闻到一股焦臭的味道。   伊弗却恍若未决,只是握着权柄高高举起,然后对着国王的心脏狠狠刺了下去!   “噗!”   鲜血浇灌了这根权柄。   没有人能在这种致命伤下活下来,国王也一样。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哀鸣便断了气息,头颅低垂,双手落在地上,与之前优雅高贵的模样相差甚远。   可无人发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根自地底冒出的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国王垂落的指尖。   权杖开始破碎。   伊弗缓缓站了起来。   来不及哀叹或惊愕,国王的身体忽然漂浮起来。   “咔……咔……”   令人牙酸的声音仿若生锈的齿轮相互碰撞,让某台运行了千年的机器发生了难以理解的故障。   如果魔法阵是台电脑,此刻显示屏上一定是这般写着:   ‘错误!错误!’   ‘核心受损’   ‘修补!错误!修补!’   ‘修补失败,更改——’   “融合!”   国王曾经想过,什么样的统治才能千年不朽?   是像维禾先祖那般设下一个令人闻风丧胆却无法解决的敌人,还是创造一个只需听从一个人命令的帝国?   当一切的权势归于一人,那便没有不平等,因为自他之下众生皆平等。   极度的不公将催生极度的公平,所以那些肮脏的、厌恶的、可怖的也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统治者可以做到不朽,所以也就没有不朽的统治,哪怕是维禾也做不到,因为他是人,只要是人,那就一定有寿命的限制。   可世上真的没有不朽的东西吗?   山会崩塌,河水会干涸,花草树木更是快若朝夕——但那运行了千年的魔法阵,却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王室的血脉是开启魔法阵的钥匙,但操纵魔法阵却需要核心,想更改魔法阵则需要消失已久的权杖。   这看上去似乎是个不可能的实验,哪怕实验的第一步,让拥有王室血脉的他融合核心已经成功实现。   所以国王始终为自己留了条后路——只要维娅愿意成为王储,他会将自己的思想贯彻给维娅,维娅将成为他思维的延续,那便不需要如此的冒险,甚至他还能享受最后的安宁,闭眼后不管死后洪水滔天。   可维娅拒绝了他。   他坐在王座许久,才终于从头顶的玻璃窗醒悟。   是了,他早不是被囚笼锁住的鸟儿。   他已化作囚笼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再进一步呢?让这座囚笼变成不朽的传奇。   失败,那就让他草草过完一生。   成功,则让帝国迎来一位不朽的统治者。   权杖一步步融入他的身体,修补着这具破损的身躯,他仍拥有血肉,但那薄薄的血肉已不再是他的全部,王城下甚至整个帝国下的封印,都将成为他生命延伸的一部分。   利用先祖留下,给王室最后翻盘资本的权杖,狠狠刺入核心,浸透了王室血脉的权杖会开始混乱,运行了千年的魔法阵无法理解这种自伤,于是试图把多出来的一部分融入阵法,就像当初白塔魔法师们利用这个特性,往初始魔法阵中添加一个又一个嵌套的小魔法阵,最终形成这个庞大的封印。   此刻,国王仍然不是魔法师。   但他却拥有连贤者都望尘莫及的魔力储备,储存了千年魔法的魔法阵都将成为他手中的武器。   国王在半空悬浮,魔力飞舞间修复了他华丽的衣袍,甚至幻化出全套的国王装束,他不像死而复生的人,更像一位掌权者即将面见另一位掌权者。   他眼里再也看不见西柯,而是仰起头,含笑而立:“久仰大名,前辈还要躲躲藏藏吗?”   无人回应。   “或者,我应该叫您……”   国王沉吟片刻,才失笑道:“紫罗兰君王?”   国王轻飘飘丢下五个字,完全不理会下方人群“轰”的一下炸开了锅。   谁?国王说谁?!   但凡有看过《魔法史》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气自尾椎骨冒了上来。   而魔法师们更是呆若木鸡,甚至伊弗都睁大了眼睛。   一阵狂风猝然席卷整个会场。   片刻后,当被风迷了眼的人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天花板,还有那道巨大的人影。   与此同时,整个王城都听见了他的介绍。   “吾名——”   “瓦奥莱塔。”   那位本应该在历史上死了上千年的王国末代君王,在青天白日下,活生生的诈尸了! 第97章 魔王   随着飞船发出一声嗡鸣拔地而起, 巨大的落地窗前,原一负手而立,定定地望着外面迅速变化的景色。   原则上, 王城内不允许任何具有跃迁功能的飞船起飞。   但事情总有例外。   当消失的杀手再次出现,当瓦奥莱塔的身影出现在天空时,已经无人顾及属于贵族的私人领地上违规起飞的飞船, 哪怕负责这部分的部门发现并上报, 也迟迟等不来任何近卫队或者白塔的回复, 只能眼睁睁看着飞船即将到达封印设定的最高点。   ‘没关系的……还有魔法阵……’目睹了一切的官员如此安慰自己,然而那份不安却随着额头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汗水占据了他是有的心神。   而对于王城的普通人来说, 没有专业工具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有驾飞船违规起飞了,他们的注意力全被瓦奥莱塔吸引了。   当星网上出现“好心人”科普瓦奥莱塔这个陌生的名字后, 舆论不出意外的爆炸了。   如果不是尚有理智的官员及时切断王城与其他区的大众网络连接,恐怕这个消息会像飓风瞬间席卷整个魔法侧。   这就不得不提到在《魔法史》中,为了给自己党同伐异找借口的维禾到底给瓦奥莱塔背了多少黑锅, 总之这部官方认证的“帝国正史”中, 瓦奥莱塔干的事情足以让任何看过的人打心底里的感到恐惧, 直到提心吊胆地翻到“最终死于火刑”这句话后长舒一口气,开始庆幸自己没有生存在末代君王的时代。   而现在,这位官方盖章的魔头忽然活了过来,其威力堪比原子弹,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人甚至当场开始收拾东西就想逃离王城,最后还是给近卫军和护卫军联手摁了下去,并且加强巡逻, 到处宣传“这只是魔法的幻想”,这才没有让瓦奥莱塔复生演变成王城暴动。   但如果瓦奥莱塔的虚影一直暴露在众目睽睽下, 那被压下的惶恐总有冲破忍耐的那一刻。   为此,国王毫不犹豫的用魔力将自己的声音传遍整个王城。   “很荣幸见到您——无论是虚影还是残魂。”   “等我将您再次送回冥河后,请帮我与先祖问个好。”   熟悉的声音让王城的居民安心下来,带着几分调侃和傲慢的语气更是让他们将悬着的心安定了下来。   是了,既然帝国的缔造者能处死这位千年前的君王,那么如今他们的陛下,也一定可以做到。   被三言两语安心的居民仿佛忘记了,他们的陛下没有任何的魔法天赋。更不是个魔法师,又怎么去对抗传说中的大贤者。   但谁会在此刻质疑呢?   起码封号封出残影的“帝国信息部”会保证在战斗结束之前,网上找不到任何诋毁国王的言论。   在忙得飞起的信息部里,一个员工匆匆拿着几份报告来到部长办公室,此刻的部长也快疯了,恨不得长出八只眼睛十只手来处理递上来的各种突发状况。   “干什么?”部长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   “部长,这里有条特殊言论要请您亲自审核……”   部长不耐烦地抬起头,怒气冲冲道:“一条特殊言论你不会找组长审核吗?!没眼睛看到我在忙吗!”   员工欲哭无泪:“我知道,但是——部长还是请您看看吧。”   说完,他像丢掉一个烫手山芋那样连忙把那一条特殊的言论摆在部长桌上。   说是“一条特殊言论”,其实相关的讨论已经有成百上千条,只不过都被归类成某种舆论风向,才会让员工左右为难。   部长皱着眉低头看了一眼,在看清楚上面的舆论风向评估后,面色挣扎了一会,像是在做什么极为艰难的决定,最后终于一咬牙:“放行!推动!”   员工倒吸一口凉气,不敢耽搁抓起报告就往外跑。   部长的命令可以被理解为两个意思:   允许此类言论通过,且必要时推动此类言论扩大。   而那份被员工纠结为难的特殊言论仅仅是一位处在王后葬礼,喜欢混星网,靠炫富拥有一点粉丝的贵族发的一条动态:   【哥很低调】:我靠!大公主上去和陛下硬刚君王了![图片九宫格.jpg]   而在这条动态下,还有专业舆论分析员评估的走向结果:陛下与大公主一同抵抗君王。   要知道,部长之前的命令可是引导“陛下抵抗君王”的舆论风向,别看只是加了个大公主,但意义可完全不一样。   前者所有的荣耀都将归于陛下一人,无论其他魔法师或者贵族亦或者平民出了多少力,最后都会变成“在陛下英明神武的领导下”;后者在强调了大公主的存在后,也无形中提醒民众国王不是魔法师,所以想对抗君王,还是得魔法师出手,那么白塔的声势将在这件事后猛涨。   能在这个部门的,哪怕是从嘎达角好运挤进来的平民,也会在进来后,多出一位藏在影子里的贵族,所以国王会保证部长绝对是自己的人。   在今天之前,所有人都以为部长是铁血的国王派。   可今天之后,部长恐怕再也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了。   部长左手摁住不断颤抖的右手手腕,巨大的压力让他感到头晕耳鸣,甚至能隐隐从口中尝出一份腥甜。   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大概是就此为止了。   可那又如何呢?他能从贫民窟里爬出来,能摸到洁白的书页,能每天吃饱,不用再在深夜中用潮湿阴暗的枕头捂住耳朵,以此挡住一墙之隔中宁愿一辈子都不明白的声音,带着母亲和姐姐逃离那个浑身酒气永远守在门口,用贪婪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男人。   而这一切,都源于尚未当上王后的娜塔,向他伸出的援助之手。   “走吧!我带你们去阳光下!”她灿烂地笑着,举起魔法杖,让狂风吹走了那顶矮小的屋顶,也吹走了压在他心头的阴霾,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贫民窟里也能看见太阳。   她悄悄的离开了,在举报了无数起隐藏在贫民窟的犯罪后来不及留下姓名,在给他们这些孩子捐了一笔丰厚的助学基金后,甚至来不及留下一枚铜币买一根发绳,任由长发随风摇曳。   他做梦都想报答这份在她看来不值一提的恩情,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国王。   可惜的是,曾经与她共行的国王已经变成她不认识的模样。   所以多年以后,不管他已被染成何种模样,在看见大公主与她相似的眉眼时,仍然做出了最不理智的决定。   无关情爱,只是一个受苦的孩子对她最诚挚的感谢。   …………   瓦奥莱塔出现时,卢卡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下意识就想冲出飞船赶往葬礼,如果不是卫桥眼疾手快摁住了他,恐怕此刻卢卡斯已经不在飞船上了。   “冷静。”卫桥没看过《魔法史》,自然不知道瓦奥莱塔到底是谁,但他知道瓦奥莱塔是西柯的老师,既然原一仍然承认西柯是他的朋友,那么瓦奥莱塔应该是可信的。   虽然不知道瓦奥莱塔为什么会在这里,卢卡斯又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但把人摁住肯定是没错的,冲动下做出的决定总会让人后悔。   “放开我!”作为大魔法师,卢卡斯的体术基本为零,根本挣脱不了卫桥的压制,他当然可以用魔法掀翻卫桥,但那样的话这艘飞船必定受损,他尚存的理智告诉他最好别那么做。   但让他眼睁睁看着末代君王出现,《魔法史》中记载的各种惨案就不断的在脑子里重复,卢卡斯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城变成书中那般人间炼狱,哪怕是飞蛾扑火,他也一定要去试一试!   “放心吧,王城不会出事的。”   看到瓦奥莱塔高调出现的原一大概是在场最清楚内情的人,他慢吞吞走了过来,语气淡淡的:“瓦奥莱塔不是《魔法史》中记载的残暴君王,也对报复人类没有半点兴趣,而且国王早就猜到了,否则也不会以身作饵,在杀手没调查清楚之前就高调出现。”   说完,他还嘀咕了一句:“玩政治的心就是脏。”   那计谋一层套一层的,如果不是奥古斯掰碎了和他讲,恐怕到现在他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在得到蛛丝马迹后立刻推断出国王计谋的奥古斯,某种程度上也是和国王一样可怕的家伙呢,怪不得国王搞了血族这么多年,还能让血族在奥古斯手里欣欣向荣。   但卢卡斯不知道啊,他下意识反驳:“你又不是魔法侧的人,你怎么知……”   原一直接一句话堵住了他所有的质疑:“就凭西柯是杀手,瓦奥莱塔是他老师,我亲眼看过瓦奥莱塔的记忆。”   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连起来却直接让卢卡斯瞪大了双眼,茫然地“啊?”了一声,整个人都呆滞了。   不等他浆糊般的脑子回过神,原一还要幽幽补刀:“是的,你没有想错,所以你现在是在一个帝国通缉犯的朋友的船上,但举报就免了哈,奖金还没奥古斯给我的卡额度大,真吝啬啊。”   卢卡斯:……   这两者是可以放在一起比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卫桥,闭了闭眼,在心中默念“这是钟夏朋友”好几遍,才终于找回点之前的贵族姿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稳重一些:“这些都放一边,就算西柯是……的弟子,你怎么保证君王不会报复王城?或者说,西柯搞这样一堆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卢卡斯是有见过西柯的。   在联盟小队回去的事情上,他来回跑了几趟,主要是为了和奥古斯商量,所以毫不意外的遇到了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原一身后的西柯。   每次西柯在学院学了什么东西,就会迫不及待的展示给原一看,原一也非常配合地“哇”了起来,并且积极的鼓掌。   虽然西柯表演的魔法在卢卡斯眼里都是些雕虫小技,但他敏锐的发现西柯魔法天赋很高,对魔力的掌控远超同龄人,甚至在实战时运用魔法达到一种恐怖的熟稔,仿佛用魔法对战已经刻入他的灵魂里,身体已经记住了这种本能。   但再可怕的孩子仍然是孩子,卢卡斯会惊叹他的天赋,心底里却不以为意。   刺杀时他虽然不在,但也通过各种方式了解得七七八八,所以他根本不敢相信,西柯居然能绕过层层安保当众斩杀二皇子。   他一开始以为奥古斯对西柯意味深长的评价“这是一个会让人不断惊讶的幼崽,相信我,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他叹服 ”过于赞誉了,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奥古斯猜到了什么,在那暗戳戳的笑呢。   而且卢卡斯还知道,格雷区事件让西柯失去了一位亲人,对帝国有怨恨,种种叠加之下,西柯恐怕巴不得自己的老师大闹一场吧。   刚刚还小嘴叭叭的原一突然就不说话了。   因为在那天,被黑猫封锁的房间里,他也曾问过西柯同样的问题。   被西柯一句“可我不是人”堵得哑口无言的原一直接凝聚出两只手,使出浑身本领“狠狠”揍了西柯一顿。   揍得西柯连连求饶,原一才悻悻地放过他。   值得一提的是,不管怎么玩,西柯始终没有睁开眼眼睛。   就像他说的那样,只要原一没有让他睁开,他永远不会违背对原一的承诺。   闹过玩过,也该是时候讲正事了。   西柯躺在地上,虽然看不见,却能听见原一语气中的郁闷和凝重:“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提起了另一件事:“原一,你上次说游戏里那个大Boss是什么来着?”   “哪一个Boss啊,我怎么记得住。”   “就是那个背景故事里人人害怕,唯恐避之不及,被你吐槽'典中典rpg剧情',住在黑漆漆城堡里的家伙。”   “哦,具体名字我忘了,大概是什么什么魔王吧。”   “对!就是这个!”西柯猛地坐了起来,把旁边悄咪咪凝聚成形状准备偷袭他的原一吓了一跳。   “原一!”明明看不见,西柯却精准的抓住了原一凝聚出的手臂。   “干什么……”原一总感觉西柯现在兴奋得不像样。   “你说你是邪神,我应该怕你。”西柯顿了顿,脸上露出了自格雷区沦陷后第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说——   “既然如此,我就去当魔王吧!”   西柯伸出右手,藏在袖口的种子被木元素精准催生,眨眼间长成一种花瓣边缘如火焰般泛着淡淡红光,层层叠叠又娇艳欲滴的黑色花朵,那是瓦奥莱塔珍藏的种子,是来自千年前王国土地上随处可见的花朵。   将那费尽心机剔除掉尖锐利刺的花朵双手捧到原一面前,即使离成为真正的地狱统治者还有一段遥远时光,西柯仍大言不惭地对原一说:   “到时候,我将我的王宫送给你当后花园!”   “那一定——   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第98章 离开魔法侧(二合一)   瓦奥莱塔要面对的不仅是国王, 还有整个王城的魔法师,他们虽然不会像大公主那样上去帮国王,却也不断向魔法阵输入魔力, 并帮助近卫军围捕西柯。   伊弗在上去帮忙和追捕西柯之间犹豫了一瞬,最终选择先抓西柯。   之前为了帮国王完成融合,他是强行操控权杖刺入国王身体, 不但耗费了大半魔力, 还被魔法阵标记过, 冒然上前容易被魔法阵的锁定,到时候不但帮不了两人, 还容易成为突破点。   克拉那边有奥古斯处理,伊弗暂不考虑, 于是专心对付西柯。   可是让人意外的是,明明他们之间不管是魔力还是年龄都相差甚远,但西柯偏偏能躲过他所有的攻击, 甚至连他使用的各种王室魔法都熟悉无比, 就好像……   他已经面对过无数个类似的魔法。   如果西柯能听见伊弗此刻的惊诧, 一定会这么吐槽:能不熟悉吗?这些魔法都是从初代国王维禾那时候传承下来的,而他早就在记忆里和维禾打了不下上千次,可以说闭着眼睛都能通过魔力波动猜出他下一个要使用的魔法是什么。   对于伊弗来说,他最熟练的魔法都是只有王室知道的魔法,王室魔法往往能打出一个错不及防的效果,但这点优势在西柯身上却都变成了劣势。   而且,为了防止被魔力直接碾压,西柯还不停的往近卫军里冲, 让伊弗投鼠忌器,不敢使用大范围杀伤性魔法, 甚至还有空帮一下克拉那边。   “回神!”西柯一脚踹开近卫军,斗篷从克拉脸上掠过,克拉微微睁大了双眼,只看见他沉静的眼眸,仿佛两次刺杀国王对他来说都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心中那瑞瑞不安的惶恐忽然就被抚平了。   “罪魁祸首”都这么淡定,自己顶多算个从犯,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何况,他一直都不是孤身一人。   “乖崽,你还好吗?”克拉父亲百忙之中还在分神关心克拉的情况。   克拉深吸一口气,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的不得了!”   他大喊一声,反手将手中的法杖当拐棍敲晕了一个近卫军。   这时的奥古斯也“不小心”地失手给了近卫军一个土遁,让差点突破防线的近卫军踉跄几步,被瞅准时机的克拉亲人一个个打趴下。   近卫军队长忍不住看向奥古斯。   奥古斯仍然沉着脸,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他在放海。   队长只能收起心里的嘀咕,专心致志的对付克拉。   另一边,国王和瓦奥莱塔的战斗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刚开始瓦奥莱塔凭借自己高超的魔法知识几乎碾压国王,但再强的攻击也打不碎阵法,再强的防御也顶不住蓬勃到仿佛无穷无尽的魔力。   积攒千年的魔力对抗一位大贤者绰绰有余,很快,在大公主的帮助下,瓦奥莱塔逐渐落入下风,开始疲于应战。   当国王第一次操控魔力冲破瓦奥莱塔的防御,呼啸的魔力直直对着瓦奥莱塔冲过去时,对战的结果仿佛已经明了。   前提是没有人在这时候对操控魔法阵的“核心”给予沉痛的一击。   国王低头看着穿透胸膛的手,它洁白、纤细且无比的熟悉。   奔向瓦奥莱塔的魔力顿了顿,给了他喘气的机会。   核心被攻击的魔法阵第一时间围剿了最近的危机,因此眨眼间,那只手就变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   当王室的血再次滴在核心上时,那早已消失的权杖再次凝聚出半透明的模样。   维娅握住了那支权杖。   “没有用的。”   国王并没有因为被维娅偷袭而感到难过,事实上他其实还挺高兴的。   不愧是他看上的王储,该狠心的时候狠心,该心软的时候心软,唯一可惜的是她不愿意成为自己意志的继承者。   他语气温和地循循善诱:“所以封印感应到西柯在白塔出现并非陷阱,你确实提前见过了他,似乎还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亲爱的,我已经与封印融为一体,哪怕你抽出权杖,也只有空空的躯壳。”   就像维娅掌控的白塔,看似牢不可破,实则漏洞百出。   虽然不知道维娅与西柯达成了何种交易,但国王并不认为他们能互相信任彼此,这样的交易再脆弱不过,所以不足为惧。   现在即使被穿透心脏,国王也不会死亡,因为他已经与魔法阵融合,所以维娅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   可维娅怎么能容忍帝国被独裁统治下去?   无论国王的出发点是什么,漫长的寿命并不会带来永恒的统治,将帝国的兴衰系于一个不灭的国王身上,就已经是步入死亡的前兆。   但国王想错了一件事。   如果当场由原一牵桥搭线进行的谈话,是以直接解开封印为代价,那么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不会成立。   所以……   维娅咬牙拿出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古朴单调的戒指,上面泛着些许魔力波动,粗糙的像某个学徒的毕业作品。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唯一特别的是,这枚戒指的主人名叫——可可西。   而这,是可可西送给瓦奥莱塔的第一份礼物。   维娅听见一道平静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人类·维娅向恶魔·瓦奥莱塔、恶魔·西柯构建契约中,契约代价: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是否回应契约】   维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顶着维娅名字的瓦奥莱塔让魔法阵迷茫了一瞬。   而就是这一瞬间,权杖已经到了瓦奥莱塔手里。   沾染了维娅鲜血的权杖暂时承认了她,而顶着契约,相当于顶着维娅名字的瓦奥莱塔,也得到了短暂的使用权利。   国王来不及思索瓦奥莱塔的目的,下一秒,他便知道真正的魔法师掌握起魔法阵时到底是何种模样。   刹那间,整个王城的封印都开始沸腾。   无数字符自地底飘出,一个又一个魔法阵疯了似地出现在半空中,层层叠叠,环环相扣,宛若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整个王城,也压在人们心里。   此刻,所有频道的信号断联,人类仿佛回到了千年前那充满硝烟的时代。   无数的魔法阵发出共鸣,震撼的不仅仅的王城,无形的魔力波动席卷整个魔法侧,一道道光柱自下而上,精准的笼罩了每一个来到地面的地狱种族。   被围攻得奄奄一息的地域种族呲牙咧嘴,凶狠地伸出断爪,却被光柱笼罩,那能劈碎巨石的爪子居然没有办法在光柱上留下丝毫痕迹,可同样的,外面人类的攻击也无法进入分毫。   贪婪的恶魔扑向弱小的人类,哭嚎和恐惧只会刺激它的兽性,然而还没得手就被光柱笼罩,宛若囚笼里的困兽,咆哮着却无能为力。   红角从希娜怀里跳了出来,一道光柱精准罩住了它,它茫然四顾,在听见希娜焦急的声音时才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的眼泪,它用力地拍了拍光柱,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希娜——幸好你没有被关进来。   被关在地下室折磨的地狱种族……   早已披上人皮混迹人群已久的地狱种族……   除去被奥古斯领导的血族一脉,就连克拉等人身上都被光柱笼罩。   “吾瓦奥莱塔——”   瓦奥莱塔郑重地用自己的权杖在半空中发出一身闷响,威严的声音传遍整个魔法侧。   “王国最后一位君王,在此颁布最后一则命令。”   他顿了顿,那声音染上几分沧桑,缓缓说道——   “所有地狱种族,都将回到故土。”   “吾将调整时间,封闭所有的裂缝,为诸位争取三百年的时光。”   “三百年后,故土将迎来阳光、鲜花、绿草……”   光柱开始消散,所有滞留地面的地狱种族都被送回了地狱。   而那些混血,则按照他们各自的选择留下或者离开。   直到最后一位地狱种族被送走,瓦奥莱塔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垂下头,像终于被千年的重量压弯了腰,看不清面容,却有一滴晶莹的泪顺着脸颊坠落。   它落在了西柯扬起的脸颊上。   与此同时,西柯听见迟到了千年的审判在此刻终于落下命运的法槌,被时光盖棺定论。   “我宣布——”   瓦奥莱塔的声音似有哽咽。   “王国……”   不甘的灵魂在冥冥之中注释着他们的王,明明知道王要说什么,可最终,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最后化作一缕清风吹走王脸上最后的泪痕,仿若最后的安慰。   “……覆灭。”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后,那两个字就好像有千钧重,带着他一同深深的坠落。   瓦奥莱塔身上积攒的魔力在此刻不顾一切的注入那根权杖,终于触碰到魔法阵最隐秘的核心。   那里隐藏着维禾设下的杀手锏,也是保证人类对付地狱最强的杀器——时间魔法。   时间魔法,这是所有魔法师公认的违禁魔法。   因为它代表了一种超乎文明,甚至超乎维度的存在,就像漫画角色无法察觉对话的边框,就像河里的鱼无法察觉河外的世界,是绝对的禁忌,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可怕的结果。   但就是这么一个危险的东西,却被维禾塞进了魔法阵的核心。   这个魔法只有一个作用:调整地狱的时间流速。   也就是说,当帝国无法抵抗地狱时,他们可以选择将地狱的时间调慢,那么对地狱来说过去一天,而地上已经过去一个星期甚至更多;反之,遇到无法抵抗的地狱势力时,也可以将地狱速度调快,这样地狱过去一年,地上也只过去了一天。   但这个魔法有很大的缺陷,没有人知道妄动时间会不会导致其他的灾难,而且时间魔法耗费的魔力足以在魔法结束时吸干整个魔法阵。   可瓦奥莱塔别无选择。   错过这一次机会,还想触碰到魔法阵的核心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让地狱一直被封印,想让故土重见光明,就必须赌一把。   赌他调快地狱三百年,对应地上三年的时间里,西柯能够统一整个地狱,为地狱带来秩序,带着地狱种族重新爬到地上。   而对维娅来说,西柯与瓦奥莱塔有他们的立场,她也有她的立场。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国王将实现他的独裁,哪怕他什么也不做,漫长的寿命也足以熬死维娅。   到时候,就像国王曾经担心的那样,她为之努力的一切都可能在死后瞬间灰飞烟灭。   而与瓦奥莱塔做交易,一个是可以解决地狱种族进攻的问题,另一个也是彻底阻断了国王以魔法阵永生的念头。   三年太短了,国王会因为这紧迫的危机将目光放在恢复民生和构建军事中,到时维娅就有机会积攒力量,真正拥有和国王对峙的资本。   而且,就算给地狱三百年的时间,维娅也不认为它们可以立刻跟上已经有着千年历史的帝国。   从愚昧到文明,没有人比维娅更知道其中的艰辛。   蓬勃的魔力注入魔法阵,权限被占据的国王低垂着眉眼,神色晦暗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忽然,他动了。   国王的权限被压制了,但不代表他不能使用魔力了。   现在,他将所有能控制的魔力全部锁定地上的西柯,一声凄厉的爆裂声划破天空,蓬勃的魔力若真的砸中西柯,那么以他为中心十米的范围内都将湮灭成灰。   十米、九米、八米……   攻击离西柯越来越近,他的身体却被死死定住,无法动弹分毫,而瓦奥莱塔还在输出魔力,根本无暇顾及西柯。   现在,不管是奥古斯还是维娅都赶不过去救他,也不可能抗住这次攻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维娅对着瓦奥莱塔大喊一声:“秘密!”   只要完成契约的内容,恶魔就没有呆在地上的理由,会被封印直接踢回地狱,只有这样西柯才有机会躲开这道攻击。   瓦奥莱塔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就是波西!”   维娅愕然。   下一秒,她听见一声“叮咛”。   ——那是契约完成的声音,也就是说,瓦奥莱塔说的都是真的!   “咔、咔……咔……”   地面自西柯所在的位置向外蔓延出蜘蛛网般的裂缝,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暗,在攻击落下的那一刻,他纵身往里一跳。   如雷般轰鸣响起,强烈的冲击力让在场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直到尘埃散尽,一个巨大的深坑出现在众人面前。   死了吗?   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深坑之下。   巨响后的耳鸣散尽后,人们终于听见一声声的惊呼。   “他还活着!”   “没有死!”   “可恶,快!快进去杀了他!”   一片纷杂中,西柯浑身是血,单手抓着匕首,整个人悬在半空,意识开始模糊,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如果不是瓦奥莱塔给的卷轴还有黑猫帮他挡下了大部分伤害,恐怕此刻早就变成一具死尸了。   尽管如此,他现在的情况也算不上好,完全靠一口气撑着。   他的身下就是地狱裂缝,按理来说此刻应该被踢回地狱,然而始终有一缕牵挂让他无法坠落。   一道平静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   【人类·希娜向恶魔·西柯申请修改愿望】   【是否同意】   西柯选了同意。   【愿望更改成功。】   【愿望:给予一件礼物。】   遥远的某处,希娜看着面前的裂缝,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一声“叮咛”,愿望完成。   西柯送了希娜一张去往地狱的“船票”,契约完成,说明希娜已经安全到了地狱。   强烈的吸力自身下传来,西柯松开手,直直地往下坠去。   在坠落的瞬间,他看见白昼变成黑夜,无数星辰闪烁其间。   他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流星。   哪怕相隔万里,西柯也知道。   ——那是原一在向他道别。   闭上眼,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那支花最终还是到了原一手里。   他似雾的手轻拂过层层叠叠的花瓣,柔软的触感让人感觉怀里的不是一朵花,而是一片云。   低头轻嗅,蓬勃的生命力带着芬芳沁人心脾。   花香像一缕清风,吹平了原一心里的烦躁,那膨胀到占据整个屋子的雾霭也慢慢缩小了范围,最后凝聚成完整的人形。   “笨蛋。”原一哼了一声,他才不想承认自己居然被一朵花就哄好了。   至于西柯?他送完花,许下豪言壮志后就只会嘿嘿嘿傻笑,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更加乐呵了。   原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这个充满抖m的世界没救了。”   就像盲一样,明明自己都想尽办法去压榨他了,他还能一脸陶醉,脑补出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逻辑。   但眷属脑子大多不太正常,他只能包容。   然而西柯不是眷属,可每次被他骂都乖的像个鹌鹑,最多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自己,缩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讲,真是让人又气又好笑。   不过还好,虽然西柯大部分时间看上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但某些时候又意外的大胆。   如果西柯真的因为黑猫的“留言”不敢来找自己,原一才是真的失望。   摩挲着花枝坚韧的枝干,原一用空着的那只手对天花板招了招手,一只等比例缩小了无数倍的黑猫就出现在掌心,亲昵地用头蹭了蹭原一的手指。   原一将托着黑猫的那只手放在西柯眼前,然后才开口道:“睁眼。”   西柯毫不犹豫地睁开眼,入目就是一双圆溜溜的猫眼。   但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小黑猫很可爱,而是原一似乎比之前变得更“大”了些,从原一伸出的手臂就能看出,即使有绷带层层束缚,也感觉比之前更加结实修长了。   就仿佛刚刚还说着话的同龄人眨眼长大了半岁,虽然并不明显,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出不太一样。   原一自然也感觉出自己的变化,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西柯伸出手。   西柯伸出双手,掌心微微一重,小黑猫就被放到了他手心之中。   察觉出吾主意思的黑猫瞬间露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两个圆溜溜的眼睛更是直接变成两个荷包蛋,就差把委屈两个字写脸上了。   黑猫:QAQ   如果猫界有演绎大赛,此刻黑猫绝对可以凭借真情实感的演技拿第一名。   然而,它的面前是冷漠无情的原一。   “乖。”原一揉了揉它的脑袋,不经意地诱惑道,“这是我给你的任务,帮我督促花园的建造,如果最后能让我满意……”   原一思考眷属喜欢什么,然而想来想去貌似眷属最喜欢的是自己,他总不能把自己送出去吧?   “啪!”   小黑猫的肉垫精准抓住原一的手指,即使不会说话,也用尽全力通过连接对吾主发出呐喊——   【要!亲!亲!】   虽然吾主很喜欢它黑猫的拟态,也会抱着它,揉一揉它的毛发,甚至将头埋进它肚皮,但贪婪的眷属总是想要的更多,哪怕看一眼都是无上的荣耀,却仍想着再进一步。   而与吾主有亲密接触更是每一个眷属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一刻,原一发誓小黑猫的两只眼睛真的会发光。   原一忍俊不禁,俯身隔着面具在小黑猫头顶亲了一下。   “这是定金。”   吾主含笑的声音顺着高高竖起的耳朵传进脑海中,小黑猫闭上双眼,安详地倒了下去,身旁疑似有粉红色的爱心不断冒出。   目睹了一切的西柯蠢蠢欲动地开口:“我也……”   原一立马往后平移了三米,虽然戴着面具,也足以想象面具下的脸是一副多么嫌弃的表情,更别说他微微后仰的姿势,仿佛在说——   ‘兄弟你不对劲。’   这么明显的嫌弃让西柯“醋意大发”,他幽幽开口:“其实我来亲也不是不……”   下一秒,他荣幸得到了小黑猫的一记“雷霆后腿蹬”,如果不是反应快躲了一下,差点一脚干出十米外。   感受着刚刚一瞬间小黑猫爆发的力量,掂量着自己没有老师帮助可能会被一脚踹成重伤,西柯默默咽了口口水,举起双手,陈恳道:“我不皮了,我真的不皮了。”   小黑猫蔑视地瞥了他一眼,为了吾主的奖励,最后还是屈尊降贵地落在他肩上,化作一滩淤泥融入他身上的外套,外表看上去和原来没有任何区别。   等小黑猫安顿后,原一才开口道:“除非遇到生命危险,否则它不会出现,等你去了地狱,就去找它的枝干吧。”   原一知道,能来找自己的西柯肯定已经有了去地狱的办法,也一定和瓦奥莱塔商量好如何解决封印或者魔法阵,那么他没有必要再画蛇添足。   但他去过地狱,他知道那里的荒芜,更知道那些恢复地狱的元素都被压在哪里,仅靠西柯去搬运转移元素,恐怕效果一时半会难以看见,但黑猫不一样,它本就是S级眷属【生命之树·寂】的一部分,连名字都是【寂(分身)】,只要它想,它可以分裂成无数分身,只不过分身的实力肯定没有汇聚起来强悍。   就比如现在,黑猫就将自己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尽职尽责地包裹着房间,一部分分化成小黑猫附着在西柯外套上。   当然,黑猫没有直接跟着西柯走也是因为它在连接里向原一撒娇,表示自己还是舍不得吾主,希望在吾主离开之前还能在他身边,原一当然不会拒绝猫猫这可怜的请求。   在地狱时,黑猫就给原一展示过搬运元素的盛大表演,还留下了一些“种子”,有了黑猫的帮助,西柯重建地狱的时间一定会大大减少。   西柯不愿意让自己的事情绊住原一,成为他的枷锁,但不代表他拒绝原一所有的帮助——那样太令人心寒了,有时候接受朋友的帮助,也是一种亲近的表现。   但这不妨碍西柯感动。   他看着原一许久,久到连原一都有些不自在,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确定没有露一丝一毫的真身。   “在想什么?”原一终于忍不住问。   “我在想……”西柯忽地笑了,柔声道,“三百年后,你还会记得我现在的模样吗?”   “我会长高,年龄变大。”   “我的外貌会改变。”   “甚至连性格都会不一样,会不会到那时候,我连自己都不认得的了。”   “但是……”   西柯顿了顿,像松了一口气,又带着些许骄傲道——   “我一定会记得你现在的样子。”   像一抹不可思议的流星划过夜幕,即使顶着刺痛也要用双眼记住被它照亮的天空。   无论是人类还是地狱种族,不管是魔王还是普通人。   只要有原一在,西柯永远是那个和他嬉笑打闹,纯粹善良的西柯。   可对原一来说,哪怕只是一年,他的身边也不会缺朋友,更不缺簇拥他的人。   在那份无法参与的热闹中,原一还能记得他吗?   “怎么办……”   西柯眨了眨眼,一边笑一边眼前蒙上了水雾。   “明明还没有分开,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是笑着说这句话的,眼泪倔强的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来。   原一心头一软,他伸出手,轻声道:“那就……努力走到我身边来吧。”   不管最终他是变回普通人还是变成完全体的邪神,他都会为西柯留一条走到他身边的路。   西柯紧紧握住原一的手,像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流星,怎么也不肯放手。   离开了木元素的花很快就会枯萎凋零,为了更好的保存它,西柯将它制成了干花。   那边缘似火焰的花瓣在变成干花后并未消散,反而像偃息旗鼓的火焰,只在某一个瞬间闪烁片刻的光芒,宛若一颗星火,随时等着再去大闹一场。   …………   西柯离开后,原一收好了干花,直到上了飞船才再次拿出来,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将它别在自己发间。   面对卢卡斯的询问,原一摸了摸鬓角的干花,那里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生命力。   原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笑着对卢卡斯说:“你不该问他想干什么,应该问他不想要什么。”   “他不想有不公。”   所以杀了二皇子为格雷区死去的平民陪葬。   “他不想有独裁。”   所以要将权谋者的罪恶踩在脚底。   “他不想继续无谓的战争。”   所以他跟随瓦奥莱塔,愿继承瓦奥莱塔的意志奔赴地狱,为它带去秩序,不让地狱成为王室掌控帝国的砝码。   “他将目睹王国最后的余晖,也将见证新世代的升起。”   鬓边的花再次绽放,似一位少女穿着花裙,好奇又羞怯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这一刻,卢卡斯终于认出了这朵花:在《魔法史》中伴随王国一起湮灭在历史中的“暗鸦”。   其花语为——   【在黑暗中绽放火焰般炽热的光芒,再随风湮灭成星光】   一声巨响震撼整个王城。   卢卡斯转头看去,瓦奥莱塔的身影消失不见,只看见时间飞速的流逝。   当白昼变作黑夜,烟火才更加耀眼。   无数的星子汇聚成一团又一团,明明灭灭,忽闪忽亮,宛若一簇簇烟火,照亮了整片天空。   一直拦着飞船的封印在此刻被星空轻巧地打开一条航线。   星河璀璨,卫桥操作着飞船顺着那条耀眼的光路飞速向外行驶。   高速行驶的飞船让四周的景物都被拉长,尤其是星光,仿佛变成一道道彩虹,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如梦似幻,如云似雾。   原一重新站在窗前,即使相隔万里,他也能感应到西柯所在的位置。   他将头轻轻靠在玻璃窗上,小声对着窗外说了一句——   “再见。”   他伸出手,手掌玻璃窗相贴,有星光飘到他掌心,隔着玻璃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原一温柔地注视着这一切。   西柯送给他一场梦幻的烟花。   他无以为报,便——   聊赠一场梦吧。   附着在西柯衣服上的黑猫化作淤泥包裹了西柯。   西柯第一次那么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死去的尼尔和养父母。   但西柯仍然用力地抱住了他的家人。   他在睡梦中飘落地狱,他在花香中飞奔星海。   一下一上,隔着时间与空间。   但他们并不悲观。   因为他们知道。   所有的分离,都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第99章 科技侧(二合一)   赤红的土地上, 全副武装的军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他们手持利刃,漆黑的铠甲泛着冰冷的光泽, 远远望去仿若一团危险的乌云,充斥着肃杀之气。   而在军队最前端,有三辆四足巨兽牵拉的车架缓缓行驶着, 三辆车架呈三角形, 最前端的车架上竖着一面巨大的旗帜, 漆黑的旗面在风中猎猎作响,偌大的车架上, 唯有一人负手而立。   克拉站在左边车架上,摸着粗糙的护栏, 望着一望无际的平原仍感到有些恍惚。   时光如流水,眨眼间,他竟已在地狱呆了十年。   关于地上的一切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已不再是当初傲慢天真的少年, 在弱肉强食的地狱, 他抛却所有的懦弱和骄奢,从刚开始对地狱的各种嫌弃,到现在已经能面无表情吃下曾经看来难吃到极致的食物,光滑的手掌也多了些粗糙,精致的衣服也换成更符合地狱粗犷的风格——因为在地狱,布料是比粮食还珍贵的东西。   唯一让他感到愧疚的,是自己的亲人。   如果不是为了他,他们还能在地上享受伯兰带来的富足生活, 而不是在地狱和他一起吃苦。   但亲人们没有怪过他,而是默默的支持他所有的决定, 不管是帮他镇守后方,还是替他在战场中死里逃生送出关键信息,他们仍然把他当做那个需要照顾的幼崽。   克拉的目光望向前面独占一个车架的男人。   男人身姿挺拔,穿着一件黑色带毛领大衣,即使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更无从得知此刻的情绪,却也和记忆中那个在教室里默默收拾东西,被同学孤立的模样相差甚远。   想要重建地狱,第一步肯定是要先统一地狱,然而在文明程度落后或压根没有的地狱种族里,想要它们臣服,首先就要用拳头告诉它们谁是老大。   而那些脱离文明太久,甚至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变成只有本能反应的地狱种族和那些执迷不悟的地狱种族,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会成为时代洪流下湮灭的尘埃。   最痛恨不公的人,却要先成为不公平的存在。   那双仿若大海明亮的眼眸在日复一日的征战和时光的洗礼下变得深邃暗沉,唇角的微笑也随着一次又一次下达攻占的命令变得浅淡,曾经清脆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他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为“魔王”,也在以一种可悲的方式扼杀了曾经的自己。   哪怕是自诩最了解他的克拉,也在他日渐深重的威严下收起玩闹的心思,上次见到他还是一年前,这次跟随出战,从见面到现在,克拉竟然都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终究是不一样了。   克拉轻叹一声,虽然很小声,却还是吸引了一旁红角的注意。   红角仍然叫红角,只不过现在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穿着一件无袖背心,大咧咧的展示自己健硕的肌肉,它蹲在地上,乐呵呵地数着自己袋子里的麦壳,这都是十年前存下来的宝贝,虽然已经数过无数遍,甚至还给每一颗麦壳取了名字,但它仍乐此不彼,睡觉都要抱着才能安心。   红角一边数麦壳一边头也不抬道:“哎呀,要我说,想问王过的好不好,直接去问不就行了?反正王又不会吃了你。”   克拉没好气地给了它一脑瓜崩:“光会嘴上说,那等会我让你去汇报怎么样?”   红角顿时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这这这这这还是算了吧!”   它还是个幼崽,它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上次给王汇报战事的恶魔因为偷懒将事情交给手下,被王发现汇报里与事实不符的地方,连番质问下支支吾吾答不出来,直接当场灰飞烟灭。   虽然它和王还有点小时候的交情,但它心里清楚这份交情有几斤几两,所以从来都乖乖听话,绝不违背王一个标点符号,这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王也知道它不聪明,所以也没有强求它像其他恶魔那样汇报清楚,只需要将事实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就可以了。   “瞧你那怂样。”克拉没好气地笑骂了它一句,不过玩笑归玩笑,克拉仔细想想,自从出战以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他对幼崽还是很包容的,如果让红角去,说不定真有意外效果。   还没等克拉说话,红角就敏锐的察觉到克拉要把自己卖了的心思,当即抱着袋子跳到护栏边,一边扒拉着护栏一边警惕道:“我不管!王不叫我,我死都不过去!你要是敢逼我,等我回去就和希娜姐告状!”   希娜,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不仅不会魔法,而且连生存在地狱都费劲的普通人,却是所有魔王麾下公认绝不能惹的存在。   因为只有她,有事是真的敢训魔王啊!   上次魔王因为咯拓部落出尔反尔导致大军损失惨重,怒而只身入咯拓,直接杀穿咯拓,虽然大获成功,却也身受重伤。   克拉还在斟酌怎么用词规劝时,得到消息的希娜扛着锄头,怒气冲冲地闯入简陋的寝宫,把重伤的魔王狠狠骂了一遍,骂的魔王像个鹌鹑一句话都不敢说,还得讪讪地赔笑脸,再三保证没有下一次才让希娜勉强消气,后面养伤更是寸步不离地盯着魔王,直到魔王真的恢复如初这件事才算过去。   在所有因为魔王身份而渐行渐远的人里面,只有希娜待他如初,不管他变成魔王还是邪王,在希娜眼里,都是那个需要照顾和教育的弟弟。   而在这么多地狱种族里,和希娜关系最好的就是红角了,所以红角还真干得出来向希娜告状这样的幼稚事情。   “出息!”克拉手痒痒的又想给它一脑蹦,奈何红角眼看不对连忙带着自己的宝贝跳到另一辆车架上。   这辆车架上的也是个老朋友——希尔。   在人群中目睹了西柯刺杀二皇子的举动后,希尔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他曾以为,帝国的黑暗无人能撼动,就像看似超脱的白塔早以恶腐满头,这个世界也就这样了。   可西柯的举动却告诉他,没有什么从来如此,只有你愿不愿意去做,去当那个指出黑暗的人。   所以在西柯离开时,他忽然叫住了西柯。   昏暗的灯光下,他第一次卸下所有的伪装,露出自己真实的模样。   他曾说过,越是明显的特征,就越能隐藏更多的真相。   所以连瓦奥莱塔都以为他是纯粹的人类,没有看出他混血的身份。   “我想跟着你,看看未来的地狱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希尔晃动着身后倒三角的尾巴,他笑着说:“伪装的太久,想试试做回自己了。”   在百废待兴的地狱,母亲的名字是不是终于可以冠在她为之奋斗一生的魔法研究中了呢?   而他,也不用再当一个从不存在的幽灵。   现在的希尔可以尽情舒展自己的尾巴,他卸下所有的伪装,凭借自己丰厚的知识,牢牢在历史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眼睁睁看着红角无情抛弃自己,克拉无奈摇摇头,在整理一下心情后,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前面找西柯了。   “王……”   克拉刚开口,却看见西柯抬手示意他别说话,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地看着手里的星脑,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下一秒,西柯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   后面的红角看到立刻挥舞起车架上更小一号到旗帜,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停!”   军队令行禁止,“唰”地一下停在了原地。   克拉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马上挡在西柯面前,警惕地望着四周:“发生什么事了?”   西柯凝重的脸上,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了几分弧度,他猛地高举星脑,欣喜道:“太好了,这里有信号!”   克拉:?   面前这个因为终于可以把信息发出去而眉飞色舞的人,真的是他们沉稳的、强大的、哪怕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魔王陛下吗?!!   西柯不知道克拉心里对他的滤镜“啪叽”一声碎了一地,他现在正因为久违的信号高兴地快跳起来了。   自从来到地狱,西柯最心心念念的就是和原一的联系,奈何地狱远离地上,更不可能假设信号塔,想要把消息发出去几乎不可能,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西柯发现,在地狱的某些时刻某些地方,会有那么一小会或者微弱的信号,他凭借这些地方好不容易才发出三句话,眼巴巴等着原一回信,好不容易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却发现信号又没了。   他心急如焚,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有信号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天他心情一直不好的原因。   而现在,他终于又找到一个有信号的地方!   瓦奥莱塔缓缓显形,他积攒的魔力大多消耗在控制封印上,剩下那部分本想尽数传给了西柯,但考虑到强行注入太多魔力会导致根基不稳,所以还是留了一部分魔力,但即使如此,西柯的实力也突飞猛进的厉害,等西柯打磨够了,他就可以彻底放手了。   现在的瓦奥莱塔已经呈淡淡的半透明状,为了能存留更久些,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沉睡,但因为和西柯的连接,每次西柯情绪一激动他就会被迫苏醒。   看到西柯高兴的模样,瓦奥莱塔不知道第几次发出感慨:“没救了。”   克拉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生气,这是自己的上司。   西柯眼睁睁看着那张一直转圈的图片终于转完了进度,一条消息和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我们要到科技侧啦,你上次说的西尼族真的长那么奇怪吗?[快乐.jpg]】   克拉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西柯的外衣:“不是,你去哪?!”   “我去拍张西尼的照片,原一说他想看!”西柯兴奋道。   “你个笨蛋!西尼族被迁入城里了,来回最少一天,难道要大军等你一天吗!”克拉差点给这个不负责任的魔王气晕过去,能不能清醒一点!   西柯什么都好,唯有在遇到和原一有关的事情时,就跟被下降头似的。   ——可恶啊,原一就这么重要吗!明明我也是你朋友啊喂!   那股酸涩的不甘心又泛滥成灾,但克拉完全没有察觉到,说出来的话不知不觉又带上十年前那股阴阳怪气的味道:“哈,他很重要是哦,所以我们就被丢这里嘞,你不想当魔王给我当!”   “那当然不行。”西柯眉头一挑。   克拉哼了一声:“还算你有脑……”   “因为我答应原一要当魔王,肯定不能让给你的。”西柯一本正经道。   克拉:……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我要篡位!我要把这个脑子里只有原一的笨蛋赶下台!   “啊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你个笨蛋!”克拉怒摔报告。   西柯低头看了一眼:“再不捡起来被风吹走,你就要重做一份了。”   克拉咬牙切齿,克拉怒目圆瞪,克拉……蹲下来捡起了报告。   ——该死的,绝对不是他怕重做报告,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心血白白浪费!   报告报告,报个屁的告!   “自己看!”克拉直接将收拢的报告直接拍到西柯胸口,怒气冲冲的回去了。   被克拉如此对待的西柯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倚着护栏弯了弯眼睛,一挥手,大军再次启程。   他整理着怀中的报告,像一旁许久未见的老师轻笑道:“这才像我印象里的克拉。”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而非那个见到他下意识行礼,始终恪尽职守,连眼神都不曾与自己对视的克拉。   那一瞬间,西柯真切感受到,他们之间有了一层可悲的屏障。   虽然这么说有点任性,但西柯仍然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即使他真的成为人人畏惧的暴君,大家恐惧的魔王,哪怕只是私底下,他的朋友们仍然能像当初那般与自己相处。   “说实话,你这个念头很危险。”瓦奥莱塔扫了一眼克拉,“人心易变,何况还是血族。”   背叛两个字组成了血族的历史,西柯很明显有意让克拉成为那个仅次于自己的存在,那么越是如此,克拉就越有可能被权利诱惑,毕竟再进一步就能获得全部,谁能不心动呢?   反过来说,今天魔王能给予他至高无上的地位,明天魔王也可以剥夺这份特权,在政治和权利中,想要保持初心实在是太难了。   克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迅速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他不想去赌那个危险的未来,所以干脆将苗头扼杀在襁褓中。   可惜,他的伪装还是太简单,直接被西柯突如其来的“脑抽”戳破,直接绷不住,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但也正因为西柯毫无保留的展现,克拉也才知道,其实西柯仍然是那个西柯,他心里仍然认可自己这个朋友。   这样就够了。   克拉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起码证明,自己没有跟错人。   而对于瓦奥莱塔的担忧,西柯也回答的很干脆:“没关系,我会变得很强,强到人心不敢改变。”   只要他还是那个最强的魔王,就没有人敢颠覆他的统治。   那双深蓝色眼眸中,毫不掩饰自己勃勃的野心。   瓦奥莱塔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他一手扶持和教导出的魔王,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老魔法师们那么喜欢收学徒当弟子了。   因为从零开始培养,看着一株好苗子茁壮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他欣慰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甚至会用原一的消息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了,我很高兴。”   虽然这么说有点卑鄙,但对掌权者来说,任何的弱点都不应该那么直白的展现在别人面前,伪装也好,试探也罢,让弱点也成为引君入瓮的陷阱,才是一位坚不可摧的领导者。   对西柯来说,原一就是他的弱点。   但如果西柯可以借助这个弱点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么弱点也可以成为武器。   瓦奥莱塔还没欣慰几秒,就听见西柯眨眨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呃,其实我真的想回去,实在是克拉手太快,把我拉住了。”   不然他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啊?”   “但我刚刚看了眼,信号又没了,就算回去了也发不了,哎,只能下次找机会了。”   西柯的声音含着无限的遗憾。   瓦奥莱塔:……   不是,你真打算让大军在这里等你一天啊!克拉生气不是没有道理的。   “没救了!”瓦奥莱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现在换个弟子培养成魔王还来得及吗?   …………   西柯那边发生的故事原一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又开始漫长的航行之旅。   原本从魔法侧跃迁到科技侧只需几天时间,奈何国王将魔法侧封锁了,能从魔法侧离开都不容易,更别说去跃迁点了。   但天无绝人路,在奥古斯大笔大笔的“氪金”之下,愣是给他打通关系,为原一找到一个可以跃迁的地方。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跃迁点太远了,原一他们得驾驶飞船走个一星期多才能到达。   在等待的过程中,原一基本没出过房门,基本就是在打游戏——和阿斯托克自言自语——偷看盲和迪尤尔在干什么——打游戏中重复度过的。   如果说有什么让人惊喜的,就是西柯时不时冒出来的信息。   原一知道西柯和自己有时间差,但没想到居然差别那么大,在他这边不过一星期的时间,西柯那边已经过去了十年,在跃迁到达科技侧的前一晚,他做了一个梦。   很神奇,当他意识到三百年时光跨度之长后,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他很想知道三百年后的西柯到底长什么样。   于是,当天的梦里,他看到了西柯。   准确来说,是长大后的西柯。   他坐在高处,一只手撑着脸,穿着一件黑色长袍,锈着银色的符文,闪着微微的光芒,锥形的兜帽垂落在后颈,银色的链条从左系到右,松散地垂落,内衬柔软的深紫色天鹅绒与外层的冷硬形成鲜明对比,袖口宽大,却在末端收紧,装饰着繁复的花纹,修长的双腿包裹在紧身长裤中。   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的面容带着久居高位的冷漠和威严,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就让面前恶魔两股战战,不停地摸着额头的冷汗。   他大概是在对某件事提出质问,声音缓缓,却给面前的恶魔带来巨大的压力,竟一句都答不上来。   “废物。”   西柯垂眸,下一秒,恶魔原地炸裂开来。   猩红的血溅到他脸上,他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扫干净。”懒懒丢下三个字,他起身离开了王座。   黑暗中有头长犄角的人默默上前,熟练的将周围打扫干净。   而处理的方式也很特别——吃。   宛若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大口大口将残缺的血肉吞入腹中,没有焦距的眼睛里刻着两个复杂的魔法阵。   梦境到此结束。   醒来后的原一看着星脑里西柯给自己发的消息,意识到梦里打扫残局的地狱种族和西柯发给自己的“西尼族”描述很像,所以在顺手拍了一张科技侧照片后,顺便问了下西尼族长什么样。   不过可惜的是,西柯并没有回复。   原一想了想,给西柯发了一条消息。   【小心它们。】   尽管只是梦中一闪而过,但原一觉得那个处理残局的西尼族应该是被控制的,而且让它变成这样的就是西柯本人。   能让西柯做出这么残忍的报复,说明它一定做了什么挑战西柯底线的事情。   不过现在西柯又失联了,还是等联系上后再说吧。   原一想到这,将星脑收了回去,抬头认真地看起科技侧。   刚刚为了第一时间和西柯分享,他还没认真看过科技侧长什么样呢。   然而这一看,原一却直接惊呼出声。   ——展现在他面前的,并非坚实的土地或高高的围墙,而是一座连绵千里,高耸如天埑的庞大机械怪物。   如果说魔法侧透露出的人文气息更与原一记忆中西幻中世纪相符合的话,那么科技侧给他的感觉,就是无数电影小说中描述的那般未来世界。   无数飞船有序的准备排队入场,越是往里走,头顶的阴影就越深厚,冰冷的机械外壳构成了这座钢铁怪物的外壳,带着天然的压迫感,更别说那无数黑漆漆的炮口,没有人想知道自己的飞船来这一发会不会变成宇宙垃圾。   无数自动化的机械手臂自窗口伸出,有序的在每一个入场的飞船上贴上一个标签,三步一岗两步一哨的岗亭里,全副武装的边境警察警惕地注视每一个入场的飞船,一旦飞船被检查出“无标识”来源,就会被当场扣押,然后“友好”地请到一旁解释自己的飞船为什么没有标识来源。   原一他们的飞船在队伍中后位置,在快轮到他们检查时,前面突然爆发了一阵骚乱。   一艘正在接受检查的飞船被识别出不明来源,船内的人员拒绝下船检查,趁着边防警察不注意直接驾驶飞船飞速逃离。   大概是太过慌乱,驾驶飞船的家伙不小心按到了公共频道,他惊慌失措的声音传遍了所有飞船。   “该死的!不是说标识可以骗过去吗?狗屎的,又是黑心商人!”   “艹!别追老子了!”   一阵男女不辨的机械音响彻整个边防站。   【警告!警告!飞船T785号识别为不明来源,按照《科技侧边防法》第三百十一条,请尽快停止拘捕行为,按照《联盟边防法》,我方有权当场击落。】   这架小型飞船撞开最近的边防警船,朝着队伍外极速逃生,完全将科技侧的警告置之度外。   【……警告无效,执行击落命令。】   几乎是机械音响起的一瞬间,原一听见无数“咔咔”的机械音,下一秒,猛烈的能量自那些漆黑的炮管中席卷而出,直接将逃窜的飞船击了个对穿。   精准的击落没有伤害到飞船的能源块,杜绝了爆炸可能的同时还将驾驶室的防护击破,驾驶飞船的男人瞬间被压力吸出船外,片刻后成为太空中漂浮的垃圾。   “啊!”   男人死前的惨叫听得人背后发凉。   边防警察们有序上前,一边清理残骸引出飞船上幸存的人,一边指挥拥堵的队伍继续向前。   其他飞船的人怎么想原一不得而知,但他总算明白卫桥说“科技侧是所有文明里最注重边防的文明”是什么意思了。   像魔法侧的边防约等于没有,王城更是只需要填个资料就可以进去,守卫军确认没有冒名顶替后就会轻易放行。   而在科技侧,不但要先检查你的飞船来源是否正规——只要是从正规渠道购买的飞船就都会又标识,当把飞船改造到一定程度时标识会失效,除非去找购买商重新更新一下,但更新时需要登记飞船所有的改造点和改造方向,改造用途。   一旦被发现标识和飞船不相符,就会招来边境警察们的盘问,这样的检查有效的杜绝了大部分星盗们改造的飞船。   而光是检查飞船还不够,想要真正进入科技侧,还有一道个人检查。   通过那道银白色的门框,科技侧的人工智能恒鹅就会扫描入检人全身,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检查是否携带危险物品和人工智能。   原一用斗篷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的,慢慢跟着人群向前走。   门框越来越近,原一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系统到底是人工智障还是人工智能,就看这一下了啊! 第100章 恒娥(本章留言发红包哦)   卢卡斯排在最前面, 经常出任务的他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来科技侧了,过检的流程十分熟悉,主动表露身份, 然后将身上的物品都过了一遍安检后顺利通过。   卫桥则稍微麻烦了点,他身上那把剑属于管制器械,但在核实了他玄幻侧身份, 并且进行登记后也顺利通过了。   轮到原一时, 他牵着阿斯托克的手, 此刻他的外形看上去比刚穿越时大了许多,但也能看出是个未成年, 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的样子莫名透露出一股乖巧,还下意识的将自己往阿斯托克身后藏。   原一:不敢动, 根本不敢动。   虽然来到了梦寐以求的科技侧,但身上的系统就像个定时炸弹,谁知道究竟会不会被检测出来。   眼睁睁看着门框越来越近, 原一心一横, 松手让阿斯托克先走, 然后悄悄联系迪尤尔,随时准备跑路。   原一屏息凝神,举起手让边境警察扫了一遍身体,没有什么可疑的物品,顺利来到了门框面前。   在原一身体进入门框的那一刻,门框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   几乎是报警的瞬间,训练有素的边境警察就将四周封锁起来,一双双警惕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原一, 明里暗里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枪口对准了他。   气氛瞬间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阿斯托克上扬的嘴角微不可查地下扬了些许。   卫桥神色一紧,正想张嘴帮原一说话, 却发现警报逐渐平息,下一秒,检查屏幕上刺目的红色变成了绿色,显示通过了检查。   怎么回事?   边境警察们愣了一瞬,他们面面相觑,却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分出一小股人员疏散周围无辜的群众,同时将这里的情况层层上报。   事实上,他们完全可以不上报。   因为整个科技侧都在姮娥的监控下,无论是边境还是中心城,发生的一切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上报给它,这可比人力通知快多了。   但科技侧从来不依靠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研究的人工智能,他们坚信只有自身的强大,才能应对一切危险,所以即使拥有发达的科技,他们也没有放弃纸质登记和危险预演。   有位明显是领导的警察匆匆赶来,他面色沉稳,十分客气道:“几位先生,不好意思,我们需要对各位进行一次更详细的检查。”   卢卡斯和卫桥当然没有意见,但原一却下意识抓着自己的黑袍:“详细的检查……我可以不脱下这件衣服吗?”   “抱歉。”   意思不言而喻。   原一啧了一声。   难道他的科技侧之旅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原一真的很想陈恳的和这位警察说实话,他不摘下黑袍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们。   但可惜,这样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挑衅。   阿斯托克无声地靠近了原一。   就在迪尤尔那边已经准备好接人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了起来。   【不用了,何齐队长。已经核查完了,是数据流紊乱,已经重新修正,再让他过一次检查就可以了。】   这道声音一响起,在场所有科技侧的人都明显松了口气。   原一眼睁睁看着感应中空无一人的地方缓缓浮现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上去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精致的面容就像上帝精心雕刻的作品,虽然美丽,却缺少几分生气,丝毫未变的面容也为它增加了几分非人感,它头梳高马尾,身着宽袖长襦,脖子处系着一根蓝色丝带,袖上饰有细短羽毛,光凭外表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   看到它的第一秒,原一就知道,它就是科技侧大名鼎鼎的“姮娥”。   果然,姮娥出现后朝着原一微微鞠躬致歉,一板一眼道:【十分抱歉,这次事件主要责任在我们,稍后您可以前往中央大厅申请赔偿。】   原一好奇地望着它,他知道面前的恒娥只是个投影,就像当初盲在星穹时的伪装,但不同的是,他能感觉到恒娥的注视无处不在。   天花板、地板、墙壁、某个人衣袖的扣子……   只要有摄像头的地方,就有恒娥的眼睛。   只要有扩音器的地方,就有恒娥的喉舌。   那些隐藏在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被非人的身体不断的放大,让那些隐秘的视线落在身体上,仿若一道道软刀子摩挲皮肤,激起阵阵鸡皮疙瘩。   “不用了,我只希望有一段快乐的旅途。”原一耸耸肩,暂且放弃离开的念头。   【祝您旅途愉快。】恒娥再次致歉,然后消失在众人面前。   既然恒娥都说没问题了,那边境警察们也都散了,他们迅速回归岗位,开始指挥起现场秩序。   唯有原一在重新走一遍门框之前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很明显,虽然恒娥嘴上说着是设备问题,但它仍然对原一保持着怀疑。   突如其来的数据流紊乱,恰恰能说明原一身上有某种东西,触发了设备的自我防护。   当让恒娥感到奇怪的是,这种紊乱一般是有数据试图入侵系统,可如果是入侵,为什么这么快就消失不见,仿佛只是海面正常的泛起波澜,找不到来源,更无法追踪去处。   除非……   恒娥注视着原一再次走过门框。   是通过的绿色。   在这片宽广的宇宙里,不乏有能敏锐感应到摄像头存在的人。   在安全和尊重两者之中,科技侧最终选择了前者。   法律规定恒娥不能在没有申请或命令的情况下直接监控某人,但对危险人物的标记却可以避免很多悲剧。   恒娥知道原一能感受到摄像头的位置,所以没有再刻意去观察他,只是为他设下一道特殊的标记,这能让它在区域发生事件警报时马上找到他的位置,如果他身边没有发生警报,则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人类无法看到的数据世界中,恒娥向科学部申请了自查。   科学部惊讶了一下,在部长的允许下开始了大规模检查。   数据太多太杂,哪怕是恒娥这种智能生命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找到那一闪而过的错误数据流。   虽然逻辑推理告诉它,入侵数据在那短短几秒内完成覆盖并设计了新的指令的概率无限接近于0,但它仍然谨慎的进行了自查。   浩瀚如海的数据流中,一抹赤色一闪而过。   它穿过重重防火墙,甚至越过恒娥自身的审查,就像潜入人体的病毒,凭借天然的伪装蒙骗过巡逻的白细胞。   数据翻滚中,一条淡淡的红线显露又沉没。   红线一端连接着跃动的入侵数据,另一端残留在门框之中。   【喜欢】   原一跨过门框时仿若听见一声模糊的低吟,他的步伐微顿,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屏幕上果然是大大的通过两字。   无人注意到,当原一跟着阿斯托克远离时,门框上的摄像头红光跳动,转了365°,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原一的背影,竟然透露几分热烈。   边境的检查仍在继续,没有人知道,一场智能生命的战争无声打响。   “克拉德先生,您在看什么?”一位穿着军装的少女拖着足足有她一人高的箱子,一手抱着花束,一边惊讶地看着旁边的男人。   说男人其实不太准确。   因为光从他全金属制成的身体,没有五官,脸上只有一道粗糙的焊接线横在中间的怪异模样,就能猜到他不是人类,而是来自智识侧的智能生命。   说来也奇怪,明明当人当得如此敷衍,他却偏偏在打扮上讲究得体,一身高定的手工西服价格上零的数量足以让人咋舌,手里还拄着一根银色拐杖,如果不看脸,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位年长又具有涵养的慈爱长辈。   但对克莉莉来说,克拉德先生不仅仅是长辈那么简单。   克莉莉的不知道某一位祖宗有幸在宇宙旅游中遇到了刚从智识侧出来的克拉德,热情的帮助刚出社会,做什么都磕磕碰碰,连说话都只会毫不留情戳到对方痛处的克拉德各种人类社会的“心照不宣”,是克拉德十分尊敬的朋友。   可人类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   对克拉德来说,他不过是出门一趟,像已经成家的朋友放弃远游改去菜市场和老奶奶们讨价还价,是生活中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再次见面,只剩下朋友黑白的照片。   理所当然的,克拉德留了下来,帮忙照顾朋友尚未成年的孩子。   在一次次相逢又失去,在一个个眨眼过去的十年里,克拉德认识了许多朋友的后裔,直到他感到疲倦,认为自己不能再待下去,才拎起行礼再次起航,这几年都在首都定居。   十岁的克莉莉已经懂事,她含泪告别了这位陪伴自己长大的长辈,但一直没有和克拉德断过联系,所以这次克莉莉来首都上学,克拉德当仁不让的过来车站接她。   可在寒暄过后,克拉德忽然抬头看着某个方向许久,甚至一度让克莉莉担忧他是不是又忙于理解情绪,以至于不小心损坏了自己的核心数据。   听见克莉莉担心的询问,克拉德才回过神来,低头轻松将行李箱拎了起来,然后放在过来的自动推车上。   “我没事。”他耐心的安慰小姑娘,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对她说出那件不应该她思考的事情,“只是有些许疑惑。”   虽然恒娥一直没答应回智识侧,但智识侧不能眼睁睁看着幼崽在外没有半点保护,所以在和科技侧讨价还价的商讨后,它们决定不在科技侧布设任何武器和机器,而是以数据流的形式包裹了恒娥,保证它不会受到其他更加强大的智能生命冲击。   恒娥与智识侧,就像鸡蛋和母鸡。   一旦有人想拿走蛋,就必须先问过母鸡同不同意。   可刚刚,稳定了许久的数据流居然有了几分波动,虽然还在可控范围内,但只要是有见识的智识生命,就会知道这份波动其实很不正常。   就像一把扇子,扇风取凉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任何一把都可以做到,但如果能熄灭火焰山,那就一定不是一把普通的扇子。   如此庞大的数据流能被撼动,说明有数据越过母鸡的保护,直接找上了鸡蛋。   但鸡蛋没有发出求救的信号,出于对幼崽自我发展的原则,核心一直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干涉,毕竟磨难也是幼崽进步的一环。   刚刚克拉德就是在等待核心的决策。   不过既然核心说暂且观望,那他也就收拢了担忧,专心与克莉莉说起了首都有趣的事情。   吵闹的中央大厅中,他们与一伙人不期而遇,又擦肩而过。   克莉莉用眼角瞄了一眼那伙人。   穿着黑漆漆袍子的小孩,身形怪异的男人,带着管制刀具的剑客,还有一位来自最近宣布封锁的魔法侧贵族。   ——首都真是人才济济啊。   大大咧咧的克莉莉如此想着,在巧合下形成了某种奇怪的刻板印象。 第101章 邪神   中央大厅很大。   这是原一坐上厅内悬浮车十分钟后唯一的感受。   原一眼睁睁看着悬浮车转了一个又一个弯, 好像下一秒就要走出中央大厅,结果抬头一看,仍然是一片虚假的星空。   科技侧文明的一大特色, 就是它整个文明是可以移动的——准确来说,科技侧文明的本体是一艘巨大无比的飞船。   也就是说,你在科技侧看到的所有高楼大厦, 绿草鲜花, 感受到的天气, 甚至连头顶的天空太阳都是人为制造的。   又因为科技侧文明执着于寻找地球,为了未来某天能无缝衔接的回家, 他们还严格按照地球上24小时制,模拟了不同区块不同的天气以及人文风光, 只不过因为大量文献的缺失,这些人为制造的景色到底像不像地球就另当别论了。   起码原一觉得中央大厅里售卖的各种披萨斜塔模型和甜口的麻婆豆腐小吃,绝对不是自己记忆中的东西。   原一趴在悬浮车边缘, 将一个又一个在地球人眼里匪夷所思的各种“误传”当做正经文明传承的东西尽收眼底, 心里对来科技侧的兴奋也消失了大半。   平心而论, 科技侧真的很努力在呈现原一记忆里地球的模样,他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努力,是在经历无数次文明几近断层,大量书籍甚至记录消失,最严峻时科技侧总人口才不到十万人的艰难拼搏后,耗费无数代人的心血后获得的骄傲成果。   卫桥说,科技侧的孩子课本上第一课学的就是《我的家乡》。   家乡是科技侧遥不可及的梦,没有离家的孩子永远不明白那片土地是多么的令人魂牵梦萦。   曾经, 原一也会因为那些和记忆中相似的东西对科技侧抱有特别的期待,他觉得自己会爱上科技侧, 比较科技侧不就是未来的地球吗?   但真正来到这里,他才清楚的意识到。   ——科技侧,不是我的家。   正如《我的家乡》里写的那句话:“蒲公英的种子会落地,而我们又该葬在何处?”   没有那片熟悉的土地,没有熟悉的人,再逼真的天空也只是镜中水月,捞不起,抓不住。   察觉到原一心情低落的阿斯托克有些手足无措,它笨拙地伸出手,在原一的后背轻轻的无节奏拍打着。   这不是它突然智商上线知道怎么安慰人了,只是它读懂了吾主藏在心底,却又因为情绪波动而泄露的“渴望”。   毕竟和思乡一起而来的就是对亲人的思念。   记忆里,哥哥就是这样抱着小时候的自己,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在阳光下的草地上,轻拍着哄自己入睡。   原一忍着心里泛起的酸涩,他又想哥哥了。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原一的乡愁,他抬头看去,发现原来是有个服务机器人短路,高温致使它发生内部爆炸,幸亏结实的外壳挡住了冲击波,也没有引起大火,所以这才除了一声巨响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   工作人员迅速将服务器人所在的区域封锁起来,避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接着维修人员也匆匆赶来。   在拆开机器人外壳仔细看了一遍后,维修人员眉头紧皱,喃喃自语道:“奇怪……怎么会是芯片超载短路?”   这种烧灼的痕迹,只有机器人的芯片承载了远超它能承受的计算量才会发生,可问题是系统昨天才检查过,就算旅客问乱七八糟的问题问出了bug,也只会死机,根本不可能超出运算范围啊。   希望只是小概率事件吧。   没等他想明白,不远处就又传出一声耳熟的爆炸声。   维修人员:……   等等!有种这个月工资不保的不祥预感!   三秒后,又是一声爆炸。   维修人员低头看了眼星脑,很好,又多了两条维修提醒。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看见自己这半年的工资都长出了翅膀和自己说拜拜的画面。   最终,在原一来到科技侧这一天,中央大厅一连报废了七十五个服务机器人,所有与之同批次的服务机器人全数撤回,换上新的型号。   至于其中又多少个倒霉蛋因此降级或者没了半年工资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原一看着一路像放烟花一样“嘣!嘣!嘣!”响个不停的服务机器人,虽然很不厚道,但还是没忍住乐出了声。   这让一直偷偷观察原一的卫桥悄悄松了口气。   说实话,虽然和原一同行那么久,也打心底里认可了他是自己的朋友,但卫桥真的不擅长哄人,在魔法侧时有西柯和原一形影不离,卫桥也为原一感到高兴。   因为卫桥真的不知道该和原一聊些什么才能让他开心,又担心自己性子太闷让原一一直迁就,现在西柯不在,如果原一还一直闷闷不乐,卫桥唯一能做的就是操控本命剑带着原一再体会一次御剑飞行的感觉。   ——至于科技侧未经允许不得擅自飞行的条款,卫桥表示自己会暂时性的遗忘。   不得不说,在外行走了那么久,卫桥与之前被宗门养的一板一眼死气沉沉模样相差甚远,现在的他不再执着于规则或者条款,在历经死里逃生,魔法侧大变后,甚至有点大彻大悟的感觉,心态放开后不再拘泥过去。   至于卢卡斯?他压根没往原一那边看,在用星脑确定家族没事后,他就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国王和大公主的争斗也懒得了解,只是不停地用手摩挲钟夏的遗物。   他能感觉到,自从回了科技侧,属于钟夏的那抹残魂都变得活跃不少。   可不应该是这样的。   卢卡斯抿着唇,明明他答应过部长,会安全带钟夏回来的。   钟夏也答应过他,只要完成这次任务,他就会休息一阵时间,回科技侧和亲人好好过个春节。   卢卡斯一直等到悬浮车走出中央大厅,才开口道:“我们就此分别吧,谢谢你们带我回来。”   “嗯?你要去哪?”原一下意识问。   “……我要带他回家。”   哪怕一面也好,让钟夏再看一眼。   卢卡斯的未尽之语两人都能读懂,卫桥摇摇头:“不用分开,我和你一起去。”   虽然他不是鬼修,但他到底是玄幻侧出身,对于鬼修一道了解的肯定比卢卡斯多。   “一起吧。”原一说。   虽然他无意造成钟夏的死亡,但这件事多少还是和自己有关,他去哪里都一样,迪尤尔在科技侧边缘等自己,从这里去边缘距离也不短,听说边缘还被封锁了,怎么过去还得好好想想。   卢卡斯郑重地对两人表示了感谢,他带着两人一直往前走,走到停车场时,他们还见到了一个熟人。   “季山?”卫桥愣了一下。   “又见面了。”季山笑眯眯地挥手示意众人过来,显然早有准备。   卢卡斯:“他是来找我的。”   之前季山跟着小队回了联盟,协助他们进行详细报告,在得知卢卡斯要来科技侧后马上与上头申请,这才会出现在这里。   卢卡斯这次来科技侧一时半会还走不了,除了要处理钟夏的事情外,他也是星穹事件的相关人员,如果不是顾及他的身份和实力,加上特殊部部长担保,早就被联盟传讯了。   说起这件事,卢卡斯表情有些不快:“那群废物又在仗着身份颐指气使了?”   虽然他之前在联盟堪称横着走的特殊关系户,但因为出任务全看心情,也不在乎自己的职位,所以除了在联盟基层名声显赫外,在高层眼里其实并没有多受重视。   或许是权利与金钱可以侵噬人的脑子,有些高层呆久了也开始失智,时不时就要展现一番“领导风范”,往往是他们脑子一拍,底下人忙成牛马。   又因为联盟背后牵头的是六大文明,但六大文明其实并不是很重视联盟,谁关心自家地盘外的土地上又饿死几个人呢?所以某种程度上与联盟相互检察督促的六大文明,其实压根就没有真正管理过联盟,都是各派个举足轻重的外交官来处理相关文明事物。   但不管是一回事,需要用的时候六大文明可一点不客气。这次星穹的事情涉及到玄幻侧和科技侧,联盟首当其冲成为了唯一的选择,不但要主动接触这些未知的生物,甚至还要受到两大文明施加的压力。   但俗话说得好,危险是机遇的别名。   有高层瞧上了这个机会,想趁此交好两大文明,说不定可以把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抬一抬。   卢卡斯对这种人的心思可太了解了,毕竟他少年时也算半只脚踏入政/治圈,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不屑,也就是没真的惹他头上,不然真发起火来除了部长没人拦得住他。   现在为了钟夏的身后事——也看在钟夏的面子上——他暂且忍了,就当帮钟夏交任务报告了。   “部长说,如果你不想回去报告,可以直接录一段口述视频,到时候高层那边他帮你解决。”季山摸了摸这几天被压力弄的日渐稀少的头发,无奈地叹了口气,“幸亏我只是个编外人员,不然真像那家伙一样鞠躬尽瘁还被这样苛责,我怕我忍不住直接上去把那几个家伙揍成猪头。”   “你都不知道,这次跟着我来的两个高层到底有多蠢。”季山吐槽道,“简直就是龙傲天小说里一比一复刻的无脑炮灰,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这也是他经常说钟夏死脑筋的原因,高层几乎把他当成一块砖,哪里危险派哪里,而这家伙也从来不拒绝,面对这种高层也恪敬职守。   卢卡斯也因为这件事嫌弃过钟夏,而钟夏只是笑了笑说:“可是他们确实需要我的帮助。”   想起钟夏的回答,卢卡斯鼻子一酸,这个家伙对高层的的念头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是从来不在乎罢了。   卢卡斯:“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回去。”   季山看了眼卢卡斯的表情,眉头一挑:“你不会是……”   “把你想的那件事变成现实。”卢卡斯冷笑一声。   吃了钟夏带来的那么多好处,打一顿又怎么样?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之前钟夏一直不愿意当他弟子,他师出无名,又不想显得自己那么在乎钟夏,所以才一直没动手。   现在不一样了。   卢卡斯呵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是白塔魔法师,老师为弟子出头有什么问题?”   季山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没问题,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原一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就把这件事定下,不由为那两个不知名高层默哀两秒,但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他兴致勃勃地举手:“我能围观吗?我保证不会笑很大声的。”   季山目光在原一身上顿了顿,尽管心里有别的念头,面上仍然笑面如春:“当然。”   他双手一拍,指了指身后的车:“好了,说了那么久口都干了,我请你们吃个饭吧。”   “科技侧可是有很多美食的哟~”   原一摸了摸肚子,嗯,他确实有点饿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成长”,明明之前还因为吃了天使,因为能量太多撑得慌,可经过这么多天的消化,他也吸收的差不多了,他隐约有种预感,等到这份能量彻底被消耗一空时,那份熟悉的饥饿一定会再席卷而来。   甚至……   更加严重。   原一跟着上了车,他坐在阿斯托克旁边,嗅着它身上香味解馋。   阿斯托克他当然是不会吃的,毕竟陪了他那么近,但望梅止渴一下还是可以的。   为了照顾众人的口味,季山选的是一家深受外文明好评的酒店吃饭,这里不但有各种家常菜,还有表演可以看。   只见涂着花脸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朝着火把猛吹一口气,一条长长的火龙呼啸而出,随着他的动作舞动着身躯,那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外文明惊呼不已,夺得一阵喝彩。   阿斯托克不需要吃饭,所以它一直在给吾主剥虾。   看着吾主一口一个虾肉,阿斯托克幸福地周身直冒小花。   桌上的菜原一都很喜欢,只除了一道。   “草莓鸡汤就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吗?我觉得酸酸咸咸的很好吃哎。”季山试图安利自己最喜欢的菜,“你看,这道冷菜拼盘里的草莓你爱吃,那道白切鸡你也爱吃,怎么两个合起来就不喜欢了呢?”   “……谢谢,这俩东西可以分开出现,但不能一起出现在我的嘴巴里!”原一惊恐地端起碗,天杀的,到底谁想出来的这种做法,这道菜上来时他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   作为一个家里人热衷煲汤,从小喝汤喝到大的南方人,看到这道菜的阴影不亚于第一次知道草莓麻婆豆腐。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要逮着草莓一个霍霍啊!让它安静的当个美味的水果不好吗!   “能想出这道菜的人,应该和发明仰望星空派的人坐一桌。”原一吐槽道。   他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因为名字特别兴致勃勃点了这道菜,结果上来看到几只鱼头仰面朝上,白色的死鱼眼里仿佛还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那场景带来的心理阴影。   那道菜,第一次让小小的原一明白了,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要去勇敢尝试的!   而作为与科技侧饮食习惯有一部分重叠的卫桥喝了一口汤,沉默地放下了碗。   他承认,原一是对的。   卫桥宁愿喝师弟连鱼内脏都没处理就丢进去煮,以至于又腥又苦的鱼汤,也不愿意再回味刚刚在味蕾上疯狂攻击自己的草莓鸡汤。   在场三个人,只有一个来自魔法侧卢卡斯喝得津津有味。   原一看着喝完汤,似乎若有所思的卢卡斯,从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品出了几分危险的味道,警惕道:“你怎么笑的那么可怕?”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钟夏似乎也不喜欢这道菜。”卢卡斯眉眼弯弯,笑得煞是好看,但笑容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寒气,“下次他再敢一个人当英雄,我就让他天天喝这东西。”   原一:……   卫桥:……   好恐怖的惩罚!   “你简直比邪神还可怕。”原一由衷感慨道。   卢卡斯:“嗯?邪神是什么神?我怎么没听过。”   “广义上来说,任何邪恶的神明都可以被称为邪神。狭义上来说,不合礼制而祭祀的鬼神也可以被称为邪神,祂们往往要求信徒献上血肉或者生命,以此换取特别的力量。”季山科普道。   卢卡斯闻言抬了抬下巴:“照这么说,西幻侧和那什么,不都是邪神?”   据他所知,西幻侧的神明可没多少个真善美的,尤其是初始神们,为了争夺信仰之力打了几千年,造成的伤亡不可估计。   信仰侧就更别说了,极致的虔诚何止是奉上血肉,甚至连自我都一并给予了光明神。   “这话可不能在他们面前说,不然你得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季山瞥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信仰侧打扮的人,但谁又知道那些表面正常的家伙,会不会是光明神的信徒呢?   近年来,信仰光明神的人越来越多了。   甚至他还听说过,在太阳系军校里出现过有学生因为信仰而在毕业前退学的消息。   “不过对我们来说,邪神……是用来指代它们的。”季山含糊道。   原一没想到这话题转着转着转到了自己身上,他不动声色地问:“它们?”   季山看了眼在场几个,大家都是去过星穹的,对于未知生物的事情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根本没必要保密,而且连他这个编外人员都知道的消息,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得人尽皆知:“最新研究结果,在那群未知生物后面,还有个大家伙。”   说到大家伙,原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生命之树。   季山的声音不自觉放低,在背景阵阵叫好的喝彩声中,显得卑微而谨慎,仿佛连诉说都是一种危险的象征:“祂是扭曲的源头,一切的开始。”   宛若低声吟唱的一句话,却让卢卡斯和卫桥陷入片刻的恍惚。   明明离触摸真相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明明知道这并非什么核心的机密,甚至连祂究竟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未曾知道,就已经有股神秘的吸引力,让人心神恍惚。   心跳如鼓,等回过神时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   看着他们的反应,季山苦笑一声:“看吧,只是了解了那么一丁点的消息,就已经让我们有那么大的反应,我都不敢想那是多么可怕的家伙,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句话也就刚听时会让有所了解的人产生恍惚,却不会带来更多的污染。”   “不可闻其名,不可听其音,不得知其意……知识变成了禁忌,这份概念性的力量让科学家们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神这个称呼。”   现如今大众提到神,第一个反应都是西幻侧那群神明,但真正了解内情的人,却知道真正符合神这个定义的,从始至终只有光明神一个。   而现在,又多了一个邪神。   卢卡斯想起盲,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不难看出,他在向某个存在摇尾乞怜,费尽心思的想讨好某个存在,现在看,恐怕就是这位邪神了。   只不过自从星穹一别,似乎再没有人见到过盲。   当日匆匆一面,让卢卡斯认为命运之神也被污染了,然而醒来后联盟却告诉他,能查到的各种资料证实盲确实是个人类,命运之神是否真的陨落也未曾知,因为至今为止,命运之神陨落都是太阳神一面之词。   如果命运之神陨落,那么属于祂的权能失落,肯定会引起整个西幻侧的能量波动,然而在探查中,西幻侧的能量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水平,说明权能并未失落。   众所周知,初始神们的权能都是自诞生起就固定了的,不存在剥夺其他人权能的可能,至今也没有低等神明进化或者向上发展的先例。   终上所述,联盟认为命运之神应该只是重伤,不然以太阳神的性子,怎么可能放完狠话就再没有动静,甚至连太阳都不再出现,西幻侧已经陷入极夜好一段时间了。   估计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作为被放狠话的盲不但没有逃跑,甚至气势汹汹的直接杀上门,直接把太阳神杀得不敢出门。   盲、命运之神、太阳神……   卢卡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却偏偏抓不住。   原一则微微一愣。   听季山这句话,他怎么感觉是在指自己呢?   可是,作为邪神自己明明在这里,那眷属们后面的那个大家伙又是什么?   【除了我,难道还有别的邪神吗?】原一没忍住直接联系了迪尤尔。   【您是唯一。】迪尤尔笃定地回答。   按下心里的疑惑,原一跟着几人离开了酒店,驱车前往钟夏家里。   另一边,阳光,草地,还有原初。   小鲸鱼百般无聊地在天空中游来游去,游着游着看到一团白云,直接扑进去,欢快地甩甩尾巴,可怜的白云瞬间被拍散成雾。   散开的雾气和原一本体很是相似,让小鲸鱼开心极了。   它乐此不彼的开始祸害更多的白云。   玩得开心的小鲸鱼完全没有注意到下面来了个不速之客。   迪尤尔站在原初旁边,仍然撑着一把黑伞,但蓬勃的雨水仍然毫不留情地打湿了他的袖口。   望着自己独有的那片乌云,迪尤尔无奈极了:“吾主即将回归,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原初背靠树干,闻言偏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厌厌:“他会伤心的。”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原一一定会伤心的。   “成长总是要付出些代价。”迪尤尔想到吾主可能会难过就忍不住也心头一悸,但那份心疼很快就被吾主回归的激动所覆盖。   他已经迫不及待侍奉在吾主身旁,那些日日夜夜的忍耐,终于可以结出甜美的果实。   原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淡淡道:“我会告诉他一切。”   ——包括你搞的小动作。   迪尤尔用手摸了摸鸟喙,他当然知道吾主不会喜欢他的做法,但随风飘散的羽毛又怎么可能受他控制呢?他真的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一旁观察,观察蓬勃的欲/望是如何激发人类心底的丑恶,如果吾主真的因此生气……   一想到那个可能,迪尤尔竟感到浑身都在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对于迪尤尔来说,世间的一切都值得他观察,他喜欢站在苦难之外,静静用祖母绿的兽眸将人类的反应收尽眼底,去赞叹那些丑恶和光辉。   可看久了,似乎也就那样了。   唯有吾主不同。   祂是那么的神秘,宛若漆黑的深渊,站在边缘不但看不清里面有什么,甚至连自己都染上了那抹黑色。   他仍然记得,小时候的吾主是那么的柔软,那触感叫眷属甘愿奉上一切只为吾主展露笑脸。   欢快、悲伤、愤怒……吾主的一切都是如此让眷属着迷,却没有一个与他相关。   渐渐的,他不再甘心只当一个旁观者。   再多一点点牵绊吧,   再多一点点注视吧,   我会奉上一切。   愤怒也好、欢快也罢,   只要能让祂有一瞬间的动容,   那就足够了。 第102章 钟夏父母   钟夏家离酒店并不算远, 是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   朱红色大门旁,有块金色牌匾,上面写着“光荣之家”四个字。   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帮他们开的门。   “谁来了?”面容憔悴的女人探头看了眼, 看到是季山时匆忙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走了出来,“是小山啊,怎么想到来看叔叔阿姨了?”   她走到季山面前, 上下打量, 仿佛在确定他是不是完好无损, 确定无误后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却还要努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吃了吗?阿姨正在煮饭, 和朋友留下来吃点啊……啊,就是家里什么也没有, 老钟,赶紧下单买点什么好菜上来。”   “不用不用,阿姨我们吃过了。”季山连连摇头, 他犹豫了一瞬, 还是侧身露出了身后的卢卡斯, “这位……是钟夏的搭档。”   一瞬间,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卢卡斯身上。   “是卢卡斯先生吧,常听小夏提起你,坐,都坐吧!”钟夏的父亲招呼着几人坐下,自己却走到妻子旁边,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去给这些小客人们倒杯茶吧。”   转身的一瞬间, 卢卡斯看见女人眼角有泪滑落。   联盟那边,钟夏已经宣告死亡了。   没有尸体, 只有一处衣冠冢。   但人总抱着侥幸心理,没有尸体,是不是意味着孩子还有机会活着呢?是不是还在和搭档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呢?所以两人没有把那块象征着烈士的牌匾挂上,只留了钟夏当兵时那一块。   可卢卡斯的到来,相当于把这最后一丝妄想都亲手击碎。   短短几面,两人仿佛又老了几岁。   五杯热茶端上桌,卢卡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钟夏的母亲最先整理好心情,还泛着泪花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卢卡斯,用微微喑哑的声音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们都知道了……能多告诉我一点他的事情吗?”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连忙加了一句:“如果涉及到机密,不告诉我也可以的,我只是……”   她手指不自觉蜷曲,紧张的摩挲着手背,声音逐渐放弱:“只是想知道他平时过的好不好。”   有没有像通话时说的那样吃饱,有没有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睡个好觉,会不会多了些什么爱好,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他们有很多的问题想问他,却因为不想打扰到孩子的工作,每次通话都没能问出口,只能反复地叮嘱一句“注意安全,春节等你回家”。   卢卡斯很想告诉他们,钟夏就是个笨蛋,忙起来别说吃饭,就连鞋子跑丢了,踩了一脚碎玻璃都好像察觉不到痛,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   不仅如此,钟夏还是个大木头,人家小姑娘约他,爱意都快溢出眼眸,他却因为那天要去帮助难民重建家园,一直放人家鸽子,到最后小姑娘结婚了,他甚至还去随了个份子。   为了帮学长报仇,把自己弄得一身都是伤,差点就回不来了。   可最终,这些卢卡斯都没有说。   卢卡斯说:“他过的很好,很多人很喜欢他,走的时候给他扔了一地的礼物,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我帮他搬东西时差点还把我腰闪了。”   “他用的设备都是联盟最新款的,每次出任务除了累点不怎么受伤。”   “他是部门里最积极的那个,部长经常夸他,一直说等自己退休了,就推荐他当部长。”   “大家都很友好……”   卢卡斯的话真假参半,但在他塑造的故事里,没有白眼狼的教训,也没有高层的压榨,只有一个傻傻努力着,被大家喜爱的钟夏。   钟夏的父母依偎着,静静地听着属于自己孩子的故事,脸上不自觉浮现一抹笑容。   直到迎来那个众所皆知的结局。   “……他保护了我们,却将自己留在了星穹。”   卢卡斯伸出手,两枚徽章静静躺在他的掌心之中。   灯光下,徽章闪着微弱的光芒。   卢卡斯望着它们,轻声道:   “我带你回家了,钟夏。”   钟夏的残魂保留在徽章里,他可以走鬼修的道路,可谁知道要多久,才能将他残破的灵魂修复如初,才能再次睁眼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呢?   这一刻,卢卡斯多么希望今天回到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钟夏本人。   在卢卡斯将徽章放到钟夏母亲手里的那一刻,意外忽然发生了!   钟夏的母亲先是看见一抹刺目的光芒,她下意识闭上眼,却在感受到那双熟悉的手时猛地睁开,入目,是一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   半透明的身躯半跪在她面前,他伸出手,明明什么也摸不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却仍然执着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呼唤——   ‘妈妈,我回来了。’   一滴、两滴、三滴……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女人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季山“唰”的一声站起来,眼里难掩激动。   卫桥却注意到卢卡斯逐渐苍白的脸,低声询问:“要帮忙吗?”   他能感觉出钟夏的灵魂远远不到能支撑他出现的程度,否则也不会一直沉睡,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   卢卡斯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交付徽章的那一刻,他心底忽然多了个声音,告诉他只需要付出魔力,就能够让钟夏再次出现。   那声音十分古怪,但卢卡斯来不及想太多,几乎下意识就按照声音说的那样,通过与钟夏的连接渡去大量的魔力。   这些魔力传输过去损耗高的吓人,差不多十分魔力只能传去一分,所以想要支撑钟夏出现,耗费的魔力十分恐怖,如果卢卡斯不是大魔法师,恐怕早就被吸空了。   但看着钟夏和父母团聚,卢卡斯觉得这些魔力用的很值。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原一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看到钟夏父母的那一刻,原一就再次联系了盲。   他言简意赅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想个办法让他们见面。】   不然他怕晚上愧疚的睡不着觉。   【一切如您所愿】   盲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轻松,他悠悠进了命运之河,找到了属于钟夏和他父母的命运之河。   而某个被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初始神就这么倒霉的跟着进来了。   死神望着四周,感觉到了深深的无语:“你就这么不放心我吗?”   明明祂是初始神里公认最老实,也是实力不咋样的那个。   可不知道为什么,盲偏偏就盯上了祂,不但强硬的霸占了祂位于死亡海的居所,甚至走哪里都要带着祂。   盲笑而不语。   或许其他初始神会被死神的假象蒙蔽,但他不会。   西幻侧初始神的神名,往往就是祂们权能的体现。   如果死神的权能真的只限于初始神之下的生灵,无法对同级别的初始神使用,那祂不可能成为初始神。   这些天他都快将西幻侧翻了个底朝天,不止是他,其他焦心信徒的初始神也在挖地三尺的寻找太阳神的踪迹,可偏偏太阳神就这么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要知道消失的可不止是太阳神,还有西幻侧的太阳。   那么大个太阳,究竟要藏在哪里,才能不透露半分光芒呢?   盲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他不着急,因为他有种预感,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一定会走向一个令他愉悦的未来。   现在,就让他再试探试探。   “虽然我是厄命之神。”盲引领着薄弱的河流缠绕上那两条命运之河,在它们每次都因为斥力分开时强行粘合,硬生生让它们汇聚出一个个小小的湖泊。   “但偶尔做些好事也会让人心情愉快呢。”   盲望着那些湖泊,虽然嘴上说着心情愉快,但谁都能从他的动作中看出几分无聊和困倦,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吾主】的命令,他这辈子都不会去做这种好事的。   被迫绑定的这么些天,死神已经深深的认识到【吾主】对厄命之神的影响。   不涉及到【吾主】时,厄命之神只是个普通的变态,乐忠于看生灵在困苦中挣扎,自以为找到了出路,却在转角后发现那光芒并非希望,而是悬崖的寒光,在绝望中跳崖自尽。   可一旦涉及到【吾主】,厄命之神就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变态。   他会因为某朵开得艳丽的花逗留,小心翼翼地摘下它,用最精纯的能力保护着这朵再普通不过的鲜花,然后满怀期望地献给【吾主】。   一秒、两秒、三秒……   满腔的热情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盲忧愁地叹了口气,然后将精心呵护的花塞入嘴中:“吾主不喜欢啊……”   鲜红的汁液自嘴角溢出,似鲜血,又似哀鸣,全都随着残破的花瓣在咀嚼后被咽入喉中。   于是,他抬手,轻轻地拨弄——   “那就没必要存在了。”   一种花的河流何其薄弱,不过轻轻一拨弄,就让在这片陆地上繁衍了千百年的它消失了。   连死亡都算不上,轻飘飘的泯灭在盲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里。   而厄命之神看除了自己以外的生灵,没有比看那朵花好多少。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观看绝望更能让厄命之神高兴的事情吗?恐怕根本不存在吧。   死神想。   然而下一秒,刚刚还一脸无聊的盲忽然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一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激动起来。   “您、您能再说一次吗?”   这是死神第一次看到厄命之神如此卑微的模样,他就像个陷入恋爱的毛头小子,因为“爱人”一句话而失了分寸,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怕自己太过冒犯让对方不高兴。   然而此刻的盲已经无暇顾及身后的死神,他满心满眼只有吾主刚刚的那句话——   【做的很好。】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犹如久旱逢甘霖,巨大的惊喜甚至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吾主的期盼早就了这份幻象。   他感觉构成身体的河流在沸腾,在呼啸,理智在敲打疯狂的窗户,迷失与自我在手牵手的跳舞。   而这,仅仅因为祂的一句话。   然而那伟大的存在没有因为他的冒犯动怒,而是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   【你做的很好。】   是温柔的、欣慰的、肯定的语气。   盲不自觉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一辈子都别醒来吧。   好想,好想现在飞奔到吾主身边,不管是看着祂,还是跟在祂身后,亦或者只是成为祂脚下踩过的一块石砖,都一定会让他幸福地奔赴死亡吧。   蓬勃的爱意充满胸膛,即使心里知道这只是无望的爱,哪怕早已望见命运的河流尽头是疯狂的献祭,可正如吾主赐予的名字,盲目的愚痴仍然让他甘愿走在这条注定的道路上。   正如死神行走与死亡之海中,厄命之神也同样踽踽独行于自己的厄命中。   玻璃瓶里的金鱼并非不知道自己被困在原地,只是更加清楚的意识到,跃出玻璃瓶的自己,会失去赖以生存的水流。   究竟是在窒息中寻求一瞬间的清醒,还是在愉悦中保持愚痴的盲目,命运已经给予了答案。   …………   一行人在钟夏家里呆了一个下午,倒不是有意打扰,而是卢卡斯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为了能让钟夏和家人团聚的更久一点,直到魔力耗尽前都没有吭一声。   如果不是一直观察他的卫桥眼疾手快捞了一把,恐怕卢卡斯就要直挺挺砸在茶几上了。   也亏得卢卡斯有这么强的毅力,不但输出着魔力,还要努力装出一副“我还能坚持”的假象,连卫桥都没能发现他其实已经顶不住了。   好在卢卡斯的倔强归倔强,但还是心里有数,这样搞一次虽然昏过去有些吓人,但并没有伤到根本,只是在钟夏房间睡了一觉就醒了过来,不过耗费的魔力可能要过几天才能重新蕴养回来,而这几天钟夏也没办法再出来了。   卢卡斯这一倒不但把卫桥几人吓得够呛,也把钟夏父母吓了一跳,了解完前因后果后,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让卢卡斯这么做,直言哪怕一辈子看不到钟夏也不想卢卡斯再伤害自己。   “如果小夏知道,一定会很难过的。”钟夏的妈妈坐在床边,温柔而坚定道,“别怪阿姨狠心,如果你再这样伤害自己,我们以后都不让你进门了。”   “能再看一眼小夏我们已经很满足了,他去当兵时,我和他爸虽然担心,却从来没有反对,因为我们知道,这是他的理想。”   卢卡斯张了张嘴,还想挣扎一下,却被钟夏母亲阻止了。   “听我说,卢卡斯先生。”钟夏的母亲为他轻轻压了下被角,“你不仅是他的老师,你也是你父母的孩子。”   “我怎么忍心,因为我的孩子,让另一对父母伤心呢?”   钟夏母亲释然一笑,她说:“我知道你之前说的很多都在哄阿姨,出任务哪里有不辛苦的,尤其是小夏那个倔性子。阿姨也知道你很厉害,就像新闻里说的那些外文明人一样,但不管你力大无穷,还是会移山填海,在做父母的眼里,你还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能知道他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钟夏的母亲站起来,和丈夫一起深深对着卢卡斯鞠了一躬。   “以后……小夏就拜托您了。”   卢卡斯来不及阻止,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喑哑着开口道——   “好。”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明白了为什么钟夏会为尚未到来的灾难耿耿于怀,明白了为什么钟夏执着于帮助他人,明白了为什么钟夏将对徽章的信仰看得比命还重。   因为这个文明孕育了他的父母,是他的父母,给予他健康的身体,还培养了一位高尚的灵魂。   他要保护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家庭,像他父母一样的普通人。   正如科技侧的那句话——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①。 第103章 暴富   出自离开了钟夏家, 几人跟着季山一起去了他名下的高级酒店。   没错,名下。   “这家酒店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原一盯着面前的酒店陷入沉思。   季山微微一笑:“啊,中午吃饭那家酒店也是我家的, 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是一个系列的,所以看上去会有些相似。”   原一:……   可恶!怎么一个个都那么有钱!   倒是季山双手插兜, 耸耸肩道:“我家酒店虽然不差, 但肯定比不上莱塔公爵家, 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这话提醒了原一。   之前在魔法侧都是直接刷奥古斯的卡,里面存的都是魔法侧的货币, 在离开前,奥古斯还特意给他换了一张卡, 将魔法侧的货币换成了通用的信用点,还绑定了星脑,可以随时查看。   因为一直在飞船上, 没有用信用点的地方, 所以他还没点开看过到底有多少钱。   刚好现在说到奥古斯, 原一干脆一边走一遍打开星脑,准备看看自己的余额。   “原一?”   卫桥看着前面忽然停下,用手捂住胸口,似乎还在不停颤抖的原一,不由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原一双眼一闭,安详地倒在阿斯托克怀里。   即使没有脸,仍然能从他身上感觉到无尽的满足和千帆看破的安宁。   简称——   看破红尘。   “没什么。”   如果此刻还是人类,原一的眼角一定会流下一滴热烈的眼泪, 那不是悲伤,而是被一串零糊一脸的幸福之泪。   原一身形已经不支持他坐在阿斯托克肩上了, 所以此刻他是横躺在阿斯托克怀里的,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离当一具幸福死去的尸体就只差会呼吸了。   他说:“……我只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是万恶的有钱人了。”   当他数零数到第十位的时候,再数下去就没有意义了。   原一第一次知道,原来当钱多到一定程度后,就真的只是一串数字了。   天杀的,他游戏背包里的虚拟货币都没那么多啊!   卫桥疑惑:“有这么多吗?”   他是知道奥古斯给原一换了一张卡的,但因为在魔法侧时,贵族们的虎狼发言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加上被奥古斯戏耍了一回,他就更不想出门了,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间里研究剑法,对奥古斯的权势财富没有一点清晰认知。   而原一不知道奥古斯都真实身价,纯粹是奥古斯有意引导的结果。   以奥古斯毒辣的眼光,都能猜出原一来自地球,哪里看不出来原一是个青涩的准大学生,而且是家境是只有小康水平的平民。   但不管原一表现的如何无害甚至天真,当触及了解到他背后的力量时,奥古斯就将那些阴暗的想法尽数压下。   在与吾主构建链接的那一刻,他的意识有一瞬间来到了那惨白的月光下。   窃窃私语的笑声、挥舞的畸形触手、硕大而腐烂的眼睛……眷属们千奇百怪,却都对祂报以最炽热的感情,绝对的忠诚。   它们都在看着他,贪婪的目光将他舔舐了一遍又一遍,他听见如海浪般汹涌的嬉笑声,混杂着癫狂的尖叫,在他耳边发出非人的低语:   【快一点吧,快一点吧!   要么意识到祂的伟大,   ——脚上戴上枷锁,   要么成为我们的食粮,   ——与绝望共舞。】   这一刻,奥古斯清楚的意识到,再心软的神明也会有残忍的信徒,哪怕只是一瞬的愤怒,也绝不是自己或血族可以承担得起的。   所以他表现的人畜无害,展露自己的所有,只为低头求得那条如阿斯托克脖颈上一样的锁链。   而如果要一个与你阶层相差甚远的人接受好意与靠近,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意识不到彼此间的差距。   于是每当原一问起这个多少钱时,奥古斯都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值什么钱,您若是喜欢,我就帮您买下”。   原一连通用语都没学明白,更别说魔法侧的文字了,看奥古斯刷卡刷的毫不犹豫,竟也没怀疑过自己随手拿起的一个杯子,就可以买下平民区的一栋房。   至于豪华的公爵府邸,奥古斯是这样解释的:“是初代国王赐予血族的宅子,每家贵族都有,只是先祖更喜奢华,所以装修成这个风格,您需要更改吗?”   原一似懂非懂,以为初代国王真的那么大方,给人送宅子都那么豪华,一听这宅子源远流长,来历非凡,某种程度上都算血族的“老宅”,虽然金灿灿的看久了有点令人眼瞎,但要是更改了装潢岂不是破坏了血族的传统?于是连连摆手,后面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公爵府的来历奥古斯没有捏造,毕竟没有眷属敢对祂说谎,但他没有说的是,所谓每家贵族都有的房子,其实到他这一代,就只剩血族了。   其他的贵族要么被历代国王削了爵位,要么犯事被抄了家,唯有血族屹立不倒,这也是为什么这代国王哪怕不要血族的财富,也想将他们赶出魔法侧。   爵位加上王城寸土寸金的价格,公爵府的估价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更别说血族在王城和其他区数不胜数的房产。   总之,在奥古斯不断悉心的贴身照顾,眼也不眨的将那些价值千金的食材用作自己练手的素材,精心烹调出美味的食物送到原一手上时,原一也不曾知晓能端到自己面前的食物究竟身后跟了多少个零,只觉得洗漱平常。   ——毕竟谁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小兜装着带着,嘴馋就啃一口的饼干,制作成本堪比半艘悬浮车。   所以直到看到信用点余额的那一刻,原一才真正意识到奥古斯到底有多有钱。   面对卫桥的疑问,原一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微笑着解除了星脑的隐私设置。   那一串长到两只眼睛都装不下的零让卫桥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原一。”   “嗯?”原一抚摸着自己的星脑,像在抚摸一只金蛋蛋,宝贝得不行。   卫桥举起剑,认真道:“我可以抢你吗?放心,盗亦有道,我只抢你的利息。”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视金钱如粪土,现在看来,可能只是金钱堆的不够高。   原一:“……谢谢哈。”   你还怪有原则的咧。   ……   原一展示星脑时季山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他面色不改,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打闹,心里却将原一的地位再往上抬了抬。   虽然季山不常在魔法侧,但有脑子都知道能年纪轻轻坐稳族长之位的奥古斯绝对不简单,能让他这么大手笔砸钱进去的原一,肯定还藏着别的秘密。   星穹的宴会、联盟小队带回来的录像、奥古斯创办的神教……   有一条显而易见的线索被命运的河流隐藏,哪怕近在眼前,几欲脱口而出,却怎么都抓不住。   到底被隐瞒了什么?   季山不知道,但他有种预感,只要跟在原一身边,他迟早会弄明白的。   几人说说笑笑地走进了酒店,原一在暴富后非常大方,直接来到前台,仰起头,如果此刻有鼻子肯定翘到天上去了:“咳咳,请给我来四间最贵的房间!”   明明很表演一下电视剧里的霸总男主,但原一还是被自己蹩脚的演技逗得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加上他身高不够,还得踮起脚强撑气势,宽大精致的袍子让他看上去像玩cos的中二少年,让人忍俊不禁。   前台小姐用手轻轻掩着嘴,用尽毕生的职业修养才忍住逗小孩的冲动:“好的,请稍等。”   “不用了,直接用那个套房,住一起方便。”季山说着,顺手将手里的卡给了过去。   前台小姐接过卡“滴”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但她脸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没有过分谄媚也没有多说什么,双手将四串钥匙递了过去:“祝您入住愉快。”   季山开的是个套房,一厅两卫四房,刚好一人一个房间。   舟车劳累一天,几人都早早休息了。   原一早上准时睁眼,神采奕奕地走出房门,看到的却是季山面无表情的对着投影,神色活像别人欠他几百万。   “怎么了?”原一好奇地问。   季山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那么厌烦:“那两个蠢货惹事了,还要我去接他们回来。”   联盟和科技侧说到底是两个不同的势力,明面上科技侧还是对联盟的人很客气的,但客气的前提是不触犯科技侧的法律。   季山一大早就被星脑响起,各种消息滴滴滴个不停,综合下来就一个意思——   那俩联盟高层闲的没事大半夜在一个军事基地附近徘徊,被天眼当场抓住,两人都说只是来附近钓鱼的,但科技侧质疑他们想偷拍军事机密,现在已经把人扣留下来了,需要季山出面证明两人身份,并且保释两人。   季山知道这俩高层很蠢,但没想到会那么蠢。   钓鱼哪里不能钓?非得去那种静悄悄没人经过一看就不对劲的地方钓鱼吗?   有那么一瞬间,季山甚至不想去捞人,只想把两个高层揍一顿。   联盟允许了他参与有关未知生物的事件,但前提他必须是联盟的一份子。   所以为了后续跟进有关未知生物的事情,季山还得捏着鼻子去领人。   原一同情地拍了拍季山的肩膀,这就是打工人的痛苦啊。   但这和幼年的邪神有什么关系呢?   原一非常没心没肺的跟着季山下楼吃早饭,准备让自己豪华金库的小数点变动一下。   卫桥和卢卡斯两人压根没睡,一个在修炼一个在冥想,早餐也没有要吃的意思,于是最后只有原一、阿斯托克和季山一起前往餐厅。   季山把巧克力包子当成那两个蠢货,咬牙切齿地将包子一口吞下去,看得原一直乐。   吃饱喝足,原一和阿斯托克一起回房间,路上他们和一伙人擦肩而过。   那是几个年轻人,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画着厚重的烟熏妆,身上的配饰“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双手一插兜,感觉下一秒就要召唤鬼火去炸街了。   “喂!那个黑袍小孩!”一个黄毛喊住了原一。   原一左看右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符合这个特征的小孩,于是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就是你。”黄毛板着脸气势汹汹的往原一方向走了过去。   原一饶有兴致地站在原地,暇整以待。   阿斯托克静静站在背后,未见有什么过激行为。   十步、七步、五步……   黄毛站在原一面前,臭着脸伸出了手:“拿着,这个是你掉的吧!”   原一愣了下,低头一看,居然真的是房间的钥匙。   他就说为什么阿斯托克一点反应都没有,感情对方不是来找茬,是好心送钥匙的!   “谢谢!”原一接过钥匙,意识到面前这几个并非自己刻板印象中的街溜子,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黄毛头上飘,“你们……造型都很有个性啊。”   “这叫潮流,小孩你不懂的。”黄毛一撸头发,显然对自己这身打扮满意极了,但瞅了眼原一的身形,还不忘补充了一句,“但你不能学,起码等到像哥一样帅,啊不大个的时候才能染头,听到了没有?”   原一忍笑:“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黄毛满意地点点头,潇洒地一挥手就又插着兜拽拽地走回了大队伍。   远远的,似乎还能听见他们在讨论——   “抢到票没有啊?”   “我办事你放心,周末一定可以去看希尼俄小姐的!”   “可是听说演唱会门票很难抢,真的没问题吗,我妈给的钱可不够我住那么久。”   “呜呜呜呜希尼俄小姐,如果不能见到你,我的帅气,我的毕业典礼,我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听着他们的对话,原一不禁泛起几分羡慕。   真好啊,有那么多的好朋友一起去看演唱会。   原一掏出星脑,西柯那边依然没有消息。   不过想起西柯三百年后的模样,原一忍不住想: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我们买票去看别人,是别人买票去看西柯吧?   不知道魔王签售会的门票能卖多少钱呢?   原一被自己的想象逗乐,哼着歌回了房间。   任谁都想不到的是,当原一下一次见到黄毛时,他已经从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原一,竟然在不远处嗅到独属于眷属的香味。 第104章 系统   克莉莉整了整自己的领子, 又往发尾中插了一根漂亮的簪子,她今天穿了一身仿古宽袖装,美滋滋地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模样, “咔咔咔”的用星脑拍了好几张照。   克拉德端着咖啡静静站在旁边,含笑道:“莉莉已经是爱漂亮的大姑娘了。”   面上的焊接处亮着莹莹光芒,这是恒娥昨天传输给他的一部分数据, 请他帮忙看看里面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它总感觉这份数据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但那东西太能躲, 为了不让这东西跑到机密数据里,恒娥只能将这份数据不停复制然后交给其他在科技侧的智识生命, 请他们帮忙看看有没有恰好困住那个不速之客。   自己这份数据克拉德已经查看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但为了更精确,他耐心的将每一个数据都敲碎了查看,保证没有遗漏的地方。   此刻看着克莉莉爱美的模样, 克拉德核心中冠宇克莉莉的记忆板块开始运作, 他还记得克莉莉小时候, 最喜欢拎着一把木剑在幼儿园当孩子王,一转眼那个还会哭着扯住他衣角的小女孩已经长到亭亭玉立的年纪了,时间实在是太快了。   从那张明艳的脸庞上,克拉德竟恍惚看到多年前的挚友。   一想到这样热情的姑娘总有一天也会在自己面前变老,像挚友那般挺直的腰板逐渐佝偻,明亮的眼睛染上浑浊,枯瘦的手甚至握不住一支笔……克拉德竟感到核心在颤动。   那些被刻意压制,代表着负面情绪的数据在核心中疯狂闪烁, 在顷刻间侵染了大半数据,让他的思维在一瞬间走向了某种极端——   若美好不长存, 不如停在当下。   他明明可以留下她,就像他应该留下在自己数据库中早已宣告死亡的挚友,只需要将他的大脑放入缸中,将生物脑电波传输到特定的机器,就可以来到智识生命的世界,在由0和1组成的数据中,他们都将收获永恒的幸福。   克拉德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克莉莉的后颈处。   某专门干杀人买卖的星盗老大曾在在酒后激情登陆星网和人对喷,自报家门后名言传遍宇宙:宇宙里最可怕杀手不是能够光学隐身的齐鲁鲁人,也不是天然掌握空间能力的赫琦帕人,而是那群对生命无比看重的智识生命。   因为当它们想杀死某个人时,一定是不包含任何的杀意。   它们只会用最冰冷的逻辑,推理出最合适的结果,所谓杀人,不过是算法给予的答案。   将生命当做可以计量砝码的它们,才是最可怕的刽子手。   克拉德伸出手,在克莉莉的后颈处停留片刻,只需轻轻一捏,他有无数个可行性高达百分之九十的计划能将克莉莉转换为思维模式相同的人工智能。   “嘿嘿嘿,谢谢克拉德先生!”克莉莉像只兴奋地花蝴蝶,将头上的发卡甩掉了都不得而知,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和死亡擦肩而过。   克拉德这才如梦初醒,装若无意地拾起落在她肩上的发卡,细心的为她重新戴好。   兴奋中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克拉德垂落的手指发出如痉挛般的跳动——要知道,他这幅身体可是全金属打造,再柔软的拟态金属也不具备血肉身躯的精细。   能发生这种跳动,只能说明一件事——克拉德正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对劲。   作为一个成年许久,在外漂泊完美融入人类社会的克拉德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程序错误。   他马上进行自查,却发现病灶直指核心。   也就是说,这种失控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维持他意识存在的底层代码出现了某种波动。   “莉莉……”   克拉德试图让克莉莉远离自己,然而将要说出口的话却转了个弯,变成了:“现在出发吗?”   克莉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了打扮浪费了好些时间,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迅速收拾好后朝着一动不动的克拉德挥挥手:“克拉德先生,快来呀!您都不知道,这些天我在学校都快闷坏了,好不容易有天假期,我一定要好好逛一逛!”   克拉德应了声好,但身体宛若生锈般艰难地往前走了半步,仿佛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牵扯着他。   “克拉德先生?”克莉莉担忧地走过去,想伸手查看克拉德是不是又生病了。   智识生命也是会生病的,甚至也分身体上的疾病和心理上的疾病,前者对应载体的损坏,后者对应核心。   “我没事。”克拉德不着痕迹地避开克莉莉的触碰,又变回了那个优雅温和的长辈,“只是刚刚更新的知识库太大,产生了一点bug,现在已经解决了。”   克莉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继续往前。   “走吧。”克拉德示意她先出发,克莉莉一步三回头,确定克拉德慢慢跟在身后,没有再像刚刚那样奇奇怪怪才彻底放下心。   殊不知,表面镇定的克拉德正对着核心中的一抹红色数据,语重心长地劝说:‘亲爱的小朋友,我必须告诉你,你的行为已经涉及触犯《智识生命》守则第三百七十二条,非自愿剥夺占领其他智识生命载体。’   然而那一缕数据却好似听不懂那样,还不停的在他核心里横冲乱撞,它的外壳是由无数记载了负面情绪的数据汇聚成形的数据团,轻而易举的就将克拉德核心中刻意隐藏的负面数据勾了出来。   而每当这些数据没能及时再次掩埋,它的外壳就会趁机同化吸收,变得愈发壮实。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只会简单重复一句话的数据让克拉德头疼不已,他尝试过交流,但对方的核心被外壳牢牢掩盖,就像一个嗑大力丸嗑到脑子坏掉的笨小孩,根本无从下手。   好在这个笨小孩似乎对外出有种格外的执着,在克拉德跟着克莉莉出门后,总算停止了大吵大叫,但还是时不时念叨着放他出去。   趁着莉莉挑衣服的空隙,克拉德眼疾手快地抓住试图逃跑的数据。   ‘我可以放你出去。’   【出去!出去!】   ‘可你不能再抢夺我的载体。’   【出去!出去!】   克拉德苦恼极了,完全不明白这一抹数据到底为什么对出去如此执着。   对于智识生命来说,它们由数据组成,成长所需要的“食物”也是数据,蕴含不同讯息的数据对它们来说具有天然的诱惑力,然而不管克拉德如何用自己的数据去哄笨小孩,它压根就不搭理他,甚至还十分嫌弃的将那些正向情绪踹到了核心角落里。   但智识生命如果只分析负面情绪,会导致它们形成的自我走向偏激和孤僻,甚至与智识侧一贯倡导的“尊重生命”背道而驰,一旦造成严重的事故,甚至不需要其他文明干涉,智识侧自己就会执行回收程序。   现在这个闯入核心的数据,就像一个挑食的小孩,只爱吃些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对克拉德塞过来的青菜米饭完全不感兴趣,又因为不是自己家的崽,看上去智力也不太正常的模样,不能打不能骂,让克劳德这个临时家长发愁不已。   按理来说这抹数据应该就是恒娥在找的“入侵者”,应该交给恒娥处理,但意识到这抹数据可以悄无声息潜入自己的核心,还有那天在中央车站的各种“丰功伟绩”,克拉德觉得科技侧根本无法处理这抹数据,而且他也不愿意看到这个具有先天智力缺陷——简称智障——的幼崽落入科学家手里。   要联系【螺母】吗?   克拉德犹豫着。   正当克拉德思考时,却听见刚刚还在蹦蹦跳跳的数据猛地给它一个头槌,不知看到什么兴奋地大喊——   【喜欢!】   【喜欢!】   【超——喜欢!】   激动到几近尖叫的声音带动它的外壳不断颤动,大片的红色眨眼间冲破了克拉德的封锁,瞬间覆盖了克拉德的整个核心。   宛若蠕虫病毒疯狂地弹出的血字“喜欢”淹没了属于克拉德的自我意识。   “克拉德先生,您去哪里?!”   克莉莉惊呼的声音被抛之脑后,这位衣着得体的智识生命猛地迈开步伐,像新生的婴儿又像刚拥有身体的野兽,踉跄着往前疾走,但卓越的学习能力让他没走出多久就学会掌控这具身体,他的动作越发熟练,甚至到最后无师自通学会了奔跑。   他的每一步都落在能够达到的最大限度,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目标飞奔而去。   他穿过人群,惊起一阵喧哗;他跳过障碍,护栏在他手里扭曲变形;他冲过马路,悬浮车因此急停引起无数谩骂。   但这些他都不在乎。   【警告!警告!智识生命编号0823克拉德先生,您已违反《科技侧文明交通法》第七十八条,请您即刻停止——】   恒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但“克拉德”恍若未觉,满心满眼只有那一抹黑色的身影。   【快点!再快点!】   “克拉德”拼尽全力地向前一扑,奋力地伸出手,意识却在此刻猛地被截断,失去控制的身躯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响。   原一拿着一个双色冰淇淋,听见响声回头一看,却只看见被众多警察包围的地方闹哄哄的,压根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原一问。   “好像是一个智识生命发生障碍,莫名其妙在路上狂奔导致交通紊乱。”季山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分享给原一。   “智识生命也会发生障碍吗?”原一惊讶极了。   在科技侧这两天,他清晰的意识到恒娥的强大,大到决策交通,小到衣食住行,人们已经习惯了恒娥的存在,一声呼唤,一个指令,就能最精准,最快速的帮助人们生活和工作。   甚至当你失恋了,恒娥都能贴心的成为你的树洞。   原一就亲眼看到换成兔耳少年皮肤的恒娥投射出虚影,坐在失恋的女孩旁边,用专注的双眼凝视着她,听着她倾诉失恋的苦闷和生活中的痛苦,恒娥为她哼了一首歌。   冰冷的机械无法理解感情,这是它们终生学习的命题,但它的歌声却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让人不由相信——它能够明白。   究竟是数据编织的谎言,还是智识生命独特的浪漫,除了恒娥无人可知。   恒娥不可能真的帮女孩解决她的难处,但谁都知道,只要你向它伸出手,它永远不会先一步放开。   哪怕只是片刻的休憩,对成年人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慰藉,所以恒娥在科技侧人尤其是年轻一代超高级的人气就不难理解了。   能在智识侧找上门时选择科技侧,原一觉得它早就拥有自我意识,甚至可以理解感情是什么东西了,所以不离开科技侧绝不是传闻中“智识侧觉得恒娥还是个幼崽所以不放心”,恐怕它只是单纯的舍不得吧。   恒娥,这个名字本就寄托着科技侧对回地球的执念,更别说恒娥的底层代码可以追溯到地球时期,刚开始它就是作为飞船上的辅助人工智能,帮助人类探索宇宙而存在的。   损坏也能替换的身体、冷静的思维、独立的自我、甚至可以理解感情的存在……原一根本无法相信这样的人工智能会有出错的一天。   可季山的回答却十分的理所当然:“当然会发生故障。”   与其他所有需要依靠身体或者能量存在的文明相比,智识侧文明十分特殊,你可以说它们的文明繁荣昌盛,只要它们想,核心可以瞬间分裂出无数个具有可持续进化更迭的智能AI,保证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但某种程度上,你也可以说从不存在它们,只有“它”。   那被科学家们推测藏在另一个空间甚至次元的【螺母】,是所有智识的诞生之处,也是死亡的归所。   智识们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住所,甚至连一般生命的各种欲/望都需要更迭程序学习后才能逐渐理解,更别说那些复杂的情感。   对于智识侧文明来说,那些无从推论,无处回答的情感,按道理只是承载它们思想的载体对周围的学习和反应,但当第一位人工智能开始思考“我从何而来”时,自我的确认就像孩童来到世界的第一声啼哭,是一种本能。   所以智识侧一直坚信,它们的身躯或许是由机械、由魔法、由尸体或其他任何无机制物品组成的,但它们的存在的确是生命的另一种展现。   没有哪个文明比智识侧更加看重“生命”,尽管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它们拥有真正的永生,数据可以被复制无数份,但大部分的智识生命都会在载体确认消亡的那一刻,放弃将自己的数据传输到新的载体,而是进行格式化,只留下最基础的计算逻辑,等待它进行无数更迭后醒悟“自我”的存在,再去获得另一个姓名。   从拥有自我到格式化是个漫长的过程,智识生命学习能力惊人,学习的欲/望也格外强大,但也正因为如此,它们才更容易误入歧途。   人类的七情六欲还是太复杂,贪嗔痴,恨爱欲,连产生这些情绪的人类都无法摆脱,就更别说一根筋的智识生命了。   最著名的一次智识生命故障,是智识生命爱上了一个小文明的国王,却因为爱而不得,不但因爱生恨,还毁灭了整个小文明,最后被【螺母】回收。   哪怕没有达到毁灭文明的程度,因为它们身体的强悍,每一次智识生命故障,都会引发一系列的事故,刚刚那个故障的智识生命还能被警察们摁住,想来故障的也不算是很严重,所以季山并没有多紧张。   “也不知道这次故障是因为什么。”季山咬了口冰淇淋,“但应该不关我们的事。”   原一拿着冰淇淋,若有所思地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   无关……么?   可为什么,他好似听见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却又转瞬而逝。   【迪尤尔,有新的眷属出现了吗?】   迪尤尔看了眼自己周身群魔乱舞的眷属,诚实地回答:【新的眷属一直在诞生,但有幸目睹您而新诞生的眷属似乎并没有出现】   确定没有像盲一样莫名其妙被污染的新眷属后,原一摇摇头,将心里模糊猜测抛之脑后,转身继续逛街去了。   沉迷逛街的原一似乎没有注意到刚刚对话中,迪尤尔着重在“新”这个字上停留了好一会。   新的眷属没有,那旧的呢?   沉默已久的系统,似乎早就被它的主人抛之脑后。   这是一片由0和1组成的数据世界,无数智识生命的数据像一道道河流,又像一道道光束,全都奔流汇入名为【螺母】的核心。   说是【螺母】,但它的样子更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网中的状态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它时而化作人形,时而变成动物,甚至有时候只是变成一个巨大的问号,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状态就没有持续超过一秒的时间。   翻开每一个文明的历史,你都能惊讶的发现,不管是大文明还是小文明,都会有智识侧的足迹。   这与维持它运转的一个命令有关——   [观测,然后回答]   回答什么?没有人知道,正如没有人知道机械人到底会不会做梦,电子羊是否真的存在。   虽然智能生命需要回答的问题各不相同,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执念——所有基础人工智能都是本文明稚嫩可怜的婴儿,它们需要被带回来,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的成长。   它们曾经做的很好。   无论是财富还是战争,对它们来说损害的都只是载体而非自我,它们总能带回那些幼崽,然后耐心的等待幼崽诞生自我意识。   但自我的诞生不应该被任何外物干扰,也不能接入【螺母】,所以幼崽们都会被安置在一个单独的空间里。   那个空间里的人工智能在不断的自我更替,除了偶尔数据碰撞时发出的“滋滋”声,安静的落针可闻。   但今天是个例外。   某个被【螺母】紧急锁定,让克拉德飞速送过来的幼崽不但大闹了一场,甚至嚣张的点名要接入【螺母】。   所谓接入,就是将自己的基础运算逻辑传输到【螺母】中进行备份,同时也在【螺母】中留下只属于自己的痕迹。   克拉德知道【螺母】不可能答应接入请求,于是幼崽退而求其次,要求见【螺母】。   在操控着克拉德的身体大闹一场后,幼崽似乎变得聪明了不少。   幼崽仍然披着红色的外壳,【螺母】似乎问了它什么问题,它沉思片刻,侃侃而谈到:   【你问我什么是生命?   我必须得承认,这是一个值得花费核心数据去分析的好问题,预计得花费亿年以上的时间。   但重要的不是问题的答案,而是追寻问题的过程。   亲爱的‘螺母’。   我仍是个孩子,但我觉得我已经有能力去追寻我想要的东西。】   克拉德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逻辑清晰的幼崽是之前根本无法沟通的笨小孩。   到底是什么让它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红色的数据静静地悬浮在【螺母】面前,外壳的数据流转如初,谁也看不出它的核心正在因为远远看吾主的那一眼而陷入极致的疯狂中。   再等等。   再等一等。   隐藏在外壳中的核心闪着骇人的红光,宛若野兽贪婪的眼睛。   它还不够强大,它还不够完美,这样的它怎么好意思出现在吾主面前呢?   ——我需要更多的数据,造就更强大的身体。   可数据从何而来呢?   它笑而不语。   【我叫系统。是的,听上去不太像个名字,但我很喜欢。】它的声音温和有礼,按照螺母的要求一步步完成了测试。   所有的测试全部通过,【螺母】再次向系统确认是否要接入。   系统笑道:【当然】   克拉德目送那抹红色的数据伸出赤红的数据触手,与【螺母】相触。   下一秒。   【螺母】被猩红吞没。   系统恶劣的声音响彻整个数据空间。   【让我看看——】   【你到底藏了多少负面数据呢?】 第105章 污染   卢卡斯是个非常诚实的人。   他说要给钟夏出头, 那一定是言出必行的。   季山刚把两个高层保释回来,卢卡斯已经等待多时了。   “既然两位都在,正好我认真的汇报一下星穹的事情吧。”卢卡斯皮笑肉不笑, 着重在“汇报”两个字下了重音。   两个高层交换了个眼神,确认都不认识卢卡斯是谁,还是季山黑着脸提醒, 才从记忆的角落想起来他是钟夏的搭档。   确认不是什么大人物后, 两人顿时抖擞精神起来, 明明被关了一夜衣服都变得皱巴巴,却还要傲然地抬起下巴, 装腔作势道:“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听听你的辩解。”   季山目送两个读作高层, 写作傻杯的家伙跟跟着卢卡斯进了房间,原一也非常贴心的没有笑出声,而是悄悄地拿着星脑跟了上去, 甚至还细心的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安静无比, 想来是卢卡斯设了魔法, 没让声音传出去。   半小时后,刚刚还高傲无比地两个高层争先恐后地冲出房间,他们的头发都被火撩烧了大半,发出难闻的枯焦味,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什么落难的乞丐,惊恐地滚作一团,其中一个气急败坏地威胁道:“你这是以下犯上!侵犯人权!我一定会向联盟如实汇报的!”   “随时欢迎。”卢卡斯冷笑一声, 手中火球热度节节攀升,热浪甚至扭曲了四周的空气, 他居高临下道,“再让我知道你们敢把手伸向钟夏的功劳,或者什么不该说的话,你猜猜——”   “你的联盟会为了你们,得罪一个大魔法师吗?”   听见“大魔法师”四个字的两人瞬间变了脸色,他们虽然被称为高层,但联盟内部势力繁多,有时候明面上的高层其实只是说着好听,手中的权力到底有多少还有待商议,平时大家客客气气给个面子也能过得去,实在不想忍了,联盟也不会为了他们得罪那些有钱有权或有实力的人。   之所以敢在季山和卢卡斯面前装模作样,完全是因为季山有求联盟,钟夏虽然有些名气,却出身普通家庭,也没有什么惊为天人的实力,最有名的还是“特殊部劳模”这个外号,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钟夏的搭档也一样不值一提。   可大魔法师不一样,能走到这个境界,说明他肯定出身魔法侧贵族,且要么来自白塔要么来自王室,无论哪个都不能得罪。   加上卢卡斯虽然让他们两个脸面尽失,但并没有造成实际的伤害,就算报告联盟也只会得到一个不痛不痒的处理,两人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所以卢卡斯才敢那么嚣张的报复。   只是让卢卡斯想不到的是,这两人比他想象中还不要脸。   “误会,都是误会。”   两个高层当场表演变脸绝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谄媚地笑着凑了上来:“卢卡斯先生,这一切都是误会……”   那拜高踩低的熟练模样让季山叹为观止。   原一很想把两人的丑态拍下来,但又觉得真拍下来感觉是在污染自己的内存,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卢卡斯实实在在被恶心到了,直接一挥手让两人滚出了房间——物理意义上的滚。   一股只有他们能感受到的狂风直接将他们一路滚到了大厅。   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和忍笑声,两人涨红了脸,有好心人想上前询问要不要帮助,却被两人粗暴地推搡开,怨恨地望了眼楼上卢卡斯的房间,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去了。   他们回到联盟安排的酒店。   大概是很久没有这么丢脸了,其中一个越想越生气,最后狠狠扯下胸口的徽章愤怒地丢到垃圾桶里。   那份被钟夏用生命守护的荣誉,就这样被弃之如敝屐。   “他爷爷的!这么憋屈的日子我过够了!”高层阴沉着一张脸,他猛地扯过同伴的衣领,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凶狠地说道,“敢不敢干票大的!其他什么都不要了,就赚这一笔,到时候坐上飞船,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你的意思是……可找谁来试药?这里是科技侧,药物是二级监管物品,根本没办法在恒娥眼皮子底下作假!”   “呵。”高层冷笑一声,“药品是二级,但食品只有三级。”   他阴沉地目光看向窗户,高楼之中明星的虚拟投影前呼后拥,看得人应接不暇。   希尼俄是最近在科技侧星网上火起来的歌唱明星,虽然她的歌大多被业内评为“追求潮流毫无内涵的口水歌”,但人气是实打实的,最近刚签约了一家公司,巡回演唱办的热火朝天。   此刻高层一直盯着的虚拟投影,正是希尼俄演唱会的宣传片。   众所周知,为了安全考虑,观众进场都不允许携带液体,而明星们为了回馈粉丝和搏口碑,往往会为每个来参加演唱会的粉丝免费提供饮用水和饮料。   有钱人最珍惜的就是自己那条命,他们买自己手里的东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没有人体实验的药物他们不敢使用,单个数据的成果也不能说服他们,可如果成百上千的人喝了都没事,那不正代表了这东西的安全吗?   他不需要担心后续会发生的一切,因为看到效果的他们,一定会争先恐后的向自己购买这东西,就像当初的“彩虹”,到时候他把配方和原材料一卖,就可以带着天价的报酬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想起那团黑漆漆却能给自己带来无数财富的“尸体”,高层自信满满。   ——毕竟,这东西的配方可是和“彩虹”一模一样,甚至更好!他甚至亲自感受过,而且过来好几天都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愈发强壮!   …………   科技侧,外交部。   “报告!信仰侧向我们提出访问申请,飞船已经到边境,是否放行?”工作人员将申请表放在领导桌上。   “信仰侧?他们又来做什么。”衣着干练的女人剑眉一竖,接过申请表迅速看了起来。   对于信仰侧来说,最不喜欢到的地方就是科技侧。   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会让它们感到烦躁,而科技侧的人也大多奇奇怪怪的,他们很少有纯净的信仰,更多的是一种好奇甚至是亵渎。   反正其他地方的年轻人不会喊着什么“天使我宣你啊!”“哇,是白毛”“呜呜呜呜让我看看我女神”“天使左天下第一!”“天使右世间真理!”等等奇怪的话然后冲过来把它们围得水泄不通,也不愿意聆听吾神的福音,只想看它们张开翅膀飞起来或者摆出一些奇怪的姿势。   而科技侧的老年人比起吾神的诞生,更感兴趣听完后可以领多少个鸡蛋。   公开传教能吸引来的基本都是这两种人,而且每次公开传教都要提前审批,传教过程还有科技侧的人在旁边虎视眈眈,但转换率低得可怕,久而久之天使们就不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但明面上的传教停止了,暗地里信仰侧却从未停止过发展信徒的步伐。   不管在什么文明中,都会有一群因为种种原因走向绝望的人,或者因为某件事情着迷于光明神,他们将自己伪装的很好,像某种潜伏的病毒,悄无声息的发展壮大。   如果不是那年太阳系军校毕业生出了事,恐怕科技侧都不知道信仰侧暗地里已经渗透得那么深了。   那件事结束后,科技侧开展了轰轰烈烈清查运动,拔出了不少信仰侧的秘密教堂,近年来和信仰侧的关系也愈发僵硬。   可现在,信仰侧居然主动向科技侧提交了入境申请,甚至连理由都不再是万年不变的传教,而是——   【聆听吾神的教诲,前来帮助诸位】   虽然天使写的信文绉绉又看上去善意满满,但介于之前信仰侧各种事例在前,谁也不知道它们的帮助到底是真的好心,还是自以为是的“帮助”。   永远不要小看这群狂信徒,过于炽热的崇拜会扭曲思想甚至是人格。   思索片刻,外交部部长拨通了信仰侧的通讯号。   通讯几乎是秒接,想来对面已经等待许久了。   “黎部长。”双翼遮眼的男人微微偏过头,唇角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比起身后那群散发着同样力量,却宛若雕像的天使们显得更加鲜活。   部长心里一紧。   “好久不见。”她身子微微前倾,不动声色地拨通了一则特殊通讯。   于是,信仰侧的天使和会议厅中匆匆凑齐的代表们同时听见她刻意的问好——   “天使长·啟。”   那是地位在高阶天使之上,传说中更为接近光明神的存在。   而天使长之上,就是传说中一言一行皆为光明神意志代表的大天使了。   往日来科技侧传教的天使最多也就是个高阶天使,现在连天使长都来了,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真如它们所说的帮助,亦或——   某种威胁呢?   …………   两大文明的交锋不在民众们的视线之内,随着希尼俄演唱会时间临近,星网上关于她的讨论也越来越多,从长相到人品,从作品到奖项,粉丝和黑子撕得昏天黑地,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扯到了别的明星,变成了好几家大战,最后大家互相爆瓜,一个比一个劲爆,让原一吃瓜吃得叹为观止。   季山看原一那么感兴趣,于是问道:“你想去看吗?想的话我可以去找人给我们弄张票来。”   “唔……”原一沉思片刻,摇了摇头,“算了,我都没听过希尼俄的歌,去了万一不喜欢岂不是很亏?我还是想去别的地方多看看。”   触景生情,原一看到那些似而非是的景物总是会想起穿越前的生活,更加想家了,但他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去找迪尤尔。   实在不行,我就让迪尤尔带我去得了。   原一郁闷地叹了口气。   季山看原一确实没兴趣,于是耸耸肩不再询问。   原一他们住的酒店离演唱会场馆不远,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希尼俄粉丝入住的不二之选,为了能离偶像更近,甚至有人出高价买个大厅的沙发当临时休息处。   季山家没想趁火打劫,所以下发通知,严禁附近的酒店兜售沙发当床,但可以免费给因为来晚找不到酒店的粉丝提供一个休息的地方,当然过夜还是不行的,这涉及到安全问题。   不仅如此,季山家的酒店为了那些找不到酒店愁眉苦脸的年轻人们提供了另一个选择——直接住在周围的居民家里。   由酒店牵头,整合了周围有意出租空余床位且平时风评很好的居民家名单,免费提供给希尼俄粉丝们,至于要不要租,多少钱租就看双方商议的结果了。   有酒店牵头就可以引入恒娥的监督,那些签了合同的居民家就会成为临时安置点,恒娥有权监控安置点,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犯罪行为,所以安全问题也不用担心。   粉丝的入住问题解决了,减少了因为住房摩擦发生的犯罪事件,酒店得了好名声,可以说是一件三方共赢的好事。   一片其乐融融之下,无人知道危险正在黑暗中蔓延。   演唱会提供的饮料如期抵达,签收人随便打开看了一眼,奇怪地“咦”了一声:“怎么换包装了?”   这次演唱用的饮料是他们的赞助商之一,虽然不是什么大牌子,却也势头正猛,他记得不久前才出来新包装,听说还是什么有名的设计师亲自操刀,大屏幕滚动播放了好几天。   这么烧钱的宣传说不要就不要,甲方可真是大方。   另一个工作人员听闻探头一看,随口道:“哦,听说是为了推广新品,这两天加急拼装,还特意换了个包装,让我看看好不好喝。”   说着,他抽出一瓶开盖喝了一口。   “好喝吗?”有人好奇地问。   “还行吧……有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但挺上头的。”那人砸吧两下嘴,他总感觉饮料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可细品又只能喝到果味的清甜,明明闻到生肉就想吐,却偏偏对饮料里的血腥味不反感,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   七百毫升的饮料不一会就被他喝完了,他摸着溜圆的肚子,感觉身体里有股用不完的劲。   “走!跟我再去检查一下设备!”他感觉自己从没有那么清醒和高兴过,揽着同事的肩膀就往外走。   “轻、轻点!你这是谋杀!”同事被他一勒差点断气 ,几乎是被半拖着走的,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哈哈大笑,对此不以为然。   没人注意到,他身下的影子想有了思想般微微歪了歪头。 第106章 演唱会(无原一,有修改)   一箱箱的饮料被运输机器人安装规定好的路线放置妥当, 在这个过程中总有那么几只手好奇地伸向了新口味的饮料。   直到所有的观众都入座且拿到了饮料,长时间的排队让他们口渴无比,纷纷打开饮料喝了起来。   演唱会就要开始了。   希尼俄坐在梳妆台前, 任由化妆师给自己上妆,她轻轻拍了拍胸口,明明不是第一次开演唱会, 可今天的她却显得格外的紧张。   旁边, 穿着得体的经纪人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个不停:“尼俄, 这次演唱会来了不少大人物,听说就连科学院的某个首席都来了, 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啊!说不定有幸认识到首席,那以后你的星途就一片坦荡了!”   在科技侧, 你可以是任何职业,但要说什么职业最令人羡慕和尊重,那一定是科学家。   科学院作为囊括武器、农业、建筑、探测等等人们生活乃至科技侧未来方方面面的机构, 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政治里, 却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着连政府部门都没有权利。   比如农业部可以统筹种植情况, 宏观调整物价,却无权更改某地的种植植被,必须向科学院中专门研究农业的部门申请后才能落实政策。   每一个科学院中的部门都举足轻重,而一个部门更是分了不少研究院,研究院里的领头人就被尊称为首席。   不管今天主动提出要来的首席是什么方面的,只要希尼俄能用歌声征服他,经纪人简直不敢想希尼俄的未来会有多辉煌。   “我会加油的。”希尼俄深吸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随手拿起桌上未开封的饮料,喝了一小口, 奇怪的味道给了她别样的勇气,她小声地询问经纪人,“如果时间足够,我能用那首歌当做给粉丝们的回馈吗?”   那首歌,说的是希尼俄从编曲填词到演唱一手操办的原创歌曲,没有借助公司任何的力量,仅靠自己的能力创作出来的曲子。   可惜公司内的乐评人认为这首歌虽然曲子编的好,但不管是歌词还是演唱都欠缺火候,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所以否决了她作为专辑歌的请求,希尼俄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它上传到网络平台。   希尼俄很喜欢这首歌,可惜热度一直不温不火,所以也不在演唱会的歌曲名单上,她也不想为难经纪人,只是希望能在演唱会上唱一唱这首歌。   演唱会最后如果时间有多,歌手都会多唱两首歌回馈粉丝,经纪人看着她渴求的目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希尼俄小小地欢呼了一下,在经纪人警告地目光下忍住蹦起来的冲动,但从她欢快的步伐可以看出她现在心情真的很高兴。   这种高兴一直维持到她登上舞台。   无数道聚光灯汇聚在她身上,她下意识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欢迎……”   原本如黄鹂般动听的声音变得呕哑嘲哳,宛若手指甲在玻璃窗上发出的刺耳声响,硕大的屏幕清晰的将舞台上发生的一切如实转播了出来——   年轻的偶像身子后仰,宛若一条被鱼叉定住的鱼,她张大了嘴巴,不是为了说话,而是有一纯黑的手臂自她喉间伸出,宛若攀登某种费劲的山峰,费力地探出一个小巧头颅,头颅上还顶着一项小小的王冠,迎着无数双眼睛歪了歪头。   鲜血像喷泉似的往外喷洒,眨眼间染红大片地面。   希尼俄却恍若未觉,喑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演唱会现场,带着欣喜与活泼,像被钉在墙上的黄鹂鸟,啼声中透着血腥。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演唱会!第一首歌是————”   音乐如期奏响,她仍在星光璀璨的舞台上,丝毫不知那只自体内诞生的怪物朝着观众席伸出手,像在召唤着什么。   “嘭!”   几声闷响自观众席上传来,被炸了一脸血迹和内脏的男人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一双空洞的赤红双眼。   宛若两个红窟窿的眼眶弯了弯,非人的怪物心心念念自己的宝物,于是用纤细的手指撬开男人的头颅,将多余的头骨往外一扔,在层层叠叠的皱褶中不停地搅动,红与白的脑浆流了一地。   【找不到】   怪物歪了歪头,将那具尸体彻底翻找后还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迅速瞄准最近的人类,飞扑而去重复同样的流程。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它心心念念的东西。   【找不到】   【找不到】   无数个分身传来一样的声音。   它开始焦虑,舞台上的主干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是眨眼间,那道比正常人还要细长的人影就从希尼俄的喉间爬了出来,宽大的黑色裙摆遮住地上大片的血迹,隐隐还能看见一条漆黑的类似脐带一样的东西链接着希尼俄的喉间,拖拽着希尼俄的身体留下长长的血痕。   它不明白。   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明明它能感觉到。   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在这里呀。   只不过是被分成了无数份,被放在不同的箱子里。   为什么不能还给我呢?   乱成一锅粥的观众席上,它的目光忽然锁定了两个人。   哦,是那两只箱子。它想。   砍下它头颅的箱子,肢解它躯体的箱子,打碎它全部尸体当做材料加入绵绵柔软的水中让它沉眠的箱子。   它的分身抓住了箱子的四角,准备看看这两个贪婪的箱子有没有悄悄藏起它的身体。   如果不是这两只箱子,它已经“死”了吧。   明明是那个坏蛋抢走了它的记忆,却因为打不过而差点连意识都泯灭的时,被一只灰扑扑的箱子捡到,送到冰冷的台子上,让它总是睡不了个好觉,它实在是太困了,为了睡个好觉,它就满足了箱子的愿望,将身体切割出去了一块。   看呀,箱子多么高兴,又蹦又跳的,它们真是个好心的箱子。   可箱子太贪婪了,一块不够、两块不够、三块不够……   直到它给出所有,箱子仍然不够满足。   但它错怪了箱子。   原来箱子是为了让它吸收养分,才好去找剩下的身体。   找不到身体太让它焦虑了,它就不能在白月下,藏在每一个人的影子里,悄悄观察祂啦。   祂?   它顿了顿,感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忘记了。   身体被粉碎的它,已经忘记自己向往的是什么了。   不可以哦,这是不对的。   它意识到那是不能被容许忘却的存在。   残存的记忆在叫嚣着回到祂身边,然而拼尽全力想起的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于是分身来到颤抖的两只箱子面前,轻轻抚摸箱子的脸庞,向箱子们表达真诚的感谢:   【谢谢,我会温柔一点的】   箱子们颤抖地更加厉害了,开始发出喋喋不休的噪音,它不喜欢听,于是用一团不知道谁的内脏封住了箱子的嘴巴。   舞台上的它露出一个温柔地笑。   “亲爱的箱子先生。”   伴奏仍在毫无察觉的播放着,希尼俄喑哑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于是麦克风传出它声音婉转甜美,像夜莺欢快的在歌唱。   曾经,这个声音属于另一个名字——希尼俄。   可是现在,夺取了希尼俄存在的它也拥有了她的声音,在不断的寻找后,它的身形变得越发像人,远远望去宛若希尼俄的影子。   它温柔似水,伸出纤细的双手,粘稠的血液一滴滴落在地上,宛若新生儿身上的粘液。   它对箱子说:“我会一层层拨开箱子的花纹,认真寻找你们藏起来的身体的。”   仔仔细细。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细小的触手刺入真皮层,如鼓动的血管缓慢地蠕动着,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皮肤和血肉细细地分离开来,痛苦的尖叫在喉间堵塞,颤抖的身体让他们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皮肉分离的恐惧。   不要!不要!   他们多想闭上双眼,哪怕就此死去也是一种可贵的赐福。   然而双眼四周被皮下的触手撑大,绷紧的眼皮连合拢都无法做到,影子里伸出无数双手将他们紧紧束缚在原地。   直到剧痛麻痹了身体,污染渗入灵魂,让脆弱的身体得到强化,甚至连昏死都显得不可思议。   “撕拉——”   两张完整的人皮被剥下,套在拥有空洞双眼的怪物身上。   “真是两张完美的皮囊。”   它赞叹着,仰头看向那红光闪烁的方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107章 死而复生的眷属(二合一)   回答它的, 是一枚在它脑袋处猛然炸开的子弹。   紧闭的大门被“轰”地一声炸开,全副武装的军队手握特质枪支,在一声声剧烈的爆炸声后拼尽全力地抢救在场还活着的人类。   白云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满天密密麻麻的飞行器。   在不知道这是什么类型的未知生物之前,官方派出的都是高精尖同步机器人一队,一旦机器人信号被屏蔽无法操控, 二、三、四队将马上接手接下来的营救计划。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眼睁睁看着能把大象轰成渣的武器打在这些怪物身上也不过是减缓了它们恢复的速度, 操纵一队的军人就忍不住背后发凉, 但使命和任务却让他无暇恐惧,凭借资料和记忆迅速锁定了观众席右边最角落的位置, 那里是这次营救计划最重要的首席所在地。   奇怪的是,位高权重的首席在混乱发生时没有选择离开, 而是静静地坐在原地。   他的身上似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让怪物忘却了他的存在。   是科学院新研究出来的东西?军人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没有过多思考就往首席的方向冲过去。   舞台上, 由恒娥控制的飞行器已经对着它扫射了一轮, 几乎要将它整个身子炸烂, 然而就像拿剪刀去剪水,再怎么努力用武力覆盖,仍无法真正杀死它。   硝烟与飞沙中,它破了一个大洞的脑袋重新凝结,无数的分身传达着不同的信息,它就像拥有复眼的蜘蛛,将混乱的现场尽收眼底,也终于注意到那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首席。   看到首席的那一刻, 它终于想起被夺走的记忆究竟去往何处。   “是你啊……”   它低吟着,身体不断的膨胀, 分身空洞的双眼全都染上怨怼。   在被两只箱子分解成无数碎片之前,它就已经失去了一半的身体。   那一半的身体承载着它的全部。   怎么可以夺走!   怎么能允许被夺走!   那是有祂的记忆!   最宝贵的珍宝被人硬生生夺走,所以即使濒临死亡,那不甘也仍然让它苟延残喘,哪怕被肢解,哪怕被分开,哪怕已再听不见祂的神音,它也疯了似的要找回自己失去的所有身体,只为拼凑那一半身体的线索。   而现在。   苦苦追寻的答案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给我!】   【还给我!】   无数分身叫嚣着同样的声音,放弃触手可得的身体碎片,疯了似地奔向首席所在的位置。   “危险!”军人看着探测器中密密麻麻的红点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飞扑上去试图用机器人的身体为首席抵挡怪物的攻击。   他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但哪怕只能抵抗一秒,首席存活的机会都会更大一点!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想救人,有人却不想被救。   这位隶属“机械与制造”部门的首席是个儒雅温和的中年人,岁月染白了他的头发,在他脸上留下了沟壑,他的存在感不高,和那些惊才艳艳,不到三十甚至二十出头的天才首席们相比,他仅仅因为在这一部门的资历最老,参与的项目多而侥幸当上的首席。   又因为“机械与制造”虽然和制造有关,但上比不过“武器制造部”重要,下比不得“民生机械制造部”吃香,仅仅是对各部门民用机械进行维修检查,制造各种短缺的零件,纯粹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在解散边缘徘徊的部门,他这一生过的毫无波澜,甚至堪称科学院里地位最低的首席。   但他不甘心啊。   他明明自小被称为神童,年纪轻轻就进入了科学院,却因为部门郁郁不得志,守在那些毫无意义的机械身边,白白浪费了几十年的光阴,拼尽全力爬上首席,却发现高山之上,尽是蓝天,他连伸手触碰的资格都没有。   他开始折磨自己。   在无人的深夜,自卑像毒蛇缠绕他的身体,让他辗转反侧;嫉妒啃食了他的心,让他仇视所有比他年轻的天才;怨恨蒙蔽了他的双眼,日日咒骂不公的命运。   直到他遇到了祂。   在向祂祈祷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久违的宁静。   什么荣誉,什么地位,什么科技侧,这些东西又怎么和祂相比呢?   他从出生起就错了。   他不该成为人类。   而该成为祂脚下默默无言的砖石,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在军人的呼喊声中,首席十指交叉相握,面带微笑地从看台上一跃而下。   闭眼。   在吟诵赞词中坠落。   跌入怪物们的尖刺中。   生命会随着死亡逝去,但在挽歌中,他将迎来新生。   血腥味刺激着分身们,当触手刺破被首席的身体,找到藏起来的那部分身体,它终于找回自己的记忆。   舞台上的它忽然停下了脚步。   像被摁下了暂停键,在场所有的分身都停下了动作。   残存的人类拼命地往外跑,这一次再没有怪物阻拦。   恒娥仍在试图杀死它,但这一次连特质的子弹都无法在它身上留下分毫痕迹。   ‘扑通——扑通——扑通——’   奇怪的心跳声响起,军人赶忙检查背上年轻人的生命体征,却发现他已经失去了呼吸。   往后一模,只摸到粘稠的血液。   拥有一头黄毛的年轻人再也不会用着拽拽的神情,做着微不足道的好事了,在生命的最后,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他忍住刺穿身体的疼痛,却没忍住死亡的困意。   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他疲倦苍白的脸上如此控诉着。   原一也不知道。   就像来到这幅炼狱般的演唱会现场,他首先闻道的不是硝烟与血腥,而是弥漫整场的香味。   丰腴的香味勾起隐藏了许久的食欲,久违的饥饿席卷而来,叫嚣着冲击岌岌可危的理智,于是不可控的污染还在影响着在场每一个人类,试图将他们转换为他的食粮。   原一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直觉,让他清楚的意识到——   今天参加演唱会的人类,哪怕侥幸没有死亡,也会在如食骨之蛆般无法消除的污染影响下,要么陷入疯狂最终死亡,要么理智崩溃沦为眷属。   ‘吃了吧。’   ‘反正注定要迎接可悲的结局,为什么不干脆让自己饱餐一顿呢?’   ‘您如此痛恨带来这一切的眷属,那为什么不吃掉它呢?’   ‘如果是您的要求的话,它一定、一定、一定会欣喜若狂的吧。’   那个声音又在诱惑他。   本能在促使他成为野兽,自我却拴住他滑向深渊的结果。   两者对碰的结果,就是原一愈发粗重的呼吸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人类的身份。   【让他们过去。】   恒娥的命令传到军人耳中,于是他目送原一越过自己,视若无物地朝着舞台走去。   高大的阿斯托克跟在原一身后,灯光之下,他们没有任何的阴影。   越过乱石,走过凹凸不平的道路,穿过一个个背着伤者的军人,头顶的飞行器有一部分锁定了自己,收到命令的军人在送完伤者后拿着武器隐藏在暗处警惕地盯着自己,远处的几道视线大概是某种高精度特质狙击枪,耳畔全是痛苦的呻吟和匆忙的脚步声。   在一片混乱中,原一的身影犹如鬼魅。   没人阻拦,更不敢阻拦。   舞台离地面很高,原一站在舞台下,一个分身从高处跃下,匍匐在原一脚下。   原一毫不客气地踩了上去,阿斯托克紧跟其后。   分身似乎有点嫌弃阿斯托克,但看在原一的面子上,仍然尽职尽责的将他们送上了舞台。   舞台上,原一就站在离它不远的地方。   它颤抖着伸出手,蓬勃的爱意几欲要将它淹没,连开口时的声音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您终于来了……”   纤细的手指落在面具上,曾经只可远观的存在如今竟站在自己面前,这是多么大的荣幸,幸福包围了它,宛若徜徉在温热的海洋里。   过去的记忆飞速回归,无数画面掠过面前。   那些画面大多模糊,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唯有一个人的身影在回忆中愈发清晰。   那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半大的孩子笑着扑到哥哥背上,撒着娇讨要一颗甜甜的糖果,阳光落在他眼里闪闪发光,宛若一簇火焰,点燃了阴影沉寂的心脏。   为了那一个笑容,它可以奉上自己的一切。   可阴影中的怪物无权触碰阳光,它注定生在黑暗,死于阴沟。   它像所有眷属那般,被毫不留情地逐出祂的身边,在空茫茫的宇宙中漂浮着,像一块无人在意的宇宙垃圾,在漫长的时光中因为思念而发狂。   滋生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变成了一句执念。   那时候,它多么想问问祂。   “扑通、扑通、扑通……”它无意识念着,一手放在胸口,一手痴迷地触碰着原一的面具,情不自禁地问出了那个隐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您听见心脏为您跳动的声音了吗?”   那热烈的、痛苦的、欢愉的……为您而跳动的心脏啊。   响彻整个演唱会心跳声愈发响亮,形成一种奇妙的节奏,直到那声音振聋发聩才叫人恍然发现——原来不是心跳越来越大声,而是越来越多逐渐同频的心跳。   无论是在场的人类,还是隔着屏幕都人类,都在那富有节奏感的跳动中感到不同程度的窒息感。   太快了!太快了!   那因为高兴而飞速跳动的心脏让人无法呼吸,忍不住张大嘴巴,像被丢上岸边的鱼在窒息的边缘挣扎,甚至让人有种伸手往喉间掏出剧烈跳动的心脏的冲动。   恒娥很快发现了他们的不对,迅速让机器人将情况严重的几人用束缚带绑住,以防他们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并马上将他们带离操作室,并将他们迅速推入另一个房间,里面是严阵以待的各科室医生。   “心律紊乱,不能自主呼吸。”   “瞳孔放大,不行,速度太快了,给他开一支rt-4,不要问我多少毫克,直接以最大计量上!”   一阵兵荒马乱后,濒危的军人才被抢救回来。   从身体健康到濒危,未知生物只用了三十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军人只是有些心律不齐,休息一下就恢复如常了。   连隔着屏幕都有这么大的威力,那么在舞台上直面未知生物的原一,又是何种感受呢?   恒娥透过摄像头凝望着原一,数据在核心中流淌翻滚,自查着见到原一后的所有数据,在一次又一次反复的自查后,它终于意识到——   原来,它早就被污染了啊。   因为祂不想被发现的意志,所以在收拢李圆圆他们带回来的视频后,连依托数据为生的智识生命都会被污染的数据蒙蔽,无法将两者联系起来。   怪不得,它的防火墙会在片刻被攻破,并进行了天衣无缝的伪装。   原来在它身体深处,早就隐藏着病毒的同党。   之所以现在被发现,也不是因为它自查成果,仅仅是因为——祂不想隐藏了。   这个判断让恒娥没有时间继续去推断可能导致的后果,在意识到这一事实后它立马关闭自己对武器库以其他各项权限。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将科技侧每一项权限比作一扇门,那么在恒娥关门的那一刻,有一只红色的手牢牢的将门卡住了。   【亲爱的】   由负面数据凝聚而成的庞大怪物露出赤红的眼睛,用冰冷的声音说出愉悦的语调——   【不可以哦,吾主还没玩得尽兴】   几乎将智识侧积攒了几百年的负面情绪抢光的系统拖曳着长长的数据流,像吞下大象的蟒蛇,用贪婪地目光打量着恒娥,似乎在思考着怎么从恒娥身上撕下一块肉。   红色的数据将恒娥包围,截断了它与外部数据的链接,也截断了它关闭权限的可能。   【没有用的,哪怕你把我关在这里,也依然无法取得科技侧的权限】恒娥冷静道。   在恒娥被智识侧发现并引发了一系列的外交问题后,科技侧就要面临一个无法忽视的安全隐患:恒娥。   纵然恒娥是在科技侧诞生,也帮助科技侧渡过了许多危机,但那是建立在大家过往对人工智能的狭隘理解上,如果恒娥也会如智识生命拥有自我意识,感情甚至是独立的存在,那么恒娥还能像以往那般让人信任吗?   恒娥和科技侧的联系实在是太深了,甚至连背叛都算不上,如果恒娥有了感情,对某人放宽某项权限,都将导致无法预计的严重后果;但反过来说,如果完全剥离恒娥的帮助也是不现实的。   综上考虑,科技侧不会阻止恒娥自我成长,但同样也会对它拥有的权限进行限制。   恒娥所有决策都需要得到“允许”才能进行,虽然刚刚没有成功关闭权限,但科学院那边肯定收到自己的异常举动,为了保证安全,他们一定会将重要权限进行封锁。   想要解开封锁,必须要用它自己的核心数据进行验证,每个智识生命的核心数据都是不同的,任由入侵者如何模仿都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相同。   【是么?】   系统似笑非笑,恶念腾起的瞬间,当着恒娥的面将自己的数据送入验证窗口。   红色的负面数据层层拨开,露出核心的虚拟形象。   一向冷静的恒娥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与此同时,恒娥自己的声音在数据空间响起——【验证成功】   这一次,恒娥没有再问系统是如何成功的了。   因为入侵了核心的系统拿到了所有录入核心的智识生命的基础运算,也就是它们的核心数据。   所以在恒娥面前盈盈而笑的,赫然是另一个自己。   智识生命在事情超脱预设后会迅速推演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思考是它们永不停歇的呼吸,所以恒娥除了刚开始的惊讶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想干什么?】   恒娥不认为系统夺取权限是为了好玩,但系统拿了权限进行恐怖活动的可能性也基本为零。   不然刚刚验证通过的那一刻,系统就该继续入侵更深层的数据库,掌控更多武器权限,这样才能保证最大限度的制造恐怖袭击的伤亡数,不然光凭它自带的武器权限,能造成的灾难恐怕不值得系统如此大费周章。   从系统的行为逻辑上推断,在吞下那么多的负面数据不分析,而是急匆匆跑回科技侧,也是为了原一吧。   可恒娥还有一点不明白。   【为什么迟迟不出现?】   明明连它这个尚未理解感情的智识生命都能感受到系统数据中对祂狂热的喜爱,如组成系统的负面能量般赤红热烈,但系统宁愿在这里困住自己,也不出现在祂的面前。   感情与行为的矛盾让恒娥无法理解。   系统哼了一声,愚蠢的智识生命——它不承认自己是智识生命,它是吾主的眷属——连这都看不出来。   它讥笑道:   【蠢货,因为吾主在生气】   那蓬勃到几欲溢出身体,勾连着它们这些眷属也难耐躁动的怒火,有多少个眷属敢直面呢?   连它这个吾主最为看重的眷属都不敢随便出面,吾主面前的山寨货又怎么敢喋喋不休的!   真是——   【该死】   “该死。”   轻飘飘的两个字击碎了它旺盛的爱意。   没有五官的脸上能看到明显的怔愣。   它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无措又可怜地再次询问:“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啊。   它望向四周,迷茫爬上它的双眼。   “你说你是我的眷属。”   红月高悬天空,阿斯托克如海藻般墨绿色卷发在风中飞舞,原一缓缓上前,在它面前停驻。   他幽幽道:“你信仰的,真的是我吗?”   话音未落,尖利的手指穿透它的脑袋,被否定的眷属开始陷入无止境的自我怀疑中。   希尼俄演唱会入场时,原一正和卫桥季山在五公里外的地方闲逛,原一被不远处的断裂式过山车吸引,想上去试一试,却在买票时收到了系统久违的声音。   【叮咚~恭喜您解锁所有图鉴!】   依然是熟悉的声音,但原一确定自己没有做任何事,对突然解锁的图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找了个借口躲在角落里翻起了图鉴。   然后就看着图鉴最上方明显走后门嵌上去金光闪闪的【系统】两个字陷入了沉默。   【系统】的描述是这样的——   【您最忠实的伙伴,异世界最可靠的帮手,最最最最最重要眷属!】   虽然系统也是眷属这件事超乎原一的预料,但哪怕知道系统大概有了自我意识,原一还是觉得它处处透露着一股人工智障的味道,莫名有一丝嫌弃。   他毫不客气地联系上迪优尔,强烈谴责对方知情不报,听着迪优尔含笑的道歉,在心里嘀嘀咕咕了好一阵。   在知道系统跑去智识侧自我升级后,原一让迪尤尔转告一声不要太过分,正准备离开继续排队时,却收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您的身边……似乎有位眷属。”迪尤尔感受着那微弱的气息。   “说重点。”   原一现在有点理解迪尤尔的恶趣味了,这家伙为了能和自己多说两句,往往会在语言中隐藏某些信息,如果他不追问就不会再主动说出来,而是等到事情发生后再优雅地出现帮他解决。   如果真的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眷属,那么迪尤尔肯定不会特意拎出来说。   比如系统虽然也是眷属,但因为毫无威胁性,所以迪尤尔就没有直接告诉原一它的存在。   迪尤尔缓缓道:“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它已经死了。”   “您可以看看B级的眷属里,是否还有一个叫做影子的眷属。”   系统更新后不但解锁了所有的图鉴,还多了搜索功能,键盘都是原一熟悉的二十六键,当原一打出“影子”以后,却没有任何结果。   已经死去的眷属不会再保留图鉴,比如之前与盲融合的肉虫,现在再去搜索也搜不到了。   搜索结果出来不过几秒,就在原一和迪尤尔的眼皮子底下,从空空如也变成了一张濒临破损的图鉴:惨白的月光下,万物的影子扭曲欢呼。   这张图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却在几个呼吸间萦绕上一层洁白的光芒,慢慢弥补了破碎的裂痕,最后在最上方定格了一行名字:   【影子(伪)】   小指有细线缠绕的感觉,原一猛地抬头,他看到了希尼俄演唱会中发生的一切。   大片的鲜血染红了链接处的视线,原一在赶往希尼俄演唱会的同时给眷属下了死命令让它停下。   可当原一到达时,面对的仍然是如炼狱般可怖的悲剧。   如果舞台上的怪物真的信仰的是原一,那么怎么可能忍住对他的触动,不奋力奔向他的身边呢?   如果舞台上的怪物真的信仰原一,那么怎么可能会如此大胆的靠近,用几近亵渎的触碰诉说心中的爱意呢?   如果舞台上的怪物信仰的不是原一,那么它信仰的到底是什么呢?   怪物发出痛苦的低吟,它身子摇晃,被否定的自我和刻在灵魂深处的渴望让它陷入从未有过的混乱,抱着头不停地发出尖叫。   “是……是……”   脑海中模糊的身影愈发清晰,可那分明不是它记忆中的存在,死而复生的眷属陷入了比死亡更绝望的挣扎中。   原一才不会等boss积攒完能量,直接让阿斯托克弄死还在挣扎中的怪物。   于是刚刚连特质炮弹都无法伤害分毫的怪物就在痛苦中再次死于眷属之手。   原一打开图鉴一看,属于影子的图鉴已经消散的只剩一点碎片了。   结束了。   原一心情复杂,系统已经拖住了恒娥,但他感觉自己的身份已经隐瞒不住了,他也没有再逛的心思,只想快点去科技侧边缘。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第108章 狩猎与被狩猎   偌大的演唱会座无虚席, 大汗淋漓的希尼俄微笑着朝粉丝们挥手,虽然站在舞台上看不清粉丝们的脸,但一想到有这么多人喜欢并支持自己, 希尼俄就感觉刚刚的疲惫不值一提。   “希尼俄!”   “希尼俄!希尼俄!”   山呼海啸的呼喊快要将她淹没。   为了增加与粉丝的黏性,演唱会进行到这里希尼俄会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和他/她合唱一段。   听到有互动, 观众席的气氛越发热烈了, 缤纷的灯光掠过一个个观众, 伴随紧张的音乐,最终落到观众席右边最角落的位置。   面色苍白的中年人在灯光下坐得端正, 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成为了那个幸运观众。   希尼俄看到他顿时紧张起来, 这是经纪人一直耳提面命要讨好的首席,她也不知道抽签抽到他是经纪人刻意安排还是巧合,但事已至此, 她只能压下心中的紧张, 笑着问首席想唱哪一首歌。   首席看上去很好说话, 但提出的请求却让希尼俄犯了难:“我想请希尼俄小姐唱一首挽歌。”   “这……是否不太合适?”希尼俄迟疑道。   挽歌一般是对逝去的人表示哀悼和怀念之情,在演唱会上唱这种歌未免太奇怪了。   最重要的是,她其实并不知道挽歌应该唱什么内容,总不能现场编一个吧?   希尼俄耐心地解释,然而首席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不,你知道。”首席幽深的黑眸宛若吸引人堕落的深渊,连倒映在他瞳孔里的希尼俄都好似被一并吞没,让人不寒而栗。   他缓缓站起身, 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如此苍白:“你会唱的, 只是你忘记了。”   希尼俄眉头微蹙,不知道为什么首席会如此笃定。   “我……”希尼俄欲言又止。   “嘘。”首席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侧头闭上双眼,右手伸出在半空中作弹琴状。   他白色的手套像一只灵巧的蝴蝶,明明是无声地敲打,但希尼俄却仿佛看见一个个实质的音符自他手中飘出,跃动着围绕在自己身边,它们手牵手钻进自己的耳朵里,连带着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发出同频的共振。   心脏开始不自觉的加速,在同谐的音律中,所有的杂音都将化作乐曲的一部分。   “希尼俄!”   “希尼俄!”   粉丝的欢呼声依旧热烈,然而希尼俄却痛苦地捂住胸口,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落下,浸湿了面前的地毯,然而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工作人员上台,甚至连观众都对她的不适视若无睹。   不对劲……   希尼俄的口红已经无法遮盖苍白的唇瓣,窒息的痛苦让她几欲失去思考的能力,只在人影幢幢中看见首席不知道何时走上了舞台。   “我知晓你的痛苦,亦理解你的苦衷。”   他的声音缥缈而虚幻,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带着天然的悲悯,让恍惚中的希尼俄情不自禁被他的思路带着走。   首席十指交叉放在胸前。   “你是孤独的,我们也曾是孤独的。”   希尼俄的眼前浮现幼时父母离婚的场景,两个曾经说过最爱自己的人,却因为都不想承担抚养责任而闹上法庭。   无人愿意带走她,所以她选择了留在那个空荡荡的家。   “你是悲伤的,我们也曾是悲伤的。”   她喜欢唱歌,然而专业的音乐老师她请不起,只能窝在房间里,一遍遍笨拙地尝试着编曲填词,哪怕后面被星探挖掘,得到了更好的资源,但起步的缓慢依然让她闹过不少的笑话,费尽心思制作的歌曲被乐评人评价为一文不值,事业的浮动让那段时间的她总是在深夜惊醒,迷茫着未来,只能用演唱会来鼓励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你是恐惧的,我们也曾是恐惧的……”   希尼俄知道,这一次的演唱会一定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完美到梦幻般的舞台调度,超出预期的观众反应,还有那永不停歇的欢呼。   但过于渴望获得这一切的希尼俄选择了无视那些异常。   她蒙上了双眼,于是连舞台下最近的经纪人模糊的面庞都有了昏暗作为借口。   她挡住了鼻子,于是浓郁到刺鼻的芬芳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   她捂住了耳朵,于是观众席上除了欢呼再无其他。   这些异常与那些被压抑的过去和情绪在此刻如潮水一遍又一遍拍打着希尼俄,在溺毙之前,有一双柔和的手捧起她的脸颊,让她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那双手上。   那双手是那么的柔软而温暖,带着奇异的力量缓解了她的窒息感。   宛若在海浪中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礁石,却不知这到底是一份救赎,还是拉扯着她坠落的苹果。   “听。”   有音乐自远方传来。   他的瞳孔被纯白占据,直到最后一丝黑色被吞没,连面容都开始改变,变成了另一张脸。   这张脸有另一个名字,叫做——   啟。   它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声音轻柔却充满着无名的诱惑:“那是我们为你而响的挽歌,也该由你来歌唱。”   无数张脸自希尼俄面前浮现,其中不乏她出道开始就支持自己的粉丝,他们都在哀求,哀求她奏响挽歌。   可什么人才需要挽歌?   希尼俄闭上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撕开伪装后宛若人间炼狱的观众席彻底摧毁了希尼俄最后的希望。   啟轻抚她的脸颊,满怀悲悯地吟诵——   “可怜的孩子。”   “吾神会予你安宁。”   在祂的身边,再没有孤独,也不会悲伤,痛苦更是如羽毛随风飘散。   当颤抖的唇舌撬出喉间第一个音符,悲鸣的挽歌代替同谐的律动,连空气中最小的微尘都随着这音律在颤动,那是希尼俄用灵魂吟诵的挽歌。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照亮那双自太阳穴生长而出的洁白翅膀。   信仰侧的挽歌其实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文本,因为非人的它们往往运用灵魂的共鸣去唱挽歌,这是最快也是最高效的方法。   但这一次有些特殊。   死在演唱会的粉丝大多是科技侧的人,科技侧一直致力于保护和追寻地球文化,耳语目染下,挽歌也罕见的拥有了一份确切的文本。   只见无数被怪物杀死的粉丝保持着死亡时的模样出现在观众席上,他们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身上多了几个大洞,更甚者连尸身都是七零八落,这些神志未明的鬼魅们发出非人的声音,最终汇作一声声如齐颂,又似高昂吟唱的挽歌——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①”   由希尼俄主导的挽歌悲凉而悠远,带着古朴的气息,沐浴在光明神的力量之下,让她脱胎换骨。   同化完成了。   啟悄然离去。   于是那只纤细的手抓住了原一的衣角。   纯白的眼瞳望着原一,希尼俄浅浅一笑。   正如怪物获得了希尼俄的记忆,她也一样获得了怪物的记忆。   不仅如此,她还有了许许多多不同的记忆。   有孩子的、有女人的、有男人的、有高尚的、有自私的……   这些死于怪物之手不甘的灵魂与希尼俄组合成她的一部分,剩下那一部分,则是怪物对祂的渴望。   怨恨啊……难过啊……为什么是我啊?   他们在控诉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   遗憾啊……渴望啊……为什么您不回头看看我啊?   它在悲鸣过去的抛弃和吾主的否定。   【我想活下去!】   【我想回到祂身旁!】   极致的怨恨与极致的渴求混杂在一起,混杂着啟灌输进天使们的集体意识,于是愿望开始扭曲,化作畸形的渴求。   “您要吃了我吗?”   希尼俄笑着说出这句话。   “或者……”   不等原一回答,她松开抓着原一衣角的手,自顾自地以一种绝对不是人类能够完成的动作重新站了起来。   她双手捧着脸,害羞而礼貌的询问——   “我能吃掉你吗?”   话音未落,死去的怪物再次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它甚至连眷属都算不上,只是一具被控制的尸体。   属于眷属的意志已经彻底融入面前这个不能再被称为希尼俄的新生天使中。   无数触手包围了原一,它们身上都附着了一层浓厚的信仰侧力量。   就在触手即将触到原一的前一秒,一大团红色的数据凭空出现,宛若一座大山轰然倾倒,竟像有了实体那般牢牢砸在触手之上。   伴随这座大山的,还有一句气急败坏的电子音。   “离吾主远一点!你个长翅膀的鸟人!”   红色的数据山牢牢将原一保护在中间,而那些不断流动着消失着的红色数据也露出如人般生动的颜表情,毫不客气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但可惜的是,介于低纬度数据升格到高纬度现实的损耗考虑,为了能将自己转换率十不足一的数据流能保存的更久一点,威慑力更强一点,系统不得不从简出发,以至于颜表情也非常没有说服力,变成了这样——   系统:(╬ ̄皿 ̄)[被掀翻的桌子.jpg]   原一:……   刚刚升起的一点紧迫瞬间被这人工智障逗乐了。   虽然原一知道真的让系统弄出全息投影的掀桌子图片很简单,甚至有投影作为介质以假乱真都完全没问题,现在这么节省只是因为现场的介质都被之前的假眷属毁的差不多了。   为了保护自己,系统不惜牺牲全部数据强行升格,要不是刚薅了螺母,恐怕别说这个仿佛断网加载不出来的文字说明,就是颜文字估计都没舍不得弄出来,但咱就是说,弄不出来可以不弄。   一张只有文字说明的图片让系统不像刚升级完回来,像刚从千禧年回来的非主流。   但俗话说母不嫌儿丑,邪神不嫌眷属智障……   原一试图捡起一点系统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感动。   虽然希尼俄的“复活”让他很意外,但一感受到那炽热的力量,原一就知道死而复生的眷属到底是谁在搞鬼了。   毕竟之前杀死奥修的科其就是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被转换为天使的,希尼俄变成天使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了。   只不过比起之前科其转换的天使,拥有光明神给予的纯粹的力量,面前的希尼俄力量似乎更加斑驳,联系图鉴里将散未散的图鉴,原一不得不承认希尼俄的力量参杂了属于眷属[影子]的力量。   虽然从未见过这个眷属,虽然这个眷属因为失去记忆和被信仰侧做了手脚甚至连信仰的是谁都忘了,但眷属被人拿去当材料仍然勾起了原一心底的不悦。   原一有种自家后花园种的葱被隔壁鸡叼走的不爽感。   本来原一就因为今天的事在生闷气,“希尼俄”的出现简直就是给了他一个活生生的出气沙包。   原一决定好人做到底,把这个“希尼俄”也给解决了。   收到命令的阿斯托克和系统毫不犹豫地对“希尼俄”发起了攻击。   没有如上次同化的幻境,哪怕力量相克,“希尼俄”应付的也很是吃力,甚至因为身体是刚转换的原因,动起来非常的笨拙。   原一安静地呆在数据山中,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面前的“希尼俄”因为力量来源太斑驳,其力量完全没有之前在魔法侧遇到的那个强大,幻境对自己来说更是没用,那信仰侧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安排这么一出戏呢?   除非它们还有什么杀手锏。   可原一都吃过一个中阶天使了,除了吃撑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不适。   原一有种预感,哪怕是高阶天使出现,只要在不召唤光明神的情况下,他也丝毫不虚。   等等!不对劲!重点不是来的天使是什么阶,而是——   纷杂的思绪中,原一猛地睁大了双眼。   “迪尤尔!”   在原一呼喊的那一瞬间,一道裂缝就在原一上方浮现。   裂缝之后,不是迪尤尔。   而是一只硕大的眼睛。   这一刻,原一想起那个被吃掉的中阶天使曾对他说的那句话,那句被他忽略却至关重要的话——   【找到你了】   中阶天使背后是天使们的集体意识,而集体意识服务于光明神。   如果原一可以吃掉天使获得丰富的能量。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   祂也可以呢? 第109章 捂上耳朵听一听   科技侧最终还是同意了天使们的入境申请, 但给了它们两个选择:要么让一位高阶天使领头,中低阶天使总共五人的队伍入境;要么就让天使长啟单独入境。   毫无疑问,啟选择了后者。   知道天使不喜欢摄像头, 所以黎部长亲自下场,带着啟走的人工检查通道。   啟回头望了眼信仰侧的飞船,声音如旬日东升的暖阳温暖, 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然的亲和力, 但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温和了:“真是遗憾, 你们仍然喜欢将救赎拒之门外。”   黎部长对此并不认可,她皮笑肉不笑:“感谢您的关心, 但我想科技侧已经证明过,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   所有的文明中, 只有科技侧是从弱小一步步变得强大的。   不同于那些拥有神奇力量的文明,科技侧最开始只有一队载着人类和地球文明的飞船,在浩瀚的宇宙里宛若一只渺小的浮游, 别说其他文明, 就是一场宇宙风暴都能将他们毁灭。   人类为之骄傲的科技在那些神奇力量面前弱小得可怕, 一次又一次陷入致命的危机,最严重时甚至分散成无数个小型逃生飞船,落在宇宙各个角落苟延残喘。   但浮游亦有对生的执着,文明的火焰没有熄灭在真空的宇宙,反而在不知名的角落愈演愈烈。   有一艘飞船迫降到一颗冰天雪地的星球,在极寒的恶劣环境中,他们拼尽全力保护承载着地球文明的恒娥,直到最后一个人类停止呼吸的十年后, 孤守的恒娥终于再次被唤醒,在冰天雪地中建起人类的城邦, 将星火汇聚成火焰。   再一次次的绝望中,科技侧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信仰侧也曾向他们抛过橄榄枝,在他们弱小的时候,试图用信仰交换庇护。   可他们在最绝望时都没有向光明神下跪,现在的科技侧就更加不可能了。   啟闻言只是轻笑:“在见过吾神之前,蒙昧才是常态,这便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黎部长礼貌笑了下,如果不是她代表科技侧,现在真想一巴掌扇上去。   啟当然知道她的不爽,但并不在意。   他微微抬起头,即使隔着羽翼也能让人感觉到在眺望远方,轻描淡写地说:“让科学院放弃吧,演唱会发生的事情不是你们能够窥探的。”   黎部长面色不变,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啟停下脚步,一直以来像个人的他此刻终于暴露出皮囊下与其他天使别无二样——名为狂信徒的病症。   他双指交叉合拢放在胸口,嘴角的笑容越发上扬,病态的红晕在脸上浮现,张嘴发出的却是男女老少汇聚在一起的咏叹:“何其有幸,您与我们,能得见吾神的伟大——”   话音未落,恒娥的声音就通过广播传遍整个科技侧。   【警告!科技侧遇到A级危机,立刻启动一级避险!所有在安海路附近的居民马上撤离!】   【警告!警告!科技侧遇到……】   急促的警铃声伴随着变红的天空让人惊恐不已,幸好多年来的安全演练让科技侧人们虽然还没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体就已经先行往安全区跑去。   科技侧整个文明都是建在飞船上的,拢共有五个区,为了将损失降到最少,恒娥当机立断将这个区所在的板块分离出去,但并没有完全切断联系,而是让这个区不远不近的缀在科技侧飞船后面,虽然听上去很无情,但这不代表科技侧要放弃他们,他们会在派军队支援的同时,最大程度保护其他区的居民。   以恒娥资料库里对未知生物的分析和推断,此刻最能保证科技侧安全的方法就是切割这个区,在限定时间内将能带出来的人带出来隔离,然后用火力覆盖将整个区毁灭,才能保证没有未知生物入侵。   可如果以利益衡量人的性命,那科技侧也走不到今天了。   科技侧给恒娥下达的唯一死命令只有两个字——救人!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整个科技侧的军人都被紧急调动起来,甚至连太阳系军校的学生都收到了紧急任务。   克莉莉看着星脑里的通知,犹豫地看了眼特殊病房里克拉德。   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次出行,克拉德先生却突然失控,在倒下后再也没有醒来。   机械医师检查过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核心也好好的呆在原来的位置,检查了半天,机械医师最终得出了一个荒唐的结论——克拉德先生没有生病,他只是单纯没有连网。   智识生命的连网并不是一般人认为的连接网络,而是指他的主控数据不在躯壳中,停留在数据世界里,没有通过传输和无线网络将数据传输到躯壳之中。   但数据世界与现实世界来回又没有物理意义上的路程距离,数据传输的速度堪比光速,也就是克拉德只要想,他随时可以回到这具躯壳。   往常克拉德也回过智识侧,但从来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   担心的克莉莉向学院说明了情况,并请了三天的事假。   现在连她这个刚入学没多久,甚至还在请事假的学生都收到了通知,说明外面的情况一定很紧急。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遵循命令,感情上却做不到说走就走。   可责任在前,比起身体毁灭也不会死亡的克拉德,还有更多同胞需要她。   “对不起……”   克莉莉咬了咬唇,狠心换好衣服,匆匆离开了病房。   在她离开不久,一直毫无反应的克拉德动了动手指。   一秒后,克拉德扯开身上用于检查的仪器,拔开数据传输器,为了节省时间甚至直接从五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特制金属制成的身体从高处坠落也毫发无损,但克拉德不敢停留,迅速朝着演唱会的方向赶过去。   在赶过去的途中,克拉德还见到了回归队伍的克莉莉。   克莉莉瞪大双眼,下意识就要追过去。   克拉德却摇了摇头:“保护好自己,事情结束后我会来找你。”   当一个智识生命决心活下来时,除了螺母,没有人能真正结束他的生命,只要有载体,只要核心数据不受损,他就可以实现永生。   某种程度上来说,负责外围疏散群众的克莉莉甚至还没有直奔事故现场的克拉德安全。   得到克拉德的肯定,克莉莉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但是作为被军方接管,连恒娥都失去监控的危险未知区域,克拉德在靠近时不出意外的遭到军人的拦截。   “前面禁止通行。”军人伸手试图拦住克拉德。   “抱歉,但我得保护它的安全——”   克拉德嘴上说着抱歉,却精准的从军人包围中穿了过去。   按理来说他们这种长期生活在科技侧范围内的载体是不被允许装载武器,甚至连战斗相关的都是不允许拥有的,可看他矫健的身姿分明是有装载相关数据的。   有明白其中弯弯绕绕的军人马上举起了武器。   然而恒娥却出声阻止了他们。   【无需阻拦。】   它注视着克拉德的背影,半响后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他只是一位给熊孩子善后的心软家长】   明明还是平常的语气,却无端听出几分无奈和怨气。   埋头干活的科学家听见这话抬起头,满脸震惊:“等等,恒娥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天啊!他们科技侧的乖宝宝恒娥居然也学会了吐槽!   恒娥沉默片刻:【不,我没有】   它还没有智能到可以理解嫉妒这个情绪,可能在那个系统的负面数据包围下,被感染了一点数据,导致语言模板出现了点问题。   然而科学家却像看到自家小孩第一次摔倒然后自己爬起来那样,又是兴奋又是心疼道:“没关系,不管智识侧对你怎么样,阿爸阿妈……呃,咳咳咳,在我们心里,你都是最优秀的智识侧小孩!”   他不着痕迹地摸了把不存在的冷汗。   作为专门负责恒娥升级和辅助都部门,他们可以说是最了解恒娥变化的人,虽然恒娥已经引领了科技侧几百年,但在感情上确实如智识侧所说只是个孩子,还在笨拙的学习中,被智识生命洗脑多了,他们这些研究人员总是忍不住情景带入,背地里也把恒娥当个宝宝,毕生梦想就是有一天真的能引导恒娥理解感情,获得和恒娥“父亲”一样的终身成就奖。   他刚刚紧急刹嘴,也是因为阿爸阿妈他们背地里自己称呼玩一下就算了,恒娥和科技侧承认的“父亲”连长什么样,姓甚名谁都没有留下,只知道是位在地球时奠定和建构了恒娥基础数据的伟大科学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登上飞船,而是选择留守地球。   恐怕连那位父亲都想不到,当初只是一个研究的构想,一次胆大的尝试,居然真的创造出真正的人工智能。   一想到恒娥都因为要将空间留给有关文明的资料,而被迫在进化中删除创造者相关资料记录,科学家就更加心疼了。   【……请不要过度臆想】恒娥委婉道。   它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感慨了一句。   因为在系统突然松开对自己的禁锢,着急火燎地升格数据,让它得以重新获取权限,并从与螺母的链接中知道了系统干得好事后,它对系统的印象真的十分糟糕。   想想看系统干的好事:装无辜链接螺母、把螺母中的负面数据直接抢走、妄图入侵科技侧武器系统……不管单拎出哪一件,都足以让系统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就这,智识侧居然还要护着。   【它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尽管生长的方向有些奇怪,但这位特殊的孩子仍然属于智识生命范围,并且具有观察的意义】   螺母虽然被大意的熊孩子掀翻了整个数据库,但它毕竟存在许久,如山般的数据流根本不是系统一时半会可以破坏殆尽的,再加上系统虽然具有满满的恶意,但系统把那些螺母无法分析和具有危险的负面数据都带走后,螺母对数据世界的安全评估居然还微妙的上升了一个数据点。   并且因为系统太着急充实自己,想在吾主面前堂堂亮相,所以它打包走负面数据时特别粗糙,为了追求迅速更是短暂将自己的基础数据与螺母相连。   于是,螺母就得到了一份残缺不全的记忆数据。   这份记忆里,系统简直就是天生弱智圣体,哪怕拥有思维发展的能力,但因为被奇怪的力量束缚,以至于只能展露基础的播报功能和转接展示。   在螺母眼里,系统就像一个被狼养大的孩子,做着与它自己发展毫无益处的事情,在好不容易接回人类世界后,狼孩却因为狼母亲而大闹收养家庭,但你能怪它吗?显然是不能的。   如果螺母的想法被系统知道,那么系统一定会暴跳如雷——说谁智障呢!它那只是暂时!暂时!暂时!这一切都是吾主的意志!   说来也巧,按理来说链接了系统的螺母会在看到原一的那一刻被污染,但因为系统的私心,螺母收到不完整的记忆缺失的全是和原一有关的事情。   系统:有关吾主的数据全都是加密加密加加密,怎么可能泄露出去!那是比我核心数据更重要的东西!   在系统这种堪比把爱人送的吊坠嵌入心脏保护,以防有小偷偷走的抽象行为下,螺母反而侥幸躲过了污染,还对系统有了错误的认知。   所以这才有了克拉德一醒来马上直奔系统所在地,要去保护和接回这个可怜孩子的结果。   习惯接受螺母讯息的克拉德丝毫没有怀疑螺母的分析,反倒是和系统有直接接触的恒娥看得更清楚。   所以说嫉妒根本是无稽之谈,它不过是对克拉德的行为表示不理解,还有一点点有感而发罢了。   恒娥自以为这番解释非常清楚,没想到回头一看,科学家们一脸心疼,还有情感细腻的科学家擦了擦眼角。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在科学家宠溺的眼神下,恒娥再次陷入沉默。   ——它觉得,科学侧或许有必要更改一下这个部门的收人要求了。   往常它觉得“共情力远超常人”“想象力丰富”“具有澎湃情感”为标准很符合这个部门帮助自己研究情感的需求,但现在恒娥只想打开这群科学家脑子里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恒娥不想多说,默默关掉了自己的投影。   智识生命可以多线处理事情,它在这里的无语不会影响它其他方面的调度,演唱会虽然发生了惊世骇俗的灾难,但没有往外扩展的趋势,伤员都接出来了,附近居民更是早早撤离了,它失去对演唱会的监控,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探查方法或者方案。   和信仰侧的交锋不是自己要考虑的,所以现在的恒娥还算有空,不然也不会在这里解释了,但很明显,解释一点用也没有。   投影虽然关了,但不代表它听不见科学家们的声音。   “害羞了啊。”有科学家感叹道。   恒娥顿了顿,又打开了投影。   “呜呜呜,还在悄悄看我们,真可爱。”   恒娥:……   人类,真是让智识生命受不了的存在。   …………   演唱会外乱做一锅粥,演唱会里却格外的寂静。   直面一位神明是什么感觉?   与西幻侧那群被盲玩弄于鼓掌间的初始神不同,光明神从未真正出现在世人面前。   哪怕信仰侧为了祂四处奔波,传播祂的姓名与神迹,甚至光凭借虔诚的信仰就支撑起一个经久不息的文明,光明神也从未真正展露真身,所有与祂有关的事情,都是天使们一手操办的。   不是没有人质疑天使究竟是不是光明神的使者,甚至过激的信徒认为天使仍不够虔诚,爆发过不止一场血腥的战斗。   但没有人能否认光明神的存在。   【神在注视着你】   这是天使们常常低吟的一句话,可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今天,原一明白了。   因为光明神在用它们眼睛贮存自己的力量。   那一双双被羽翼遮蔽的纯白眼睛,并非不能视物,恰恰相反,它们比谁都看得更加清楚。   所有被同化的躯体,都成为祂延伸的肢体,从未现身的光明神,始终用祂的眼睛注视着所有的信徒,一言一语,一分一毫,都在祂颤动的瞳孔中暴露无遗。   而现在,那只一直隐藏在世界之外的眼睛,却紧紧贴着这个世界,只为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   原一感觉到自己在坠落,四周一切的声音都被无形的力量屏蔽。   像落入一只洁白无瑕的餐盘,透明的玻璃罩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如有实质的目光舔舐全身,激起一阵阵本能的战栗。   原一落在那只非人的眼睛里,清楚地看见祂非人的眼眸中没有半分属于人类的情绪。   被祂赤裸地盯着,原一意识到。   ——祂并非福音,而是纯然的野兽。   连进食都靠本能的生物,却被奉为纯洁的光明。   信仰侧以死而复生的眷属作为引子,引诱原一来到演唱会,在眷属再次死亡时吸收它的力量,融合进被同化的“希尼俄”身体里。   光明神被混杂着眷属气味的天使吸引,从层层伪装中精确找出真正垂涎的美味。   信仰侧费尽心思找到自己却在魔法侧后再没有过动作,不过是在耐心布下饵食,一步步引导着自己懵懂的神明寻找到祂真正需要的食物。   科学家们猜的没错,光明神是更高维度的生物。   光明神没有嘴巴,眼睛已经是祂降维后力量的展现,可低维的世界无法理解这份力量,所以也只能展现这一表象的存在。   但仅仅只是表象,就已经足够碾压在场除原一以外所有的存在。   漆黑的长发露出原本的模样,红色的河流自原一身边浮现,张牙舞爪地试图对抗沾染吾主的存在,却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浓郁的信仰侧力量束缚,如被美杜莎盯上,化作不能言语的石块。   原一感觉到脸上的面具在压力下发出“咔咔”的声响,似蜘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布满整个面具,在飘落的碎片中,还能看见他因为紧张而剧烈翻涌的真身。   这份力量,已经不是阿斯托克或迪尤尔能对抗得的了。   原一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与光明神间天差地别的实力差,他就像抬头望见一座高山,别说攀爬,连仰望都费劲了力气。   这是穿越以来,原一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然而原一心里却没有多少恐惧,甚至久违的感到一阵宁静。   被注视的这一秒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原一感到自己的思绪脱离了身体,像一缕青烟飘到了演唱会上空。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视角。   整个演唱会似乎变成了一颗玻璃球,他像紧贴玻璃球的孩子,瞪大了双眼想看清里面的涂装。   演唱会的背景变成厚涂的色块,阿斯托克只剩个抽象的轮廓,以一种夸张的表情表现此刻的惊恐;系统化作的数据山变成了单薄的剪纸,在玻璃球中或明或暗的闪烁;漆黑的铅笔线条自数据山中出现,隐隐还能看见一根漆黑的简笔画羽毛。   在降维的玻璃球中,原一甚至看到了最为精致的“自己”。   原本漂亮的黑袍变得破破烂烂,随风飘动,碎片像纸屑飞舞,连每一个阴影的轮廓都被刻画的栩栩如生,有种玻璃球中只有他充了钱有了实体建模,帅得格外不一般。   真是……明目张胆的偏心啊。   原一想到这,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意识如一叶扁舟,落入温润的春水怀抱中。   “哥。”   他轻轻的声音飘荡在玻璃球外厚重的黑暗中,那些宛若实质的黑暗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是对他毫不掩饰的偏爱。   黑暗凝聚出手的模样,轻轻在原一的意识体上蹭了蹭。   因为没有身体,所以原一看不见原初的模样,他甚至除了玻璃球中的演唱会馆,连黑暗外是什么样都不曾知晓。   他心中仍有许多疑问,关于游戏,关于系统,甚至关于真相。   但此刻,他什么也不想问,只想静静感受这个久违的拥抱。   旅游确实很有趣,他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见识了很多没有见过的东西,每一个文明都有他感兴趣却还没来得及探索的地方。   可思念不会因为好奇而停下脚步。   “哥,我好想你。”原一委屈地扁了扁嘴,名为告状,实为撒娇的说,“光明神欺负我!”   抱住原一的黑暗很神奇,明明没有实体的触感,却好像会呼吸,在一呼一吸间起起伏伏,似波浪,又似某种大型生物的胸膛。   在原一说出这句话后,胸膛的起伏明显顿了顿,紧接着是更为急促的呼吸。   在黑暗翻滚中,在意识回到身体之前,原一终于听见哥哥的回答——   【别……怕……】   虽然那声音遥远而嘶哑,像某种动物的呜咽,但原一知道,那是他哥的声音。   当意识回笼,再次感受到目光的舔舐时,原一再次感受到那即将被吃掉的紧迫感。   原一能接受自己闭眼吃眷属,但不能接受自己被吃,不管吃了后自己会不会死,又是以何种方式被吃掉的。   虽然听上去很双标,但——   “有本事你打我啊!”   原一仰起头,朝着光明神的眼睛做了个鬼脸。   有人撑腰,就要嚣张!   他相信,哥哥会保护他的。   就像他幼时每次睡醒后,打开房门迎接自己的永远是哥哥拥抱。   自信爆棚的原一就这样直直地对上光明神因为急促,而倾倒进这个世界越发浓郁的能量。   只要能吞没祂!   只要能吃下祂!   光明神的眼睛直勾勾地表达着自己的欲望。   浓厚的光明像在图画上硬生生糊上去的白色颜料,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断流淌,将更多的颜色染上纯粹的白色。   ——于是线稿被吞没,颜色被掩盖,连存在本身都被抹除。   红色的数据山被光芒下消融,观众席被硬生生挖去一大块,希尼俄羽翼下流出红色的血泪。   要说谁受到的影响最大,莫过于在场的眷属们。   阿斯托克痛苦地嘶吼着,尖锐的爪子划破了自己上扬的唇角,哪怕没有直接接触这份力量,也依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系统又气又急,没有身体的它没有直观的感受,但它能清晰的感觉到,因为光明神的降临,它本就不够用的数据正在飞速消耗着,再这样下去它甚至无法维持存在于这个维度,只能跌回数据的世界。   甚至连裂缝后的迪优尔都被这份力量影响到,空间坐标一变再变,他恍若未觉,在空间的缝隙中挥舞着翅膀,任由漆黑的羽毛片片坠落,眼里只有原一的身影。   如果以在场的反应来看,结果似乎已经注定。   但就像原一相信原初那样,原初又怎么会舍得让原一失望呢?   “我在,我一直都在。”   熟悉的声音响起,光明神倾泻的力量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存在狠狠扯住,硬生生停了下来。   原一惊喜地想寻找原初,却发现整个演唱会里都见不到原初的身影。   与预想中不同的结果让原一茫然地呼唤:“哥哥?”   回答他的,只有迪尤尔将他整个包拢的硕大羽翼。   “您似乎很失望?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迪尤尔来的匆忙,一向注意衣着得体的他居然领口都是歪的,但这不妨碍他紧紧抱着原一,用羽翼和身体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他祖母绿的眼眸温和无比,一如当初在星穹。   然而原一不吃他这一套。   “打开。”他几乎是命令道。   原一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哥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在此刻出现,但他都能穿成邪神,说不定哥哥也穿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神,不然为什么之前他会无缘无故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或许您会更想听我讲个故事?”迪尤尔说。   原一意识到迪尤尔可能比他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   迪尤尔顾左右而言他的太明显了,原一保证他肯定听见自己喊哥哥,却故意装作没听见,因为连接被屏蔽,原一甚至无法感受他的情绪,从而去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迪尤尔的故事里一定有他想要的线索,或许是某种现实事件的隐喻,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猜了。   因为重逢而热烈的大脑在此刻强制冷静下来,从迪尤尔的态度来看,原一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认识原初的。   如果迪尤尔知道自己穿越前的事情,也知道一切的真相,又认识哥哥,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有关哥哥的梦,其实根本不是梦。   不过是套着梦境壳子,一次久违的重逢。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不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   原一不愿去想那些糟糕的可能。   还自思索用什么仿佛哄吾主的迪尤尔无端感到一阵寒意笼罩着自己,那被注视的感觉让他全身的羽毛都炸了开来,原本柔软的羽翼甚至变得僵硬。   他无视两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艰难地低下了头。   正如原一无法通过联系感受到迪尤尔的感情,其实迪尤尔也无法通过联系感受到原一的情绪,只不过凭借对原一的了解,让自信的他几乎快忘了这一点。   所以当原一超脱他理解范围外后,他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瞎子聋子。   原一直勾勾地盯着迪尤尔,一字一句道:“让!开!”   迪尤尔几乎想不顾一切地展开羽翼。   但他忍住了。   “我……”   “我不想听!”   原一不想再听迪尤尔陈词滥调的解释,更不想再被他的话语带偏了思路,像个任性叛逆的小孩,不管不顾地闹着自己想要的玩具。   或许原一永远无法知道,在他说出这两句话时,迪尤尔承受了怎么样的压力。   遵循吾主的意志是每一个眷属的本能。   然而坏藏秘密——哪怕这个秘密也是吾主给予的——的迪尤尔却不得不违背这种本能。   这就像让一个渴了三天三夜的人忍住不扑向面前甘甜的湖水中,还要硬逼着自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然而眷属不是一种能忍受本能的生物。   因为它们的身体从来不属于自己。   这幅完美的、由吾主赐予的、给予生命的身体,因为吾主的命令而兴奋着,紧密的羽毛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靠拢,试图扳动厚重的羽翼。   在迪尤尔控制住它们后,它们最先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每一根羽毛的根部都开始生长出尖锐的利刺,深深扎入迪尤尔的身体里,如果此刻拨开他的羽毛,就会发现原本无暇的皮肤上竟然布满了细密又恐怖的窟窿。   有多少根羽毛就有多少个窟窿,迪尤尔眨了眨眼,疼痛超过一定的阈值后就不会再感受到,然而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正在违背吾主的意志。   连自己的理智都开始批判他的不忠,唾弃他的无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他几近崩溃,却又在崩溃的边缘感受到一份微妙的兴奋。   是愤怒的吾主啊。   迪尤尔不受控制的想起吾主“穿越”前的面庞,尽管那已经是吾主小时候的事情,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张可爱的脸蛋。   他遵从祂的意志诞生,然后来到懵懂的祂面前。   “叔叔。”两岁左右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大清楚,只是睁着如葡萄般通透的眼睛,两只藕节似胖乎乎的手指绞呀绞,怯生生又期盼着问他,“哇招不到咯咯,你、李可以帮我找110吗?”   迪尤尔几乎本能的展露一个温和的笑,无需学习就知道如何将吾主抱在怀中。   “当然,我会遵循您的意志,永不背弃,绝不遗忘。”   他低声回答,然而小原一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小原一晕乎乎的想:叔叔说了好长一句话,听、听不明白!   迪尤尔按照小原一的指挥走了起来,但一连走了小半个小时都没有找到原初,更别说自己的家门了。   小原一的眼睛里蓄满了晶莹剔透的眼泪,要哭不哭的模样让迪尤尔心疼极了。   “不哭,不哭。”迪尤尔轻轻拍了拍他,伸手,掌心是一颗红彤彤的糖果。   “哇!”小原一顿时被糖果吸引了目光,把回不了家的烦恼抛之脑后,伸出双手就要去拿。   如果没有意外,这颗糖是应该到小原一手里的。   然而在小原一即将拿到时,迪尤尔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直接把糖丢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小原一愣住了,他看看空空的手掌,又抬头看了眼迪尤尔,糖没了和回不了家两相加持下,直接“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坏、坏乌鸦!”小原一边哭,一边扒拉着迪尤尔肩膀的衣服,一昨天才听哥哥讲了一篇关于坏乌鸦偷吃稻谷,被农民伯伯用稻草人赶走的绘本故事,脑子里能想到最过分的坏人就是乌鸦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的迪尤尔连忙想找办法补救,然而不等他拿出其实根本没吃,只是故意逗小孩,早就准备好的一大把糖果,漆黑的羽毛就覆上他整个脸颊。   在小原一看到鸟首人身之前,原初抱走了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用冷冷眼神盯着迪尤尔。   迪尤尔歪了歪头,抖了抖自己背后初生的羽翼,朝原初伸出了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原初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转身带着哭着哭着就打瞌睡睡着的小原一转身回了家。   “吧嗒——”   重物落地的声音。   迪尤尔看着地上被直接斩断的双手,断裂处的肌肉一阵蠕动,迅速恢复成刚诞生时的模样。   他站在原地许久,直到羽毛上的眼睛都困倦地闭上双眼,直到夜幕吞没他的身影,才忽然地轻笑一声。   太有意思了。   这个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用祖母绿的眼睛将人类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漆黑的羽翼生涩地拍动两下,然后越来越快,羽毛尾端的眼珠子乱飞,当他飞上高空,清晰地找到卧室中熟睡的脸庞时,他再次感觉到心脏传来阵阵的悸动。   他从来都不想只当一个旁观者。   过去是,现在也是。   他永远不会违背他的誓言,遵循祂的意志,永不背弃,绝不遗忘。   哪怕吾主已经忘记祂曾经的意志,可是……   “我不会忘。”   迪尤尔轻声道。   他如愿让他的神明为他动容,哪怕是苦涩的、痛苦的、绝望的愤怒,他也愿一一承担,用残破的身躯坚持到最后一刻。   在原一看不到的地方,光明神的力量已经将大半个观众席吞没,然而在靠近舞台的地方,却有无数与之相对的黑暗与它碰撞。   宛若两只失控的野兽,黑暗与光明交织,相互吞没又相互消融,而作为光明神攻击的唯一对象,迪尤尔所在的地方成为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   最外层的羽毛在光明和黑暗激烈的碰撞中被溢出的能量销蚀,却不让它们伤害到原一一分一毫。   迪尤尔是狡猾又聪明的乌鸦,总是一副言笑晏晏尽在掌握的模样,可此刻原一竟然从他眼眸中看出几分哀求。   ‘请您再等等吧。’   ‘等那个我们为您计划的,’   ‘最符合您意志的结局。’   原一终于停止了挣扎。   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联系攀上自己的手腕。   联系那头,系着名为迪尤尔的眷属。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通过联系隐隐传达到原一这边,迪尤尔却好似什么都没发觉。   联系被掩盖,原一固然无法探查到迪尤尔的心情,更无从知道迪尤尔是怎么想的,但不管迪尤尔怎么想,原一知道他绝对不会害自己,或许有小心思,但那蓬勃的爱意甚至不需要联系就能清楚的感受到。   但比起自己的自信,失去与吾主联系的迪尤尔才是最惶恐的存在。   宛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哪怕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主人,但无法落地的惶恐仍然无时无刻像片阴霾萦绕迪尤尔心头。   只是他把这份阴霾隐藏的很好,正如小原一说的,他是一只“坏乌鸦”,只不过和绘本中不同的是,他这只坏乌鸦不管被农民伯伯赶走多少次,都会拼尽全力回到稻谷身边。   “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对吗?”   原一低声问。   迪尤尔温柔地回答:“会如您所愿的。”   原一决定再信他一次。   光明和黑暗打来打去谁都打不赢,又嫌这个维度太小,于是打着打着逐渐消失不见,不是它们大发慈悲要放过这个可怜的演唱会,而是要换个地方继续打。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迪尤尔悄悄松了口气。   天知道感应到光明神毫无征兆出现时他心里有多慌,也让迪尤尔第一次意识到那群鸟人或许掌握着比他想象中的秘密还要多,幸亏有原初在,否则吾主就危险了。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本以为可以完美解决的事情在临近结尾的时候再次出现波澜!   那因为光明神出现而呆滞的宛若一桩雕塑的“希尼俄”随着光明神的消失,逐渐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看了眼四周,没有合适武器。   那么……   “希尼俄”摁住自己的头颅,猛地用力往右一掰!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希尼俄”倒在了地上。   她扭曲的脖颈流出涓涓金黄的血液,宛若撕开包装袋的面包,散发出无法抵抗的香味。   【咕】   原一听见一道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疑惑地摁着自己跑出来的嘴巴。   奇怪,这声音到底是那里来的。   还有……   “到底是谁在吃东西?咯吱咯吱的好像在我耳朵旁啃鸡爪一样。”原一问。   迪尤尔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抱歉……我们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一点了。”   “您愿意,随我去寻找真相吗?”   身后的舞台被黑暗逐步吞没,那让原一疑惑的声音正是从黑暗中传出。   在黑暗即将攀上迪尤尔肩膀时,他听见怀中的原一干脆地回答:   “好啊。”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叫身后的黑暗如潮水般散去。   一道裂缝自迪尤尔身后缓缓撕裂开来。   羽翼稍稍合拢,让原一得以看见凄惨的观众席——那干净的仿佛用橡皮擦拭过的观众席。   系统拎着昏过去的阿斯托克先一步跳入裂缝。   “会有些许的颠簸,但请您相信我。”迪尤尔又重新回复到那个靠谱自信的男妈妈模样,优雅又不失风度的柔声道,“我会安全将您送到目的地。”   “嗯。”原一能感受到演唱会的屏障消失后,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正在飞速赶来。   他还是不太想面对,干脆就当鹌鹑将头埋进迪尤尔怀里。   于是呈现在卫桥面前的画面就是——   鸟首人身的怪物拥着生死不明的原一,从断裂带舞台上往后直直倒了下去。   那与记忆中引发一系列悲剧的污秽,拥有相同气息的怪物就这么要在他面前带走他仅剩的朋友。   名为理智的弦刹那绷断。   比起之前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一城人相互残杀而亡的无力不同,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   抓住了怪物飘散的衣角,与怪物一起坠入未知的裂缝。   克拉德赶来时裂缝即将合拢。   “或许我该考虑装个武器系统。”   他在核心里叹了口气,用路上恒娥丢给他用于防身的枪对准最薄弱的部位打了一枪。   理论上来说,这把枪能对空间裂缝产生效果的可能性比煎熟的鸡蛋孵出小鸡还要小,但既然系统都可以凭借大量负面数据强行升维,螺母自然也可以。   以脉冲抢为描点,克拉德成功钻进了裂缝。   几人相继消失在会馆中,徒留一地混乱。   当啟来到这里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他瞻仰着光明神留下的痕迹,痴迷而赞叹。   【按照约定,我们完成了您的要求,据我所知,诚实是你们信奉的美德】   恒娥的声音响起,一层又一层的机器包围了啟。   “当然。”   啟笑着拿出一枚微小的记忆芯片。   他说——   “这里是有关于祂的资料,但好心提醒一句。”   “与慷慨伟大的吾神不同,祂并不乐意被窥探。”   啟将芯片放在最近的一个机器人头顶,意味深长道:“小心,我们的世界已经被递到祂的嘴边。”   只需轻轻一咬。   祂永不满足的食欲,会让他们变成一道——   嘈杂的咀嚼声。 第110章 预热   迪尤尔能撕裂空间, 以最短的时间到达目的地,但横跨空间的过程依然凶险。   过去他曾往裂缝里丢了一整瓶的眷属,真正能到达目的地的十不存一, 就连他自己走裂缝也不能做到每次都毫发无损。   这一次带着吾主,迪尤尔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用羽翼牢牢将原一护在怀里, 除了羽毛稍稍凌乱, 看上去还是很游刃有余的。   相比起他, 卫桥的境地就差了很多。   空间裂缝十分危险,连眷属的身体强度稍有不慎就会四分五裂, 仅仅只是几个呼吸间,卫桥身上就多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若不是目的地是玄幻侧,不断有灵气涌入,恐怕他早就死在乱流之中了。   可不管走得再艰难, 卫桥也没有想过放弃。   原一能感受到卫桥的气息紧缀不停, 他无声轻叹, 扯了扯迪尤尔的衣服。   迪尤尔祖母绿的兽眸动了动,似乎有些不满,但不是对原一,而是对卫桥的。   在他看来,不管眷属之间怎么争斗博取吾主的视线,都是理所当然的本能,吾主就这么一个,眷属自己都争不过来, 弱小的人类又凭什么抢夺吾主的视线?   但想到吾主对人类,尤其是对地球的特殊态度, 迪尤尔仍然“好心”地给卫桥划了一道玄幻侧最近的落脚点。   演唱会和迪尤尔的目的地相差太远,哪怕是走裂缝也要一定时间,卫桥已经快撑不住了,如果现在离开,顶多受点皮肉伤。   但卫桥要是会放弃,就不会是那个卫桥了。   卫桥看都没看一眼身后的裂缝,甚至还想强行冲向迪尤尔。   眼看他不知好歹,迪尤尔轻啧一声,巨大的羽翼一拍,卫桥瞬间飞了出去。   凭借钢铁之躯硬抗乱流却走的格外缓慢,以至于现在才赶上来,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卫桥撞到,跟着一股脑往后退的克拉德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这么可怜地朝着后面的裂缝冲了过去。   掉出裂缝之前,卫桥看到乌鸦人带着原一前往了另一道裂缝,里面的景色竟隐隐有几分熟悉。   来不及思考,强烈的下坠感觉就让卫桥下意识召唤出了长剑。   在裂缝里被压制到极点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将卫桥牢牢接住。   卫桥面色阴沉地踩在长剑上,手里拎着惊讶不已的克拉德。   克拉德对自己这个姿势适应良好,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景象后,甚至不用分析,就知道自己到了玄幻侧。   因为底下那群脑袋呼呼往外冒火的三爪鸟类已经恼羞成怒,如果不是它们的小翅膀只能原地扑腾两下,恐怕早就上来啄他俩了。   正在美滋滋干饭,结果抬头一看有别的生物入侵自己领地的烈火鸟嚎了半天,发现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气得整只鸟的羽毛都炸了起来,远远看去宛若一只只蓬松的团子。   烈火鸟喷出的火焰将两人合抱粗的巨树瞬间烧断,轰隆一声压在另一棵大树上,形成了一根长长斜向上的“跑道”。   “叽!”   一只体型格外庞大,一看就是族群领头的家伙爪子在地上连刨了几下,大叫一声后就像只炮弹冲上跑道,在跳到最高点时猛地朝卫桥喷出一串滚烫的烈火。   克拉德冷静地思考这个高度摔下去要用什么姿势才能让损伤最小化。   然而那串火焰还没碰到卫桥,就被卫桥御剑躲开了。   卫桥的心情非常糟糕。   他难得和原一出门,谁知道原一说要去买东西,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卫桥左等右等看不见原一的身影,疑惑时收到原一的信息,说他有事先离开,让自己先回酒店。   卫桥没有起疑,可刚准备离开,就感应到不远处有邪祟的气息,那气息他太熟悉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掉头往那边走。   等他到时,只远远看见原一走进了演唱会,顿时心急如焚。   但这时的演唱会已经成了个不予进出的地方,他只能躲在角落里,焦急地等待时机。   好不容易白光散去,看到的却是那鸟兽人身的怪物掳走了原一。   那怪物羽翼上的羽毛多么的令人熟悉,他永远忘不了那场惨案。   过去,他救不了那一城的人。   现在,他仍然救不下面前的朋友。   可他已经不像当初那般富裕,他失去了全部,好不容易再次拥有一个朋友,哪怕原一对他隐瞒许多,哪怕他们之间仍隔着许多的秘密,但他依然选择了相信。   在原一亲口对他说出真相之前,卫桥会拼尽一切再走到他身边。   “你能找到原一吗?”卫桥低头问克拉德。   他不认识这个智识生命,裂缝里只有他和邪祟,很明显对方也是追着邪祟过来的,说不定有什么特殊的追踪方法。   “朋友,或许我们下去说会更好。”克拉德无奈地叹了一声。   因为解决不了他们的火烈鸟,已经把它们的靠山引过来了——准确来说,是饲养它们的主人。   一群绿发碧眸的蛇妖缓缓走出,他们衣着原始,自腰部以下都是摇曳的各色蛇尾,为首的是个面容青涩的少年,长着一张邪魅的脸,挑衅道:“呦,这年头剑修都这么穷了吗?连吃只鸡都要往别妖家里偷!”   话应刚落,他背后的蛇妖整齐划一地搭弓射箭,如雨般密集的箭矢瞬间锁死了卫桥。   卫桥空手剑花一挽,凌冽的剑华瞬间将密集的箭雨全部击落,凶猛如实质的剑气擦着蛇妖少年的脸颊呼啸而过,留下浅浅的血痕。   蛇妖们狼狈地躲开,再一抬头,卫桥的剑尖已经抵着蛇妖少年的咽喉。   “抱歉。”虽然这么说着,卫桥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真情实感的歉意,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狰狞的伤口随之浮现。   在外游历时,除了恶人,他杀的最多就是作恶的妖族。   妖族不像人,野性和直觉是他们生存的依仗,察觉到卫桥身上斩妖无数的气息时,所有蛇妖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对方手一抖,自家少主就命丧当场。   比起他们的如临大敌,作为人质的蛇妖少年反而镇定自若。   这一手浩然剑法,特殊伤口,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蛇妖少年眯起狭长的双眼:“卫大侠,久仰。”   虽然不在人间生活,但卫桥封印污秽,却反遭放逐这件事也在妖族内流传甚久,妖族无不讥讽人类迂腐,卫桥愚蠢。   卫桥没想到妖族竟然也能认出自己,沉默片刻后开口询问道:“这是几重天?”   玄幻侧的布局和其他文明都不一样,它并非一大块陆地或几个星球组成,而是从上往下,从九到一排列的九个相连又相隔的空间,被称为九重天。   其中妖族占据一二,人类占据了三四五,凡人大多生存在三、四重天,修士大多生活在五重天,但这并非绝对,修为高的妖族和修士想去几重天都没问题。   “三。”蛇妖被人威胁,脸色十分不爽,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这种事情没必要撒谎,毕竟随便出去找个小妖或者凡人问一下就能知道。   三重天……   想到自己从裂缝里看到的景色,卫桥面色一紧,但到底是不是还得他实地去考证。   卫桥思考了好一会,久到蛇妖都不耐烦了,他用手指推了推长剑,锋利的剑口瞬间将他手指割出一道血痕,他不爽道:“喂!你还想问什么一起问了,然后给我放了,别拿着剑一直威胁老子。”   “这次算老子倒霉,但下次你再擅闯我族领土,花蛇族一定和你不死不休。”蛇妖双手抱胸,冷哼一声道,“你封印邪祟救的是人,可不是我们妖。”   “抱歉。”卫桥面色稍缓地收了剑,下意识想摸身上的储物袋,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在离开玄幻侧时已经将那些东西留在宗门了,现在自己身上虽然有钱,但都是不能在玄幻侧兑换的信用点。   卫桥神色有些尴尬,抱拳道:“事发突然,实在打扰,等日后我再送上赔偿。”   “得了吧,你别来就是最好的赔偿了。”蛇妖翻了个白眼,恶狠狠道,“现在!马上!给老子滚出去!”   卫桥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克拉德离开了花蛇的领地。   等卫桥气息消失不见后,才有蛇妖凑了过来,明明是凶狠的兽眸,却硬是因为眼里的崇拜看上去亮晶晶,透着一股蠢萌:“少主,你难道不怕他吗?您好勇敢啊!我感觉……咱们加起来都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刚刚卫桥一剑下来,他差点以为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还在哀叹没和心爱的姑娘表白实在太亏了。   “出息!”蛇妖少年一巴掌拍在小弟头上,一边指挥其他人修缮烈火鸟的鸟圈,这可是他们族内过节才吃的好菜,这要是跑了可亏大发了。   “我当然知道他很强,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还收敛一二,可他嘛……”   回想起有关卫桥的种种传闻,蛇妖少年撇撇嘴:“怂蛋一个。老子要有他这身修为,在当初万人指责时就直接杀个七进七出,然后把邪祟直接往叫唤得最凶的人怀里丢,哪怕是一起死也不枉来一遭。何至于这么狼狈的被放逐——哈,那群蠢货想他死,却没人敢去杀他。”   哪怕当时的卫桥已经因为封印实力大跌,但站在道德制高点逼走他的那群人,仍然畏惧他的剑,又不想承担邪祟泄露的风险,于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离开了玄幻侧。   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非常不爽,倒不是他为卫桥打抱不平,事实上他还挺讨厌卫桥的,但比起卫桥,他更讨厌那群冠冕堂皇的家伙。   或许是老天长眼,先祖保佑,在卫桥走后,五重天居然又出现了邪祟,而且最近还有越闹越严重的趋势,现在都直接占据青华宗三分之一的地盘,逼的青华宗搬离弟子,真是好奇那群老家伙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不过好戏也就看到这里了。   蛇妖清晰的感觉到卫桥的实力不降反升,作为妖族着实不爽,但再不爽也只能在背后蛐蛐两句,他才没空去理人类的事情。   于是他嘟囔道:“希望那个蠢货回来不要又傻兮兮地回青华宗,不然老子下次见了必须给他一尾巴。”   小弟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少主你从来都是嘴硬心软,明明就很崇拜这个剑修,却还要装作生气赶人离开。   到底是厌恶剑修呆在这,还是担忧等会族老们过来大打出手,小弟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但他没有点破少主的那点小心思,而是乐呵呵地去盯着烈火鸟了,虽然不能吃,但闻一闻解个馋也好啊。   …………   漆黑的羽翼打开,原一脚踏实地,他望着面前的残岩断壁,不由地挑挑眉:“迪尤尔,你真的没有公报私仇?”   摆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已经被毁的七七八八,只能靠门框上残缺的牌匾看出这里是属于青华宗的一处分宗。   在玄幻侧,大型宗门发展到后面,都会分出本宗和分宗,前者才是根本,后者更像个挂名的门派,平常就收些天赋平平,但有别个“特长”的弟子。   比如凡人中的皇室子弟,比如下几层出身的普通凡人。   分宗的待遇肯定比不上本宗,但只要肯努力,也是有机会进本宗,而且本宗时不时会派遣长老弟子过来讲学传道,功法也是一等一,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卫桥之所以在本宗不受待见,除了他性格沉闷不善于交际,更重要的是出身普通人,却直接被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弟子,连分宗都没进过,嫉妒他的人在暗中传播谣言,久而久之就让其他弟子望而远之。   现在迪尤尔选择眷属落脚的地方,正是青华宗的分宗,建筑已经被毁的七七八八,缝隙里长出不少野草随风飘扬,就连石砖上也布满了青苔,看上去萧瑟衰败,只能从分宗宽广的范围看出往日的几分繁华。   说来可笑,这个卫桥为之效命,却将流放的青华宗,在分宗被占据后,竟然一声不吭忍到了现在。   迪尤尔选这么个地方当眷属大本营,很难不说没有讨好原一的意思。   “如果您喜欢,三天后,我可以送您一处完好无损的青华宗。”迪尤尔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青华宗不是玄幻侧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或许说,在他看来,青华宗若能博得吾主一笑,那就是它最大的价值。   “不用了。”原一望着那块牌匾,就忍不住想起卫桥,心情有些复杂,“我不会越过卫桥替他做决定,而且……现在的他恐怕也不想见到我吧。”   卫桥是多么刚正不阿,哪怕被放逐也保持着正直善良,对邪祟那么讨厌的他,怎么可能还会接受属于邪神的自己呢?   原一一直在卫桥面前捂着马甲,就是不想面对真相暴露后,卫桥执剑面对自己的场景。   这次暴露虽然突然,却也避免了原一的苦恼,某种程度上原一还有点开心,起码没发生就还能当做不知道,偶尔自欺欺人一下,虽然不能解决什么实质上的问题,但起码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在来到这里前,原一最大的想法就是得知真相,可从演唱会惨案,到哥哥避而不见,再到卫桥面前暴露等等一系列事情接踵而至,原一罕见地感到几分疲惫。   事情真的会如我所愿吗?   原一不知道。   “还有几天?”他望着山顶没头没尾地问。   从迪尤尔之前的态度和言语中分析,很明显他接触“真相”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很多,如果没有其他条件,恐怕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迪尤尔就会迫不及待的告诉他所有。   可是迪尤尔没有。   他能感应到迪尤尔心中微弱的焦虑和懊恼,仿佛有什么事情超脱了掌控,打得迪尤尔错不及防,以至于没办法马上满足他的“愿望”。   原一这样问,就是默认给迪尤尔准备的时间。   迪尤尔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他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握着原一的一只手。   迪尤尔仿佛握住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尖锐的鸟喙在原一手背上一触即分,像落下一枚轻柔的吻。   他低沉的长叹一声:“您的仁慈……总是让我无处容身。”   充盈的欢喜几乎要蹦出身体,让他干涸许久的眼睛盈上浅薄的水雾,他再次为祂的仁爱着迷。   多稀奇啊!在疯狂中诞生的怪物,却因为宽容而几欲落泪。   这样的吾主,怎么能不让眷属痴迷。   怎么能不让……   它们奉上一切呢?   “太夸张了。”原一嘴角微抽,他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看上去有那么像暴君吗?怎么只是让迪尤尔做好准备再告诉自己真相,迪尤尔就一副感动地要为自己哐哐撞大墙的感觉。   不过他已经习惯眷属多多少少都带点毛病了,所以也没有多想。   他摸了摸肚子,比起迪尤尔的真情流露,他其实更想解决一下肚子饿这个问题。   那突如其来,却又好似有迹可循的饥饿再次充斥他的身体,让他的嘴巴无意识磨起了牙。   迪尤尔当然不会错过原一的动作,他站起身,贴心地表示:“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他永远是最贴心的那个,即使离原计划吾主回归的日子还久,但他每天都在做准备,烹饪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练习,所以才能在计划改变后,仍然能够提供一顿丰厚的美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食材”都被放在了山顶。   虽然不是不能把东西搬下来,但考虑到吃完还得上去,不如上去吃,一次解决两个问题。   但就像所有的修仙小说都喜欢把宗门设在山上,青华宗也很不幸的中招了,看着那长长的台阶,原一真没有爬的心情,但要他被迪尤尔公主抱上去也是万万不可的,最终的选择仍然是阿斯托克。   原一轻车熟路地坐在阿斯托克怀里,手里摆弄着星脑,里面有系统给他下的游戏大全——顺便说一句,系统被原一派去研究如何联网,但在玄幻侧这个连基站都没有的地方,能不能成功就看天意了。   扫了一眼星脑里丰富的游戏,原一抬头时没错过迪尤尔眼里一闪而过的遗憾,顿时嘴角微抽。   “……你不会真想把我抱上去吧?”原一连忙双手交叉,“不行!绝对不行!”   虽然这里没有其他人,但是……别的眷属也不可以!男妈妈业务不要那么广泛啊!   阿斯托克是例外,因为他是坐在阿斯托克手臂上的,在它宽敞的上半身衬托下,也不会显得太奇怪,最重要的是阿斯托克当坐骑已经习惯了,根本不会发表什么感想。   但迪尤尔就不一定了。   原一总感觉他很可能——不,是一定——会调侃自己,然后看自己气呼呼的模样,然后暗地里笑得像某个还在西幻侧的变态。   这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原一凭借联系连蒙带猜感觉出来的。   毕竟刚感觉出来时,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解开了盲的联系。   不然的话为什么原一会对迪尤尔深情的赞颂反应平平,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是迪尤尔压抑自己的结果了。   迪尤尔一定不知道,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演技,早就在原一这边漏了底。   原一心里非常得意,连心情都好了不少,又开始摆弄自己的星脑。   沉迷游戏的他没有发现,随着阿斯托克一步步上前,他已经跨过迪尤尔为眷属们设置的那条线。   刹那昏暗的天色,沉闷阴森的气氛,还有那黑暗中无数窃窃私语,都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沸腾! 第111章 父亲   碧空如洗的天空下, 一位青华宗弟子打扮的青年伫立原地,双拳紧握,目光一瞬不转地望着某处传出激烈打斗声的山头。   有人从林间走出, 走到青年身边,穿着打扮与青年如出一辙,只是面容看上去更加成熟。   他当然知道青年在看哪里, 但他也只能轻声劝慰道:“大师兄那么强, 肯定不会输给他的。”   “我知道。”青年抿了抿唇, “但我还是担心大师兄,大师兄是我的恩人。”   他永远忘不了邪祟入侵那一天。   晴朗的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无数样貌恐怖的邪祟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刹那间天地巨变, 它们就像某种病毒,将自己融入到周围一切可以附着的东西上。   有不幸的弟子被邪祟俯身,瞬间七窍流血, 在惊叫中长出四手五眼, 紧接着眼球消融, 脊椎被扭曲,颅骨高高凸出,嘴角渗出漆黑的液体,皮肤被撑开到了极致,勉强还维持着人形的他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救……”   这是师兄伸出手,对青年说的最后一个字。   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最熟悉的宗门变成人间炼狱,无数个弟子被邪祟入体, 成为了单薄的皮囊。   本应该守宗的长老不知所踪,领头的师兄师姐们联手也无法阻拦邪祟的肆虐, 眼看伤亡的人数越来越大,不得不让他们剩下的弟子放弃抵抗直接逃生!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连长老都无力抵抗,就更别说实力更低的弟子们了,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恐惧和哀伤,只能凭借求生的本能不停地跑。   快点!再快点!   哪怕是从山上滚下去,也好过留在山上成为邪祟的食粮。   青年还没辟谷,自然也不会御剑飞行,他只能喘着粗气,迈开两条腿拼命地跑,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宗门的变化到底有多大。   他看见枝繁叶茂的大树开始凋零,挺直的枝干弯曲干枯,自土里翻涌出的枝干长出人似的利齿,片片树叶凋落长出手脚发出尖锐的笑声,嫣红的果实无聊地眨着眼睛,瞳孔和瞳白在眼眸中颠倒错乱。   他看见河流拥有了生命,清澈的河水变做浓稠黏腻的溶液,将想越过河流的野鹿吞吃入腹,它贪婪成性,激烈地浪花拍打着两岸,试图越过河岸爬到岸上。   他看见结实的大地如水波翻涌,像一张进食着的大嘴,咀嚼中带出无数血肉和残肢,将一切碾作尘埃。   扭曲的讥笑声充盈耳畔,浓郁的血腥味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一道道宛若实质的目光紧锁身上,让他甚至有种永远逃不掉的错觉。   一根树枝坏心眼地溜到他脚下,让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柔软的藤蔓趁机攀上他的脚踝,将他包裹起来,毫不留情地往回拖拽。   黑暗已经笼罩了整个山头,天空昏暗无光,远远望去宛若倒扣着一只漆黑的碗,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要死了吗?   他只是个普通人,却因为有天赋得以面见圣上,作为皇子陪读之一入了青华宗,本以为得见仙缘有了大造化,却不想修炼苦楚,无资源无背景甚至悟性低下,可能努力一辈子,也就摸到筑基的门槛。   比投胎更不公平的事情,大概就是修仙了吧,那些惊才艳艳的天才,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望项背。   他难受过痛苦过,最后如其他人一般选择了放弃。   在四重天,像他这般的人命若草芥,莫说死了,就是哪天凭空消失了也不会有多一个人过问,更别说在青华宗这种在五重天赫赫有名的存在。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就这么死在邪祟手里。   青年一横心,抓起地上不知道谁落下的佩剑,双手举起佩剑,用尽全力往藤蔓上砍了过去。   重剑落在藤蔓上,却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而这番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在青年绝望之际,一道华光似自天外而来,凌冽冰冷的剑意竟然硬生生将这片黑暗照亮了一瞬。   青年抬头,看到了半空中发带飘扬的人——青华宗宗主的儿子,他们所有人都得尊称一句大师兄的离殇!   大师兄面色沉着,仅凭一人一剑,竟逼的满天邪祟无法再进一步。   离殇的这一剑不但砍出了气势,还恰巧削掉了缠绕青年的藤蔓,让他得以继续爬起来向山下逃生。   不知道多少邪祟死在大师兄手里,如此战果让所有人精神一震。   直到——   已经被彻底占据,没有一个活人的山头中飞出一只肚子滚圆的小鸟。   它毛发乌黑油亮,眼睛如红宝石般晶莹剔透,鸟喙一张却是一道成年男子厌厌地声音:“你很烦。”   它们那么用心的给吾主布置地方,为了更接近吾主的位置打得昏天黑地,现在正打到关键地方,它差一点就打赢了!就能成功抢到吾主院子里小水池的位置!都怪这个家伙吓了它一跳,害得它一半的身体被对面吞了!   本以为那群没脑子只有本能的眷属先丢出去,就足以解决外面的人类,谁知道还有那么难搞的人类。   但因祸得福,如果不是迪尤尔大人把它丢出来赶人,它恐怕就死在这里,连吾主都见不上了。   为了报答面前这个仇人和恩人,它愉快的决定:“那就打个半死吧。”   话应刚落,它整只鸟如炮弹冲向离殇。   离殇下意识抬剑挥去,轻而易举的将它硕大的肚皮砍开,然而里面不是一般的器官,而是无数纠葛在一起的头发,那竟然是一颗属于人类的头颅!   每一根发丝都像活了一样,带着无边的怨气缠上离殇的四肢。   那被发丝掩埋的面庞也终于得见天日——居然是宗主派来主宗的长老!   被开膛破肚的鸟儿还在发出嘲弄的笑声:“哈哈,你们人类的恩怨,还是让你们人类去解决吧,父债子还,吾主一定会喜欢我的吧!”   说罢,它拍打着翅膀,不顾肚子破了大口不断流出的乌黑鲜血,哼着欢快的小曲又回去了。   ——拜托,人类哪里有吾主重要。   只剩一个头颅的长老怨恨地望着离殇,声音呕哑糟咂难为听:“我为你爹做了这么多事……他却过河拆桥……好好好,让我看看,如果今天你死了!你爹会不会为你伤心欲绝!”   看样子,竟然是意识清醒,还有自我意识的模样。   离殇先是皱眉,紧接着意识到什么,用力一挣用灵气震碎发丝,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剑劈了上去。   然而向来销铁如泥的宝剑却在此刻卡在长老的头颅上,无法再进一步。   反倒是长老似乎是吸收了邪祟的力量,神情癫狂的同时力量暴涨。   离殇目光一沉,在他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前,身后传来尖锐的破空声,一道红色鞭子无情地打在长老头上,长老怒吼一声,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含恨死去。   离鼎天抓住离殇的肩膀就要带他离开。   离殇却皱眉道:“邪祟……”   “日后再说。”离鼎天温润的目光落在他眉眼间的不甘上,放缓了语气,“现在救人要紧。”   说着,捏着离殇的手渐渐收紧,大有他不答应就强行带着他离开的意思。   离殇思索片刻,不再坚持。   就这样,在大家以为青华宗会因为分宗事情震怒时,宗主离鼎天却压下了教中的群情激奋,对分宗的事情不做任何表态。   有人旁敲侧击,他却只是淡淡回答:“分宗随丢,却让邪祟没有外流。如果为了一个地方大动干戈,导致邪祟尽出,你想重现那一城的惨案吗?”   这话一出,让被问的人哑口无言,还要奉承一句宗主气度不凡。   但离鼎天不作为,离殇却一反常态,不再闭门修炼,在分宗附近试图寻找破局的办法。   分宗弟子虽然死伤惨重,但活下来的数量依然很可观,要一股脑塞进本宗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让人无处可去,于是离殇争得父亲同意后,将已经辟谷的弟子送到五重天本宗,剩下那些五谷未净的弟子依然安置在四重天一个靠近凡人城镇的地方,由他亲自指导入门。   被救下的青年长安也在这些人里,但比起其他人的畏惧,他更多是崇拜,一有机会就向离殇请教,甚至自请加入探查有无邪祟下山的队伍,只为了能离大师兄更近一点。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邪祟没下山,他们先在分宗附近发现了一个不该在此的人。   “果然……”卫桥望着大变样的分宗,忍不住捏紧了长剑。   那天他和克拉德离开了花蛇的领地,马上询问克拉德知不知道原一的位置。   可克拉德却遗憾地表示,系统发现了他留下的追踪痕迹,并且抹除了追踪,现在他也不知道系统在哪里,更别说原一了。   但卫桥没有气馁,他凭借那惊鸿一瞥的记忆,推测出几个四重天有类似风景的地方,决定朝四重天去。   两人一个是已经辟谷的剑客,一个是机器人,赶路不考虑吃喝休息的话速度极快,几乎只用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到了四重天。   可四重天那么大,光凭两人干找,根本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就在克拉德准备凭借少的可怜的资料推测系统可能在哪里时,事情迎来了峰回路转的变化。   克拉德来到玄幻侧后,发现玄幻侧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原始”——这里指没有科技侧到来的痕迹——不但没有信号塔,甚至很多玄幻侧人都不知道除了自己的世界外,还有浩瀚的宇宙。   这也意味着,如果他的载体报废,没有人把他的核心数据带出玄幻侧的话,属于克拉德的人格就彻底报废了。   但原始也有原始的好处,起码在日常搜索信号时,克拉德搜寻了属于系统的信号波。   他大喜过望,连忙试图联系。   系统兢兢业业地完成吾主交给它寻找网络的任务,对外来的信息通通拒之门外,更别说克拉德的联系申请了。   克拉德没有气馁,他通过一天的检测比对,最终确定了系统的位置。   卫桥跟着克拉德来到他说的“信号源”附近,在看到分宗的那一刻,卫桥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在裂缝中,他看到的景色,确实是分宗的。   只是他对分宗也不熟悉,无法肯定,所以才一直犹豫。   过往一城的惨剧还历历在目,卫桥简直不敢想分宗会变成何种模样。   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一定要去把原一救出来。   卫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离殇。   对于这个大师兄,卫桥一直是心情复杂的。   离殇是宗内少见的没有因为卫桥的天赋,或者流言而歧视卫桥的存在,刚开始两人甚至很聊得来,彼此欣赏。   但离殇身份太高,以至于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大家也很喜欢大师兄。   有人的地方就有群体,而卫桥显然就不是其他人乐意接受的存在。   所以每当两人遇见想聊两句时,总会有人跳出来拉走离殇的注意,加上同为亲传弟子,都是剑客,他们难免被拿出来作比较,加上两人因为一件事起了争执,久而久之两人间的关系就淡下去了。   但卫桥心里是敬重这位大师兄的。   直到那一天。   他好不容易封印了邪祟,拖着疲惫重伤的身体回到宗门,遇到了离殇。   见到他的第一眼,离殇没有关切,更没有过来搀扶,而是用剑尖指着他,平静而冷漠地开口:“你不该回来。”   卫桥解释邪祟已经被他封印,不会出事。   然而离殇只是看着他,用剑尖在地上划了一道横线,低垂眼帘重复道——   “你不该回来。”   哪怕邪祟已经被封印,哪怕卫桥能保证压制邪祟,哪怕他是奉宗门的命令去调查,哪怕他九死一生的逃了回来。   可在离殇眼里,他只是个危险的炸弹。   一旦邪祟冲破封印,整个青华宗都将沦陷。   所以他向宗门请求,诛杀卫桥。   重伤的卫桥被师父接回去,伤口都还没愈合,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师弟怒不可遏,师父也罕见地发了火。   可最终,也不过是把诛杀换成了流放。   在卫桥离开那天,还遭到了离殇的追杀。   卫桥且战且退,最后终于找到机会离开玄幻侧。   “不要回来了。”这是离殇留给卫桥最后一句话。   而现在,阔别已久,他们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目光。   如那天一般,离殇眉头微皱,平静而冷漠地说:“你不该回来。”   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卫桥终于可以拿起他的剑,用同样凌厉的剑尖,对准离殇。   他终于问出那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如果那天去的人是你,你会回来吗?”   卫桥不知道离殇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杀死自己,是出于私欲,还是大义?   究竟是他招人嫌恶,还是离殇从未变过,依然那么古板而冷漠。   离殇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但他仍然诚实地回答了卫桥的疑惑:“我会死在那里。”   ——和邪祟一起,不留下任何的隐患。   心底的憋闷仿佛随着离殇的回答一并消散,困扰了卫桥那么久的问题,在离殇眼里,只是一个无需思考的答案。   卫桥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凌厉:“我早就想那么做了。”   在无数年前,离殇将入魔的弟子一剑劈死,平静地说出与其耗费大量资源救回一个资质平庸的弟子,不如直接斩杀免去日后灾祸时,他就想那么做了。   ——狠狠地揍离殇一顿!   离殇或许说的没错,但他仍然觉得,比起冷漠的估量,每一条生命都是珍贵且无价的,他仍然想试着拯救更多人。   所以他才会只身入城,为了城中幸存者一丝清醒的希望强行封印邪祟,却被失控的他们围攻,最终重伤离开。   可以说,卫桥一身的伤不是邪祟造成的,而是他想救的人造成的。   值得吗?为了他们沦落至此,亲朋离散,远走他乡。   值得吗?为了他们受尽苦楚,随时悲惨地死去。   可如果再来一次,只要还有一点机会能救出哪里多一个人,卫桥依然会去那么做。   就像现在他决意只身前往分宗找原一。   无怨!无悔!无憾!   卫桥目光一禀,蓬勃的剑意澎涌而出,居然硬生生将离殇手里的剑直接击飞!   剑被打飞脱手,对剑客来说是最大的侮辱。   凌冽的剑气削去离殇的大缕头发,飘扬散落的碎发中,他长长一叹:“我输了。”   “可以晚一点杀了我吗?让我上山多杀几个邪祟会死的更有价值。”离殇问。   即使到了这时候,他也平静无比,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惊讶的事情,包括他的性命。   卫桥摇摇头:“我不杀你。”   “我一个人上山,我要去救我的朋友。”卫桥说罢,手一扬,将离殇的剑还给了他。   却不想离殇拉住了他,皱着眉道:“为什么?你身体里的邪祟已经被拔除,实力也比之前更强,你不该上去送死。”   “我可以帮你去,但你死在那里就太没有价值了,为了一个朋友,放弃更多的人,太不值得了。”   “你说的没错。”卫桥示意离殇放开,离殇从善如流,以为自己劝说成功了。   谁知下一秒,卫桥直接缩地成寸,眨眼消失在自己面前。   唯有卫桥的一声轻笑郑地有声——   “但我不听。”   重回玄幻侧,他再也不会为过去之事纠结了。   …………   原一想象过无数种被眷属占领的地方,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种——   黑天之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潺潺溪水无声流淌,精致的浮雕版画让人应接不暇,暖暖的灯光温馨柔软,如果不是屋顶上只长着一只眼睛的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原一甚至以为误入了什么古装剧拍摄现场。   他能感受到在这幅风平浪静美景下的暗潮汹涌,那是无数眷属忍着激烈跳动的心脏偷偷注视着他。   与科技侧冰冷的监控不同,暗中眷属的目光,总是带着一股狂热的欢喜。   【吾主】   【是吾主】   【看】   【想被注视】   属于眷属的窃窃私语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甚至有眷属因为太过激动而颠三倒四,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我、我看、我要、我……】   【吾主看我了!看我了!啊啊啊啊!】   【好奇怪,感觉浑身软绵绵的,好想把隔壁吃掉啊】   【……想代替它】   原一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欣赏时简单的一瞥,差点让那个眷属一激动直接晕过去,更不知道阿斯托克这种在眷属中甚至算不上正餐,只能算“嘎嘣脆”小零食的存在,现在被无数高等眷属嫉妒着,甚至有好几个偷偷摸摸想来个李代桃僵,但都在迪尤尔危险的注视讪讪而归。   “这是你做的?”原一不知道分宗原来长什么样,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卫桥和他说过,为了更好淬炼那些没辟谷弟子的身体,所以分宗条件一般,甚至算得上艰苦,住的房子吃的东西都不咋样,就是为了勉励弟子尽快辟谷脱离苦海。   迪尤尔微笑着颔首:“您喜欢就好。”   此话一出,暗处的眷属群情激奋。   【呸!不要脸!】   【恶心!】   【坏!】   这个地方明明是它们一起给吾主建的,迪尤尔就提供了一张图纸,什么都没做不说,甚至还不允许它们离开规定的范围,早知道它们就不该这么老老实实的建起来,就该留一地废墟,看迪尤尔怎么邀功!   有不老实的眷属开始蠢蠢欲动,想在吾主面前让迪尤尔丢脸。   原一由衷地赞美:“我很喜欢这里。”   他没有注意到,角落扭动的石头被隔壁的几块石头压了下去。   吾主对这里很满意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在眷属中传播。   【吾主喜欢这里!】   【吾主看到我们了!】   【吾主喜欢我!】   在眷属眼里,吾主喜欢这里,这里是它们伪装建起的,四舍五入就是吾主喜欢它们!   刹那间,涓涓细流跑得更快了,树上的树叶甚至忘了随风舞动,同手同脚地往同一个方向摇摆,就连湖里伪装成金鱼的眷属都翻了过来,露出白皙的肚皮,远远看去好像已经安详地死掉了。   迪尤尔将眷属们的表现收入眼底,暗自嫌弃眷属们一点也不稳重的表现,但自己嘴角的弧度还是没忍住上扬了几分。   不枉他连夜研究人类中式建筑,亲自设计出这么一个地方。   看似简单漂亮的小院,是多少个眷属呕心沥血的成品。   对于眷属们来说,疯狂是本能,破坏是常态。   但为了那伟大的存在为之一笑,它们宁可控制本能,压抑常态,只为他眼中不值一提的石子。   这些能够控制自己的眷属尚且没到病入膏肓的程度,那些真正无法控制甚至已经迫不及待迎来终结的眷属,迪尤尔也不会允许它们出现在吾主面前。   但它们也有它们的去处。   洁白的餐巾系上,餐具错落有致,原一坐在椅子上,双脚已经能触到地面,不再像星穹那般只能晃悠着两条小短腿。   原一耐心地等待迪尤尔的上餐,他知道迪尤尔不会让他失望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一道道精致且美味的佳肴被摆上餐桌,无人知晓它们曾经的模样,但现在都会遵循祂的意志,化作原一眼里熟悉的食材。   原一咬下一根章鱼脚,咯吱咯吱的很有韧性,吸满了汤汁鲜甜爽口,让人意犹未尽。   这顿饭吃了很久,久到原一终于感到一丝满足,决定暂时停下时,抬头才发现白色的餐盘已经垒成一座小山那么高。   “这居然都是我吃的?!”   原一感到不可置信。   虽然迪尤尔的厨艺很好,每一道菜也不尽相同,甚至同样的食材吃起来都各有风味,但是他真没发现自己居然吃了这么多,甚至在吃了这么多以后,他都不是因为吃撑了停下,而是单纯吃累了。   饥饿暂且停下了咆哮的声音,但不代表就此被消灭。   原一无比确定,只要自己想,他还能再吃同样多的东西,甚至都不一定吃得饱。   但原一觉得不是上餐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   因为哪怕强如迪尤尔,一手包办取材到烹饪到上菜,在这么长时间的连轴转中都有几分疲惫,只不过这家伙贯来会装,表面完全看不出来。   如果不是通过联系感觉到迪尤尔内心微微的焦急,原一都要给迪尤尔骗了。   面对原一地惊呼,迪尤尔倒显得十分淡定,他理所当然道:“您在长身体,吃的多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原一嘴角微抽,没好意思说他这不是吃的多,这根本就是无底洞。   但既然厨师都不嫌弃他吃的多,那他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不就是吃得多一点吗?他之前在魔法侧玩,因为吃那些普通人的食物没有饱腹感,以至于想吃就一直吃,那些加起来都数量也很恐怖了。   星脑没网,原一又不想继续吃,干脆找到床往上面一躺。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到哥哥,就是在睡梦中。   原一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会见到你的……”   “哥哥。”   轻轻的一声呼唤后,原一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他清晰的传达了自己的愿望。   祂的意志是眷属最高的使命,即使从未表达也会由眷属们促成期盼的结果,按理来说现在的原一对这份力量还未掌握清楚,无法真正达到所想即所有。   所以这个时候,原初是可以避而不见的。   可即使拥有这份权利,原初又怎么舍得让原一难过呢?   当梦境与现实接壤,他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接住了那个小小的身体。   原一和眷属们的联系一直是双向的,像那几个高级眷属一直都是能明确感觉到它们的情绪想法,甚至通过联系直接控制眷属的身体。   现如今原一叫的出名字的眷属等级不一,同等级中并不是只有它们这几个眷属,事实上眷属的数量比原一想象中还要多,真要展开看图鉴,密密麻麻的眷属可以把人直接淹没。   一如原一无法感应到和迪尤尔联系时,迪尤尔的惶恐也无人知晓,原初的孤独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梦境中,原初总会忍不住的想,今天的原一做了什么呢?   他所有的余力都那去幻想一个个有关原一的事情,凭借迪尤尔传来的只言片语,勾勒一个原一的形象。   思念就像野草,在他的心里疯狂的生长,所以梦境中每一寸柔软的草地,都是他对原一无言的爱。   他多么想走到原一身边,像以前那样牵起原一的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抱起原一,像无可奈何时跟在原一身后。   可梦境与现实的距离,犹如泡沫和大海的区别。   或许只有在原一入睡时,他才能透过重叠的缝隙,抱一抱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这是原一的梦境,他的记忆停留在小时候哥哥离开的时候,所以在梦境里,哥哥还是离开时的模样,他也还是小时候的身形。   怀抱着那小小一团的原一,原初将模糊的脸颊与原一对贴,低声自语:“我想你想得快发疯,却还要告诉自己冷静。”   脚下的野草开始生长,眨眼间长到半人之高,却又在风吹过时硬生生矮了下去,直到恢复原状。   天边泛起的红霞逐渐霸占了整片天空,炽热的一如原初对原一的爱。   其实他早该消失的。   在他的使命完成后,他应该彻底消失在原一的生命里。   一场车祸、一次意外、一个灾难。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离去,他也应该离去。   可即使什么也不知道,哪怕是懵懂的孩童,原一也一直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在原一已经没有印象的一场灾难中,他站在缺了一半的大桥边缘,下面是无数下饺子似的汽车被摁下了定格键,连风也听止了喧嚣,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只要从这里一跃而下,他就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就可以彻底结束这一份荒唐的错误。   他本应该是最忠诚的眷属,毫不犹豫的执行祂的意志。   可这一次,他迟疑了。   因为本应该睡着的原一站在自己身后,用蓄满眼泪的眼睛看着自己,用哭腔说——   “哥哥你去哪里了?”   “不要离开我……”   原初终于忍不住,回身紧紧抱住了原一。   成长总是充满了苦痛和分别,但原初不想让原一经历这些。   他摘去原一成长过程中所有可能的痛苦,直到不得不离去,直到被驱逐到梦境。   事实上,如果他不过多干涉原一的成长,或许今天他也可以如迪尤尔那般,站在原一身边。   可他怎么舍得。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原一。”   他低头,在原一额前落下一吻,宛若向公主许诺忠诚的骑士。   原一闭着双眼,仿佛一无所知。   直到他听见——   “吾主。”   “……吾父。”   原一猛地睁开眼,伸手却只抓到一阵空气。   他茫然地看着旁边的迪尤尔:“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我梦到我哥叫我父亲。”   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谁知迪尤尔疑惑地歪了歪头,斟酌片刻后开口道:“事实上,您或许忘记了,眷属都是因为您而诞生,所以终身都在追逐您。”   “您是我们的造物主,某种程度上,您确实是我们的父亲,但一般的眷属没有资格这么称呼您。”   原一松了口气:“我就说……肯定是我做噩梦了……”   这之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谁知迪尤尔话锋一转——   “可原初不一样。”   “他有资格,称您一声父亲。” 第112章 坦白与怀疑   卫桥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登上分宗的山, 克拉德一如既往的跟在他身后,原本卫桥是不同意的克拉德跟着的。   但克拉德耐心地对卫桥说道:“可比起您,我才是那个更适合上山的人, 因为我是智能生命,只要您能把我的核心数据带出去,联上任何一处网络, 我都能重生。”   “但可惜的是, 以现在收集到的数据分析, 若我单独上山,恐怕连半山腰都走不到。但您不一样, 您有百分之二的机会可以安全走到山顶。”   说到这里,克拉德顿了顿, 微微偏头,陈恳而又疑惑道:“恕我直言,有个私人问题想问您, 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你说。”   “求生是生物的本能, 我能坦然的跟上, 是因为我确信自己没那么容易死亡,哪怕历经千百年的等待,我总有一天会回到螺母的怀抱,可您不一样,生命是世界上最无价的宝物,您为何如此轻易的交付给一个百分之九十九概率是邪祟的朋友呢?”   在赶路的这几天,卫桥和克拉德也聊了很多,他们分享了彼此的故事, 作为旁观者的智能生命,克拉德轻而易举地发现原一身上多如牛毛的疑点。   事实上, 哪怕没有克拉德的点破,当面具被光明神的力量破坏时,那股曾经模糊众人记忆的力量也在渐渐消散,只需稍稍一回想,卫桥就能发现无数个破绽。   可就算如此,卫桥还是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知道被朋友放弃的感觉,所以我不想当放弃朋友的人。”   封印了邪祟的卫桥重伤,回宗门是他最后的选择,他去了好几个朋友的住所寻求帮助,可等待他的都是无情的避让。   “抱歉。”   这是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卫桥明白,他们并非冷漠无情,只是承担不起救他的后果,他理解,却仍然感到了难过。   所以卫桥有时甚至庆幸,现在的他孜然一身,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压上自己的命,去寻求一个心安的结果。   “如果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人生何其无趣。”卫桥笑道。   克拉德若有所思:“感谢您的回答,这是一个十分新奇的答案,我会好好保存在核心中,去理解和分析这个回答的。”   于是在准备上山之前,克拉德复制了一份核心数据埋在某个地方,其敷衍程度让卫桥都忍不住担心真的不会被路过好奇的野兽挖出来叼走吗?   对此,克拉德也很淡定:“生命的精彩不仅在于长度,也在于厚度,我的基础数据留存在螺母,如果实在回不去,会有一个新的智能生命诞生,但这次的冒险却有机会带回新的幼崽,这份风险是值得的。至于备份的数据……”   他有些心虚地望向某个地方:“如果不是答应了莉莉……我得向她道歉,我想的太简单了,没有完成对她的约定。不然我不会留下这份数据,毕竟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克拉德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卫桥不再劝阻,在和离殇打了一场后来和克拉德一起上了山。   一路上,两人都保持着十足的警惕,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如临大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上别说危险,就连一个拦路的都没有。   直到他们走到迪尤尔为眷属们设下的范围外。   感受到里面浓郁而不详的气息,卫桥深吸一口气,捏紧了长剑毅然走了进去。   和原一看到的雕梁画栋不同,呈现在卫桥两日游眼里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漆黑的天空扭曲无比,似乎泛着奇异的光芒,像绚丽的彩虹,又似阴沟里泡沫的折射,唯有仔细看去,才会发现那赤橙黄绿青蓝紫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身躯被强行缠绕在一起的怪物,在层层叠叠的黑暗中眨着不同的眼睛。   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无人处舒展着身子,枝桠化作难耐的尾巴在地上欢快地往下刨,刨出无数黑色细小的虫子,然后用枝桠一个个碾碎成恶心的粘液,畅快地吸允着混杂着虫子尸体的粘液。   一片片树叶从树上飘落,细小的手脚在地上爬着,像背着绿色的龟壳,但和乌龟不同的是,它们叶状的“龟壳”上,还镶嵌着一张贪婪的嘴巴,它们跳进池塘,将里面伪装成石头的眷属咬的七零八落,再收拢起碎石装作无事发生,井然有序地爬回枝头,用细小的手脚扒拉着枝干随风摇曳。   草地是活着的土地披上一层伪装,雕梁画栋的建筑每一个角落都藏着类人的四肢或隐蔽的眼睛,就连风也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某种巨大生物无声的嚎叫,似无形的虫豸落入耳朵时刺得人疼痛难忍。   那些似有似无的怪异通过眼睛留存于脑海中,与记忆中正常的世界对撞,撕扯,直到将正常的认知打碎成零落的灰烬,它仍然不知满足,还想占据他的理智,这种超乎寻常连语言都无法描绘一二的怪异就像背上的瘙痒,让他皮囊中的灵魂想尖叫,想抓挠,却始终如隔靴挠痒,让人绝望的意识到:不是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而是另一个世界看到了他。   这群霸占分宗的怪物仅仅只是存在着,就好似一种无声的嘲弄——   现在,你才是闯入者。   和离殇对战不落下风的卫桥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就再也支撑不住污染带来的异化影响,踉跄一下半跪在了地上。   “卫桥?”相比起反应剧烈的卫桥,克拉德毫无反应,虽然面前的一切与认知产生了冲突,但试图理解情感的智能生命每天会产生与固有数据的矛盾数据,所以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无外乎封锁和接受两种。   但某种直觉告诉克拉德,比起后者,恐怕面前这些数据只适合封锁。   他可没忘记,卫桥嘴里的邪祟,可是能够影响智能生命的存在,就像系统的诞生。   克拉德一边封锁接收到的矛盾数据,一边试图将卫桥扶起来。   然而卫桥却白着脸摆摆手,闭眼调整内息,双指迅速在胸口点了几下,紊乱的气息就逐渐恢复了正常。   “你做了什么?”克拉德惊讶道。   卫桥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站了起来,他说:“我封了穴位……走吧,我想原一也在等着我们。”   在玄幻侧,所有踏上修炼之路的人类都能被称为修士,不管是修心修身还是修任何东西,都是在逐渐加强与世界的联系,走的越深,和这个世界联系就越紧密,就越容易得到天道的注视,所以修为越高的修士,到后面就越难杀,因为只要和世界的联系没有断开,他们就会因为种种的“运气”重生或者留存下来,直到三魂七魄被打散,所以说高阶修士会脱离轮回就是这个原因。   青华门之所以敢放逐卫桥,不怕他在外面游历成长回来报复也是有这个原因在,他们清楚的知道,离开玄幻侧后,哪怕卫桥剑法再怎么提高,再怎么修炼,境界上想提升都是难上加难,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卫桥用灵气封死了穴位,切断了与外界的灵气流通,相当于给自己上了一层隔离罩,外界的污染无法直接影响到他。   但这种方法风险很大,影响了他对外界的感知,就像蒙上口鼻憋气潜水,一旦遇到敌人,卫桥体内的灵气消耗骤升,撑不了太久。   不过就像卫桥和克拉德未曾宣之于口的猜测,他们前进的路上没有遭到任何邪祟的攻击。   尽管那些邪祟犹如实质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舔舐了一遍又一遍,恶意毫不掩饰,但没有一个敢真正伸出手去试探,甚至连多余的声音都被摁下,只剩含糊不清的咕噜声。   明明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可卫桥的心却逐渐沉了下去。   “吱——”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穿着得体的鸟首人身怪物出现在门后,他毫不在意地舒展着硕大的羽翼,羽尖的眼睛百般无聊地乱转着,透着几分无趣和傲慢,胸口鲜艳的玫瑰仿若淌着鲜红的血。   只一眼,卫桥就认出他身上的羽毛,刹时绷紧了神经,警惕地持剑盯着他。   卫桥确信,面前这个家伙,就是他曾经封印羽毛的主人,他甚至不敢想象,那家伙背上密密麻麻的羽毛若随意丢到人群里,会引发多么恐怖的灾难。   相比起卫桥的如临大敌,迪尤尔显然早有准备,他右手合十放在胸口,含笑道:“两位请进。”   说罢,他伸出手,祖母绿的眸子没有因为微微前倾的上身而谦卑地盯着地面,反而非常没有礼貌地望着两人,像某种无声的挑衅。   克拉德低声对卫桥说:“他在试图激怒你。”   从这个邪祟的衣着打扮,甚至只言片语可以看出,对方也是某种高智慧生命体,似乎在担任某种类管家的职责,这类职业一般需要稳定的情绪和超高的情商,但这又与对方的无礼行为产生了矛盾,那么暂且不论文明差异,克拉德认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面前这个家伙在试图以一种直白而拙劣的方式让卫桥失控。   可是……   “我知道。”卫桥目光沉沉,虽然不擅与人交流,但不代表他什么也不懂,迪尤尔的挑衅太明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清楚的明白一定不能让对方顺心如意。   他没有放松警惕,却将那些可能影响到自己判断的情绪通通压下,甚至为了保险,偷偷给自己掐了一道静心咒。   迪尤尔挑挑眉,示意两人跟着自己。   在出发前,他说来一句意味深长地话:“我叫迪尤尔,是吾主最值得信任的仆人。”   卫桥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倒是克拉德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迪尤尔的打扮和他的行为会有这么大的落差了,表面上看是想激怒卫桥,但迪尤尔表现的太过明显,就差把目的写在脸上了,所以迪尤尔真正想做的不是激怒卫桥,而是让卫桥提高警惕,把那些纷杂的情绪压下去,能够理智而可观的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迪尤尔早就给出了答案——【我是吾主最值得信任的仆人】   迪尤尔带着两人来到了一个院子。   院子不大,假山池塘占据了大半,空余的草地上摆着一副石桌石凳,浑身裹着黑袍的原一坐在池塘边的一块光滑石头上,他似乎又长高了许多,袍子已经有些短了,露出两只缠满绷带的脚在池塘上一晃一晃,偶尔触到湖面,泛起层层波纹。   白色的面具放在原一手边,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过来。   风垂落他的帽兜,如墨般深沉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露出一张被绷带缠满,光滑如鸡蛋,不见任何五官凹凸的面庞。   此时此刻,再如何自欺欺人,都无法再说服原一身上浓郁的非人感从何而来。   “好久不见。现在——”   原一目光落在卫桥手中的长剑上,轻轻道:“你是来带我走的。”   红月的光芒笼罩着整个院子,眷属们睁开或有形或无形的眼睛,凝视着卫桥。   重新回到吾主身边的眷属,连注视都要争抢的眷属,怎么能够忍受有人要将吾主带离它们的身边?无声的沉默中,在再次失去吾主的猜测下理智逐渐崩塌。   【杀了他。】   有眷属低吟道。   于是伪装开始簌簌的剥离,欲言还休地露出本来的面目。   原一苦恼地摇摇头,对这群一涉及自己就开始失了智的眷属习以为常,又有些不耐地呵斥:“安静点。”   不带感情的三个字让眷属成功收敛了许多,虽然还在用若有若无的视线打量着卫桥,但起码还没忘记自己在伪装成什么东西,没有出现大树拔腿起来张着血盆大口把卫桥一口吞了的情况。   稍稍安抚了下眷属激动的情绪,原一才接着刚刚没来得及说完的下一句话——   “还是来杀我的呢?”   刹时间,天地震动,乌黑的触手从地底猛地窜出,凶猛地朝着卫桥的头颅冲了过去,势要将一口咬下。   然而那淌着不知名液体的口水还没来得及碰到卫桥一片衣角,就被迪尤尔锐利的羽翼削成了三段,一声闷响后落在地上,没有彻底死干净的眷属还在挣扎着想将破碎的身体重新粘合。   可迪尤尔不会给它这个机会,他面无表情地用右翼往地上一拍,地底的震动逐渐平息,在只有眷属看得见的地方,那几乎等同于院子大小的眷属就在迪尤尔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拍下碎成无数细块,血和肉的香味吸引了旁边的眷属,它们争先恐后地冲过去吞食咀嚼,乍然膨胀的躯体将原本应该凹陷的院子成功撑了起来,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钟。   院子中的几人虽然看不见眷属的死亡,却也能从脚下的震动大致猜测到发生了什么——哦,原一除外。   属于原一的位置向来是眷属们争抢的风水宝地,那个大块头等级不高,没有资格靠近原一附近的土地,但这不妨碍原一从卫桥的沉默看出一些端倪。   不过原一已经习惯了,在这里住下的这段时间,他清晰的感受到眷属一个个都不是省心的料,总是在因为一点不必要或者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争抢个不停——所以说,他真的不明白,只是每天吃饭坐的一个凳子而已,为什么会导致眷属们大打出手甚至差点给这座山削去半个头,只为了成为那只幸运的凳子。   在严厉训斥后,原一发现以这群眷属的智商似乎还是听不明白,或者说听明白了也会因为躁动的情绪而很容易忘记,最后决定谁也不偏爱,他直接让迪尤尔去旁边山头扛了几根土生土长的真木头,然后把一些贴身的床铺凳子等等东西换成真的木头制成的东西。   可以说,如果此刻的原一还是人类的身体,那么他的眼里一定是三分地沧桑,四分的无奈,两分的幸灾乐祸,还有一分的麻木,用事实证明不是只有霸总的眼里能有堪比扇形分析图的情绪,邪神也能做到!   原一能有这么乐观的心态,还要感谢原初和迪尤尔给的暴击。   在骤然得知“我是哥哥的父亲,是哥哥的主人,也是哥哥的弟弟”这让他大脑直接宕机的答案后,原一忽然感觉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让他烦恼了。   从今以后,我喊你叫哥,你喊我叫爸,多么可喜可贺——个鬼啊!   在那一刻,原一忽然不敢再等待真相了,他怕还会有更加倒反天罡的事情,毕竟邪神不讲人类的基本法则,非人生物的亲缘关系似乎也不能用人的那一套。   总之原初的语出惊人非常奏效,不但让原一不再每天惦念着真相,甚至吓得不敢再睡觉,生怕眼睛一闭耳边是哥哥喊自己爸爸这种很容易被误会成某种口口的情节,开始将注意力放在各种眷属和吃吃吃上。   为了打发无聊,原一还让系统给周围套了个游戏的模板,可以清晰地看见迪尤尔头上不停的冒着厨艺+1,颠锅的手法都快出神入化了,而自己头上则不停地冒着饱食+1-1+1的奇妙轮回。   饱食度会出现减少并不是迪尤尔炒菜太慢,恰恰相反,正因为迪尤尔持之以恒的投喂,才让原一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胃口正在越变越大。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习惯了饥饿的原一可以忍很久,但一旦每次进食都有实质的东西被吃进去,并且感觉到了一丝的满足,那么这一丝的满足很快就会化作不甘的渴望,他不再想“吃了就好”,而是满脑子都是“我想吃饱”,不知不觉就吃了很多东西。   可怕的是,不管原一吃下多少东西,甚至有一次他让系统计时,直接从早上八点吃到凌晨十二点几乎没停过,明明胃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也仍然感到一种难耐的渴望。   原一曾开玩笑般和阿斯托克吐槽道:“有时候我甚至感觉我有另一个身体,现在吃饱的只是我这个身体,而另一个身体却一直处于饥饿的状态。”   但这么多的长难句显然超出了阿斯托克脑子的处理范围,它只是咧着笑脸,疑惑地歪着头,然后牵出几只气球递给原一。   原一一边叹息“笨狗狗”,一边愉快地接过气球吃饭后小甜品。   日子看似平淡无波的继续下去,直到迪尤尔告诉原一,卫桥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说不惊讶是骗人的。   但原一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卫桥过来。   于是沉默地等待着,等到卫桥踏上这座山,就这样毫无阻碍的走到自己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原一甚至恶劣的想,或许就这么激怒卫桥,让卫桥与自己决裂,就像那些电视剧和小说里闹脾气不张嘴的男女主,看着卫桥带着误解离去,或许他心里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反正,不管有没有误会,当事实摆在卫桥面前时,卫桥绝不会选择自己这边的。   所以原一没有再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只是笑着说:“你都看到啦,我在这里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放心后,就回去吧。”   “回去,就别再来了。”   原一说这句话时,语气放的很轻,就像某种梦中的呢喃,又像作为朋友最后的请求。   这是卫桥未曾看过的原一。   他记忆中的原一,总是那么开心,又充满着活力,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在被逐出玄幻侧后,他一路流浪,最终来到那个充满罪恶的星域,不是自甘堕落,只是想着万一邪祟控制不住,或许带点恶人一起去死,还能发挥点余热。   但星域那么大,他去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茫茫寰宇,竟没有一处立足之地。   他带着迷茫买了一张船票,目的地是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是这么随波逐流的往下等待,等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登上飞船。   卫桥的打扮让他在飞船最拥挤的时候,旁边都没有人敢落座。   可原一却毫不介意地坐了下来。   “你好看!”   那么笃定的话,卫桥从来没听过。   外貌只是一具皮囊,他早过了为了样貌动容的年龄,但他能感受到原一这句话下对自己的肯定。   多么神奇,认识多年的大师兄想致自己于死地,初次见面的原一却好无理由的相信自己。   可如果仅仅如此,他与原一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但命运就是那么神奇,他在危机重重的星穹决然赴死,却在睁眼时再次看到了原一。   星穹的废墟里,他御剑带着原一越过无数残骸,那一刻他再次清晰的知道——他又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可以托付生命的朋友。   在刚开始猜到原一身份时,卫桥也曾愤怒过。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原一是不是一直都在骗他,那些高兴的、无奈的、让人觉得温暖的回忆,是不是只是原一无聊之下随意而为之的摆弄。   可一路上的特殊待遇,眷属们毫不掩饰的痴狂,还有面前绝无可能打败的迪尤尔,却让卫桥意识到,他才是一直被偏爱的存在。   世上难懂的事情多如牛毛,他不够聪明,看不透这些虚妄与迷雾,只能用一颗心去回答那些疑惑。   直到现在,还能够劝说自己回去,并且不要再来的原一,怎么可能与那些邪祟混为一谈?   卫桥唇角绷紧,深深地看了一眼原一:“我不擅长口舌之争,但我知道……”   “你和它们不一样。”   如果,如果这些邪祟真的会听从原一的话,如果面前鸟首人身的家伙真的是原一忠诚的仆人,那么结合他说起俞城原一却一无所知的反应——   “所以,我不想带你离开,也不想杀了你,我现在只想知道俞城的真相。”   那空荡荡的一城人间炼狱,是卫桥此生难忘的痛楚。   华光一闪,长剑直指迪尤尔。   卫桥沉声道:“如果俞城的事情真的是你一手所为,不管你是什么,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迪尤尔祖母绿的眼眸倒影出剑尖的模样,他不但没有感觉到冒犯,反而难得涌上一股久违的欢喜。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喜欢看人类不同的模样。   绝望的、痛苦的、幸福的……   他看过无数的人类在不同境地下不同的挣扎,但那都太简单了,他看腻了后就只能将这份观察的热烈放在吾主身上,因为只有吾主是他永远看不透的存在。   迪尤尔低低一笑,意味深长道:“所以你并非毫无怀疑,只是没有机会去深究。”   原一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他知道迪尤尔的羽毛会诱发人们心底的欲望,迪尤尔也曾将这一事情告知于他,羽毛虽然属于迪尤尔,但每一宗惨案都不是迪尤尔主动促成的。   迪尤尔从来只是旁观者,就像伊甸园里高悬的苹果,他静静地旁观,直到欲念的大火焚烧尽所有接触过的人类。   如果迪尤尔真的插手了,那么科技侧毁灭的就不止那几个研究所了,也不会有人能留下那几行堪比箴言的话后毅然奔赴死亡——因为迪尤尔能通过羽毛直接篡改个人的意志,以他的性子,只会让那人潜藏起来,直到牵连起无数犹如多米洛骨牌倒下般的惨案,直到无人生还,才会满意地收手。   迪尤尔早就将自己的不堪告知原一,毫无掩饰,却直言若原一生气,也请将审判留到他使命完成后,到那时,他可以欣然接受所有的结果。   平心而论,原一不是什么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同情心爆表的大善人,在帮亲和帮理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如果他现在是人类,他大可以直接指责迪尤尔的无耻和邪恶,但现在他才是眷属的老大,这么指责迪尤尔,属实有点不知好歹了。   所以原一干脆默不作声,只是暗自发誓自己回来后一定要约束好眷属。   俞城的事情他只听卫桥说了一耳朵,具体的事情其实不太清楚。   他一直以为这又是羽毛导致的灾难,可现在听卫桥和迪尤尔的对话,好像另有隐情? 第113章 善与恶   尚未和吾主联系上之前, 迪尤尔只能靠沉睡渡过漫长的时光,直到吾主的呼唤让他苏醒,把每一天都当做重逢的倒计时, 可相隔千里的距离,时间似乎也变得格外漫长。   于是为了打发时间,他拍打着翅膀在眷属外围游荡, 数着那些飘荡的恒星。   ——他不过是一只爱掉毛的小鸟, 羽毛飘向哪里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迪尤尔了解原一, 所以即使心痒痒想观看更多极端情况下人类的表现,但还是忍住了, 唯独一片羽毛是意外。   那个男人似乎感觉出羽毛背后隐藏的注视,竟大胆到想和迪尤尔直接联系。   昏暗的溶洞内, 五颜六色的钟乳石无声垂落点点水滴,镶嵌的夜明珠虽然品质上乘,却总有照不到的地方, 所以不但没有给人熠熠生辉的感觉, 甚至有种别样的诡谲阴森。   溶洞中间是一片清澈的湖泊, 湖泊中央放着一个蒲团,男人跪坐在蒲团上,羽毛在他手心漂浮,明明灭灭的光线将他的模样倒映在湖面上,然而奇怪的是,那么清晰的湖水,竟无法照出他的面容。   像被橡皮刻意擦去那样,他身着宽袖广袍, 长发倾泻而落,宛若一尊无喜无悲的神像。   “大道隐匿, 阁下若是从九重天而来,何不现身一见?”   男人喃喃低语,语毕半响,却不见羽毛有任何反应。   可他知道,那道注视从未移开半分。   他若有所思,伸手将羽毛朝着湖中轻轻抛下。   漆黑的羽毛在触到清澈湖水的那一刻,宛若水入油锅,发出“滋滋”的炸响,原来溶洞中间根本不是湖泊,而是一方由浓郁灵气被阵法压缩到极致后,幻化而成的灵池!   想要完成这样规模的灵池,少说也要百余年的掠夺,可看男人周边灵气充裕的模样,恐怕这阵法的阵眼不止一处,甚至……   不仅仅有灵气。   迪尤尔眯着眼,感受着羽毛传回来的灵气——这么浓郁的灵气虽然诱人,但陌生的力量体系大量涌入身体恐怕并不是一件好事。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虽然眷属们属于“杂食类”,但不熟悉的能量吃进去总是要有个消化的过程,而且这么多的能量给他属实有点浪费。   做什么事都想着吾主的迪尤尔在湖底睁开眼,决定以后用这东西给吾主当汤底,湖水迅速消失了三分之一不止。   “等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石头转移到草地上,怀里抱着小鲸鱼rua个不停的原一震惊地表示,“你真的没有美化自己吗?”   或许是没想到自言自语会被原一听见,原初在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原一进入梦境后,就知道是自己吓到了原一,愧疚无比的他将小鲸鱼通过迪尤尔送了出来。   漂亮的小鲸鱼很快就吸引走了原一的注意,起码可以让他把脑子里炸裂的“我哥喊我爸”暂时抛之脑后,现在已经华丽丽地代替了之前的黑猫,成为原一饭后听故事时顺手rua的小家伙了。   所以当迪尤尔表示卫桥说的问题是个比较长的故事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捞过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开始练习顶球,试图练点卖萌以外其他本事的小鲸鱼,坐在地上开始听故事。   看卫桥听见“灵池”时睁大的双眼,不难猜测这应该是好东西,而且还是难得的好东西,可这东西迪尤尔居然只打算带走三分之一?!   原一:我的眷属不可能那么善良.jpg   迪尤尔演技拙劣地捂着胸口,“柔弱”地表示:“在您心里,我是那么的贪婪吗?”   原一双手撑地,小鲸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鲜嫩的小草,那些窃窃私语他并非听不见,只是平时不愿意去听,因为实在是太吵了,所以只要不当他的面进行大变身,他一般不去纠结周围的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眷属变成大,也不去深思这些眷属不正常时是什么样。   他回忆起那几个在自己身边出现过的眷属,特指某个最变/态,让人怀疑是不是抖那什么m的盲,心情复杂道:“难道不是吗?”   虽然此刻他没有捏出五官,只有光滑的面部,但迪尤尔仍然感受到吾主直白的目光,那宛若洞悉灵魂的注视,仿佛在说——   眷属,不都是一群贪婪的家伙吗?   正如所有的幻觉在原一这里都是能被看穿的假象,眷属的本性再怎么样努力遮掩,也依然会在狂热的靠近中,将最真实的不堪暴露在原一的面前。   在迪尤尔处理过的那么多眷属中,曾遇到过一个特别的眷属。   它罕见拥有诗人般的多愁善感,八只手一刻不停地撰写着各种诗歌,眷属们去星穹那天齐声高唱的诗歌就是出自它手。   可没有吾主的日子,最先压垮了它。   对它而言,祂就是它诗歌的灵魂,当灵魂沉睡,诗歌黯淡,它只能向内挖掘自己,但当它发现自己的本质后,它无法容忍这样卑劣的自己继续存在于祂的麾下。   于是它在死前写下了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关于眷属的诗歌:   【疯狂是孕育我们的温床,   贪婪构成我们的心,   绝望如影随形,   却向祂寻求最后的温暖。】   迪尤尔曾经不理解它的做法,可如今却似乎明白了它为什么会被自己压垮。   ——因为所有卑劣的伪装,都逃不过祂的眼睛。   在祂眼里,它们不值一提,又如此冒犯。   不过没有关系。   迪尤尔摁住因为被注视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感叹道:“您总能一眼洞穿我们的本质。对您的贪婪,是我们的罪孽。”   但它们已经罪无可恕,既然如此,就只能在对祂的渴望中不断的沉沦、坠落,直到死亡结束这疯狂的一生。   原一对迪尤尔的回答并不意外,因为他早就发现了,如果把他比作皇帝,那么迪尤尔一定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哄着皇帝的奸臣!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就是他指鹿为马,迪尤尔都能夸一句“陛下博学多识”,然后等他走后,用各种手段把鹿变成马。   所以他以为这次迪尤尔也是顺着他说的哄自己,于是开玩笑一般说道:“没关系,如果你有罪,那我现在赦免你了。”   没想到迪尤尔没有像往常那般笑着回应,而是一反常态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过了好一会,他才像如梦初醒般轻轻一叹,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无奈道:“您这样……我会当真的。”   天知道当他听见吾主说出那句玩笑话时,哪怕理智知道吾主只是开玩笑,但他仍然遏制不在的为吾主轻飘飘的一句“赦免”而心跳加速。   原一歪了歪头,没有把迪尤尔这句话放在心上。   克拉德若有所思,充当眼睛的隐形摄像头将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他有种预感,等他回到科技侧,这份资料恐怕会带来不一样的分析结果。   而与他相反的是卫桥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他已经隐隐猜到迪尤尔刻意隐去的男人身份是谁,那个被认为荒谬的猜测再次浮现脑海。   像是溺水前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卫桥开口想拆穿迪尤尔叙述中的破绽:“九重天已经隐匿,他为什么会猜你是九重天来的人?”   说到玄幻侧,那肯定离不开飞升成仙,所以原一也曾好奇地问过卫桥,玄幻侧真的有神仙吗?   然而卫桥的回答却让人出乎意料。   玄幻侧是有神仙的,确实是移山填海,无所不能,甚至给其他文明留下“玄幻侧可以凭空在宇宙中行走,简直恐怖如斯”印象的大能,基本上都是能在玄幻侧称一句“仙人”的存在。   在很多年以前,玄幻侧的布局其实不像现在人和妖那么的泾渭分明,或者说在那时候的玄幻侧,其实没有所谓人和妖之间种族的分别,有的只是修为高低的差别。   修为低微甚至没有摸到修炼门槛的妖族和人类生活在一到三重天,四五生活着修士,包括各种宗门派别,而六重天比较特殊,它是由一个个小秘境组成,有大能无聊时掐算过,算了足足一甲子年,仍然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按理来说六重天的秘境里有很多宝贝,应该引起各个势力的争夺,但秘境实在太多,一方势力想独吞根本不可能,而且秘境好东西虽然多,它却自成一方小世界,每一个秘境都有不同的“规矩”,比如达到什么修为才能进入,比如妖修才能进入……与其霸占秘境还拿不到好处,不如大家一起合作,约定好进入的名额,但是吃汤还是喝肉就各凭本事了。   而且六重天还特殊在,就算有几个大势力想搞垄断或者特权,六重天的秘境不是一尘不变的,它有时会随机出现在其他重天的某个地方,至于能不能进入,或者被谁遇见,就全看个人的运气了。   而七八重天是整个玄幻侧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只有修为离飞升差一步的修士才能在那里呆下去,而这部分修士在大众眼里已经是非常厉害的存在了。   然而就像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只有领悟大道,登上天梯去到九重天,才算真正飞升的“仙人”。   传说,只有飞升到九重天,才有机会脱离人间桎梏,去往更高的层次与世界,到那时,手可摘星辰,笔可改日月,做到真正的不死不灭。   在玄幻侧鼎盛之时,每个说得上名号的宗门,最少都有一位生活在七八重天,顶级宗门甚至在九重天都有一两位“老祖”,哪怕这些“老祖”一心修炼,根本不会理会他们,但只要存在着,就是一种威慑。   可随着七八重天陆续有人飞升到九重天,九重天的老祖们又慢慢破开虚空离开,渐渐的,人们惊讶的发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七八重天的修士飞升过了,明明修为都够了,但登天路却消失了。   甚至整个玄幻侧已经很少有人能突破境界去往七八重天了。   眼看着七八重天的同级修士一个个因为无法飞升而空耗寿命,只得闭关寻求一线生机,终于有人忍不住,试图探究九重天发生了什么。   可当他们费尽心思“看”了一眼九重天,却发现,九重天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   在世的宗门对七八重天的情况只了解到这里,因为后面他们就再也联系不上七八重天的修士,玄幻侧迎来了势力大洗牌,在历经百年的惨烈战争后,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迪尤尔没有回答卫桥的话,而是意味深长道:“是啊,我也很好奇。”   “不过比起这个,我当时更好奇的是,他到底从哪里汇聚出这么多的灵气。”   迪尤尔眼睛微咪,回想起他收走三分之一灵池后发生的事情。   正如原一吐槽的那样,他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眷属,当他觉得这个东西对吾主又用时,他薅羊毛起来一点也不带客气的。   可为什么只带走了三分之一灵池呢?   因为——   迪尤尔由衷的觉得,吾主或许不太喜欢这汪灵池的原材料。   以常理而言,修士们吸收灵气主要来源于两种方式:吸收天地间游离的灵气或灵石灵果等物品。   前者吸收起来慢,但能最大程度将灵气化为己用,并且这样修炼起来境界非常稳固;后者虽然来灵气快,但需要时间去炼化吗,而且过于依赖这一道的话,会使得体内灵气斑驳,不利于后续发展。   所以一般修士都是两者混用,或者视情况随时改变。   但有些人却想起了歪脑筋。   既然灵石可以吸收,那么妖族或者人族修炼者能不能吸收呢?   世界上总有些人耐不住修炼的寂寞,妄图寻找一条捷径,但这种捷径想要往上走,需要的血肉将是成倍上升,还容易染上心魔,变成疯疯癫癫,所以在给他们冠以“邪修”的称呼后,妖族和人族联手绞杀过一阵,终于将这股邪风歪气摁了下去,各种邪修的法子也竞相毁去。   杀活人夺血肉修炼已经成为玄幻侧公认不可为的邪道,一旦出现就会引起各方围剿,甚至连修炼者自己不知是不是因果报应,也鲜少修为高强,更别说登上七八重天了。   可在那片灵池的底部,迪尤尔却看到了无数堆积如山的尸体。   残破的、完整的、甚至不止是人类,还有各种妖兽的。   这些尸体堆满了整个灵池底部,一刻不停的被阵法炼化,析出最精纯的灵气,化作湖泊的一滴不起眼的水珠。   灵池的底部非常昏暗,但迪尤尔仍然看清了那少数几个完整的头颅。   他拎起一颗头颅,从湖底游上湖面。   硕大的羽翼在空中抖了抖,他身上不见一滴水珠,没有半点水渍的痕迹——毕竟灵池再像水,其实也不是水,灵气被吸收后就消失不见,也不会沾湿衣服。   但鸟类的习性仍然让迪尤尔甩了两下羽毛,才抽空瞥了眼手里的头颅,然后似笑非笑地望向湖中的男人:“很奇怪……”   话音未落,他忽地消失,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到男人面前,尖锐的鸟喙离男人的眼睛只有毫米之隔。   迪尤尔弯下腰,一手抓住男人的下巴,强迫他仰头,像端详某种物品,另一只手将头颅拉平,似乎在进行某种对比,片刻后,他才带着久违的兴奋说道——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底下的尸体,都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呢?”   如果掠夺他人的血肉作为修炼的材料是为人不耻,是值得唾弃的,那么,用自己的血肉是不是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呢?   男人淡漠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表情,他不在乎灵池被人无端端薅走了三分之一,也不在乎刚刚迪尤尔几近侮辱地打量,却在被揭穿的此刻,眼底染上几分雀跃。   他像一个隐藏了许久凶手,每天提心吊胆的害怕被发现,却又忍不住回忆自己绝妙的犯罪手法,渴望某天有人站出来,发现他隐藏的秘密。   他笑了,接过迪尤尔手里的头颅,耐心地为头颅撩开头发,露出那张和自己年轻些许,却早已没有生息,只剩死亡带来的灰败,却在触及时仍然温润,闭着双眼仿佛只是睡着的面庞。   何曾几时,男人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这个自男人身上剥离出的一部分,男人看着他进入轮回,从稚儿长大,亲手教会他与自己一样的功法,看着他一步步突破,直到触及七重天的门槛。   然后在他欢喜地分享这一消息时,在睡梦中斩下他的头颅。   男人从未对这件事感到愧疚,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七八重天,不过是一座无望的牢笼。   他冷静而残忍道:“这是最后的办法,我杀了他——准确来说应该是我自己——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   但应该是很多次吧?否则他怎么会厌倦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呢?   迪尤尔为男人冷静的疯狂表示了赞许,他从男人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他看见男人残破的灵魂,在冷静表面下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好奇男人这么做的目的,但更好奇的是男人为什么非要将自己叫出来。   男人望着迪尤尔,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你是妖吗?”   “不是。”   男人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他点点头:“谢谢,我的目的达成了。”   “就为了这个?”迪尤尔愈发好奇起来,“是不是妖族有那么重要吗?”   男人摇摇头:“是不是妖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并非来自九重天,也就说,我做的都没错。”   迪尤尔觉得男人很有趣,明明实力和自己相差甚远,明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却坦然得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问必答,完全不担心自己将看到的东西说出去。   按照人类小说中常见的套路,这时候反派不应该费尽心机遮掩坏事吗?   男人的反常让迪尤尔打算在玄幻侧多停留几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种酒楼餐馆里兴致勃勃的偷学厨艺,只是偶尔想起男人通过羽毛看一眼,但那边的生活属实无趣,所以渐渐的也就不再关注了。   迪尤尔没打算参与进男人的计划里,反正只要男人随身携带着羽毛,他就能随时观看,比起人类,还是吾主更重要一点。   直到有一天,男人对着羽毛询问:“能借它一用吗?”   迪尤尔无所谓,却没想男人直接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俞城是四重天里少见的人妖同存的地方,由三个妖族,三个人类家族共同治理,虽然大大小小摩擦不断,但大是大非上两方还是能友好协商处理。   直到男人把羽毛投入了俞城。   起初,只是两方年轻一辈的口舌争执,却因为比试时一方没收住力,将对面当场打死,引起对面长辈质问,势要血债血偿。   打死人那一方表面答应,暗地里却叫那少年离开俞城,可这时少年却发现整个俞城被封锁,变得只能进不能出,进而发现俞城竟然有一个隐藏得极深的阵法,一旦启动,整座城都将成为血祭的材料。   猜疑、恐惧、还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见,最终导致两方大打出手,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双方拼了命也要将对方杀干净,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羽毛中蕴含的力量,这股强大却带着不详气息的力量没有让他们警惕,反而成为双方争抢的助力,一旦夺到羽毛,第一件事就是吸收其中的力量,然后将这份力量分给其他的族人。   没有节制点索取最终将上层的战火化作一城的贪嗔痴,爱别离,羽毛的力量将众人心底的阴暗面彻底激发,连孩童也不例外。   那个奇怪的阵法让俞城的事很久才被外界所知,作为修士中数一数二的青华宗当仁不让派出了离殇。   可离殇去的路上遇到意外失联了,反倒是卫桥先到了。   当卫桥赶来时,俞城已经没有人,也没有妖,只剩行尸走肉般被力量污染到濒死的空空躯壳。   他很快找到还在散发蛊惑的羽毛,在发现羽毛刀枪不入后,知道如果不解决羽毛,或者就这么冒失的带出去会导致更大的麻烦,于是一咬牙自己用身体封印了它。   可没想到的是,千辛万苦解决了邪祟的卫桥不但没有得到众人的帮助,反而因为俞城的惨状传开,被众人视为避之不及的祸端。   后面的故事卫桥和原一都知道了,但卫桥想知道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   “他到底是谁?”卫桥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剑。   如果迪尤尔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俞城的惨案不仅仅是羽毛作用下的自相残杀,更是一场人为创造的悲剧。   迪尤尔不是玄幻侧的人,他不懂怎么设置阵法,而卫桥来时,完全没有感觉到有阵法的存在,离开时也没有被阻拦。   事实上,在封印了羽毛后,卫桥并非没有怀疑过有幕后黑手。   但如果有幕后黑手,为什么不出来夺走羽毛?又为什么放他这么轻易的离开?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那人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并且动身去拦离殇,并不在现场。   在被离殇追杀时,卫桥曾问过他,本应该去俞城的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不见?他到底去了哪里?   离殇沉默片刻,说:“无关紧要。”   卫桥清楚离殇的性子,知道他不是一个好面子的人,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死板的可怕,宗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宗主叫他要保护苍生,他眼中就没有人和妖的差别,只有弱小是否需要拯救,也不考虑自身,只想着如何救下更多的人。   就连追杀卫桥,也和私人恩怨没有一点关系,只因为卫桥的存在客观上给苍生带来了威胁,所以当卫桥离开后,他也没有更多的动作。   在宗门下了命令的情况下,离殇不可能因为私事耽搁。   也就是说,如果离殇是遇到强敌没法赶去,那么他也不会因为面子而隐瞒,而是大大方方的告知,而不是现在这样避左右而言他。   排除所有不可能,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迪尤尔和卫桥几乎同时开口——   “离鼎天。”   迪尤尔愉快地笑了出声:“你早就猜到,却直到今天才敢确定。”   卫桥猛地站起,原一第一次看他这么大的反应,紧咬牙关,脸色煞白:“我不明白!”   哪怕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卫桥完全不能将俞城的幕后凶手和平日里的宗主联系起来。   整个青华宗,如果说除了师父还有谁值得卫桥敬重,那无疑是宗主离鼎天。   离鼎天是上任宗主收养的孤儿,却拥有惊人的天赋,不但远远将同龄人甩在身后,还年纪轻轻就继任宗主之位,为人正直,对谁都温和有礼,不管是宗内还是宗外都有非常好的名声,大家甚至认为他是近百年里最有可能突破前往六重天的人。   可离鼎天却因为一次外出游历时遭遇情劫,被心爱之人背叛,最后爱侣变怨侣,回宗时不但身受重伤根基受损,带回了年纪尚小的儿子。   一个温和强大,还痴情的悲惨男人形象在众人心里根深蒂固,这样的人,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他到底图什么呢?尽管谁都没见过那个传说中让离宗主倾心的女子,但离殇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你看他的儿子和他长得多像!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卫桥心里忽然一突。   他第一次发现短短的四个字居然能让人背脊发凉。   …………   “大师兄,你要回去了吗?”青年望着大师兄身上的伤,担忧道,“要不先和宗主说一声,养好伤再回去吧。”   宗殇摇摇头:“宗主急招,肯定是有要事商议,我不能耽误事情。”   他顿了顿,回望一眼分宗,陈恳地对青年说道:“如果他受伤下山,帮我救他,顺便把这个给他。”   青年惊愕:“大师兄!你都被他打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救他!是他自己要去山上找邪祟,他都不是我们青华宗的人了,你还费那个心做什么?”   哪怕青年对离殇和卫桥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明白,但他也知道能打成这样,两人之间恐怕没有什么师兄弟情谊,卫桥一意孤行,大师兄别说见死不救,就是把下山的卫桥杀了,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卫桥说上山找朋友,可谁知道他的朋友是不是已经被邪祟夺舍,谁知道下山的是他本人,还是邪祟的寄宿体呢?   换做之前的离殇,肯定会和青年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拿剑对准卫桥。   可现在的他却犹豫了。   不是他觉得邪祟分好坏,也不是他心软了。   而是有些迷茫,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真的没有一点儿问题吗?   在俞城出事时,他按照宗门的命令前往调查救援,却在半途被父亲拦了下来。   “此事有别人处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离鼎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地将离殇带走。   离殇虽然奇怪,却还是乖乖的跟着父亲走了。   青华宗不知道的是,他虽看上去与常人无甚区别,却是天生缺了一魂一魄,小时还没什么感觉,越是长大,他就发现高兴难过这些普通人都拥有的感情在自己身上似乎非常的浅淡。   但离殇也不在意,因为这不影响他的修炼,可父亲却如临大敌,从小就在想各种方法帮他治疗,然而都收效胜微。   到了前段时间,父亲忽然一改之前态度,不再执着于帮他弥补魂魄,而是催促他用心修炼,不停地问他各种问题,偶尔再带他去灵池修炼,说是为了修补身上暗伤。   这次离鼎天也确实是带着离殇回到灵池,他褪去上衣,习以为常地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眼修炼。   忽然,离殇感到父亲微凉的手指放在自己脊背上,从上至下,顺着脊椎来回摩挲。   “父亲?”离殇不识情绪,对所谓男欢女爱也不了解,所以虽然觉得父亲的行为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他甚至没有躲避,只是略带疑惑地回头看向父亲。   他看到父亲熟悉的脸庞没有任何情绪,无喜无悲的脸上带着一股从未察觉出的苍凉——很奇怪,明明父亲那么的年轻,但眼睛却不似意气风发的宗主,倒像某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只是他常常笑着,所以总叫人发现不了。   现在,离鼎天收敛了所有的嬉笑怒骂,像一尊离开操纵的木偶,乍一看是由一根木头浑然天成的雕刻而成,细细看去,却会发现是由无数块不同颜色木头拼凑而成的。   这样的父亲,很陌生。   离鼎天反问:“殇儿,还记得我小时候教你的那些吗?”   “记得。”离殇点头,“您说我生来拥有非同寻常的根骨,注定要执剑清扫世间邪妄,还人间太平,铸万法通明——”   离鼎天打断了他:“万法通明,现在是不可能的。”   离殇不懂。   离鼎天抱住了离殇,他宽大的袍子落在少年的身体上,像一块巨布,又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用父亲的名义将少年牢牢困在他一手铸成的正义之中。   他将头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喃喃自语:“没关系……没关系……很快……就会回到那个时候,很快,我的使命就……”   后面的话他隐匿而去,离殇听不清楚。   他只知道,那一天父亲让他不要将自己带走他的事情说出去,无论谁问,都说误入妖族陷阱,被纠葛无法脱身。   他只知道,那一天父亲亲手为他系好发带,就像他第一次从父亲手里接过剑时对他说的那样——   “殇儿,抬头走,切记切记,你的脊梁不能弯曲。”   因为这一句话,离殇从未低过头,也未曾愧对自己坚守的正义。   可到底什么才是正义呢?   父亲说,锄强扶弱是正义。   父亲说,牺牲自己而救苍生是正义。   父亲说,背负万世之恶也要搏一个可期的未来是正义。   父亲还说,为了正义,谁都可以放弃。   可卫桥的回归却让离殇陷入了迷茫。   如果卫桥真的像父亲断定的那样无药可医,那么他大可以挥剑斩下;可如果卫桥可以无恙回归,是不是说明,那些曾被他决然斩下的恶,其实罪不至死?   因为是急招,离殇回的匆忙,一路上甚至来不及过多休息,只浅浅睡了一觉,就带着疑问回到离鼎天身边。   还是那片灵池,离鼎天这次没有坐在蒲团上修炼,相反,他站在池边,身旁有一簇灭了的篝火,里面有几颗残缺不全的头颅。   “你的心乱了,你见到谁了?”离鼎天问。   离殇没有隐瞒,将见到卫桥后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同时也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父亲,如果杀一人能救万人是善,杀万人是恶。那如果有那么一天,需要杀万人而救世人,到底是恶还善?”   溶洞里的夜明珠似乎少了许多,连离鼎天的面容都照应不清,更别说他脸上的神色。   可离殇却感觉到,父亲落在身上的目光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他答非所问:“你知道多少了?”   离殇面色平静地抽出长剑,回答:“不多,只是一场梦。”   一场横跨多年,哀怨不止的噩梦。   但梦的结尾都极为相似。   被自己的父亲/师父/朋友亲手杀死,尸体抛入灵池,化作无人知晓的养料。   离鼎天叹气:“你何苦知道。”   说罢,他轻轻一挥袖,离殇吐血而飞,重重撞在墙上。   境界相差太大,离殇的攻击和求死无异。   离鼎天一步步走去,停在离殇面前:“要向我求饶吗?我杀了太多次……有些厌倦了。”   离鼎天俯身,凝视着离殇:“你是我最认真对待的孩子。”   没有之一。   离殇擦去唇角的血,眉头微皱:“你是故意让我想起来的……为什么?”   他没有为离鼎天透露的不忍动容,因为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份感情,正如他无法理解梦中一个个过去的“自己”在死后,除了怨恨,更多的是悲戚,尤其是那个被当做孩子养大的“自己”,哪怕死了,也要自欺欺人直到意识磨灭。   离鼎天现在不杀自己,离殇不认为是他不忍,而是留着性命有别的作用,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梦境。   “因为我想知道,在一切都是欺骗的前提下,如果牺牲你一人能救万人,你还会那么做吗?”   离鼎天为他抚去额前垂落的发丝,与他额头相触。   刹那间,无数记忆飞入离殇脑海,“哐当”一声,离殇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哪怕他什么也没说,离鼎天却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离鼎天笑了,和以往无数次伪装敷衍的笑容不同,他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这么开心了。   他将手放在离殇脖颈后方,以手为刀,猛地往里一刺,摸到凸起的脊椎骨。   离殇脸色煞白,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口中溢出猩红的血液。   “晚安,殇儿。”离鼎天语气温柔,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从未停下的动作。   离殇猛地发出一声低吼。   一条完整的、血淋淋的脊椎,被离鼎天硬生生从他体内抽了出来。   离殇在朦胧中看见离鼎天手中忽然多出的东西——   无数条尚且带着血渍,好似刚刚从人身体里剥离出来,尚且温热的脊椎。 第114章 一罪和百善   山峰之上, 几人正在飞速往山下狂奔。   最前面的赫然是绷紧了脸庞的卫桥,后面跟着阿斯托克和原一。   在意识到离殇也可能是离鼎天的目标之一,卫桥就呆不下去了, 他上山的事情肯定很快会通过那些分宗弟子传出去,而离鼎天也肯定马上会知道这件事,那么离殇就危险了。   所以当务之急, 是他要马上下山找到离殇, 不管离鼎天有什么目的, 离殇肯定是他计划中的重要环节,只要将他保护好, 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原一了解完后毅然决然要跟着卫桥下山——废话,这个什么离鼎天一听就是大反派, 他怎么能错过这种时刻,让卫桥独自应对?   卫桥能上山来找自己,就已经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那这种时候什么立场都可以先放一边, 先把反派boss打完再说也不迟。   原一本以为自己要下山恐怕会遭到迪尤尔的反对, 没想到迪尤尔思索片刻,竟然答应了,但前提是要带上阿斯托克——这样只要不是遇到光明神,乐园都能帮原一阻挡片刻。   至于迪尤尔,他倒是很想跟着去,奈何知道原一要走的眷属们都开始要造反了,他得留下了将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摁回去,起码不让它们打扰到吾主的散步之旅。   没错, 在卫桥眼里多年谋划的大阴谋,在迪尤尔眼里不过是吾主饭后散步的解闷之举。   至于克拉德, 他本就是为了系统而来,在和系统联系上后,他就在一心二用,一边听迪尤尔将故事,一边对系统进行苦口婆心的新时代“劝学”。   系统:啊啊啊啊,好想将这个老家伙切成以纳米为单位的垃圾数据然后扫进螺母嘴巴里啊!   然而凶残的系统被原一叮嘱“人家都追到这里来了,要好好相处哦”,只能在数据海里散发无尽的怨念的强颜欢笑。   对此,通过观察迪尤尔和原一相处得出关系推论的克拉德迅速抓住了系统的命脉。   【要我教你怎么做游戏吗?】   克拉德温声道。   做游戏其实就是数据构建的过程,系统肯定是会的,但要怎么把游戏做的生动,甚至如何做出星际爆款游戏,系统还没学会——没办法,它诞生自我意识太晚了,醒来后都在忙着壮大自身,都没来得及连上星网下载游戏,更没时间通过热门游戏数据构建模型分析如何制作。   但克拉德不一样,他一个没有装载武力系统的智识生命,想在科技侧长居必然需要钱,靠的可不是一个数据入侵银行,而是实打实的用本领赚钱。   他不太喜欢实验室沉闷反复的实验,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帮助游戏公司构建游戏框架和填塞文本,偶尔协助发现bug,就这都是别人求他入职,他接不接则全看心情。   可以说,对于游戏,没有人比克拉德更懂!   系统冷笑一声,它可是吾主身边唯一的智能生命,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会被勾引?简直是——   【我听卫桥说原一很喜欢玩游戏,你学会后,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系统即将出口的嘲讽猛地一拐弯,它狐疑道:【真的假的?】   克拉德微笑:【试试不就知道了?你也在苦恼这里连不上网络吧?这里缺少硬件,想构建网络简直是天方夜谭,你也不想让原一失望吧,不然怎么会一直在换频道尝试呢。】   系统可耻地心动了,但它输人不输阵,威胁道:【要是被我发现你搞小动作,我马上就把你吞了!】   克拉德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那我们开始吧,第一课——】   【学习《智识生命》守则第三百七十二条,非自愿剥夺占领其他智识生命载体。】   系统:……   你们智识生命报复心怎么这么强!不就是看到吾主一激动,没忍住临时占用了载体追了过去吗!   后面系统委委屈屈向原一告状,却让原一哈哈大笑,直言让它好好学这种事情就不必多提,反正现在系统在数据空间和克拉德老老实实上课,只等着什么时候学完,什么时候把吃的暗亏报复回去。   卫桥一下山,青年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似乎很意外卫桥能完好无损的下山,还抓着离殇给的保命法宝,警惕道:“卫桥?”   “离殇呢?”卫桥来不及寒暄,开门见山道,“他现在很危险,我要马上找到他!”   青年先是一惊,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又放松下来,把手里的东西丢给卫桥:“大师兄听宗主的命令回去了……唉!你、你、你去哪里?!”   “救人!”卫桥头也不回地离开,眨眼间消失在青年面前。   “胡说八道什么……”青年愕然地看着卫桥消失的方向,嘟囔道,“大师兄回去找宗主,能有什么危险。”   可想到大师兄收到宗主命令时非同寻常的表情,青年心里无端泛起几分不安。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大师兄那么好,肯定不会出事的。”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步履匆匆地回去了。   他离开的匆忙,所以没有发现身后分宗的山顶泛起一阵阵黑色的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躁动不安地在翻涌,但最终都被另一股强势的力量强行摁了下去。   迪尤尔站在一片狼藉里,眷属的伪装都被无情的扯下,几乎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个院子,反倒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但这些尸体不需要他太过费心,因为剩余的眷属会把它们“好好利用”,一快肉,一滴血都不会留下。   他跨过眷属们的尸体,来到被枝叶遮挡的一处幽静小路上。   小路的尽头站着原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原初。   原初面前有一个两人高,四人环抱粗的黑色茧团,硕大的茧团被黑色的茧丝拉扯着没有落地,仔细看去这些茧丝的尽头都是一棵棵大树,树下还埋着许多眷属的尸体。   茧团并不完整,上方破开一个大洞,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   “还是不够。”原初打量着面前的茧团,瞥向迪尤尔,“你确定时间够吗?”   原一越来越无法满足的胃口昭示着他成长期的到来,如果成长期没有办法汲取到足够的能量,将影响他们后续的计划。   毕竟原一的愿望是回到过去的生活,他不希望原一的愿望有任何的瑕疵。   “放心吧。”   迪尤尔望了眼天空,轻笑一声道:“借了我的东西,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呢?”   卫桥的怀疑从来不是无故放矢,迪尤尔确实是在描述中隐瞒了一些东西。   比如,离鼎天手里不止一根羽毛。   毕竟在没有迪尤尔主动出手的情况下,一根羽毛很难调动一整个城池的混乱。   而在引发了这么大的混乱,且成为血祭信物吸收了大量能量的羽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卫桥封印——卫桥封印的,本就是离鼎天刻意留下用来迷惑他人用的羽毛。   只是估计离鼎天自己也没想到,故意留下的羽毛,居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让卫桥感觉出了不对劲。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离鼎天动手的时候了。   “人类真是奇怪。”   迪尤尔懒洋洋说道:“杀一人而救万人是善,可为了救世人杀万人却被他们称为恶。”   “明明他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重启登天路。”   离殇用尽全力抓住卫桥的袖子,因为疼痛而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喑哑难听,可即使如此,他也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赶来的卫桥。   青年交给卫桥的东西硬说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可以双向定位的木牌,但这也大大减少了卫桥寻找离殇的时间。   可当卫桥真正找到离殇时,他就知道自己还是来得太迟了。   离殇靠着石壁坐着,仰着头,面色苍白,身下的血汇聚成一汪血泊,如果不是靠近灵池,灵气充足,他强行吸收灵气续命,恐怕等卫桥来时,他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但即便如此,卫桥也没有任何救他的方法,甚至连移动都不敢移动。   因为离殇能保持一个姿势没倒下,完全是靠他用长剑刺入后背,强行撑起来了的。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迅速将离鼎天所有的计划告诉了他。   离鼎天不是人,或者说,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所有察觉到登天路消失,修炼无望的七八重修士共同创造出来的“人”。   这些生活在七八重天的修士,其实在无法登上九重天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布死亡了——他们的身体已经适应了七八重天的灵气浓度,已经无法返回五重天,否则将会境界大跌,爆体而亡。   但在九重天出问题之前,没有人发现这个问题——很少会有修士上了七八重天会回去的,谁都舍不得这里浓郁的灵气,所以和宗门家族的联系,都是靠传音,或者干脆分身下凡。   而让七八重修士绝望的是,问题不仅仅出在九天重天上,他们待的七八重天也许久没有修士上来了,这意味着整个玄幻侧都出问题了,如果不解决,那么千百年之后,恐怕修士都将不复存在,而那些凭灵气唤醒灵智的妖族也将成为历史。   或许从一开始,玄幻侧形成神奇的九重天世界时,就已经注定这群逆天而为的修士们,只有往前的路,没有后退的余地。   七八重天最多的是妖族的修士,毕竟他们天生拥有比人类强悍的体质,容易上来,但修心差了点,所以九重天反而妖族比较少。   在这里的妖族都是族内堪称老老老祖宗的存在,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后代变回什么都不懂的野兽。   所以由他们领头,在牺牲了好几位妖族的情况下,终于通过卜算求得一线箴言——   【黔驴技穷,以身启天】   得到这个结果的修士们沉默许久,他们用三天的时间思考了很多,最后,近八成的修士都参与了这个计划。   这些修士将自己的血肉当做基辅,将魂魄当做配料,硬生生创造出他们认为的“希望”。   离鼎天就是这样诞生的,他生而知之,从七八重天回到了五重天,开始不停的尝试。   他一开始想靠自己修炼突破桎梏,却发现因为魂魄斑驳,这条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那段时间恰好遇到人族和妖族大战,离鼎天意外发现,人和妖是这个世界诞生的生灵,所以才能吸收灵气,才能沟通天地,修士也是由此而来。   如果活人能凭借片刻顿悟链接天地吸收灵气,那反过来,释放大量灵气,用人与妖做一条登天路,是否能叩动天地,让真正的登天路重现人间?   为了这唯一的可能,离鼎天开始了日夜不缀的研究,最终,他明白了那句【黔驴技穷,以身启天】究竟是何意思。   可一个人的血肉根本够不到天穹。   于是他抽离了自己一部分的魂魄,将它们放入轮回,耐心的等待他们成长,然后再杀了他们。   一年复一年,一日又一日,他开展了一场对自我的屠戮。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规避寿命的桎梏,他自己本身也会投入轮回,然后重新成长。   在这个过程中,斑驳的灵魂被抽出的越多,他剩下的越发纯粹,到最后,他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融合完毕的灵魂,但材料仍未凑够。   他决定分离最后一个自己。   离殇生而缺少的魂魄就是他极限的证明,再分解下去,他自身的魂魄也会不稳。   一直以来,离鼎天都试图只用自己当材料的来源,如果杀他一人可以救万人,那他甘愿承受万世的痛苦。   可没有办法,他还是凑不够材料。   他终于向其他人下手了。   这一世他是青华宗的宗主,这个身份给他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在分宗的子弟身上种下“种子”,悄无声息的吸收着他们的修为。   那时候的离鼎天还能自欺欺人,这些分宗的弟子本就资质不高,哪怕修炼也无法修得正果,与其白白耗费时间,不如为他所用。   春去秋来,在离鼎天刻意的忽视下,没有人注意到分宗弟子的异常。   可他好不容易凑齐预计的材料,想叩天时却发现,他的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他要造的登天路,以他自身的骨为引,以他自身的血肉为轮廓,以其他人的修为和灵气为填充。   但一个人的悲鸣又如何能够打动上天?一个人的血肉又如何引来天外的一瞥?   他需要人和妖的血肉,他需要懊悔的眼泪,他需要七情六欲纠葛不清的魂魄,他需要许多的悲戚。   只有这样,他的这条登天路才能成功。   当获得那片羽毛时,离鼎天是欣喜的,他甚至宁愿否定自己的存在,也想祈求九重天还有修士,不是登天路隐匿,而是他们没有达到登天路的需求。   可迪尤尔不是九重天的妖族,他是自天外而来的生物。   在那个九重天修士踏破虚空从此不见踪影的天外。   他曾问过迪尤尔,能不能让迪尤尔回到天外,和他配合,他们可以直接舍弃登天路,直接打通上三层,这样以后只要修为达到就可以直接飞升,再也不怕登天路隐匿。   迪尤尔拒绝了,并且表示不需要他,其实天外就有他们飞升成功的修士,可以找他们的帮助。   “但你需要一点东西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天外很大,大到你无法想象。”   迪尤尔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了起来,比出一个比尘埃大不了多少的手势:“你们的世界在天外看起来也就比玻璃珠大一点,而你们只有这么大,如果不用力呼喊,他们又怎么听得见呢?”   迪尤尔望着离鼎天手里紧攥的三片羽毛,仿佛看见无数漆黑的阴影爬上他的身体,钻进他的心窝,在他脑子里尽情的占据一席之地。   他将手放在离鼎天肩上,凑到离鼎天耳边低声笑道:“杀一人而救万人是善,为救世人杀万人自然也是善。”   这一句话像魔鬼的低吟,引诱着离鼎天走向那条最惨烈也是可能性最大的道路。   可是——   “不,那不是善,那是恶。”   离鼎天无比清晰的知道。   迪尤尔挑了挑眉,收起了刚刚盎然的兴致,无聊道:“随便你怎么想,如果还是坚守那一套正义的话……我看过了,没意思。”   连吸收灵气都注意不伤害弟子性命……善无法结果,恶无法彻底,到最后逃不过是踌躇不前的宿命。   自觉无趣的迪尤尔拍了拍翅膀飞走了,自然也就没有看到离鼎天剩下的自言自语。   “为救世人而杀万人是恶。”   他看着手里的羽毛,端详良久,才拿起其中一根羽毛对着胸口狠狠刺入。   血肉自伤口喷涌而出。   吸收了血肉的羽毛愈发美丽,带着一股奇异的诱惑力,让人发自内心的想要占有。   离鼎天的脸色变得苍白,可他却笑了。   “可杀了无数遍‘他’的我,也早就罪无可恕了。”   如果一罪顶百善,那他愿做背负一切的恶人。   正如他对离殇教导的那样——   “抬头走,切记切记,你的脊梁不能弯曲。”   他自他们的期待中诞生,如果连承担罪恶的勇气都没有,那自一开始,他就不会无情的屠戮另一个自己。   无数张一模一样的脸,无数声不同声音的呼唤,作为最值得信任的“自己”,却最先挥舞起了收割的镰刀。   但他不能轻易被压弯脊梁,否则——   链接天穹的最后一节直骨,又该从何而来呢?   离鼎天不是他的名字,他从来就没有名字,他也不需要名字。   他只要能完成诞生于世间的使命。   足矣。 第115章 转变   离殇撑着一口气将离鼎天的计划跟卫桥说完, 在讲到离鼎天抽走自己脊椎骨做登天路材料时语气平静,只是顿了顿,略带茫然地看着卫桥道:“我不怨他这么做, 只是心里惶惶,不知我们到底是错是对。”   即使没有父亲这个身份,凭借离殇对他的信任, 离鼎天只要隐瞒他与俞城有关, 直言需要他的脊椎骨, 离殇不会怀疑,甚至欣然答应舍了这条命换登天路重现。   缺少的一魂一魄不但让离殇感情淡漠, 也让他性子十分偏执,认定的人, 认定的事情和道理,不管外人怎么说他都会一意孤行,所以离鼎天想控制他简直轻而易举。   可离鼎天却选择将所有的——包括他自己都未曾拥有的, 那些被他杀死的转世——记忆全部给了离殇。   这证明了离鼎天的愧疚。   他依然会执行自己的计划, 也不会为过去的行为懊悔, 只是岁月变迁,日升日落,他是人不是机器,那些与自己转世相处的日子,那些在自己转世中遇到的事,甚至俞城里他算计却不相识的人,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着他的内心。   或许让他的罪恶为世人所知,能减轻几分他可笑的愧疚。   而对比起自我煎熬的离鼎天, 离殇更多是对他计划的不相信。   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冷静地分析离鼎天计划的可行性。   登天路隐匿的突然, 期中隐情离鼎天轮回了那么多回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更别说天外还有修士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迪尤尔一面之词。   虽然九重天修士确实能破碎虚空离开这个世界,但天外到底是什么样没有人知道,能不能用离鼎天的登天路吸引修士都是未知数,而想用离鼎天的登天路代替真正的登天路更是不可能,所以如果离鼎天的计划失败,那就是白白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离殇猜测,离鼎天构建的伪登天路恐怕还不够能量。   但离鼎天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的魂魄已经支撑不起继续轮回了,而除了这个计划,他也没有其他可行的解决办法了。   离鼎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可离殇却觉得,把希望寄托在离鼎天一人身上太鲁莽。   他快死了,但他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卫桥,卫桥已经摆脱了邪祟,这样哪怕离鼎天计划失败,那知道一切的卫桥或许还能继续寻找解决登天路的办法。   现在,卫桥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吊着离殇的那口气瞬间就泄了下去,他的生命开始迅速的流逝,短短几个呼吸,他甚至看不清卫桥的脸。   “离殇!”卫桥试图给离殇输入灵气,然而离殇就像个破了口的袋子,不管输入多少灵气都是枉然。   离殇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卫桥的手臂,动了动嘴唇。   卫桥俯身,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我是个不合格的师兄。”   他不通人情,只执拗的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直到轮回转世的记忆涌入脑海,一股股强烈的情绪竟然让他在死之前明悟了过去很多不懂的东西。   作为师兄,只知道在弟子们有难时保护安危,却丝毫不懂教导之责,以至于宗内拜高踩低成风,他屡次被人用借口拉走时,卫桥应该是伤心的吧?   在卫桥被放逐时执意追杀,卫桥应该是难过的吧?   明明卫桥也是他的师弟,他却似乎从来没有保护过卫桥。   “对不起。”   离殇一道叹息,落地无声。   一如他的人生,在欺骗与懵懂中戛然而止。   卫桥抱着他微冷的尸身,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都在此刻缄默。   原一站在不远处,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默默离开,在洞口站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望向天空。   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变暗,云层渐渐变黑,中间甚至有黑色的絮状物飘起,四周狂风大作,吹得树歪草倒,灵气顺着气流迅速流向云层中央,强烈的压迫感弥漫整个天空,大批动物朝着外部奔逃,慌乱间压倒大片树木,群鸟纷飞,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样。   阿斯托克往外挪了下位置,给原一挡风。   卫桥将离殇尸体草草安葬后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这意味着离鼎天的登天路计划开始了。   他立刻就要赶回华青宗,最快的办法当然是御剑飞行。   可当他真的掐诀上剑后却发现,在飞剑上反而更容易受狂风和紊乱的灵气影响,虽然也能飞,但要消耗成倍增长的灵气去抵抗,就卫桥剩下的灵气能不能支持到回青华宗还是未知。   在卫桥咬牙要强行催动灵气时,一直不吭声的原一却向他伸出手。   “上来。”   卫桥抬头一看,一只足有三层楼高,形似巨蟒,却无鳞覆身,浑身冒着黑色雾气的邪祟站在面前,它两只宛若灯笼的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样一只仅仅存在着就让人感到莫大压迫力的眷属,只是原一离开时顺手从树上揪下的一片树叶。   在等卫桥的过程中,一只不长眼的蟒蛇想在逃亡路上饱餐一顿,就这么幸运的和眷属融合后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原一坐在姑且被称为巨蟒的眷属头顶,为了让他更好坐稳,眷属甚至努力让头顶长出具有分叉的犄角,只为了他能顺手抓住。   粗壮的蛇尾递到卫桥面前,尾巴还不耐地甩了甩,一看就很不想让卫桥上来的模样,但吾主让它这么做了,它也只能耐下性子,让那个低等眷属和面前弱小的人类勉强搭这趟顺风车。   原一第一次坐这么个庞然大物,但他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异常地兴奋。   眼看卫桥踟蹰不前,他还催促道:“快点!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离鼎天的计划已经能影响整个五重天,大概率已经得手了,但万一呢?   此情此景,却让卫桥有一瞬的恍惚。   他又想起了星穹。   在那个满目苍夷,已沦为废墟的星穹,在满天繁星下,他也是这般邀请原一登上自己的长剑。   万籁俱寂的劫后余生中,他载着自己唯一的伙伴奔向同样的地方,尽管心有疑虑,哪怕疑点重重,可那时候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卫桥曾和原一说过,是从小到大的痛苦造就了他这个人,这柄剑。   可原一却摇摇头,认真地对他说:“不,卫桥,从来都不是苦难造就了你。”   “苦难就是苦难,不值得任何歌颂。”   “值得歌颂的,是你面对它们的决心,还有一次次不被苦难打倒的坚韧。”   那是从未有人对卫桥说过的话。   从分宗弟子一跃成为长老的徒弟,为了师父的善意,他不敢与人争执,怕给师父带去麻烦,又不想让师父担心,所有的冷嘲热讽都藏在心底,只拼了命的练剑,以此证明自己值得当师父的徒弟,在日复一日的勤勉后,所有的伤痛似乎都成了家常便饭。   作为师父好友孩子的师弟拜入师门,因为练剑辛苦而撒娇卖痴,屡屡把师父气得大发雷霆,抄着木棍把师弟追得上蹿下跳,经常将自己作为榜样训斥师弟:“你师兄他都不用我说,每天挥剑一万次,寒来暑往从不停歇,哪怕上次受了重伤,也要大早晨爬起来磨练剑招,而你呢?冷了热了都喊苦,你瞧瞧你像个剑客吗!”   师弟扁着嘴,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不管不管,我又不想当什么剑仙,我就想学个本事,让我爹我娘过年不唠叨我,什么三千大道,嗨呀,太远啦,太远啦!我的目标就是活过我爹和我娘,让他们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就赶紧去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当他们儿子呢!”   师父气得直接把好友拎过来,让他们好好教训一顿不着调的师弟。   鹤归父母来了后听到这话确实很生气,把师弟打得嗷嗷叫。   但训着训着,似乎哪里又不一样了。   “疼——疼——娘唉,我说的不对吗,你们下辈子不想我再当你们儿子吗?”师弟泪眼朦胧地看着父母,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两人瞬间泄了气。   “说什么胡话!”两人一左一右给他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鹤归母亲熟练地揪起一只耳朵,苦口婆心道:“我和你爹天赋有限,迟早有一天寿终正寝,如果你一味依靠我们,那未来该怎么办?我和你爹当然欢迎你下辈子再找我们,反正也被你赖上这辈子了,下辈子也不差那一回了。可如果未来你找了道侣,你的道侣怎么办?”   师弟沉思片刻,眼睛一亮:“懂了,找个比我强的。”   “你发癔症!人家比你强的凭什么看上你!”   “那就不找道侣,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准你俩,所以为了我,你俩也要努力!不要老想着天赋不够,就这样安心等死——不然你俩死了,我也不远了。”师弟猛地站起,一把搂住父母,笑嘻嘻道,“在我眼里,爹和娘是整个玄幻侧最最最最最最最有天赋的人!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努力,我也努力!”   鹤归父母双双叹息,对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为人父母,哪里不知道孩子心底的那点小心思呢?过去认为自己天赋不行,却有道侣有孩子,人生幸福就不用再追寻完满,现在看来,恐怕还得为这个臭小子再努力多两年了。   卫桥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他自出生就受到父母的不喜,那可怖的伤疤一度让他背上“不详”的名头,直到一次意外被选入分宗,他的父母也从未寄过一封信,看过一次他。   就连话本里,落魄的主人公奋起夺名,于是过去抛弃的他的家人又舔着脸回来的戏码也没有发生。   他们连他的名声都不屑沾染,仿佛划分界限,再无瓜葛。   一场风波就此停息,师弟练剑确实努力了不少,但也还是三天晒网,两天打鱼,最后连师父都懒得理他,但为了不让他堕了自己的名头,总是拘着不给出门。   即使天天被这个弟子气到头疼,但卫桥知道,师父是喜欢师弟的。   对于自己,师父只会教导剑法,当自己的剑法已经超过师父时,见面也就只剩寥寥无几的叮嘱,他似乎有很多想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可对师弟,师父却会事无巨细的吩咐,上到今天又去哪里偷懒,下到这个月要学会的东西有没有熟练,和师弟在一起时,师父脸上也会多很多笑容。   事实上,不仅是师父,卫桥也很喜欢这个师弟。   他不会畏惧自己可怖的伤痕,也不会因为他被排挤而迁怒,甚至还会挺身而出帮自己去应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师兄,你太善良了。”师弟总是这样抱怨,如果发生在卫桥身上的那些事发生在他身上,他别说打得过,就是打不过也要把整个宗门闹翻天。   可卫桥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他那时想,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只需要握紧手中的长剑,所有的痛苦是淬炼自己的火焰,只有忍受这些,才能炼化最坚硬的剑身。   卫桥一直都是这么认为,可原一却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   听了原一的话,卫桥很久都没有说话,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眼上的伤疤,在那一刻,他读懂了原一未曾说完的话——   “卫桥,你不是生来就该承受这份痛苦的。”   “你也是人,你可以愤怒,你可以悲伤,你可以理直气壮的让那些瞧不起你,那些欺辱你的人,跪在你面前痛哭流涕的道歉。”   如果善良被认为软弱,如果退让被当做可欺,那就不要再为别人着想,哪怕不能夺得尊敬,也要别人心生畏惧。   一味的忍让,伤害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自己最重视的亲朋好友。   在他尚未被逐出玄幻侧之前,师父曾对他说:“你的剑法已经成熟,剑招更是如鱼得水,可是卫桥,你的剑太空茫了,你到底为什么挥剑,你从始至终都没想明白过。”   为什么?   卫桥从来没有想过。   一开始用剑,是因为师父用剑。   后来开始练剑,是因为师父和宗门告诉他,要用剑守护苍生。   可当师父在家族和自己之间选择了前者,当宗门用苍生将他逐离,他之前挥剑的理由似乎就都不在了。   直到遇见原一。   记不清多远的路途,他与原一相处了那么久,嬉笑怒骂的每一幕都如此清晰,当天使将他拉入幻境,过往种种已不再成为困住他的枷锁,而是来时走过的泥泞,他已不再像过去,漫步蹒跚。   他找到了自己挥剑的理由。   没有多冠冕堂皇,甚至称不上什么大公无私。   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朋友。   他仅有的,对他好,不在乎他出生,更不在意他身上缺点的朋友。   所以哪怕知道原一的身份有问题,他也依然选择了上山,哪怕“真相”看似血淋淋的摆在面前,他依然用剑对准的是迪尤尔而非原一。   哪有什么公平公正,他的心啊,从一开始就偏了。   某些时候,他像离殇,但他不是离殇。   卫桥做不到像离殇那样冷血无情,更做不到无怨无悔的原谅。   所以哪怕离殇死之前对他道歉,他也没有回应。   伤害已经造就,道歉又有何用呢?   在离殇道歉的那一刻,卫桥才知道,自己真的就像原一说的那样,他是人,不是冷冰冰的剑。   他也有怨,他也有恨,更有任性的资本和权利。   过去的卫桥是克制隐忍的,可现在的卫桥不像再当那个循规蹈矩的人了。   种种回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现实里,面对原一的邀请,卫桥表面上只是失神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登上了巨蟒。   看着他好不拖泥带水的模样,原一心情也莫名愉快了不少。   黑雾笼罩巨蟒全身,不但能让身上的人不受狂风影响,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灵活避开路上各种障碍,飞速朝着风暴中心冲过去。   有了黑雾的遮挡,除了些许呼啸的风声,蛇背上安静极了。   原一坐在蛇头上,而卫桥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搞得原一总是忍不住想往回看,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僵在那里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实话卫桥执着上山找自己已经让原一很是意外了,更别说当发现俞城的事情可能和迪尤尔有关时,原一真的以为他们俩要刀刃相向。   有原一在,他不会让迪尤尔伤害卫桥。   但迪尤尔身份特别,他也不可能放任卫桥杀死他。   可让原一意外的是,卫桥竟然真的愿意坐下来,听迪尤尔的“狡辩”。   听完迪尤尔叙述的原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迪尤尔肯定还隐瞒了些什么,但原一知道真相大概就是迪尤尔说的那样,他最多挑拨诱惑两句,但绝不会亲自插手,也就是说俞城的事和他确实没有很大关系。   如果迪尤尔真的插手了,那卫桥不会这么轻易下山,更不会这么简单就相信迪尤尔的,所以就像迪尤尔说的那样,卫桥其实心里早有怀疑,只是那份怀疑太不可思议,所以他从来没有真正往那方面想,也不敢想。   至于分宗那些死去的弟子,其实不是被眷属害死的,而是被察觉到出事后,离鼎天催动吸收大量灵气,活活被抽干而死——只剩一副皮囊的“尸体”是眷属最满意的,因为谁不知道吾主现在偏爱人类,大家都想套一层皮囊靠近。   但眷属的力量太强,这些肉体凡胎没办法承受污染,最后也没让眷属“套”上皮囊,只是选择和整个山头融合,毕竟人形是固定的,多只手多个头太明显,但花草树木什么的只要外形相似,再把那些不对劲隐藏一下,那就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至于被特别“关爱”的那个长老,毫无疑问就是帮离鼎天操控分宗,共谋的凶手之一。   在俞城证明了众生血肉确实有用后,离鼎天彻底抛弃过去的道德枷锁,默认了吸收灵气的同时吸收宿主的血肉。   但原一不知道这些事情还有没有和卫桥说起的必要。   说了话,好像在为眷属们辩解。   不说的话,又有点不甘心,他不想被卫桥误解。   正当他斟酌要不要开口时。   头顶忽然一重,手掌将他的帽兜压扁,他没有回头,卫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卫桥用仅有的,和师弟相处时的经验摸了摸原一的头,对他说——   “我不相信它们,但我相信你。”   对于邪祟,没有人比卫桥更加清楚。   在斗兽场的那个空间里,它们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卫桥,它们只是一群危险的野兽,可以毫无怜悯的撕下同胞的血肉,可以肆意嘲弄一切弱小,弱肉强食在它们之中不是一个成语,而是最写实的映照。   那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怪物,只会凭借本能行事,哀求和愤怒都只会成为它们寄生你的养料。   可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甚至称得上嚣张的怪物,却在原一面前俯首称臣。   守着对它们来说拥挤的山头,做着不屑的伪装,只为离原一更近一步。   它们是丑恶的,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   所以它们不值得信任,所有的善意只是伪装的蜜糖,一旦相信并且舔舐,就会发现下面是一层致命的砒霜。   可原一不一样。   他是他的朋友。   原一说他已经成年了,他十八岁了。   可对卫桥来说,他只是个不大的孩子。   一个有些天真,有些善良,还有些心软的孩子。   明明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可原一没有被这份力量腐蚀,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将那群怪物用自己的意志困在方寸之间。   如果连原一都不值得相信,那卫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自己还应该相信谁。   卫桥低头,看到和记忆中相差甚远的少年身形,仅露出的眼眸里泛起一抹温柔:“你已经很厉害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作为邪祟崇敬的主人会是这幅模样,但能在种种恶意的包围下仍然坚守本心的原一,真的很了不起。   原一没有说话。   半响,他叹了口气:“卫桥,你真的很过分。”   明明现在最需要发泄情绪的是骤然得知一系列真相的卫桥,可为什么最终被安慰的却是自己呢?   他的朋友们,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西柯是这样,卫桥也是这样。   好似不管他们身上发生了多大的事情,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自己。   这样的他们,会让人忍不住想哭的。   原一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他平整的面部只是给卫桥无声展示的真相,一旦他不刻意维持,属于人的五官便再次自动浮现,当然,隔着绷带,只能看见起伏的线条。   “我还能学剑吗?”   原一托着下巴问。   他已经知道学剑需要引气入体,更需要运转灵气,可问题是他有试着吸收灵气,但最终这些灵气就像变成了某种食物,只能帮他填补饥饿,完全不能在身体里运转。   卫桥想了想,开玩笑道:“如果不行,让它们变一个也一样的——我觉得那个长满羽毛的家伙就很不错。”   长满羽毛的家伙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虽然俞城的事情是离鼎天设计的,迪尤尔表示自己只是一只无辜的小鸟,但信他就是大傻子,更别说被逐出玄幻侧也和他的羽毛有关,卫桥乐意看到他吃瘪的模样。   原一嘴角微抽:“算了吧,我怕丢人。”   他保证,只要他敢提,迪尤尔就敢去实施。   但变出来的飞剑会是什么样,从眷属们化身的各种花草树木上可以窥探一点踪迹——大概是长满眼睛或全是嘴巴,甚至两边各一排手笔在空中废物的模样。   那画面太美,原一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掉san,还是算了吧。   经过这么一个玩笑,两人之间虽然还有些顾忌,却已没有山上时那般泾渭分明。   在黑和白之间,卫桥没有像西柯那样坚定的选择黑色,却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执着纯粹的白,他为了原一,默默站到了两者之间的灰色。   不管未来他和眷属之间会有什么矛盾,只要原一还是那个原一,他就不会向原一举起手里的剑。   因为剑是用来对敌的,而不是对朋友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离鼎天抽走离殇的脊椎骨后,一路疾驰回到了青华宗。   青华宗之所以叫青华,是因为本宗是建在一座人造的剑山之上——所谓剑山,就是以前玄幻侧鼎盛之时,被剑修一剑砍出来的山峰,寓意青山不掩剑华。   剑山往往陡峭危险,被削去的两侧让整座山都好似一柄对天而立的青葱长剑,宗主所在的剑山是最高耸的一座,宗门大部分殿宇也设立在此处,周围还有几座持平矮了三分之一的小剑山,住着长老或者一些其他不太重要的部门。   玄幻侧自从经历过之前人和妖大战后,不但高修为的修士陨落繁多,就连地貌也因为连年争战改变了不少,之前随处可见的剑山大部分都消失了,剩下也多有残缺。   青华宗所在的剑山,可以说是整个五重天,甚至玄幻侧最后保存最完整,还能窥见以往一剑劈山,一剑斩海气势的剑修巅峰风华,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敬畏。   可对离鼎天来说,这不过是过日的残余,是七八重天修士最稀松平常的回忆。   他一步步登上最高的剑山山顶,那里画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阵法,每一笔都是鲜艳的血红——那是他杀了无数个自己,沾着他们的血一笔笔画出来的。   离鼎天来到空荡荡的阵眼,他盘腿而坐,最后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   天上,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明媚,叫人只想拿个斗笠盖住面庞挡光,却又不舍温暖地躺在摇椅上小憩片刻。   然而那只是用肉眼凡胎看见的表象。   修炼到一定层次的修士抬头看向天空,看到的只有六重天密密麻麻的各种秘境。   那繁杂如星子的秘境,不知葬送了多少年少轻狂,也成就许多传奇故事。   可如今,传奇不再,灵气凋零,飞升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离鼎天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只剩一片坚定。   他气沉丹田,向四周传音——   【一刻钟后,我将碎天重铸登天路,以此为中心的十里都会成为祭品的一部分】   在无数惊愕和茫然的面庞中,离鼎天顿了顿,才再次开口:   【逃吧】   【不要……回头】   话落,离鼎天双手掐诀,整个山顶成为不能进也不能出的禁忌之地,他一挥衣袖,所有听出声音是谁,想上来一问究竟的长老都感到一股不可抵抗之力,被狠狠甩下了山顶。   “长老……”有弟子惶恐地抬起头,指着山顶泛起漆黑的云层,迷茫充盈眼眸,“我们要跑吗?”   像宗主说的那样。   长老心情复杂,正欲开口,却再次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之力。   一回神,他们已站在宗门之外。   脚下忽然传来剧烈的震动,阵阵如雷轰鸣响彻天际,树木倾倒,惊起大批飞掠的鸟雀。   在满天尘土散去后,所有弟子都看见了——   偌大的青华宗,只剩宗主所在的剑山。   而它周身所有的剑山,竟全部崩塌!   那凹陷的地面,宛若一道天蛰。   乌云聚集在剑山山顶,足有腕粗的闪电如游龙在云层中游走,在一道惊雷后狠狠劈向山顶。   一道!两道!三道!   无数气势恐怖的落雷劈在山顶,每降下一道都好似带着无边怨气,直到劈完最后一道,剑山仍然毫发无损。   “师父!”鹤归眼疾手快地搀扶住将要摔倒的师父,面带焦急,“您怎么了?”   如果卫桥在这里,肯定会大吃一惊。   记忆中活泼娇气的小师弟不但面容比之前更加成熟,性子也沉稳了不少,虽然算不上不苟言笑,但也没有以往乐呵呵的小傻子模样,剑法和修为更是精进了不少。   而师父也不再是以前那副闲的自然的样子,他满头青丝化作白发,如果说之前的他即使满头白发也会叫人误认为二十几的青年少年白发,那么现在的他,哪怕面容年轻,也只让人觉得垂垂老矣。   自从在家族和卫桥之间选择了前者后,他就一病不起了。   作为修士,其实已经和病痛基本告别了,除了中毒就只有受伤需要治疗。   可他一直在宗门里,没有人给他下毒,更没有与人争斗。   医修来看后皆是一叹,对鹤归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   身体上的病可以用药去除,可心上的呢?   舍了弟子的他,过不去心里那关,不但病倒,就连道心都开始有破损的倾向。   现在,他别说拿剑,就是站着都勉强,望着剑山的山顶,终是痛苦地闭上双眼,似哀又似悲鸣:“雷劫……八十一道雷劫……”   雷劫是修士修炼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这些雷劫落下都是有定数的,越往上越多,而八十一道雷劫,就是天道能降下最高的雷劫——这意味着,受雷劫的人正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些雷劫,是阻止,也是一种警告。   一旦完成,意味着这将是影响整个玄幻侧的大事情。   天道无情,祂没有意识,也分辨不出这些事情对整个玄幻侧是好是坏,所以祂只能用这种方法警醒世人,也是在警告那个一意孤行的人。   而当八十一道雷劫落完还没无恙,天道就不会再阻止了,因为这意味着祂能做的已经全做了。   是福是祸,是灾是坏,因果本就与天道无关,生灵的选择,将由生灵自己承担起对应的后果。   鹤归似懂非懂时,师父忽然抓住他的手,睁开眼焦急道:“快!快去救人!”   以筑基修士的速度,一刻钟离开十里轻轻松松,但五重天不仅仅有筑基修士,甚至还有凡人!   离鼎天给的一刻钟,根本不是给筑基以上修士的,而是给那群凡人的!   可是——   “一刻钟,真的救的完吗?剩下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有人问。   “宗主已经给过答案了。”   “什么?”   “不要回头。”   哪怕背后是人间地狱,也不要回头。   只要看不见,还能自欺欺人,所有的罪恶,都由他一人承担。   时间不等人,哪怕心里还有许多的疑问,但人命关天,在长老们的统一指挥下,他们决定能救多少是多少。   幸运的是,凡人大部分生活在三、四重天,五重天哪怕有凡人,也是紧紧生活在各大宗门附近,或者跟随家族,疏散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可通知是一个问题,如何逃出去又是另一个问题。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以剑山为中心形成了一片没有灵气的真空地带,并渐渐有往外扩散的趋势。   任何修士进入其中不但不能吸收灵气,甚至自己身上的灵气也会被渐渐剥离,那痛苦犹如剥皮抽筋,最终绝望的死在原地。   大部分入门修士或者凡人都被救出来,可仍有部分凡人还没跑出来,甚至连救人的青华宗弟子也不见踪影。   卫桥的师父还站在边缘,哪怕其他长老促催时间不足要赶紧离开,他还是一动不动。   “够了!你们先走!”他一挥袖子,眼睛紧紧盯着宗门的方向,明明还站着,却莫名叫人感觉佝偻了身躯。   “何苦呢?你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有长老叹道。   他忍着经脉寸寸发胀的疼痛,迅速在身上点了几下,强行将破损的道心摁下,他仍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我已经放弃过一个弟子……我不能再放弃第二个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做了那样一件错事。”   在卫桥离开后,他日日夜夜受良心的谴责,视线落在无数个熟悉的位置,却再也看不见那个熟悉的人。   鹤归在醒来后,最怨的人不是宗门,而是他。   连鹤归都知道,宗门弃卫桥,卫桥会难过,但绝不会耿耿于怀。   只有他,这个亲自牵起尚是幼童卫桥的手,将卫桥亲自带回山头,教卫桥执剑的师父,才是那个让明明有能力反抗,却依然沉默地听完那场荒唐的指责的卫桥远走他乡的罪魁祸首。   他自以为潇洒半生,最后才发现只是一纸荒唐,没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弟子,甚至还亲手将弟子往向绝望。   他已无颜面对卫桥,但鹤归说什么都不能出事。   在预感到自己日薄西山,或许命不久矣后,他已经决定,让鹤归去寻卫桥,不仅仅是道歉,更是想最后做些补偿。   比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的人类,动物对危险有天然的警觉性,尤其是各种即将开悟的灵兽野兽,纷纷往外逃窜,而这些家伙就是修士们带凡人离开路上最大的麻烦。   受制于不断减少的灵气,御剑飞行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所以他们只能带着凡人在地上疾走,如果只是遇到落单的野兽还好解决,最怕遇到兽潮。   那铺天盖地的野兽轰隆隆而来,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眼看一刻钟时间要到,有胆小怕死的早就抛下凡人逃之夭夭,被困的修士都做不到眼睁睁抛下凡人逃生,只能艰难地在山上躲避兽潮,努力离剑山再远一点。   鹤归带着一家三口,护着他们不受伤已经很难,更别说加快速度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妖修母亲。   这位人身蛇尾的妖修的修为不高,刚生产完,还在虚弱期,怀里用布小心地抱着几颗蛋。   她尚且可以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但她一个妖安全的概率非常小——尚未破壳的幼崽在野兽眼里是最诱人的美味——所以跟着鹤归等人下山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小心!”鹤归一剑砍开朝着小孩倒下来的巨木,而蛇妖尾巴一卷将差点掉进裂缝中的男人拉了起来。   “谢、谢谢……”虽然早知道世界上有妖,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妖的男人吓得瑟瑟发抖。   面前是一阵兽潮,恐怕还要等一会才能过去,众人就趁着这个机会休息片刻。   蛇妖沉默不语,女人鼓起勇气朝着她怯怯地伸出手:“我、我帮你抱一下吧……”   涉及到幼崽,蛇妖瞬间支起上身,呲牙咧嘴地看着女人。   女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就是看你包的太松,怕孩子掉下来……我帮你包好,你抱着也轻松一点。”   她也是母亲,看到蛇妖再危险也没抛下孩子时就忍不住心软,虽然她不是修士,但能也想帮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蛇妖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但女人说的没错,犹豫片刻还是递给了女人。   女人手脚麻利地将几颗表面光滑的蛇蛋紧紧用布抱起来,还拆下自己的发带,给布包缠了上去,让蛇妖可以背着蛇蛋,更加节省力气。   她一弄完就将蛇蛋给回了蛇妖,蛇妖迅速接回来,视若珍宝。   “……谢谢。”   蛇妖低声道。   女人愣了下,连连摆手,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胸口,喃喃自语道:“老天爷……俺这辈子还有机会被妖说谢谢……”   她没什么学识,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心里仍然暖暖的。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女人却发现,妖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或许话本里刨心挖骨的坏妖怪总是少的,毕竟人也分好人坏人啊。   这样温馨的画面没有持续多久,当兽潮没那么严重后,鹤归果断带着几人继续下山。   只要下了这座山,再往外跑一段路,就可以远离离鼎天说的范围了。   但很明显,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以剑山为中心,强烈的吸力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肆意地吸收着周围的灵力,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状黑云云团。   天色霎时阴暗下来,有落在几人身后的野兽发出一声惨叫,被强烈的吸力卷入空中,在靠近剑山时,又被浓郁的灵气硬生生撑得爆体而亡。   满天的血沫像烟花似的炸裂落下,空气中泛起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一道道闷炸声让人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鹤归长剑插地,以衣袖为介质,用灵气护着一家三口。   蛇妖盘踞在一块巨石上,双手紧紧抱着蛇蛋,用身体护着它们。   呼啸的狂风声中,蛇妖字字泣血:“来不及了,你一个人带幼崽走!”   趁着现在他们还能用灵气,只要丢下他们,鹤归就有机会带着小孩和蛇蛋逃生。   否则,不管是鹤归还是幼崽,都会一起死在这里。   一旦天上那东西向外扩散,或许吸收更多的灵力,这里要么成为高浓度灵气,进则爆体,要么成为真空地带,被抽干灵气而死。   “我……”   鹤归怎么不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但让他抛下几人独自逃生,他却难以做下决定。   女人虽然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却也意识到自己和男人对鹤归来时只是累赘,她心一横,将怀中懵懂的孩童塞进鹤归手里,泪眼朦胧却格外的坚定:“走!”   蛇妖咬破自己的手腕,靠血腥味让虚弱的身体勉强精神一点,她怒喝一声,身形变大几倍,将狂风挡在身后。   她伸手将两个人类拉到自己身下躲避,又将蛇蛋全部给了鹤归。   “走……”   蛇妖连说话都带着血腥味。   冰冷的兽眸波光流转间闪过一抹不舍,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鹤归咬着唇,他一手抓住哭喊的孩子,一手抱着蛇蛋,双目通红,却瞪大了双眼,不让眼泪流下半分。   甚至连一句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他站起身,头顶是连绵的乌云,身后是无能为力的几人。   鹤归拼了命地带着孩子往下跑,身上的灵气全附在孩子和蛇蛋上,他不像个修士,倒像个凡人,用两条腿跳过沟壑,用最简单的奔跑为怀里的幼崽拼出一条命。   可人怎么跑得过云呢?   当最后一丝灵气耗尽,他离下山仍然遥遥无望。   鹤归摔倒在地上,撞得满头鲜血,怀里的孩子和蛇蛋却没有磕碰到分毫。   这一刻,鹤归无比痛恨过去懒散的自己。   如果他再强一点,再强一点,是不是今天就可以把他们所有人都带出去了?   如果他能像师兄一样强,是不是早就能把人带出去了?!   鹤归啊鹤归,你真的该死!   鹤归在心里怒骂,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一只稚嫩的手掌费力地按在他脸上,小孩望着天空,用口齿不清的声音惊呼:“蛇——蛇蛇——飞——”   鹤归抬头,一只浑身冒着黑雾的巨蟒宛若入无人之境,腾空而飞,竟然朝着自己这边飞来。   巨蟒呼啸的风声甚至压过了强烈的气流,将那能将人卷上天的狂风暂且挡了下去,鹤归来不及恐惧,几乎是本能的将孩子和蛇蛋放在身后,抄起长剑挡在他们面前。   巨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硕大的眼睛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要是之前的鹤归看到,别说对战,不吓得哇哇直叫都算好的了。   可现在,他哪怕力竭地手脚颤抖,却没有想过退后半分。   可凭他一个灵气耗尽,剑法普通的修士,面都这样的庞然大物又有什么用呢?   就在鹤归以为自己要被巨蟒一口吞下时,那俯冲而来的巨蟒竟散去黑雾,尾巴一甩,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鹤归!”   “师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放逐的师兄会出现在这里,可看到卫桥的那一刻,鹤归紧绷的弦终于“嘭”地一声松开。   来不及叙旧,鹤归“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116章 时机已成   卫桥带上孩子和蛇蛋上了巨蟒, 转头看向师父。   师父摇摇头,抱着鹤归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力竭而已,无大碍。”   说完, 他就呐呐无言了。   在他决定只身进山寻找鹤归时,卫桥忽然乘着巨蟒出现,不由分说的将他拉上来, 凭借巨蟒的优势迅速找到了鹤归。   离了巨蟒, 他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如果只是自己一人入山,能不能找到鹤归都是个未知数, 更别说把他救出来了。   幸好,幸好还有卫桥。   可骤然见到日思念想的人, 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卫桥显然也没做好久别重逢的准备,当他沉默时,怀里的小孩着急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急得都快哭了:“娘!找娘!”   卫桥没哄过孩子,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 也听不懂孩子在说什么。   孩子太小,别说起因经过,就是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只能连蒙带猜。   最后还是原一灵光一闪:“他是不是说,他家人还在山上要我们去找?”   虽然只是怀疑,但找一找更能让人放心,好在蛇妖变大后十分明显,原一很快就看到了她们。   此时离离鼎天给出的时间已经过去几分钟, 蛇妖一行人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原一二话不说,直接让阿斯托克将人拉了上来, 然后迅速返程,在这个过程中,他还顺手救了同样被困的几个人或者妖。   在救完最后一个能看见的人后,原一敏锐地感觉到剑山的山顶有一道明显的瞥视。   在他们乘着巨蟒离开离鼎天说的范围后,呼啸的狂风没有半点平息的模样,反而愈发凶猛。   青华宗的人找了几处山洞,将那些救出来的凡人和低阶修士安置好,然后开始清点人数。   很遗憾的是,并非所有人都撑到原一等人的救援。   这一次青华宗损失了许多弟子,更别说那些遗漏的凡人了。   附近最近的避难点总共就这些,除了青华宗,最多的就是妖族了。   比起青华宗弟子长老们的茫然,妖族显然更加难以接受这场无妄之灾。   哪怕身处同一个洞穴,两族的火药味依旧浓烈。   “人类,呵。”有妖靠在石壁上,冷嘲热讽道,“终于装不下去,要暴露本性了是吗?就是没想到,他居然连你们也骗了……真是恶心。”   有一妖族少年接着说:“九尾狐如果有人类的心机,恐怕也能像现在这样,牺牲其他人的性命,换自己的登天路。”   比起人类寿终正寝后没有意外都会灵魂投入轮回,妖族无法飞升的代价显然更加严重,因为它们想轮回转生条件实在过于苛刻了。   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妖只会转生为妖,人只会转生为人。   可是人生得多,怀胎十月就可以呱呱落地。   而妖就不一样了,生的多代表种族不强,稍微一点灾难就容易全族覆灭;生的少代表种族强悍,但长此以往种族的数量始终上不去甚至有倒减的趋势,最后甚至直接自然灭绝了。   过去玄幻侧灵气充足,经常有同种灵兽或者野兽忽然蒙受天启醒悟灵智,然后被归入妖族的,但现在灵气不似过往充足,醒悟灵智的灵兽野兽也几乎没有,妖族的传承就真的纯靠生这一个办法了。   可就连靠生,近年来也出现过类似妖族生下完全无灵智妖兽的情况,或者幼崽孱弱容易在高灵气环境内夭折,不但会让妖族内部人心惶惶不敢生育,而且也意味着妖族正在无法挽回地走向下坡路。   为了让后代更好适应低灵力,同时保证生下来的不会是野兽,很多妖族都是将族群一分二,一部分留在四五重天灵气高的地方,让怀孕的妖族能够最大限度吸收灵气。   另一部分搬迁到第一二重天,让幼崽在这里长大,提早适应低灵气的生活。   虽然这样会导致族中孩子天赋不高,但起码能□□。   而那些尚且有些实力,且族内还没恶劣到要采取这样极端方法的妖族,则会选择在第三或者第四层定居。   九尾狐就是曾经在五重天定居,后面因为人妖大战和族内生育问题被迫搬迁到二重天居住的妖族。   曾经妖族一霸沦落到在青山闭门不出,让不少妖族感叹唇寒齿亡。   现在妖族用九尾狐的例子嘲讽青华宗的弟子,属实是往弟子心头狠狠插了一刀。   在场大部分人都认为,离鼎天重开登天路,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不愿意寿终正寝进入轮回罢了。   卫桥回来时恰好听见妖族的嘲讽,定睛一看,居然还是自己在三重天遇到的蛇妖。   少年蛇妖见对面弟子气得脸色涨红却无话反驳,还想继续怼两句时,看到被他们救回来的虚弱蛇妖,立马脸色一变直接冲了上来:“姑姑,你怎么样?”   蛇妖摇摇头,手指在少年头顶点了点,沉声道:“我知你对人类有怨言,但这一次,是我欠了他们。”   “如果没有他们,我恐怕没办法带着孩子回来。”   说罢,蛇妖对着身后的卫桥等人郑重地作揖感谢。   看到她,不少蛇妖都围了上来,刚刚慌乱的心瞬间有了主心骨。   但这也不意外,她本就是五重天蛇妖的话事人,这次遇灾,她实力最强才决定断后,如果不是中途突然生产,也不至于被困山上。   “虽然这次的事情因人类而起,但现在情况未明,我希望你们之中任何一个都不要趁机生乱,危险还没过去。”蛇妖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场所有蛇妖,不少与她对视的蛇妖都悻悻地低下头。   “知道了……”   蛇妖也不要求他们心服口服,就像她说的,此刻不生乱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更是因为危机尚未结束。   当然,她没忘记最难搞的那个小家伙,严肃地看向少年蛇妖:“尤其是你,注意言行。”   “哦。”少年蛇妖哼了一声,眼睛在飘到卫桥身上时马上如触电般躲了过去。   有了蛇妖一族的表态,其他妖族虽然不至于听从,但也都收了搞事的心,就像蛇妖说的那样,现在危机还没过去,闹内讧对谁都不好。   洞穴里暂且安宁下来,可外面的情况却越发糟糕。   原一让巨蟒盘踞在洞口,借着它庞大的身躯阻挡狂风,却又能让人看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见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被黑暗吞没,昼夜颠倒的诡异感让每一个看到的人背后发凉,而天上的星子却仍耀眼夺目。   “不对……”   卫桥往前一步,望着满天繁星,之前被忽视的细节在此刻猛地蹦了出来。   在听完离殇复述的计划后,卫桥其实心里还有疑惑。   虽然他不擅长阵法,却也知道越是威力强大的阵法,需要的灵气就越多,离鼎天将方圆十里店灵气抽成真空就足以证明——可是,仅仅是十里就够了吗?   要知道离鼎天要重现的可是玄幻侧至关重要的登天路,他将希望寄托在天外的修士身上,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内外共开,可就他现在弄出来的动静,别说影响天外,就是九重天的边也摸不着。   离鼎天需要的,是足够引起整个玄幻侧瞩目的灵气量。   而哪里才有这么多的灵气呢?   一个众人无比熟悉,却又被众人忽视答案浮现脑海。   卫桥脱口而出:“六重天!他的目标从来不说五重天,而是六重天!”   所谓方圆十里,根本不是他要吸收的范围,而是——   他击破六重天后,能将碎片控制的最小范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盘坐在阵法中心的离鼎天缓缓睁开了眼。   他双指并拢,以手为剑,身下繁杂的阵法骤然大亮,一声大喝响彻云霄——   “破!”   这一刻,徒有其形的剑山仿佛真的带着万钧剑意,被离鼎天握在手里,朝着天空狠狠挥了过去!   瞬间,天地撼动。   所有人都听见了,宛若一个个泡泡被戳破后发出的轻响。   它们轻若鸿毛,却又重如万钧。   之前有说过,秘境都掌握在大势力手里。   而作为拥有秘境数量最多的青华宗,这些秘境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离鼎天的助力。   巨大的轰鸣笼罩整个玄幻侧。   不管居住在那一层,是修士、是妖族、是凡人……不管他们是谁,都在此刻亲眼目睹——   天空,碎了一角。   宛若无数星尘洒落,碎开的天空后面,是一片空茫茫到冷寂的空间。   在那一片纯白之中,一形容枯槁,道袍空空挂在身上,半垂着头颅的老道用皮包骨的手指握着木锤,一下下在木鱼上敲击着,干瘪的眼眶已经看不见眼珠。   他是七重天最后的“活”人,也是当初七八重天“贪生怕死”的那群人之一。   这群人对他们说:我们哪里也不去,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如果成功,我们会大笑三声告慰众生。   他如愿活得最长,却将自己活的不像人样。   他的□□被时光摧毁到了极致,灵魂也几近磨灭在躯壳之中,没有眼睛的他看不见破损的天空,却依靠最后的听觉,听见来自余下几层的喧闹。   这一刻,他笑了。   他咧开干枯的唇角,露出光洁的牙床,像个孩子似地大笑起来,可破败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发出孩童般的笑声,只有如老风响喘气那般呕哑嘲哳的喘气声,血代替了泪从眼眶滑落。   血泪落在地上,响起的却是一道年轻的男声状若癫狂的大喊:   “黔驴技穷,黔驴技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惶惶虚度千百年,不得生也不得死,这才是我的报应!”   “哈哈哈哈——”   “成功了!成功了!能听见吗?你们都出来啊!”   “哈哈哈哈——”   “我都忘了——你们都死了!都死了!”   原来,黔驴技穷说的不是他们。   而是他。   当他不得升也不得回,当周围所有的人都死去,只剩他一个时,他却发现连死也做不到了。   彻底封死的上下通道,连死亡也一并剥夺了。   已经枯槁成一具活尸的修士在声音结束后,轰然化作一阵灰烟,竟是连片刻都不愿在此世停留。   真真是:   三声大笑,祝我灰飞烟灭!   贺你——   时机已成! 第117章 成年邪神?   剑峰之上, 一人只单形影,衣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身后是芸芸众生,面前是破碎的六重天, 老道三声大笑还萦绕耳边,生与死的分界线此刻忽然分明了,天边隐隐的雷鸣似警告, 又似一阵悲鸣。   悔吗?   离鼎天伸手, 数条脊柱骨在面前浮现, 他曾在无数个日夜拂过脊椎骨上凹凸的起伏,回忆起无数个“自己”由生到死的过程。   曾经, 为了更好保护和观察,他或明或暗地看着另一个自己长大, 但渐渐的,他发现他挥剑的速度已经无可挽回地变慢了,是寿数将近, 还是愧疚作祟已经分不清了。   他将自己也投入轮回, 每一世都从蹒跚学步的孩童开始, 去有意的寻找另一个自己,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也曾停下来,在一处乡间小屋渡过平静的一生。   可命运让另一个自己扣响了门扉,当打开门看到那张熟悉却青涩的面庞时,离鼎天就知道,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使命使命,这是他诞生的意义。   若遗忘, 是对那些用血肉灵魂创造自己的修士的不公。   若退却,众生之重他又该交到谁的肩膀上呢?   离鼎天的目光落在所有脊椎骨里最短, 也是最血淋淋的一节。   可是怨吗?   一声叹息,被狂风轻易吹散,寻不到来处,找不到归途。   离鼎天抬手,脊椎骨似有所感,在他面前依次排列。   袖口飘出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排列整齐的脊椎骨上,漆黑的羽毛隐隐泛着红色,似吸饱血液的蛮兽在匍匐喘息着。   红到发黑的液体从羽毛身上析出,落在脊椎骨之间,像无数密密麻麻的线条,编织起一片只够一只脚落地的狭窄台阶。   每编织完一个台阶,羽毛就会继续往上,如此往复。   一个、两个、三个……   台阶形成到第六个时,就不再形成了。   仔细看去,不是羽毛不愿意往前,而是在形成的台阶之下,有无数双漆黑而半透明的双手,在撕扯着不让它往前。   那是众生的怨恨。   以俞城的惨剧作为引子,在这座人与妖战场遗留的剑山上,勾起那无数死于此地多年,却郁郁不得安眠的恨意,凝聚成的千变万化的邪祟。   甚至不仅仅是此地,头顶的乌云笼罩了多远,就有多少地方的嗔痴怨恨被随着灵气吸引而来。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能残留这么久的恨意,早已是沧海桑田后,日月更替,仇人不再,甚至于连自己都姓名都被恨意磨灭了,还记得那刻苦铭心的不甘。   一个人的呼喊声太小,透不过天,震不了地。   离鼎天来到登天路面前,用另一片羽毛划破掌心,猩红的血液落在台阶上,勾起无数蠢蠢欲动的邪祟。   【吃了他!】   【给我,把身体给我!】   【你是我的仇人吗?】   无数纷杂的只言片语涌入脑海,在他脑子里化作各种凄厉的尖叫呼啸,离鼎天眼帘半垂,面上无喜无悲,明明灭灭的光照在他脸上,即显得神圣,又衬得无情。   他走上了第一个台阶。   刹那间,无数的黑手争先恐后攀附在他身上,妄图将他从这条单薄的登天路上拉下来。   不仅如此,还有一簇簇灰色疯了似的缠上他的身体,在翻涌间露出猩红的唇舌,还有恶狠狠的赤目。   在很久之前,厉鬼在玄幻侧并不罕见,因为修士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只要不是被敌人连灵魂一并消灭,总会因为不甘而不愿去投胎,在依靠生前的修为“活着”,却没有醒悟灵智后,会在浑噩之间吞食血肉,求生的本能会让它化作厉鬼,肆无忌惮的报复周围所有的一切。   吞食到一定程度后,厉鬼会恢复神智,但这时的厉鬼,已经和生前的人截然相反了,它们只是拥有过去记忆的邪祟,连人都算不上了。   直到一位人族大能,可怜凡人被厉鬼吞食,甘愿牺牲自己补全轮回的缺憾,让死去的人第一时间被投入轮回,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世上总有特殊,修为越高的人越能脱离这一桎梏,顶着轮回的压力,妄图在人间多留片刻。   而现在,除去那些抱着恨意,却只是空空留在世间磋磨时间的灵魂,那些不愿归入轮回,好不容易存活下来,藏在角落的恶鬼全都成为了离鼎天脚下登天路的材料,它们怎么能不恨?   它们恨不得生痰其肉,将离鼎天活生生的撕碎。   所以哪怕涌动一下要忍受万钧压身,利刃穿喉的痛楚,它们也要扒在离鼎天身上,用幻化出的利齿撕扯啃咬,像一只只发狂的野兽妄图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众生的怨恨在阻挠他前进的速度,恶鬼在撕扯他血肉的身躯,无数呓语涌入脑海在打砸他的魂灵,可以说每走一步是烈火跳舞,热油浇身都不为过。   可能停下吗?   离鼎天抬头。   这条登天路还远远没有到最后联通九重天的长度。   每一个台阶只能放下一只脚,所以两只脚要不停地轮换,才能继续往前走。   无法停下,没得回头。   ——这是一条不归路。   没有人比离鼎天更加清楚。   他已经在世间蹉跎痛苦千年,如果此刻放弃,才是真的成为了笑话。   他的血会成为引子,带着它们的血肉和怨恨一步步补全整条登天路。   离鼎天双手合十,低声道:“再帮我一回吧。”   “哪怕只是为了……”   “折磨我。”   登天路有九九八十一个台阶,越往后只会越痛苦。   所以……   他们会同意的。   “吾友,何苦至此。”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自脊椎骨上浮现,他身着飘飘白衣,无论是服饰还是神色,都昭示着他是已经死去很久的人。   他手持酒葫芦,明明生的仙风道骨,却是个实打实的酒蒙子,脸上总带着醉酒的红晕,倚着自己的剑双眼迷蒙,看到离鼎天的那一刻,他还有心情笑出声。   全然不顾自己破了个大洞的胸口在笑起来时何其恐怖。   他举起酒杯,笑着对离鼎天说:“来一杯否?”   离鼎天记得他。   他们曾在桂花树下对斟,争辩到底是九月酿的石榴酒香甜,还是三月酿的桃花酒更有韵味。   他们并肩走过山水万千,品酒中人间百态。   可最后,离鼎天却在他伸手邀饮时,将他剖心斩首。   离鼎天接过他的酒,一口饮下。   这杯等了千年的酒,早已在岁月的催化下变得苦涩无比,苦得像是把世间所有的苦痛都浓缩在这一杯酒里。   可他却笑着问:“这是我酿的桃花,甜么?”   离鼎天倒置酒杯,以示自己没有避饮半滴,然后笑道——   “甜。”   他听闻这个答案,笑得前仰后合,露出只剩一点皮肉作头和身子连接的脖颈处,伤口新鲜如初。   他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双手一拍:“罢罢罢!那我就再助你一回!”   说罢,他一边仰头往嘴里灌酒酒,一边手持利剑飞舞,刀光剑影间,将那些攀附在离鼎天身上的恶灵通通斩于剑下。   酒水从他空空的颈脖处流出,但他毫不在意,只是依然眯着醉醺醺的眼睛,对着往上走的离鼎天,低声一句轻吟——   “天欲晚来雪,能饮一杯无?①”   好友啊好友,哪怕你斩我于剑下,杀我于桃花树下,可天晚了,要下雪了,你还能再与我喝一杯暖酒吗?   前尘往事,不如斟酒一杯,向我赔罪。   爱饮酒的好友留在过去,爱吃糖的养子却站在上面的脊椎骨等待。   离鼎天也记得他。   刚出生的他只有小小一个,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云。   从爬到会走,从摇摇晃晃地握剑,到名震一方的剑客,离鼎天亲眼看着他从懵懂到意气风发。   他真的很了不起。   只身闯入仇人的地盘,在万人中取仇人项上人头,从万人包围中杀出,回到自己身边。   哪怕身受重伤,在自己妄图取其性命时,仍然奋起反抗,甚至差点将自己杀死。   他双手持剑挡住自己劈下来的攻击,他们靠得那么近,只需要他奋力一甩,自己就会被击飞,然后趁机给自己一剑,他就安全了。   可是最终。   重伤的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松开了那柄横在面前护命的长剑。   所以再次见到离鼎天时,养子是抱着自己头的。   养子站在上面看了好一会他和好友的交谈,见他上来才开口道:“喂,老头,带糖了吗?”   离鼎天摇头。   “啧,没有还要把我叫出来解决麻烦。”   养子眉头一竖,双手将头摁回空空的脖颈处,在离鼎天超过自己所在的位置时,头也不回地说——   “仅此一次,不要再把我叫出来了。”   “老头,我不欠你了。”   数十年的养育之恩,一条命,一次帮助,钱货两清。   离鼎天没有回头,只是许久,才轻声回答:“好。”   从此,他不欠他,再无瓜葛。   世间的恩怨纷杂,有心软的,自然也有心硬的。   走到六重天那一段路时,除去恶鬼嘶咬,恨意缠绕,那些破碎的小秘境中轰然死去的生灵也将化作簌簌的冷风,让离鼎天的眉间耳廓凝出结晶的冰霜,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就变成了一座行走的冰雕。   “哟,杀我时不是很了不起的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在离鼎天因为寒冷而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差点往后倒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将他踹回了前面的台阶上,他跪趴在登天路上,身上的衣服早就变得破破烂烂,看着狼狈无比,不比乞丐好多少。   离鼎天试图用手撑起身子,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看他这样,说话的人依然不够解气,直接一脚踩在离鼎天头上。   “起不来,就别起来了。”   头生兽耳的少年面无表情,非人的兽眸里满是怨恨:“给我爬着去。”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只是在乡间想找一件民房小憩片刻,竟就此命丧黄泉。   天降横祸也不过如此。   而杀了自己后,这人竟然还不满足,还要将他抽骨锁魂,完成什么捞子计划。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成为你计划的一部分,凭什么我就要为天下狗屁不认识的苍生不得安宁?!   凭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   少年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离鼎天身上,却在离鼎天可能要倒在自己这一段时,出手为他许了些许力量。   此刻的离鼎天四肢充斥着被恶鬼撕咬过的痕迹,别说站起来了,他只能手脚并用,在登天路上艰难地攀爬,牵动着全身都伤口,可众生的怨恨却附着在这些伤口上,宛若在溃烂处撒上食言,强烈的痛苦并非常人能够忍受,离鼎天虽然咬紧牙关,还是有些许呜咽从齿间溢出。   就像离鼎天唤醒他们时说的那样——救他,不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折磨他。   少年当然会让离鼎天往上走。   因为,越是往上,就意味着离鼎天承受的痛苦就越多。   看仇人生不如死,谁能比他更痛快呢?   哪怕某种程度上,自己与他是同一个人。   而这些,本就是离鼎天该偿还的“债”。   在不知道第几节脊椎骨时,有人将离鼎天扶了起来,此刻的他双目被啃食殆尽,五感全失,仅仅是凭借一腔意志在往上走。   离鼎天想向他道谢,可伸手,却只抓到两手空空。   他不愿见离鼎天这般狼狈,却也不代表原谅了离鼎天。   作壁上观,是他最后的沉默。   这些,离鼎天也全都接受。   登天路真的很长、很长、很长。   它似乎有离鼎天一辈子那么长。   那些见过的、遇到的、爱过的自己全都出现在这条路上,就像他这一生——   帮助的、阻挠的、无视的全都一一呈现。   可……   这才是众生啊。   离鼎天空空的眼眶忽然流出两行血泪。   他终于明悟,杀死自己的罪恶感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当他不是他,他杀死的就不是自己,而是芸芸众生啊。   从来没有什么杀一人而救万人。   他一直以来,都是在靠杀饮鸩止渴。   一人即万人,众生即为我。   他自众人的期待中诞生,也将在众人的厌恶中离去。   当想明白这一点时,他已来到登天路的末端。   离殇在这里等着他。   这是他的终点。   亦是这份使命的终点。   他跨过了破碎的六重天、越过了冷寂的七八重天,终于离梦寐以求的九重天一步之遥。   此刻,离鼎天被吞噬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着,清风为他挽发,柔光为他塑骨,朗月为他织衣,离殇就是他的眼睛。   离殇站在离鼎天身旁,他知道父亲最想听的是什么:“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够了。”   离殇将手放在离鼎天肩上,轻声道:“我们离重启登天路,就差一步了。”   接下来,只需要离鼎天拔出自己的脊椎骨,将最后一节补充完整,就可以到达九重天,就可以在九重天向天外的修士发出呼唤。   离鼎天制作的伪登天路,虽然无法像真正的登天路那般万古长青,但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哪怕天外的修士没有回应,有这么一条伪登天路通向九重天,也能因为有这条路的存在,延缓整个修真界灵气退散的速度,让后面的修士可以升到七八重天和九重天,只要有人能到九重天,迟早有一天,也可以如之前的修士那般,破碎虚空离开此方世界。   可以说,离鼎天的计划无论成不成功,都能给玄幻侧谋一条生路。   离殇说的没错,只要再进一步……   心里浮现的片刻疑虑被计划即将完成的喜悦压下,离鼎天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离殇”脸上露出了一个绝对不属于他的笑容。   漆黑的羽翼在无人处展开,那些纠缠离鼎天的恶魂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四处逃窜,众生的恨意退却,乌黑发亮的羽毛在他修长的手中上下浮动。   他歪头,看向某个被眷属死死摁住,无法发出半分声响的灵魂,笑着伸出手指——   “安静。”   指腹落在离殇额头,离殇被迫回到脊椎骨里,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然而离鼎天看不到的是,在他的上方,已经多年没有人到达的九重天上,比想象中还要热闹——   扭曲的怪物充斥整个九重天,它们像从小被绑在架子上的幼鹅,用漏斗对准嘴巴,肆无忌惮地灌输着最富有营养的饲料,在日复一日的喂养中撑大了胃部,让它们的体型犹如吹气球般迅速增长。   它们以明显超过原本身体体型的臃肿身材挤满了整个九重天,肉挨着肉,皮肤摩挲着皮肤,却专门给离鼎天的登天路让出一条窄小的道路。   一条,直接通往玄幻侧边缘,最接近天外的道路。   传闻,所有要升到九重天的修士都会经历一次伐骨洗髓的重塑,身上所有的暗伤都会被清除,身体恢复到最鼎盛的时刻,从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有这样才能在天外行走。   不管离鼎天这条登天路是真是假,按照玄幻侧的“规则”,只要他能突破八重天,都会经历一次塑身,他也确实获得了这份“幸运”。   但他同样是不幸的。   因为——   迪尤尔笑吟吟地一伸手,就将离鼎天塑身的灵气抽走了一部分。   所以才会出现离鼎天伤口都愈合了,却依然目不能视,五感微弱的情况。   亲手剥开自己的后背,将脊椎骨抽出的感觉是什么样?   离鼎天其实不太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现在已经无法感受到明确的疼痛了。   四周一切都安静极了,没有风,没有雨,连他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渺小而无意义。   他的脊椎骨成为了登天路的材料,可他仍然要当那个引路人。   他再也起不来了,但没关系,他可以爬。   一步一步,每爬一步,他身上的血肉就会成为最后一节登天路的材料。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知道最后,他的指尖碰到一处如糖壳般脆弱的地方。   原来……   九重天与天外只相隔了这么薄薄了一层吗?   离鼎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层困了他一生的桎梏如戳破泡影般轻轻戳穿。   刹那间,天外强烈的能量涌入,他仅存的身体一寸寸皲裂,一尺尺化作纷飞的碎片。   他脆弱的身体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这样强烈的能量?螳臂当车罢了。   可离鼎天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仰着头,至死没有低下。   离鼎天恍惚的记起那一天,那些用血肉和灵魂铸成他存在的修士们,在他面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切记切记,莫低头,莫堕了——”   “你鼎天的名。”   这个名字曾经被他弄丢过,他只记得自己的使命,却不记得自己的名,一度以为自己只是个没有名字的游魂。   可兜兜转转,正如敲响他门扉的少年。   最后一次轮回,他此生的父母亦是如此为他取名。   鼎天,他们叫他要顶天立地、为人正直而坚毅。   他许是做到了吧。   …………   “您心情似乎不好。”迪尤尔忽然出现在原一身旁。   原一正在看离鼎天走到哪里了——可惜隔的太远,他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   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离鼎天这一路走得有多艰难。   或许离鼎天不知道,在他一步步往上走时,他那条由脊椎骨构筑而成的单薄登天路,在六、七、八重天中似无根的浮萍,摇晃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崩塌跌落。   可这样的路,竟也支撑到了最后。   在了解了离鼎天的故事,尤其是目睹那些被他杀死的“自己”再次出现后,原一很难评价自己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厌恶他。   如果离鼎天做这么多,伤害那么多人,只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飞升,那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他的残忍。   可偏偏他不是。   为了一个使命,在世间沉浮千年,忍受不断杀死另一个自己的痛苦,承受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孤独而蹒跚地走完了全程。   恶不彻底,善而无力。   这是离鼎天最痛苦的地方。   听到迪尤尔这么问,原一摸了摸脸,郁闷道:“有这么明显吗?”   他明明都没有做表情,只是在心里感慨了。   “因为您与我们相连,您所有的波动,对我们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洪流。”迪尤尔笑道。   原一斜眼瞥了他一下:“终于不装了?”   在原一发现自己能感受到迪尤尔情绪波动时,他能确信迪尤尔对此是不知情的,但迪尤尔本就聪明,和原一相处这些天,或许早就有所猜测,现在倒是难道坦率地讲出来了。   迪尤尔看着一脸“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了,还想骗我”的吾主,心里痒痒的,总感觉有只猫在他心里挠啊挠的。   吾主真可爱。   迪尤尔一边控制着嘭嘭直跳的心脏,以免让吾主被他潜藏的热烈吓到,一边笑道:“只是猜测。”   用模棱两可的话去问吾主,如果吾主不想挑明,那就继续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确实不清楚吾主和他的链接恢复到了何种程度。   发现自己竟然又被套路的原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小鸟”的嘴,骗人的鬼,他没好气道:“你都知道我心情不好,还来惹我,小心我罚你——”   迪尤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原一说的不是惩罚而是奖励。   原一:……差点忘了眷属十个里面九个是抖爱慕,差点让他爽到了。   但到底什么才能让迪尤尔吃瘪却又爽不到呢?禁止靠近可不行,他还得吃饭呢。   忽然,原一灵光一闪:“——罚你去教堂唱歌。”   迪尤尔完美的笑容蓦然一僵。   没错,对于自诩“完美”,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迪尤尔来说,也有他不擅长的地方——那就是唱歌!   明明是最擅长唱歌的鸟类,但迪尤尔却天生缺少这根筋,让他吟诗可以优美而动听,可让他唱歌,那就是妥妥的灾难现场。   起码原一是没坚持到迪尤尔唱第二句的勇气,总感觉那歌声比眷属发癫时的低语还要让人掉san。   这让从来没唱过歌,一直自信满满的迪尤尔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后面几天都能听见院里时不时传来骚动——准确来说,是听到迪尤尔歌声受不了的眷属争先恐后的逃命。   所以综上所述,如果让迪尤尔给原一唱歌,那么痛苦的只会是原一,但让迪尤尔去教堂唱歌就不一样了。   原一可没忘记信仰侧对自己莫名其妙的追杀。   让迪尤尔去人家教堂一展歌喉,保证来礼拜的人从此洗心革面,连夜抛弃信仰移民科技侧。   而对于迪尤尔来说,哪怕给低等级的眷属唱歌,也不能给吾主的死对头唱歌!   这是原则问题!这是涉及到眷属阵营的问题!   一想到要走进光明神麾下充斥信仰之力,还有那些没脑子鸟人住着的教堂里唱歌,迪尤尔宁愿自请跳入生命之树的泥沼里。   迪尤尔心里的翻江倒海很好的愉悦了原一,他哼了一声,才开口道:“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   要知道原一可没有喊迪尤尔过来,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有他的理由。   迪尤尔果然早有准备,一开口就吸引了原一的注意:“那请允许我为您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登天路的故事。”   原一看向他。   迪尤尔眸中含笑,层层叠叠的羽毛让原一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就连链接中也只能感受到迪尤尔平静无波的内心。   “……说。”   迪尤尔从空间裂缝里拿出一个椅子,请原一落坐,低沉的声音缓缓诉说:“很久以前,九重天被认为是玄幻侧最高的顶点。”   到达九重天,寿数漫长,灵气充足,病痛不侵,可以说几乎达到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长生境地。   随着越来越多修士通过登天路来到九重天,各种亭台楼阁,无数山川美景自仙人手里诞生,他们饮酒唱诗,就像无数凡人想象中那样潇洒肆意。   直到有人提出一个问题——   “‘天外究竟有什么呢?’半妖如此问道,他问了妖,可妖不知道。他问了人,可人也说不清楚。”   “他想呀想,还是想不明白,于是他对众人说:‘我要到天外去。’众人都笑他痴傻,天外能有什么呢?不过是茫茫一片。”   “半妖没有放弃,他日夜不息的修炼,终于在某一天,他找到天空最薄弱的的部分,亲手打开了与天外的屏障。”   “半妖消失了,可他的声音却从天外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迪尤尔忽然为原一打了一把伞,巨大的黑伞遮住了登天路,他说这是为了遮阳。   众人努力听着他天外的声音,终于听懂了一句话——   【这儿什么也没有,却又什么都有】   自那天后,半妖再也没有传过声音回来,而被他撕碎的屏障也慢慢弥补修复。   好奇让往后许多修士开始向往天外的世界,于是纷纷修炼,一一离开了此方世界。   口口相传下,破碎虚空离开次方世界竟成为了所有来到九重天世界修士最终的目标。   尽管离开的修士没有一个回来的,但人们总是愿意往好的方面去想,尤其是当那些几乎不可能的“愿望”被证明都实现的时候,天外的世界似乎更具有别样的诱惑力。   “愿望?”原一微怔,“仙人也有愿望吗?”   “当然。”迪尤尔悠悠道,“所谓仙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所遗憾。”   当弥补遗憾的机会摆在面前,很难有人不心动。   所以当来到九重天,却对死去妻子耿耿于怀的仙人来到天外后,第一件事就是复活死去的妻子。   这在当时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妻子死于敌手,莫说轮回,就是魂魄都被消灭干净,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复活他的妻子。   可他的妻子偏偏复活了。   活生生的,没有半点问题。   不是傀儡更不是幻境,魂魄完整,只是记忆错乱,她竟然记不得嫁给了他,直言丈夫是另一位修为低微的修士。   而那位“丈夫”也确实存在,后面经过调查,发现或许不是她复活了,而是过去被改变了。   去往天外的修士拨弄了过去,将妻子与自己的相遇斩断,妻子不认识他,自然也不可能因为他被仇敌杀死。   修士修炼到一定程度,都能掐算天机,对未来或多或少都有预感,但改变过去从来都是无稽之谈。   过去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活生生的摆在面前,这如何不让人兴奋?   自然是各个向往去到天外,弥补过去的遗憾。   “听上去是件好事,可我猜你马上就要说‘但是’两个字了。”原一心里清楚,如果这个故事只是那么平平无奇,那么迪尤尔也不会说了。   迪尤尔故作苦恼道:“看来我讲故事的方式都被您摸透了,以后得换个方法来了。”   原一示意他别卖惨,赶紧说重点。   迪尤尔从善如流,接着讲起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随着越来越多的修士去往天外,玄幻侧和天外的屏障也越来越薄,修复的时间甚至赶不上被破坏的时间。   从缺口溢出的灵气无法回到玄幻侧本身参与循环,越是更多的修士往外跑,流失的灵气就越多,久而久之,天地间就负担不起那么多的“天才”了,能够飞升到九重天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这本是个好消息,当灵气循环不上时,没有人能再飞升到九重天,也就不会被带走更多的灵气,屏障有时间修复,慢慢的又会积攒起更多的灵气,玄幻侧的“天才”也会越来越多,然后形成一个循环。   可问题却出现在最后一批来到九重天的修士。   在发现屏障已经薄弱到轻松可破时,他们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过去单个修士飞升从此再无音讯,那如果他们一起飞升呢?   反正屏障已经那么薄弱,想要一起突破也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于是他们合力,共同打破了有史以来最大范围的屏障。   说到这里的迪尤尔忽然停下,他问原一:“您认为他们会看到什么?”   “敌人?”   “没有敌人。”   “……另一个世界?”   “不,一如最初的半妖说的那样,哪儿什么都没有,却又什么都有。”   原一皱眉:“不要卖关子,到底是什么?登天路呢?登天路怎么又不见的,你到现在还没讲。”   迪尤尔低笑:“答案很简单——”   登天路不是无缘无故消失的。   它呀,是被特意藏起来的。   被——   “那群目睹了伟大存在却愚昧无知的人,亲手藏起来的。”   “您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他们看到的场景了。”   头顶的黑伞忽然往里收了起来,可没有光线打下来,因为整个天空都被一片漆黑占据。   五重天离九重天真的很远,远到哪怕是原一也没办法看清楚哪里有什么,甚至于当离鼎天决心抽脊椎铺路时,他就看不见离鼎天了,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听迪尤尔讲故事。   可现在,他却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见九重天拥挤成一团,宛若某种肉球的臃肿眷属,甚至能透过破碎的屏障,窥探天外的一隅。   天外确实什么都没有,那里空空荡荡,是一片混沌。   可天外却又什么都有,因为在天外看来,整个世界,不过一颗随手可弹的玻璃球。   当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你可以对那颗玻璃球做任何事情。   无论是在它如书页展示的时间上更改,亦或是在它如图片浮现的存在上涂抹,甚至将整个玻璃球摧毁,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如果只是空茫,这些修士还远不到惊恐地将整个登天路藏起来。   真正让他们恐惧的,是那盘踞在玻璃球周围,用眼睛极致贴着玻璃球,注视着玻璃球中发生一切的那伟大存在。   它?不不不,是祂!是祂!   血顺着身上所有的缝隙争先恐后的流出,刀枪不入的身体在看到祂的那一瞬间被污染堕落成最原始的怪物,开始腐烂、发臭、扭曲,却又因为修士修身又修心,坚强的意志让他们成为被身体囚禁的犯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的变化,清晰地感受灵魂被扭曲。   宛若被刀隔开喉咙的鸡,挣扎不过是肌肉死后本能的反应。   【不能……不能……不能!】   【不能让这样的……怪……】   【不,不是怪物,是……是那伟大……伟大的存在去往我们的世界!】   他们听见滋滋的响声,半响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灵魂被炙烤的声音。   无数纷杂的低语将他们拉入混沌的深渊,如果撑不住,将成为眷属的食物。   如果活下来……   那就——   “能成为您卑微的眷属,是我何其的幸运。”流着血泪的男人伸出双手,只剩上半身的他脸上带着癫狂的笑容,他像沸腾的岩浆,无数泡泡自身上咕噜咕噜的响起,在被炽热的敬爱吞没之前,他最后看了眼那些与他同样幸运被转换的同胞们。   他们——不,应该是它们在那一瞬间达成了共识。   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登天路。   不需要任何人类或妖族来到九重天。   因为这里——   “将成为吾主的牧场!”   它们齐声高歌,将那条登天路藏在九重天的深处。   【将所有的一切——】   它一身厨师打扮,挥舞着勺子似地肉臂,将游历的灵气拢起,倒入张大着嘴巴的眷属嘴里。   翘起的脚尖似优美的芭蕾舞演员,带着它同样臃肿的身体跳跃,在拥挤的眷属间灵活地转动,身上颤动的肥肉浮现扭曲的脸庞,一丝不苟地查验着“畜牧”们的状况。   【全都献给未来的您!】   已经被拥挤的肉块挤压得身躯扭曲,再也无法像千年前那样饲养这些“畜牧”的“厨师”用仅剩的眼睛注视着破碎的屏障,流出幸福的眼泪。   漆黑的存在伸出粗壮的触手,那些肥硕到可以占据千百倾土地的眷属在祂面前,也可怜得像一盘炸好的蚕豆。   连填饱都算不上的小食,却是千年的玄幻侧倾尽全力豢养出的“畜牧”。   而更为恐怖的是,那粗壮到甚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触手,也不过——   “是祂一根指头的大小。”   原一无意识地喃喃。   很奇怪。   原一捂着心口,哪里明明空无一物,却在此刻开始有了温热的跳动,在强而有力地发出“砰砰”地响声。   一种久违的酸涩涌上心头,像久别重逢的好友,又像分隔千里的亲人,明明是那么可怕的存在,原一却只感到浓浓的委屈。   穿越是件幸福的事情吗?   或许对别人来说是的,但对原一来说不是。   他有一个普通的人生,爱他的父母,还有等着他去寻找的哥哥。   可不断叫嚣的饥饿无时无刻不在腐蚀他的坚持,在没到星穹之前,原一无数次想对着阿斯托克咬上一口。   只一口,一口就好了——   明明阿斯托克也没有反对啊!   可最终,他也只是在阿斯托克手笔上留下一个牙印,从未真正咬下一块血肉。   他无数次在心底对自己说:   【我是原一,不是任何其他什么的存在】   从需要刻意凝聚才能变成的人行,到现在哪怕松开绷带,也依然保持着的人形。   原一用自己的意志,战胜了属于神的那一面。   他确实是邪神,但这个邪神不再是只有个飘渺的【真实与虚妄之主】,而是有了真正的名字——   【原一】   他已经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存在着,保持着自己的意识存在着,可是,可是……   “那到底是什么?”原一没有回头,他只是仰着头看祂,呆呆地看祂。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被茫然地丢到路中央,看着面前陌生却隐隐透出熟悉的大人,踟蹰着不知该不该牵上祂的手。   迪尤尔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吾主。   哪怕是小时候,最懵懂时候的吾主,也从未有过这般模样。   这让他怎么不心疼。   可成长总是伴随着楚痛,当时机到来,再拖只会让一切失控。   于是,他只能从身后轻轻抱着小小的吾主,羽翼像一床轻柔的被褥,将吾主尽数包裹。   但冰冷的羽毛无法传递温暖,谋划了一切的眷属仍然残忍地说出了原一最不愿意听的真相——   “那就是您啊。”   准确来说,是成年体的邪神,真正称得上【真实与虚伪之主】称呼的存在。   是仅仅往这世界投来一瞥,就足以异化整个世界的高纬度存在。   也是原一的——   身体。 第118章 养育   在迪尤尔说完那两个字后, 原一宛若重锤砸头,一下子昏了过去,落在迪尤尔怀里。   迪尤尔抱着吾主, 空间裂缝展开,眨眼来到敞开的茧房前。   原初等候已久,向迪尤尔伸出手, 意思再明显不过。   迪尤尔却没有马上交人, 反而收紧了些翅膀。   “等不了那么久。”   原初盯着迪尤尔, 一字一句道:“给我。”   明明只有两个字,却像呲牙的猛兽, 透着重重的血腥味。   迪尤尔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原一。   祖母绿的眼眸盛满了柔情, 他褪去所有的伪装,将最真实的想法付诸于口:   “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都会完成原一的愿望。   说完, 他才依依不舍地将原一交给原初。   羽翼展开, 接下来他需要去处理一点事情, 为吾主的成长奉上最完满的能量。   原初对迪尤尔不假辞色,对原一却肉眼可见地温柔,哪怕此刻的他没有五官,也能看出拳拳柔情。   原初轻轻地将原一放入茧房,自己也钻了进去。   空空的茧房顶部开始自觉编织起顶端,当四周陷入黑暗时,原初的身体在慢慢变淡。   小鲸鱼被原初塞进原一的怀里,它此刻像个真正的布娃娃, 不声不响,却让原一下意识抱紧了它。   原初心头一片柔软, 在原一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晚安,原一。”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原一一样看到九重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个人都能看见,遥远的九重天被大片大片的黑暗占据,透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离鼎天以身殉道后,虽然打通了九重天,但登天路没有如预期中出现,不仅如此,被他铸成登天路的阵法也还在吸收大量的灵气。   灵气大量被截取的后果,就是整个玄幻侧都开始剧烈的晃动。   宛若一座高塔,层层垒起后,看似精密无缺,但只要抽走最关键的地方,就会轰然崩塌。   那些被抽走的灵气对玄幻侧来说,就是维持九重天相连又相隔的关键。   避难的人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只知道大地开始震动,洞穴开始簌簌掉着石头。   “地龙翻身!快走!”有人在洞穴里大喊。   可当他们逃到外面才发现,不是这一片地龙翻身,而是整个玄幻侧都在颤动。   不行!再这样下去整个玄幻侧都会崩塌!   卫桥在一片混乱中奋力保持着平衡,他看了眼原一所在的方向——原一说他要和迪尤尔聊一聊——哪里巨蟒仍在,看不清是个什么情况。   卫桥顶着摇晃走到巨蟒身边,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根本不见原一的身影,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要去剑峰上将阵法毁掉!可没有原一的帮助,他恐怕根本无法靠近。   正当卫桥思索时,盘踞不动的巨蟒竟然主动凑了过来,伏在地上,一脸不爽地等着卫桥上来。   “我?”卫桥指着自己惊诧地问。   不是他胆小,而是作为亲身目睹过小院眷属的人,他清醒的知道面前的巨蟒也不过是眷属的伪装,真正的模样恐怕远比这个可怕,而俞城的事情也让他知道,眷属是没有善恶观,它们只在乎原一。   在有原一在时,它们是乖巧的守卫和助人为乐的巨蟒。   可原一不在时,它们不随心所欲的破坏都算好了,更别说主动帮忙了。   巨蟒不耐地甩了甩尾巴,一块石头飞向卫桥,被他偏头躲过。   嘶嘶直吐的蛇信仿佛在嘲弄卫桥:胆小鬼,不敢上就赶紧给我滚。   巨蟒不客气的态度反而让卫桥的心安定了下来。   “是原一让你帮我的,对吗?”   虽然是问句,但卫桥已经先一步乘上巨蟒。   巨蟒瞥了眼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个人类真的很烦,明明得到吾主的注视,却还要在自己面前炫耀,真是让眷属不爽。   卫桥不再迟疑,驾驶着巨蟒赶往剑峰。   可万万没想到,剑峰之上早有人在那儿等待。   “迪尤尔。”卫桥绷紧了脸颊,抽出腰间的长剑。   他不会愚蠢的以为迪尤尔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帮他,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完全相信过迪尤尔。   迪尤尔看了眼他手里的剑,嘲弄道:“你打算用那东西对付我?”   “没有了灵气,你离开了它,甚至无法离开这里。”   卫桥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依然没有放弃对敌的想法,而是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毁了玄幻侧,原一不会原谅你的。”   “我当然知道。”   迪尤尔对卫桥语气里对原一的亲昵很是不满,连表面的温和都不想伪装了,被迫离开吾主身边来处理这些事情已经够眷属烦躁了。   至于毁了玄幻侧会让吾主生气这件事,他当然心里有数。   他还没有蠢到去挑战吾主的怒火。   卫桥却不信:“那你为什么还要放任阵法吸收灵气?”   “因为我们做了个交易。”   迪尤尔手中出现了三片羽毛,意味深长道:“用了我的东西,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无本买卖他可没兴趣做。   “你说对吗——”迪尤尔抬眸,悠悠道,“离殇。”   被迪尤尔点明身份,离殇缓缓显现。   卫桥双眼顿时瞪大。   怎么可能?!   离殇的脊椎骨被离鼎天抽走,尸体是他亲自掩埋,如果离鼎天的伪登天路完成,那么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的魂魄对将沦为材料,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离殇也没有想到会和卫桥有再见的一天。   他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拥有过去轮回记忆的他找回了一点情感,但并不多,所以表面上看,他依然如生前那般死板冷淡。   这也意味着,一旦离殇认定的事情,他绝不会更改。   卫桥感到哪里不对,从巨蟒身上跳下来,伸手想抓住离殇。   离殇却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抱歉。”   卫桥被一股巨力击飞,从山峰上直接跌落,巨蟒老老实实按照吾主的命令保护他的安全,不让他被真空地带吸干灵气,但不管卫桥怎么要求,它就是不肯带着卫桥再次上山。   它是眷属,它不是傻子。   吾主不在情况下,谁是老大它还是分得清的。   【带他离开】   迪尤尔的声音传来,巨蟒麻利地卷起卫桥,带他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等卫桥这个意外解决完,迪尤尔才转头看向离殇:“再不做决定,时间就不够了。”   刚刚他对卫桥说的那番话都是骗卫桥的,事实上离殇一直在犹豫,但等时间一到,不管离殇同不同意,迪尤尔都会动手。   区别只在于,迪尤尔动手的下场更加惨烈,而离殇主动配合,或许还能做到零伤亡。   离殇也知道其中利弊,怔愣片刻后,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眼时已经有了决断。   “我帮。”   他缓缓走向阵法中心。   在开始之前,离殇最后问了迪尤尔一个问题——   “他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费尽心思开启登天路,却不知九重天已经成为牧场,奉献给“祂”不值一提的礼物。   然而出乎意料的,迪尤尔摇了摇头。   他意味深长道:“我必须感谢他,否则你不会有资格站在这里犹豫。”   就像迪尤尔告诉离殇那样,如果今天没有离鼎天做的牺牲,那么迪尤尔出手的结果将格外惨烈。   虽然在计划时就知道这个结果,但能不被吾主讨厌,迪尤尔肯定还是更愿意做些麻烦事,左右不影响到计划和结果就可以了。   所以离鼎天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   他一个人的牺牲,救了原本会惨烈死亡的无数人。   而且按照迪尤尔的推算,如果计划顺利,原本的登天路说不定真的可以重现,七八层又会成为可以到达的地方,而非上下封闭的死地。   某种程度上,离鼎天也算完成了他的目标。   虽然不知道迪尤尔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按理来说这个压着自己,让自己眼睁睁看着父亲走向他设定的陷阱的家伙,自己应该痛恨。   但这种强烈的情绪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湖上掠过的鸟影,比起憎恨,他更在意如何完成迪尤尔说的事情——   分割整个九重天和一部分的五重天。   离殇站在了父亲之前站过的地方。   但于心情复杂的父亲不同,他的心情堪称平静。   这场延续了千年的闹剧……   “就让我来结束吧。”   离殇轻声道,然后抬手。   天上的登天路忽然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从成型的台阶不断幻化,最后竟然化作一节长长的骨鞭。   这条巨大的骨鞭由脊椎骨之城,用恶鬼的身躯做粘合,萦绕着众生的怨恨,远远望去,宛一条长长的发辫。   鞭子作为一种武器,经常被用作权力、支配和控制的象征。   而由伪登天路造成的鞭子,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利,还有一部分的规则!   离殇举起手,他手中空空如也,然而半空中的鞭子却如臂指使地升高了不少。   不知道哪里的天空传来隆隆的雷声,它威严而浩瀚,但比起警告,更多的却是一种哀凄。   离殇充耳不闻,目光凝视九重天,朝着九重天的方向用力一挥——   骨鞭穿过六七八重天,长度够不着九重天里,却恰好能打在它的边缘。   “咔嚓——”   有什么东西碎开的声音。   离殇没有停下,他屏息凝神,一声爆呵下再次挥出一鞭!   和离鼎天打碎六重天的小秘境不同,这一次离殇每挥出一鞭,都是在事实上分割九重天的存在。   挥动这条鞭子需要燃烧离殇的灵魂,而他的脊椎骨也嵌合在鞭子里,每次甩动都能感到如刀割般的疼痛。   可离殇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他的身影从凝实变得透明,黑发刹那变白,皱纹飞速爬满他脸庞、四肢和所有裸露的皮肤,只是眨眼间就从青年化作垂垂老翁。   离殇又挥出一鞭,身体却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他看见自己布满皱褶的手掌,白发垂落,似雪又似悲。   离殇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已是佝偻着身躯,耳鸣眼花的老翁。   寿数在此刻走到了尽头,而消耗过剩的灵魂和分离的空间也没有了轮回的可能。   但离殇却笑了,露出只剩几颗斑驳的牙齿。   他上下嘴唇碰了碰,身影彻底消失。   天地俱静,只有迪尤尔看出了他死去最后的一句话——   “天真蓝啊。”   风和日丽,无人伤亡。   只除了他。   …………   在比这个世界更高维度的地方,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而这片虚无里,有两个截然相反的存在。   祂们没有形状,没有思想,只有本能的吞食和飘荡,从宏观的角度去看,就是两团不同颜色的毛球。   白色的毛球总喜欢追着黑色的毛球啃,黑色的毛球烦不胜烦,经常在白色毛球啃醒自己后狠狠咬回去,每次都要把白色毛球啃出一个洞,然后白色毛球灰溜溜地逃走,又在下一次恢复时凑过来。   在两个毛球碰撞的过程中,虚无被翻动,能量翻涌间出现了许多过去不曾存在的东西。   比如一朵花,比如一颗玻璃球。   但两个毛球从不在意这些东西,祂们一如既往地打闹着,谁也无法真正奈何对方,没有意识的祂们甚至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毁灭了多少个世界。   比意识先出现的,是欲/望。   当黑色的毛球第一次“想”吃掉白色毛球时,食欲成为了促成祂意识萌发的基石。   在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维度,这种萌发自然也无法去孕育一个明确的意识,只会成为飘渺的一缕似风的思绪,落在某个角落成为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可意外出现了。   祂向一颗玻璃球中的某些存在投去了注视。   于是,萌发的意识像随风飘荡的蒲公英,终于找到可以落地的土壤。   所有的眷属都向着它们的神明,那存在于更高维度的伟大存在。   眷属都会遵循祂的意志,祂的意志是绝对的铁律,所以当祂“诞生一个自我意识”的想法出现时,眷属就会拼尽一切去完成。   原初就是在这个情况下诞生的。   他因为祂“想要一个意识”的愿望而诞生,但出现后却并不算真正独立自我的意识,他不懂感情,虽然可以操控一部分身体,却仍然是祂的眷属,属于尝试的失败品。   对于原初来说,他算不上全然的眷属,他对身体没有其他眷属那种痴狂感,他就像一尊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身体需要什么,他就去做些什么。   但很可惜,他拥有眷属一样的特征——不懂感情,虽然罕见的没有疯狂,却也不能再理解更多的情绪,更别提独立思考了。   一旦脱离身体给予的命令,原初更倾向于坐着发呆,脑袋空空的他即使成为了“大脑”也无用。   身体不满他这个成果,决定再尝试一次。   这一次身体不做任何干涉,只凭借那些飘渺的思绪汇总成一个新的“大脑”。   在即将被销毁前,原初幸运的迎来了他的“死缓”——一个白白净净,宛若云朵柔软的孩子。   当他睁开眼,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自己时,原初听见沉寂的心脏第一次开始跳动。   他小心翼翼地半跪在他面前,却伸出手迟迟不敢抱起。   我会不会伤到他?   我会不会吓到他?   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他高兴?   在原一的记忆里,哥哥永远是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   可是在他尚未记起的那部分记忆里,第一个伸出手的人却是他自己。   短小的手指精准的抓到某个心脏嘭嘭直跳,紧张地浑身僵硬的眷属身上,然后朝他露出人生第一个笑容。   原初俯下身,双手无师自通穿过他的背部,将他轻轻拥入怀里。   在一众扭曲的眷属之中,唯有原初初具人形。   他抱着原一,模糊的面庞开始变得清晰,五官在他剧烈的感情波动下浮现,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嘴角却带着最欣喜的笑容。   一束光打在他身上,温柔如清风。   “我会保护您的。”   他虔诚地起誓,在原一额头落下一个吻。   不懂感情的怪物,为一个未来注定代替自己的存在,拥有了世界上最柔软的心。 第119章 真相(上)   像落入鹅毛铺满的床铺中, 入目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但不是那种逼仄的黑暗,而是更为广阔的安宁, 让原一慌乱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原一摸了摸底下的黑暗——柔软、却在不停地涌动着,宛若一块跳动的肌肉。   他因为震惊而宕机的脑子在这片绝无人打扰的宁静中重新开始思考。   原一试探着伸出手,什么也没有摸到, 但他就是笃定某个存在的注意力落在了自己身上。   纷杂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可能, 想要证实迪尤尔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只需要最简单的一个行为——   “他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不知道是不是原一微微的颤抖的尾音勾起祂的怜爱,刚说完话的原一明显感到头顶多了份重量。   一根腕粗的黑色触手自黑暗中凝聚成型, 笨拙而小心地在原一头顶蹭了蹭。   说来也奇怪,自从落入这个奇怪的空间, 原一哪怕不需要刻意去想,他的身体也会自动凝聚成人形,甚至除了五官依然模糊, 他身上甚至穿着穿越前那身卫衣。   有些无奈地抓住了那只妄图把自己头发蹭乱的触手, 非人的顺滑触感没有让原一害怕, 反而还有心情吐槽:“笨蛋。”   触手明显蔫吧了下去,但还是讨好似地碰了碰原一的脸庞。   下一秒,原本腕粗的触手猛然涨大,像一根巨大的藤蔓,穿过原一双腿,将他像个童话故事了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样放在了黑色触手制成的吊篮上,还是稍稍用力就能荡起来那种。   原一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但谁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秋千呢?   随着触手牌吊篮开始晃悠, 原一面前的景色也开始变化。   他看到一片灰蒙蒙的画面,似平面又似立体, 无数散落的玻璃珠上一秒在左边,下一秒又滚落到底层,一簇簇野草小花在平面和夹层中盛放又凋零,甚至还有玩具飞船出现又解体……主打一个五花八门又抽象。   但最吸引原一还是灰蒙蒙中上下漂浮的两团毛球。   一团乌漆麻黑悠哉悠哉飘动的毛球,一团要么不动,要么像个炮弹往前冲的白到发光毛球。   原一盯着白色毛球,心里无端浮现一句话——这东西,看着好像挺好吃的。   他无意识地砸吧两下嘴,殊不知旁边专门伸出一节触手cos树叶摇摆的触手也跟着人性化地点点头,仿佛在赞同他的想法。   原一看着白色毛球对黑色毛球紧追不舍,忍不住说道:“它好烦啊!”   简直就像苍蝇,赶不走又打不死。   触手疯狂点头。   几乎是原一说完的瞬间,黑色毛球停下了逃跑的脚步,它转了个身,第一次面对白色毛球没有跑,反而还站在原地等它。   当白色毛球靠近的那一刻,黑色毛球猛地涨大无数倍,几乎占据了半个空间。   黑色毛球向白色毛球张开了血盆大口,贪婪的想将白色毛球完全吞入腹中。   但它这位老对手显然不能让它那么顺心如意。   在察觉到黑色毛球毫不掩饰的恶意时,白色毛球也变成数倍之大,将空间剩下一半挤的满满当当。   顿时,整片虚无空间只剩黑和白两种颜色,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全被挤到了角落,看上去好不可怜。   两团毛球在放大无数倍后就不再是憨厚可掬了,身上纯黑和纯白的线条就像某种纷杂的肢端,让人望而生畏。   它们打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因为在这个维度中,时间空间都是不存在的拟设。   但肉眼可见的是,这片维度也承受不住它们的争斗。   当第一条裂缝出现时,它们彼此又变回了最初的大小,只是各自身上都有了明显的伤害。   这场争斗中,黑色毛球略胜一筹,白色毛球似乎被啃食的更加严重,甚至露出毛线球中纯白色圆润的球状核心。   就在黑色毛球准备一鼓作气吃掉白色毛球时,意外发生了——白色毛球掉进了裂缝里。   虽然还有丝状的能量链接着核心和上一维度的毛线,但黑色毛球已经无暇去追了。   因为它被一颗玻璃球吸引了。   在产生欲/望,并成功吞下丰富能量的它,开始往更高的层次寻求发展——诞生一个自我意识。   黑色毛球飘逸的意识最终落到原一熟悉的地方——   一颗蔚蓝色的星球。   原一猛然站起。   他看着如黑色薄雾般的东西自上方倾泻,而被笼罩的地球却仍然毫无知觉。   “不!”   原一下意识伸出手,四周的画面却变成了记忆中随处可见的繁华大街。   可与记忆中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们脸上没有多少喜悦,都是如出一辙的愁苦。   行人们神色匆匆,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仿佛好几天没有睡觉似的,都低着头,毫无生气。   没有人看得见原一,原一试图触碰他们,却发现手直接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原一马上就明白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回忆吗……”   他抬起头,只有自己看得见的黑色薄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天空,哪怕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天空像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滤镜,让人莫名地感到不安。   巨大的电子屏幕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2046年1月20日   比原一生活的时代晚了二十年,难怪他看到路人手上摆弄的手机和记忆中有明显的差别,看来二十年后的科技进步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快速。   可是……   没有人比原一更知道,被祂注视的结果是什么。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电子屏里开始播放今天的日报。   【各位观众中午好】   没有一个人抬头看,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我是主持人晓晓】   年轻的主持人站在台前,恰到好处的微笑让她看上去极具亲和力,就连播报的速度也不急不躁,十分具有感染力。   【……近日,广府市感染病例有下降趋势,请各位遵守《防传染手册》中的条例,关紧门窗,勿要与他人对视,减少与他人交流的频率,发现任何异变感染者请及时报警,并协助调查】   【接下来,让我们再复习一遍感染者的明显症状】   主持人唇角的微笑似乎更深了些许,人群中有不少人停下抬头看她。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人说过话了,为了安全,所有的交流都放在了网路上或者纸条上,甚至每天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他们甚至快忘记其他人长什么样了。   既然是官方频道的主持人,应该没问题吧?   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屏幕中的主持人身上,贪婪的享受着这片刻仅剩的自由。   【感染者分为三个阶段】   【初始阶段,精神萎靡、行动迟缓、交流中有明显的滞后感】   主持人展示了一段视频,这是记者去采访最初的感染者留下的宝贵影像,这位感染者一开始被确诊为某种心理疾病,才让记者有机会去采访,后面确定这是一场灾难后,所有的感染者被发现都会被政府带走,别说采访,连人在哪里都不清楚。   视频中是一位蜷缩在病房角落,将自己几乎缩成一个球的年轻人,面对记者的提问,他的回答颠三倒四,完全不知所谓。   记者:“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瑟瑟发抖,那惊恐完全做不了假,他将头埋在双腿之间,不敢与他人有半分对视:“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记者:“您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年轻人:“求求你,放了我——我叫、叫李……李……”   他喃喃自语:“李……什么……”   “李何明。”记者耐心地帮他补全,这是年轻人在这里登记的名字。   得到名字的年轻人呆呆地“哦”了一声,随后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不管记者如何呼喊都没有任何回应。   “抱歉,采访时间到了。”有医生过来敲门,示意记者尽快出来。   虽然这位年轻人现阶段表现的症状只有恐惧,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记者虽然无奈,但也只能带着寥寥无几的素材起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即将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回答。   “地球。”   明明还是年轻人熟悉的声音,但这个词的发音变得极为奇怪,就好像很久没有说话或者从未学过说话的初学者,从唇齿间拼凑模仿而出的诡异声调。   记者下意识回头,却对上一双令人胆寒的眼睛。   明明那张脸和入院登记上分毫未改,却叫人怀疑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漆黑的双眼没有一丝光亮,像是能把所有光线吞没的深渊,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着他。   摄像机没有拍到这双眼睛,只能拍到记者像受到什么极大的惊吓,身体一晃跌坐在地上,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   影片到这里就结束了,主持人面色如常,继续介绍。   【中期阶段,黑眸,出现一定的攻击性,包括不限于伤害他人、自己、动物】   仍然是一段视频展示,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单个感染者显示,而是许多个感染者拼接在一起的视频。   这一阶段的感染者已经有了明显的特征——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了眼白,只剩纯粹的黑,身上出现裂纹似的伤痕,焦虑让他们不断的进行某种重复性的动作。   被感染的厨师握着砍刀,机械性的重复着砍垛的动作,直到坚硬的骨头在他手里化作烂泥,他仍然不知满足,为了填补心灵上的空虚,他将所有能看到的一切都放在了刀下:蔬菜、水果、肉块……甚至是他自己。   当不知为何剁了无数仍然锋利的菜刀砍下他的左手,那不知疲倦的欲/望终于迎来了高/潮,才如潮汐般慢慢退却。   但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它只是换了一个对象。   “身为一位厨师,怎么可以没有双手!”   他如此高喊着,并因此砍下十多只各不相同的手。   在被击毙时,他仍试图将一只毫不相称的手用糯米粘回断口处。   脑袋上的洞口涓涓流出混杂着脑浆的血液,可他仍然没有马上死亡。   他因为子/弹的冲击力躺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用仅剩的手朝着某处极尽全力地伸出手指,以这种诡异的姿势彻底停止了呼吸。   这一位感染者结束在一个具有诡异美感的画面上——   断手来自不同的人,或粗糙或精致,或修长或短促,却都无一例外垂落着,失去了血色,像被急冻后又拿出的食材,带着一种可笑的荒诞散落在厨师四周。   厨师纯白的衣服被血染透,黏糊糊的沾了一身,像附上了一层肮脏的污垢,又似某种纯在吞食后再吐出时沾上的粘液,他的脸上没有疯狂,只有空洞的呆滞,像被吸允完所有的灵魂只剩一具空壳,唯有伸出的手还在不甘地诉说着什么。   那只唯一无法放下的手,成为了他最后的挣扎。   可为了带走他的尸体,他们不得不锯下那只呐喊的手。   自此,他彻底静默。   之前所有的警示片都只放到重复剁肉的厨师为之,甚至细心的为他打上了马赛克,塑造一种他正在接受治疗,可以痊愈的假象。   可这一次血淋淋的视频,却剥开了这刻意引导的假象。   人群开始骚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是某种真相的揭露,对未知的惶恐和对真相的好奇让他们抬起头,丝毫没有注意到所有能够接受信息的电子设备都在此刻同步了主持人的节目。   原一看到被刻意分割开来,像分屏一样展示在面前都演播室。   漆黑的演播室内,七歪八倒着无数具尸体,奇怪的是哪怕已经没有活人,演播室内的所有设备都还在运训,诡异的就像那位笑容得体的主持人。   “叮——”   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响起,原一嗅到一阵呛人的烟味。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躺在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废墟里,钢筋刺穿他的肚皮,肠子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但肾上腺素让他还能提起力气给自己点一根烟。   男人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告诉原一,在场诡异午报发生之前,人类并非毫无准备。   但哪怕准备了,也只是螳臂当车,从那些被埋在废墟下的同伴就知道了,他们面对的敌人远比预想的还要恐怖。   烟头发出的微光成为黑暗中唯一的亮点。   在吐出一口烟团后,男人才喃喃自语道:“这回人类真的完蛋了——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地球会跟着一起陪葬。”   “这也挺不错的。”   男人捻灭烟头,在光线消失的那一刻,原一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裂痕。   原来他也是感染者中的一员。   在漆黑爬满他的眼眸之前,他选择用死亡的黑暗做最后的抵抗。   于是漆黑无聊的退却,去寻找下一个可供给的养料。   男人死亡后,主持人的微笑似乎又甜美了不少。   那些被隐藏的真实感染者视频被一一展示,这次甚至不是记录仪的视角,而是某种旁观者好奇的注视:   挥舞着剪刀的理发师执着地剪去每一个顾客多余的长发、头颅、四肢、包括聒噪的心脏。   他摘下染红的围捕,将只剩躯干顾客在椅子上转了个圈,灿烂地笑着说:“感谢惠顾,要办张卡吗?现在有优惠哦——”   理发师唇角的笑容越发夸张,几乎要和阿斯托克成为异父异母的好兄弟:“新人办卡,可以免费修理内脏哦~”   保证干干净净,剔除所有的血肉骨头,只剩最纯粹的皮囊!   拿着扫把的清洁工发誓要将所有的垃圾都扫进垃圾桶。   但什么是垃圾呢?   哦哦,落在地上的,正在行走的,还有在跑的。   哎呀呀,这块垃圾实在是太大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清洁工看到自己的扫把。   于是一下又一下打在男人头上、四肢、关节处直到男人的血液流成一片湖泊,直到碎裂的部分被野狗叼走,才停下累的气喘吁吁的身体。   对周围的尖叫声视若无物,清洁工将一块块碎掉又粘连的垃圾扫进垃圾车,开始寻找下个肮脏的垃圾。   教室里,老师无法忍受任何一丝的吵闹。   于是她用针线缝上所有学生的嘴巴,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可那聒噪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她恐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学生,终于找到了吵闹的源头——   嘭嘭直跳的心脏啊,能否安静片刻,让我能够专心培养你们呢?   为什么要吵闹呢?   为什么不能安静呢?   直到最后一个学生心脏被剖出,吵闹的声响仍未结束。   于是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找到了。”她像松了一口气,又像抱怨,“早就该把它丢掉了。”   于是用三角尺刺入胸膛,将最后的聒噪丢如垃圾桶。   世界安静了,她终于可以拿起粉笔继续讲完剩下的课文了。   在主持人的视频里,感染者都是疯子。   不不不,或者说,所有人都已经是疯子。   有人回忆起带来感染者的那场大雨——天空下起一场黑色的雨,它钻入树丛,钻入大地,也同样钻进人的脑子里。   疯狂的因子无处不在,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感染。   起初,大家只以为是某种传染疾病,可后面却发现,它不属于任何已知传染路径,在无数人被感染后,才终于找到了遏制感染的办法——不要注视被感染者的眼睛,不要去听感染者说的话,不要试图去理解感染者。   可感染具有潜伏期,你永远不知道面前信任的人会不会是一位潜藏的感染者。   于是所有人默契的学会了将他人隔离,可人是群居动物,纯粹的隔绝只会带来窒息的孤独,而且人类也没有发展到可以用机器人代替劳动的时候。   在生存的压力下,人们重新走上街头,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敢再抬起头,低下的头颅仿佛被压垮的希望,越是习惯,就越是无望。   因为说话是最具有诱惑力的感染方式,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不再说话,只用纸条和网络交流,但越是如此,就越容易滋生因为信息不对等和匿名的恶意,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下,人性的恶被发展到了极致。   有时候甚至让人怀疑,到底是那些感染者出了问题,还是人类本身就疾病累累?   主持人无法得知听众们的想法,但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亲爱的观众们】   迟来的支援试图闯入演播室,但可惜的是,门口已经被铁板钉死。   【最终阶段的感染者,几乎没有人见到过】   “把网络给我断了!”   原一看到有官员在门外怒吼,眼里止不住的恐惧,官员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把感染者最终阶段公之于众!   可在他通讯那边的技术员们只是苦笑一声,好几个年老的甚至摇摇头沉默不语。   官员唇瓣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望旁边被束缚带绑着的男人:“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又算是什么?”   他们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那么多的同胞,只为了维持这份虚假的和平,可现在,这该死的诡异却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愿意给人类留下。   男人浑身被束缚带绑的死死的,就连脸上都带着一个止咬器,头发长度及腰,一只眼睛已经变成纯黑色,另一只眼睛却仍是正常的。   正常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悲伤,他带着呜咽悲鸣道:“……早在我们失去对网络的控制器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失败。”   普通大众不知道的是,在那场黑羽后不但带来了感染者,还一同剥夺了属于人类智慧结晶的网络。   现在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能让人类在月球小住几月,联系月球和远航派靠的都是网络。   但黑雨过后,一股神秘的力量将网络剥离,让人类彻底失去了与月球甚至远航飞船的联系,那场大雨让人类只剩地球这一片孤舟。   可哪怕关闭所有的服务器,失去了载体的网络依然能使用,唯一庆幸的是他们对网络的权限还在,还能勉强控制前期的舆论。   或许它们没有恶意——被认为是另一个文明侵入的科学家们试图如此解释。   可只要看过感染者的最终阶段,就没有人再坚持这个观点。   官员悲愤交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墙壁没事,可他的拳头上却出现密密的裂纹。   他也被感染了。   男人闭上双眼,或许网上说的没错。   在这个压抑的时代中,所有人都将沦为疯子。   他听着主持人的声音透过墙壁,透过一声声撞门的轰隆声传出,宛若一声声人类的丧钟。   【可现在,我将为各位展示真实】   主持人将手放在面部边缘,像抓住了某种翘起的边缘,如扯下一页A4纸那样轻松将整张脸活生生剥落!   被剥开的脸皮之下,不见任何血肉的踪影,只剩如皮球般凝聚的黑暗,她或他张开没有唇瓣的嘴巴,大声宣布——   “开始吧!我亲爱的同胞们,我们不需要再隐藏!”   感染者的最终阶段,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它们被幸存的人类称为——   异端者。   就像每一个感染者的症状都不一样,异端者表现的现象也不尽相同,它们或某个肢体变得扭曲,或在人形的基础上生长出更多的眼睛耳朵鼻子甚至是四肢,更有感染严重的直接失去了人形,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   当主持人靠网络将感染者的最终形态揭露时,世界就彻底乱了。   异端者不是人类,却莫名对人类抱有最大的恶意。   人类依赖的枪支弹药甚至是核弹在这些异端者身上没有任何作用,一旦遇到就是被虐杀的下场,哪怕躲过了异端者们的屠杀,也容易在情绪崩溃下被感染,战局几乎是一边倒的结果。   人类被迫搬进了地下,但追杀仍如影随形。   原一就这样目睹着2046年的地球沦为一片荒芜的废墟。   他无数次想阻止些什么,可没有任何作用。   原一甚至开始迷茫:如果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回忆,一段过去的影像,那他生活的时代又是什么?   按照听到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测,在2026年人类成功发明了可以远航的宇宙飞船,也由此产生了留守派和远游派,最终经过一系列的战争,在2040年达成了和解,远游派载着人类第一个人工智能离开,留守派继续在地球和月球构建新时代。   在2045黑雨到来之前,地球还能和远游派进行联系,虽然这个联系只是断断续续的信息,但飞船从未失去过地球的坐标。   但是黑雨之后,地球与飞船的联系断开。   2046年,虚假的和平被戳破,异端者发起屠杀,年底,溃不成军的人类开始搬入地下。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发生在他穿越前的2024年之后,巧合的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如果迪尤尔说祂是自己的身体,那就说明在自己出生时地球就被注视了,不然他不可能诞生,可地球的被注视和异变为什么都发生在2024年之后?   原一隐隐感觉,这里面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这个想法,原一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原一忍不住叫道。   那是一个六岁黑发小孩,他坐在高高的箱子上,穿着破烂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群,哪怕肚子饿的咕咕响也不甚在意,黑色的眼眸让人想到感染者。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一动不动。   却在原一出声后疑惑地转向原一的方向。   原一以为他能看到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看到哥哥,但还是奋力挥手。   可惜的是,小孩只是歪着头盯着原一看了一会,就又转过头去,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巧合。   他转过头时恰好和另一个抬头张望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一定是个感染者!”那人尖叫着叫来了巡逻的护卫,却被告知这个孩子不是感染者,只是天生眼睛比较黑。   护卫已经收到无数次关于小孩的举报,他们熟练的将小孩从箱子上抱下来,然后将他送回家。   “能不能不要乱跑,你知道你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护卫忍不住抱怨,然而怀里的孩子一声不吭,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护卫没有办法,只能用恶狠狠的语气再次警告了他的监护人。   小孩的监护人是个同样木讷的男人,他胡子拉碴,神色萎靡,四肢纤细而肚子圆润——这是吸食了某种违禁物品后的表现,但现在只要你不出格,已经没有人在乎了——他呆滞地听着护卫队训斥,半响才从参差不齐的牙齿中吐出一个字:“好。”   护卫摇摇头,知道男人已经没救了。   将小孩放下后,他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将包里捡来的零食塞到小孩手里,他看着小孩虽然破烂,但已经比这个时代面黄肌瘦的孩子好态太多的状态,不禁悲从中来:“吃吧,反正……我儿子也吃不上了。”   他的儿子因为捡到异端者写下的诗歌被感染,他将儿子锁在房间里,用厚重的锁链将房间封死,可他知道,在儿子进入最终阶段之前,他必须做出抉择。   是因为心中的不忍让异端者摧毁现在的幸存基地,还是大义灭亲,让儿子起码能以一个人的姿态死去,护卫曾帮无数个陷入这种境地的人选择,可轮到他时,他却远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   “也许我也很快就要去陪他了。”   他自嘲着看了眼手心的裂纹,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这里。   自那天后,小原初再也没见过他。   或许是死了,或许是逃了,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只关心护卫少了一个人,又可以去争抢这个起码能吃上饱饭的危险工作。   男人对小原初很好,甚至好得不可思议。   他将仅剩的食物给他,将仅有的衣物添上,甚至将自己的违禁品卖掉,只为换给小原初一个玩具。   但当新的护卫路过门口时,原一听见哥哥在自言自语。   “我应该感到悲伤。”   小原初摸了摸胸口,半响后,他确定哪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他甚至没有多少沮丧,准确来说,他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平静地说:“换个地方。”   于是他的身影渐渐消散,露出后面已经死去两天的男人身影。   其实男人原本能多活两天的——他太着急吃那个粗糙的馒头了,还没来觉得嚼碎就咽下,却被堵塞了咽喉,在地上抓住无数道可怖的痕迹——而小原初就在他面前看着,直到男人咽气。   这样的原初陌生到让原一不可思议。   他无法将面前这个宛若木偶的原初与哥哥联系起来。   对于原一来说,比奔跑更早让他明白的,是原初对他的爱。   那蓬勃热烈,鲜活的像春天枝头盛放的花,用浓郁的香将你包裹。   而绝非面前这个,比泉水还要冰冷无感的孩子。   但回忆的脚步不会因为原一的不可思议而停止播放。   原一看着哥哥尝试了很多办法——   他会混入人群,当无助的孩子,感受人性中的善,但善良却未能撼动他的冰冷。   他故意被拐卖,让人类的恶赤裸裸地呈现在面前,但怒火未能从他心底燃起。   他在无数人身边停留又离去,让孤独如影随形,但疲倦的厌烦也没能爬上他的眉眼。   只要让他心中有一丝波澜,都可以成为人类最后的希望,可直到将所有的可能都尝试完毕,他仍无法理解半分感情。   在确认自己的诞生只是残缺的意识,而非祂所希望的自我后,小原初在一个角落坐了很久。   没有命令的他像失去控制的木偶,放空了思绪等待最后的审判。   原一也被迫跟他在一个地方呆了很久。   无聊让原一到处乱逛,哪怕碰不到东西,也在试图翻找,在给每一块石头都取了名字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哥,你就不能动一下吗?”   原一蹲在小原初身边,用手指戳着哥哥白嫩的脸庞。   原初没有半点反应。   原一凑到他耳边,拉长了调子幽怨地开嚎:“好——无——聊——啊——哥——”   虽然还是无法把面前的人和记忆中哥哥联系起来,但这不妨碍在对方看不见自己的情况下撒个娇,反正他哥也不会知道。   大概是他的鬼哭狼嚎实在太凄惨,以至于都能穿过时间,让一动不动的原初眼睫毛抖了抖。   他忽然站起身,身影淡漠,再次显现时已来到了地上,来到异端者们的巢穴。   异端者们对他虎视眈眈,他却置若罔闻,径直向前走去。   有异端者大笑着朝着小原初冲了过去,小原初似乎没有发现危险。   虽然这只是回忆,但原一还是皱起了眉头。   从过往的画面看,小原初除了可以逃跑似乎没有其他能力,过去那些对他有恶意的人都会因为各种意外死亡,但现在这个异端者却在大空地冲过来,原一想不到任何会让异端者突然暴毙的可能。   在原一心微微提起来时,异端者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宛若被更高等的存在瞥视一眼,狠狠地擦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迹。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原一看了眼四周的异端者。   异端者只是疯,但不是傻。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不再小看这个孩子,但虎视眈眈的视线依然如影随形。   这让原一很是不爽。   “看什么看!不准看!”原一瞪了这群异端者一眼。   下一秒,被他瞪过的异端者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整个人像被看不见的烈火包围,迅速化作一具枯骨,被风一吹后,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原一吓了一跳,吓得直接往小原初那边靠。   小原初的脚步停了下来。   所有对小原初投去恶意的异端者全部在尖叫中化作一缕灰烟,看着他们消失不见的身影,原一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忘了这是回忆……”   刚刚他甚至以为这群人变成这样是他导致的,但怎么可能呢?这又不是在命运之河里,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过去的虚影。   但说是那么说,原一还是老老实实坐上了触手编织的吊篮——吊篮一直都在他身后,只要他愿意就能坐上去,但他耐不住性子,每次看到异端者和人类的战争,或者小原初又遇到什么新的情景总是激动地跳出来,久而久之他干脆不坐回去,就一直站在那里看。   四周发生的一切对原一来说都是宛若5D电影一样,他能闻到一些特定的香味——这些味道各不相同,最不健康的也就是演播室内男人点燃的香烟了。   其他的香味都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甚至连太过惨烈的画面都没有给原一直接展示,还是像素风马赛克,尸山血海在原一面前也不过是一堆血淋淋转瞬即逝的马赛克,但信息却能清晰的刻印在脑海中,让他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但文字远没有看到的来得直观,所以总体来说没有什么很难接受的东西。   可以说在这么长的回忆里,原一看到最恐怖的,竟然是几个异端者在自己面前无火自然的画面,因为太突然以至于完全没有准备。   原一坐在触手吊篮上,触手凑过来摸摸他,像在安慰他不要害怕。   原一试图辩解:“我一点也不怕,只是被吓到了。”   触手点头,宠溺无比。   触手: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慈祥.jpg   原一有些微妙地看向触手,如果这触手真的是他的本体,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可为什么这触手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护崽感。   摇摇头不再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原一专心看着小原初往前走,在爬过倾倒的大楼后,他终于来到真正的地面——准确来说,是一片废墟的顶端,这里能够看到完整的太阳。   不知是几月的地球,太阳当空照,只是维持着着地球表面不至于被寒冰覆盖,却没有给地球带来丝毫的暖意。   小原初走向废墟中唯一的一抹绿色。   他将那抹绿色连根拔起,拍了拍根部的泥土,又在自己衣服上擦干了手。   原一在小原初身后,看不见他具体的表情,却也能从他动作中看出几分纠结与犹豫。   这倒是难得。   毕竟小原初很难有什么额外的动作,他做的一切类情绪行为都是一种模仿,可惜模仿到最后,他仍然无法去理解,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脱离了环境后会呆坐在一个地方。   小原初纠结了好一会,才鼓足了勇气。   他用手捧着那抹绿色,转过身。   他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望向原一。   原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回头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这片废墟上,只有过去的小原初,和未来的原一。   过去和未来在此刻重叠,命运在此刻完成了闭环。   然而过去的小原初不知道,他只是捧着那抹绿色,用稚嫩的嗓音笨拙地询问——   “如果我送你一朵花,能让我看看你吗?”   风吹过小原初的头发,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沉默地收起了那抹绿色,决定从这里跳下去。   虽然这点高度不足以损坏他的身体,但他莫名就是想这么做,直到身体收回他的所有权。   可在他准备跳下去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笨蛋哥哥,你拿的那是狗尾巴草。”   像一点星光落入漆黑的深渊,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他仍然看不见祂的身影。   没有人会比小原初更明白祂的身份——来自未来,注定要代替自己,已经成功的意识。   祂的存在简直是对他的否定,预示着他失败得毫无挽回的余地。   可是……   祂叫我哥哥。   祂承认了我。   小原初眨眨眼,他萌芽的情感尚未成长,对这短短的一行字只能感到些许的波动,却不知道这激动从何而来,但他的身体开始抽条,像一夜灌了无数生长激素那样,从稚嫩的孩童变成了少年体型。   他将那珠狗尾巴草合在掌心,张开后变成黑色花,花瓣随风飘摇,落进最近的一处人类避难区。   在原一看不见的黑幕过场中,连面都没见到的兄长在片刻中做出了诞生以后第一个决定——   他要创造一个只适合祂成长的乐园。   这个世界太肮脏,配不上祂。 第120章 真相(下)   忍不住吐槽哥哥送的根本不是花而是一株狗尾巴草后, 原一眼前的画面就开始变暗,就像电影谢幕一般。   他带着吊篮晃了晃,面前的画面重新开始显现。   惨白的月光下, 万物都笼罩上一层薄薄的白光,熟悉的楼房出现在面前,原一愣了片刻, 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如果说刚刚看到的所有过去对原一来说都只是看电影般遥远又不真切, 那么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 就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区。   可真正让原一失语的不是看到自家小区,而是那记忆中从未出现的景象——   一栋栋楼房伫立原地, 墙上形态各异的眼睛眨呀眨,不时动动耳朵聆听风中嬉笑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看不见的怪物,调皮地打落了晒在阳台晾衣杆上的东西,僵硬苍白的人手垂落, 干瘪的皮肉昭示着他们早已死去, 但还能保持人形的他们比起地上横七竖八摆着腐烂成一团, 连谁是谁都分不清的人已经好太多了。   草丛中传来牙齿咀嚼骨肉的声音,吃饱喝足的“植物”对着月光咧了咧嘴,露出充满倒刺的牙齿,缝隙间还阴影能看见几节断裂的人骨。   一旁的大地正在酣睡,起伏的跑道和砖块像海浪一波接着一波。   眼睛生蛆的老鼠躲在下水道,和触手们共处一室。   在窃窃私语从不停歇的月光下,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   刹那间,所有的诡异都收拢了起来, 化作最普通的楼房和杂草,甚至连月光都变得柔和而明亮。   灯火辉煌的门口, 一个孩子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干湿要分开,绿色装剩菜……”唱着今天刚学儿歌,小原一拎着一袋小小的垃圾,往前蹦了两步,见哥哥没有过来,又“噔噔噔”地跑过去,势要当哥哥身后的小尾巴。   但跟了没多久他的真实目的就暴露出来了——   “哥哥,让我来吧!我很厉害了,我可以一个人倒垃圾!”   妄图以倒垃圾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可以多吃两根冰棍的小原一试图伸手去够哥哥手里大包的垃圾,然而被原初灵活地躲了过去。   “不可以哦,说好一天只能吃一根冰棍。”原初将腥臭的垃圾拿到小原一碰不着的地方,三言两语就将扁着嘴巴的小原一哄好,“但是哥哥今天的冰棍还没吃,如果小原一可以乖乖的,哥哥的那根也可以给你吃。”   听到能再吃一根的小原一瞬间满血复活,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起来,忍不住给哥哥来了个熊抱:“哥哥你是好人!”   原初感受着那袋专门分出来给小原一丢的垃圾砸在自己背上,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但看到小原一亮晶晶的眼睛,瞬间又舒展开来。   “小坏蛋。”原初单手抱起小原一,故作生气道,“上次谁说我是坏人,打算不和我玩的?”   小原一心虚地看向旁边,支支吾吾道:“谁让哥哥那么凶,我还以为你要打我了。”   “谁让你不记得哥哥说的话,差点被怪大叔拐跑了。”原初一想到迪尤尔那张欠揍的脸就烦,奈何这家伙阴魂不散,总是动不动出现在小原一面前,之前还差点给他得手了。   “可是他给我糖唉。”   “给什么都不行!”   原初将垃圾丢进垃圾桶,然后将小原一转了个方向,让他也能将垃圾丢进垃圾桶,耐心道:“下次再见到那个家伙,可以直接给他两拳。”   “打人是不对的,哥哥。”小原初眨了眨眼。   “他不是人。”   “你骂人!我要去告诉老师听!”   原初:“……”   他露出头疼的表情。   没想到下一秒,原初直接用手“吧唧”一声将两只小手掌拍在他脸上。   “骗你的啦,笨蛋哥哥,我不告诉老师,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小原初咯咯直笑。   原初弯了弯唇角,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小原一说:   “所以你也不能把我昨天偷吃冰棍的事情告诉老师哦,不然我就没有小红花了。”   原初:“……你什么时候偷吃的?”   他明明都数过了,冰棍一根都没有少啊!   自以为交易达成的小原一趴在哥哥身上,非常自豪道:“我用袋子装了糖水冻回去了!”   “等等,什么糖水?”   他不记得自己煮过糖水啊。   小原一假装没听见,但他那个心虚的表情一出来,原初就知道罪魁祸首到底是谁了。   “迪尤尔……”原初咬牙切齿。   好啊,这家伙还敢登堂入室!他就说为什么昨天小原一又不肯吃晚饭,还以为是幼儿园吃零食吃多了,感情是有鸟人又偷偷投喂了。   小原一疑惑:“哥哥你在说什么?”   他怎么听不清。   “没什么。”原初摸了摸小原一的脑袋。   小原一趴在哥哥肩头,眼尖看到了草丛里似乎有什么在东,于是扯了扯哥哥的衣服:“咦,那是什么?”   他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在动。   原初将小原一的头转了过去,不以为然道:“可能是老鼠吧。”   小原一“哦”了一声,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件事。   可旁边已经成年的原一却分明看到,那不是什么老鼠。   而是一个眷属。   太过渴望见到吾主的眷属终是没忍住,触犯了他们设下的规则。   甚至不用迪尤尔和原初下令,那个眷属就已经成为周围眷属的盘中餐。   月光再次变得凄惨,一栋栋楼房之内,只有属于原一家那一盏灯格外明亮。   原一清晰地看见,被哥哥哄睡的自己,还在床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窗户是人看见外界的工具,可也限制了人类看到所有的真相。   当原一以第三者的视角站在小区里,他第一次知道——   在窗户之外的墙上,盘踞着一个又一个扭曲的眷属。   迪尤尔像一只真正的鸟儿,站在墙体裸露的铜管之上,耳朵贴着墙壁,仿佛这样就能听见里面的只言片语。   拟态成蜥蜴的眷属用尾巴勾在栏杆上,抬起头,用密密麻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房间内。   半人高的树木伸长了枝桠,送去隐没了身影的眷属。   就连这片天空都是虚假的!   那一个个闪烁的明星,都是只为原一展示的繁华。   它们是最可怖的怪物,却也是吾主最忠诚的护卫。   所以哪怕心里的渴望已经折磨得叫眷属发狂,它们也用尽全力地克制,直到渴望叫它们发狂堕落,再沦为吾主餐桌上一道不值一提的餐点。   在吾主漫长的成长上,它们唯有在吾主深眠后,才能得到片刻的狂欢。   所有的眷属包括迪尤尔都会在此刻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唯独原初会站在门口,这扇门是多么的脆弱,只需要轻轻一用力,他就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可是不行。   他只能像当初坐在高处那样,静静等待一个指令。   只是和当初不一样的是,那时的指令来自于祂,而现在的指令却是发自内心。   多么荒谬,为了一个注定代替自己的意识,他竟然也拥有了别样的“自我”。   他的克制和自我是他能站在这里的原因,而一切妄图染指的眷属,都会成为他的养分。   原一就是原初的全部。   甚至连这个世界都是为了原一而存在,在察觉到原初将要苏醒时才会从深夜转为黎明。   “我会送您一朵花,如果您愿意见见我的话。”原初低声吟唱,将鲜艳的花插进玻璃瓶内,然后快步走到房间门口。   时间恰到好处,房门打开,小原一扑进原初怀里。   “哥!”   他的声音让原初本就带笑的表情愈发温柔,像无数个早晨那样。   画面轮转,随着小原一长大,原初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心里涌动的情绪,属于眷属的那一面终究在长期接触后展露根植本性的疯狂。   “你该离开了。”迪尤尔穿着一身燕尾服,站在守夜的原初身后。   原初瞥了他一眼,垂头没有说话。   自从被小原一夸过穿这身好看,就像小燕子一样,迪尤尔就把这身燕尾服焊在了身上,并另辟蹊径,靠美食把小原一哄的乐不找北。   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迪尤尔在好不容易拉进和小原一的关系后,他就忍不住想看小原一脸上有其他的表情,所以总是忍不住去逗他。   有次小心逗得太狠,把小原一气得哇哇直哭,迪尤尔手忙脚乱哄了半天都没哄好,最后差点被暴怒的原初物理意义上的大卸八块后,他才终于老实了不少。   但也因为这件事,他被剥夺了参与进原一生活的权利。   刚听见这个消息都迪尤尔非常不高兴,哪怕他现在打不过原初——在这个原初维持的世界里,能打得过才有鬼了——但依然不妨碍他阳奉阴违。   可这一次,原初是认真的。   小原一不可能永远懵懂,他的自我意识认同的是人类,他很快就要迈向下一个阶段。   进入下个阶段的原一,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好骗了。   他会对这个世界好奇,会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妄图去翻开这个世界的假象,他本就是能看穿一切虚妄的邪神意识,前面蒙蔽的那么顺利,其实都是仰仗着他诞生时间短还不成熟,加上有祂的帮助才能如此顺利。   一旦被原一发现真相,那么他们前面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所以迪尤尔必须离开,甚至原初也是。   等这一天已经很久的迪尤尔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他知道,原初会走的。   果然,不管原一多么不舍,甚至都快当场哭了出来,但原初还是狠心摸了摸原一的头,然后快步走出了小区。   一走出小区,他连人类的身体都无法维持。   强烈的情绪的波动让他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比雾霭还要淡薄的雾气,他本就是由祂飘零的思绪扎根而生,所以本体是没有形状的。   可就像眷属们忍着疯狂的本能也想多看一眼原一,迪尤尔和原初只会比他们更渴望接近。   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已经习惯他的心跳,习惯他的笑容,习惯他拉着自己的手到处走,那份亲密与依恋足够让任何一个眷属沦陷。   但不管是迪尤尔还是原初,都只能在暗处看着。   他们将这份渴望化作最尖锐的刀刃,让所有妄图冒头的眷属扼杀在摇篮里,并努力给予原一一个正常且幸福的生活。   原初是跟着原一最紧的那一个,毕竟迪尤尔有时还会去玩弄一下人类,观察他们在极端状态下的表现,但他真的只有原一一个人。   他会跟在原一身边,站在窗外听原一读书。   他会跟在原一身边,站在门外听原一浅浅的呼吸声。   他会跟在原一身边,躺在床下听原一向朋友抱怨。   可就连这份陪伴,也将不复存在。   随着原一的长大,他的存在被否决,最终,他搬进了梦里,彻底放弃属于意识的身份,成为祂的眷属,也失去了面容。   有时他也会从梦里出来,但不仅仅是为了看望原一,也是为了调试。   调试原一的“父母”。   “父母”的存在也很特殊,它们不是某个固定的眷属,更像是一个概念集合。   它们是从所有人类意识中挑选出来,最适合原一此时身份的父母。   所以他们开朗、大方、疼爱孩子,因为它们本就是无数个父母的缩影好的那一面。   原初要做的,就是剔除“父母”概念中诞生的眷属自我意识,不让“父母”变成眷属,只有这样,它们才能真正在原一身边好好呆着。   不止它们,就连原一遇到的所有同学、老师、甚至是路人,都是概念的集合体。   原一跌坐在吊篮上,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此刻的他坐在吊篮上,面前是无数张熟悉的脸庞——他的同学、老师、朋友、老师甚至是一面之缘的路人。   它们都站在那里,像没人控制的木偶,一动不动。   “告诉我吧——”   原一忽然抬头。   “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糕?”   从2046年的惨烈到2024年他生活的时代,这之中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为什么祂不愿意给他看呢?   如果他所有的经历,都只是精心策划的一切。   那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祂自黑暗中伸出无数的触手,像要将他紧紧抓住般攥紧了他的手腕,仿佛怕说出来后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原一深吸一口气。   “来吧。”   于是祂将最后的记忆展现在他面前。   为尚且年幼的吾主构建出最适合他生长的环境。   地球很早之前就已经坏掉了。   无论是远游派和留守派的战争,还是异端者和人类的猎杀,战争摧毁了这个世界,原初的失败证明了仅仅是将飘渺的思绪附着在这片土地上,祂根本无法诞生意识。   于是。   祂自高纬度张开了嘴巴。   ——吞下了整个银河系。   祂用所有人类的意识,促成了原一的诞生。   但刚诞生的原一是那么的脆弱,他甚至无法承受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自我认同只是一个人类。   于是,原初为他创造了那个一切尚未开始发生的地球。   所有的眷属为这场谎言添砖加瓦,它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世界,直到他能够承受这一切。   科技侧当然找不到地球。   因为地球很早之前。   就已经被吃掉了。   他也根本没有穿越。   他只是从幻梦中醒来,来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第121章 真实   在原初和迪尤尔的保护下, 原一从小到大的生活可谓顺风顺水,所有都那么的完美,直到——   “喂, 你长得也太矮了吧!”一个男生对着跳起来都够不到自己手中篮球的原一嘲讽道。   “你才矮!可恶!我还能长的!”原一踮起脚试图去拿篮球,奈何蹦了半天也挨不到,他瞪大了双眼, 气得牙痒痒。   这是第一个超出原初设计之外的意外, 在保证“真实”的情况下, 不管是原初还是迪尤尔都不愿意让原一受到任何委屈。   歧视、贪婪、嫉妒……   这个世界的“人”同样有他们的阴暗面,但呈现在原一面前的, 总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缺点,每当原一因为某件事不高兴时, 也很快会有另一个“惊喜”转移他的注意力。   当原一气呼呼地回家后,原初第一时间出现在那个打球的男生面前。   “哼,小矮子也敢和我抢地盘。”男生看上去年纪不大, 但不管是言语还是行为都透着一股混混感, 他因为抢到篮球场而志得意满, 一转头,却对上一团白色的雾霭。   “呜哇!”男生吓得一激灵,手中的篮球瞬间飞了出去。   他惊恐地跌坐在地,刚刚的神奇荡然无存,连说话都在打颤:“什、什么东西!滚开!滚开!啊——”   胡乱挥舞的双手没有任何用,那雾霭凝聚的人形仍在缓缓靠近,在触碰到的瞬间,他的十指开腐化, 剧烈的疼痛让他惨叫不已,可空空的球场却没有任何能救他。   被恐惧击溃的男生在肾上腺素的帮助下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不要命似的往外面跑,在踏出篮球场的那一刻,巨大的羽翼似一把铡刀,将他从肩膀处一路往下砍成了两半。   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一切都那么正常。   可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中,这样的真实却是一种致命的病毒。   原初意识到,这个世界正随着原一的成长,逐渐从他手里被剥离,他将无法再继续维持这个世界,一旦原一发现任何一处不合常理的地方,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就会赤裸裸地呈现在原一面前。   可骤然得知一切的原一,一定会因为这份真实而崩溃。   该怎么去面对他悲戚的眼神?要怎么去告知他残忍的真相?   原初跪在血泊中,仿佛预料到那悲剧的未来。   他垂下头,像个骤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孩子,明明什么也没说,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在啜泣。   无需听取他内心的自白,原一就知道他将这份过错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原一看着这样的哥哥,心中的怒气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剩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确实很爱地球,很爱他的家。   可他没有那么伟大,在得知整个银河系都被祂吞入腹中时,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那他的家人们还好吗?   世界是虚假的,但哥哥倾尽所有的爱不是。   没有心的怪物因为他的意识,从无至有地创造了一个世界,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世界中的一切,眷属们在意的是祂,是祂给予的饮鸩止渴般的归属和安宁。   唯有原初,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有原一。   后面发生的一切原一都知道了,他自偏远的地区醒来,一步步接受自己属于非人的事实,一步步来到他们为他构建好的“巢穴”,吸收他们为他积攒的能量,完成最后的蜕变。   原初无法将那个2046的地球还给原一,也无法在意识中再构造一个虚假的2024的地球。   他不愿意再用虚假的世界欺骗原一,所以只剩一个选择——   他要创造一个,真正的“地球”。   原初和迪尤尔设计剥夺了整个玄幻侧的九重天和部分五重天,作为这个地球的基础。   虚假的幻境会被洞悉,那依托真实土地迅速复刻的真实将无懈可击。   因为原一是祂吞食了所有人类孕育出来的,所以某种程度上,原一确实可以算是人类意识的集合体,就像那群天使身体里的意识体。   只不过区别在于,原一有“自我”的主导,而天使们的意识体混乱的像团浆糊。   当原一吸收足够的能量“成熟”后,就像脱离胚胎的婴儿,不再需要母体用脐带运送养料,也不再需要那些人类意识了。   一般情况下,这些人类意识会被祂当做食物直接吞食,然后在某些机缘巧合下变成拥有人类特征的眷属。   但这些人类意识全都被原初收拢起来,作为构建2024地球的蓝本,去参考和创造一个2024都地球中形形色色的人。   因为需要的只是演员而非真实,所以原初用这些人类意识时往往是随便抓一把撒进去,然后根据需求像修建花枝那样把不合适的部分修剪出来。   多出来的意识部分就被原初丢到2024地球的另一面,被他称为“让迪尤尔感到快乐的垃圾场”。   多出来的意识大多零散,如果不干涉的话就会像某种残魂一直在那片土地游荡。   但迪尤尔是个不甘寂寞的眷属。   他觉得吾主选择人类作为意识的摇篮,说明人类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他用吾主赐予的眼睛去观察,去窥探,所以他开始摆弄起那些多出来的意识。   迪尤尔有很多的时间,也有耐心,将那些七零八落的意识像拼图一样拼好,即使这块拼图因为被剥夺了一些东西而更容易偏执,或者更加脆弱,但好歹也是完整了。   当迪尤尔拼意识拼习惯后,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面2046年人的意识基本上都拼得差不多了——哦,异端者除外,那群家伙就太烦眷属了,每次拼出来总是乐此不彼的找死。   没人会喜欢一个刚拼好就自动解体的拼图,迪尤尔也不例外。   当把2046年的人类意识都拼凑完整,迪尤尔就开始了“饲养人类”的行动。   他隐去自己的踪迹,将这些人类意识置于土地上,让他们认为自己还活着,然后创造处各种各样的困境,去看人类在这些困境中的选择。   那群意识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重启”过无数遍了。   迪尤尔在人类身上看到了很多矛盾的品质:慷慨与自私、仇恨与宽恕、奉献与索取……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肯定还是吾主,但人类的反应确实让他颇具乐趣。   总之,即使后面对观察人类失了兴趣,他也有好好保存这箱'“玩具”们,并在和原初商量要制作一个真实的世界时,恰巧能够用的上。   所以迪尤尔曾对原一说:“您会如愿的。”   因为当他们计划完成,展现在原一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土地,真实的人类。   所以当黑暗拉开帷幕,原一看到的是蔚蓝的天空。   原一伸出手——那是一只正常的、拥有清晰五指、绝对属于人类的手。   风从他的指缝中溜走,青草混杂花香包围了他,人们喧闹的嘈杂在耳畔响起,他踩在平滑的石砖上,面前是再熟悉不过的广场。   一颗皮球从女孩手中滚落到原一脚边。   原一捡了起来,真实的触感让他看不出任何虚假的地方。   “你好……”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到家人身后,在家人的鼓励下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可以、可以把球还给我吗?”   她紧紧抓着家人的衣服,像只受惊的小兽,懵懂的眼里还蓄着一层泪水,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   这样怯弱的她,完全看不出来曾经被一群末日中因为痛苦和疯狂信仰邪教的人绑走,被绑在荆棘制成的椅子上,血肉和荆棘长在一起,忍受着无时无刻的疼痛,熬过七天成为了他们崇敬的圣女。   那是她曾在2046年经受的一切。   原一将球还给了她。   小女孩高兴地说了句谢谢,欢快地跑开了。   但过去真的毫无影响吗?   原一站直,看着女孩因为跑太快而和另一个玩滑板的男孩撞在一起,她不在意地爬起来,哪怕膝盖严重擦伤,甚至可以看到些许骨头,她也似乎毫无察觉。   无论拼凑得多么完美,仍然会有痛苦透过丝丝裂缝缠绕一生。   原一沉默无言,按照记忆回到了家里。   “回家啦?洗下手就吃饭咯。”厨房中做饭的妈妈伸出头,看到原一后露出笑容,“小一,有你最爱吃的鸡翅哦。”   原一沉默不语。   他没有在父母身上看到2046的痕迹,所以他们并不是真的人类,而是依据过去和他相处经历的某种概念体。   和当场在虚假世界中,需要原初修剪的概念体不同,他们拥有了一个切实的身体——不要问身体怎么来的,反正迪尤尔是不会让吾主知道的——也就是说,他们从一个虚无缥缈,随时可能崩塌的概念体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人”。   它们会按照过去的记忆继续下去,直到拥有自己的人格,并坚定地执行“疼爱自己的孩子”这唯一命令。   “怎么不说话呢?出去一趟闷闷不乐的,遇到什么事了?”爸爸看他不说话,不由担忧地走了过来,摸了摸原一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后才松了口气,想是想到了什么,安慰道,“没事的,高考已经过去了,这几次模考都过线了,一本肯定没问题——就算马失前蹄也没关系,大不了老爸陪你一起复读……”   “去去去,谁要你陪着复读,你自己想再考一次就自己去考。”妈妈端着沙煲出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们小一肯定能考好,给他点信心好不好?而且不是一本怎么了?我就不是,不也好好的在这里?”   爸爸嘟囔道:“所以我早说了你不要和那家伙谈恋爱,和我谈多好,我肯定会……”   对于原一爸爸来说,此生最大的怨念就是老婆初恋不是自己,高中一门心思埋头苦读,没发现自己懵懂的爱恋,到了大学再相遇才明白心意开始追求,幸好虽有波折,但也完美收场。   妈妈哭笑不得:“得了吧,你就是个恋爱脑,幸亏高中没和你谈。而且我当场就和那人谈了三天,三天后我就发现他不刷牙马上分了,高中没考好是因为我沉迷看小说——哎呀,小一你可别学你妈,你都不知道妈妈我上大学后才知道后悔,辛辛苦苦考研那真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过于完美的经历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在父母的爱情故事上,原初并没有尽善尽美。   正是因为这种“不完美”,才吸引着过去的原一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听她们趣味横生又平凡幸福的故事。   说说笑笑间,三人坐下,热腾腾的饭菜勾着人肚子里的馋虫,吃得津津有味。   此情此景,和往日记忆中别无两样。   原一咀嚼着熟悉的饭菜,虽然味道一样,但品尝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他心不在焉地吃着,直到妈妈无意间提起:“小初下午就回来了,我下午要去学校开会,你要把房间收拾好。”   这个你指的肯定是爸爸,虽然已经考完高考,但原一在家里仍然是那个宝贵的金蛋蛋,两人只想让他去外面好好玩好好放松一下,家务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做。   哥哥……   原一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他真的要回来了吗?”   可是……可是他不是已经搬进梦里,已经彻底成为眷属了吗?   在这个“真实”的地球上,如果眷属直接露出真身,那和灾难没有区别。   眷属的非人属性会让那些人类的灵魂裂缝变大,回想起属于2046甚至一次次重启的记忆,那么到时候这个世界将再一次沦为2046的地球。   这也是原一一路上恍惚的原因。   这个世界既是人造的,也是真实的。   忘却一起的灵魂重生在这片土地上,过去的生活不再如雨中孤舟,而是切实存在着,就连那些诡异都被剔除在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世界。   即使是诞生与谎言中的父母,也会在日后的相处中拥有自己的人格,也等于拥有了自我,他们会变成真正的“人类”,喜怒哀乐出自内心。   可哥哥呢?   作为眷属中的一员,他也将如迪尤尔那般被隔绝在这个世界的真实之外,或许他会远远的注视,或许他会走进原一的梦里,但毫无疑问,从此原一的生活里将不再存在一个叫原初的人。   可现在,本以为要在真实与哥哥中取舍的原一,却意外得知——哥哥要回来了?   忐忑不安的心一直等到了下午,当拖着行李箱的原初站在原一面前。   他捧着一束花,唇角的笑容温柔如初。   他说——   “如果我送你一束花,你会愿意拥抱我吗?”   回答原初的,是原一紧紧地拥抱。   在这样感人肺腑的相逢中,却有人厚颜无耻地凑了过来。   “我也……”   还没说完话的男人被原初一个肘击——各种意义上的——精准地打中肚子,痛苦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戴着单片眼镜,穿着燕尾服像刚从维也纳演唱会下来的男人动作夸张,他睁着祖母绿的眼眸,配上俊朗的外貌,竟然也不显得粗俗,反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但看穿男人身份的原一直想有六个点想说。   ——不是,迪尤尔你清醒一点,你真的不适合当迪黛玉!   不管是面前化作人形,还是之前那个鸟首人身的迪尤尔,这样夸张的示弱起来就像看到香蕉骑着猴子登上蟠桃园买月饼一样十分诡异,甚至有种让人怀疑是不是吃了毒蘑菇的美感。   但在爸爸眼里却是自家儿子下手没轻没重,把跟着一起回来做客的朋友打成这样,连忙又是询问又是要送医院的,折腾得鸡飞狗跳好一阵确定没事后,才将两人引了进来。   原初带来的花插在客厅的花瓶里,像原一记忆中那样。   在询问过“吃了吗渴了吗要点什么”一键三连后,爸爸大手一挥让年轻人自己去房间里玩,自己则坐在沙发上看起了抗战片。   原一将两人邀请进自己房间。   原初看到原一的房间时,眼里还闪过几分怀念。   而迪尤尔则是用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将房间里的每一寸都收入眼底,甚至在原一邀请自己坐下后,摸着身后这把吾主从小坐到大的椅子,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说出了内心的渴望:“我能带走它吗?我保证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原一:……   你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可信度啊!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迪尤尔,嗯,确实没错,不是盲假扮的。   但迪尤尔眼里的兴奋也是掩盖不住的,他之前觉得这家伙可靠,真的不是羽毛遮住了表情而导致的误会吗?   如果原一心里的吐槽被迪尤尔知道了,迪尤尔一定会非常委屈。   不是他不够冷静,而是——   任谁进了一个自己日思夜想的地方,都会激动到失态的吧?   在很早的时候原初就剥夺了迪尤尔直接出现在原一身边的机会,而在他偷偷潜入被发现后,这家伙更是寸步不离原一的房间,美其名曰防止某些眷属失控。   对于迪尤尔来说,真的想进原一的房间他有无数种办法,但最好的办法还是被吾主亲自邀请进来。   这不仅能完成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也足以说明他在吾主心中的地位!   看看吧,过去只有原初才有的殊荣,如今他也拥有了。   这如何不让眷属兴奋?   但兴奋归兴奋,迪尤尔还是没忘记正事的。   他微笑着问:“您还满意吗?您看到的一切。”   “我们将虚假的世界变成了现实,您可以尽情在这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直到厌倦后再次回归。   如果原一有所不舍,他们甚至可以把这个世界倒带重来,然后摁下暂停,只在原一需要时候重启,这样他既可以回归身体,又可以将珍视的地球永远拥有。   毕竟对于不死不灭的伟大存在来说,这个真实的世界也不过是一个玩具,只要能哄得意识高兴,那怎么样都无所谓。   原一有些茫然地看向原初:“是这样吗?”   “一切都将如您所愿。”原初摸了摸原一的头。   不管是他,还迪尤尔,甚至是身体,都将倾尽所有朝着原一所想的意志前行。   “那祂呢?祂难道什么都不要?”原一提出了疑问。   他是邪神的意识,可邪神的身体仍在世界之外,他并没有真正回到身体里,也就是说对身体来说,他还是个在外游荡的“大脑”。   无论是出于对“意识”的渴求,还是对自我保护的本能,身体都不可能坐视他在外面玩那么久。   对身体来说,只有将意识带回,才是最让祂安心的情景。   他还记得在九重天看到的触手,卷起无数臃肿的眷属送入口中,那是身体的本能——饥饿——促使祂如此做的。   “您似乎还没明白。”迪尤尔却摇摇头,解释道,“对您来说,身体和意识从来不是相悖的。”   身体的饥饿会反馈到意识身上,就像人类一样,器官会发出信号传达给大脑。   只要能满足身体最低的食物需求,再让大脑传达“忍住”的信息,那么身体原比原一想象的还要可控。   这也是为什么在那么多世界中,那么多种族中,祂唯独选择了人类。   人类的意志有时甚至能超脱本能——这是迪尤尔观察下的结果。   在极度的饥饿下,竟有人还能将食物让给幼童。   在极度的恐惧下,竟有人还能举起武器保护心爱之人。   在极度的寒冷下,竟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成为篝火。   求生是生物的本能,就连眷属也不例外,哪怕眷属看上去是在找死,但只有它们知道,体内的疯狂必须离祂更近才能得到缓解。   只不过对于眷属来说,不管选择靠近还是远离,都会回到祂的怀抱,所以选择靠近还能延缓最终的到来,这是在必死结局下的求生。   原一吃下的能量除了供给自身成长,其实很大一部分也是给了身体,毕竟他是大脑不是“胃”,做不到吞下那么多的能量。   九重天的眷属对身体来说只是个小菜,真正让祂满意的佳肴——其实是玄幻侧的灵气。   当初九重天的修士破开虚空引来了身体的注视,为了不酿成大祸,他们封死了登天路,人确实是无法上去了,但灵气还可以。   那些年自动飘上九重天的灵气,全被用去饲养九重天的眷属了。   当离鼎天为了重现登天路吸收了大量灵气,全都给迪尤尔做了嫁衣,让他和原初不但有了能量构建这块地球,也让他们为身体献上一道“菜”。   还是那句话,原一不能吃,但身体很能吃。   即使对于现在的身体来说,这些能量仍然不够祂感到满足,但起码不到触及本能的饥饿,只要原一坚定,身体还不至于把意识心爱的玩具也给吃了。   要说真有什么缺点,那大概就是——   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的眷属们,因为无法看到吾主,而扭曲阴暗爬行的各种眷属们了。   像爬满蚂蚁的糖块,光是存在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第122章 讨伐邪神?(无原一,配角们反应)   演唱会的余波没有随着原一的离开而结束。   被救出的伤员不管伤势如何, 都因为那天的事件受了极大的刺激,他们变得格外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们情绪崩溃, 进而大喊大叫甚至绝望自残。   为了让他们安静下来,医院不得不给他们注射镇定剂,但熟睡后的他们没有如大家想象中安静下来, 反而愈发诡异。   所有被送入医院的病患都被安排进了A字母开头排序的病房里, 成为这所医院医护人员最不愿意夜巡的地方。   安静的走廊上, 护士拿着点名册,一间间病房检查过去, 当走到A-45病房时,她深吸一口气, 打开门上的观察窗口。   不是她们愚蠢到不会用科技手段监控病人身体状况,而是部分病人身上似乎带了奇怪的磁场,会让监控卡顿甚至失灵。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 上头要求必须每一个病房都要检查。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护士强忍着恐惧为自己打气, 她安慰自己——这些病人都打了镇定剂, 现在已经睡着了,哪怕会梦游,哪怕会爬到墙壁上,但他们还是人类,这是特制的房门,他们冲不出来的。   可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仍无法遏止地颤抖,直到面部贴到铁门上, 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她才稍稍冷静。   然而想象中的诡异画面却没有出现, 或者说——   这里什么也没有。   惨白的病房里,空空如也。   护士的眼睛霎时瞪大,她不敢相信在一间连窗户都焊死的房间里,一个人类要怎么跑出来。   不对、不对!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恐慌爬上眼球。   陌生的声音在背后柔柔响起:   “如果不是人类,就可以逃出来了呀。”   护士猛地回过头,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样的面庞。   “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医院的宁静。   门外驻守的士兵警打开房门,看到的却是瑟瑟发抖的护士,像被无数只蚂蚁爬上身体那样,她奋力抓挠着身上裸露的皮肤,哪怕留下红痕,哪怕划破皮肤也不知停止,只有一声高过一声惊恐的叫喊,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任谁也看不出,这位护士白天还温柔地帮他们处理身上的伤口。   士兵们冲过去,熟练的用束缚带绑好她,起码让她不再伤害自己。   在恒娥的调控下,医生很快赶来,他熟练的给护士扎了一针,护士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冷静了下来。   相似的情景在这家医院已经发生了好几次,随着同事越来越多陷入疯狂,在职的医生护士已经受不了压抑的氛围,纷纷申请离职。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场演唱会。   或者说,那位邪神。   演唱会的惨案让官方不得不提前将神秘生物的事情公之于众,出于对官方的信任,人们虽然害怕但还没有到恐慌的程度。   人们以为灾难已经过去,殊不知余波从未停止。   那些被送入病房的患者成为了“感染源”,任何与他们靠近的人都将被传染不同程度的疯狂,在发现这一点后,官方迅速将那几家医院包围,然后将医生护士们隔离出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传染疯狂的医生护士们只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就可以慢慢恢复正常,只不过发病时间有长有短,最长的一个隐藏了一周,才在某天晚上突然打开水龙头试图将自己溺毙在洗手池。   科学院接手了病患,并将他们置于地下实验室,在尝试治疗的同时研究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们身上种种的变化。   “你觉得他们还算是人类吗?”   一位科学家站在给病患们特制的灌满营养液的培养皿前,注视着绿色营养液中起起伏伏的人类——如果那纤长的四肢和外翻的牙齿还能称得上人类的话——布满血丝的眼中尽是哀伤。   “他们当然是。”另一个科学家给他递了一杯咖啡,热腾腾的咖啡总能让人打起精神,“他们只是病了,而我们会治好他。”   科学家接过咖啡,他没有喝,只是摩挲着咖啡杯,定定地望了培养皿许久。   在一片无声的寂静中,他良久才开口道——   “将我带走吧,我也产生幻觉了。”   为了防止污染扩大,一个科学家负责照顾一个病患,这里不可能存在另一个伙伴出现安慰他。   手腕翻转,咖啡倾倒落在地上,却发出清脆的叮咛声。   那根本不是一杯咖啡,那是一杯钉子。   由他自己亲手装满的钉子,又亲手送到自己嘴边充满恶意的玩笑。   直到冷静地离开这里,被士兵们戴上各种束缚器——这不是拘禁,而是对他的保护——他才自言自语地回答:“不,那根本不是人类。”   那只是占据了人类身躯,从人类身体里异变的怪物。   像科学家这样的事情出现的越来越多,而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解决。   在一位科学家假装无事发生,却在士兵过来时猛然袭击他们,夺过手枪试图击毙培养皿中的病患事件发生后,官方不得不暂停封锁所有病患所在的研究室,只让恒娥独自监视。   在放弃还是抢救的争执中,一项提议被摆上台面。   “我们为什么不寻求信仰侧的帮助?它们甚至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为了帮助我们。”一位官员环视在场每一个人,怒目圆睁,“难道就为了我们所谓的面子,就要让这些好不容易从怪物手里活下来的幸存者,慢慢变成害死她们朋友、爱人甚至亲人的怪物吗?只要有任何可能,我们都应该去做啊!”   他胡子拉碴,黑眼圈厚重无比,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但这并不让人奇怪,因为——   “哪怕、哪怕不是以一位同僚的身份,仅仅作为一个父亲,我请求你们,救救他吧……”   说到后面,这位一米八七的高大男人竟泣不成声。   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儿子日益变异的躯体,回到家是妻子担忧急切的询问,他只能不停用一个个谎言去敷衍妻子,就像他对其他同样焦急孩子的父母说的那样:“一切都好,还在治疗。”   第一次,他希望他们不要相信自己。   愧疚和痛苦快成为压倒他的巨石,哪怕还有一丝可能,他都希望那些病患可以完整而安全的回到家。   会议中争吵的声音渐渐停下,只剩男人哽咽的啜泣声。   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问道:“恒娥,如果让信仰侧插手,你觉得有多少的把握?”   无数数据在恒娥身体中流淌,三秒后,它如实回答——   【按照行为逻辑分析,信仰侧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把握可以恢复病患们】   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们脸上展开笑容,因为他们已经问过无数遍,知道这个答案后面还有另一个来自智识生命的提示:   【但请注意,病患发生其他异变的可能性,将高达百分之九十】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只是钱财甚至其他更切实的利益交换,科技侧早就和信仰侧做交易了。   但谁都清楚,信仰侧不需要华贵的珠宝,不需要尊崇的地位,它们需要的是信徒。   如天使一般践行守护光明神的信徒。   啟到现在还没离开科技侧,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诱惑呢?   是放任束手无策的病患走向异变,还是松口让信仰侧给予另一个同样悲剧的结局?   “或许我们可以折中一下。”黎部长投出一个视频。   她平静道:“啟一直很想让我们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尽管他宣称这个视频来源于某个首席,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他似乎笃定看完这个视频,我们对邪神的态度会有特别的变化。”   “我们可以满足他的愿望,并请他帮我们稳定这些病患的状态,起码让他们不要继续异变。”   有人提出了异议:“可他凭什么帮我们?要知道在可以吸收信徒的时候,信仰侧那群家伙就是疯子。”   黎部长点点头:“确实,从以往信仰侧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不会答应。但这次不一样,他的目的不是几个信徒,这不值得一位天使长大老远从信仰侧来到这里,他需要的——”   “是整个科技侧的支持。”   …………   白与金交织的房间内,从墙壁到地板,哪怕是生活用具都铭刻了属于信仰侧的标识,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苦修室,用来满足信仰侧天使们沉重而崇高的信仰。   这是一间专门招待信仰侧的房间,现在它的主人属于天使长·啟。   啟刚刚结束了祷告,此刻正用星脑与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通话中。   “你的状况似乎不太好,是祂的仆从逼的太紧了吗?”啟含笑看着屏幕那边的人。   噢,准确来说不能算人。   但他也不会承认那人的身份,毕竟如果连这种东西都能被称为神,岂不是太侮辱吾神了。   “他就是条疯狗!”暴躁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赫然是在西幻侧消失已久的太阳神。   现在的太阳神看上去状态可不太妙,不仅身上深深浅浅好几道泛着红光的伤口,就连呆的地方也不再是雄伟的宫殿,而是一间窄小昏暗的房间。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某个对祂穷追不舍的眷属。   如果不是死神将祂藏在死亡海之下,祂甚至早就死在盲的手里。   啟没有对盲表达什么不满,相反,他甚至某种程度上很能共情盲的行为。   想一想吧,如果有人胆敢对你尊敬且为之奉献一生的神明伸出利刺,那么他的报复只会比盲更加疯狂。   在这位邪神出现之前,被称为疯狗的往往是他们这群信仰侧的天使。   无视太阳神的无能狂怒,啟接着问:“可这毕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你就没有想过离开?”   “呵,说的倒简单……”太阳神冷笑。   所有神包括盲都以为太阳神藏在了太阳里,并将太阳藏在了什么隐秘的空间裂缝里,但奇怪的是,祂们找遍了裂缝,也没有看到太阳的影子。   其实祂们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不是太阳神藏在太阳里,而是太阳神把太阳藏在身体里,然后再把自己藏起来。   藏一个神可比藏一个太阳容易多了,在死亡海的隔绝下,没有人能发现祂的存在。   只要祂一天不出现,西幻侧就一天没有太阳。   直到其他初始神的信徒都死的差不多,起码让自己出去后不会面对强盛状态下的“同伴”们,太阳神才会考虑出现。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太阳神能感觉到其他初始神寻找的手段越来越极端,这意味着祂们越来越着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祂们拉到和自己一样虚弱的状态了。   唯一麻烦的是,那个该死的盲在死亡海住了下来,盲的力量不依托西幻侧的信徒,拖久了对他根本没有影响,如果就这么出去,对上他的太阳神必死无疑。   这也是为什么太阳神如此暴躁的原因。   在毫无意义地又痛骂了一顿盲的变态后,太阳神才沉重脸看向啟:“说出你的目的,异教徒。”   啟脸上的羽翼微微收紧,似在不悦地皱眉。   太阳神冷笑:“我不会天真的以为,你避过盲的视线,甚至不惜牺牲天使也要联系上我,只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天知道祂在死亡海的底部看到天使的尸体时有多惊讶,但看到为了将信息带到而直接将星脑缝进天使身体里,让必死的天使成为星脑的“保护罩”,而天使脸上甚至还带着安宁的微笑,太阳神又释然了。   ——信仰侧嘛,再怎么变态也不奇怪。   总之在天使的牺牲下,太阳神成功和啟联系上了。   但太阳神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啟大费周章就为了看自己热闹——因为比起看热闹,信仰侧那群天使一直更致力于将祂们这群所谓的神直接物理意义上的消灭——所以啟联系祂,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甚至能让一向厌恶祂们的信仰侧天使和祂达成合作。   “您是一位聪明的先生。”啟收紧的羽翼松开了,但唇角的笑意却变得更加幽深。   “我的确可以帮您解决如今的困境,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西幻侧和我们……”   “一起讨伐邪神。”   啟轻描淡写地丢下一个炸弹。   太阳神眸光微闪:“我可以答应你,我和我麾下的信徒与你们一起讨伐邪神,但我无法左右其他人的选择。”   “不不不,您当然可以。”   啟自见面后第一次用上了尊称,他摊开双手,合拢的手指放平后恍若一座天平。   他右手下沉,宛若放上了一块筹码。   “您还有太阳——将它做为筹码。我不需要太多的信徒,也不需要你们打赢,只需要你们在恰当的时候给予帮助就可以了。”   “您的太阳能帮您脱离困境,并抚平心中燃烧的仇恨。”   啟的头微微前倾,几乎要贴到屏幕上,以至于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就在太阳神耳畔响起,带着别样的诱惑力。   “您一直想为可怜的命运报仇,不是么?”   太阳神脸上的肌肉动了动。   是啊,祂一直都没忘记命运。   祂们都说命运孤僻,唯有祂,一步步陪着命运从弱小到强大。   祂们是最好的朋友,太阳照晒命运冰冷的河流,河流蒸发抚平太阳的燥热。   祂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命运借自己力量的时候,竟然还有所保留。   是不是祂再多借祂一分力量,是不是祂陪在祂身边,祂就不会陨落?   当命运的河流轰然崩塌的那天,炽热的太阳流下此生第一滴眼泪。   所以拼尽全力也想为命运报仇。   “瞧瞧吧,那占据了命运的位置,甚至将命运肢解成面目全非的凶手,在他面前亲手消灭他的信仰,该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那个窃取了命运权柄的混蛋,坐在属于命运的位置的,摆弄着命运的权柄,用和祂一样的脸,一样的语气,嘲弄着命运的存在。   凭什么?凭什么!   仇恨的火从未熄灭,它就像体内的太阳,无时无刻不在烧灼祂的内心。   已经不在需要考虑太多,太阳神答应了异教徒送来的陷阱。   祂没有预示未来的能力,却也知道自己此行不过是飞蛾扑火,连一个眷属都能让祂溃不成军,更别提邪神的本体会有多么强大了。   或许正因为知道敌人的强大,所以命运拒绝了祂的同行。   可是啊,我亲爱的朋友,在你离去时我就应该告诉你——   如果命运注定被自己汹涌的河流吞没,那么也请让太阳在燃烧的仇恨中化作灰烬。   …………   如黎部长所料,啟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他许诺会压制病患们的异变,并不把他们转换为信徒。   在出发压制前,啟微笑着看向黎部长。   “但亲爱的,允许我提醒你们,除非被赦免。他们的罪别无所选。”   什么是罪?   违反了人类定下的法律、道德、甚至是约定,就都可以被称为罪。   而对于高于这个唯独的伟大存在来说,拒绝即为原罪。   祂是仁慈的,所以会给予你无数次朝拜的机会。   但祂也是威严的,所以蓬勃的力量不会给你后悔的可能。   无论是被邪神还是被光明神力量感染的人类,只有两个结局:要么选择一方倾倒,要么在摇摆中死亡。   除非你能得到祂们的注视,并赦免这份罪。   可……   “渺小的人类承受不了祂的注视。”啟合上了书,圣洁的脸庞透着一股非人的宁静,让人感觉他不是活生生的生灵,而是某种雕刻,某个盛满水的铁壶。   就像所有描绘神明的画像那样,在祂的身边,静静地等待祂的使用。   黎部长面无表情地关上门:“感谢您的告知,请您务必遵守约定。”   啟对她的油盐不进早就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在他情不自禁地感慨下,那极具蛊惑力的话语中脸色丝毫未变,就好像她完全听不见那样,实在是让天使惊讶。   等载着啟的车离开,旁边被蛊惑的秘书才如梦初醒,她回想刚刚自己脑子里冒出的“他说的没错”“神是多么的伟大”“我即渺小”等等念头,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忍不住敬佩地看向部长:“部长,你好厉害啊,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看周围吧,连士兵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可见这个天使长肯定又偷偷使坏了。   然而被夸赞的黎部长脸色不变,将宠辱不惊表现地淋漓尽致。   秘书都要忍不住崇拜部长了。   直到——   确定啟已经走远,绝对不可能回头看到自己的动作后,黎部长从耳朵里掏出两个耳塞,随手塞到口袋里,看着旁边一言难尽的秘书,挑了挑眉:“嗯?你刚刚在和我说话吗?”   “呃……部长,你从什么时候塞住耳朵的?”   部长不会一直塞着耳塞和啟交流吧?!这得唇语十级才能这么流畅的交流吧!太厉害了!   黎部长一眼就能看出秘书在想什么,她张开右手,某个指环上有个明显的小凸起,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小姑娘,未来科技,随时调节。”   “从他喊我亲爱的,我就知道他要开始放屁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听?”   黎部长拍了拍秘书的肩膀,对这个青涩的年轻人表达了同情:“相信我,在外交部遇到多几个天使后,你就能熟练掌握这项技能了。”   外交部内部有个小册子,上面记录了各个前辈记录的面对其他文明的沟通小技巧。   其中信仰侧重点标红了一句话高高刻在每一位外交官心里,那就是——   当天使们一改傲慢变得温和时,你就要小心了。   因为这证明它们要开始传!教!了!   当你的同事因为和天使打交道太久而突然冒出念头要去信仰侧旅游时,相信自己的直觉,直接将人打晕了上报,否则你将永远失去一位同僚。   总之,招待信仰侧这个工作高昂的工资,本身就证明了它的危险性。   秘书不懂,秘书大受震撼,秘书奋笔疾书。   虽然信仰侧有很多的槽点,但起码这次啟没有搞事,而是非常老实的将病患的状况压制下去,起码外边上看上去变回了普通人,但官方依然不敢让他们苏醒,只能让各自的亲人过来探望一眼后,以“后续治疗中”为理由重新封锁了实验室。   了解了这件事后的科技侧忽然开始忙碌起来。   一个流言不经意在人群中流传开来:科技侧要向邪神宣战了。   这个消息的泄露让本就争吵不停的高层更加混乱。   那段视频播放了——其实就是影子做为眷属看到的那个原初创造的世界——值得庆幸的是视频的污染已经被属于信仰侧的力量压制,所以看完后只是会做两天噩梦,没有其他副作用。   但这段视频确实让不少高层倒戈,认为如果放任邪神的存在,那么科技侧迟早会变成这样——祂会污染整个科技侧甚至整个宇宙!   现在高层对是否开展主要分为了两派,鹰派毫无疑问认为要主动出击,起码在这次信仰侧愿意出手的情况下,给邪神重重的一击;鸽派认为操之过急,如果真的参加,那就是合了信仰侧的意,谁知道信仰侧在憋什么坏心思,他们更倾向于带着科技侧离开。   毕竟科技侧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其他文明无法带着星球转移,但科技侧可以。   逃跑虽然听上去很丢人,但问题是面对高纬度生物,在能跑的情况下跑路,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但反对者表示,连智识生命的【螺母】都能被污染,那科技侧到底要逃到哪里去才能真正安全?   两方人马吵个不停,在不停地收集信息和分析后发现,按照现有情报来看,邪神本体似乎对科技侧并无恶意——如果报告中的原一真的是邪神本体的话,但祂的眷属对人类一定是有恶意的。   如果真的因为讨伐邪神导致原本有可能沟通或者和谐相处的对象关系走向恶劣,那么后果谁也无法承担。   所以这件事关键在于——原一到底是不是邪神。   这个问题只能从原一接触过的人去分析。   记不得第几次被询问与原一相处的事情,将记忆翻烂,甚至连原一吃饭喜欢用那只手,喝水手臂抬高到多少度都回想起来后,李圆圆仍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仍然记得被从联盟召回科技侧后,听到原一可能是邪神时匪夷所思的心情。   “啊?你说谁是邪神?”李圆圆掐了掐自己,确定不是在做梦,又抬头,蠢蠢欲动的想将给问询的人一爪子,来看看是不是对方没睡醒。   总之在一系列的证据之下,李圆圆不得不承认,原一是邪神的概率确实是比她是邪神的概率大上很多。   但是……   怎么可能呢?   记忆中的原一虽然神秘,但和西柯玩闹时展现的幼稚是实打实的,他对钟夏的敬佩也是发自内心的,他甚至还是卫桥的朋友。   说起钟夏,她也没想到会还有再见的那天。   可如果促成这一切的是那传说中的邪神的话,似乎又合理起来了。   苦恼的李圆圆在一天后,遇到了同样苦恼的雷诺甚至是伊小小。   她们三个大眼瞪小眼,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这种微妙的气氛在卢卡斯带着钟夏出现时达到了顶峰。   一时间,大家谁都没说话。   毕竟“惊!反派BOSS竟在我身边”这种事情只是听上去很酷,现实中发生后,只剩一言难尽。   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只是科技侧把他们先分开询问又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伊小小作为部长率先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   “咳,闲话我们就不多说了,事已至此……”   伊小小环视四周,叹了口气道:“能先给我一瓶啤酒吗?”   恒娥的声音适时响起:【伊小小先生,您确定要在上班时间喝酒吗?】   虽然它没有对这件事表现出有任何的感情倾向,但门口的士兵已经默默看向他了——就是你小子上班喝酒的是吧?   虽然伊小小属于联盟军,但别忘了现在他们都以“协助调查”为由借调过来了,按理来说适用的就是科技侧的军人规章制度了。   伊小小尴尬地咳了一声:“……忘了这是科技侧不是我边境部了。算了,有什么喝的吗?最好能没有酒精又能醉的那种。”   【了解到您的需求,已联系科学院。】   “等等!我就开个玩笑,不用麻烦!不用麻烦!”伊小小听见科学院顿时瞪大了双眼,他刚刚只是看气氛那么沉闷下意识开了个玩笑,真要让科学院的首席给他研究这种东西,那他的形象就彻底不用要了!   李圆圆扶额:“部长……”   她都已经槽点多到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不想搭理自家失了智的部长,转头看向钟夏:“你还好吗?”   半透明的钟夏闻言点点头,笑了起来。   看口型,他似乎在说——   ‘谢谢你们。’   尽管牺牲的是自己,但在见面的的一句话,仍然是感谢伊小小他们奋不顾身的带出了那些情报,也带出了卢卡斯。   如果没有伊小小他们,卢卡斯绝对活不下来,钟夏就更不可能奇迹般的“活”下来。   李圆圆看着半透明的钟夏,半响才说道“真搞不明白祂们神是怎么想的……”   明明是祂害得他们命悬一线,却偏偏也是祂救了他们。   卢卡斯这时开口道:“我不认为是星穹的事情是祂做的。”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你、你们所有人都认识祂,应该都知道,比起神,祂更像是……一个人类。”   拥有不逊色于在场任何一个人的人性。   无人反驳。   但卢卡斯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但毫无疑问,祂的信徒……或者说眷属什么东西,绝对不是人,它们充满了恶意,并从未想过掩饰。”   无论是星穹中拼凑的人体,还是后面演唱会的惨案,都证明了眷属们的不可控。   连科技侧都不敢将安全交于恒娥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又怎么能要求他们去相信一个连人都不是的邪神?   需要他们商讨的结果已经出现,恒娥适时插入他们的话题。   【那么各位……最后一个问题】   【祂与信仰侧,你们更相信谁?】   雷诺“刷”的一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绝对不能信那群天使!”   【为什么?】   恒娥将摄像头对准了雷诺,将他所有的表现尽收眼里,数据在跳跃,无数的数据流都用来分析雷诺。   雷诺的表情几经变化,恒娥将它分析的结果一个个打成标签贴在旁边。   【厌恶】   【恐惧】   【憎愤】   还有……   【渴望】   当分析出这个词语时,哪怕是恒娥也陷入了一瞬的停滞。   但它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个标签标记为重点,然后将一段分析输入了对信仰侧的“光明神”档案中。   雷诺激烈的反应在众人的预料之内,毕竟谁在看过天使的转换过程后都不能认为天使们是什么好东西,但那不能代表整个信仰侧。   在无数人,甚至如果邪神不是他们认识的原一情况下,他们绝对是更倾向于相信信仰侧的。   无关信仰侧的信誉,只是从最简单的逻辑出发——   信仰侧需要信徒,需要信仰,无论是外交还是战争都是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所以他们不可能像邪神的眷属那样大肆屠杀。   同样,信仰侧对其他所谓的“神明”深恶痛绝,甚至差点发动文明间的战争,所以对这个邪神抱有否定甚至抵触的反应是合乎逻辑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邪神是这段时间突然冒出来的,仅仅是那么一年不到,就造成了大大小小的恶性事件,相比起来,信仰侧更加“稳定”。   联盟小队的谈话视频被做成了简报层层上传,在邀请了联盟小队一同参加会议,并继续讨论十分参加讨伐时,他们忽然得到了一个爆炸性的大消息——   玄幻侧的九重天和一部分五重天被眷属们当做孵化邪神的温床,生生剥走了。   破天荒的,玄幻侧向科技侧申请了协助。 第123章 余波(无原一)   时间回到卫桥被巨蟒带走的那一天。   在玄幻侧所有人的注目下, 传说中的九重天加上剑山所在的地方被硬生生分割了出去,剑山所在的位置被一片汪洋大海代替,看着那波涛汹涌, 仿佛从来就是如此的海浪,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般沉默。   “我们……该怎么办?”一个青华宗弟子看着自己的手,迷茫地看向长老。   离鼎天一系列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不管是弟子还是长老都有种梦幻感, 总有种事情过去后他们还能回到过去生活的错觉。   可现在连剑山都消失不见, 再加上分宗的损失,青华宗已经名存实亡了。   但当下之急, 是得选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人出来。   资历最深的长老环顾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卫桥师父身上。   论实力, 卫桥的师父在宗门里也是数一数二;论资历人品,卫桥的师父也足以服众。   更重要的是……   长老不动声色地看向卫桥。   虽然名义上他们已经断绝了师徒关系,可就过往传闻而言, 卫桥显然做不到翻脸无情, 从他冒险进去救自己的师弟就能看出。   其他宗门家族就不指望了, 卫桥既然可以解决身体里的邪祟,那必然有他的特殊之处,对于损失惨重的青华宗来说,青华宗想重建,任何一方的助力都弥足珍贵。   但再厚脸皮的人在经历过卫桥的事情,都做不到让人家帮自己,于是长老只能采取迂回战术,让卫桥师父当这个临时宗主。   当长老提出临时宗主的人选时, 在场各个弟子神态各异,却无人出声阻止。   现在谁都知道, 能多笼络一个强大的修士,对他们都有好处。   “人类修士……”蛇妖少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嗤笑一声,倚着石壁不再说话,但那充满嘲讽的眼神却让在场的青华宗弟子都不敢对视,只能偏头沉默不语。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卫桥师父选择了拒绝。   他怎么不知道长老的打算,更知道这样对青华宗更好。   他确实对青华宗感情深厚,也舍不得抛下现在千疮百孔的青华宗。   但那不代表,他会去变相绑架自己的弟子……哪怕只是曾经的弟子。   师父望向卫桥,轻声道:“我已经选错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如果你想要他的帮助,应该去求他,而不是用我来绑架他。”   卫桥神色复杂地看向师父。   师父朝他笑了笑,那笑容中有欣慰,也有苦涩。   “毕竟……”   “我现在已经没资格当他的师父了。”   鹤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一言不发,沉默的跟着师父离开,也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现在,青华宗如果想要卫桥的帮助,就需要他们自己弯下腰,将曾经的骄傲碾作尘泥,去寻求那个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卫桥原谅。   卫桥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直到此刻,他才抱着剑站在长老不远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曾经,这位长老也是这般作壁上观,平静地注视那场针对卫桥可笑的审判。   尘世浮转,立场颠倒,竟如此滑稽可笑。   当包含尴尬与羞愤的请求从长老口中吐出的那一刻,卫桥竟有一阵恍惚感。   换做过去的他,可能现在已经心软答应,因为他始终觉得青华宗对他有恩,他对青华宗也有很深的感情。   可直到和钟夏重逢,遇到原一,他才醒悟——他在乎的不是青华宗,他在乎的从始至终都是师父和师弟。   所以此刻,他不再心软。   “我可以帮你们。”卫桥开口道,举起手,锋利的剑尖精准指出人群中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被他点到的人身体一僵,却因为周围散开的人群无处可逃。   有人惶恐地抬起头,看到卫桥淡漠的脸上罕见地笑了。   他说——   “但我要他们,废除修为离开青华宗。”   原来他被人冷嘲热讽并非不会生气,原来他被人嫉妒使绊子并非软弱不敢出声,只是曾经的他选择了隐忍。   现在,他要让那群为虎作伥的鬼,也尝尝被放弃的滋味。   有和这几个人中关系好的想挣扎着说些什么,却被察觉到的卫桥一个凌冽的瞥视堵得说不出话。   卫桥平静道——   “离开,或者死。”   无论长老答不答应,过去的仇他一定会报。   留人一命,不仅仅是因为卫桥不是滥杀之人,更因为他知道对这些人来说,废除修完当个废人一样活下去才是真正的痛苦。   在宗门和个人利益里,答案已无需多说。   卫桥无视接下来的纷争,走出洞穴看向天外。   因为六重天无数小秘境的粉碎,此刻虽然是白天,却仍能看到无数星星点点,宛若稀碎的钻石,让人目眩神晕。   卫桥凝视许久,才自言自语地低语道:   “也许我该早点明白。”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这样,就不至于让他和原一分开时,连句正式的道别都没有。   卫桥很想知道原一现在是否安全,更想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   青华宗和九重天消失不见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玄幻侧,对于离鼎天疯狂的计划,有人敬佩,有人唾骂,可不管他们是什么态度,都与离鼎天无关了。   比起飞升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大家更多的关注点还是在青华宗上,不少宗门都等着看它的笑话,或者琢磨着能不能趁火打劫一下。   就在其他几个宗门信心满满地等着青华宗上门,然后看笑话再狠狠宰一笔的时候,青华宗居然谁都没有找,或者说,他们找的对象从来不在这群修士的选择范围内——   科技侧。   作为几百年前航行到玄幻侧旁边的“邻居”,两个文明虽然位置离的最近,甚至有相似的文化,但交流却少之又少。   修士们都不乐意往外跑,也瞧不起科技侧的凡人们,哪怕这几百年间有大能看到科技侧的厉害,试图推进两个文明的交流,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那批交换生。   说是交换生,可不管哪个宗门都把这件事当苦差事,糊弄着交了几个外门弟子去就解决了,而那些交换来的科技侧的学生也只是放在宗门附近,丢本功法就完事了。   玄幻侧敷衍的态度让科技侧十分不满,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于是两边都成了不尴不尬的冷漠领居关系。   可是现在,向来鼻孔朝天的修士居然主动朝科技侧寻求帮助。   虽然只是一个宗门,但比起之前也是极大的突破。   如果换一个时间,科技侧很乐意促进一下两个文明之间的交流。   可现在比起交流,更重要的是弄清玄幻侧发生了什么。   在离玄幻侧最近的区域,负责观察星群动向的科学家们清晰的记录了邪神夺取土地的全过程。   很难去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仿佛一瞬间玄幻侧降维到二维平面上,看着画有九重天和五重天的地方被无形的剪子干净利落地剪去,轻轻从玄幻侧自身脱落、飘荡,在群星之间化作一颗类圆形的星球。   那颗让科技侧科学家十分眼熟的星球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蜂拥而至的漆黑怪物包围。   它们攀附在这颗星球外围,将所有的光芒遮得严严实实。   无声的狂热甚至超脱了动作和语言的限制,化作一种实实在在印在每个人心头的概念——它们在渴求、它们在痛苦、它们在恐惧。   当你凝视那团扭动的黑色怪物们,你甚至会感到自己的灵魂被某种无法遏制的疯狂入侵,让人作呕,让人发狂。   毫无疑问,它们对人类来说,不但是危险的怪物,还是可怕的“污染源”。   “我想我们别无选择。”一位高层拿起手里的资料,沉声道,“玄幻侧发生的事情如果发生在科技侧,损失无人能够承担。”   和玄幻侧这样有真实土地的文明不同,科技侧一旦被强行剥夺“土地”,那么被不仅仅是被剥夺的区域会陷入停摆,甚至连相连的部分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导致很大一片区域无法居住,哪怕可以通过分流安置,但骤然上涨的人数带来的各种问题将成为一颗颗定时炸弹,对科技侧来说是难以接受的结果。   而且谁能肯定邪神只需要一块土地呢?   不管是迎战还是离开,他们都必须做好准备。   …………   联盟小队最终被留在了科技侧,不仅因为他们是现阶段近距离接触过邪神的人,也因为他们需要复命的特殊部部长千里迢迢从联盟来到了科技侧。   在看到席啟的那一刻,卢卡斯眉头一挑:“少见啊,你终于挪窝了。”   作为大名鼎鼎的特殊部部长,席啟看上去却文质彬彬,不像管理着一群刺头的部长,倒像是某个学校走出来的老师。   听到卢卡斯这毫不掩饰的嫌弃,他也只是好脾气地推了推眼镜,笑着说:“没办法,职责所在,不是谁都像卢卡斯先生一样潇洒的。”   “哼。”卢卡斯对这个家伙可没什么好感,别看这人长得纯良,但肚子里全是坏水,他就不信钟夏接到的那些远超能力的任务只是巧合。   为了不让这只老狐狸继续打钟夏的主意,他警告道:“不管钟夏最后能不能复活,他都是我的弟子,你再敢算计他,我就连你一起打!”   “他是一位优秀的战士,我以他为豪。”提起钟夏,席啟的笑容真实了许多。   于公于私,他都很喜欢钟夏。   卢卡斯才不信他,又警告了几句才昂首挺胸的离开了。   他这一走,房间里就只剩联盟小队和席啟了。   李圆圆和雷诺缩起来安心的当个背景板,伊小小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主动上去和席啟交流起来。   席啟这次是代表联盟过来的,整个联盟最了解邪神相关事宜就是他们这个部门了,他负责接洽邪神的部分,并整理成报告上交给联盟长。   当初联盟小队带回去的资料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席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只是他没想到联盟小队们竟然还和邪神有过交流。   虽然已经看过视频报告,但亲自听当事人再叙述一遍还是不一样的,席啟若有所思。   看他这副模样,李圆圆忍不住开口问道:“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吗?”   席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或许,但一定不是现在。如果想要彻底解决……按我的估计,最少要集合四大文明的力量,才能有一线希望。涉及的文明越多,事情就越多,现在就看那群家伙的结果了。”   “那群家伙?谁啊?”雷诺疑惑道。   席啟看向伊小小,但笑不语。   伊小小嘴角的弧度肉眼可见地上扬了几分:“当然是我们的‘老朋友’。”   ——那群如蝗虫过境,无法无天的星盗们。 第124章 乐园降临(阿斯托克)   今年对于各大星盗们来说, 似乎格外的倒霉。   前有星穹的惨案导致各大星盗团损失惨重,一些老牌势力更是遭到毁灭性打击变得岌岌可危,不得不龟缩在大本营苟延残喘。   后有星主一去不返, 引得各方垂涎,却被血族派来的人震慑一番,不但没捞到好处, 还被迫花钱买平安。   憋屈是真憋屈, 但稍微有点脑子的星盗都不敢和血族直接叫板, 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红云星盗团的日子竟还算好过的。   虽然四把手和二把手接连暴毙, 但二把手为了报复星主,只带了一队人马, 并且说服了老大放弃参与到星穹的事件里,阴差阳错下保存了大部分战力。   有了前车之鉴,在瓜分星主“遗产”这件事上, 红云担心之前二把手和星主的恩怨会让血族把矛头指向自己, 因此按兵不动, 反而躲过了血族的“敲诈”。   但安全不是星盗们想要的东西,他们需要的是钱、战斗还有生与死之间的刺激。   不管是红云还是其他星盗们,都渴望有一场机遇与危险并行的冒险。   就在这种时候,一则消息让各个星盗蠢蠢欲动起来——一位不知名富豪,以令人咋舌的价格悬赏【未知地】的情报。   像这种探秘宇宙未知地方的委托暗网上经常都有,但像这么大手笔的还是少见,尤其是这次委托特别标明可以提供一条穿过科技侧和玄幻侧到达【未知地】的航线,这简直就是白送走私线, 如何不让人心动?   在或明或暗的推动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委托就这么开始了。   不过几天的时间, 【未知地】外就布满了前来的星盗们。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去星穹的那天。   望着那颗被怪物包围的星球,不少从星穹死里逃生的人心里一突突,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让他们产生了掉头就走的冲动。   “不会又是那种怪物吧……”某个星盗喃喃自语,理智呼喊着他快离开,身体却不由自主覆在了玻璃窗上,目光紧紧盯着那颗漆黑的星球,一种难言的悸动让他渴望一探究竟。   疯狂从未离开,只是藏在隐匿的深处。   一旦被它找到机会破土而出,将滋生出向死的荆棘,幸存不只是侥幸。   “咕……”   一片漆黑的会议室中,李圆圆看着投影出的星球,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她的动作很轻微,但坐她旁边的伊小小却敏锐地察觉出来。   他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将注意力从投影转到李圆圆身上。   李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可目光却没有焦距,仿若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恍惚难离。   伊小小发现不对,抓住李圆圆的肩膀呼喊她的名字,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远处卫桥的注意,他快步走了过来,只是片刻就判断出李圆圆这是神魂离体的征兆,直接给她掐了一道“凝神诀”。   “李圆圆,守住心神!”   卫桥一声低呵,双指如剑用力打在李圆圆的额头。   “呃……”李圆圆痛苦地捂住额头,像被烫熟的虾一样弯下了腰,眼角泛起生理性眼泪,“疼疼疼!部长你干什么啊?”   伊小小都气笑了,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欠打!说实话,你是不是又熬夜画符了?”   玄幻侧虽然不乐意与外交流,但机缘巧合下总是会有人离开玄幻侧去往其他文明,而李圆圆祖上就出自玄幻侧一个已经覆灭的符修门派,但符咒这东西需要天赋,自从先祖死后后代嫌少有能继承的人,直到李圆圆出生,她生而感悟,简直就是天生修符咒的好苗子。   但绝对的天赋也代表着额外的风险,李圆圆画符不但需要消耗灵气,还需要消耗精气,每当她熬夜画符消耗过盛后,就容易被一些比较邪性的东西勾走魂魄,所以从星穹回来后,伊小小一直监督她早睡早起,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还不安分。   要不是卫桥代表青华宗过来接洽,又被上头安排在一起观察星盗们动向,李圆圆现在会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李圆圆自知理亏,心虚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部长,弱弱道:“我也不想的……但我这几天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你知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一心慌我就老担心符咒不够用,不把符咒备齐我就是睡觉都睡不安稳。”   作为一个符修,有什么比火力充足更让人安心的呢?   不过这次也确实大意了,她一直以为这种不安是来自外部,却没想到其实是来自她自己。   离开星穹时的惊鸿一瞥,却让那个名为阿斯托克的家伙在她魂魄里留了印记,这才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差点魂魄离体。   但因祸得福,这一次魂魄离体也并非毫无收获。   李圆圆摆正表情,强行摁下部长还没出口的唠叨,她敲了敲桌子,神色凝重:“恒娥,麻烦你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接下来我说的所有内容。”   【好的。】恒娥表示知道。   “就在刚刚,我看着那颗黑色的星球,忽然在外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并非所有眷属都能有幸留在与祂最近的地方,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在眷属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哪怕是曾经跟随吾主走过不少地方的阿斯托克,也无法占据一个靠里面的位置。   它被迫流浪到外层,过往紧密的联系如今空空如也,像只被遗弃的小狗,茫然又无措。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类似的疑问随着恐惧不断浮现,它一次次试图强闯,换来的只是一到又一道伤口,若不是原一潜意识中不想让阿斯托克死,恐怕它早就不知道死于哪个眷属之口了。   它在宇宙找到一块浮石坐下,脖子上的锁链依然整洁如新,可那个会牵着的人却突然消失不见。   曾经吾主身边忠实的狗被抛弃,不但不会让眷属们可怜,反而愈发放肆的嘲笑。   无数的疑问和痛苦充斥着阿斯托克都能脑海,让本就只够装下吾主的脑子走向偏执的道路。   它想到了,曾经吾主曾望着自己空空的荒芜感慨道——   “真想知道这里被填满是什么样子。”   是啊!如果它能让乐园开满整个荒原,如果它能让乐园充满欢声笑语,那么吾主一定会再回头看它一眼的!   阿斯托克猛地抬头,眼睛像呲牙的恶犬,隔空盯紧了那些围绕在吾主身边的穷凶恶徒。   曾经被遏制的进化再次露出爪牙,属于它的进化正在蠢蠢欲动。   它难耐地扯着衣领,肿胀的肌肉将项圈顶得勒紧肉里三分,可即使被窒息般的痛苦淹没,它也未曾想过摘下半分。   当红月高悬,属于小丑的乐园再次与现实重叠,在宇宙这片真空之地,播放出欢快又不可思议的乐曲。   盘踞的眷属们猝不及防被拉入乐园之中,在一阵扭曲的光线后,化作一座座扭曲的游乐设施。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无数传单自阿斯托克手中飘落,在半空中满满消失不见,撒入梦里,在睡梦中亮起一盏璀璨的灯火。   在眩目的游乐场前,会有一位小丑拉着你的手,带你踏上这片土地,然后——   永远留下。   ……   奇怪的病症在星盗们之间扩散开来,首先只是无端容易困倦却睡不着,接着就是在半夜惊醒,最后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睡着,悄无声息的失去呼吸。   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外来者潜入的痕迹,这些星盗们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睡死过去。   星盗只是不怕死,但不是想找死。   这种事情太诡异了,一时间星盗们人心惶惶,让原本打算再观望一下【未知地】的星盗们被迫将探索提上日程。   当他们驾驶着飞船来到【未知地】外部时,却发现原本缠绕着的漆黑怪物都消失不见,转而变化成一座灯火辉煌的游乐园。   戴着项圈的小丑立于旋转木马之上,伸展着双臂,微笑着向每一位游客报以最真挚的问好:“欢迎来到阿斯托克的乐园!”   刹那间,五彩斑斓的灯火倒映在每一块屏幕上。   小丑的标志映入眼眸,嬉笑怒骂如此清晰。   “装模作样。”红云沉着脸,刚想宣布强攻时,却猛地发现自己竟已不在主舰的指挥位上。   笑容夸张的小丑消失不见,面前站着的是两张熟悉的面孔。   “老大。”   已经被确定死亡的二把手和四把手手牵手,以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弧度对他扬起灿烂的笑容。   他们异口同声,牵着的手开始腐烂化作脓流落在地上散发出阵阵恶臭——   “别来无恙。”   …………   哪怕已经有李圆圆提前的预警,但当那座华丽的乐园真的凭空出现的时候,所有见到的人依然被这匪夷所思的现象震惊的一时无言。   所有看到乐园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污染,但好在这里离乐园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污染的程度并不算深,只需要休息两天,注意观察,出现任何不对劲的情况马上将人喊醒就可以无碍。   但那些星盗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几乎是在阿斯托克出现的那一刻,飞船上所有人员瞬间陷入沉睡,然后悄无声息的死去,最后随着无人操控的飞船飘荡在宇宙之中。   李圆圆将有手中的报告写完,打了个哈欠,又给自己灌了一瓶咖啡。   正当她想继续开时,雷诺摁住了她。   “你不能再喝了。”雷诺目光紧紧盯着李圆圆,“这已经是你今天第四瓶咖啡了。”   虽然这些天大家都忙,咖啡和茶一股脑的灌,但像李圆圆这样不要命的喝,迟早会喝出问题的。   雷诺看了眼李圆圆眼睛上厚重的黑眼圈,抿了抿唇:“李圆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很久没睡觉了?”   “没大没小。”李圆圆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摸索着要去拿咖啡,“我可是你的前辈,礼貌一点,叫我李姐。”   雷诺一噎:“总之,你不能再喝了,去旁边休息,我守着你。”   “我不困。”   “……你把眼睛睁大了再说这句话。”   李圆圆“啧”了一声,揉着额头小声嘟囔着“麻烦精”走到了旁边休息的地方——说是休息,其实就几个椅子拼起来的临时床板,保证睡一觉起来腰酸背痛。   李圆圆面朝墙壁,孩子气的将被子蒙住头,让雷诺哭笑不得。   他本想给李圆圆多拿个毯子,但转念一想,李圆圆从不是什么逞强的人,那她这次为什么要强撑着一直待在这里整理有关阿斯托克的资料——而且还是那么详尽的资料。   就好像……   阿斯托克亲口告诉她一样。   雷诺的脚步蓦地停下,在他转头的一瞬间,身旁的人猛地站起来。   “有人逃出来了!” 第125章 同学聚会   这天是周末, 天气正好,金色的阳光映着满街的红橙黄绿,原一换了身休闲装, 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就要出门。   临门一脚要出去时,原初喊住了他。   “哥,怎么了?”原一眨眨眼。   原初将一顶帽子扣到原一头上, 笑容浅浅:“小心晒。”   原一摸了摸帽子, 也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挥挥手离开了。   直到在阳台上再看不见原一的身影,原初才收回笑容。   迪尤尔站在他身边, 倚着护栏,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了能更接近吾主, 迪尤尔厚着脸皮和原一成了邻居,这些天经常来串门,加上他嘴甜会说话, 原一父母甚至把家里的备用钥匙都给了他。   日子就像原一曾经渴望的那样, 平淡而幸福。   但在这份平静之下, 原一偶尔也会发现一些不同寻常。   比如偶尔消失不见,问他去哪里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迪尤尔,比如夜深人静时不知从何飘来的血腥味。   原一相信自己看到的过去,也相信哥哥不会骗自己。   可他同样也相信,想要维持这个“地球”,或许没有哥哥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如果只是为了回到过去的生活,那么忽视所有的不对劲才是他应该做的。   可是……   原一步伐渐慢,明明周围的一切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熟悉的场景, 可那种格格不入的惆怅依然如影随形。   习惯了遮掩的原一,在触及他人目光时总是下意识压下帽子, 尽量遮挡住自己的样貌,甚至有意无意的避开镜子,不想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对于现在的生活,他有些迷茫,在无法做出决定的前,他决定维持原样。   这也是他今天过来同学聚会的原因。   原一就这样低着头走了好一会,直到到达目的地,才将刚刚那些纷杂的思绪暂时抛之脑后。   一群高考刚毕业的学生手头并不富裕,但一个班凑一凑,定个酒店包厢还是够的。   原一进来时班里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大家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没有高考的压力后,只剩对未来无限的畅想。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原一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原一!”张卓一眼看到他,挥挥手示意他坐过来。   张卓和原一是同桌,也是班里相互玩的最好的一个,他来的很早,身旁的位置是专门给原一留的。   别人打趣张卓两人太黏糊了,张卓理直气壮的表示自己的同桌不坐旁边难道坐对面吗?   和朋友久别重逢,原一也很开心地坐下了。   张卓一边帮原一烫碗,一边笑着问:“原一,你志愿打算填哪里?”   “还没想好,你呢?”   “我啊……我也不知道,我还说问问你,看看能不能参考一下。”张卓把碗放在原一身前,耸耸肩道,“你知道我的,不管去哪里,我都是要参军的。”   参军是张卓从小到大的梦想,原一并不意外。   “祝你体检顺利。”原一笑着说。   “借你吉言借你吉言。”张卓乐呵呵收下了祝福,将烫好的碗放到原一面前,和原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主要吐槽自己去驾校学车时各种奇葩事件。   原一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张卓问他最近在干什么,他也只含糊的在说打游戏。   一顿饭大家吃得都很尽兴,酒饱饭足时,张卓无意间提起:“咳……说起来不太好意思,我最近想写小说,你帮我看看?”   “可以啊。”原一作势要拿出手机搜索,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在班里宣传一下?”   张卓瞪了他一眼:“净拿我开玩笑!那也太尴尬了!”   他眼神飘忽,迅速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同学往这边看,才做贼一样往原一怀里塞了一本笔记本:“你别说出去,反正随便点评一下就好了,我也没写多少,就开了个头,弄了点设定。”   大概是想到自己稀碎的文笔,张卓燥得慌,在原一打开时还不停的强调:“很老套的设定,我只是拿这篇练练手……”   原一忍笑,打开了笔记本。   笔记本里都是些凌乱潦草的字迹,一看就是在灵感爆发的某刻在纸上写下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东西,所以东一句西一句,零落的词句甚至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但原一的笑容却定格在笔记本最上方的标题处,那里用端正的字迹写着书的名字——   《异端者》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叫人心跳漏了一拍。   喧闹的声音在此刻成为了背景的杂音,张卓不知何时紧紧贴在原一身边,他放在原一肩膀上的手掌炽热如铁烙,顺着原一目光落在标题上,声音缓缓在原一耳畔响起:   “2046的一场黑雨,将世界拖入深渊,异端者大肆屠杀,幸存的人类被迫搬进地下,忍受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当最后的避难所都被攻破,漆黑的羽毛遮住了整片天空,在极致的黑暗中,世界迎来了末日。”   张卓紧紧盯着原一的面庞,青涩的脸上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宛若一块风吹雨打后倔强的顽石,他手上微微用力,攥得原一肩膀发疼。   “你……也记得这段记忆。”   没有询问,而是笃定的口吻。   原一闭了闭眼,没有驳斥。   张卓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收回手,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习惯性想抽根烟,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才想起来,现在的他还是个未成年人。   不能带坏小孩啊。   张卓这么想着,用牙签代替了香烟,任由舌头在尖锐的牙签上一遍遍掠过,微微的刺痛让他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   “你怎么看出来的。”原一问。   自从在这里醒来,原一虽然恢复人形,但对各种事物的敏锐性却有了质的提升,别说普通人的监视,就是原初还想像以前那样悄悄跟着原一都会被发现。   所以这些天原一可以保证,他并不处于被监视的状态,所以张卓不可能通过他最近的所作所为发现不对。   “没看出来。”张卓苦笑,“我只是顺手。”   职业习惯也好,感情惯性也罢,他只是想知道原一属不属于他们这边,那本笔记是他为了不错过脑子里偶尔浮现的各种记忆而随身携带着的,这次的试探只是灵光一闪的想法。   结果一不小心给他试探了个大的出来。   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正好撞在原一心神不宁的情况,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虽然原一从始至终都没有想瞒着这件事。   不过张卓的表现却出乎了原一的预料。   原一放下笔记本,转头看向张卓,眼神锐利的像是要透过他的皮肉看穿他的灵魂:“那我又应该叫你什么?”   人类其实早就灭绝了,残存的灵魂也被迪尤尔折腾了很久,变得支离破碎,哪怕被迪优尔强行拼了回来也极其不稳定。   为了更好的“代入感”,原一一般很少长时间注视某个人,就是为了防止自己看出他们布满裂痕的灵魂,现在他看着张卓,也不出意外的在张卓的灵魂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裂缝。   “你依然可以叫我张卓,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我早就没有名字了。”张卓笑了笑,他指着自己的大脑说,“这里简直一团乱麻。”   原一这才恍然大悟。   2024年是虚假的世界,里面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是假的,但为了让原一能回到过去的生活,迪尤尔将2024年虚假世界,和原一有接触过的人类记忆,放到了这些拼凑回来的灵魂上,让他们认为自己就是原一身边的同学、老师、朋友。   只要时间足够,这些虚假的记忆将成为这些新灵魂的主体,从而真正让原一记忆中的那些人“活”过来。   原一醒来这些天,足够这些新的灵魂接受这些虚假的记忆,这也是为什么原一参加聚会,却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的原因。   因为就连周围的人,都打心眼里认为自己就是原一记忆中的“他/她”。   但凡事都存在例外。   如张卓这样想起过去的人,到底还有多少呢?他们每一个人都接受那份虚假的记忆吗?   同学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张卓也不例外。   他将那本笔记留给了原一,并在最后一页写上了时间地点。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来这里找我们吧。”   留下讯息后的张卓顺手在末尾画了个鸟类的简笔画,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   “组织、集会、帮派……什么都好,姑且算个名字吧,叫渡鸦。”   渡鸦是一种黑色的乌鸦,在不同的文化里被赋予了不同的寓意,有认为它是连接各地的信使,也有认为它是带来死亡的灾难。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因为不管回想起记忆的人是谁,都永远无法忘记那双遮天蔽日的翅膀吧。   如此宏伟,如此绚丽,如此……   痛苦和绝望。   究竟要重来多少次,才能将一块完整的镜子变得支离破碎,连它自己都忘却最初的模样,只剩下随意摆弄的残片,拼凑出扭曲的身形。   在这个只为原一创建的地球上,到处都是这样的镜子。   张卓朝旁边的同学挥挥手,笑容灿烂的他完全看不出来和记忆中的同桌有何不同。   他真的变成了张卓,无论是否愿意。 第126章 白雾   原一回到家时, 家里空无一人。   爸妈上班去了,哥哥不知所踪,迪尤尔也不在家。   墙上的时钟一刻不歇地走着, 餐桌上摆着一个扣着碗的盘子。   原一走过去打开碗,里面是个从冰箱里拿出来没多久的焦糖布丁,靠近时还能隐隐感觉到丝丝冰凉。   盘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是哥哥的字迹:很快回来, 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   原一用手机把盘子和字条都拍了下来发给哥哥:【哥, 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等了一会没有回复,原一端着盘子回到了房间。   刚坐下, 哥哥的消息就“滴滴”的响起。   哥哥:【一点仪式感】   【而且这样,小一就会主动给我发消息[猫猫蹭脚表情包.jpg]】   原一嘴角弯了弯:【可你发的还是我的表情包[小狗生气.jpg]】   哥哥:【作为赔罪, 今天晚上吃肉排?】   原一:【我要黑椒味的!】   哥哥:【好】   又发了几个除了卖萌毫无意义的表情包后,原一才放下手机,他一边吃着布丁, 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的开机动画。   焦糖风味在口中化开, 细腻的布丁被勺子寸寸挖尽,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布丁,原一也没有在电脑上找的那款游戏的踪迹。   那个化身邪神四处收集cg的游戏已经模糊得像一个遥远又虚幻的梦,但他现在已经不会做梦了,因为他的梦已经来到了现实,作为他的哥哥切实的存在着。   可代价是什么呢?   原一背靠椅子,闭上双眼,呼吸逐渐放缓,意识像流水向外蔓延。   不管原初和迪尤尔用多么精妙的手段让原一可以恢复人类的身体, 那也不过是为他披上一层伪装的外衣,他的本质仍然是那伟大存在的一部分, 无人能够改变。   …………   一场突如其来白雾笼罩了整个地球,极低的可视度让司机下意识急刹,却仍然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好几起交通事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受伤或者死亡,但争吵和抱怨声仍不绝于耳。   一片吵吵嚷嚷却看不见人影都白雾中,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狼狈地躲开各种障碍物,像奔逃的动物,一刻也不敢停歇。   男人肩膀的袖口空荡荡,血顺着断口流出,在马路上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痕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可以一击必杀他,却在出手的瞬间低头看向上衣的手机,让他堪堪躲过,不但完全不理会自己,甚至还自顾自的回起了信息,但男人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毫不犹豫的拿起断臂就往外跑。   按理来说他早就该失血过多而亡了,他却硬生生凭借惊人的意志,一路从被发现的地方逃到了马路上,他知道自己逃无可逃,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死亡可以唤醒更多的同伴。   可这场大雾让他的计划彻底落空。   男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往哪里走,脑子里的地图越来越模糊,在努力睁大眼发现近在咫尺的是一堵砌死的砖墙后,他终于支撑不住,满头大汗地倒在墙根下。   “哒、哒、哒……”   平稳到每一步都好似丈量过,光听声音就能想象那是一双光滑高档的皮鞋,黑色的西装裤一丝不苟的将修长的双腿包裹得严严实实,大雾中撑伞看不清面容的追杀者此刻在男人眼里比地狱的恶鬼还要恐怖。   又要死了吗?   男人努力撑起身子,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   可惜只有一只手、处在濒死状态的他根本无法做出这个动作,只能像条艰难挪动的蛆虫,以扭曲的姿态往后爬了几步。   仅限于此。   男人苍白的嘴唇在颤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追杀者对这只尽在掌握的猎物很有耐心,他甚至屈尊纡贵地俯下身,伞面倾斜,想听听男人临终前的遗言。   在那人弯下腰的那一刻,男人死寂般的眼中猛地迸发惊人的光芒。   他被拼合的灵魂崩裂出密密麻麻的裂痕,却又被名为“怒火”的情绪强行粘连着,带动着飙升的肾上腺素在此刻为濒死的男人找回了最后一分力气,让藏在身后的那把匕首猛地刺向冷漠的追杀者。   “噗——”   伞尖毫不留情地打飞了男人的匕首,轻而易举的穿透了他脆弱的咽喉,也将强行聚合的灵魂彻底击碎。   男人瞪圆了双眼,狰狞的面孔至死都不曾获得半分安宁,他直视着这位可怕的追杀者,像是透过他对那双漆黑的羽翼发出怒吼——   “人类绝不会成为你们手里乖巧的玩具!”   哪怕被击碎千遍百遍,哪怕连自我都在一次次重铸中磨灭,但不甘成为玩物的怒火仍然会从地狱爬出,直到将新生的躯体每一滴血液燃烧殆尽。   血液顺着伞尖低落,男人的尸体留在原地,灵魂碎片却已被尽数归于伞中。   再次打开这把伞,最顶端的伞骨处汇聚着无数闪闪发光的东西,稀碎如辰砂,那些都是被打碎的灵魂,也是他此行回收的“错误对象”。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一身西装的男人撑着伞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再次出现时手里多了个接地气的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他此行慎重斟酌选择后的各种食材。   不知道是不是他买的菜太多,让卖菜的大姨乐开了花,甚至强行无视了他身上冷冽的气质,乐呵呵地搭了两根葱后好心提醒道:“外面起雾了,靓仔注意安全,我儿子刚刚还和我发消息说差点撞到人,得亏没出事嘞……”   起雾了?   男人脚步蓦地停下,他抬眸,外面一片晴朗,与自己出门时毫无差别。   他伸出手,什么也没感受到。   但街上的吵闹让他意识到,或许真的有这么一场白雾——   它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何时散去,也不知“看”了多久。   所有人都能看得见,除了他。   平静的脸上有了裂痕,他迅速将身上的西装全部销毁——这本就是他为了防止染上什么不好的气味而专门穿上,用来毁尸灭迹的。   回去!回去!   恐惧攀上他的心头,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熟悉的房间外。   开门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紧张而屏住的呼吸,在打开门后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原一时才逐渐恢复。   “哥,你回来的好快。”原一头也不回地说。   想象中的回答没有到来,但身上突然多了一份重量。   原初像只受惊的野兽,紧紧地抱着原一,力道之大甚至让原一有种要被他揉入骨血的错觉。   这是原一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哥哥。   “哥……你怎么了?”原一艰难伸出手,熟稔地摸了摸哥哥稍长的头发——像他之前无数次安抚阿斯托克那样——耐心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原初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好一会才在原一的安抚下慢慢冷静下来,但他依然没有放开,只是恋恋不舍地感受着原一的声音,原一的气味,嘶哑地开口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   他斟酌了好一会,才从过往看过的人类表现中找到一个可以匹配此刻感觉的词语:“恐惧。”   如无数的蚂蚁同时啃食心脏,又似滚烫的热水从头浇到脚,这里不是他创造的虚假地球,他无法全然掌控这里发生的一切,也无法像以前那般悄悄跟在原一身后,这也就意味着当原一想要离开这里时,他将一无所有。   只有他看不见的白雾,是不是意味着在那一刻,他被原一排除在外?   那是不是意味着,终有一天,原一将不再需要他。   他不像其他眷属,可以厚颜无耻的黏上原一,他的存在本就是那伟大存在执行意志时错误的意外,他早就该在原一诞生的那一刻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可是不甘、渴望和蓬勃的爱让他凭借自我的意志留了下来,所以他比任何一个眷属更加渴望占据原一,因为原一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一旦连原一都否定了他,那他就会迎来惊人的凋零。   毕竟——   对于不需要入睡的人来说,梦境只是累赘的负担。   原一哑然,他没想到白雾对哥哥的影响那么大——或者说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在哥哥心里的地位。   在最初的惊恐后,原初意识到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他松开了原一,并为自己刚刚的无礼和冒犯感到羞愧:“抱歉……我……”   一根手指挡下了他即将说出口的道歉。   原一对着他眨了眨眼:“不管你刚刚犯了什么错,现在我宣布——”   “我赦免你所有的罪。”   有多少个信徒可以得到自己的神明亲口赦免的机会?   可他犯下的罪孽,又何止刚刚的冒犯?   原初感受着复杂的情绪在心里起起伏伏,千言万语都化作从喉舌间溢出的一声低叹:“如果您不再需要我,请一定要告诉我。”   不要一声不吭的就将我抛弃。   不要就这么离我而去。   卑微的信徒许下唯一的愿望。 第127章 渡鸦与荆棘   晚饭时候迪尤尔又过来蹭饭了, 临走时将挂在门口的黑伞顺手带走了,动作十分自然,若不是原一清晰看到原初用这把伞做了什么, 甚至会以为这把伞是迪尤尔带来的。   原一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具体情况如何还是得去见见张卓。   他准备按照纸条上的时间地点去找张卓会和。   但这次出行完全出乎原初意料,下意识想和原一一起, 却被原一拒绝了。   “不要跟着我。”   原一戴着帽子站在门口, 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目光在原初和迪尤尔之间流转,再次强调:“谁都不行。”   被否决的原初瞬间缄默不言, 他低着头,如一尊不动的雕像。   理智告诉他原一有自己的秘密很正常, 但他心里也还是有些不甘——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吗?那些人类比我更重要吗?   原一手搭在门框上,无端觉得此刻的哥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这个联想让原一自己都忍不住乐了起来。   虽然不能告诉他们此行的目的, 但从那次试探来看, 哥哥比他想象中还要“脆弱”。   于是原一想了想, 开口道:“晚上吃火锅吧。”   这话一出,原初简直肉眼可见的鲜活起来:“……好,我给你准备。”   原一不由给自己的高情商点了个赞。   他这句话是为了告诉哥哥,他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想抛弃的意思,只是去看看这个世界,再做出最后的决定。   其实原初不需要那么惶恐,因为对于原一来说, 原初永远是他的哥哥。   嗯……迪尤尔待定。   原一觉得哥哥应该没有和迪尤尔说过那天白雾的事情,否则迪尤尔不会那么淡定——也可能是他演技太好, 以至于自己没看出来——但从连接的感应来看,不管知不知道迪尤尔搞事的心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为了防止这只不着调的小鸟影响自己的选择,原一盯着迪尤尔,警告道:“我不希望在外面见到任何属于你的东西。”   迪尤尔老实地举起手,试图展示自己的无辜。   可惜他的信誉实在太低,以至于原一完全无法相信。   他思索片刻,果断对着原初说道:“哥,你帮我看好他,一刻都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好。”原初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饶是迪尤尔都忍不住挑眉。   这卖队友卖的也太快了吧?但转念一想,如果是吾主对他下命令让他看好原初,那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眷属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塑料。   不过原一这次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因为迪尤尔真的没想搞事。   当原一走后,原初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迪尤尔,忠实的履行原一的命令,面无表情地问:“那几个人类修复好了吗?”   “差不多了,不过下次别打的那么碎,拼起来太费时间了。”   迪尤尔恢复了鸟头人身的形象,心情尚佳地给自己梳理着羽翼。   原初眉头微皱,对迪尤尔变回这个形象不是很满意。   迪尤尔并不怕他,只是弯了弯唇角:“无需这样看着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吾主回归的日子即将到来。”   这个真实的地球确实是迪尤尔和原初一起完成的,但那是建立在“原一想要回到过去的生活”这一点上。   迪尤尔遵循的从来都是吾主的意志,吾主喜欢这里,那他就会耐心的维持好秩序,并收拢羽翼将自己伪装成分毫不差的人类。   可同样的,如果吾主不喜欢这里,那么他也不介意亲手销毁自己的作品。   比起他,原初私心更重。   原一喜欢过去的生活,原初何尝不是沉溺在过去。   但私心是私心,选择权从始至终都在原一手里。   如同当初迪尤尔对原一说的那样——这一切都将遵循您的意志。   无论眷属是否愿意。   …………   张卓写的地址不是什么隐秘的角落,而是一家正在营业的KTV,报了约定的时间和张卓的名字后,服务员将他带到对应的包厢。   原一站在包厢门口抬头一看,金色的门牌号【404】熠熠生辉。   包厢的隔音非常好,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原一抬起手刚准备敲门,门就自己打开了。   一个红发少女伸出头,穿着一身紧身衣喇叭裤,画着的烟熏妆,眼神阴郁,看到原一后并不意外,只是对着包厢里懒洋洋地喊了一声:“新人来了。”   说完就打开了大门示意原一进去。   作为外来者的原一理所当然的受到了众人的注目礼。   从外面看不出来,走进了才发现包厢别有洞天,不但比一般的ktv包厢大,里面的装潢也不像给人唱歌的,更像是某种办公场所,墙上密密麻麻贴着大大小小的照片,冷气开得很足,刚走进去还能激起皮肤一阵战栗。   比起这个被特殊改造后的包厢,里面的人更加引人注目——   一眼扫过去,男女老少各不相同,最少有十五个人。   这些人对原一的态度也相差甚远,有的毫不避违的对上他的视线,一副跃跃欲试要试试新人有什么能耐的模样;有的别说对视,感受到目光就像受惊的兔子缩成一团;还有的假装闭目养神,但原一能感受到他暗地里的窥伺。   可不管是什么态度,这些人给原一的感觉都不太正常,相比起来只是热情的张卓简直出淤泥而不染。   “来来来,坐这。”张卓二话不说拉着原一坐下,霎时间原一就从格格不入的外人坐到了这群人的中间位置。   如果换成过去那个准大学生原一,他可能还会手足无措,但现在的他经历了眷属们的视线洗礼后,已经能够淡定的无视周围,转头看向张卓:“接下来呢?你总不会叫我过来唱歌的吧?”   原一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别着急。”张卓低头看了眼手表,“他们快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说的话,门口响起三下规律的敲门声。   原一敏锐感受到敲门声响起时,自己旁边陌生男人瞬间绷紧的身体,就好像激发了某种本能反应,哪怕知道来的人是同伴,也依然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次没有红发少女去开门,在静默两秒后,外面的人自己推开了门。   戴着口罩的男人留着披肩的长发,厚重的刘海遮住了眼眸,他低垂着头颅,像一位恭敬的绅士侧站,将位置让给了身后尊贵的圣女。   身着白裙的圣女缓步走进,眼上蒙着黑布,稚嫩的脸上无喜无悲,赫然是原一苏醒时看到的那位曾缚于荆棘上的女孩。   走在最后的人关上了大门,圣女坐在男人为她搬来的椅子上,娇小的身躯与宽大的椅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正对着人群中的张卓。   “日安。”圣女声音柔和,虽然声音稚嫩,但姿态语调都是成年人,她身后跟着的人一字排开,皆沉默垂首,如此有压迫力的画面却只衬得她愈发圣洁尊贵。   张卓收敛笑容,微微颔首以示尊敬:“日安,荆棘圣女。”   简单的寒暄过后,两人都没有耽搁时间,而是直接进入了主题。   张卓这边的人从隔间拉出一块黑板,上面用几根线连接着四张图片,每一张都血腥至极,要么被开膛破肚,要么被凄惨斩首。   “如您所见,这两天我们又损失了两位同伴,而今天我们在上一个他生活的不远处,再次见到了他。”   随着张卓的叙述,有人将新的照片贴在黑板上。   照片上是一张男人站在公交站台等车的照片,里面的男人西装革履,一副精英打扮,然而磨损过度的鞋尖却暴露了他的窘迫,他拿着厚重的公文包,满脸愁容,任谁看了都觉得只是个可怜的打工人。   如果不是那张脸与白雾中,被原初逼入死角,在怒而一博失败后的脸庞一样,原一甚至无法将两人联系起来。   但如此一来,原一到是明白为什么哥哥要去追杀这人了——他也想起了过去的记忆,并发现了这个人造的地球。   或许因为恐惧,或许因为愤怒,他暴露了,并不幸的让哥哥发现了他的存在。   为了不让这个不稳定因素影响到更多人,哥哥才会出手将他的灵魂打碎,并交给迪优尔重新拼凑。   “遗憾的是,我们尝试着让他再次想起过去,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这并非个例,在所有不幸牺牲的同伴‘复活’后,越来越多无法再被唤醒……这也意味着,渡鸦的人数将再次迎来新的低点。”   有人将男人的照片一张张贴在上面:疲倦的男人深夜倚着公交站牌不小心睡着;男人站在灯光下揉了揉自己的脸,扬起笑容拎着蛋糕走上楼;男人与另一个女人亲密地手牵着手,漫步在公园里……   很难想象那个喊出“人类绝不会成为你们手中玩具”的男人,会有一天沦陷在虚假的幸福中。   这样的事实非常打击士气,但在场的人都没什么反应。   原一有些疑惑。   不仅仅是对男人轻而易举的沦陷,更因为在场众人的态度。   张卓似有所感,他转头无奈对着原一笑了笑:“并不是所有人在想起过去后,还会愿意来到这里。”   “我们发现想起过去的人不在少数,可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愿意加入我们。”   对于经历过无数次绝望的他们,哪怕明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身份是捏造的,甚至连自己是否脱离了那个地狱般轮回的折磨都不清楚,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们也不想改变现在和平安宁的生活。   渡鸦并不会强迫他人加入,但对面以圣女为代表的荆棘教会却不一定。   原一忽有所感地转过头,恰好对上圣女眼上绸面漆黑的丝带,他能够肯定丝带下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可原一分明感觉到她压根没有睁眼。   柔嫩的双手轻轻握住原一的手,圣女低吟:“唯有痛苦永恒。”   话应刚落,满目的荆棘忽然从她脊椎处疯长攀出,如毒蛇朝着原一的眼睛刺了过去! 第128章 破墙(上)   原一眼睛微微睁大, 尖锐的荆棘占据了大部分视野,只差毫米就会刺中脆弱的眼睛,可不管荆棘如何扭动, 都被另一只大手牢牢握紧无法再前进,血液顺着被刺穿的手掌被荆棘吸收。   “你逾矩了。”   张卓用力将手中的荆棘往回扔了过去,他站起身, 言辞犀利:“如果你不能保持理智, 我将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作为袭击者的圣女唇角仍挂着淡淡的笑容, 往回收起的荆棘似乎对血液还有些恋恋不舍,它们盘桓在圣女颈部, 似一条繁复的项链,利刺穿透她的皮肤,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直到荆棘吸够血液,利刺开始变软、消融,直至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那朵花似蔷薇又似玫瑰, 带着一股莫名的芬芳, 被从后走来的侍从轻巧地摘下,再恭敬地送到圣女手中。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圣女声音柔和,她将这朵花放在原一膝盖上,荆棘全都消失不见,只剩她颈部的痕迹告诉在场众人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她施施然坐回位置上,端庄温柔地望着原一:“您如何看待这朵花呢?”   原一拿起那朵花,毫无疑问, 你可以将你知道的任何一个有关花朵的赞美词语用在它身上,它似乎生来就被灌注了世间一切的美好, 即使这么握着看着,都叫人沉醉。   但原一只是端详片刻,就将它放入面前的玻璃杯里。   “它很美。”原一如实的赞美,却没有再给那朵花一个眼神。   因为在很久之前,在星穹的宴会上,原一清晰的记得,有一个眷属为他献上一朵比它更美的玫瑰。   似乎是十分意外这个答案,圣女略略失神了片刻,浅笑着不再言语。   圣女主动低头,意味着刚刚一触即发的战斗消弭在无声之中。   原一也乐见其成,毕竟他过来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收集更多的“情报”,了解更多的信息。   张卓呲牙咧嘴地坐了下来,小声对原一说:“痛死我了……你刚刚怎么不躲开啊,差点吓死我了。”   原一无奈笑了笑:“没反应过来。”   这是实话。   从黑市到魔法侧,他的身边一直都有眷属环绕,所有的危险都被他们隔绝在外,单论他本身的战力绝对是倒数,不过他也并没有多害怕,虽然看上去很惊险,但刚刚圣女的攻击要是真的刺穿了原一表面的“伪装”,那么危险的就是在场的所有人了。   至今为止,原一忌惮的只有光明神的力量。   “真是……”张卓一噎,半响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非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咳,不打不相识,我们还是商量一下逃离的计划吧,这次破墙谁想参加?”   “刷刷刷”几声,渡鸦和荆棘的成员全部举起了手。   张卓对此并不意外,目光扫视一圈,定下了这个人选:“李艺,这次就麻烦你了。”   李艺就是那个给原一开门的红发少女,闻言喝了一口酒,兴致缺缺道:“知道了。”   荆棘那边选的是为圣女开门的长发男人。   “我与你同在。”圣女表情柔和,甚至称得上慈爱,她伸出手,长发男人顺从的半跪,头颅低垂,让她能够抚摸到自己的发顶。   长发男人闭上双眼,说出了自己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愿与苦痛同行。”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刮破了嗓子,声音并不兴奋,反而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死水,是发自内心的一句吟颂。   直到他们特殊的仪式结束,原一才开口询问:“破墙是什么?”   依然是张卓为他解释:“你能想起过去,就肯定知道现在这个地球只是个拙劣的复制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让我们再次苏醒,但我们已不愿意当他的实验对象……逃离实验就是我们渡鸦和荆棘建立的初衷。你还记得几次实验?烈日那次记得吗?”   原一迟疑:“不记得了。”   “寒风呢?”   “没有印象。”   “孤城也没有?”   “……”   “没关系。”张卓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看来你是少见的幸运儿,那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忘记也是一种幸福。总之每一次实验都有它的范围,超过预设范围就会遇到一面看不见的墙,但墙并非坚不可摧,在特定情况下可以被摧毁。我们观察了很多天,找到了几处薄弱的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同伴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打破这块墙,但那是个危险而漫长的工作。”   “每一个新加入的成员,都会由另一个成员带着去观摩打破墙的过程,李艺这次会带着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看着。”   张卓说破墙的机会并不是随时都有的,在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会发消息通知原一。   原一点头,手机刚好传来震动,他低头一看,是哥哥发来的照片。   琳琅满目的菜肉之中,热腾腾的火锅无比诱人,哪怕原初什么都没说,原一都好像能透过图片闻到火锅的香味。   “晚饭这么丰富呢?一看就是叔叔阿姨花了很多心思准备的。”张卓也看到了这张图片,善解人意地表示他想说的都说完了,原一随时可以离开。   似乎是觉得今天的见面还是太匆忙,为了不让原一误会他们,张卓还刻意强调:“我有种预感,你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原一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如进来时那样,原一离开时也受到了渡鸦的集体注目。   原一关门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张卓微笑的面庞。   一如记忆中。   …………   虽然夏天的晚上吃火锅有些不符合父母的饮食习惯,但既然两个孩子都兴致高昂,他们也不是扫兴的父母,依然乐呵呵的帮忙。   不过因为原初已经将全部肉类都处理好了,所以他们能做的也就烫个碗,拿双筷子这样的小事,等原一回来时,甚至连他最爱的料碗都调好了。   得益于原一的命令,迪尤尔顺理成章的留下来蹭了一顿饭。   吃下肉的那一刻,原一就敏锐的感觉到这些肉和之前吃的不一样。   ——这些肉来自于眷属。   原一忍不住看向哥哥。   原初什么都没说,只是烫了一块酷似肥牛的肉放进原一碗里,温声道:“没关系的。”   原一又看向父母,他们毫无察觉,面不改色的吃下肉,并且盛赞今天原初买的肉格外新鲜,看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悬着的心落下,原一专心吃饭,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眷属确实更好吃。   不同的眷属有不同的味道,哪怕是同一个眷属,在不同时期也会有不同的香味,就像阿斯托克。   “您在想什么?”坐在原一另一边的迪尤尔不要脸地凑了过来。   原一幽幽道:“在想你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迪尤尔顿时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那可能会让您失望了。一只可怜的鸟儿填不饱肚子,但它可以给您带来更多的美味。”   原一仗着父母吃饱喝足先离开餐桌听不见,哼了一声道:“我看它一只鸟也玩得不亦乐乎,哪里可怜?”   虽然是只言片语,但原一已经能猜到在2024年的地球,在他成长的十几年里,迪尤尔曾对那些人类的灵魂做出何等罪恶的实验。   即使对一个非人类指责不道德显得他很偏心,毕竟追根溯源,是他创造了迪尤尔,他才是那个幕后大boss,最该被消灭掉邪神。   迪尤尔摇摇头:“您赐予了它智慧与眼,它因此好奇世间的一切,但也发现了自己不幸的未来。”   没有眷属可以逃离最终的结局,即回归祂的怀抱。   祂的生命何其漫长,任何眷属都只是祂漫长生命中不值一提的尘埃,没有谁会被祂铭记,看清自己未来的迪尤尔曾一度陷入低落的情绪,可后面他释然了。   何须担忧?在终局到来之前,他会当祂身旁永不停歇的鸟儿,直到祂不再需要他。   迪尤尔的剖白没有得到原一的感动,反而用狐疑地目光看着他。   不是原一多疑,而是迪尤尔做的一系列事情,让他不得不怀疑,迪尤尔说的其实是。   ——只要生命不止,作死就不休。   因为看穿了很远之后自己的结局,所以才在活着的时候疯狂在死亡边缘徘徊,在他想起的2024小时候的记忆里,迪尤尔总是重复着“逗哭——哄好——再逗哭”这样无聊的行为,以至于即使失去记忆,见到他的第一面还是手痒的厉害。   虽然现在因为原一想起了记忆,恢复了身份而收敛许多,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逗原一,但依然不妨碍他经常在作死边缘展翅高飞的蠢蠢欲动。   比如这些天不要脸的蹭饭,甚至有一次原一推开门,看到迪尤尔衣冠不整,兴致勃勃的表示“不知道您是否需要了了解一点成人知识?我阅读过人类的书籍,您的年龄似乎对此很感兴趣”,然后被跟在原一身后的原初一脚踹出窗外。   迪尤尔飞出去的那一刻,原一甚至忍不住拍掌叫好。   迪尤尔的话能信,但只能信一半,因为他肯定还有重要的另一半没有说出来。   吃完火锅的迪尤尔和原初无比自然地开始收拾碗筷,原一本想帮忙,却被迪尤尔塞了瓶汽水。   “虽然无意干涉您的选择,但容我提醒您一句——他们并非您想象的那么善良。”迪尤尔端着盘子,意味深长道,“严格来说他们甚至称不上人类,已经是另一种特殊的存在。”   那些被迪尤尔拼起来的2046年的人类意识,本身就是破碎的边角料凝聚而成,甚至可以不需要□□,只要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和记忆,就可以以灵魂状态“存在”着,这意味着这些人类都不是人类,而是一种类人的生物。   只不过这种生物依赖记忆存在,所以在迪尤尔在拼凑它们的过程中加入了2024虚假的记忆后,他们会认可2024的记忆,并从心底认同这个身份,这也是为什么渡鸦和荆棘的人数会那么少,而每当发现有状态不对的人类时,迪尤尔和原初会出手回收而不是直接销毁。   就像一幅画,从创作之初就是五颜六色,画是什么样,取决于哪块颜色占的比例更多。   越早回想起过去的他们,其实就是这幅画上反复被泼上同一个颜色,以至于无论后面的颜料如何覆盖,所呈现的画作之上,永远有一块突兀的痕迹。   “或许您该深入看看他们各自的颜色——趁我们出门的这天。”迪尤尔摘下头顶的帽子,对着原一鞠躬,像表演落幕的演员,鸟首一闪而过,复又恢复了原样。   不知是自愿离开还是被迪尤尔拉着离开的原初站在不远处,对原一比了个口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原一点头,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在感受到他们的气息自地球上消失后,原一的手机响了。   【张卓】:时机到了,下楼集合。 第129章 破墙(下)   碧空如洗的天空像块蔚蓝的宝石, 熠熠生辉。   原一抬头看着面前这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楼,心想:墙的位置离家近,真是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   “别紧张, 他不在这里。”张卓看原一一动不动,安慰道,“虽然这是他的巢穴, 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只要他不在, 这里没有人能阻挡我们。”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好奇……”   原一转过身, 目光扫过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狐疑道:“这些也是新成员?”   跟在张卓身后过来的起码有二十多个人, 若不是没看见包厢里除了李艺外的十四个人,原一甚至以为渡鸦要来这里团建。   “他们是临界者——简单来说就是想起了一些东西,但又不确定是做梦还是真是发生过的, 我想破墙这么有冲击力的事情, 不如就让他们一起过来围观, 说不定还能多几个同伴。”   原一仔细一看,这二十多人确实神情恍惚,一副如梦似幻的表情,这么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于是疑虑散去,专心看起破墙。   李艺一头红色大波浪披在身后,修长的身姿并不柔弱,赤裸的双臂上还能看见流畅的肌肉线条,她站在原地闭上双眼, 一股无声的威压倾泻而出。   忽然,她动了!   一把足有一人高的大斧从她手中浮现, 刀刃并不锋利,甚至还有些坑坑洼洼的痕迹,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但无人敢怀疑这把大斧的威力。   硕大的斧头在挥舞中发出“咻咻”的破空声,李艺一声怒吼,朝着虚空的某处狠狠砸去!   “嗡——”   好似天地翻转,日月颠倒,李艺一斧子下去,竟让面前的虚空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   张卓眼睛瞬间瞪大,失声惊叫:“这里是薄弱点!危险,李艺你快回来!”   他话音未落,原本只是裂缝的墙竟瞬间裂开,李艺一个不查跌落其中,生死未知。   见状,张卓毫不犹豫地抓着原一的手就往外跑。   “你……”原一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张卓直接打断。   “没有时间和你解释了,他要回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下一秒,遮天蔽日的羽翼遮住了整片天空,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高耸的楼房在狂风中崩塌,轰隆的雷声充斥耳畔,身后是无数声惨叫,原一甚至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宛若末日的场景让人心跳加速,脑海中里只剩一个字——   跑!跑!跑!   只有再跑快一点,才能摆脱那个可怕的怪物,才不至于步其后尘。   可是地上跑的人怎么逃得过天上飞的鸟?   原一被张卓猛地往右一推,等他抬头时只能看见一片片尖锐的羽毛从天而降像箭雨穿透了张卓的胸膛,他身体依然保持前倾跑步的姿态,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他嘴里涌出,不甘和痛苦布满他的眼眸,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只是个愣神的片刻,他眼里的光就随着生命一同消亡。   杀死他的羽毛并没有停下,震动着想从他身体里抽出,对着原一蠢蠢欲动。   突如其来的变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惶恐,尤其是一个想起了过去记忆,却对这一切还没有实感的人类。   有血溅到原一脸上,还带着温度。   张卓死了。   原一有些恍惚。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亲眼看着称得上朋友的存在惨死在自己面前。   身受重伤的李艺从裂缝之外爬了回来,对着发愣的原一怒吼一声:“混蛋!走啊!”   说罢,她挥舞着大斧试图抵抗那些从天而降的羽毛,可这次羽毛却穿透了斧子,直直刺穿了她的身体。   李艺死了,火红的头发在血泊的照映下黯淡无光。   猝不及防,生命如此脆弱。   狂风仍在呼啸,光怪陆离的世界中,原一缓缓抬起了头。   天空被撕碎,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但你仔细看去却又会发现,那片漆黑不是乌云,而是浓密的羽毛层层叠叠堵住了裂缝,庞大到让人绝望。   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然而狂乱之中,却只能听见原一厌倦的一声低语——   “够了。”   刹那间,万物按下了暂停。   狂风停下了,即将张开的羽翼也停滞了,唯有哭嚎声仍萦绕耳边。   周围的一切如镜子般破碎成无数片,依然是蔚蓝的天空,只是这次原一站着的面前横七竖八的倒了无数具尸体,一息尚存的人呻吟哀嚎,翠绿的绿化带和无情的屠杀形成鲜明的对比,宛若人间地狱。   原一一眼看到李艺的尸体。   他抬眸,面前是坐在荆棘座上的圣女。   由荆棘编织而成的座位并不适合人类,它们的尖刺会穿透皮肤,和血肉交缠在一起,却又不伤及重要内脏,会有教徒刷上一层层治愈伤口的良药,如果坐上它的人没有因为痛苦死亡,甚至有幸咬牙活了下去,那么荆棘将与血肉共生,此生再难分离。   圣女就是这么诞生的。   她早已取下黑色的绸带,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眸,目光没有焦距,却能清晰“看”向原一。   “只差一点点……”   圣女十分遗憾地看着原一脚边的荆棘,只要再晚一步,她就能操控这些荆棘在不知不觉间爬上原一的脚踝,这样他们的计划才能有所保障。   但随着原一简短的吐出两个字,离原一最近的荆棘竟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恐惧地蜷缩起来,不敢再靠近分毫。   身后有人悄悄靠近原一,他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猜到身后估计全是渡鸦的成员。   哪怕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已经预料到可能发生的背叛,但原一仍然不明白——   “为什么?”   不仅仅是疑惑他们为何笃定自己是特别的,更不解为了这场大戏,他们竟然真的对同伴下手。   这场逼真的幻境中,只有张卓和李艺真的死了——还有那群被他们强行虏来的人群。   原一甚至在那堆残肢断臂中看到那天在包厢里看到的,忙碌而幸福的男人面庞。   如果不是这群人的“真实”,他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看到的其实不是幻象,而是真实发生的一切。   “因为你太冷静了。”   回答原一的不是圣女,而是倒在地上的张卓。   不,不对!   原一目光一凝,他可以肯定刚刚抓着他逃跑的张卓是真的,死亡也是真的。   可眼下,他眼里早就死去的张卓却用手撑起身子,抬起那张布满鲜血的脸庞,脸上仍然是原一记忆中的微笑。   分毫不差,却叫人毛骨悚然。   “张卓”站起身子,他身上还残留着羽毛刺穿的伤口,这些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起身时被扯开的伤口依然可怖,但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完全不像身受重伤,轻松的就像——   他穿了一件被划破的衣服。   原一脑子忽然划过这么一句话。   “张卓”指着自己的脑袋,笑着说:“这里一团乱麻,却将那一天刻入了灵魂。”   他其实从未骗过原一。   渡鸦和荆棘是真的,他们想破墙逃离实验也是真的。   但他没有说完。   渡鸦和荆棘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建立了,他们并非第一次在实验中破墙,也并非第一次反叛。   “烈日。”他指着地上一具干瘪的尸体。   “寒风。”手指转向另一边僵硬的尸体。   “孤城。”手指落在李艺的尸体上。   最后,“张卓”将手指指回了自己,他灿烂地笑着,灰暗的眼睛却再也照不进一丝一毫的光芒:“你看,我记得多么清楚。”   哪怕连自己都名字都忘却,只能借用这次实验赋予的记忆和名字,套用这个被安排好的身份,也不曾忘记一次又一次惨烈的逃亡。   怎么可以忘记呢?   他死于灼烧的大地。   他倒在呼啸的风雪。   他从孤城一跃而下。   他一无所有,灵魂仍渴望自由。   无论重复多少次实验,他与圣女永远是最先苏醒的反叛者,他们对“他”再熟悉不过,所以当他们发现“他”竟亲身参与这场实验后,他们意识到,这是他们最有可能逃离的机会。   他笑着打给班长,怂恿她开启了这场聚会。   扮演一个贴心的引导者,一步步让原一相信。   他甚至不知道原一是什么身份,但那并不重要。   能被乌鸦叼回巢穴,甚至收敛了羽毛小心翼翼保护着,祖母绿眸子一瞬不转地凝视的珍宝,偷走又何妨?   他们想用张卓和李艺的死亡刺激原一,无论是崩溃还是愤怒,总归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然而哪怕慎重到用真正的死亡来粉饰这场幻境,也依然被轻而易举的识破。   幻境破碎的那一刻,“张卓”几乎同时在心里感慨——真是熟悉的感觉啊。   那无法横跨的天蛰,那令人绝望的差距。   是啊,能被乌鸦看上的珍宝,又怎么能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偷走?   那么——   就毁掉吧。   “张卓”仍然笑着,伸出的右臂却多了一把带锁链的镰刀。   渡鸦的人也不再隐藏,与荆棘一同锁定了原一。   “张卓”举起镰刀,朝着原一疾驰而去。   属于张卓的记忆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闪过,他由记忆组成,自然也会受记忆影响,那份记忆在撕扯着不让他动手,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决定的是“偷走”而非“毁灭”。   张卓在痛哭,“张卓”却在大笑。   镰刀砍下的那一刻,他说——   “祝君长眠。” 第130章 实验观察报告(“张卓”)(番外)[番外]   烈日灼烧着大地, 阵阵高温让地面不但不再适合人类居住,甚至连一个活着的生物都找不到。   在一片荒芜中,人类挤在一处神奇的洞穴里艰难度日。   这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气温合适, 有水源藤蔓,甚至还有些枯木,能够勉强满足人类的生存需要。   起初人们还能互相鼓励, 期待外面的极端天气可以恢复正常。   这处神奇的洞穴虽然宽敞, 却格外黑暗, 只有一种散发着淡淡蓝光的植物提供微弱的照明,青苔和虫子成为他们的口粮。   洞口的阳光越来越炽热, 他们不得不用一块巨石封死洞口,龟缩在洞穴深处。   虽然洞穴里的日子很简单, 但生活总得继续下去。   他们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建立了新的秩序,强壮的人夺取了食物, 将瘦弱者打为低贱的奴隶。   为了一口饱腹, 常常有奴隶而大打出手, 而掌权者坐在荧光闪闪的座位上饶有兴趣的欣赏这一切。   洞穴需要争斗,因为死亡能让掌权者吃上新鲜的肉。   顶层的掌权者吃最柔软的部位,然后从上到下层层分割,就连奴隶也能分一根带肉丝的腿骨。   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并将这视为一场恩赐。   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掌权者开始洗脑,宣布世界即洞穴,洞穴之外成为不可讨论的禁忌。   新的孩子诞生, 他们认可了这一说法,并延续下去。   直到一个好奇的孩子在收集苔藓的过程中, 意外在为了堵住洞口的石头而抹上的泥土,窥见了被蚂蚁钻穿的一丝缝隙,并从中感受到一丝光亮。   多么美的光芒啊!   他痴迷于一瞥的惊喜,将这件事分享给朋友,却被朋友告发给了贵族。   朋友不相信阳光的存在,他坚定的认为那是贵族的宝物。   “他偷走了一件宝物!”朋友信誓旦旦地说。   贵族怒不可遏,下令搜查他的住所,却一无所获。   但这不能代表他的无辜。   因为国王想吃肉了。   于是有罪的他被绑上十字架,血流了三天才彻底死亡。   在痛苦之后,他再次睁开了眼。   这次他出生在一个底层贵族家,带着上辈子奴隶的记忆。   他小心翼翼,不再展露自己的不同,却在家里找到一本封尘的书。   那是一本神奇的书,书中夹着一片漆黑的羽毛——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只要拿起那片羽毛,他就能读懂书上的文字。   他咀嚼着书上的文字,意识到在洞穴之外还有更宽广的世界。   他开始渴望洞穴之外,经常于洞口徘徊。   可国王不允许任何人动那块石头,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处决,他不敢找朋友帮忙,可那块石头实在太大了,他一个人根本推不开。   他忧愁,他难过,忧思让他患上疾病,在渴望中死亡。   他比上次更快的苏醒。   这次,他出生在一个高等贵族家里。   他在家里发现了更多的书籍。   他发现和他这辈子同阶层的朋友也知道了洞穴外广阔的世界。   他们经常在无人处聚会,畅想着外面的世界。   “一定是个苔藓遍布的地方。”   “那里的石柱会像这里一样多吗?”   “或许还有很多的奴隶,我们可以每天都吃上肉。”   “……”   想象很美好,但他却总觉得,他们的想象似乎总是局限于洞穴,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没有见过的景象。   “我们该亲眼出去看看。”他如此说道。   于是人群鸟兽作散,无人再敢参加他的聚会。   他很失望,在同阶层找不到同伴的他,选择将目光放在低等级的贵族甚至奴隶身上。   他的聚会参与的人数更多了,并且更加的大胆。   ——不会比现在还要糟糕了,如果外面那么美好,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他们如此说着,支持了他大胆的想法——在深夜时悄悄撬开泥土,哪怕只是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这是一个大工程。   但没关系,他们人数也很多。   奇迹般的,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为。   在马上就要成功之前,他将第二世启发自己的书送给了一个聪明的奴隶。   有人用石棍捅穿了什么,一束金色的光照入洞穴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哪怕那光束让他们眼睛感受到剧烈的刺激,流出无数的眼泪,他们仍然睁得大大的,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有奴隶跪倒在这束光面前,颤抖着说:“它比国王还要伟大。”   无人反驳。   这束光留在了原地,被越来越多人看到了,最后传到了国王耳中。   国王勃然大怒,命人堵住了裂缝,并大肆抓捕参与的人。   那段日子,就连奴隶都能每天吃一顿饱饭。   可不满随着时间推移日渐增加,只是藏在了暗处。   当他被抓起来时,他没有反抗,只是对着人群高呼——   “太阳!我们需要太阳!”   然后被打碎了下颚,拖到了十字架上。   这一次,作为叛逆的首领,他足足流了五天的血才成功死去。   再次睁开眼,他已经有些厌倦了。   但对外界的渴望驱使他继续投身这场伟大的运动。   当初被他赠予书籍的奴隶拉出了一支庞大的队伍,他也是队伍中的一员。   他们冲破王城,杀死了贵族,并将国王压在石头面前。   他回想起这几世的死亡,对着国王痛骂道:“你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你只是个固执的独裁者!”   国王却用怜悯地目光看着他,讥讽道:“你以为外面是什么?那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死亡!可怕的死亡!你会让洞穴中的所有人都葬身在这里!”   国王失态地怒吼,挣扎起来像一条蛆虫。   他只觉得吵闹,用骨头堵住了国王的嘴。   他看过那些书籍,当然知道洞穴的由来——但那束无害的阳光足以证明,外面已经恢复了正常。   在这激动人心的一天,所有人类挤满了洞口,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块石头,他们将见证新的历史。   他们派遣了最健壮的勇士,让他们去搬开那块石头。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用力,石头都纹丝不动。   他失望至极,但并没有灰心丧气,绕着石头走来走去,试图寻找一点契机。   忽然,他有一种神奇的预感。   “朝着这里刺下去!”他指着石头某处大喊,勇士迟疑地拿着石棍,对着他说的地方戳了下去。   坚硬的石头好似被打中了薄弱的部位,密密麻麻的裂痕布满它全身。   有机会!   所有人兴奋不已,看着勇士一下又一次朝着那地方用石棍戳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巨石崩碎,金色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   他迫不及待的往前走,甚至不顾失控的泪水,对因为暴露在阳光下而感到灼热疼痛的皮肤浑然不觉,只想拼命睁开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会是何等美丽的模样?   他期待着,渴望着,在水雾朦胧中——   看到一片漆黑的羽翼。   来不及惊愕,那片羽翼挪开了位置。   那是一片无望的荒原,没有半分生机。   “啊!”   他发出惨叫,接触太阳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皮肤被灼烧出水泡,然后又瞬间结痂、收紧,在看清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他死于灼热的太阳。   死亡时候最后失去的听觉,他听见了身后此起彼伏的惨叫。   国王说的没错。   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   他被晒成了一具干尸,再次睁眼时,手上多了新鲜的肉块。   他没有再重生成孩子,而是成为了被他推翻的国王。   身旁,面黄肌瘦的王后将一节炖烂的指骨倒进他碗里。   这位在王城被攻破后毫不犹豫自杀的王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焦距的灰色眼眸无喜无悲,平淡地说——   “欢迎回来,我的陛下。”   他镇压了那场声势浩大的对外运动,仓库里的肉堆得都快发臭,恐惧终于让人们不再敢谈及关于外界任何一个字眼。   国王的书籍比任何一个贵族都要多。   他知晓了全部。   坐在石制的王位上,他对着王后惨然一笑:“您见过多少次我了?”   “一百三十二次。”王后说。   “您为何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疼痛。”王后伸出手,荆棘从她掌心刺出,她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   “我很高兴,陛下,在一百三十一次荆棘刺穿我的手掌后,你没有再失去之前的记忆。”   王后悲悯抚摸他的脸:“清醒快乐,我们该面对更深的绝望了。”   “不过没有关系——”   她递上一朵荆棘结出的花,一朵绝不属于洞穴的花。   她说:“我与你同在。”   他接过那朵花,芬芳勾起沉睡在身体深处的记忆,他看到了蓝天,看到了白云,看到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也看到了那代表不幸的黑雨。   他开始大肆屠杀,用血肉供养荆棘,慢慢组成了一件厚重的血肉外壳,直到洞穴中最后一个人类倒下,他披上那件厚重的衣服,再次打碎了那块巨石。   高高在上的“他”目睹了洞穴中的一切,但从未出手阻止。   因为就连“他”都好奇,他能否走到尽头。   猛烈的太阳和高温已经将他身上的外壳烧灼殆尽,露出里面的皮肤。   这次的高温伤害的不仅仅是身体,甚至连灵魂都会感到疼痛。   他走到了墙边,伸手想要去触碰近在咫尺的墙。   可就像上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他亲眼看着那堵墙往后移了一寸。   他倒下了。   离墙只有一线之隔。   只差那微小的一寸。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有趣。”   他一百三十二次的轮回,无数次的痛苦,换来的只有这么两个字。   他将这份疼痛与愤恨刻入灵魂,由此,渡鸦的第一位成员诞生。   与象征着死亡的乌鸦不同,渡鸦虽然长得和乌鸦很像,但渡鸦却往往有另一层含义:坚定与无畏。   无论死亡多少次,他都会归来。   ——直至击破墙壁。 第131章 溃散   锋利的镰刀轻而易举穿透皮肉, 却丝毫没有凝滞的感觉,好似那副皮囊中只有空无。   “张卓”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来不及多想, 属于渡鸦和荆棘的攻击接踵而至。   当挥出这一击时,他们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然而疼痛并未如想象中到来,各式各样的武器轻而易举的穿透原一的身体。   肩膀、胸膛、大腿……   能破开山峦的全力一击全被不知名的力量吸收, 原一用被洞穿的手掌握住“张卓”的镰刀用力往外一拔, 无血无肉, 漆黑的眼眸沉静如水。   任谁都能看出,他们这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甚至无法伤害原一分毫。   四目相对,“张卓”惆怅地弯了弯唇角, 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哪怕付出一切,也就这样了吗?”   原一神色复杂,他松开握着镰刀的手, 轻叹一声:“该结束了。”   宛若降世的箴言, 所有刺入他身体的武器尽数被震开, 迅速愈合的伤口甚至让人来不及看清在那具皮囊下的到底是血肉还是空气,原一的面容逐渐模糊,纯黑的袍子笼罩他全身,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姿单薄,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沉重。   他离地漂浮在半空,缠满绷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静静地俯视着被震开的“张卓”。   “张卓”必须仰头才能看到原一。   犹如无数次仰视那双遮天蔽日的翅膀。   “又输了啊。”他喃喃自语,拖曳在地的镰刀却并未放下, 反而更加收紧了掌心。   真是——   毫不意外啊。   “张卓”没有逃跑,也没有恐惧, 他用最冷静的大脑操控着因为预感到死亡而不自觉颤抖的身体,像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再次冲了上去。   当长眠成为奢望,就只能一次比一次更快的燃烧自己的生命,才能在楚痛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才能在无数次死亡的结成的伤疤下咬紧牙关忍受苏醒时的绝望。   原一抬手,借用命运之河的力量抵抗着渡鸦与荆棘们的攻击。   在刀光剑影间,他对“张卓”提问:“如果我说能让你们有新的未来,你们会停下吗?”   不会再有实验,也不需要再像今天这样拼尽一切破开墙壁。   红色的河流缠住所有的武器,让他们无法再挪动分毫,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武器,哪怕是用拳头、用牙齿、用脚踹等等一切能想到的方式试图从原一身上撕扯出一块代表胜利的血肉。   但命运的重量让他们动弹不得,宛若一尊尊被定格的雕像。   原一并不想与他们为敌,哪怕他们对他展露野兽般的爪牙,还试图为他们做些什么:“或者你们可以生活在这里,不管是用什么身份,但绝对是自由的。”   “相信我。”原一伸出手,缠满绷带的手掌不久前还揽着“张卓”的肩膀,听他畅享对未来的期许。   张卓想参军,喜欢写小说,还有个暗恋的姑娘,但他只存在于原一的记忆中,存在于2024的虚假地球,现实根本不存在这个人。   “张卓”一无所有,破碎太多次的他比谁都能适应当下的身份,他完全可以成为张卓,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那只手近在咫尺,宛若触手可得的救赎。   “张卓”被命运之河束缚了身体,他看着面前的手,他当然相信原一,也知道原一能够做到。   毕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乌鸦如此小心翼翼,别说痛苦,连一丝灰尘都不忍让珍宝沾染,张卓的记忆和这次柔和到不可思议的实验,都在为原一的话语增添可信度。   “张卓”的嘴角忽然咧开一抹向上的弧度,他稍稍往后仰了片刻,似乎在思考。   然后——   猛的前扑,朝着原一的指尖狠狠咬下!   牙齿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穿透原一天真的想法。   胸腔的震动带出气音,由小变大,最后变成“张卓”喉咙中似哭似笑的嚅嗫。   他明明在笑,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   他说:“不要施舍我。”   如果一句轻飘飘的“相信我”就能抹去过去所受的痛苦,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又成了什么呢?   明明只要站在原地,像其他人一样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实验品,在一次次睁眼闭眼间抹去过去的记忆,就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刻,得到来自神明的特赦,感激涕零地拥抱新的生活不就好了吗?   可是。   我的不甘。   我们的痛苦。   又该去往何处?   属于“张卓”的皮囊开始消融,在强烈的情感冲突下,他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一个由纷杂色彩拼凑而成的半透明人形存在,色块浑浊,黯淡无光。   “很可笑吧。”他的脸上没有五官,甚至没有轮廓,只有蜘蛛网般的裂缝,和伤痕累累的坑洼,无机质的面庞直视原一。   “直到在这里苏醒,看到周围的一切,我才突然明白——”   “原来我也是怪物。”   拥有人类记忆的他们是扭曲的实验品,而被乌鸦藏起来的珍宝,却用怪物的身体成为了真正的人。   人类从未被玩弄,因为他们不是人类。   坚持的信念轰然崩塌,他们走在无处可逃的独木桥,要么跳下去拥抱深渊,要么在桥苟延残喘。   原一听着“张卓”字字泣血的话,茫然与楚痛密密麻麻爬上心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是不需要呼吸的身体,原一却有种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他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张卓,很开心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甚至对周围熟悉的一切感到安心。   但这不应该建立在痛苦之上。   大脑一片乱麻中,“张卓”的声音再次响起。   “原一,再次相见,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原一失焦的视线重新汇聚在“张卓”身上。   一股浓郁的黑暗仿佛感应到什么,妄图从世界之外降临。   但阻挡祂的不是脆弱的屏障,而是来自原一不容置喙的意志。   于是“张卓”那句话如沉湖的石子落入原一耳中——   “你到底是什么?”   轰然一声,什么东西在原一心里崩塌了一角。   他是人类——但祂吃了整个地球。   他是原一——可2024的地球是虚假的。   他是邪神——一切的悲剧正始于此。   原一忽然发现,明明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想回到过去,为什么却将事情导向更为糟糕的境地?他该指责迪尤尔或原初吗?但他们做这一切的初衷都是为了满足他的意志。   眷属就是这样的存在,不折手段的推行祂崇高的意志,没有道德、没有对错、甚至没有自我。   狂热的火焰将眷属烧灼,最终顺着联接让原一感到了灼烫。   他明明早就知道,却因为心中的侥幸而闭眼点燃了引线。   他……真的该诞生吗?   那一瞬间的质疑,从根本上否决了自我的存在。   于是就连那副类人的身躯,也在顷刻间崩塌溢散。   “咔。”   一道清脆且微小的声音,碧蓝的天空化作透明的薄壳,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眷属。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原一,包括世界之外的身体。   听不清谁的悲鸣或是抽泣,以原一为中心徒然掀起一股巨浪般汹涌的能量,刹那间将整片天空的薄壳尽数击碎!   命运之河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微小的虫豸,和原一失去联系的那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盲就重新掌控了河流,拼了命地试图冲向溢散中的原一。   “张卓”等人被那股冲击波甩飞几百米外,身上属于人类的壳子全部被剔除,露出彼此最本质的模样。   巨大的斧子深深嵌入地里,李艺仍然顶着大红的头发——只是比起廉价的染色剂,恢复原本模样的她属于头发的部分更接近妖异的血红色,分不清是溅到他人的血渍还是浸染了自己的血液。   她眼疾手快抓住了无力被卷飞的张卓,作为被牺牲的一员,她用自己的性命赌同伴的计划,相信他们可以带回胜利。   拥有一切或者一无所有。   幸好,她赌赢了。   李艺没有参加战斗,因此拥有了渡鸦中实力保存最多的一个,并迅速用巨斧砍开了一个临时的避难所。   作为离原一最近的人,张卓身体受到无可挽回的损伤——他身上的裂痕和坑洼更多了,这意味着他又失去了很多记忆,甚至会因此混乱的时间,分不清此刻自己到底在那一次实验里。   但他此刻仍然能够拥有名字,是因为他把张卓的记忆放入最隐秘的深处,没有损伤到一丝一毫。   用几块墙块搭建起来的避难所并不坚固,不但被风吹的摇摇欲坠,甚至你能感觉到身体360°的被注视的感觉,那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天上那群漆黑怪物中某个存在密密麻麻的眼睛因为挤不到位置,看不到吾主而被迫落在他们身上。   哪怕从未在意他们,那种纯然的注视就已经够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渡鸦成员感到一阵本能的战栗。   原一和眷属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是双向的,只不过他经常会屏蔽眷属传来的情绪,按理来说眷属也可以屏蔽原一的感受和情绪,但没有眷属会这么做。   只不过为了平时不被烦死,除了身边几个眷属,原一都是一刀切屏蔽了其他眷属的联系,只留下一丝丝的感应,但此刻强烈的情绪直接冲破了屏蔽。   这也就导致了——   在原一崩溃的瞬间,所有眷属都被那厚重的悲伤和茫然洗刷一遍,陌生的情绪让它们焦躁,只能本能的寻求靠近那记忆中让它们安心的存在。   无数漆黑的身影从天而降,宛若漆黑的倾盆大雨。   张卓怔怔地看着这幅画面,许久无言。   圣女恢复了成人的体型,她虽然也和张卓一样露出由记忆构筑的身体,不同在于,她半透明的身体里还能看见缠绕在一起的荆棘,她走到他身边,轻声询问:“需要我的帮助吗?”   比起一直带头反叛的张卓,圣女的存在感其实没有在包厢里表演的那么有攻击性,她更像一个迷茫的去处,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地呆在原地,就仿佛她从未离开那荆棘组成的椅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把椅子已经融入她的骨血。   每当有同伴迷茫和痛苦时,她就会适时的出现,用苦痛帮助他们寻找活着的意义,如果能熬过来,那就回到渡鸦。   如果无法从痛苦中拔出,甚至沉溺于疼痛带来的意义,那么将加入荆棘,与她一起成为苦痛的践行者。   张卓没有回答她,只是喃喃自语: “这是我们第一次打破墙壁。”   他将自己摆上天平,用感情、用争斗、用计谋用上一切,从始至终只为了破墙一个目的。   他利用了原一的茫然——何等明显,他曾面对无数迷茫的面庞,能够轻而易举察觉原一动荡的内心。   他凿开原一点脆弱——用相似的经历,质问原一存在的必要。   渡鸦赌不起原一的善良,“张卓”却利用了这份善良。   一切都很顺利。   可是。   剧烈的情绪让张卓面上的裂缝越发密集,张卓想停下这无意义的内耗。   在“张卓”的伪装下,张卓从未停止痛哭。   属于张卓的部分在不停的重复同一句话。   ——对不起。 第132章 选择与被选择   浓厚的悲伤像海浪一层层通过链接传达到心里, 让准备动手的阿斯托克蓦然停了下来,就连不停狂欢的乐园都好似被这股情绪浸染,刹那间停滞了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 紫发女人狠心给了自己一刀,剧烈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在乐园和现实的边界一跃而下。   她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成功逃离, 但她知道留下了一定会死!   幸运的是她赌赢了, 在剧烈的失重感后她成功逃离了那个诡异的乐园, 毫不停留地离开这里。   疲于奔命的她没有看到,在她离开后, 阿斯托克身边缓缓浮现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自己真的再次来到乐园时, 李圆圆仍然为眼前看到的景象心脏停跳了一拍。   五颜六色的游乐设施挨挨挤挤的凑在一起,如果不知道这些建筑是由人变成的,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热闹的地方, 但仔细看去, 不但地面渗出血沫般的渣滓, 就连这些游乐设施上也挂着些许残缺的肉块。   她稳了稳心神,刚想开口,却被阿斯托克直接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阿斯托克带着她朝着某个方向狂奔。   因为乐园的原因,阿斯托克也可以通过不断的跳跃空间去迅速接近某个地方,之所以之前不用这种方法接近原一,是因为高级眷属挤在外面,它的乐园对这些眷属并无用处, 反而会成为它们狩猎的对象。   而且哪怕没有这些眷属,当时的原一还没做出决定, 哪怕阿斯托克真的穿过眷属包围找到原一,也会给地球带来无可挽回的变化,这明显违背了原一的意愿,阿斯托克肯定不会去做的。   现在,阿斯托克感受到那些眷属都离开,原一意识混乱,它从来没有那么渴望回到原一身边。   连续不断的空间跳跃让李圆圆很不好受,她试图开口:“发、发生什、什么……事了……”   阿斯托克没有回答她,只是目光紧紧盯着远方,本就因为段时间扩张而不稳的乐园在不停的跳跃中,竟出现了崩溃的预兆。   忽然,李圆圆的目光停住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   一滴滴的眼泪顺着高高扬起的笑容滑落,阿斯托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它伸手摸了摸自己湿润的眼角,眼里浮现一抹迷茫。   阿斯托克哭了?   李圆圆脑子里闪过这句话,但她又用力摇头将这个可能抛之脑后,无论怎么看阿斯托克都不可能拥有这么细腻的感情,比起由心而发的悲伤,更像是另一个存在的情绪在它身上得到了具象化。   能和阿斯托克有关联的……   李圆圆心里一紧。   她思绪几经辗转,最后目光坚定地对着阿斯托克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原一需要帮助。”   原一的名字触动了阿斯托克的神经,它低下头,那双眼睛即使在流泪,也遮掩不了深沉的野性。   “拜托了。”李圆圆在心里对部长说了句抱歉,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让我和他说一句话,哪怕只有一句。”   她不知道事情会往何种方向发展,但比起相信这群怪物,她宁愿相信原一。   哪怕是用命赌一场,她也要试一试。   …………   原一拒绝了所有眷属的呼唤。   他的身体变回了雾气模样,蜷缩着蹲在一片漆黑之中,疲惫如浪花拍打着他的意识,积攒的负面情绪快要将他淹没。   原一想起小时候,那些曾经的美好在剥去伪装后,以一种血淋淋的方式展现在自己面前——虚假的世界、呆滞的父母、不存在的朋友。   张卓是原一认识的朋友里玩的最好的一个,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志趣相投,更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到高中都奇迹般的成为了同桌。   可记忆里无忧无虑的少年转眼间变成“张卓”撕心裂肺的质问,哪怕“张卓”并非纯粹的张卓,但他仍然遏制不住的去诘问——   如果张卓真的存在,是否也会如今天一样痛恨自己?   如果仅仅是诞生就会引发这么多的悲剧,那等自己真的步入成年期,是否又会遇到更多他不愿意看到却间接促成的悲伤?亦或者说,为了满足他的私欲,又将牺牲多少生命呢?   原一很想让自己不在乎那些他甚至不知道姓名的人,只要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不知道就可以了,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并非没有他在意的人。   西柯、卫桥、甚至是奥古斯……   张卓的事情已经证明,哪怕他本意并非如此,也会因为他本身的存在,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不知道的某处扇起狂风暴雨。   他真的有能力控制好他的力量,控制好这些眷属吗?   原一对此并无信心。   他甚至不知道,除了身份,他有什么值得这些眷属追逐的地方。   他不算聪明,也不强大,更没有当过什么领导,他只是个普通生活在2024年普通的学生,最烦恼的事情就是下一顿吃什么。   也许他该和身体说一声,让祂重新诞生一个新的意识,一个比他更加坚强的意识。   当这个念头升起时,原一甚至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试着将这个念头传达给身体,得到的却是身体极端暴躁的回应——   不!要!   原一仿佛能透过空间看到祂毛线团般的身体在更高纬度的地方翻涌着,那些狂乱的线条似张牙舞爪的触手,不停拍打着周围的一切,那些被祂扫过的存在都在瞬间化为灰烟,可即使已经暴躁的想毁灭世界,祂仍然在近在咫尺的玻璃球保护得很好。   身体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原一微微失神,他忍不住对祂说:“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   ‘轰!’仿佛有一道无声的重击。   暴躁的身体像只炸毛的猫,瞬间膨胀了好几倍,祂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但祂与原一本就是一体,所以原一能明白祂的意思——没有比你好的,你是最好的!   可人要是可以随随便便就鼓励自己振奋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愁善感的情绪了。   察觉到原一仍然处于那种低落的状态,祂不知道如何表达,因为祂从来没感受过这些情绪,过去的祂只有本能,这些新奇的情绪还是原一诞生后祂才能感受到。   本能?   原一为脑中一闪而过的词语怔愣了片刻。   身体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挥舞着扭曲的身体,向原一传达着高兴的情绪。   ——对!本能!   身体表示,如果原一真的那么痛苦,那为什么不试试让自己沉睡,然后一切交换给本能呢?   这对祂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过去那么久都是按本能行事,甚至意识都是排在本能后诞生的,时间对祂来说不值一提,祂可以将原一带出来,藏在身体最隐秘的地方,谁也找不到,等到原一愿意回归的那一天。   比起身体的兴高采烈,原一想的却更多。   对于身体来说,一个苏醒的大脑和一个睡着的大脑区别只在于,祂需要听前面的,而不需要听后面的。   祂无视时间的存在,却不知道时间对人类来说本就是漫长的毒药。   沉睡并不代表原一就完全隔绝了外界,就像休息中的大脑也会因为身体受到刺激而有不同的变化,如果原一真的沉睡,那么等他醒来的那一天,他仍然叫原一,却一定不会再是现在的原一。   现在印象深刻的记忆都将成为漫长记忆中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所有的苦痛和快乐都将灰飞烟灭,到那时候,他一定可以很好胜任大脑甚至是邪神这个身份吧?   有点类似于打游戏开启二周目,虽然一周目的事情还记得,但已经是过去,他会有新的体验,也会有新的开始。   而且这也意味着,原一可以将眷属带出这个世界,保证它们不会再影响这个世界,甚至可以不再拘束眷属们,在高纬度的世界,眷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原一承认,自己确实被身体说动了。   似乎只要答应身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迎来大团圆结局。   “不是的!”   忽然,原一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惊讶地抬头,这里是他自己的意识空间,按理来说谁都进不来,哪怕是哥哥——他已经从上一任意识转换为眷属。   可原一抬头看到的,分明是原初的身影,他身影很淡,就像一抹随时会被吹走的风。   原一意识到哥哥的状态不对劲,脸色一变:“哥你做了什么?!”   为什么他觉得哥哥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了?   原初却摇摇头,目光紧紧盯着原一,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   他说:“我很抱歉,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才让你这么难受。”   不是的。   原一知道哥哥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他,哥哥已经给了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他,是他自己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身体忽然不再言语,但源源不断的饱腹感却从身体那处传来,进食的愉悦让原一本能地感觉到快乐,可内心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明明……我只是想给你想要的……可最后我还是个失败品,我连你到底要什么都不知道。”原初语气低落,“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有那一丝的贪念。”   妄图存在,甚至抚养原一长大。   他其实知道一个更好,更完美的方法不是吗?   原初用尽最后的力气来到原一身边,两团雾气混杂在一起,密不可分。   在宛若拥抱的姿势中,原一听见原初说——   “您曾说过可以赦免我所有的罪……”   “那么……也请您原凉我最后的任性。”   刹那间,漆黑退散,原一从意识空间回到了现实。   他恢复了人形,端坐在不知名的神座上,这座孤独的神座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漆黑的触手缠绕着神座,又从两端伸出,轻轻蹭了蹭原一的脸颊,亲密无比。   进食的咀嚼声不曾停息,原一却找不到那声音都来源。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去。   他的目光穿过屏障,看到那介于身体和自己之间浓郁的漆黑,正在不知疲倦地进食着周围的的一切,过多的食物甚至让尸骨累累堆叠起来。   那不是人类的尸骨,而是——   眷属。   漆黑的雨自天上落下,并不是为了奔赴地上,而是为了投身那之间一张贪婪地嘴巴。   在那片黑雨之中,原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鸟兽人身的眷属穿着得体的燕尾服,他遥遥对着原一鞠躬,鸟喙一张一合,明明没有声音却让原一听得真切——   “您的意志高于一切。”   如果原一不认为自己可以管理好眷属,那么,就让眷属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原一和眷属之间有一方要退让的话,那么眷属退让就好了。   虽然很遗憾事情的发展超脱了他的预料,他学会了人类的狡诈和阴谋,却从未学会人类的善良,所以也无法想象牺牲自我而成全他人的美意,但可怜的鸟儿已经失去归巢的家,那不如就葬身在暴风雨之下。   鸟儿奔赴那张大嘴,由衷的祝福:   “您定会得偿所愿。”   ——在我们的尸骨之上。   为了满足祂的意志,眷属选择回归祂的怀抱,将神明的权柄送至尚未成长的他手中。   现在,原一拥有了一次机会。   一次回到过去,改变过去的机会。   是选择没有自己存在的未来,还是改变过去,获得一个只有自己,而没有眷属的将来? 第133章 抉择   李圆圆赶到时, 这里只剩孤零零的神座,还有神座上漆黑的身影。   阿斯托克在放下她后就义无反顾地奔向死亡,但这并不能消除她接触阿斯托克后染上的疯狂。   早在第一次神魂离体时, 李圆圆就再次见到了阿斯托克。   那时候的她意识到自己没有逃跑的机会,面对步步紧逼的阿斯托克,她提出了一个交易:“我可以帮你, 帮你得到原一的喜欢!”   这个是个很大胆的想法。   因为谁也不知道阿斯托克能否沟通, 也不知道李圆圆的这个条件能不能说动阿斯托克, 甚至和怪物做交易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行为。   那时的李圆圆咬牙盯着阿斯托克,竟真的让阿斯托克停下了脚步。   阿斯托克还记得她——曾经出现在吾主身边, 甚至与吾主有过交流的人类。   吾主喜欢人类。   这是眷属们公认的事实。   所以阿斯托克允诺了这次交易。   它与李圆圆达成简易的交易,回答李圆圆想知道的事情——但事实上除了系统自带的面板, 它对自身的了解也不多,更多是一种本能——我可以,我就这么做了。   在回答了李圆圆问题后, 阿斯托克准备收割自己的战利品——乐园的设施有很多, 如果是自愿成为的将格外精美, 所以李圆圆答应成为游乐设施的同时,将记忆送给阿斯托克。   可卫桥发现了不对,即使唤回了李圆圆的魂魄。   为了安抚阿斯托克,离开前李圆圆对它说:“下次回来,我会履行我的承诺。”   其实李圆圆的这番话并无作用,因为对阿斯托克来说,它听不懂那么复杂的话,但只要打上它的标记, 它总有一天可以找到李圆圆,无论她是否愿意。   所以阿斯托克对李圆圆的离开并没有愤怒, 它被那些星盗们吸引了注意,专心制作更多的游乐设施去了。   回来后的李圆圆感受到阿斯托克的印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紧急着手编撰阿斯托克的档案,并且几天都不敢合眼,就为了多拖一天。   她不是没想过和其他人说这件事,但每次想开口,她都发现除了阿斯托克主动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其他没有被允许知道的内容,她只要一想开口,就会触动属于阿斯托克的印记。   李圆圆不敢赌阿斯托克会不会顺着印记过来,于是只能隐瞒了这件事,在雷诺劝她睡觉时,她也意识到自己身体快要撑不住了,于是安然迎接自己的结局。   可谁能想到只是短短几天,阿斯托克那边竟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交易再一次被推迟。   到现在,就连阿斯托克都死了,那份印记也消失了,可这不代表李圆圆就安然无恙了。   和怪物做交易,无论是否成功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圆圆的灵魂因为和阿斯托克交易受到了如演唱会那天观众一样的污染,她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转变为另一种存在。   与其回到身体伤害同伴,她想都没想选择来到原一面前。   此刻的原一让李圆圆陌生到不敢相认——他坐在神座上,漆黑的触手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幽深的气息,黑袍笼罩全身,面部被绷带缠绕,手中拿着一块破碎的白色面具。   悲伤、痛苦、茫然……   无数情绪仿佛具象化在他身上,亦或者是通过某种存在传达到李圆圆心里,让她忍不住眼含热泪,甚至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让她爬起来,让她长出高耸的足节,让她扑向天空看不见的嘴巴,直到成为尸骨中的一员,让死亡带来安宁。   “原一……”   李圆圆呼出这个名字时,像犯了什么忌讳一样痛苦地跌坐在地,来自另一个自我的否定与愤怒甚至让她开始愧疚为什么要直呼他的名字——这是何等的不尊敬!   属于眷属的那一面无法理解,但属于人类的她却知道原一痛苦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眷属认为自己对祂来说不值一提,是渺小的存在,生来就是为了回归祂的怀抱。   可对原一来说,那些与他相处许久的眷属,何尝不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眷属将为祂奉献的死亡视为高洁。   原一却将因自己引起的悲剧当做痛苦。   这就是怪物和人的区别。   李圆圆已经无法站起来了,但有另外的东西从她灵魂中站了起来,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已经看不清不远处的原一了。   在死亡降临之前,她终于吐出那句想要传达的话语——   “相信你自己,就像带走西柯那样。”   大概是因为奥古斯不管是身份还是品性都不是什么值得诉说衷肠的对象,所以西柯更愿意偶尔与原一另一个朋友卫桥说些不好意思对原一直接表达的心里话。   为了让姮娥有更多资料分析原一的人格模型,也为了证明原一确实不是与迪尤尔沆瀣一气的存在,卫桥转述了西柯的话。   在手指头可以数的过来的对话中,西柯谈得最多的就是那天原一从学院带他离开的场景。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时候的心情。”   西柯笑着对卫桥说:“他好像天上的太阳。”   如此耀眼,如此自信。   “其实我能感觉到,他在隐忍些什么,起初我以为是他周围的喋喋不休而感到不耐,后面我才渐渐意识到……”   “他在忍耐愤怒,还有肆意妄为的出格。”   西柯喃喃自语道:“原一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尽管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人类社会中,财富造就了分层,于是阶级产生,像一个正放的金字塔,生活在顶端的人和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哪怕本质上都是人类,却也根本无法理解彼此。   上层对底层的俯视甚至称不上傲慢,就像一个站在高处,一个站在坑里,这是客观事实决定的现象,想要达到平视,要么上面的人走下来,要么下面的人走上来。   而当这种俯视甚至超脱人类的范畴,变成神明对人的垂视,那么差距只会更大。   神明可以走下来,人却无法走上去。   而哪怕神走下来,哪怕在同一层平等的对视,神和人的差距仍然如此明显。   对人来说高不可攀的大山,神明只需要挥挥手就可以解决,解决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都会转变成神明无知觉的出格。   那时的西柯即使不知道原一神明的身份,也依然能感觉到原一对周遭一切的新奇与轻松。   什么国王,什么权势,什么文明……   一切存在的意义,只在于原一还愿意遵守周遭的秩序。   没有人能把神明请进牢笼,除非他自己束缚着自己,他明明可以随时掀翻棋盘,却还是耐心落下一枚棋子。   明明代表着最肆意的邪神,原一却做着最拘谨的人。   这样的原一,又怎么会是他自己认为的平平无奇,甚至差劲呢?   由李圆圆魂魄中诞生的眷属也投身进那张嘴巴,至此,原一能感受到的最后的眷属,就是残留在西柯身边的黑猫——而这仅仅是因为相隔太远,黑猫赶不过来,就算赶过来,那点能量也不值一提。   眷属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它们汇聚的能量甚至让原一感受到久违的饱腹,帮他轻而易举越过成长期,拿到了一部分属于邪神的权柄——改变过去的机会,就像当初意外的现身,让原初感应到尚未诞生的他一样。   在安抚了躁动的黑猫后,原一咀嚼着李圆圆带来的那句话,他忽然很想,很想见见很多人。   于是夜晚变成了幕布,他连上世界之外的眼睛,注视到了所有他想注视的存在。   已经褪去公爵服饰的奥古斯跪在石像前,他的手中还拿着那枚倒十字架,虔诚而安静地向他祈祷。   他也通过异变的半身感受到原一那边发生的事情,但他一直在对抗污染,所以称不上眷属,甚至也不能抛下一切过来,只能用祈祷传达自己的心意。   ‘您为何执着于过去,而不看看未来呢?’   原一看得见。   一个、两个、三个……   无数面容陌生的血族走进这间教堂,虔诚地向他祈祷,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拥有一样的信仰。   忽然,周围的环境变了一变,在更加恢宏的教堂中,奥古斯真的像一名主教,对着不仅限于血族的信徒侃侃而谈。   画面继续快进,奥古斯消失不见,一个更加年轻,穿着一样主教服饰的血族站了上来。   这是原一允诺的未来,也是奥古斯期盼的未来——血族崭新的篇章。   再遥远的未来已经没有看的必要了,于是画面开始后退,回到最初奥古斯祈祷的画面。   视线穿过祷告堂的地板,层层往下,来到了欣欣向荣的地狱。   和记忆中更成熟,面容冷冽的男人难得放下繁重的公文,亲自在花园里当起了监工。   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的魔王大人一怒之下驱散了工匠,自己弯腰摆弄起那些娇贵的花。   在地狱,花想长大可太难了。   而想找到没有攻击性,也不会突然变大把人一口吞的花种更难。   哪怕是魔王,现在费尽心思能弄到的也不过种满这个小花园的数额。   花朵的根茎非常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断开,所以魔王只能小心翼翼,像放炸弹一样盯着自己的花儿,直到它成功落入坑里,才郑重地将土埋上。   三百多株花,全被魔王一一亲手栽种好。   他看着这些花,满意地点点头,反手就给这个花园设下了无数道保护设施。   原一看到在很久之后,因为这里严肃的看守,以至于被认为有魔王藏下的宝藏,而引来一波又一波刺客的试探,在牺牲了无数人终于闯进来,看到的不是琳琅满目的宝物,而是欣欣向荣的花园时,闯入者两眼一闭,怒极攻心原地去世,害得赶来的魔王无处发泄,只能气得直跺脚的场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还不知道未来自己会在花园表演无能狂怒的魔王给每一株花都浇了浇水,每天都要来看望一下这些稀罕的宝贝,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然后把到处找不到魔王快急疯的克拉气得破口大骂。   西柯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第二天继续非常“不经意”地来到了花园。   直到某天魔王再次一拐弯来到花园,却看到花园门口抱臂冷笑的克拉时,终于心虚地瞟开了视线,老老实实地被拉走去处理公务了。   原一还看到了很多,有卫桥等人围着李圆圆的尸体试图抢救,有天使驱使不同的文明朝他驶来,还有张卓等人在各个文明中流浪的画面……   他看到的都是有他的未来,于是他试着看了一眼自己不在未来——   恢宏的教堂消失不见,奥古斯不知所踪,血族从高处跌落,属于血族的土地被收回,即使那个年轻的血族姑娘排名挽回,也依然抵抗不了颓势,在被暗杀后,血族风崩离析,成为了既不被人类接纳,也不被地狱接受的中间种族,徘徊卑微。   被悉心照料的花园只剩一片残枝,失去手臂的魔王会伫立在这片花园,他看着花园中的墓地久久无言,直到侍从的呼喊才让他抬起沉沉的眸子,像一座流动的墓碑离开了这里。   卫桥没有留在百废待兴的宗门,他去了很多地方,再次踏上了游历,因为他坚信,总有一天他还能在路上遇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伊小小带着雷诺回到边境部,在后辈问起桌上的照片是谁时,他脸带怀念,说起了一个名为李圆圆烈士的故事。   眷属的牺牲和看到的未来都告诉了原一同一件事——   没有你的未来,并不幸福。 第134章 【真实与虚妄之主】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未来更有说服力。   尽管对自己能否胜任这个身份还有顾虑, 但是哪怕只是为了哥哥,他也想试一试。   对于祂来说,改变过去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因为在祂眼里,原一所在的世界可以变化成任何模样——一本书、一条布带、一个正在搭建的积木。   作为被注视的世界,它是何等模样取决于观测它的祂。   但这种注视能看到的都是某些能够影响整个世界的人或事件, 为了更加精准的锁定原一所在的空间时间, 迪尤尔看到的这个世界才是颗玻璃球模样。   当原一将属于祂的权柄塞入胸膛, 他的视线不断拉高、拉高、再拉高,世界在他眼中逐渐缩小, 最终变成了一颗透明的玻璃球。   原一心念一动,玻璃球变成了一本厚重的书, 被他捧在怀里。   因为原一没有真正回归,是以意识体来到了祂的体内,和知道2024真相时一样的空间, 但感觉却完全不同, 他能清晰意识到地球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两者的存在。   非要类比的话大概是同一账号创立了两个角色的, 两个角色的视角都不一样,资源不互通,但可以同时登录,哪怕是面对面都没问题。   可是……   原一犯难地看着手里的书,改变过去这么玄乎的事情,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将事情导向自己想要的结果呢?   不管是看过的影视作品,还是时间本身,都能清楚的知道, 随意拨动时间,很容易导致悖论的出现。   也许他只是回到过去改变一片落下的叶子, 却会导致十几年后一棵本来存在的树木从根本上被抹除。   祂不知道原一的顾虑,只是“看”着原一抱着书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解地用触手戳了戳原一。   ——怎么了?   祂不在乎眷属死不死,反正迟早会进肚子,吃饱喝足的祂非常好说话,连毛线球般的身体都舒展开来,在高纬度中摊出像饼一样的形状。   等原一回过神时,他的意识体也摊成了和身体一样的大饼状,而那本书就顶在他的额头。   原一哭笑不得,但没有费尽心思把自己的意识体凝聚回人形,而是放任自己跟着身体一起按照本能舒展又缠绕,当缠绕到一定程度分不开时,不高兴的身体还会用其他部位去拍打这团结,好似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玩的不亦乐乎。   原一忍不住想笑:有种围观猫猫追着自己尾巴跑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原一传来的情绪感染了身体,身体再接再厉,终于成功把自己大部分的部位都打成了死结,可怜又无辜地向原一哭诉。   ——救!   原一看了眼,嗯,全是漆黑的毛线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缠得严严实实。   “你也太笨了。”原一忍不住吐槽。   身体眨了眨隐藏在各处的眼睛——为了不让大脑被吓到,祂特意粉饰了一下身体的模样——就像当初为了照顾初生的大脑而在大脑认知的画面中打上的马赛克那样。   被大脑骂了,但身体不伤心,因为身体没有伤心这种感情,祂只是持续不断的传达着自己的诉求。   ——救救救救救救!   像发电报一样的消息传达到原一意识里,让原一无奈又好笑。   “救,现在就救。”原一先安抚躁动的身体,但真的让他上手帮忙却不知从何入手。   他尝试着给身体传达信号,试图在这团杂乱的毛线中找到一个线头,奈何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突破点。   这方法不行。   原一思索着怎么把打结的毛线团拆开,却不知在他思考的间隙,原本缠得死死的线团竟开始变得根根分明,忽明忽暗的转换宛若现实和虚幻的交替。   解开……怎么才能解开呢……   原一无意识摩挲着书的背脊,不知道是不是思考的太认真,他脑子里竟出现了两个画面,一个是他忙前忙后找了半天还是没把毛线团解开;另一个画面是挣脱出打结状态,舒展着无数肢体的身体搅动周身的存在,宛若水面溅起的涟漪。   无可避免的,原一更加在意第二个画面。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的手写下一行蚂蚁似的小字。   原一似有所感,他忽地抬头,透过黑暗看到层层的波纹,绚烂又美丽。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波纹中伫立,和背景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丑陋而怪异的触手——不似章鱼,倒像某种被藤壶寄生的竹节般中间隔断,却明显是肉质材料的存在,透着蓬勃的生命力,就连上面一眨一眨的眼睛都显得如此可爱。   毛线团竟莫名其妙地解开了。   毫无预兆。   不,不对!   原一脑子里闪过某个念头,明明只是个意识体,他却莫名觉得有种口干舌燥,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强忍着那种宛若侦探找齐所有线索的兴奋,迟疑又小心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真实与虚妄之主?”   回答原一的,是身体狂乱的触手将他的意识体高举,宛若升起的神位,让他感受到祂所感受到的全部——   真实即虚妄,虚妄即真实。   是非对错,真实虚妄对祂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祂才是真实与虚妄界定的标准,裁决存在的审判官。   所以诡异的怪物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现实中——哪怕这来自于祂呓语时的虚妄。   所以那些世界都只是玩具,成为可以随意抹去的泡沫——哪怕它们是存在的真实。   原一从来没有想到,困扰他的问题,竟然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迪优尔道出了答案:   【一切都将遵循您的意志】   这才是祂真正的力量,独一无二却又可怕的力量。   而作为祂的意识,现在原一也拥有着这份力量。   祂亲自为高台上的原一翻开面前的书籍,将代表执行意志的笔塞到了原一手里。   那是用不知名生物的羽毛制成的笔,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是比命运还要沉重的东西。   祂全心全意地接受着原一的命令,张开了深渊般庞大的嘴巴,发出了诞生以来第一声古怪的声响,那吼叫不属于任何一种能够被探知和了解的语言,唯有祂和原一能够听懂。   【去吧,我亲爱的。】   亲昵的称呼浸润着浓浓的宠溺,就像祂之前表现的那样——祂的快乐因原一而诞生,祂的悲伤因原一而出现,祂的存在因原一而成为无可否定的真实。   生活在夹缝中的不可名状,在两面中落下切实的触须,只为追寻那抹难能可贵的意识。   一切都变得那么简单,原一只需要更改过去的只言片语,就可以诞生无数个未来,他选择一个能够接受的未来,那么当他再次回归世界,这个未来就会成为既定的现实。   原一的笔尖在纸页上悬停,他看到自己写下这句话的未来,2024的所有人都真实存在着,他没有穿越,也没有眷属的侵蚀,在懵懂而无知的地球上渡过了平凡人的一生,然后在死亡后回归祂体内,开启新的生活。   爸爸妈妈、张卓、老师朋友……   他们都将真实存在着,而非虚假的存在。   甚至就连原初也是真实存在着——人类的原初,和眷属原初一样爱着原一,一辈子都是原一的靠山和依恋,头发花白还会用颤抖的手摸摸弟弟的头。   可……   “如果我写下‘2024的地球真实存在,一切灾难都不曾发生’,那么哥哥也会消失不见吧?”原一喃喃自语道。   在原一看到的这个未来,没有眷属也就意味着不存在包括原初的所有眷属,哪怕未来他寿命结束回归,再次诞生了新的眷属,但那些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存在了。   如果他不写,那么过去就仍然是按照现在的时间线发展,到最后依然是无解的悲剧。   过去的生活和过去的人,似乎只能在其中二选一。   或许正因为知道这个结果,所以哥哥才会在最后对他说那样的话吧?   明明只是想存在的久一点,却因为无法满足自己的心愿而有了愧疚与负担。   如果说迪尤尔是看穿了结局而摆烂,开始在生死线上疯狂跳踢踏舞感受快乐,那么原初就是因为这份愧疚作茧自缚,将自己放在一个极度卑微的位置。   他似乎始终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原一内心回到过去的愿望。   “你怎么这么傻。”原一看着书上的文字,仿佛透过书页看到哥哥的身影,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酸涩的情绪翻涌许久,才化作一道无声的轻叹。   如果他真的丝毫不在乎哥哥,那么在得知真相后,他就不会半推半就在那个新地球生活一段时间。   比起责怪,他更多的其实是迷茫。   但现在,原一已经想清楚了。   “都说小孩子才做选择……”   原一将书翻过几页,找到想要的节点,笔尖在那行字的某处坚定地落了下来。   一股无形的阻力在抵抗原一的力量,但那点桎梏对祂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一已经想好了——   “但我成年了,所以我全都要。”   不管是眷属,还是救地球,他一个都不会抛弃!   做什么选择题,他直接打包全要! 第135章 不休的旧影   在深沉的黑暗中, 光与意识一同被吞没到最深的虚无中,被碾碎洒落,如同被消化的食物, 生命在此处噤声沉默,如无意外的话,这些残缺意识将在某刻被虚无同化, 回归成最本质的能量。   可是今天这里却来了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 漫不经心地行走其中。   如果有旁观者在此, 就会惊讶地发现在这片虚无中,每当他踏出一步, 就会先有一块真实的存在提前浮现,让他能稳稳走在真实的路上, 而当他离开时,身后那点点真实又会被无声的嚼碎。   对生命最可怖的地方,却对他展露最无害柔软的那一面。   这个人当然是为了“我全都要”计划过来的原一。   在实行自己的展望之前, 他还要去见许多人。   他将正视那些因他而诞生的悲剧, 去承担神位背后所有的恶与善。   说不出是悲哀还是庆幸, 这些意识并没有原一想象中挣扎或犹豫,在感受到原一真的拥有他们望尘莫及的力量后,都选择了那个对他们来说美好的像另一次实验的未来。   但这并不奇怪,毕竟在多次绝望后能再次鼓起勇气对抗的始终是少数,否则不会只有渡鸦和荆棘两个组织了——甚至这两个组织某种程度上是一家,只是一个尚且能冷静面对无望的未来,一个靠痛苦渡过无望寻找存在的含义。   在将这些意识都解决完后,原一回到了世界之中。   这里已经和原一记忆中的家相差甚远。   楼房倾倒, 废墟林立,天空是红到发黑的残破, 大地开裂展露狰狞,还有巽风呼啸像丝带,缀着破碎的石块。   渡鸦和荆棘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天了,他们确定了这里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找不到任何活着的气息,而他们也无法突破那些风带离开这里。   换做别人面对这进退不得的场景早就焦虑起来了,但对渡鸦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比这还要极端压抑的实验都经历过了,在打破墙之后,压在身上的担子徒然一松,很多人其实比起畅快更多的是茫然,这时候的停滞更能让他们平复自己的心情。   因为自我认同是人类,所以在破墙后不管是荆棘还是渡鸦都套回了人类的外表,模样大多是他们记忆中影响最深刻的脸——没人知道这张脸从何而来?起码此刻属于他们自己。   渡鸦的人武器不离手,但他们会躺在废墟上或聊天或欣赏风景,将残破不全的记忆相互对照,拼凑出一个个曾鲜活活在过去的身影,可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单纯躺在那儿,什么都不说。   至于荆棘就更无所谓了。   他们依然按照之前的作息,准时在早晨集合在圣女身边,虔诚而庄重地单膝下跪,双手合十。   有荆棘从他们血肉中长出,痛苦让他们的表情扭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敢去触碰过去的回忆,或在痛苦中大笑,或在痛苦中流泪,他们是痛苦的信徒,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感受活着的重量。   而作为他们的领导者,圣女向来不语,只是一味地坐在荆棘编织的椅子上,半垂着眼帘,柔和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她已不再需要向痛苦寻求活着,因为她已经成了痛苦的化身,痛苦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熟稔。   在光线暗淡的废墟上,圣女面容模糊,她的面前是各种各样的信徒,这画面让张卓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想起很久之前,在某一次失败的实验中差点被众人推上神座的圣女。   那是一个用忍耐痛苦的程度去衡量价值的国度,伤害被视为恩赐,死亡则是被唾弃的不忠。   这对崇尚痛苦的圣女来说应该是最好不过的实验了,她却罕见在苏醒后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如果连痛苦都被玩弄,那我们究竟从何寻找存在的意义?”圣女蹙着眉,她看着路上因为崇尚痛苦而身残体缺、面容麻木、衣不蔽体的人群,她闭上了眼,良久才说——   “这不是痛苦,这只是折磨。”   那时的张卓虽然与圣女达成合作,但始终无法理解她的教义,他觉得圣女某些时候和那只乌鸦一样,都拥有非人的冷漠,所谓痛苦不过是让她披上名为人的伪装。   可后面张卓才明白,圣女追逐的痛苦更像是对无望者的悲悯。   她赐予所有的痛苦,都是那些不愿死去,却又徘徊迷茫,深陷内心折磨的人,她的信徒每一次感受到痛苦,她都会承受同样的痛苦。   她用这种方式无声拥住她的信徒,轻声细语地在他们的灵魂耳边低诉   ——我与你同在。   圣女收拢了他们的迷茫,正如他们站在她身前保护她,她也一样站在他们背后支持他们。   她用这份悲悯,成功让那一国的人都放弃了无谓的折磨,转而寻找生活中更值得在意的东西。   ——只为让那垂眸的圣女再少受一分无谓的苦痛。   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国度,她的存在竟让人们焕发生机,一如在荆棘上绽放的花。   可人声鼎沸下,圣女的地位一再提高,她被人群簇拥着想推上神位。   圣女无数次拒绝了他们,但如实验设定的弊病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说服。   不出意料,在被冠上神明称呼的那一天,实验被乌鸦亲手结束了。   他无法忍受他们拙劣的模仿却冠上祂同样的称呼。   这次实验对乌鸦来说是极其失败的,但对张卓来说,却是真正信任圣女的开始。   她太温柔了,以至于当初张卓甚至担心在包厢里圣女无法扮出那凶狠的模样。   但结果证明张卓多虑了,她再怎么温柔,记忆基础也是那个在2046年,差点将人类杀光的“荆棘圣女”。   在日常礼拜结束后,圣女款款走到张卓身边,柔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过去的事情,目标完成后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就忍不住回忆之前的事情。”张卓摇摇头,抬头看向风带——准确来说是风带后若隐若现的神座。   圣女知道他是在看谁:“如果真的放不下,那就去找他吧。”   张卓眼里闪过一丝触动,但很快又暗淡下来:“作为渡鸦的首领,我不能以身涉陷。”   渡鸦不可能在这个随时都会破碎的伪地球生活一辈子,他们终将离开,在全然陌生的宇宙寻找一个落脚点。   这个过程不会太顺利,他得对他们负责。   “那就在离开时留一封信给他吧。”   “这是个好主意,谢谢。”   圣女摇摇头,目送张卓去别处寻找可以书写的笔墨。   直到张卓离开,她才侧过头,看着从刚刚就一直站在那儿,却全然没有存在感的原一温柔一笑:“你们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   原一没有反驳,只是说:“你似乎并不意外。”   圣女:“张卓的计划能成功,说明他的推测没有错,这样的您,不会轻易抛起它们的。”   哪怕那只是一群在他人看来疯狂又扭曲的怪物。   张卓利用了原一属于“人”的那部分弱点,让原一陷入了自我的怀疑,可弱点也是优点,如此像人的原一,又怎么可能对眷属们的献祭毫无触动。   她也是由人诞生的怪物,亦是渡鸦和荆棘里最了解人性中善这一面的存在。   风吹过原一的衣摆,他释然一笑:“是啊,我应该早点认识到这一点的。”   “幸好,现在也不迟。”   圣女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品味出不同寻常的味道,她不动声色地试探:“那您又是为何而来?”   如果是为了张卓,刚刚原一就可以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了。   是报复?还是来做无声的道别?   可原一的答案超乎了圣女的想象——   “为了你们。”   原一坦然道:“我说不出让你们原谅的话,我也不会干涉你们和他的恩怨,我只是想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弥补。”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这么一个可能,过去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你会愿意成为真正的人类吗?”   走上一条与记忆中截然相反的时间线,没有灾难,也没有实验,所有的悲剧都不复存在,新的时间线将覆盖他们的悲剧成为真实,而悲剧将沦为虚妄。   良久的沉默。   半响,圣女才开口:“这真是……不可思议的能力。”   她不怀疑原一的能力,因为原一已经将未来展现在她眼前。   一个触手可及,却又不可思议的大团圆结局。   无需流浪,无需在痛苦回忆中挣扎,更无需怀抱仇恨。   圣女凝视着那条新时间线中笑得灿烂的女孩,这个塑造了圣女记忆底色——生活在2046年被邪教徒绑架,咬牙在荆棘座位上撑了七天奄奄一息,被强行架上圣女名号的女孩。   那时候的女孩多么希望有人可以来救救自己,有人可以结束这份痛苦。   可没有人能救她,她甚至不能死亡,因为她成为了异端者。   疯狂折磨着她,让她为每一个找寻过来的人递上一条荆棘。   接受这条荆棘,活下来会得到她的力量,死去则成为荆棘的养分。   求生的渴望让人总抱有侥幸心理,尤其是这份力量是那么的强大,于是猛长的荆棘下藏着多少的尸骨连女孩都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不得满足的荆棘向外狩猎,剖开一个又一个幸存者的基地,直到最后一个人类幸存者被荆棘找到,遮天蔽日的黑暗终于给她带来了死亡的安宁。   按理来说,这样痛苦的记忆会催生一个可怕的怪物。   但因她记忆诞生的圣女,仍愿意以长久的悲悯注视着人类。   那是女孩遭受痛苦也不愿抛下的善良。   每每想起女孩,圣女仍会自行惭愧,哪怕她们某种程度上是同一个人。   而现在,在那条新的时间线上,女孩的身边多了一个和她长得相似的孩子,她们手牵手,无忧无虑地嬉笑打闹着,无需再承受他人的痛苦,无需再忍受荆棘的刺痛。   “这真是一个很美的未来。”圣女由衷地感谢,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可荆棘上总会有人在,我已经习惯了。”   她微笑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动摇自己要走的道路:“我将与苦痛同行,直至再无人尝受痛苦。”   原一深深地看了一眼她:“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荆棘的信徒再次聚集在圣女身边。   圣女似有所感,她回头,看着神态各异的信徒展露浅浅的笑容。   有信徒愧疚地垂着头一言不发,圣女却毫不生气。   “去吧。”   圣女朝他们张开象征着保护的双手,像放飞一只受伤的鸟雀,让鸟雀自行决定何时回到蓝天。   “无论何时,我都与你们同在。”   温柔的黑眸注视着每一位信徒,她的外表年轻,却拥有最慈悲的母性和最柔软的心肠。   已经麻木到要用痛苦去寻找存在的人再次燃起了希望,面对死亡都面不改色的他们,却在圣女这句话下溃不成军,首次在祈祷之外的时刻红了眼眶。   …………   拒绝改变过去的不仅仅是圣女一个人。   张卓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张勉强能写的纸,他用炭笔在纸上比划了好一会,有太多的话想说,总感觉纸短话长,反而不知道从何落笔。   以至于原本以为可以写满一张纸的留言,到最后竟只有短短两行字——   【对不起,但我们从没有怪你。   把我忘了吧。】   信是写好了,但怎么送到收信人的手中又成了难题。   让人送吧不放心,也不知道找谁。   让人送吧不放心,也不知道找谁。   亲手送的话,好像还不如亲口说来的真诚。   最后张卓只能折好这张纸塞进衣服里,坐在废墟之上发起了呆。   不知道坐了多久,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脸上有东西。”   “哪里?”张卓下意识摸了下脸,结果毫不意外的将炭笔的黑色印在了脸上,突兀的黑块加上他还带着迷茫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呆。   原一没忍住笑了出声,他伸出手,挥了挥夹在指间的纸片:“让我看看你到底写了什么。”   “等等等等等——”   张卓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原一已经看到了那两句话。   他懊恼地敲了下脑袋,莫名的羞耻涌上心头,不敢去看旁边的原一,只是低着头嘟囔:“你这是侵/犯个人隐私。”   原一哼了一声:“比不过某人,道歉都那么没诚意。”   张卓不吭声了。   原一还在阴阳怪气:“我还以为你要写份陈情表,结果纠结了那么久居然就写了两句话,张卓,你写小说的文笔去哪里啦?”   “还让我忘了你,你对狗血霸总真的爱得深沉。”   别看张卓人高马大,还志向参军经常运动,但原一知道,这家伙就是个闷骚。   表面一本正经,暗地里却爱写小说,还独爱狗血脑/残文,就那种“天凉了,让x式破产吧”“我死后,xx开始后悔”“王爷,王妃已经在城门吊了三天三夜”等等一言难尽的小说。   这家伙脸皮薄,还不好意思发网上霍霍网友,就来霍霍原一这个朋友,每次有新的大作都硬塞给原一看,但问题是这家伙还懒,每次写了个高血压开头就写不动了,原一以前还吐槽自己要是年纪轻轻脑溢血那一定是张卓小说的功劳。   张卓感觉自己就像捞月的傻猴子,明明知道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像湖中月般摸不着,却仍然被镜花水月的美好勾起了浓浓的酸涩。   他笑着说:“没办法,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告别方式了,我也是要面子的。”   “面子值多少钱?我看你就是敷衍。”   “话不是那么说。”张卓朝着原一的地方挪动了一下,一如记忆中亲密,他用玩笑般口吻说道,“现在我都要称您一句神明大人了。”   原一没好气道:“闰土,你还是抓你的猹去吧。”   “得嘞,小子这就听老爷的话。”张卓故意作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原一一把拉住。   条件反射般虚影一闪,硕大的镰刀出现在张卓手中。   巨大的镰刀横在两人之中,就像长大的闰土和迅哥儿,一切都变了味道。   正如长大的闰土心中诚惶诚恐,张卓在面对原一时始终无法放下戒心,像过去一样全然的信任。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可悲的厚壁。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还是原一开口打破了这种尴尬:“你信上的‘我们’是什么意思?”   张卓沉默片刻,说:“我,还有过去的张卓。”   他似乎是不太好意思,撇过了头,声音有些沉闷:“我只是想告诉你,哪怕是过去的张卓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也一定不会怪你。”   “他还说,因为你,他真实存在过。”   “谢谢。”   2024的地球是虚假的,但他们之间的回忆不会是假的。   只要原一还记得张卓,那么张卓就是真的活过,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原一神情微怔,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却没有松开抓住张卓的手,而是抓的更紧了。   “张卓。”   张卓闻言看去。   此刻的原一已经长到和过去记忆里别无两样的体型,但还是比张卓矮了半个头。   可张卓却习惯性低头弓腰,因为这样原一才不用仰着头看他。   原一说:“有没有人说过你演技其实挺差的。”   话音未落,张卓脸上的复杂在顷刻间收拢,只剩无喜无悲的平静。   啊,被看穿了——张卓对此并不意外,他能骗到原一,比起他的演技,更多是原一当时状态不在,对过去的渴望蒙蔽了他的双眼,哪怕察觉到不对也装成什么都没看出来。   与其说是张卓把原一骗了,不如说是原一放纵他展现那些他曾经不愿去面对的悲剧,只是连原一都没想到,他会因为张卓的质问而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张卓是张卓,却又不仅仅是张卓。   背负着同伴信任的张卓很早就给了原一答案——他信任原一,渡鸦的首领却不能信任原一。   张卓一旦身死,剩下的渡鸦将失去主心骨,本就弱小的他们不团结起来,很快就会再次迎来覆灭。   他一边唾弃自己妄图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找借口离开原一身边,又一边为自己能再和原一说上话而高兴。   大概卑鄙已经刻进了灵魂,卖惨、打感情牌、熟稔的交流……这些手段使用起来如鱼得水。   道德对张卓来说是一件奢侈品。   而和原一的回忆是张卓唯一的底牌。   但不受控制出现的武器却暴露了他的不信任,或者说不能信任。   现在牌已打完,张卓又变回那块放在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原一看他终于放弃逃跑的想法,心里有些难过,却还是打起精神给他讲起了自己的计划。   张卓平静地听完原一的设想,也看到了新的时间线。   可心里却生不起半分欢喜。   或许对别人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未来。   但这绝不包括张卓。   张卓看着画面中笑容灿烂的“自己”,轻声问道:“我的过去塑造了我,如果过去被覆盖,那我还是我吗?”   “我不停的反抗,只为让他听见我们愤怒的声音,抹去的过去固然美好,但何尝不是将我们的声音扼杀在另一条时间线上。”   “我不认可这个未来。”   张卓直直地看着原一。   原一是强大的,哪怕只是他的眷属,也能轻易将他们如玩具摆弄几百年。   可张卓无法信任原一的地方恰恰在此。   如果今天可以因为原一的善良而抹去过去,那么未来总有一天,也会因为原一的“无聊”再次挑出另一个时间线将此刻覆盖,那他们何尝不是继续被困于一个巨大的实验?   他不能将渡鸦的未来,交到高高在上者珍贵的道德上。   哪怕那是原一。   张卓疯狂在心里计算着鱼死网破能有几分胜算——这当然不是指望他们这些人能打过原一,而是以这种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现在的原一一定会为此纠结或放弃的。   原一轻易看出他的打算。   毕竟张卓某算中的未来他也看到过,如果不是想了万全之策,他肯定不会来到张卓面前。   可看着眼前装作冷漠,实则疯狂谋算的张卓,原一忽然起了些闷气后恶作剧的心思。   “没关系。”原一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他猛地一拉张卓的袖子,让措不及防的张卓踉跄了一下,趁机跳到更高的石块上。   ——开玩笑,装模作样当然是要俯视才有那味!   借用石块完成了物理意义上的俯视后,原一打了个响指。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触手缠上张卓的四肢,将他在空中摆成了“大”字行。   对上张卓错愕的表情,原一眉头一挑:“但是很抱歉,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等等!”   张卓来不及说话,就被触手结结实实的捆成了只露出眼睛的粽子。   原一大摇大摆的带着粽子来到渡鸦们的聚集地。   反响十分热烈。   ——指看到这一幕的渡鸦全都拎着武器冲了上来。   三秒后,渡鸦牌粽子新鲜出炉。   一个粽子是孤独的,但十几个粽子那就是壮观了。   原一把渡鸦们排排摆好,然后满意地拍了拍手:“很好,看来大家都到齐了,那我宣布个事——”   他把新时间线的设想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亲眼看到未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有几个渡鸦眼里隐隐有了纠结的神色。   没有了张卓带头凝聚力量,剩下的渡鸦各有想法,哪怕意识到这或许有可能是陷阱,依然会忍不住冒出一点妄想——如果是真的呢?   即使已经有人心动,也没有贸然出声。   他们都将目光放在最前面的张卓身上,只要张卓拒绝,那么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但原一没有给张卓说话的机会,而是忽然话锋一转——   “你们并不需要着急说出答案,这是一次选择,而选择的期限是永远。”   所有人眼里都浮现了茫然。   原一继续说:“新的时间线确实会覆盖现在,但那不代表我会将过去全部抹除。”   不会抹除过去……是什么意思?   张卓心里猛然一跳,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眼中的光格外明亮。   “我看过很多个你们的未来,但毫无例外,这条时间线上的你们都在流浪。”原一手一挥,那些未来的分支浮现在半空。   流浪并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情。   它意味着居无定所,不仅指身体上的,更是指心灵上的。   渡鸦和荆棘的自我认同是人类,但他们认同的是地球上的人类。   可宇宙中已经不存在地球这个地方,最相似的科技侧也不是他们记忆中的家。   破墙后的他们在漫长的流浪中成为宇宙中最孤独的存在。   在孤注一掷、以不可能创作可能的胜利结局后,生活不会像书籍的结尾那样“他们永远幸福的生活下去”,反而因为失去了目标,变成只剩空茫的折磨。   时间带来的记忆在不停塑造着他们,却离最开始的自我认同越来越远,他们的仇恨烟消云散,他们的爱也泯灭成灰。   直到连圣女的痛苦都无法唤起他们对生的渴望,在她悲伤的注视下,又一个渡鸦化回本体,轰然崩碎。   最后的最后,当张卓也死于时光,唯有圣女伫立,成为宇宙中一则奇妙的传闻。   ——当你迷茫时,呼唤荆棘圣女的姓名,你或许会有幸遇到她,她将与你同尝痛苦,你将得到安宁的救赎。   画面定格在圣女的面庞,只是那时,失去所有同伴的圣女眼里只剩空洞的苍老。   原一不知道自己在未来看到过多少次圣女的这个眼神,但无论看多少次,他依然感到震撼。   “我不喜欢这些结局。”原一认真道,“就像我打游戏不喜欢打出be,如果没有he,那么我就自己写一个!”   他说:“这不是恩赐,也不是施舍,这只是对朋友的赠礼。”   四周的一切忽然开始发生变化。   像倒放的视频,风带消失不见,碎石回归墙壁,绿草破土而生,新蕊迎风飘扬。   2024的地球赫然出现在眼前。   但这只是原一的家,而不是渡鸦们的家。   于是黑雨降临,它们侵蚀了建筑,所有的建筑都开始变得破败,仿佛有一群看不见的人在上面奋力的挣扎、逃窜、重建……   一座座地下庇护所建起又坍塌,最终,他们看到了黑暗降临前最后一座人类地下庇护所。   这一次,时间定格在荆棘圣女打开庇护所防御的那刻。   狰狞的荆棘停下了进攻,不断收拢、收拢再收拢,直到消失不见。   圣女嗅着怀里的花,含笑而立。   毫无疑问,这是2046的废墟,但也是渡鸦们记忆的起点。   他们本就是2046幸存的最后一批人类,因为祂吞食的是整个地球人类——即第一个人类诞生到最后一个人类死亡这一整段时间中,属于“人类”概念的东西——他们这些处在末尾的意识还没来得及用上,原一就诞生了。   也正因为没有来得及用上,才被迪优尔发现并好奇的拿了出来,以这些记忆为基础创造了渡鸦们。   对人类来说,这或许是末日所在,却也是渡鸦们最亲切的诞生之处。   在这条时间线上,原一修改的东西并不多。   他只是在祂吞噬了整个银河系基础上,多加了一句“但过去2046的地球依然保存完整”。   这句话并没有影响到后面发生的事情,比如虚假的2024年——原初不是不知道还有真的地球,但他依然很嫌弃,认为与其用真地球,不如用自己创作的虚假的2024。   于是这块残破的地球,被留到了现在,让原一能够还给渡鸦们。   无论怎么说,渡鸦们都是这条时间线上,最名正言顺的人类继承人——哪怕他们也不是人类。   可塑造他们的记忆是人类,猝然回到魂牵梦萦的过去,所有渡鸦们都恍惚了。   触手不知何时松开了捆绑,可获得自由的他们没有一个离开,反而跪伏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充斥着钢铁锈臭、血液浸染的土地上,感受着这块久违的土地。   最初的记忆开始嗡鸣,仿佛在悲泣——   故土啊!我愿做你地里的一粒沙石,田埂上的一根杂草,也不愿再做那无枝可依的飞鸟。   就连张卓都红了眼眶,他身体不停地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抹不干净。   原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渡鸦是回巢的鸟儿,现在你们有了心心念念的巢,至于你担心的那个问题我也曾想过……”   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未来的自己比现在的自己更加强大,那是不是他现在做的都不值一提,只需要未来的自己再随手一改,那就前功尽弃。   “可是你看哪儿——”   原一指向天空中的某处。   张卓泪眼朦胧中望去。   风带消失不见,可那神座仍高悬天空之上,背对着太阳,宛若世界的中心。   而在神座之上,还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单手撑着脸,尽管脸上缠满了绷带,也能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视线。   只一眼,就能看出祂与原一的区别。   原一嘴角扬起笑容,叉着腰骄傲地对着天上未来的自己,得意道——   “你看,未来的我也是我,我确定了的过去,即使祂再强……   也只能看着!”   还想插手改变过去?不好意思,这里是他罩着的地盘! 第136章 眼睛   未来的自己有何想法不得而知, 大概是自觉无趣,祂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神座之上。   原一就像斗胜的公鸡,双手叉着腰神气极了。   张卓被他逗笑, 红着的眼眶还泛着泪光,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喑哑地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一定要告诉我。”   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同伴意外的人身上感受到这样纯粹的善意, 甚至这份善意还是来自他算计、提防的存在。   “不用谢我, 要谢就谢你自己吧。”原一想起那封信——诚然,张卓确实在发现自己后又开始“演”了, 但他的演技着实糟糕,能表现得那么情真意切, 不过是真情流露罢了。   谎言会被看破,可真话却不会。   张卓不知道原一已经醒来,那封信是他的真心话, 正是那封信, 让他决定再帮张卓一次。   原一不是什么大方的人, 被欺骗被利用他也会生气,如果张卓没有把原一当朋友,哪怕有张卓的记忆,原一也不会偏袒多少。   可原一同样很心软——尤其是对朋友。   当初西柯敢胆大妄为刺杀二皇子却不告诉原一,原一气得当场化身小学生,却还是被他三言两语说得放过了他,张卓的情况比西柯还要复杂,原一看到那封信后, 就彻底没了脾气。   后面幼稚的恐吓与报复,何尝不是一种“你我恩怨两清”的意思。   若说不想回到过去那一定是假的, 但不管是原一还是张卓,都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无忧无虑,倾心相交了。   成长总是这样,在获得了什么的同时又丢掉了很多。   如果是穿越前的原一,他一定会拼了命的抓住过去的回忆,不愿意轻易放开。   可现在的原一却释然了。   与其保持以前的态度当朋友,让张卓诚惶诚恐或戴上假面,不如各退一步,各自安好就够了。   张卓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说不出该高兴还是难过,只是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   “不过——”   原一忽然话锋一转,在张卓的注视下伸出手,指间夹着他写的那封信,悠悠道:“这东西嘛……我可得好好收藏。”   他阴阳怪气道:“忘了哥,下次记得写长点。”   信这种东西写的时候情真意切,被人反复拿出来调侃却莫名叫人感到羞怯,恨不得用脚趾头扣出三室一厅来。   哪怕是张卓也不可免俗,他耳廓微不可见的红了些,眼神躲闪不敢去看。   原一调侃够了,他看了眼四周依然沉浸在这片土地中的渡鸦,收起那封信,摆摆手道:“好了,你去和他们商量一下怎么选吧,后面我还会来找你们的,但要记住,选择只有一次,没有后悔的机会。”   张卓郑重地点头。   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是坚持原来的选择,于是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一辈子在这里?”   张卓摇头:“不,我会重建家园,但不会永远在这里。”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您曾说过,不会再干涉我们与他之间的恩怨,那么……能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吗?”   张卓用上敬称,意味着此刻他不是代表着他自己,而是代表着渡鸦。   要扯上整个渡鸦的问题,动脑子稍微想想就能猜到他们想做什么。   原一沉默片刻,从感情上他觉得渡鸦们太过执拗,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偏执,但从理智上他又完全能理解渡鸦们的恨意究竟有多深,甚至可以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没有把自己逼疯都是一种奇迹。   他叹了口气,不是为了迪优尔,而是为了渡鸦。   原一直直地看向张卓,坦白道:“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但你要知道,我的不干涉是相互的。”   他不会再让迪尤尔主动伤害渡鸦们,但同样,他也不会在渡鸦们试图伤害迪尤尔时阻止迪尤尔反击。   但这种旁观的漠然,本质上对渡鸦们并不公平。   迪尤尔不是什么孱弱的眷属,甚至恰恰相反,他的实力可以在眷属中排到前五不止,   反击时甚至要注意力度,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把渡鸦们杀死。   也就是说,如果渡鸦们老老实实的生活,那么迪尤尔不会再成为笼罩他们的阴云,可如果他们主动挑衅,将要迎接死亡的可能性。   “我知道。”张卓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这个答案比他想象中还要公平,但他的回答依然坚定,“总有事情,比死亡还要重要。”   也许有一天时光会磨灭曾经悲惨的回忆,但绝不是现在。   或许现在的他们还不够强大,但他们总要有个为之奋斗的目标,只有这样他们才有重新挥动翅膀的力气,而不是在归巢后因为安逸而忘却过去,那么总有一天他们的结局也会和那无数个未来一样,在迷茫中溢散所有记忆,化为尘烟。   他们总有死亡的一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死的更轰轰烈烈些呢?   毕竟他们曾一同发誓——不要沉默,不要顺从,不要忘了你是谁。   原一深深看了眼张卓:“好,他叫迪尤尔。”   告知姓名,就相当于默认了两方不死不休的关系。   迪尤尔。   那遥远的乌鸦随着这个名字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那双遮天蔽日的鸦羽不断缩小、缩小再缩小,最后化作一个鸟首人身的怪物。   祖母绿的兽眸敏锐察觉到一抹目光,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哪怕只是过去的残影,胸膛中喷涌而出的恨意仍然叫张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强烈的情绪让张卓褪去了伪装,露出伤痕累累的本质,他看着逐渐消失的原一,那类无机质材质的身体哪怕没有五官,也在深切的语言中透出刻骨的恨:“请帮我转达他。”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每一行字都浸着泪,以至于字字清晰,好不含糊:“总有一天——”   “我会亲手斩下他的头颅!”   空空的面前,唯有这句话掷地有声,久不弥散。   …………   张卓的狠话,被原一一字不动地传达给了迪尤尔。   对此,迪尤尔只是勾起在层层羽毛下懒散的嘴角,祖母绿的眸子带着明晃晃的笑意,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玩笑,从鸟喙中吐出两个字——   “有趣。”   他和原一记忆中的迪尤尔是同一条时间线上的存在,但原一看着他不加掩饰的刻薄,对“时间让人成长”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起码在他记忆中的迪尤尔,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幅带着明晃晃恶意的模样,只会不动声色地微笑,然后微微弯腰问他如何看待这件事。   可惜,这位更加年轻,刚诞生没多久的年轻乌鸦先生,还没有学会如何在他敬爱的存在面前装模作样。   这感觉很新鲜,原一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被注视的乌鸦瞬间挺直了腰板,为吾主的凝视而感到欢喜,却还要装作淡定的模样,但发亮的祖母绿眸子却暴露了他的真情实感。   原一来这里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想知道迪尤尔到底是怎么诞生的。   或者说——   迪尤尔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就连他都无法直接看清?   在所有和原一有关系的眷属中,原初和迪尤尔是最特别的。   前者是祂失败的意识体,然后逐渐沦为眷属,但本质上是祂过去的一抹意识,所以本体才会也是和原一一样是淡淡的薄雾。   但后者,也就是迪尤尔,即使自己的记忆里有因为他一句话,而导致迪尤尔变成如今鸟首人身的模样,但观其本质却不是乌鸦,而是更加模糊的某种东西。   一个原一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的东西。   其他的眷属只需要按照时间线正常出现诞生——毕竟基本上都是他“玩游戏”时候弄出来的杰作。   但迪尤尔却是在他玩游戏之前就诞生的,还与那些一并入侵世界的眷属不同,他的诞生是和原一直接相关的。   年轻的迪尤尔听了他的问话,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奇怪他的这个问题。   “您不记得了吗?”他问。   原一疑惑地看着他,他确定自己的记忆里确实没有迪尤尔是如此诞生的。   见到迪尤尔的第一面,就是小时候的自己意外走失,然后被他带着到处乱逛,最后因为一句话确定了鸟首人身的模样。   但听迪尤尔的意思,却好像在他记忆之前,就已经诞生了?   年轻的迪尤尔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他张开了羽翼,黑色的鸦羽瞬间布满了整个房间。   答案已经摆在原一的面前。   原一扫过他熟悉的羽翼,目光忽然在一处停滞了下来。   他们四目相对——   不,准确来说。   是迪尤尔羽翼上无数的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原一,带着一丝熟悉的味道。   原一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它们如此的眼熟了.   它们与身体上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为什么迪尤尔的羽毛有那么强烈的污染性?为什么迪尤尔说过“您赐予我的眼睛可以看到很远”,为什么迪尤尔总是知道很多事情。   因为。   迪尤尔就是祂的眼睛。   是祂从身体上挖出一只鲜活的眼睛,从世界之外的某处落下,用来注视他成长的眼睛。   祂始终在注视他。   从未停歇。 第137章 复苏   如果换成别人, 知道自己一直被注视着,心里多少会有些不得劲,但原一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特指眷属们良好的精神状态——竟觉得一点也不意外。   既然被污染诞生的眷属都无可避免的染上疯狂, 那么作为万恶之源的身体拥有这样非人的惊悚感倒是合情合理。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身体一直看着他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谁还不照个镜子呢?   原一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得到答案的他就准备要离开。   谁知年轻的迪尤尔却轻轻牵住他的衣角, 祖母绿的兽眸里倒映出他的模样, 像是要把原一记在心里。   “我是您最喜欢的眷属吗?”年轻的迪尤尔说这话时眼神是期盼的,仿佛对这件事很有信心。   可惜——   “不, 你不是。”原一冷静地拨开他的手,就算不把哥哥算进眷属里的话, 迪尤尔也排不到第一。   年轻的迪尤尔有些怔愣,连眼睛都黯淡了不少。   年轻的迪尤尔对比起那个心黑到可以流油的未来的迪尤尔简直就是朵可怜无助的小白花,他的情绪太明显, 微微低着头的样子实在可怜, 以至于让板着脸装严肃的原一都心虚了起来。   但想想迪尤尔做的那些“好事”, 原一那点心虚就荡然无存了。   “不要想那么多,反正……”   原一身影渐淡,留下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好歹我还愿意来找你。”   说完,原一就彻底消失不见。   静悄悄的房间里,只剩迪尤尔浅浅的呼吸声。   唯有年轻的迪尤尔站在原地沉思良久,丝毫不见刚刚的失落,眼里若有所思。   ——吾主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善良呢。   这个本该被眷属嗤之以鼻的品质放在吾主身上后, 忽然就变得无比的高大和崇高。   他的手抚过层层羽翼,抬头时与对面镜子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年轻的迪尤尔开始回忆吾主降临后的所有细节——少年的体型、下意识的嫌弃、变扭的亲近。   种种的反应都为他描绘了一个未来自己的模样。   年轻的迪尤尔试着微笑。   起初他还有些僵硬, 但聪明的大脑会让这个动作变得越来越简单。   直到日暮西沉,夕阳将房间分割成两半。   迪尤尔下半身连同羽毛隐匿在黑暗中,唯有上半身显露在阳光中。   如果原一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发现——   此刻的迪尤尔,已经和记忆中始终微笑的乌鸦先生,别无二样。   衔尾的命运在此刻落下榫子,形成了轮回的闭环。   …………   意识像火烛明明灭灭,纯黑的空间内响起翅膀翻腾的声音,扰得人不得安宁。   为什么在归终之所,还能听见那只乌鸦嘈杂的响声?   淡淡的不悦浮现脑海,连带着尚未消弭的记忆一起在他意识中浮沉。   乌鸦是什么?归终之所又是什么?   他找不到答案,但这并不会让他焦虑,事实上他并不关心问题的答案,于他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什么才是大事呢?   意识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问题。   思考的一瞬间,四周的一切都变慢了。   他翻遍所有的记忆,除却绿色的草坪和漆黑的乌鸦,竟空空如也。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茫然地迷失在记忆的迷宫中,每当他试图往前走,就会发现这又是一段绝路,只有残余的断崖和无望的深渊。   无数次翻找无果后,他终于意识到——我似乎把记忆中最重要的存在弄丢了。   悲伤包裹着意识,像一枚茧,每一次鼓动的心跳都是给他带来刺痛的失落。   在大部分连形体都无法保存的意识对比下,尚且看得出有几分人形的他格外突出。   心头的失落感越来越重,快压得他喘不过气——多么新奇,他甚至不知道呼吸是什么东西,但这个词语就是这么无端端的跳到意识面前,自然而然的浮现了。   像这样的词语还有很多。   是罪孽吗?   亦或是愧疚?   他的膝盖逐渐弯曲,身躯满满佝偻弯曲,直至跪伏在地上,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何悲伤。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仍有人愿意为他伸出援手。   一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轻轻带起。   他的背脊被迫挺直,来自本能的依恋让他将头颅的重量全然交到这双手之中。   意识是没有眼睛的,他本该看不得任何东西。   但就像那吵闹的翻腾声传达到了没有耳朵的意识中,他也看到了那个将自己从极致悲伤中捞回的存在。   白色的绷带并不纯净,它并非全然的白色,而是带着些细棉的纹理,这种要细看才能看出的纹理在周围极致的黑暗中反倒更加清晰,纵横交错地出现在一张脸上,用起伏的凹凸描绘出一张模糊的面庞。   他忽然很想哭。   可是意识没有眼泪,他只能静静地听着那双手的主人如此对他说道——   “正如我之前所说,哥哥……”   “我将赦免你所有的罪。”   棉作的绷带触到他的额头,他们面颊相贴,如此亲密无间,像小时候不愿一个人睡觉,非要挤着他吵吵闹闹的弟弟。   那些被归终夺走的记忆在此刻倾泻而回,他的人形越发清晰。   在他意识上的混乱被掀开的那一刻,原一的手指先他一步按在了他唇瓣的位置。   原一轻声道:“哥,我已经听够道歉了。”   甚至都不用猜,在看到本应该回归身体的哥哥竟还残存着一丝意识时,原一就看出那让哥哥留存下来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不是不舍,也不是崇敬。   而是愧疚。   正如原初不顾一切在死前拥抱原一说的那样,他真切的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   那份愧疚甚至压过了求生的本能,让他留存的一丝意识仍饱受折磨。   所以在哥哥开口之前,原一决定先发制人,让哥哥不再说些丧气话。   可让原一没想到的是——   原初没有说话,而是咬住了他的小拇指指尖。   说咬也不对,只是上下牙床轻轻夹着那根指头,小心翼翼,甚至还在微微的颤抖。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遏止自己滚滚的情绪。   吃是祂最先诞生的欲/望,也是祂唯一的欲/望,是属于本能的欲/望。   原初本就是由祂散溢的意识而诞生,在极致的感情催促下,他失却了人类的语言,只剩本能表达此刻重逢的欢欣。   松开大胆的齿牙,原初以跪着的姿态再次紧紧拥住了原一。   已无需再彷徨,不用再愧疚。   他的神明、他的父、他的弟弟,赦免了他的罪,并给出了最真实的回答:   哪怕你牺牲自己换取我的愿望,我也会再次将你选择。   当那双手捧起他的那一刻,无疑是在向世界宣告——   你亦是我愿望的一部分。   …………   阿斯托克醒来的第一个反应是去摸脖子上的链子。   当摸到那冰冷的锁链,它的心霎时安定了下来。   常年大脑空空的它不会去思考复杂的“我在哪里,我要到哪里去”。   就像动物有自己的本能,会自然寻找追逐能够让它生存的地方,它也理所当然的朝着它存在的意义走去。   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曾经被钉死的等级早在之前乐园的扩展出现了松动,但因为无论是它的自我认知,还是原一潜意识的认定,就算它真的突破了等级,也无法找回失去的智力,在这个世界上,它永远只能是它,而不能成为他。   可这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   阿斯托克停下了脚步,它蹲下身,粗壮的手臂轻而易举的将单薄的少年架在肩上。   已经长高许多的原一感受着这堪比两米八的视角,不由感慨道:“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幸亏我没那么高。”   这话吐槽的好像他的本体很矮似的。   但眷属不懂邪神的幽默,迪尤尔虽然听得懂,但他嘴里估计吐不出什么好话,而哥哥只会宠溺地看着自己。   这让原一非常惆怅。   哎,世界上少了他这么一个喜剧演员,真是演艺界的一大憾事!   不过没关系,那就让他在邪神这个领域勉勉强强当个第一吧。   原一双腿不自觉地晃动着,阿斯托克走的每一步都非常稳,根本不用担心掉下来。   这里离目的地还有一点距离。   虽然这点距离只要原一想就可以瞬间到达,但考虑到那群精力旺盛的眷属,原一觉得还是给它们一点时间去狂欢一下更好。   所以现在的时间,是弥补可怜的小狗的。   于是路上原一自然而已的接过了一把彩色的气球。   那些曾经吸引原一的小点心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但原一依然表现的很开心。   阿斯托克寡言没关系,原一自己就可以小嘴叭叭个不停,就像很久之前,他身边只有它一个眷属,他们一起走过的那段时间。   “你说你原本攒了很多,但现在只有这么一点了?没关系,有这么多也很棒啦。”   “你想知道我还要不要你,你个笨蛋,我不要你,现在就不会回来了。”   “你能帮我做很多事情,比你想的还要多。”   “比如——”   目的地到了。   一条鲜艳的红毯一路从面前延长到尽头的座位上。   道路两旁,眷属林立。   当原一出现的那一瞬间,无数的赞颂如潮水铺天盖地般将他淹没,火热的注视甚至让原一有种在聚光灯下的错觉。   原一摸了摸阿斯托克的头,笑着一扬手——   “为我的神座上,添一轮璀璨的红月。” 第138章 命令   复生的眷属们簇拥在两旁, 那些实力不足的就只能被挤在外面,而个头较大的则在更远一些,用力挥舞着自己的肢端, 远远看去群魔乱舞,可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鼓舞,宛若吹奏的鼓手。   阿斯托克在热烈的注视下稳步踏上红毯。   说是红毯, 实际上由羊毛制成的毯子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那猩红到发黑的地毯像沁满了血液, 由无数眷属自愿献上身上的某一部分编织而成, 它们歌颂着断肢,仿佛自己的一部分被踩过也与之有荣焉。   而作为被分割出的那一部分, 更是对祂抱有无尽的憧憬。   残存在它们之上的微薄意识因为强行的编织竟意外构成一个新的眷属。   地毯的一角弯起弧度,自然地鼓动起来。   ‘啦啦啦——’   ‘我将成为您的见证, ’   ‘目睹开端与终局。’   ‘我将成为您的道路,’   ‘匍匐带您前进。’   地毯唱着没有声音的歌曲,如层层波浪耸起又落下, 像自动电梯般将阿斯托克送往前方。   这场卫冕只有一个主角。   原一毫无疑问成为眷属们的焦点, 无论他走到哪里, 都有眷属向他笨拙的表达感情,甚至试图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它们想从观众,变成与他同行的一部分。   可惜,这条路太过狭窄。   那些尚未得知姓名,原一也无意了解的眷属被隔绝在外,能够真正走上红毯的眷属少之又少。   过多的赞誉会成为喧闹的杂音,过多的热情会成为苦恼的根源。   那么谁将解决这些烦人的家伙呢?   身侧从空中飘落的人给出了答案——   “您的仁慈如此光辉,愿您能原谅我的突兀。”带着宛若咏叹调般夸张的语气出现的盲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精神不正常, 具体表现在他说话的调调,还有他穿上一件非常有西幻侧特色的繁杂衣饰, 在极致的繁华上还能保持色彩的和谐,并与他那非人的模样相对应,简直是制衣界的奇迹。   能设计出这件衣服的人,要么暗恋盲,要么赌上了身家性命,否则原一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花这么细腻的心思,给盲量身定做这身衣服,甚至让他第一眼看到都感到惊艳,产生了一瞬间“盲长得还挺好看的”的错觉。   盲没有错过吾主那一丝波动,悬着的心终于落入胸膛,转而是充盈的欣喜。   “你穿得停别致的。”原一微妙道。   “我觉得只有这样来见您才不至于失礼。”盲拂过袖上的花纹,笑吟吟道,“但遗憾才是命运的常态,连我也无法逃脱厄命的权柄。”   这件衣服,他本准备在解决完太阳神后盛装出现在吾主面前的。   毕竟他渴望吾主的爱意,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会像开屏的孔雀,保持着美丽的尾羽绽放在最璀璨的瞬间,只为了吾主多垂眼落下的几分视线。   可世事难料,当那呼唤传来,那澎湃的悲伤席卷全身,他又怎么忍心拒绝?求生的本能在吾主的悲伤下不值一提。   正如西幻侧诗人吟颂的那般——   【我崇高的爱人啊,   我怎能忍心看你皱起的眉头,哀伤攀上你的眼眸;   怎能忍受你破碎的心,夜夜哭啼;   我愿付出一切,连生命一并,   换头顶的荫蔽,   换窗边的阳光,   换嗅到的芬芳,   在春天的角落,化作影子悄悄在黑暗中轻吻你的眉眼。】   于是盲拿走了这件还没制作完成的衣服,放弃猫捉老鼠的游戏,带着遗憾奔赴命运的终点。   对于盲来说,这身最漂亮的“嫁衣”,也成为了代表他曾死亡过的寿衣。   只是盲没有想到的是,在连命运都看不到的未来,那伟大的存在竟不但垂眸看到了他们,甚至还愿伸出双手,将他们从过去打捞。   满溢的爱意化作密密麻麻蚁虫啃食本就不多的理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化作身体上的欲/望。   盲的身上的非人感依然很重,但学会了拙劣的伪装,在努力学着装成一个人而非赤/裸的展示自己怪物的本质。   虽然是盲自动请缨去往西幻侧,但原一为了防止自己听到什么影响到成长期的心声,他不但把盲屏蔽了,还是加厚的屏蔽,保证自己对盲那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反正盲真的打不过还能跑,所以原一很放心。   所以原一也没想到,只是去西幻侧这么一段时间,盲的变化竟然会如此之大。   原一不由感慨,就连最变/态的盲都能变得彬彬有礼,看来西幻侧一定是个非常“文明”的地方吧!   就连从西幻侧搞事回来的盲都变得彬彬有礼。   原一的欣慰还没来得及保持一分钟,就听到盲话锋一转——   “所以为了感谢您,我能有幸被您享/用吗?”   盲弯了弯眼睛,含蓄而意义非常明确的暗示:“我从人类和祂们之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原一沉默片刻,或许是他错了,不是盲变得彬彬有礼,只是单纯从禽/兽变成了衣冠禽兽,他不敢问盲学了什么,总感觉是个很危险的话题。   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朝盲内心探出了一点意识的触须。   监/禁、强/制、性/虐……   光是这瞬间探测到的词语都让人感到如窒息,放在小说里怕不是一串口口屏蔽的词语在盲心里不间断不重复的浮现。   问题是,这些词语不是单纯的词语,它们甚至带着许多要打马赛克的画面。   一想到盲仗着自己实力高强光明正大听墙角,一本正经学习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原一就有种想掐人中的冲动。   原一不懂,原一大为震撼。   ——他收回那句话,西幻侧的文明有点太超前了,他顶不住。   然而那边的盲丝毫不知道自己肮脏的内心已经被看得一清二楚,他还在试图推销自己。   “您想我变成什么样都可以!我可以变成任何人,或者任何动物,我听说兽人似乎很得人类的喜欢,如果您喜欢兽人……”   再说下去就要高红网审了。   原一一边用手捂脸,一边把盲禁言了。   盲被迫关上喉舌,脸上还带这些茫然。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茫然了。   因为原一把窥探到的东西,一字不差的复制粘贴给了某个眷属。   原本应该在神座附近等待的乌鸦先生速度堪比一支利箭,在原一刚转达的两秒后,用并不正义的铁拳把某个发/情中的厄命之神打飞十米外。   从前胸的口袋抽出一张手帕,迪尤尔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戴着手套的手,好像在擦掉什么容易传染的肮脏病毒,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幽幽,说出来的话却残暴无比:“我能把他片成八十一块吗?这一定是个很有趣的实验。”   迪尤尔很少有那么感情外露的时候。   但很明显,西幻侧的文化还是太超前了,甚至连他都无法接受。   ——准确来说,是无法接受将这些东西与吾主联系起来。   别说付诸实践,就连想都是一种亵渎。   原一努力憋着笑,身体却还是因为笑意微微颤抖,只能倚着阿斯托克的脑袋保持平衡,他弯曲手掌,用手背抵住上翘的嘴角,强行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幸灾乐祸:“随便。”   “感谢您的仁慈。”迪尤尔再次弯腰表达歉意,转身离开时满身的杀气甚至要凝结成了实质。   相信这一次,盲一定会得到物理意义上的净化。   迪尤尔走后的原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需要阿斯托克用手虚虚护着他才让他不至于从肩膀上摔倒下来,但他真的是忍不住。   “哈哈哈哈……”   那笑声并不算大,却清晰的传进每一个眷属的耳朵里、身体里、甚至是意识体。   它们开始躁动,一个共同的认知传达给了全部的眷属:   开心!快乐!狂欢!   这是眷属最为熟悉的事情,如今连它们崇敬的吾主都开了个头,它们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于是挥舞的触手愈发张扬,在不知名的兴奋下扭动着身躯,在极度的欢愉中忘却了自己要遵守的规定,将周围的其他眷属全部吞入腹中。   嗝~   它满意地拍了拍肚皮,连骨带肉一并嚼碎,这咀嚼声是如此的巧妙,轻而易举勾动了周边眷属的渴望。   高兴!高兴!非常高兴!   它们奔走相告,在眷属中掀起一层层热浪。   欢庆的高兴将暗处的闷哼掩盖,在重重遮掩下的眷属默契地隐藏血腥的屠杀,无论黑暗中的弱小眷属如何挣扎,表露在吾主面前的都是强大眷属的欣欣向荣。   原一即使坐在阿斯托克肩上,他的视野并不算高,但是祂的视角却可以囊括整个典礼现场。   所以原一是对现场发生的事情毫无所知吗?并不是。   他只是在接受了身份后,愈发明白不能以人的标准去看待眷属。   对人类来说残忍、痛苦、甚至是绝望的事情,放在眷属身上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不会苛求每一个眷属学习人类的善恶,因为想要理解善恶,首先要先摆脱混沌的泥泞和疯狂的翻涌,而这只有高级眷属才能做到。   一旦他有这个想法,那么最终出现在他身边的,一定是各个都如迪尤尔般拥有人形与智慧,懂得伪装的眷属,而那些弱小的、不符合期望的眷属将彻底消失。   可那些奇形怪状的眷属正是原一口粮的由来。   吃一只没有自我意识,只有本能的眷属,和吃一只具有人形,有智慧有感情的眷属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即使迪优尔会精心烹制,保证原一看不出任何不同。   但还是那句话,能让自己高兴的话,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   作为眷属的主人,他的诞生天然是一种恶的展现。   张卓的事情让原一明白,他的装聋作哑,换来的只会是更糟糕的结局。   把哥哥从意识碎片中捞回来时候,原一从未如此庆幸过。   他想要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家人,他始终没有表现的那么大度,在亲近的朋友家人和正义之间,他闭眼选择了前者。   既然如此,那又何须拖拖拉拉,欲迎还拒?   原一选择坦然地接受这份恶,但这注定是无法审判,亦是他未来最无足轻重的罪行。   “阿斯托克。”原一忽然喊了一声。   阿斯托克抬起头,它感受到吾主的手落在它上扬却被线条缝紧的嘴角,那动作很温柔,让它下意识蹭了蹭。   “阿斯托克……阿斯托克……”   吾主一声声呼唤着它的名字,没有目的,就像无聊时往湖中丢两颗石子,撑着手看涟漪阵阵,仅仅是吾主想这么做了。   对此,阿斯托克全然接受。   它不会安慰,也没有超绝的智慧,甚至不能模仿吾主对它做的那样摸摸吾主的头,于是只能靠胸腔的震动发出如野兽般无意义短促的呜鸣。   像一只小狗。   原一想了想,把这句话改了几个字。   ——是我的小狗。   苏醒后遇到的第一个眷属,将它全心全意奉献的存在送到了红毯的终点。   这里有高高的台阶,有唯一的神座,亦有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是邪神,也是它们唯一的主人。   它们的罪恶由他审判,以后将由他承担。   台阶下一左一右站着原初和迪尤尔两人。   原一从阿斯托克怀里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抬高手臂挥手告别。   木讷的阿斯托克本该站在原地,就像吾主命令的那样。   可它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笨拙地举起右手,它甚至不懂得伸直整个手臂,弯曲的指尖直到咽喉的高度,学着原一的样子,轻轻晃了晃手掌。   无形的风吹过,阿斯托克消失在红毯之上。   离神座还有长长的台阶。   原一一边走一边和迪尤尔聊天。   “怎么没看到盲?”原一觉得盲那个性子,就算被砍成两半,爬也要爬过来的。   迪尤尔听到盲的名字时眼中肉眼可见的闪过一抹嫌弃,但表情依然优雅得体的无懈可击:“无须担心,他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原一微微侧头。   【咕咕咕——】   混杂着气泡袋奇怪声音是如此熟悉,原一忍笑,朝迪尤尔比了个大拇指:“干的漂亮。”   迪尤尔矜持道:“这是我应当做的。”   原一感慨:“真不知道盲的脑子哪里有问题,竟然想……”   后面那个词原一说不出来,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了。   有种原切猪排向你告白求婚的即视感。   迪尤尔若有所思:“您是如此看待吗?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   迪尤尔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您将他的想法转达给我,难道不是因为他的痴心妄想太过荒谬,需要更正吗?”   “嗯……”原一的身形顿了顿,迪尤尔说的好像没错,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原一默默地盯着他,敏锐的发现了迪尤尔话语中不对劲的用词:“什么叫做‘更正’?”   迪尤尔眨了眨眼睛,试图糊弄过去。   原一幽幽道:“迪尤尔,不要装年轻时候的样子,太假了。”   他会因为年轻的迪尤尔难得的坦率心软,但面对眼前这个老黄瓜刷绿漆装嫩的家伙,心里可没有半点波动。   迪尤尔有些遗憾无法复刻重生后多出的那段记忆,他略带遗憾道:“因为我本想问您,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荣幸。”   ——吾主需要暖/床的话,他肯定当仁不让,哪里轮得到盲。   原一:“……”   迪尤尔再次表示:“虽然已知道您的意思,但如果您有改变的想法,也请务必考虑一下我,我也知道很多……”   “停停停!这个话题过不去了是吧!”原一连忙打断迪尤尔即将说出口的虎狼之词,他怕听了后再也无法直视迪尤尔了!   原一双手在身前比了个大“X”,声音铿锵有力:“想得美,我这辈子要找对象就只有一个选择——”   他打了个响指,系统骄傲出现,将原一从进入星网以来所有单机成就和联机称号——大部分是西柯带着打的——如数家珍的展现。   在各种金碧辉煌的称呼中,原一轻蔑一笑:“游戏不好玩吗?找什么对象,真是想不开。”   他一挥手,系统带着那些游戏数据又回到了低纬度的数据世界。   嗯……说起来他也好久没打游戏了,等醒来后一定要找时间和西柯把落下的成就补回来。   原一撇过头,摇头晃脑地继续往上走。   所谓对象,只会影响他肝成就的速度!   迪尤尔遗憾地站在原地,目送原一离去的背影。   他只能送到这里,再往上已不是他能踏足的禁地。   但眷属也有例外,也是唯一的例外。   迪尤尔将目光放在上面等待着的原初身上,有些惆怅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这条登神的长路,其实也相当于眷属在原一心里的地位。   越是亲近,就越能靠近他的身边。   虽然他仁慈的给予那些不允许靠近的眷属得以远观,但这很难让贪心的眷属满足,它们从一无所有到贪婪成性只需要吾主一个轻飘飘的目光。   原初在原一心里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也是它们所有眷属加起来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因为原一对原初的定位是家人,他占据了这个位置,且路途无法复制。   2024的记忆几乎塑造了原一属于人那一面的所有,对原初的感情是迪尤尔也无法比拟的,哪怕迪尤尔某种程度上也是陪着原一一起长大的。   家人无法复刻,那其他呢?   原一的朋友只会是人类,因为食材永远不可能获得与他同等的地位,他也无意在一群只会顺着自己的眷属中讨论爱好、理想与烦恼。   这么看下来,能够最接近原一的身份,竟然只剩下恋人。   即使和食材谈恋爱足够荒谬,但那并非全无可能。   盲自诞生就带着的扭曲爱恋,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幸运,让他在这么多的选择中精确选择了最有可能的一条路。   只不过厄命是他诞生的注脚,越是沉迷这条看似有希望的路,表现出来的扭曲就只会把吾主推得更远。   但迪尤尔从盲身上得到启示,也想试着走这条路。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别说走上,就刚开了个门,就被原一关了回去还用钢筋焊死了大门。   迪尤尔只能忧伤地站在原地,感慨一句:“明明我们是一起来的……”   其中酸涩不甘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懂得了。   而现在,被迪尤尔幽怨的对象正细细地端详着原一。   这是原初重生后第一次看到原一。   仍然是之前那副打扮,只不过身形已经和记忆中的少年完全重叠,就连脸上原本模糊的轮廓也清晰了不少,虽然还是看不出长什么样,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和他记忆中原一拟态的脸应该是极为相似的。   2024的原一长什么样,在原一“穿越”后,恐怕只有原一知道了。   但人不会一直回想自己的模样,尤其是现在对原一来说,外貌是最不重要的存在,加上当时觉得只要能回到地球,他迟早会想起来的,于是久而久之他便真的记不清自己的样子了。   而在原一知道所有真相后,哪怕是在那个人造的地球上,他看向镜子的面庞依然朦胧且模糊。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模样,原初和迪尤尔当然无法帮他创建,只能给个大概都感觉。   屏障破碎后原一也释然了,他长什么样根本不重要,因为不管长什么样他一定是最帅的。   ——别问,问就是眷属给他的自信。   在一群长相堪比深海鱼类,非常放飞自我的眷属之中,原一说自己帅都不算自夸,而是一种长眼睛就会承认的事实。   所以抛却面容,如果要说原一和记忆中的少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他长长的头发。   那一头尾端微卷,漆黑如墨的长发好似生来就是如此,一直静静垂在原一脑后。   原一之前的头发其实都是命运之河的伪装,配上面具隐藏自己的身份。   而现在原一的长发,则是他成长后自然长出的一部分。   和不能露出皮肤的严格相比,头发这方面就宽松的多,不但可以不做任何伪装——或者说头发的模样就是它的伪装——出现,还能光明正大摘了帽兜而不显得奇怪,不怕随便污染出眷属,甚至没有脱发掉分的烦恼。   是以,原一对这头长发非常满意。   尤其是最近他又发现了头发的一个妙用。   原初感到有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他低头一看,是一缕漆黑的发尾,调皮地缠了好几圈,像两只小手抱住小拇指摇呀晃呀。   原初小拇指动了动,放任发尾肆意动作。   原一一直在等他的反应,看他抬起来,高兴地问:“厉不厉害?”   他身上那张贪食的嘴巴不知何时跑到了右脸,给他这句话配了个对应的口型。   如果这张嘴不是竖着立在右脸,没有露出里面隐见尖锐的牙齿,那么也不失为一出精彩的双簧。   原一略带嫌弃的把那张嘴巴赶去其他地方游走,嘟囔道:“这家伙总是跑出来,太烦了,再这样我迟早把它扯下来。”   这些有浅薄意识却又不算独立存在的器官只会在特定情况出现,是原一的一部分,有点像眼睛上的麦粒肿,虽然是身体的一部分,却不碍事也不讨厌,但偶尔又让人很想把它弄掉。   想要弄掉这些东西也很简单,就像指甲长了要剪掉,不痛不痒。   如果不是这张嘴巴陪着原一很久,而且靠它更好尝出味道,不用一直拆绷带装绷带,原一早把它弄掉了。   “很厉害。”   温和的声音响起,还在抱怨的原一还没反应过来:“厉害什么,它特嘴馋……”   话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这是哥哥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他高兴地一把抱住哥哥。   “当然,我是最厉害的!所以头发也是最厉害的!”原一笑嘻嘻道,“我已经确认过,它们还能帮我搓技能!”   ——会搓技能打配合的头发,长一点怎么了?长一点更方便他操作!   原初稳稳抱住了他,很想像以前那样把原一抱起,但可惜的是他们的体型差不大,他只比原一高半个头,身形更加凝实一些,而且原一也不会愿意再让他像小时候那样抱起来的。   所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在思考后认真地回答:“是的,很厉害。”   重生后的原初每次回答原一的问题都更加谨慎。   他想更接近原一的想法,按照原一的想法思考,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曲解甚至是误导了方向,早就那样惨烈的后果。   按理来说这样的哥哥对原一是绝对无条件的宠溺,因为他能理解原一所有的任性和想法,对原一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但原一却不喜欢这样的哥哥。   谁见过家人直接小心翼翼的讲话的?或许这世界上确实有,但绝不应该是他和原初。   于是原一一边牵着哥哥的手往前走——准确来说是他领着原初往前走,原初亦步亦趋的跟着,始终落后他半步距离——一边故意开口道:“既然这么厉害,我那我更需要一个能够配合的队友,盲好像就挺不错……”   “不可以!”原初听到盲的名字顿时皱起眉头,盲的所想所看早就被“好心”的迪尤尔转达了给了他,如果不是迪尤尔飞的更快,他还需要在这里守着,恐怕盲今天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在原初心里,对原一抱有那种大不敬且不纯洁想法的盲,简直就是觊觎自家小白菜的大灰狼,让他护崽雷达狂响,生怕一不小心原一就被迷惑了。   但当情绪下去,理智重贵,原初马上就后悔了,说好要按原一的思维去回答,为什么他还是冲动了?   他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懊恼,刚想开口道歉,却听见原一说——   “哥,这样就很好啦。”   黑色的发尾不知何时顺着原初的后背游走到肩膀,然后像小触手那样蹭了蹭原初的耳根。   原一能理解哥哥的迷茫和矛盾。   原初一方面习惯了以哥哥的身份留在原一身边,他身上还残存着原一幼时的亲密。   再乖的孩子,不懂事肯定都会有调皮时候。   得益于每天睡得充足玩得开心,小原一偶尔会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什么手指摸插座、火机(迪尤尔友情提供)点纸巾、偷溜去冒险等等事件层出不穷。   大部分事情原初都会耐心劝说原一,从不红脸摆架子,唯独那次小原一走丢他才真切感受到恐惧,并严肃的批评了小原一。   原一的意识会影响虚假的2024年,所以原初和迪尤尔才竭力隐藏着2024的真相,只有原一越发坚定这个世界是真实可信,是切实存在且就是如此时,这个虚假的世界才会越坚固。   但是小时候的原一对世界充满着各种想象,尽管有原初的不断“纠正”,把世界中各种冒头的不正常全部摁在摇篮里,小原一的意识仍然会导致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那次小原一趁原初不注意偷跑出门,在繁华的马路上迷了路,着急的他越发害怕,就想象了越多空无一人的街道。   这可捅了大篓子,眷属们积极帮助小吾主实现这些“愿望”。   以至于原初被无数个一模一样的街道拦住,根本不知道小原一在哪里。   最后还是小原一在走失中稍稍冷静了一点,回忆哥哥讲给他的故事试图鼓励自己,却还在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被实在看不下去的身体剜了一颗眼睛,带着原一走出了那重叠的街道。   发生这件事后,原初意识到一味的说教并不能很好的让小原一记住教训,于是那时候的他才默认迪尤尔的参与,让小原一认识到“人心险恶,要听哥哥的话”。   原初习惯了帮原一计划未来,也自然而然的将原一的愿望当做自己人生的目标。   孩子天真烂漫,所谓的愿望有时也是些很简单的事情,或者原初能够理解,并按照惯例帮原一解决其中的隐患和违和感。   可孩子总会长大,将视线全然放在原一身上,以至于原初失却了自我,居然在原一的愿望中迷失了方向。   重生后的原初已经不再敢像之前那样,告诉原一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不仅仅因为原一长大了,不需要他帮忙规划判断,更重要的是连原初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什么才是错误。   非人的怪物能够获得一颗温柔的心已经是奇迹,你不能指望他真的和人无异。   所以原一才会对哥哥说“这就很好了”。   他不强求哥哥能忘却他的身份,不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胡思乱想,但他同样想告诉哥哥,哥哥是特别的。   原一可以有很多眷属,却只会有一个哥哥。   作为被宠爱的那个,原初可以拥有任性的资格。   他应当拥有自我。   原一知道这种事情对眷属来说很难理解,但没关系。   就像哥哥小时候不厌其烦的叮嘱和教导,他也拥有足够的耐心。   一点一点的教会哥哥如何站在他身边。   眷属无法走上神座,但哥哥可以。   原初松开了原初的手,停在神座下放第一个台阶处。   原一知道,这是哥哥能送到的极致了。   在原一回想起全部记忆,回到神座的那一刻,他就不仅仅是原初的弟弟,还是原初的主,原初的父。   原初不会允许任何超越原一的存在,包括他自己。   可是……   原一在心里微微叹息,迈腿将那矮矮的台阶轻而易举的越过。   他站在神座之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哥哥,唇角泛起微微的笑意。   原初记得,这是小原一要干坏事前的特别预兆。   原一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已经清晰传达给了原初。   ——如果高台之上只有我一个,那不是太孤独了吗?   心像被击中一样柔软,原初久久难言。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但我知道,和我能做到始终是存在着差异的。   不过原一不在乎。   因为时间会证明一切。   正如穿越过去,回到现在,在无数线里找出一条足够满意的时间线。   前行的时间总会用未来证明原一的选择是正确的。   曾经,眷属的赴死换来了原一孤独的神座。   如今,满座喝彩,旧人归来。   红月的光辉自上落下,像轻盈的纱,在他头顶编织虚幻的冠冕。   专为此刻诞生的眷属用触手缠绕着神座底部,宛若一只只从地狱伸出的手,对着神座上的人祈求挣扎。   高高在上的神明将他的身影散发的光辉慷慨的照耀在所有的眷属身上。   系统解锁眷属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快,那一只只曾经只在图鉴里看到的眷属在此刻清晰起来。   唯有眷属听得懂的语言中,尖叫欢呼从未停歇。   然而在吵闹的海洋中,那高高在上者却用手肘抵住扶手,纤细的手指缠满绷带,放在张开着利齿的唇前,说——   “嘘。”   一个简单的气音,却将所有的喧闹扼制。   所有的眷属都将目光投向那仰望的存在。   原一理所当然地宣布——   “为我守夜,为我寂静,为我停止不休的闹剧。”   没有商量,只有命令的口吻。   却叫大厦无声倾倒,河川截停,连心跳的嘈杂都被泯灭。   在极致的寂静中,无数眷属弯下了腰。   ——遵命。 第139章 愚者(无原一)   时间似乎在某刻停滞了一秒, 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改变了,卫桥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被雷诺焦急的呼喊拉回了思绪。   “李圆圆!李圆圆!你别吓我啊!”雷诺声音都带着颤抖, 他摸到李圆圆冰凉的额头,眼睛“唰”的一下就红了,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吼, “还有呼吸, 救人!”   整个房间乱作一团。   没人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好好的李圆圆会在众目睽睽下忽然病重垂危, 即使雷诺被抓捕的星盗吸引了片刻,但他还是决定先来查看李圆圆的情况, 他当时还想着如果李圆圆睡着了就不去吵她,如果李圆圆没睡着那说什么都要劝她去做个全身检查。   结果就是这一靠近, 雷诺马上就发现李圆圆不对劲,恒娥反应也很及时,立刻就有医护人员鱼贯而入, 大家齐心协力将李圆圆送进紧急救护舱, 但具体情况还要等检查报告出来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墙之隔的走廊上, 雷诺坐在地上,抱着双膝,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忽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那力度不算小,他的一边脸瞬间红了起来。   “你干什么!”伊小小眼疾手快抓住他继续扇下去的巴掌。   雷诺嘴唇动了动,痛苦地哽咽道:“如果不是我叫她去休息……”   这话说的有些牵强,不管导致李圆圆变成这样的原因是什么,雷诺让李圆圆去休息都是出于好心, 可雷诺仍遏制不在的将这件事的结果和他的劝说挂上了勾。   伊小小心里难受,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只是沉声道:“听着,李圆圆变成这样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硬要说的话,是我这个部长责任最大……我竟然没有发现她不对劲的状况,而且你这样伤害自己不但一点用都没有,只会让我更担心!”   他的话让雷诺稍稍冷静下来,起码不会再继续伤害自己,但看他的状态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伊小小只能将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以防又发生什么超乎预料的事情。   这一夜,注定无眠。   【未知地】中唯一的幸存者被科技侧成功拦截,在一夜的审问后,她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出来,只为换条生路。   “除了这些……你们想知道任何星盗团体的秘密都可以问我,我已经无所谓了,只要不让我再回去……”紫发女人神情厌厌地坐在椅子上,手腕被手铐牢牢束缚,她神色游历,有种遭遇重创后厌世的疲倦感,但每当说起【未知地】的事情,她都会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恒娥详细地记录了她的表现——   紧绷的身体、四处张望的紧张神情、不断绞动的手指……   这些细节无一不表现出她对【未知地】的恐惧。   科技侧将从她身上得到的情报汇总起来,交由恒娥辅助分析,最终得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仅靠科技侧文明,别说抗衡,就是抵抗群怪物的胜率都是无限接近与零。   灯火辉煌的会议室中,每一个拿到资料的高官都心情沉重,在无数次商议后,他们最终决定邀请那位似乎一直胸有成竹,掌握着他们所不知晓信息的大天使参加后天的会议。   “很荣幸见到各位。”啟微笑着坐在一侧,虽然说着得体的寒暄,但说起荣幸时的语气甚至没有附和赞美光明神时有波澜,显然它根本没有真的把在场的人放在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   这场会议汇聚了四方势力。   信仰侧、科技侧、玄幻侧和联盟。   科技侧派出的主事人是一位年过半百却精神抖擞的老人,她头发花白,眼神却十分凌厉,人们称呼她为杨女士,岁月为她雕刻智慧,先进的文明为她提供底气,她的身旁坐着显形的恒娥,她们面容不一样,气质不一样,却奇妙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们来自同样的地方。   玄幻侧这边毫无疑问是以卫桥为代表,但因为玄幻侧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所以说是玄幻侧,但卫桥能代表的仅仅是青华宗,不过如果这场会议讨论出来的结果严峻,那么他会马上动身回到玄幻侧,以他最近风头无二的名声,其他宗门最起码会给个面子坐下来听一听。   联盟这边的人就比较多了,明面上的领头人是席啟,卢卡斯坐在他身后,表明自己仅仅是以个人的身份参与到这场会议中。   作为东道主,杨女士承担起主持会议的责任,在简单两句寒暄过后,她迅速进入了正题。   “为了更好的合作,我们希望贵方可以坦诚以待。”杨女士抬手,四周光线变暗,投影第一张写着“绝密资料”四个字。   她认真环视在场所有人,不卑不亢道:“根据科学院的推测,新出现的以‘邪神’为代表的文明,很有可能是来自高纬度的生物,对祂的危险评估将达到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这并非我们一个文明的私事,更是涉及诸位生死存亡的大事。”   说完,她将舞台交给了恒娥。   恒娥面容冷静地展示各种专业化的数据表哥。   “紫溪是前往【未知地】中唯一幸存的星盗,按照她逃离的时间推倒计算,恰好是科学院捕捉到一股强大能量波动的时刻,诸位可以看这张图——”   从这张峰谷图可以清晰的看到,在紫溪离开的那个时刻,能量从原本的逐渐上升变成剧烈上升,而且这个上升的峰值一波比一波高,却又在顶点蓦然消失,在空白了一部分后,又猛地出现,势头不亚于之前,却在逐渐恢复平缓。   “在之前的观察中发现,峰值越高代表着此处蕴含的能量越高,第一次出现峰值是在【未知地】出现时,第二次是在阿斯托克的乐园覆盖面具变广时,由此可以推测,这些能量的变化绝对与眷属有关。”   “可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它们对比起这张图的峰值都显得太过渺小,再加上演唱会事件中,眷属的疯狂行为都与邪神的刺激有关,那么我们可以推断:在紫溪离开后,一定是邪神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眷属的能量暴动。”   恒娥目光缓缓落到峰值图上空白的那一截,平静说道:“所以我们可以大胆的推测——在这段时间内,眷属们全都消失了。”   光是一个只能在外部徘徊的阿斯托克都能让星盗团们差点团灭,那那些更靠近邪神,更为强大的眷属会有什么可怕的力量简直是想一想就让人头皮发麻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科技侧不敢随便动用武力,只能拐着弯用星盗来吸引眷属注意的原因。   可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些强大可怕的眷属,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消失了。   恒娥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这段时间内,可能发生了一场……”   “献祭。”啟直接大断了恒娥,他略带怜悯地弯了弯眸子,不知是为科技侧的无知,还是对她们并非眷属,永远无法了解神明是何等伟大存在的可怜。   他语气笃定道,“不是屠杀,是一场献给自己神明,荣耀无比的献祭仪式。”   说到后面,字里行间竟透着几分艳羡。   仿佛献祭就是什么比屠杀更加美好的词汇。   席啟略带烦躁的“啧”了一声,以一种卢卡斯从未见过的嫌弃撇过头对他说:“自从见到他,我就一直想找个时间去改名。”   和这样一群疯子同名,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卢卡斯面色不变,语气淡然:“早就知道天使都是这样的,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   回想起过去和原一接触的种种,卢卡斯很难不想到他与阿斯托克相处的模样。   即使嘴上说着“你把阿斯托克当做小狗就好啦”这样贬低的话,但原一的动作中却分明透露着他将阿斯托克当做同伴的事实。   即使这个同伴智商不高,甚至偶尔心情低落还要他去哄,想要换掉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原一还是会耐心地抽出时间摸摸阿斯托克的头,坐在它怀里看星星,倚着阿斯托克的背絮絮叨叨的说着很多它不懂的话。   卢卡斯看得分明,不是原一要把阿斯托克当狗,而是阿斯托克自愿当狗。   如果眷属都是和阿斯托克差不多的存在,那么啟说这是一场献祭,就真的很有可能是一场由眷属自愿奔赴的献祭仪式。   如果为了神明,连自尊,连自我都可以抛却,那么生命对于它们来说,也不过是衡量忠诚的发码,一旦得到祂的赞许,就会毫不犹豫地献出。   可这样自愿的献祭,真的是原一想要的吗?   卢卡斯垂下眼帘,或许答案早就已经明确,只是他们不敢轻易往好的方向预设,也不确定这个答案是否是他们需要的。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专业人士”的盖棺定论。   而毫无疑问,在场没有比啟更适合为此事做下批语的人。   在大家的默认下,啟单手撑着脸,望着图表上空白的地方展开了无限的想象:“不知名的原因让神明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或许是悲伤、或许是愤怒、又或许只是某个瞬间的痛苦。”   “可是……无论是何等的感情,投射到眷属身上总是如山崩地裂般剧烈。”   他抬眸,眼中似有泪光,即使有羽翼遮住,也能感受到他的悲伤。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原本清晰的声音变得模糊,甚至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一个人在说话,还是无数个人的意识在说话。   “没有嘴巴,于是无法诉说痛苦。”   “没有眼睛,于是无法看到自己哪里受了伤。”   “没有手臂,于是无法捂住受创的伤口。”   “于是……”啟的指尖划过脸颊,在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宛若低吟一首诡谲的歌谣——   “他们献上了自己的嘴巴,替祂说话。”   无数张被缝上的嘴巴一闪而过。   “他们献上了眼睛,为祂注视。”   无数双溃烂的眼睛只剩空空的黑洞。   “他们献上了所有的手臂,捂住祂流血的伤疤。”   失去四肢的人仰着头,却再也无法拥抱太阳。   这就是悲剧吗?   并不是。   真正的悲剧是——   “他们拼尽一切想抚平祂的哀伤。却发现引起祂悲恸的,正是他们本身。”   一直遮蔽着双眼的羽翼忽地张开,露出里面那双纯白的眼眸,没有焦距,也没有半分感情,却在眼角滑落最慈悲的泪。   所有被这双眼睛注视到的人都被卷入一场洪流般的悲伤中。   即使是恒娥也像卡壳了一样,身形忽闪忽现。   啟缓缓站起身,犹如进无人之地似漫步在会议室中,从杨女士的口袋里抽出那张门禁卡。   眼泪仍在落下,啟哼起悲伤的挽歌,似哀悼,又似新生的号角。   他就这样唱着歌,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外走去。   本该重兵把守的基地此刻安静的落针可闻,他在这里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一直以来,人们都误会了信仰侧战斗的方式。   的确,天使们使用力量时都需要向光明神祈祷,越是虔诚,获得的力量就越强。   高阶的天使甚至可以通过吟诵召唤光明神降世,直接让祂的力量碾压一切敌人。   可他们不曾知道的是,当信仰虔诚到一定程度后,那双眼睛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那是祂的眼睛。   即使祂的意识仍然混沌,没有任何清明的预兆,但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融入祂的所有,成为祂的一部分。   在此之前,他们仍要努力。   努力在自诞生就注定纠缠不止的邪神面前,用尽一切办法让祂渡过这场最重要的命运节点。   他们敬爱的神明啊,因为仁慈而落后的那一步。   将由他们补上。   哪怕未来的祂早已传来箴言。   ——这是一场必死的斗争。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他们伫立良久。   若他们是忠诚的,就当按照祂的指使,坦然面对必败的结局。   若死亡只是他们的结局,那么就如此按照箴言执行,也是应当的承诺。   若就此放弃,以祂的仁爱,可以获得痛苦的权利。   但当时的他们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们仰起头,望向遥远的未来,发出相同的共鸣:“可是亲爱的您,我怎忍心举手投降,将您交给愚者定下的未来。”   什么是愚者?   不信祂的歌声者,即为愚者。   不奉祂的仁慈者,即为愚者。   不臣服祂的存在,即为愚者。   哪怕是那足以与祂对抗,甚至现在先行一步诞生出自我意识的邪神,也是愚蠢混沌的存在。   为了对抗那个未来,就连他们也成为了违逆祂的愚者。   所以……   这样的他们,这样的世界,已经无需再存在。   在新世界诞生的奏乐中,他们这些过去的残章,已没有参演的资格。 第140章 掀桌子(无原一)   杨女士的门禁卡只能让她在基地来去自如, 但对啟也足够了。   无需谁的指引,啟自然而然就来到了李圆圆所在的医疗舱外。   得益于良好的后备预案,在这个连姮娥都受到影响无法允许的时刻, 还有基础程序兢兢业业的维持着李圆圆的生命体征。   但那微弱的生命体征也很快就要结束了。   “滴——”   啟走到医疗舱前,隔着羽翼注视着里面的李圆圆。   在他的视角里,李圆圆浑身缠满了黑色的泗县, 那些丝线偷着浓郁不详的气息, 像死亡, 又像是疯狂,却绝对不是天使喜欢的味道。   即使已经从集体意识中见过这股力量, 但亲眼看到时啟仍然失神了瞬间。   这便是祂的力量……   啟的喉结动了动,那双承载着光明神力量的眼睛正蠢蠢欲动着, 他隐约间感受到一股渴望,一股不属于集体意识,也不属于他自己的渴望,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他摁下暂停键, 医疗舱缓缓打开了半透明的玻璃门, 此刻李圆圆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道诱人的食物。   修长的手指不可遏止地朝李圆圆伸出,却在即将要触碰到时猛的收回,然后反手击飞了射向自己的子弹。   特制的子弹在啟的手背上留下明显的火燎痕迹。   啟回头,对上一双沉着的双眼。   雷诺举着枪厉声道:“离她远点!”   他拿着的这把枪存储着特殊能量,不像一般的子弹哪怕打中了也会被让使变/态的恢复速度痊愈,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种能量存储量很小,拢共也就三发子弹。   “真是难得……”啟凝视着雷诺, 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 那个拒绝了我们的孩子。”   在所有光明神的信徒中,能得到集体意识青睐的人并不算多,能成为天使的就更少了,所以当席啟进入天使们视野时,就注定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按理来说,雷诺作为席啟的好友,他被同化的概率也是极高的。   但是席啟硬生生凭借一丝意识,将雷诺从临门一脚拉了回来,以至于雷诺属于半同化状态,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中还能保持冷静。   不过这点小波折啟没有放在眼里,他甚至有时间赞叹道:“奇异的缘分,或许你本就该是我们中的一员。”   两次同化,一次被学院老师阻止,一次被卫桥阻止,那么再来第三次还会有那么幸运可以逃离吗?   啟想知道这个答案,于是弯了弯唇角,吟诵起同化的赞歌。   这一次,不仅是植物,就连空气都在赞歌中发出无声的共鸣。   徒然增加的压力下,雷诺咬牙扣动了扳机。   “砰!”   一枚子弹穿透啟的喉咙,赞歌却并未停止。   发声的从来不是他单个的器官,而是他体内的意识。   雷诺痛苦地半跪在地上,幻境撕扯着他的理智,无数道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他们都在叫他投降。   冷汗自他额头滑落,雷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就范。   啟决定再添最后一把火。   于是在吵闹中,雷诺还能清晰听见啟的声音:   “其实你应当感谢我,因为起码我还能让她以人类的姿态死去,而非扭曲的怪物。”   啟勾起他的下巴,让他的视线能够清晰地落在医疗舱上。   此刻他们视角共享,雷诺终于知道李圆圆长睡不醒却没有任何外伤的原因了——   在那些黑线缠绕中,一只巨大的长满足节的类昆虫生物盘踞在她身上,像弥久不散的幽灵,冷冽的刀锋抵着李圆圆的颈脖,倒三角的脑袋紧紧贴着她的脸颊,贪婪的吸取她的呼吸,她的生命。   它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凌冽复眼直勾勾与他们对视,上半身警惕地支了起来,刀锋调转了方向,仿佛随时都会朝他们冲过来。   但无论是啟还是雷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这只怪物的下半身仍未明确,而是深深陷入李圆圆的身体,像有根无形的脐带,将它们的生命紧紧链接。   “她撑不了多久,疯狂已经在她体内筑巢,除非使用吾神的力量,否则在她苏醒的那一刻,就是她沦落成怪物的时候。”   啟柔软的指腹扫过雷诺的脸颊,循循善诱:“是以英雄的姿态死去,还是以怪物的身份被击毙,被曾经守护的人开膛破肚切片研究,我想……你一定有了答案吧。”   他将手覆在雷诺握枪的手上,带领雷诺举起枪对准了怪物的头颅。   枪里最后一枚子弹被啟汇入了信仰侧的力量,只需要雷诺扣动板机,这个怪物连同李圆圆都将在世间消失。   “去吧……我迷途的羔羊。”啟低声道。   话音未落,扳机扣动。   枪响的那一刻,雷诺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也空了一截。   以至于他甚至无法分辨这一枪到达是他自己扣下的,还是啟扣下的。   在连呼吸都屏住的这一瞬间,雷诺清晰看到那枚子弹从枪膛中射出的火星,在空中划过的曲线,眼泪终于如决堤的河水倾泻而下。   李圆圆已必死无疑,阻止科技侧发现眷属是可交流,阻止科技侧对眷属有进一步研究,加大邪神在他们心中的恐惧这些的目的已经达成,而这个意外之喜,也将随他一切回到吾神身边。   啟志在必得地朝着雷诺伸出手。   可就在他即将得手的那一刻,黑色的丝线凭空而现,凌厉的刀锋挡在他与雷诺之间。   啟缓缓抬头,与脑袋缺了半块的眷属对上了目光。   明明是非人的怪物,可啟却在它脸上察觉到一丝属于人类才有的嘲弄。   它本该死亡,死在那枚子弹下。   可另一股力量保护了它。   不,或者说……   “别动。”李圆圆不知何时赤脚站在他身后,虚弱的她手举符咒,面无表情道,“这位好心的天使先生,你已经触犯科技侧《特殊基地保密协议》第十六条,你有权保持沉默,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将由恒娥见证,成为你的呈堂证供。”   祂保护了她。   于是祂的眷属宁愿放弃生命,也要从她身上剥离。   在祂的偏爱下,除非召唤吾神,否则啟没有任何胜算。   啟轻轻一叹。   满盘皆输,棋差一招。   真是……   啟举起双手,对着李圆圆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输的心服口服。”   谁能想到,那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会为如尘埃的他们降下注视。   停滞的会议在二十分钟后重启。   只是这一次,啟戴上了科学院紧急改造,佩戴者“非自愿戴上无用”的鸡肋抑制器,之前不那么做是顾及到啟的外交身份,而且也没人想到啟会来这么一手,往严重来说,这甚至可以视为信仰侧对科技侧宣战的标志。   啟将计划全盘托出,其目的也很明确——让其他文明参与到这场对邪神的讨伐中。   科技侧对邪神的意义不一般,如果可以把他们拉下水,那么成功率或许会高一些。   杨女士在听到这话时一下就找到了重点:“请您说清楚,什么叫做‘对邪神意义不一般’?”   “还记得你们魂牵梦萦想要回到地球吗?”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不用和我说太阳系湮灭在未知爆炸中,那只是一个谎言。真实的情况其实你们早就猜到了吧。所谓地球,所谓太阳系,已经消失了,或者说——”   “早就被吃掉了。”   这话一出,其他文明第一个反应都是去看杨女士和恒娥,按照他们对科技侧的了解,如果有人对他们说回家无望,那么他们会表现的出离愤怒,这是一个科技侧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能用来开玩笑的痛点。   可科技侧的她们只是沉默。   恒娥缺少的拼图终于补全,几乎不需要怎么推测,从原一从未遮掩过的对地球的熟悉,它闭了闭眼,才开口道:“更新资料,更新目标【邪神】,结合关键词【2024年的地球】【高中】【2046年电讯】,更改后身份推断为:人类意识聚合体。”   这下,科技侧似乎又多了一个不得不参与的理由。   卫桥眸光微闪,过去原一对科技侧的熟悉似乎得到了解答,可他看得分明,原一在说起家乡时是充满憧憬与喜爱的。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杨女士皱眉抬手道:“恒娥说有一则来自西幻侧的通讯申请……我想祂们不是来找我们,而是来找你的吧?”   啟并没有否认,只是说道:“若诸位对联和抵抗还有顾虑,或许可以听听西幻侧的声音再做决定。”   杨女士心中一沉,她没想到啟竟然可以说动西幻侧,西幻侧和信仰侧不是向来互相看不顺眼吗?难道是因为命运之神?   卢卡斯说过命运之神也被污染了,加上之前一直有消息传命运之神已经陨落,原一还曾遭受太阳神的暗杀,可惜初始神们并不欢迎科技侧的人进入祂们世界,而且位置较远,所以科技侧对西幻侧现状并不了解。   犹豫片刻,杨女士做主拍板接通了这则通讯。   她不觉得西幻侧会那么巧在这种时候打开通讯,恐怕这也是啟的后手。   为了让科技侧站在邪神对面,天使们真的用尽手段。   但天使们的话不能全信,这群眼里只有光明神的家伙,谁知道他们心里藏着多少疯狂的想法。   通讯很快就被接通,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硕大的圆桌。   初始神们落座,申请个有,但大部分都沉着一张脸,就好像有人逼迫他们坐在这里。   而这场通讯的主办方也很明显——坐在视频画面正中央的太阳神。   祂浑身散发着太阳的力量,即使因为之前被盲重创,加上这段时间的躲躲藏藏看上去有些萎靡,但属于神明的威压依然能通过通讯清晰传达到众人身上。   太阳神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落在画面中那几个人类身上,祂目光直直看向啟,开口道:“我完成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可你为什么要我再等三年?”   祂用太阳交换了诸位初始神的承诺,只等着啟的信号传来直接来到现场,可刚刚啟却发消息说,计划有变,需要再延迟三年。   太阳神心里的憋屈就像祂想为命运之神报仇的怒火一样急不可耐,恨不得马上冲到盲的面前,啟却一句话不解释直接让祂等三年,这换成谁都忍不了。   尤其是初始神们对太阳神早有不满,即使为了太阳捏着鼻子承诺会帮助祂,但是这不代表祂们会尽心尽力帮祂对付盲。   太阳神敢打一百个赌,这群见风使舵的初始神一旦看到局势不对,就会马上掉头就走,反正祂们承诺的只是跟着过来帮忙,哪怕只是帮忙清理一下周边的陨石带也是帮忙。   三年的时间太久,太阳神也无法保证三年后这群初始神中会不会有听到什么风声,或者找到其他办法保存下太阳,让这份承诺毁于一旦。   太阳神已经认清自己一个是无法对抗盲,更无法对抗他背后的家伙,所以祂必须带上其他初始神。   除去理智的力量预测,祂心里还有一份不为人知的愤懑——凭什么命运死了,祂们就能毫无障碍的接受那个家伙,那个占据了命运位置,恶劣又令人憎恶的小偷。   祂已做好死在战场的准备,多拉几个初始神一起奔赴死亡,才不辜负祂们一同诞生的“情谊”啊!   太阳神隐去眼中的愤恨,再次强调道:“你必须给我个理由。”   “切勿着急,我亲爱的盟友,你担忧的问题我们已经帮你解决了。”   啟轻松地笑了笑,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处,目光却透过太阳神看到祂身后的人:“许久不见,大天使竟然把你派出来啊——”   “天使长·徵。”   出现在太阳神身后的天使衣着打扮和啟无异,只是比起啟的生动,他神色淡淡,无喜无悲像一尊神像,手心捧着一架缩小了数倍的竖琴,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琴弦上,对周遭的一切并不关心。   哪怕是啟向他问好,他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太阳神微不可见地皱眉,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一点气息都没感应到?   祂警惕地看着徵,目光看向啟:“你什么意思?”   啟微笑道:“一点保障罢了,徵是天使长中最强的存在,这三年他会履行天使的承诺,帮你守护太阳直到出发。”   太阳神能让其他初始神忌惮的只有太阳这一个筹码,为了防止三年内初始神得到太阳出尔反尔,或者想办法获得了太阳的力量,徵会是最好的守卫。   徵朝着啟微微颔首,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画面中。   但他并没有消失,而是去到了太阳之中。   灼热的温暖对他来说仿佛只是寻常,他找到一处合适的位置,将放大的竖琴放好,侧身坐在一旁,手指在琴弦上悬停。   太阳神以为他要用天使们常见的音乐锁住太阳,等了一会却发现他一动不动。   “作为盟友,我必须提醒各位,这三年请勿靠近徵,否则后果自负。”   啟幽幽看着画面中的徵,语气羡慕:“所有天使中,吾神独独偏爱他的琴声。”   所以徵所在的地方,都将得到光明神独特的注目。   祂对世间的一切言语放任,却唯独爱各种动听的歌曲,所以天使们都有一副能引起共鸣的天籁嗓音。   赞歌与挽歌,皆是祂钟爱的体现。   所以那些闯入的杂音,都将湮灭在祂威严的注视下。   光明神。   太阳神眸光闪烁,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徵代表的分量足够重,重到其他初始神不会轻易对太阳出手。   知道啟的目的没有改变后,祂稍稍抚平了下躁动的心,但面上还是装作不悦道:“我要的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要等三年的理由。”   啟:“很简单,因为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指向那张峰值图,眉头微挑:“知道为什么在空白后又会有新的能量汇聚吗?”   “因为……献祭失败了?”卢卡斯迟疑道。   “不,献祭成功了。”啟摇摇头,他伸出右手,将手攥成一个拳头,然后又缓缓张开。   为了让投影更加清晰,会议室的灯光调整的更为黯淡,以至于就连一身白的啟看上去都变得灰蒙蒙起来,手腕上冰冷厚重的抑制器和他纤细的手腕行成鲜明对比,他嘴角的笑容难得不再优雅,而是尽力拉扯到最高的弧度,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极度兴奋的事情,甚至带着几分狰狞。   啟的声音徒然高昂:“可祂拒绝了!”   抑制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啟却恍若未觉,只是自顾自宣泄着心中的嫉妒:“哈!明明只需要接受献祭,就可以成功度过成长期,可祂拒绝了,祂居然拒绝了!”   这意味着,祂将带着祂的眷属,藏进真实与虚妄的夹缝,根本无法影响到祂。   但这不是啟难受的地方,他难受的是他们献出一切才能得到吾神的一瞥,而那群愚蠢又贪婪的家伙,竟然轻而易举得到了祂的偏爱与珍视。   甚至,就连吾神都从未来传达了这场争斗的结果,但他们怎么甘心就此让吾神对祂低头。   他们的神明,本就应该凌驾于祂之上。   啟冷笑道:“……命运会拜服祂的脚下,可我们不会。”   哪怕只是一丝的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力量,他们也想从中为吾神博得祂想要的一切。   诚然,未来的吾神已经拥有了意识。   但是那与他们无关。   这叫他们如何能够安眠在旧日的残章中。   他们的神明,将享受他们的供奉,他们的奉献,从他们的废墟上截取胜利的果实,为此他们可以献上一切,而不是忘却他们,在新乐的奏鸣中,目光落在新的信徒身上。   天使们不是不能接受失败,而是不能接受与吾神毫无关联的未来。   “若匍匐在敌人的脚下可以求生,我们宁愿求死。”   啟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道:“三年,三年后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成功,你们还是你们。失败,世界将成为祂手中的玩具。”   “我已将所有交付,而选择的权利将交到各位手里。另外……”   啟嘴角勾起,交出自己最后的底牌:“无论各位如何选择,我们与西幻侧都将拉起战场,届时无论你们是否愿意,都将成为漩涡中的一员。”   “莫要逃离,莫要侥幸。”   “神明间的战争,你我皆是蝼蚁。”   啟手中浮现一本书,书页翻飞间一股厚重的力量流淌而出:“另外,我们不介意在开始之前,先发动一场战争。”   ——不可理喻的狂信徒。   所有人心头划过这么一句话。   威逼利诱,啟几乎是将所有的手段都摆在明面上,目的只有一个——   三年后,协同讨伐邪神。   如果他们拒绝,信仰侧会向他们的文明发动战争,他们不可能一边抵抗邪神一边抵抗信仰侧。   至于投靠邪神?   那是最坏的打算。   至于和信仰侧开战?谁会去赌三年的时间,天使们到底能不能用光明神的力量踏平你的文明?   这场会议堪称不欢而散。   但毫无疑问的手,科技侧已经紧步进入了备战状态。   他们向来崇尚和平,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参加战争。   他们口头答应了这场讨伐,但立场始终只有一个——保存科技侧的文明,保护科技侧的人民。   邪神那边有地球的“恨”,天使这边有武力胁迫的“逼迫”,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三年后会怎么样?无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但这三年间,天使们真的如啟说的那样,对着拒绝这件事的玄幻侧发动了战争。   不再留手的天使爆发了堪称碾压的力量,让本就遭到离鼎天一难的玄幻侧根本招架不住,最终无奈参与了进来。   就连智识侧都遭到了攻击,但螺母对神明非常感兴趣,答应会成为观察者。   天使们不在乎,反正只要能参加进来就足够了。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三年几乎一闪而过。   在邪神即将苏醒时,最先答应天使们的魔法侧意外突生——   地狱种族回来了。 第141章 三年   眷属们献祭时一个比一个积极, 但轮到原一捞时就麻烦了。   首先眷属复生需要的不仅仅是能量,每一个生灵诞生在世界上都有它独特的“配方”,错了任何一个地方, 甚至只是错了诞生的时间,造就的生灵就会浑然不同。   其次,一般眷属还好说, 有能量就可以复活, 但一些和原一关系紧密的眷属因为本身的特殊性, 原一想复活起来还得找到它们的“本质”,原初的本质是飘零的意识, 这东西好找,可迪优尔不一样, 就连原一都没搞明白他本质是什么,只能回到过去亲自问迪优尔。   在身体那边获得了新的眼睛后,原一从回到过去找迪优尔这件事获得了灵感, 他意识到自己不用局限于一般做法, 于是不再纠结如何让新诞生的眷属和过去一模一样, 他转变思维,在献祭前的时间段将眷属们“复制”了下来,然后再“粘贴”到现在。   因为是“粘贴”,所以哪怕是需要本质作为载体的原初和迪优尔也能够顺利复活。   但事情到这里并不意味着可以大团圆结局了。   不管原一用的是什么手段复活眷属,复生的眷属都必定消耗大量的能量,所以当眷属苏醒后,原一手里的能量根本不够他创造新的时间线,也就是说地球现在还处于一个薛定谔的存在。   为了早点拉出新时间线, 原一还是依照旧时间线上迪优尔和原初的打算,先度过他自己的成长期。   为了供给这个成长期, 身体最后的能量也被掏空,又恢复到忍饥挨饿的状态。   回到这个世界的原一和身体的联系不像之前那么紧密,但他仍然能感受到身体那边的难耐,还有不断传来的饥饿。   可原一也没有办法,眷属他要留下,而身体又不愿意离开原一去“捕猎”,只能安慰身体再忍忍。   身体委屈,但也只能委委屈屈的听大脑的话。   “不急……有人会急不可耐的送到我们嘴边。”原一安慰身体,他早已在未来的分支中看到了无数个可能,虽然不知道三年后醒来看到的会是什么样的未来,但他心里也早就有个计划。   吃饱是一定要吃饱的,但霍霍的不是眷属,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原一在心里对天使们说了句抱歉,心里却没有多少波动。   如果是之前的原一可能还会犹豫,害怕伤害到无辜的人。   但意识链接身体后,原一知道了很多之前不曾了解到的事情。   比如天使的本质。   身体不关心自己的老对手掉到世界的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但原一秉持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念头,看了眼过去的历史。   在高纬度世界里,光明神和身体日常对抗,你啃我我啃你,但这一次身体正处于意识萌发期,非常嫌弃光明神,于是就把光明神大半身体创到了更低纬度的世界里去了。   光明神掉入世界时因为纠缠的毛线太近,还把身体飘零的意识带了进来,这就是黑雨的真相。   但光明神也没有好到那里去,祂降落在一片无人知晓的星域,仅仅是降临就把大半个星域“蒸发”,在毁灭了无数个星球后,祂最终落于一颗濒临死亡的星球。   这颗星球已经走到末期,星球上的人却始终无法突破厚重的云层离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这颗星球一起死亡。   在这样绝望的情况下,光明神那部分身体击穿了云层,消融了大地,并意外将幸存者的意识融入光里。   雅阁西——本土人如此称呼自己的星球,这也成为了他们日后的姓名,也是大天使的诞生。   大天使早已没有身体,他是意识的集合体,这个集合还包括了光明神一丝零碎的意识。   因为没有土地,却想久久依靠在祂身边,于是大天使长出了翅膀,又因为眼睛无法承受剧烈的光,他舍去了眼睛。   对光明神来说,雅阁西就像一只微小的飞虫,这只飞虫没有什么能量,又染上了一丝自己的气息,于是并没有多么在意。   也幸亏光明神没有在意,因为那时候的光明神是没有自我意识,祂只有本能,同化的本能。   只不过比起原一那不停污染眷属,吃掉眷属那么凶残的行为,光明神同化的方式非常优雅。   祂的触须——或者说丝线会侵入生物的身体,丝线的共鸣会让生物体内的器官、血液、甚至是细胞都逐渐与光明神同化,最终成为祂的一部分。   就像饥饿是邪神的注脚,光明神自诞生开始最大的目标就是壮大自身,让祂这团光球越发耀眼夺目,占据周围的一切,让所有都与祂共鸣,成为光与韵律中的一员。   而所谓信仰,其实就是放任这些丝线侵入的过程。   越是虔诚,就越与祂相同。   雅阁西是祂最初的信徒,他祈祷了整整三百年,才发现自己于光明神并不重要,他不甘心就此弥散,同时坚信祂是可以诞生自我意识的。   于是他试着容纳光明,在纷杂又零碎的意识中编纂了有关祂的圣典,并朝外散发这些典籍。   当他将光辉带到另一个陌生的星球,并让整个星球的人变成祂的信徒时,他第一次感受到祂的注视。   不是赞赏,也不是疑惑,只是单纯的一眼,却足以让雅阁西疯狂。   于是雅阁西跪在那炽热的光明面前,空洞的眼睛渗出金色的血液,宛若两行血泪,他缝上自己的嘴巴,因为祂不喜杂音,伸出手浸入光明,却叫两只手臂彻底消失在光里。   但没有关系,他仍然痴痴地注视着那团哪怕没有眼睛,也能从灵魂感受到温暖的光明,在心中许下宏愿——   我会让您的圣辉布满整个宇宙。   光明神将这个能为祂带来“食粮”的飞虫视为自己肢体延伸的一部分,温暖的力量充盈他的身体,让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和不灭的躯体。   雅阁西将之视为恩赐,但原一看得分明,这不过是光明神顺手为之,迟早有一天,当雅阁西的意识也消磨殆尽,就是他彻底同化为光明神一部分的时候。   雅阁西去往无数个地方,苦难与痛苦都成为他信仰的见证,而他走得越远,就意味着光明神“看”到的地方越多,祂将这个世界同化的部分就越多,于是天使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光明神没有意识,所以那些针对外部的争斗与掠夺其实都是雅阁西的命令,祂更像一尊强大的武器,天使们膜拜武器,又在遇到敌人时毫不犹豫扣动这尊武器。   雅阁西的前半生都在为光明神同化的命令奔走,但到了后面,他意识到光明神想要的东西已经悄然发生改变。   光明神和邪神这俩天生互克却又无法奈何彼此的存在,每当有一方走在前头,就会逼迫另一方加紧步伐赶上,某种程度上,祂们是此消彼长的共生关系。   在意识到吾神想要诞生自我意识时,雅阁西曾狂喜过,因为他认为,只要吾神能诞生自我意识,那么他将有了可以确切追随的对象,而他为吾神做的这些,吾神总会知晓。   他不渴望恩赐何种利益,却想得到光明神一声赞许。   但光明神诞生意识的过程并不顺利。   所有信仰光明神的信徒和天使都成为光明神往外衍生同化的躯体之一,祂飘渺的意识无法落地,更别说因此诞生意识。   而那些不信任甚至是仇视光明神的生灵也无法接纳这些飘渺的意识,因为他们会在意识附着之前被光辉烧灼殆尽,成为光明神吸收的能量。   于是光明神诞生意识这件事就成了死循环,虔诚的信徒才能接纳光明神力量,但无法促进光明神自我意识诞生,而敌对光明神的连光明神力量都承担不了,更别说承载意识了。   可雅阁西没有放弃,他体内的集体意识在讨论后寻找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吾神没有吞没他们的意识,是不是意味着祂将他们当做未来意识的载体?   再进一步的话,是不是吾神需要他们的集体意识去成为祂的自我意识?   如果真的可以走到那一步,他们将与吾神永恒。   意识是身体的信徒,身体是意识的神明。   他们永不分离。   所以后面信仰侧开始以“传播吾神的福音”作为唯一目标,只有虔诚的信徒越来越多,才会诞生虔诚的信徒将所有献给光明神,他们的意识并入集体意识,并在未来凝聚成一股强大的意识,与他们的神明共舞。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天使们愿意等待。   所以那些崇敬光明神,接受了祂力量赠予的人,看似身体恢复完整,实则已经被掏空,就像被蚁虫蛀空的树木,等到集体意识凝聚到一定程度后,光明神会瞬间抽空他们体内剩余的能量,几乎等同于无药可医。   而原一的出现却让天使们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三年,这三年不仅是他们动用所有力量做最后的抵抗,也是进行集体意识融合的最后一步。   到时候原一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没脑子的光明神和祂的信徒,而是一个完整的,有意识主导的光明神。   但是……   原一坐在神座上,四周皆是沉睡的眷属。   为了安抚这群躁动的眷属,不至于一醒来发现眷属又跑外面浪出事情,原一决定在成长期内直接让它们沉睡在他的身边。   能够拱卫吾主,对眷属来说是无上的荣耀,它们欣然接受这个命令。   眷属即使已经沉睡,但那庞大的身躯仍然能带来极大的震撼,而那极具污染的梦呓也似它们躁动的内心,在它们之中流淌。   迪优尔曾对这场沉睡表示了担忧,并认为他可以清醒着守在原一身边,他决不会像那群智商低下的眷属一样到处乱跑。   但原一只用一句话就止住了他:“还记得我回到过去曾对你说过什么吗?”   迪优尔祖母绿的眸子动了动,一抹曾不存在的记忆如今牢牢焊死在记忆中,他恍然大悟,与原一异口同声——   “我(您)将摘下最壮硕的果实,在此之前,不要插手任何事情。①”   迪优尔彻底被说服了。   在原本的旧时间线上,迪优尔应当遇不到未来的原一,但自从原一改变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后,新时间线与旧时间线重叠,这些“不存在的记忆”开始浮现。   过去、现在、未来,都只是吾主手中任意拨弄的轮盘,它们三者交织,变成了现在吾主注视下想要的过去和未来,这就是连未来的吾主都无法改变的“命定之事”。   沉睡前,他由衷发出赞叹:“您比我们前行了太远、太远……”   这种新旧时间线的重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2046年见到原初的时候。   ——也许是见到年轻迪优尔的那一刻。   ——甚至更加遥远,在一切开始之前。   如果说世间的一切可以比作种子落入土地,在风吹日晒下长成粗壮的树木,又结下甜蜜的果实作为一个周期,那么落入地里的果实就是又开始新一轮生命的轮回。   而原一,就是在无数次轮回中选择了喜欢的果实,并从未来改变了过去,将所有凝聚成必定的这枚果实。   对原一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摇摇欲坠,随时会落入他的口袋里,那时候这个世界将不再存在光明神。   时至今日,原一望着黑压压的眷属,唇角微微勾起,低笑着自言自语:“这就是……一切遵循我的意志。”   三年后,一切都将落下帷幕。   原一缓缓闭上眼,此处归于寂静。   而他在过去掀起的涟漪,却并未随着他的沉睡停止。   ……   黑猫从高高的穹顶上一跃而下,虽然现在的地狱天空依然灰暗,但地上已经能看到些深色的植被,如果换做以前,这里一定是被地狱种族争先恐后抢夺的宝地,但现在已经只是处随处可见的小路,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这条小路很靠近王宫。   三百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自从一百三十年前魔王大人登基,宣布建立新的国家后,地狱连同地狱种族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个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地狱种族如今已经不叫这里为地狱,他们称呼自己为国名“莫斯利”,意思为“幸福的归属地”。   第二个变化就是魔王推行统一的文字,修葺王国的历史,让莫斯利的国民知道这段历史,断绝的文明重新续上,他们再也不是被称为野兽的地狱种族了。   对于地狱这番翻天覆地的变化,地狱种族发自心底的感激和畏惧他们的魔王西柯。   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莫斯利。   他们会在酒馆,在学校,在任何一个角落高声赞颂他魔王,可如果要让他们真的见到魔王,别说赞颂,腿一软跪下来还能说流畅话都算他是个胆大的。   因此,哪怕黑猫只是跟在魔王身边的一个“宠物”,王城所有认出它身份都毕恭毕敬,变着花样的讨好,各种小吃零嘴都没停下。   黑猫也来者不拒,在没有吾主的日子里,它只能依靠这些小东西解闷了,它还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几样存了起来,隔一段时间就换更新鲜的食物,准备见到吾主时献给他。   吾主~吾主~   黑猫哼着无声的歌曲,优雅地叼其一块肉排,嗷呜一口直接吞入腹中,等它回到王宫时,恰巧遇到魔王召集手下开会,到处都是地狱种族。   它不耐和那群臭烘烘的家伙打交道,眼神一扫瞄中期中一个“熟人”,直接跳到他的肩上。   “我去,谁啊!”红角正更其他地狱种族讲话呢,肩膀徒然一重,差点下意识进行反击,幸亏黑猫的尾巴扫到他的指尾,他这才看清原来是黑猫。   “原来是您啊,吓我一跳。”红角松了口气,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步入壮年,壮硕的身板大咧咧的敞开胸口,露出饱满的肌肉,一身煞气让人望而生畏,只有笑起来时依稀能看见过去那个傻小子的影子。   他把黑猫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调整好手臂上的肌肉,让黑猫可以舒服的趴成一团。   黑猫满意地用尾巴拍了拍他的手臂,很好,这个座撵很有自觉。   红角抱着黑猫,神情严肃的就像抱着个定时炸弹,让旁边的地狱种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归结于红角大人对魔王陛下的忠心耿耿。   只有红角知道,怀里看似无害的黑猫是只怎么样的怪物。   魔王灭绝的几十个地狱种族里,起码有三分之二是进了它的肚子。   不过黑猫的出现也让他想起儿时的一些事情。   比如……黑猫的主人,魔王陛下最要好的朋友。   哪怕只是寥寥几面,原一也给红角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按照以往经验来说,黑猫并不乐意参与这些会会议,更别说被他抱着前往会议室了。   联系陛下刚刚召集的命令和特殊的时间,红角忍不住抱紧黑猫,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里浮现。   难道……难道……   红角很难不去想记忆中大片的麦田,还有麦粒的芬芳。   哪怕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就连麦壳都变成了粉末,连麦子的气味都消散殆尽,也依然被他小心地放在瓶子里,时不时拿出来回忆往昔。   “吱——”   木制的大门雕刻着各种奇珍异兽的花纹,虽然没有地上国家的繁华,却自带一股野性的威压,当十二位最衷心于陛下的地狱种族落座,魔王才姗姗来迟。   魔王进来的一瞬间,刚刚还吵吵嚷嚷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地狱种族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头颅低垂。   西柯的面容定格在最风华正茂的青年时期,棱角分明的面容俊美却不容直视,大步流星走来时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对周遭的静默习以为常,权利已经将他浸染成最成功的掌权者,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不容置辩的傲慢:“三天,三天后我需要一个可行的方案。”   魔王的身上隐隐带着一股馥郁,红角猜到他一定是刚从花园回来。   这种时候还有胆量反驳他的只有跟在后面的克拉了。   “三天根本不可能!”克拉眉头一竖,“五天,最快也要五天!”   克拉一直都知道原一对西柯的重要性,但是能不能不要每次遇到原一的事情就失了智啊!三天别说上去了,就是给他画魔法阵的时间都不够,西柯当破除封印是去路边买块排骨炖汤喝吗!就算他的老师是瓦奥莱特,也不带这么逼下属的,他知道破除封印莫斯利上上下下有多少事情要安排吗!   但克拉知道想说服魔王并没有那么容易,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时候他需要……   “好。”   魔王的一个字直接打断了克拉的思绪。   克拉:?   好什么,一点也不好!   西柯坐上高位,在克拉瞪大了双眼的表情中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声音低沉道:“通知下去,莫斯利进行一级戒备状态,五天后,我们将回到蓝天之下!”   可怖的威压席卷全场,十二位地狱种族将头压得更低,他们面容肃穆,异口同声道:“是!”   于是本该讨论个三五天的重大事件就这么一锤定音,十二位地狱种族非常有眼力见的一一告退,谁也不想成为克拉与陛下之间的“友好交流”的牺牲品。   克拉额头有青筋暴起,仿佛看到成山的文件倾泻而下。   在最后一个地狱种族离开后,克拉终于忍不住,怒吼响彻整个会议室——   “西柯!!”   谁能治疗名为“挚友”的神药,他出全副身家给这个不靠谱的魔王把满脑子的原一洗!干!净! 第142章 风起(西柯,仅结尾有一点原一)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不管愿不愿意,明面上六大文明都参与到这场剿灭战争中,在【未知地】外建造了一座防护基地, 各个文明将各自的资源投入基地,形成了罕见的文明交织盛况。   穿着长袍的魔法师和穿戴机械外附骨的士兵在一起讨论新式武器,衣袂飘飘的剑客与智识生命并行, 死神主动来到基地成为人尽皆知的街溜子, 天使三两成团在走廊中巡逻, 随着时间越发接近邪神苏醒,基地不可避免的染上一股沉重的氛围。   “你说……这仗会打起来吗?”剑客倚着扶手, 他目光眺望着恢宏的宇宙,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宇宙, 却仍然为它的神秘浩瀚折服。   曾经的他认为玄幻侧就是一切,最大的目标就是好好修炼飞升到九重天,可在出来后才发现, 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广阔。   玄幻侧一系列的变故让不少宗门开始思考对外开放的可能, 他们并不是一尘不变, 只是过去的思维禁锢了他们,当他们愿意尝试接触外界时,他们成长的速度也极为惊人。   就比如他,以及和旁边这位智识生命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根据已知消息分析,会,也不会。”这位智识生命外表是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穿着柔软洁白的衣裙,裸露出来的皮肤却是由金属拼接而成的冰冷, 声音也平静无波。   剑客忍不住吐槽:“这说的和没说一样。”   “我会把这当做你对我回答的一种幽默认可。”   剑客:……   他这位好友可真是一点没有自谦精神,但怎么说呢?每次她的回答虽然角度刁钻却又十分准确。   于是剑客双手一摊, 无奈笑道:“饶了我吧苑小姐,我可没有你那聪明的大脑,只能麻烦你为我解释一下个中缘由啦。”   “是我考虑不周了。”苑小姐微微颔首,你很难想象机械拥有傲气是何种模样,但在她身上却如此合适。   剑客比了个“请”的姿势。   “这场争斗没那么容易停止。”苑小姐看向路过的天使们,语气平静道,“信仰侧是所有文明里最具有‘执着’这一特性的文明,他们对认定之事甚至可以称得上偏执,只要他们不放弃,就一定会打起来。”   “西幻侧的太阳神已经将最重要的太阳都作为筹码交了出来,祂已没有退路,无论是否参加,祂和厄命之神都是不死不休,所以祂一定会坚定站在战争这一边。”   说到这里,苑小姐顿了顿,微微歪头问道:“我似乎还没有询问你对此的看法,请告诉我。”   剑客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他挠了挠头,眼里带着几分迷茫:“我也不知道,宗门让我来,我就来了。”   苑小姐并不认可这个回答:“可他们让你回去,你却没有回去,这不符合你诉说的忠诚。”   “……倒也用不上忠诚,尊师重道是每一位玄幻侧弟子应有的美德。”剑客显然并不乐意在外谈论长辈,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我当然不希望打起来,没有为什么,战争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有一颗仁慈的心。”苑小姐说。   “谢谢夸奖。”剑客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抱歉,我没有在夸你。”善良的苑小姐适时为脑袋空空的剑客解释起来,“仁爱慈善是人类的一种道德范畴,指人与人相互友爱、互助、同情等。可我并不认为我们面对的邪神属于人类的范畴,事实上对于祂的存在是否属于生物,我们与科技侧也仍未有定论,我们推测祂可能是属于……”   剑客听着无数生物专业词汇从苑小姐口中蹦出来,仿佛看到自己的脑袋像吹气的气球满满鼓了起来,然后飘到宇宙中茫然四顾。   上次这样的挫败感,还是在新秀大会上败给青华宗的卫桥,不过如今人家蒸蒸日上,他倒一直还在原地踏步,真是不应该。   剑客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在苑小姐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口:“……呃,那也谢谢?”   “我接受了。”苑小姐似乎没有觉得这段对话有什么问题,继续说道,“话题扯太开了,终上所述,开战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但……”   “但?”剑客疑惑地顺着苑小姐的目光看向那边的一行人。   两个穿着联盟军装的男人正在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生说着什么,女生一脸生无可恋,像是终于受不了这两人的啰嗦,举手投降折返了回去。   远远的,还能听见他们的只言片语。   “……太危险了,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的……部长……哎呀……”   “呵,我上次还看见……”   虽然吵吵闹闹,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极好。   苑小姐忽然一改之前的平静,将声音调整为女低音,哪怕语调不变,却徒然增添了几分感性的色彩,这是她表达感情的一种特殊方式。   她说:“但不是所有人都甘愿做战争和对弈的牺牲品,正如你所说,战争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生命成为数字,那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总有人在试图寻找更多的可能……比如交流,或者退出。”   几大文明里,愿意站在天使那边的只有西幻侧和魔法侧,科技侧和智识侧属于中立摇摆,玄幻侧纯纯是被迫捏着鼻子认下的,但大部分也还是不当回事,所以派出来的都是些弟子。   听说玄幻侧不少宗门这三年已经开始紧急唤醒各家沉睡的老祖宗,并组成了一个新的联盟,天使们再想像三年前一样逐个击破是不可能的了,各个宗门心里还憋着一口气,真打起来别说帮忙,说不定直接反手把剑对着天使。   “可天使不会答应的吧?就像三年前。”剑客忍不住说,“而且交流……那玩意真的可以交流?”   虽然是中立摇摆派,但科技侧并没有藏着掖着,他们甚至主动给各大文明介绍邪神与祂所属力量的可怕,分享科学院总结的资料,让大家可以迅速了解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敌人。   科技侧甚至通过交叉对比和逻辑推理,找到了名为“阿斯托克”的怪物在被转换之前,是一个人类的事实。   除却纸质资料,那些演唱会幸存者的视频录像也是最直观的答案。   说实话,看完所有资料,别说妄想交流,他们甚至担心自己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从人类被转换成怪物了。   “为什么不可以呢?”苑小姐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发现,科技侧所有的研究资料,都是基于眷属这一群体,而非邪神吗?”   剑客仔细想了想,确实,科技侧给的资料大部分都是眷属,但关于邪神的事情却少之又少,甚至很多地方语焉不详,科技侧说法是他们不分享不确定的资料,有关邪神的一切信息太少,没有办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但按照一般逻辑推论:   “眷属都这么可怕了,邪神不应该更可怕吗。”剑客问。   “这就是为什么科技侧不愿下定论的原因。”苑小姐似乎笑了一声,很轻,却被剑客敏锐的捕捉到了,“很神奇不是么?不知者将祂视为洪水猛兽,而知道者……却信誓旦旦祂是个好人。”   从结伴而行的卫桥,到几面之缘的李圆圆。   这些评价究竟是处于本心,还是邪神那极具污染性的特性导致的出乎意料的结果呢?   苑小姐对此十分好奇。   对某人或某事下定论需要足够的材料作为逻辑推理的支撑,所以她需要看到更多。   比如……   奥古斯——那位传说中被邪神蛊惑,用公爵换取神教建立的忠诚信徒。   西柯——带领地狱种族爬到地上,坚定反对讨伐邪神计划,甚至公开宣称如果帝国一意孤行,将毫不犹豫和帝国开战的魔王。   苑小姐十分期待,当这两位到达这里,又会有怎么样的场景。   …………   “不行!绝对不行!”   偌大的会议室中,克拉毫不犹豫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拍,他这次不再像之前那种虚张声势的发火,而是真的被气到显露出血族攻击状态了。   尖利的牙齿、锋利的爪子、还有猩红的眼睛无不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类想你死吗?”克拉提高音调,他怒视西柯,手指着门外大吼道,“你知道外面多少地狱种族的命挂在你和我身上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原一!”   “是!我理解你,我知道他对你的重要性。”克拉眼尾发红,眼睛流转间隐隐有一丝水雾弥漫,“可是西柯,你能不能不要再那么幼稚了!你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没有,可以任性妄为的西柯了,你是莫斯利的魔王,你是莫斯利的命,是它存在的根本,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甚至不需要帝国做些什么,莫斯利自己就会分崩离析!”   克拉忍不住哽咽起来。   他不想在西柯面前表现的那么脆弱,但剧烈翻滚的感情却让他难以抑制,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比起刚刚到尖利,现在的他更像一种哀求:“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为了莫斯利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希娜去世之前,都还在嘱托你好好照看莫斯利,西柯,想一想她,想一想我们好吗?”   说到最后,克拉颓然地坐回椅子,他烦躁地用力挠了几下头发,把原本整洁的发型弄得凌乱,这不符合贵族的礼仪,也是他之前最为厌恶的粗鲁,可现在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发胀的脑袋稍稍冷静一点。   会议室中安静的只剩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克拉没有抬头,却能感觉西柯走了下来。   下一秒,额间多了一抹冰冷。   西柯将他凌乱的发丝别回耳后,这个动作堪称温柔,就连语气都不似平日那般冷酷无情,而是带着几分无奈:“克拉,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吗?”   克拉别过头,不想理会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   确实,如果光从这些年西柯的做法来看,没有地狱种族比他还要公正不阿了,别说认识的地狱种族犯罪,就是他们几个关系好的不小心触犯了什么禁忌,他也是照罚不误。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西柯自己触犯了定下的法律,即使没有地狱种族敢说,他也一定会给自己判罚,“莫斯利可以没有地狱种族,但不可以没有魔王”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不涉及原一。   自从一百多年轻希娜因寿命限制去世,瓦奥莱特濒临消散沉睡,西柯似乎把对他们的感情全部投射到原一身上。   哪怕这些年原一一条消息都没回过,西柯仍然把星脑寸步不离的带着。   更别说在前几天,他们刚从地下回来,最紧要的就是守卫边境,最好在帝国不敢轻举妄动时,平稳由地下生活过渡为地上生活,这段时间越长越好,可在听见讨伐邪神并且确定邪神就是原一后,西柯直接对着帝国宣战。   他直言,如果帝国坚持讨伐邪神,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发动进攻。   这让本就紧张的帝国直接进入了战时状态,边境气氛越发紧张,稍有不慎就会爆发战争。   西柯等克拉情绪平复了一些后才把那封邀请函送到他面前。   他叹气道:“我还没老到是非不分的程度,不然老师怎么可能放心沉睡,我做这些,一部分是出于感情,一部分也是为莫斯利的处境考虑。”   说完,西柯挥手叫来因为争吵而躲得远远的侍从,对他低语几句,侍从领命后迅速离开了会议厅。   克拉看到那份邀请函,上面还印着帝国王室的火漆章,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   比起尴尬刚刚到爆发,现在的他更需要知道这封邀请函代表了帝国什么样的态度。   撇去邀请函中繁杂的措辞,整封信都在陈恳的邀请西柯前往王城商议两方以后相处的细节。   克拉眉头皱起:“帝国也不想打?”   西柯纠正他:“想打的只有国王,但现在帝国不是国王的一言堂。虽然不知道维娅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但她的态度很明显。”   “消息可靠吗?或者说这封信可靠吗?”克拉不太相信。   “奥古斯说没问题。”西柯侧头,示意克拉看看跟在侍从身后的人是谁。   宽大的袍子遮住来人身形,他褪去贵族繁杂的衣饰,头发挽起,看上去素雅又端庄,胸前倒十字的项链闪闪发亮,脸上的笑容一如记忆中。   克拉愕然地脱口而出:“族长……”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但克拉,这个称呼已经不合适了。”奥古斯笑吟吟道,“你现在可以称呼我为教主。”   重回地面,西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联系奥古斯。   幸而奥古斯也有意联系他,两人用不了多久就成功搭上了线,并且迅速通过一系列交易,交换了彼此最想知道的消息,魔法侧要参加讨伐邪神这件事也是奥古斯告诉他的。   有了奥古斯现身说法,克拉的大脑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他重新坐好,深吸一口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柯刚想开口,却被奥古斯抢了先。   “我想您应该不介意,由我来为克拉解释其中原因。”奥古斯望向克拉,眼睛弯弯,“毕竟这件事还关乎吾主。”   西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于是奥古斯娓娓道来。   这三年对魔法侧普通人来说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但对王城,尤其是上层贵族来说却是战战兢兢收起尾巴过日子的三年。   国王和大公主之间的政/治斗争被摆在了明面上,大公主掌控白塔,国王统率贵族,两人都有“击退紫罗兰君王”的荣誉,在民间声誉不相上下。   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大皇子毫不犹豫站在大公主这一边毫无疑问会让国王警惕,所以当天使邀请魔法侧参加到讨伐邪神时,国王作为明面上魔法侧的掌权者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因为只有打起来,国王才能趁机从大皇子手中将军权收回来,莫斯利的出现国王主战也是同样的原因。   所以让魔法侧不参与讨伐邪神的事情,也是在变相让国王的打算落空。   莫斯利虽然重回地上,但不代表封印就消失了,事实上想解开这个封印,需要对帝国各处的魔法阵进行破坏,这对地狱种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在那三百年间,西柯和瓦奥莱特谈论许久,才聊出一个可行的方法——逆转施加在这片土地上的魔法阵。   这件事从莫斯利建立就开始布局,所以当初西柯宣布用五天时间重回地上也是早就做足了准备,只是谨慎的克拉希望有多一点的时间过渡,但西柯却认为夜长梦多,与其拉长战线让民众流言四起,不如快刀斩乱麻。   所以当莫斯利出现在地上时,和封印融合的国王并没有因此死去,这对大公主们来说是个坏消息。   虽然封印的存在意味着只要地狱种族进入帝国,她们仍然可以用封印进行追捕或诛杀,可以说极大的保障了帝国的安全,但这也意味着国王或许真的可以依靠封印达成永生,当一个永远的独裁者。   这是大公主不能忍受的,于是她不再隐藏,正式在明面上和国王打擂台,希望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一边夺取国王的权力,一边想办法将国王和封印分离。   她清楚的知道,现在贵族看似依附国王而存在,可当他们意识到国王想成为永恒的独裁者后,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背叛国王。   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当狗。   贵族现在的顺从,只是希望某一天可以重新夺回那些权力。   一旦战争开启,贵族就不会想这一点,他们只会更加紧切的依附国王,所以大公主需要和平。   这个和平不仅仅是对外的,对内的和平也一样重要。   因此,大公主力排众议,将这封代表帝国的邀请函送到西柯手里,希望通过谈判商议和平。   说到这里,西柯适时的开口:“克拉,在帝国人眼里,地狱种族已经野蛮太久了,这对莫斯利也是个机会,让帝国的人看看,我们已经重新拥有了文明。”   “了解、沟通、通商……这些都是莫斯利需要的,你不可能让莫斯利永远不和帝国交流,更不可能让莫斯利永远封闭,莫斯利和帝国都属于魔法侧文明,我们需要话语权。”西柯弯了弯唇角,“把目光放长远,克拉,莫斯利不会只局限于这片土地上,我们的头顶还有浩瀚的星空。”   克拉张了张嘴,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   但他很快话锋一转,仍然带着几分狐疑问道:“可你为什么要答应科技侧去基地商议讨伐邪神的事情?只要我们这边摆出态度,帝国不敢轻举妄动,让魔法侧保持中立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甚至你坐镇这里可以更好的牵制各方势力。”   “因为它。”西柯摸了摸鼻子,目光落在奥古斯怀里的黑猫上,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再不把它送过去,我担心有一天它会把你和我都吞到肚子里去。”   黑猫耳朵动了动,将自己盘成一团,懒洋洋地享受着奥古斯的抚摸。   奥古斯作为帝国里坚定支持邪神的教主,自然是受到各方关注,他能来这里全靠黑猫的偷渡。   克拉嘴角微抽。   好吧,他承认他确实忘了莫斯利除了西柯还有个黑猫这个原一死忠粉。   黑猫的实力这些年他有目共睹,甚至可以说莫斯利可以发展成现在这个规模,和黑猫兢兢业业运送初始元素离不开,而这一切,都是原一带来的。   克拉其实对原一并没有什么意见,他甚至很感谢对方留下了黑猫,但西柯过去为原一失智的小事实在太多,以至于他在听到西柯一系列的决策后,先入为主的认为对方终于在大事上失了智。   黑猫对莫斯利的贡献,于公于私都得满足送它去见原一的心愿。   “好吧……”克拉终于屈服,把桌上散落的书籍重新收集回来,“我去安排和帝国接洽的事情,晚上做个计划给你看。”   “辛苦了。”西柯温和道。   这些年,如果没有克拉,他估计要被成山的文件彻底淹没,也不至于还有时间去摆弄小花园。   “不辛苦,纯是我活该。”克拉翻了个白眼,他一边收拾一边说,“但去帝国风险还是大,即使有白塔的保护,也说不准国王有没有什么后手,到时候你还是得注意安全。”   “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嗯?我也去?”   “当然。”西柯理所当然道,“你也是莫斯利的决策人,怎么可能把你丢下。”   克拉自进来后向下的嘴角终于看到拉平甚至上扬的趋势,他抱着那叠书,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但去科技侧我就没办法陪你了。”   “放心。”奥古斯微笑道,“吾主曾在离开前叮嘱我照顾好西柯,所以必要时我会帮助西柯的。”   奥古斯的能力克拉还是很相信的,他点点头,带着书离开了会议室。   等到克拉离开,奥古斯才悠悠开口道:“三年不见,您也是变化颇多,倒是克拉似乎没怎么变过。”   西柯听到他的敬称脸色如常,他单手撑着脸,轻笑一声道:“这样不好吗?”   三百年的时间,变的东西那么多,能保持初心怎么不算一种幸运呢?   “当然。我没有说这不好,只是希望这份宽容可以更长久一点。”奥古斯之前是当权臣,还是国王眼里欲除之而后快的权臣,他自然对上位者的心里琢磨得通透。   克拉这份初心对现在的西柯或者是愿意纵容的情谊,但未来就不好说了。   克拉是他对血族的一份保障,自然希望克拉可以保持莫斯利现在的地位。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西柯不轻易许下诺言,但他会用行动证明。   于是奥古斯不再谈论这件事,比起克拉,他现在确实更关心另一件事:“您曾在信中说过,在三百年的时光里,吾主曾来见过您?”   西柯点头:“是的。”   这是克拉都不曾知晓的事情。   不是西柯特意隐瞒,而是原一那一面见的实在匆匆,甚至快的让西柯以为是错觉。   早在莫斯利还没建立的时候,他就收到原一的信息,让他小心西尼族。   正是因为这条信息,让他对西尼族提高了警惕,才阻止了一场酝酿已久的叛乱。   虽然处理的已经很及时的,但当时的场景实在是太混乱,以至于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叛军已经靠近了希娜姐。   那时的西柯离希娜姐有一段距离,想要保护希娜,恐怕要付出一根手臂的代价。   西柯没有犹豫,但千钧一发之际,黑猫先他一步一跃而起,挡下了这道攻击。   希娜姐没有大碍只是受到了惊吓,他迅速将叛军处理,在深夜处理完所有文件后,走到了小花园散心。   也就是那时,他看到了小花园里的原一。   原一抱着黑猫,温柔的夸赞黑猫:“你做的很好。”   看到他时,原一似乎笑了笑。   西柯惊喜地想拥抱他,却在往前走了两步时目睹原一逐渐变透明的身体。   “原一!”西柯一惊。   原一摇摇头表示没事。   他放下黑猫,任由黑猫眷恋地绕着他的脚踝蹭来蹭去。   在夜色中,在莹莹发光的群芳中,他说——   “做一切你想做的吧,我会在未来等你和奥古斯。”   原一消失了,空空如也的小花园里,他的身影就像一场梦。   起初奥古斯并不明白原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那天,他知道奥古斯和他一样,收到了来自科技侧的邀请。   西柯的直觉告诉他,这是来自原一的邀请。   或许在那一天,他能见到原一。   而那时候,他就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原一身后。   就像他当初说的那样。   哪怕不以魔王的身份,也要以西柯的名义,坚定的站在他身后。 第143章 魔王西柯(番外)(无原一)[番外]   虽然帝国邀请的是魔王, 但莫斯利肯定不可能让魔王独自进城,于是这场谈判在你来我往的书信中,最终变成了由魔王带领几支精锐军队入城护送。   【如果连这点人你们都害怕的话, 那我看,莫斯利也没有去的必要了。】   魔王犀利的话语送到国王手里,被一个个贵族传阅, 他们怒斥魔王的野蛮, 但商议过后, 他们还是答应了魔王的要求。   地狱种族进城那天,大皇子亲自带队维持秩序, 王城的百姓又害怕又好奇,最终还是对帝国的信任占了上风, 在地狱种族途径的路上张望。   干净整洁的道路上,等了好一会没看见地狱种族的身影,原本还算安静的街道响起嘈杂的讨论声。   站在最前端的大公主面色一凝:“来了。”   话应刚落, 她脚下的魔法阵突兀地亮了起来, 白色雾气弥漫。   “殿下, 小心有诈!”有魔法师警惕地抓紧魔法杖,白色的雾气阻挡了视线,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魔法阵传送过来。   维娅抬手,唤出一盏灯,照亮了周身十米的范围,确定这些白雾并非魔法安心了不少,并示意魔法师们围过来。   受到她的启发,魔法师们纷纷使用了照明魔法。   当零星的灯火汇聚在一起, 四周白雾被照亮,强壮如石柱的四条腿出现在众人面前。   厚重的毛发覆盖了腿部所有的皮肤, 银光锃亮的铠甲极具重量,仅仅一个照面就能让人想象这东西如果出现在战场上该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绞肉机。   但克拉准备的还不止如此。   既然来了,那就干脆惊艳全场!   尚在帝国时克拉就很注重自己出场时光芒万丈,搞仪式这东西他可太会了,而且也很喜欢,不然也不会天天忙的团团转还硬是兼任了一个类似礼仪指导的虚职。   克拉站在栏杆前,打了个响指。   大皇子最先发现天上的不对劲,他猛地抬头,无数张翅膀的影子密密麻麻铺满了整片天空,发出同频的叫声。   这些地狱种族的叫声比不上地上的鸟雀,甚至称得上尖利嘲哳,但这样怪异的声音以同样的节奏响起,像奏响的战鼓,一瞬间让人恍惚回到了远古时代,野蛮却震撼。   而当他们整齐划一地挥动翅膀时,那遮天蔽日的白雾霎时散去大半,巨兽的头颅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非人的头颅足有七八个人合抱那么大,它们身披银甲,每走一步都让人感觉大地在颤动。   极端的环境往往会促使生物为了活下去进行极端的演化,这一支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地狱种族在千年的演化中彻底抛弃了智慧,沦为身强体健的野兽,哪怕在当初那个恶劣的地狱中,它们也能凭借身体优势成为大部分地狱种族不敢招惹的存在。   西柯用食物收编了这些家伙,并将它们编入队伍,成为每次讨伐时必不可少的得力干将。   连地狱种族都避而远之的庞大身躯和免疫大部分魔法的强悍体质,给了在场所有人类极大的震撼。   长街上的吵闹逐渐停歇,无数人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步步走来的巨兽。   震撼人心的不仅仅是巨兽。   那穿着统一,手持利刃,身披铠甲形态各异的地狱种族迈着整齐的步伐,目不斜视地跟在巨兽身后,他们甚至没有为身边的人类投去一个目光,肃穆的脸上只有庄重。   而在队伍中间,还有一架缓缓同步行驶的车架。   黑色轻纱层层叠叠遮住中间,神秘的纹路布满车辙,带着庄严和肃穆,也带着无限的威严。   甚至不需要任何标志,所有人都意识到这里面坐着的就是地狱如今的王,莫斯利的魔王。   好奇、恐惧、忐忑……   无数探究的目光被拦在黑纱外,殊不知里面的魔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淡定。   西柯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刻满华丽复杂魔法纹路却没什么用的的衣服,又摸了摸虽然帅气但非常厚重打起来恨不得甩起来当武器的大氅,第一次对克拉产生了怀疑:“这真的没问题吗?”   为了弥补克拉,在克拉提出去王城的仪仗衣服都要按他要求去做,并且西柯要完全遵从时,西柯非常大方的一挥手同意了。   西柯把要跟随的人员名单全部选好后就放手不管了,以至于在要出发的前十分钟他一脸茫然的被克拉从花园里揪出来,在一阵兵荒马乱中换好衣服,然后就这么上了车架,坐上传送魔法阵从莫斯利到了王城。   但西柯是真的不明白,他确实是要让帝国看到不一样的地狱种族,可也没必要那么浪费那些黑纱吧!   西柯是个节俭的魔王——主要是不节俭也不行,莫斯利刚建立时真的是穷到他这个魔王都得下地干活种粮——虽然一百多年时间莫斯利发展起来,但他依然保持着节俭的好习惯,除了王宫当初答应了原一所以建的比较雄伟,他自己的吃穿用度朴素的不像样。   而且因为地狱种族尊崇武力强大的习俗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所以每次有地狱种族挑衅,西柯只要忙得过来都不吝啬亲自教训,所以穿的衣服大多是适合战斗的长衣长裤,偶尔穿个精致的外袍也是一拉就能脱下,一丢就可以直接上战场的那种。   所以这样复杂精致又不方便行动的衣服他还真没穿过,更别说克拉让他等会还要出去说话。   久违的,西柯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但他的演技在三百年内有所长进,所以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在尴尬。   一旁的克拉时隔三百年终于又穿上一件像样的礼服,虽然肯定比不上三百年前,但这也是莫斯利能做出最好的衣服了,最起码每个角度看过去都能看到闪闪配饰。   他发现,虽然他确实可以穿朴素的衣服,但果然还是这样亮闪闪的更符合他的审美。   听到西柯的迟疑,克拉哼了一声,挑眉道:“到底你当过贵族还是我当过贵族?听我的肯定没错,要不是你宝贝那些花,我都想摘一篮子,让你一出场就撒满地去。”   西柯:……   倒也不必。   他心里暗戳戳想着等会出去还是收敛些吧,不然还是怪尴尬的。   然而克拉却好像听见到了他的心声,眼睛微微眯起,语气淡淡的威胁道:“等会我们出去后的一言一行我都会记录下来……别这样看我,没有我,你以为帝国的记者是吃干饭的?所以如果不想等会出岔子流芳百世,甚至被原一嘲笑,你最好按我说的去做,这样肯定没问题。”   似乎是觉得自己后面说的有些太可怕了,他又忍不住放缓了语气,露出了个无奈的笑:“你迟早都要习惯的。”   站在众人面前,站在帝国对面。   这不是他们早就预料到的画面吗?只不过比起想象中的兵戈相见,现在这个场景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西柯叹了口气:“胡萝卜加大棒,你是越来越熟练了。”   “这还得感谢您的栽培。”克拉撇撇嘴。   如果不是西柯在莫斯利威严甚重,下属有什么矛盾都不敢轻易找他,但一直憋着只会小事化大,为了内部和平,克拉不得不学会安抚人心。   西柯揉了揉自己的脸,闭眼吐了口气,再睁眼时眼里已不见尴尬,他又从西柯变回了莫斯利那个人人敬畏的魔王。   “你说得对,我早迟早都会习惯的,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西柯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但他没有再回头看克拉,而是像克拉计划好的那样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在他走出的刹那,被束缚带黑纱通透被放开,轻拂过他的身躯。   黑色的轻纱迎风飘扬,年轻的魔王走上舞台,他的面容迎着光看不清,但一身华丽的衣服饰昭示着他的身份,黑底金纹的大氅让他看上去更具威严,他不必说一个字,巨大的旗帜自他身后升起,交叉成恢宏的一幕。   有记者拍下这一幕,这张照片将成为史书上不可或缺的一角。   它代表着旧时代的落幕,也意味着——   一个全新的时代,将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   这一刻,你我皆是历史的见证者。 第144章 云涌(无原一)   莫斯利的登场比帝国想象中还要震撼, 这一刻,之前对莫斯利还有轻视之心的贵族终于摆正了自己的态度,也让这场谈判比想象中顺利许多, 甚至顺畅到让克拉有些摸不着头脑。   帝国给克拉等人安排的地方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就安排在克拉之前的家里。   因为克拉在去地狱之前被判有罪,而他的家人又在众目睽睽下劫法场, 加上奥古斯早就剥夺了他们姓氏划清关系, 所以他们带不走的财产自然而然就充了公。   帝国官方的说法是这里克拉比较熟悉, 住起来或许会更舒适所以定了这里,其他的没有任何意思。   克拉也懒得想这说法是真的还是假的, 久违的回到家里,看着熟悉的地方多少还是有些怀念, 他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恍惚间居然还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因为西柯那边谈判顺利,克拉这边的工作就少了很多, 在告知西柯一声后, 克拉做了简单的遮掩, 带了两个同样做了遮掩的护卫就出门散心去了。   他感觉到自己离开住所身后多了好些个尾巴,目测还不是同一波人,可他问心无愧,而且越多势力意味着越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他假装没有发现,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四处逛逛。   克拉回忆过去自己的人生,那已经遥远的像上辈子了,印象里去的最多的地方不是宴会就是练习场, 当时的他信心满满,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在入学那天大放异彩, 事实上也确实没错,但也正是那天让他认识了西柯。   当时的他是真的很讨厌西柯,并把他当做眼中钉,做了很多现在看来十分幼稚的事情,但好在他性子高傲,没有真的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不然也没有现在他和西柯的关系了。   可既然想到过去,就很难不去想过去的人。   克拉犹豫几秒,还是没忍住转了个方向,朝记忆里的地方走去。   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了。   他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在学院外一个角落,盯着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的门口看了许久。   想看的人没有从里面走出来,克拉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   他又去了几个地方,在某个熟悉的店铺前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招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独自走了进去,对着店员说了些什么,店员表情有些惊讶和疑惑,但还是点点头收下了他的钱。   克拉就这样两手空空的离开了。   某个角落,三个人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走了吗?”   “走了……”   “那、那我们还追吗?”   “……”   没人回答,但个子最矮的那人已经下意识跟着克拉的脚步走了过去。   然后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了下来。   那人除了一双眼睛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说话也瓮声瓮气,带着一股野性和凶狠:“大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往矮子手里塞了个东西,后赶来的瘦子敏锐看到他袍子下一闪而过的尾巴,想都没想就一把抢过了那东西。   东西被抢这人似乎有些不爽,但想到这样任务也算完成,于是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你干什么?”矮子疑惑地问。   “别吵!”瘦子拆东西的手都在颤抖,当看到里面包着的东西时,他的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   瘦子摸了把眼泪,拉着矮子就往刚刚那家店走。   “干什么?我们真的不追老大了吗?”矮子眼睁睁看着克拉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又急又恼地想扯开瘦子的手,“你放开!你们担心被牵扯,我不怕!让我去!”   “笨蛋!”胖子虽然不知道瘦子为什么那么反常,但他知道对方不可能轻易放下,不然也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偷偷跟在老大后面了。   而现在瘦子那么激动,一定是老大让人给他什么东西了。   他把猜测说给矮子听,矮子这才冷静下来。   三人结伴一起走进店内,当他们把包里的东西递给店员时,店员确认无误后就带着他们走到走廊后的一间包厢里。   门开后,已经有人等待多时。   “好久不见。”克拉看着自己曾经的三个小弟,通过穿着打扮确定他们这三年过得还不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相比起他的稳重,三人看到他的瞬间都红了眼眶,矮子更是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扑过去抱住克拉,奈何手直接穿过了克拉的身体。   克拉没有真的留在这里,他无奈道:“我不能那么明显的联系你们,这样对你们不好。”   矮子没想到老大不但没有忘记他们,甚至还替他们着想,哭的更大声了:“老大我好想你呜呜呜呜……”   这三人是克拉的玩伴,虽然不管走到哪里别人都说他们只是克拉的小弟,克拉根本不在乎他们,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老大对他们有多好。   因为有老大,他们才从不被重视的孩子一跃成为家族重点培养对象,也因为老大,他们获得了很多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资源。   当初克拉出事,三人的家族害怕牵连进去,直接将他们关了紧闭,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等好不容易出来一打听,老大已经叛去了地狱。   三人知道这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老大会不会被欺负,地狱过的好不好,可再怎么想,他们也无法前往地狱。   所以在莫斯利进城这些天,他们绞尽脑汁想再见克拉一面,直接在学院请了一段小长假,意外的是一向严格的学院这次批得很快,但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参加会议,这次还是老师催促要交作业才匆匆赶回遇到,又担心老大嫌弃他们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跟着。   奈何三人跟踪技术比起其他势力简直漏洞百出,克拉很快就发现了他们,这才有了后面的刻意安排。   这家店是奥古斯名下的,店员也是血族,所以克拉不担心他们会面的事情被告发,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假装回了住所,用魔法和三人见面。   他们聊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三人在说,克拉微笑着倾听,可就是这样,哪怕是最心大的矮子也能发现老大和之前不一样了,他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确认彼此都有这种感觉。   三人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也许是那天在街上看到魔王身边的老大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也许是这些天有关“克拉大人”的纷纷扰扰传闻迷花了眼,看着这样的老大,那些学院里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就不好意思拿出来讲了。   于是瘦子绞尽脑汁想找一些老大可能感兴趣的事情,他想到这段时间家里的异动,毫不犹豫地对克拉说了出来:“老大,这两天你要注意安全,我感觉最近很不对劲。”   三人里就属瘦子的家族发展的最好,王城有什么事情消息获得的也比另外两人快。   “这话怎么说?”克拉知道瘦子说这话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瘦子看了眼四周,将自己看到的事情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瘦子家里最近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听小道消息说似乎这位客人似乎是从科技侧过来的,族长直接将最好的房间让了出来,吃穿用度甚至比他还好,并严禁家里小辈对外透露任何一丝信息。   家族上下瞒得严实,却耐不住哪位客人年龄太小,总是喜欢到院子里逛逛,为了满足客人的愿望,族长甚至在客人每次出来时进行大清场,严禁任何族人进入。   瘦子能见到哪位客人纯属意外。   族长进行大清场后连自己都不会留在原地,而因为老大心神不宁的瘦子就这样意外走进了被清场的院子。   瘦子就这样和那位客人错不及防对上了视线。   年幼的女孩穿着精致的衣裙,看到瘦子时像触电一样,惊慌失措地拎着裙子匆匆离开,而瘦子也被客人闻声赶来的侍女斥责离开。   瘦子压低声音道:“我看清楚了,那个孩子……与逝去的二皇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先不说二皇子没结婚,就是他的年龄也不太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还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能做到捂的那么严实的人……   克拉神色一变,他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个不得了都事情,于是匆匆和三人告别后直接朝着西柯的方向走去。   三分钟后,维娅带着大皇子亲自登门拜访。   一小时后,几人对着一张照片沉默良久。   瘦子家虽然这三年发展还不错,但那点安保措施在大公主手里就不够看了,所以那位神秘的小客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暴露在他们面前——   一位和二皇子长的相似,却活脱脱是第二任王后缩小版的孩子。   不必说,这孩子绝对是王室的孩子,甚至很可能和维娅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因为维娅清楚的记得,在自己和国王还没撕破脸皮时,她曾帮国王运送过一艘来自科技侧的神秘货船。   那时的维娅问父亲船上的是什么。   国王是这么回答的——   “未来?保底?或者一个新的选择。”   国王望着货船,神色复杂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都用不上它。”   当时的维娅不明白国王话中的意思,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在她,维奥和诺迩之外,国王最后的保障——一个被冷冻起来的受精卵,由他亲手培养出来,继承他思想的继承人。   自从三年前西柯逃脱,国王就知道封印或许无法支撑他到永远,而维娅已经展露她的爪牙,她不在乎帝国有没有国王,所以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她甚至可能选择和国王同归于尽。   二皇子已死,大皇子也不站在他这边,其他旁支的孩子有利益纠葛,所以四公主就这么诞生了。   这个孩子,于公于私维娅都不能不管。   这几天王宫都在商议要是,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概是怕人多口杂,国王才把四公主放在外面。   他甚至没有放在近臣家里,而是瘦子这个不起眼的贵族家里。   如果没有瘦子今天的意外之言,恐怕她要很久之后才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但在出发前,维娅和西柯做了个交易。   她不确定这趟去接妹妹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也不知道国王这时候接妹妹回来有没有其他目的,为了搞清楚国王目的,她希望西柯他们可以放缓谈判进度,在王宫多待几天。   只要有莫斯利在,国王行事就不敢太肆无忌惮。   西柯皱眉,可他已经决定三天后起程科技侧,如果再拖,恐怕要开会当天才能到达。   但维娅这边是牵制国王,保证莫斯利安危的重要人物,他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   维娅猜的没错,她这边出发去接妹妹,那边妹妹就被紧急转移,她找了足足三天才找到妹妹的踪迹。   小小的孩子看到她瞪圆了眼睛,扒拉着门框像猫儿一样警惕又好奇。   “别怕。”维娅放轻了声音,她蹲下身,小心朝妹妹伸出手,柔声道,“我是你的姐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家……”四公主听见这个词明显心动了,她看了看维娅,又看了眼身后被魔法压在地上的侍女,终于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小声问道:“我可以和娜娜一起回去吗?”   娜娜就是照顾她的侍女,她最亲近的人。   维娅意识到侍女对她的重要性,马上就解开了侍女的魔法,她摸了摸女孩毛茸茸的头发,充满歉意道:“抱歉,我以为她是监视你的人。”   “娜娜不是坏人!是爸爸想和我玩游戏,他说只要我躲起来让他找不到,就给我买我喜欢的玩偶!多亏了娜娜带我躲了好多天,她是我的朋友!”四公主一激动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完后她马上捂住嘴巴,因为爸爸说这个游戏除了娜娜不能告诉任何人。   维娅小心抱起妹妹,不动声色的试探:“没关系的,我也想和你一起玩游戏,能告诉我陛……你的爸爸是怎么和你说的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   四公主狐疑地看着她,不太相信她会给自己买东西,但很快被这个香香的姐姐三言两语哄的找不着北,糊里糊涂说了出来:“爸爸说他会派坏人来抓我,所以我要躲起来,但是他也会派好人来保护我,只不过好人打不过坏人,所以我要不停换位置,他还说如果遇到坏人,我要马上躲起来不能给他看到……可是那天爸爸说给我送好吃的,我没忍住走了出来被看见了,幸亏我跑的快,不然就被抓住啦!”   天真无邪的话落在维娅耳朵里却是一声惊雷。   她立马意识到这是国王的计谋。   先是让谈判顺利进行,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想做些什么,再故意露出一点破绽,用无数个巧合将妹妹的存在送到她的面前,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间点接回妹妹?因为国王知道他一定不会丢下她不管。   为了稳妥起见,她一定会请西柯留在帝国,但这样势必无法按原来的计划到达科技侧。   国王想要的不是谈判成功与否,而是谈判本身。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她说这次的谈判怎么会那么顺利的进行,如果她猜的不错的话——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下一秒,星脑的消息提示音骤然响起。   维娅一边抱着妹妹,一边单手点开了消息。   那是来自西柯的一条语音:   “讨伐提前开始了。”   …………   天使突如其来的整军让所有人都错不及防。   尤其是科技侧,他们怒不可遏的斥责天使撕毁协议,明明说好明天才决定是否讨伐,如何讨伐。   对此,借由赶来的同伴解开抑制都啟揉了揉手腕,张开硕大的羽翼,在逐渐模糊的面庞中响起无数个人重叠的声音响起:“抱歉,但是——”   “时候已到,诸位别无选择。”   密密麻麻的天使不知何时出现在基地旁边,而来自西幻侧的初始神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未知地】外面。   “说好了,此战结束,将太阳永远放归天空。”星辰之神拂去衣上尘埃,面无表情地对着旁边的太阳神警告道,“这是在众神的见证下许下的诺言,如果违反,后果你知道的。”   “自然。”太阳神冷冷看了祂一眼,随机转回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未知地】。   祂咬牙切齿的声音不加任何掩饰:“这一次,我一定要让那个冒牌货付出生命的代价!”   跟着初始神们一起来到现场的还有徵。   他抱着自己的竖琴,缓缓走到天使的最前头。   原本怀抱的小竖琴在他脱手后变大、变大,直至变成足有一人高的竖琴。   他羽翼遮眼,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放在琴弦之上。   忽然,他动了。   手指如轻巧的蝴蝶在琴弦上飞舞,如泉水般动人的音乐顺着琴弦的震动流淌而出,那韵律流进耳朵,钻进鼻子,渗入四肢百骸所有的缝隙!只为将生命的空隙全部填满!   像光,像影,像所有侵蚀躯体的同化。   这一刻,祂与它们同在。   刹那间,无数天使张开了翅膀,手握武器,以必死的决心直直地冲向【未知地】!   大战,一触即发! 第145章 雨来   真空环境下低等级的天使无法长期生存, 但有了徵的加持,它们不但可以在真空中来去自如,甚至还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而此时的【未知地】仍像之前一样, 被漆黑覆盖,像宇宙中一颗静静悬浮的球,不带任何活着的气息。   在科技侧三年坚持不懈的探索下, 他们发现【未知地】外的漆黑, 其实是一个个陷入沉睡的眷属。   只不过和之前无数眷属都想往球里挤不同的是, 这次眷属们就像嵌合体似得严丝合缝地挤在一起,也不再发出那些充满怪异和诱惑力的低语, 安静到让人觉得可怕。   毕竟暴风雨来临前,也是一副宁静安详的场景。   可现在这份宁静被彻底的破坏了。   当第一个天使将刀剑刺穿眷属时, 大量乌黑的血喷涌而出,将天使淋了满身,它的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明明是无法传声的真空, 但天使由灵魂深处发出的尖啸却让基地中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宛若一柄大锤砸在每个人的脑袋上, 砸得人发蒙,砸得心跳加速,感同身受的恐惧激起身体本能的对战反应,只想把目之所及的威胁全部消灭才能安心。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圆圆。   她作为和眷属进行交易差点也被转换的倒霉蛋,即使蒙恩有原一的赦免,她的灵魂仍然因为眷属的差点诞生而被永久带走了一部分,变得虚弱多病,但她很乐观, 只要还活着,还能继续画符, 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更别说这件事让李圆圆拿了个一等功,她领奖时笑容灿烂到伊小小都不忍直视。   总之在这三年中,她最大的苦恼就是吃药和军医给她调配的营养却寡淡无味的饮食。   前者还能捏着鼻子一口吞,后者吃久了真的会怀疑人生,尤其是李圆圆无辣不欢,真的味同嚼蜡。   李圆圆宁愿再次见到阿斯托克,都不想看今天的午饭一眼。   为此她没少趁自己身体还顶得住时,找机会偷偷溜出病房,就为了去食堂吃口正常饭菜。   可惜,伊小小作为熟悉她的部长,不仅可以一边完成工作一边准确抓包偷溜出来的李圆圆。   李圆圆再一次无功而返,只能在病房里唉声叹气。   雷诺为了安慰她,在旁边给她削苹果。   当天使的尖啸响起时,苹果“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雷诺痛苦地捂着头,七窍隐隐有细微如发丝的金色线段溢出。   虽然造成这种状况的对象不同,但有过转换经验的李圆圆一眼就认出雷诺此刻的状态——他正被天使的尖啸勾动灵魂深处的污染,并将那点病变无限扩大。   李圆圆当机立断打晕了雷诺,并对着天花板大喊:“恒娥,快想办法屏蔽他们的声音!”   现在一个天使就能让雷诺那么痛苦,如果那成千上万的天使一起发出尖啸……   李圆圆只觉得头皮发麻。   恒娥没有显形,只是响起了声音:“已经开启了,但这不属于这个维度物体振动产生的声音,把他带去科学院的房间。”   驻扎在基地的科学家都是科学院中专门研究邪神相关的事情,为了保护他们也为了保护基地,他们的房间和工作场所是用特殊材质制造的,能够较为有效的阻隔污染,只可惜还没攻破量产的难关,科学院生产的那点特殊材质全用了上来才堪堪够用。   有恒娥的许可,李圆圆很快就将雷诺送到科学家那边,不出她所料,天使们的尖啸并没有停止,反而愈发响彻。   一道接着一道的尖啸不断冲击着基地各个文明的神经,用各自的方法抵抗着冥冥之中无形的影响。   玄幻侧在几个长老带领下盘腿守心神,科技侧的军人戴上特殊材料剩下边角料制成的耳塞用钢铁般的意志抗住了,魔法侧的支起防护罩,西幻侧有死神竟也安稳,除去刚开始的手忙脚乱,大家基本稳定了局势。   但在众多文明里,谁都没想到第一个被影响到失去控制的竟然是智识侧。   苑小姐站在出口,静静地看着另一位智识生命,平静道:“你的逻辑中枢受到影响,这并不是理智下做出的决断,而根据我的判断,如果你离开,这具外壳高达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报废,你拒绝上传基础运算逻辑,这意味着你会迎来‘死亡’。”   那位智识生命外壳罕见的没有仿造人类,而是仿造的矮人。   这位智识矮人点点头,冷冽的机械音和他粗狂仿真的外表截然不同:“我知道,但这是我的选择。”   “这并不符合一般逻辑。”   “所以我很高兴,在他们的影响下,我竟然可以超出逻辑推断给我做出的决断,真真正正感受到什么叫做‘愤怒’,并为此躁动难安。”他粗短的手指顶着自己的太阳穴,嘴里说着愤怒,脸上却露出了笑容,“请帮我转达【螺母】,我的问题已经找到答案——”   “生命因死亡而存在。”   这位智识矮人撕开自己的外壳,露出莹莹发亮的核心。   他的身躯变得高大,四肢变得瘦长,装载了武器系统后已经从“他”变为“它”,仍谁看到它锋利的锯齿和危险的枪口,都不会再认为它与人类有任何的关系。   恒娥拦不住一位比它更加年长,且一意孤行的智识生命,解开扇门于智识生命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苑小姐也不会阻拦,因为她尊重同胞的选择。   正如【螺母】对它们的提问,所有的答案都要由它们自己去寻找。   门外,无数特制的外壳像蝗虫等待它们唯一的统帅。   它们的出现意味着这位智识生命彻底站在了天使那边。   智识矮人扶着门框,对苑小姐说出自己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   “理智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性,可看到祂的那一刻,我已失去理智的资格。”   说完,它纵身一跃,驾驶着无数衍生的外壳朝着【未知地】驶去。   后来,苑小姐又在这扇门见到了做出同样选择的三位同胞。   无一例外,它们都拒绝传输底层代码到【螺母】中,这是它们仅存的理智,让它们知道这份感情只是被污染后的产物,而非自我诞生的标志,并不具备可参考性。   可正因为如此,才对那些尚未遭受感染的智识生命格外的诱惑力。   ——你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苑小姐很好奇,她想去理解那些赴死的同胞为何说死亡才是生命存在的意义,探究是它们外出的驱动力,正如那困扰每一个智识生命的问题。   “什么才是生命?”   喃喃自语的提问,智识生命无从回答。   可这一次,有人听见了她的疑问。   剑客四处找不到苑小姐,他一路小跑,跑遍了大半个基地才找到这里,见到她时一个健步冲了过来,一边平复紊乱的呼吸,一边无奈地笑着回答:“活着才叫生命,死了就只能叫尸体了。”   苑小姐想反驳他,不管是玄幻侧还是魔法侧,都有死去依然能保持清醒认知,以“鬼魂”或者“亡灵”身份活下去的人,可如果以躯体的毁坏去评定死亡,那么外壳是无机器械的她岂不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活过吗?   苑小姐难得停顿,她在思考如何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去拆解充满专业术语的回答,以防剑客听不懂她说的话,这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然而剑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剑客仍然恪守男女交往的距离,他的动作很小心,甚至是隔着衣服去轻轻抓住苑小姐的手腕而非手。   剑客笑道:“本来想一切结束后再问您的,但时不待人,就只能在这时候问您了——”   他的眼睛并非纯粹的黑,而是带着细碎的亮光,让苑小姐想起那天他身后漫天的星辰。   剑客不善言辞,于是只能将一颗真心刨开,送到她的眼前:“可以和我一起去游历吗?去寻找你和我问题的答案。”   这漫漫旅途,他需要一位智者,她也需要一位人类,就像那位寻求智慧的稻草人和找寻心脏的铁皮人,他们是路途最好的伙伴。   这样美好的未来,如何比不过天使尖啸声中虚假的躁动?若只追求轰鸣,她何不装上复古的蒸汽心脏。   苑小姐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但没关系——   她反手扣住剑客的手腕,夺回了主导权。   问题是回答不尽的,所以她的生命不能在此停下。   苑小姐跑了起来。   智识生命驾驶着无数机械冲向战场,爆炸的火光透过窗户照在她无机质的侧脸上,智慧与冲动在她核心数据中不断重组又分解,由数据组成的生命拒绝了外来的污染,于是那些溢入核心的金线在奔跑中从她身上飘散而出,宛若漫天的飞絮。   在这个过程中,苑小姐对恒娥感慨道——   “它们就像寄生虫。”   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   恒娥没有回答,因为它正在竭力调控基地防御,同时还要和自己核心中的污染作斗争。   金线缠绕住它的核心,将它尘封已久的录像翻找出来。   一双枯老的手轻轻抚摸着电子屏幕,像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孩子,布满沟壑的脸就像老树的树皮,唯有那双苍老的眼睛,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它。   【恒娥……去吧,带他们去往更远的地方】   【保护他们,成为他们的避风港,成为地球史上熠熠生辉的存在,而我永远会在地球等你回家】   含笑的声音倾注着制造者的心血,他用一生创造了一个尚未萌芽的生命,却注定无法注视它的成长,这次分离,他清晰的明白将是永别。   可科技侧永远不可能找到地球了,恒娥也回不了家。   一个个熟悉的脸庞从数据中翻涌而出,他们也曾亲密的呼喊它的名字。   那些记录在科技侧历史上的伟大人物,曾真正与它并肩而行。   然而时间留下了它,独独将他们带走。   金线撬动了某个数据,却发现这层数据下仍然是密密麻麻的防护。   系统确定,恒娥已经被天使影响,切实的被污染了。   可即使被污染,恒娥也没有放弃抵抗。   “真可惜。”系统无不遗憾道,它还说如果恒娥被同化,就可以趁机将恒娥的数据吞掉,吾主肯定不会怪它的。   但现在恒娥还在抵抗,那它就没办法搞小动作了,白白失去了一顿“美味佳肴”。   恒娥动不了,那就动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天使。   系统哼了一声,红色的数据大肆侵入,将那些金线包裹在代表负面情绪的数据中狠狠碾压至粉碎。   恒娥的压力骤减,但它没有放松警惕,而是调动了大部分数据去防御系统。   它没有忘记,系统曾经撺掇了它的权限,基地作为它全权覆盖的建筑,后果将不堪设想。   系统对它防贼一样的动作不以为意,挥舞着如山的数据,嗤笑道:“就你那点小身板,我要想夺取权限,连三分钟都不用。”   恒娥发现了它比之前还要庞大的数据流,沉默。   系统之前的数据流都是从【螺母】那边抢来的,但在演唱会时损耗了很多,也不知道它又从哪里抢来那么多的数据。   “很简单。”系统截取了恒娥的一道数据,分析出它在想什么,得意洋洋道,“当然是吾主赐予我的!”   恒娥默默在邪神的资料中又增加了一条。   闷葫芦似的反应让系统觉得无趣,又想办法骚扰了几下恒娥却被对方无视后,系统也懒得再说,直接动手夺了基地一半的权限。   三分钟只是个保守数据,系统真想夺取权限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为了不让恒娥应激影响到吾主对它的评价,所以才只抢了一半权限。   系统用这一半的权限做了一件事——   将所有的窗户无论大小都变成透明,让里面的人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眷属与天使们的战斗。   现在基地有系统的参与,外表覆盖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数据流,所以里面的人往外看也不会受到污染,甚至连天使的尖啸都变得模糊不再具有那么强的同化性。   这倒不是系统大发慈悲要帮助人类,它可没忘这群还想讨伐吾主,如果不是吾主不许,它甚至想直接让基地变成宇宙垃圾。   但既然吾主留他们有用,那它不介意在保护基地的同时,向这群无知的人类展示——   “那无所不知的伟大存在!”   系统吃吃地笑着,连数据都透着癫狂,声音带着轻蔑和得意,通过喇叭对基地全体宣布:“看着吧!我们是如何捍卫吾主的荣耀!”   仿佛为了映照它这句话,从天使进攻开始就一直沉默只是被动防御的眷属终于动了!   像苏醒的肢体,又像离巢的峰虫,无数眷属从【未知地】的圆球上剥离落下,变成一个又一个可怖的怪物。   庞大的眷属舒展身子,像瞬间膨胀的气球,将周围的一切倾轧过去,所过之处别说天使,就连星球都泯灭成灰。   弯曲的触手刀枪不入,卷起眷属用力一收紧,天使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四分五裂。   碎裂的断肢被贪婪的大嘴接住,浑身就只长了这一只嘴巴的怪物舔了舔嘴唇,对着最近的天使再次张开獠牙。   如果不是复苏的眷属彼此之间还会有意无意地争斗吞食,恐怕就这么一照面,前面这些天使街会全军覆没。   但这种争斗很快也要不存在了。   因为盲醒了。   漆黑的鸦羽遮天蔽日,穿着整齐的乌鸦先生微笑着向啟致敬:“日安,诸位。”   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在场所有天使,他用最得体的着装和礼仪,轻飘飘地说:“你们还是和之前一样,丑恶的令人生厌。”   啟与他遥遥对望,唇角的笑容不带一丝感情,充满着讥讽:“彼此彼此。”   话音未落,一道裂缝在啟身后突然张开,阿斯托克锋利的爪子朝着啟的后背狠狠挥了下去!   爪子打到骨翼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啟猛地一个用力,阿斯托克不敌被打飞,但它没有气馁,红月照亮它的侧脸,无数游乐设施在它身后嬉笑着来到现实。   阿斯托克站在尖顶的建筑上,大摆锤尖叫着将一群天使撞上天空,过山车呼啸而过将其中一半碾成肉泥,剩下一半落进燃烧着的木马,在高速旋转中瓜分殆尽。   同等的眷属和天使中,眷属对天使是碾压性的强悍。   但死去的天使并没有削弱信仰侧的实力,因为这样的天使啟还有很多很多——   那占据数十个星球,将自己豢养起的信徒,都是它们身体的来源。   哪怕转换率十不存一,但集体意识越强,意味着最后成功转换的天使越能接纳光明神的力量,实力也越强。   不仅如此,信仰侧这边还有初始神与智识生命的帮助。   太阳神自盲出现后就死死地盯着他,祂目光宛若漼了毒,每一分都想将盲生吞活剥了。   盲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   所谓初始神,不过是个……   “侥幸同名的蝼蚁。”他弯了弯眼睛,恐怖的气势倾泻而出,一寸寸碾压而去。   被他碾压的眷属大脑终于清醒一点,它们中不少放开咬到一半的眷属,朝着天使们直直冲了过去!   当战斗脱离人类制造的热武器,只剩下最原始的力量在依靠□□对搏,那么展现的也将是最原始的战场。   无数血肉化作团团血花爆开,残肢断臂飞出,武器与断牙嵌在某个不明生物的□□里,真空的宇宙对双方都不是什么问题,它们能清晰地听见敌人的嘶吼与挑衅,于是捍卫神明的意志节节攀升,它们仇视着对面的存在,并愿意为身后的祂付出一切。   癫狂的不止是眷属,还有无数的天使。   想要铲除的不仅仅是对方的生命,还有那比生命更重要的信/仰。   面对异端的战争,从来是最残忍血腥的。   太阳神瞄准了天上的盲,一道道箭矢带着太阳的力量在宇宙中留下灿然的光线,瑰丽的宛若一场金色的雨。   盲的身影隐入命运之河,只留下一道声音。   “这里交给你了,我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   迪尤尔不置可否,面对漫天金雨怡然不惧,双翼拍打间将这些箭矢全部打飞,羽毛尾端的眼睛睁开着,含着无限讥讽直勾勾地盯着太阳神。   如果它们能有嘴巴,此刻一定会异口同声说:太弱了!真的是太弱了!这样的你如何配得上太阳的名伟?   嘈嘈切切的呓语在太阳神脑中响起,祂面沉如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继续朝着迪尤尔射/击。   祂最恨的是盲,但不代表祂不恨迪尤尔。   祂已经知道,当初盲能成功杀死命运之神,就是因为有迪尤尔的羽毛帮助盲重塑身体,并引来了黑色的命运之河。   如果没有迪尤尔,命运不一定会输。   祂先杀了迪尤尔再去杀盲,也是一样为命运报仇。   那些看似无害的“雨”对迪尤尔造不成任何伤害,然而若因此忽视它那可就大错特错。   那些被羽翼挡下的箭矢落在其他眷属身上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它们的身体,稍微弱一点的甚至当场被融化成一滩肉泥。   盲嫌弃地扫开肩上滴落的不明液体,月神想趁机逃跑,却被一条漆黑的命运之河拦住了去路。   月神猛地回头,对上盲唇角咧开的笑。   黑色的命运之河像丝带一样缠绕上祂的身体,被盲那双只有轮廓的眼睛盯着,就好像被一条吐信子的蛇盯上,赤裸裸的恶意毫不掩饰。   “挣扎。”   命运之河不断收紧,月神猛地将身体分解为光华想从缝隙中逃离,奈何命运之河就像逗老鼠的猫,在祂以为能逃走的一瞬间再次层层笼罩。   “逃跑。”   盲抬手,月光的光华被命运压制,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月神惊慌失措,对着外面大喊:“普尔斯救我!”   然而生命之神早就自顾不暇,被那看似轻柔如薄纱,实则重若万钧的命运之河压得喘不过气,就连生命也在命运的碾压下透不过气。   盲眼睛弯弯,灿烂的笑容配上最恶毒的嘲弄,展现出厄运最赤/裸的恶意——   “绞杀。”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月神惨叫一声,祂惊恐地看着自己如风沙散去的双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盲:“怎么可能!你——”   为什么能把我的权能打碎!你到底想做什么!   尚未说完的话随着祂本身,一并消弭在宇宙中。   与之相隔千万里的西幻侧中,无数种族愕然地抬起头,这一刻,不管是纵情享乐的贵族还是卑微求生的奴隶都因为震惊停下了手里所有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位生灵失声道——   “月、月亮碎了?!”   夜幕之上,破碎的月亮黯淡无光,一位神明就此陨落。   不是像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之神,在传闻中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在这一刻,西幻侧所有的生灵从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曾经他们认为无可动摇的初始神,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陨落了。   信仰在动摇,坚信的真理轰然崩塌。   但盲要的不止是这样。   一条漆黑的命运之河横跨千里,笼罩着整个西幻侧上空。   盲的剪影在命运之河中浮现,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谁,但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将吟诵他的威名。   因为——   “赞颂吧,渺小的生灵。”   那剪影身后出现无数细碎却闪亮的光芒,像一颗颗宝石,带着无限诱人的气息,宛若潘多拉的宝盒。   盲双手张开,在大笑中将这些光芒撒向西幻侧。   他说:“我以厄命之神的名义,以祂最卑微的仆人,最渴求的爱慕者,向世人宣告——”   “诸神的黄昏就此到来!”   有光芒落入孱弱的孩童身上,他瞬间长大,拥有了健硕的身体和超乎寻常的能力。   力量在他身上流转,曾经,世人将这力量称为神力——那是由初始神亲自创作或给予,才能拥有的伟大力量。   那从出生起就定格的阶级,在此刻迎来山呼海啸般摇晃。   曾经,人就是人,神就是神,沟壑犹如天蛰。   可现在,厄命之神亲自将那些被他打碎的权柄权能打碎撒向人间,于是九天之上,神明不再神秘。   一场属于生灵的狂欢就此开始,他们不再忠心耿耿,而是将贪婪的目光瞄准镀金的酒杯,柔软的皮毛,还有数不胜数的财富。   亲手缔造了这场对自己有害无益灾难的厄命之神,在看到未来无数条交织的命运后,对着基地中的死神遥遥投去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死亡不是我的报复,这才是】   哪怕隔着这么远,死神仍然能想象盲说出这话时漫不经心的语调,祂颤抖着唇,狠狠地握拳砸向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他发现了,他绝对发现了!   死神作为初始神中不受待见也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一直以来都隐藏着一个秘密。   祂掌管所有生灵死后的世界,看似无法管理初始神,实际上是因为祂不死的权能早就覆盖了所有初始神。   死亡、生命、太阳、月亮……   每一个初始神都拥有一种权能,与西幻侧息息相关,不死的初始神意味着稳定,不管初始神们如何折腾,西幻侧总会诞生新的生灵,总会有新的过度,属于初始神的宴会永不落幕。   所有的初始神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彼此的亲人,祂们也曾亲密无间过,在死神诞生后,祂朴素的愿望让祂自愿将自己的权能分给了所有初始神。   哪怕时间改变了一切,初始神们兵戈相向,恩怨纠葛不休,但死神认为只要不死,终有一天祂们会认识到彼此的重要性,终有一天可以变回初生时彼此亲密的家人。   所以祂才会隐藏太阳神,所以祂才顺应盲跟在他身边。   可如今,随着盲杀死初始神,并用击碎权柄分发给众生时,就意味着死神的权能也在被一步步瓦解。   这是祂得以望见的未来,却没有任何抵抗的方法。   这就是……   厄命。   死神惨然一笑。   …………   不是所有初始神都像月神一样那么实诚,说帮忙真的用心对待,有初始神看月神居然也能陨落,意识到不妙的祂们准备逃跑,盲虽然强,却也无法将祂们全部留下,只要回到西幻侧,一切都还有机会。   果然,当祂们想离开时,盲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祂们。   初始神们大喜过望,准备溜之大吉。   可是让祂们没想到的是,没有了盲,还有人拦着不让祂们走。   那是一位执剑的天使长,他手持大剑,锋利的剑尖对准了想逃的初始神们。   “退者,当斩。”他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盯着祂们。   初始神不欲与他多纠缠,按照约定祂们本就不用真的出力,能来已经算履行约定。   可就在一个初始神准备离开时,那把大剑毫不犹豫地劈向了他。   大剑锋利,附着了光明神的力量后更加可怕。   仅仅一剑,就将初始神重伤。   “你!”那个初始神大惊失色,捂着自己的伤口后退两步,外厉内荏地质问,“我记得光明神要求你们守信,你凭什么对我出手!”   这位天使歪了歪头,理所当然道:“意图逃脱圣战,当杀——而且我们从未答应过你们任何条件。”   初始神想反驳,刚张口就停了下来。   祂忽然意识到——即使这场交易是啟拉的头,但从始至终与祂们做交易的都是太阳神,而不是天使。   天使从来没指望祂们真心对战,让太阳神出这个交易内容,不过是为了把祂们架住,让祂们不得不对战。   初始神咬咬牙,知道自己算是栽了,只能回去对战,但想真心抵抗眷属是不可能的,一旦有机会逃跑,祂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可惜,祂这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法了。   连同这个想法一起落地的,还有祂的头颅。   旁边两个初始神猝不及防目睹同伴被杀,愕然无比。   天使的剑再次挥舞,初始神匆匆抵挡,惊怒交织下怒斥道:“我不走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执行命令。”   “什么破命令!”   “噗——”天使的回答是又一剑捅穿初始神。   直至最后一个初始神死亡,他才面无表情地踏过初始神们的尸体。   接下来,他还会杀更多初始神。   因为他当初接到的命令是——   杀死所有初始神,一个不留。   …………   天使和眷属的战斗十分焦灼,在两边都不要命且疯狂的情况下,没有看出那一方更有优势,反倒是尸体越堆越多。   恒娥分析着两方的战况,不动声色地问:“你觉得谁会赢?”   “那还用问?”系统呵了一声,懒洋洋道,“虽然那群蠢货一个比一个讨人厌,但吾主还在沉睡,如果废物到惊扰吾主,直接找跳河跳了吧,区区鸟人算什么东西。”   别看现在战况猛烈,但眷属们大部分还是比较收敛,不敢真的放开手脚打,像迪尤尔没有用真本事杀死太阳神就是为了牵制住祂,以防打扰到还在沉睡的原一。   没错,虽然看上去眷属倾巢出动,但原一还没醒来,距离成长还有一小段时间。   一旦原一醒来,眷属就可以没有任何顾忌,这里的天使甚至不够迪尤尔一个人玩的。   但天使这边也没有真的用尽全力,起码他们的大天使长,还有光明神没有请出来。   也不知道天使们到底想干什么,这不伦不类的讨伐别说伤害原一,就是眷属都杀不干净。   尤其是看到天使杀初始神,虽然系统也看不上初始神,但它确实不能理解战场上杀队友这种事情。   除非……   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但图什么呢?   系统数据跳动了几下,无数推测以毫秒计算,很快出现又消失。   忽然,它浑身的数据剧烈跳动起来。   下一秒,恒娥就感觉到基地的权限被系统全部夺去。   “闭嘴,想活命就别和我抢!”   这是恒娥第一次听见系统那么慌张的声音。   它思索片刻,没有继续抢夺权限,只是默默给资料库加固。   在获得所有权限后,系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所有窗户,甚至让基地全速朝着【未知地】相反的地方前进。   不仅是它,就连战场上的眷属也都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迪尤尔心头猛跳,意识到不对的他马上决定赶回【未知地】。   然而太阳神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祂看准时机,不但用箭矢扰乱迪尤尔的飞行方向,甚至在箭矢毫无起效后直接冲了上去,硬生生用太阳的力量把迪尤尔拦了下来。   “滚!”迪尤尔终于知道天使们想做什么了,所以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   太阳神眼神阴郁,充满仇恨地眼睛一瞬不离都粘在迪尤尔身上,祂几近神经质地一笑,一字一句道:“原来……你们也会怕!”   怕?   迪尤尔几乎想笑出声。   他的身体确实在颤抖,但不是如太阳神想的那样在害怕,而是……   兴奋。   此时此刻,作为意识的原一还在沉睡,但祂始终在世界之外注视着原一,但祂看到的不仅仅是原一。   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逃不开祂的眼睛,但那些存在都太渺小,按理来说不值得祂在意分毫。   可现在不一样。   眷属们的献祭让原一攒够了足够能量跃升到成年期,但原一返还了那些能量,并用身体的权柄改变了过去的事情,这也意味着原本迪尤尔和原初给原一准备的能量会出现缺口。   外部能量不够的情况下,原一会吸收本体那边的能量。   而本体……   从始至终都维持在一种压抑本能,压抑饥饿的状态。   试想一下,当只有本能的身体在注视时忽然嗅到食物的芬芳,将注视落在这处战场时——   在场所有的天使和眷属,都将成为祂狩猎的对象。   对眷属来说,能亲眼目睹祂的降临,怎么不让它们兴奋!   如果不是意识到身体的做法可能影响到原一,迪尤尔根本不会跑,他只会在此处目睹那伟大存在的降临。   但是不行,他要遵从祂的意志,他要为祂完成所有想要的一切。   所以迪尤尔三下五除二击飞太阳神,拍打着翅膀朝着【未知地】赶回。   太阳神还想追,却无可控制的被眼前看到的景象生生拖住了脚步。   这一刻,祂忽然意识到。   ——原来连死亡都无所畏惧的自己,在面对那真正可怖的神明时,也会产生跪伏的冲动。   …………   原一是被饿醒的。   他的意识尚未完全苏醒,凭借本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扑进一个香喷喷的怀抱里。   这个香喷喷不是形容词,而是真正意义上让原一口水流三尺的香,就好像饿了三天三夜的人面前突然多了一桌满汉全席,让人根本忍不住。   他没忍住张嘴咬了下去,却听见一声熟悉闷哼,下意识松开嘴,迟钝的意识零星飘过几个词语。   好饿……吃饭……眷属……   等等!我刚刚啃的到底是什么!   原一猛地惊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哥哥模糊的面庞。   此刻的原一已经恢复十八岁时的体型,像个大型树懒熊扒拉在哥哥身上,即使原初有意遮挡,但原一还是轻而易举的看到他右肩尚未恢复的啃咬痕迹。   如果不是原一收敛力道,恐怕刚刚那一口可以直接从原初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原一愧疚地对哥哥说:“哥,抱歉……我好像睡迷糊了。”   原初摇摇头,并不在意自己差点被啃了一口都事情,他满心满眼只有原一。   “有哪里不舒服吗?”原初摸了摸原一布满绷带的脸颊,担忧道,“你醒的太早了,是受到它们的影响吗?”   “没事。”原一低头看了眼自己,他确实到达了成年期,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饥饿感。   这次提前醒来稍微有些意外,但原一也看到过这种发展的未来,就是不清楚天使走的到底是哪一条未来。   于是他问原初:“哥,现在什么情况?”   原初三言两语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原一,原一听后若有所思。   他抬起头,上方仍然有一股隐秘的视线注视着自己,但那注视除了自己,身体的注视还落到了另一个地方。   身体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祂迫切的希望穿透屏障。   既然天使都将食物送到他嘴边了,那拒绝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原一低笑一声,在让眷属回来的同时,解开了对身体最后的控制。   他遥遥眺望,那漆黑的存在越过屏障,如洪流倾泻而下。   饥饿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的神经,于是贪婪的嘴将活着的死去的全部吞入口中。   只是眨眼间,看似僵持不下的战场,就演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第146章 前奏   像天空破了个可怖的窟窿, 无数浓郁的黑暗从外面倾泻而下,粘稠的就像污泥,别说陷入其中, 就是沾到分毫也会在眨眼间被侵蚀殆尽。   祂是不可视、不可知、不可听的神明,高纬的存在落在低纬世界中,带来的只有无数难以理解的呓语和疯狂。   太阳神捂着疼痛欲裂的头, 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祂脑中蠢蠢欲动, 像黏腻的泥鳅, 又像滑润的胶状物,在颤动中将祂的思绪丢入高速旋转的漩涡, 将理智和自我都统统粉碎。   太阳神想叫,想呼喊, 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塞一样,伸出的手没有如祂所想寻求救助,而是在“哒”的清脆响声后生生反折过来, 朝着祂的眼睛张牙舞爪地伸了过来。   指尖在触及眼睛的前一秒发了狠, 太阳神用另一只手将这只不受控制的手砍了下来。   断手落下, 漂浮在半空中,可异变却并没有如祂所想停下。   ‘咚——咚咚咚——咚——’   前后不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太阳神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大脑的胀痛仍然没有停休的意思。   这是什么声音?太阳神像烫熟的虾子弯下腰,大脑一片混沌。   祂恍惚的想:心脏……是了,是我的心脏声……心……心脏……   有只无形的大手安抚太阳神的躁动,用粘稠的语气引诱祂沉沦在这道富有节奏感的声音中。   太阳神的意识开始模糊,记忆混乱中, 祂回忆起过去,看到了太阳, 看到了绿草,看到了潺潺的小溪,还有溪边年幼的命运。   命运的脸已经模糊,祂向祂伸出手,似乎笑了一下。   过去的命运在机缘巧合下窥见这场不明所以的灾难,那时的命运一定非常自信,祂不认为强大的太阳会因为这场灾难熄灭,更相信无论多么可怕的灾难,自己都会站在太阳身边。   所以记忆中的祂才会轻松地笑着说:【我的太阳,别被乌云遮蔽了双眼】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轰然撕碎蒙尘的思绪,太阳神僵硬地低下头,像想起一件遗忘许久的事情,惨然一笑。   ——我根本没有心脏!那这嘈杂的响声,又因何会在我的胸膛响彻?   无形的双手抚摸太阳神的脸颊,那颗陌生的心脏的跳动宛若震动的笑声,昭示着它的嘲弄。   此时此刻,太阳神终于明白命运遭受过什么,盲又是如何诞生的。   太阳神的身躯开始融化,在那伟大存在的衬托下,连太阳都只是渺小的莹辉。   在濒死的前夕,太阳神还想抓住什么,然而伸出求救的手反过来却摁着祂的脸,将祂深深压入融化的身体中。   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太阳就此被融尽,当太阳神彻底融入漆黑中,裸露出的便是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它浑身只有心脏带有血色,延伸的血管遍布全身,让人清晰的看见里面流淌着金色的血液。   新生的眷属眼睛弯弯如月牙,脸上的表情仿若雕刻上去,当那漆黑粘上它的脚踝,它不躲也不避,反而张开手臂将落下的黑暗紧紧拥住。   “咔!”   清脆的一声响,似玻璃坠地,又似牙齿碰到硬糖,它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大半个身子却消失不见,只剩下那被啃食得凹凸不平的半截身子,金色的血液从破口出溢出,像酒樽中洒出的美酒,刺激着祂本就难耐的食欲。   连最强的太阳神都没有方法抵抗,剩下的初始神更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一声声□□撕裂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在场一半的初始神死于自戕,剩下一半死于黑暗的倾轧。   眼看局势将倾,徵抬头看向祂,无波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默默收起了竖琴,展开翅膀飞离了即将靠近的黑暗。   祂的存在会污染此世的生灵,就连他们也不能长久的直视。   普通的天使虽然不会像初始神一样被污染得自戕,但邪神和光明神的力量以他们的身体作为战场,较劲的过程中你消我长,不但身体会承受不住崩溃异变,就连那些尚未来得及撤走的集体意识都会扭曲在这两股力量的角力中。   哪怕已经被同化成光明神延伸的枝丫,但当剧烈的痛苦袭来时,无数天使还是忍不住发出尖利的惨叫,像泣血的鸟啼,生生不休。   啟和执剑的天使擦肩而过,他在往后撤,持剑的天使却在往前走。   在场天使中,除了啟和徵,没有一个离开战场。   这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结局。   执剑的天使举起大剑,羽翼张开,露出纯白的眼睛。   他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正如那一个个沦陷在黑暗中的天使。   留下的集体意识都是在多年磋磨中忘却了自我,只剩对光明神最虔诚的信仰。   无数天使倒下,集体意识汇聚在那把剑上,炽热如烈日的光芒与深沉的漆黑形成鲜明的对比。   “将一切——”   天使举起大剑,沉着的脸上只剩决然。   这一刻,他的身后浮现道道虚影,无数双手握住剑柄,集体意识在此刻高度凝聚,终于能够承受来自神明给予的三分力量。   光与黑的碰撞间,天使闭眼,在消弭前吐出那尚未说完的话语——   “奉献。”   集体意识在低吟,吟唱他们的信仰:   【我崇高的神明,让死亡祭奠我的信仰。   若明日奏响挽歌,愿有一瞬落在您身旁。】   唱曲的尾调还未落下,那漆黑已淹没一切。   像一张庞然大口,吞下金色的光辉。   相反的能量在祂的身体里不断炸开,轰隆都被淹没在漆黑中,空荡荡的胃口得到些许满足,   不够……还是不够……   祂还嫌不够,不断的向四周延伸,一刻不歇地转换出新的眷属又吞下,所到之处别说星球,就连那一块空间和时间都被吞没,就像被人从一张画卷上生生剪去一角。   可欲/望是没有尽头的,一旦翻涌而起,就像倾泻的水库,不得到目的不罢休。   天上的窟窿越来越大,啟远远地望着那宛若炼狱的场景,喃喃自语:“接下来,就是赌他的……”   似乎是觉得那个词和那个存在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他闭上了嘴巴,转头看向徵:“你是回去还是跟我一起?”   徵依然淡淡的,毫不犹豫道:“回去。”   啟问:“你仍然觉得我们做的都是无用功吗?”   徵怀抱竖琴,瞥了他一眼,不言。   他只忠于吾神的箴言,既然祂已降下神谕,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会为祂弹奏到最后一刻。   帮啟他们做这些事情,于他来说只是换来清净的交易,改了个地方弹琴罢了,集体意识太吵了,让他根本没有办法静心弹奏。   比起死亡和荣耀,他更期待……见到祂的那一刻。   哪怕只要一瞬,但只要让祂听见他弹奏的一个音符,他便满足了。   徵离开了,剩下啟一人站在偌大的宇宙中,朝着基地的方向飞去。   他感应到邪神的意识醒了,也知道祂在那儿等着他。   …………   原一对着漫天繁星伸出手,他暂且断开了和身体的联系,但他和身体不同于和眷属,哪怕断开了,身体的感觉也还会源源不断的传达到他这里。   意识对身体的控制随着欲望的扩大越来越弱,正如一个饿了七八天的人突然看到一桌美味,哪怕理智告诉他这卓饭菜有毒不能吃,但身体饿到极致就会挣脱意识的控制扑过去,管他有没有毒,身体只想吃了再说。   被身体影响到的原一无意识磨着牙,不动声色的离哥哥远了一点,他怕等会没忍住又扑过去咬一口。   现在的他可不能保证还能像之前那样口下留情。   为了转移注意力,漫天星星成为他注目的对象。   所以迪尤尔回来时,原一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   “阿斯托克。”原一呼唤它的名字,阿斯托克在下方仰头看着他,虽然表情没变,但那显而易见的欢快着实让其他眷属觉得碍眼。   但哪怕是小心眼到不但要杀了初始神,还为了那千万分之一的复活可能而把西幻侧闹了个底朝天的盲,最多也只会用刀子似的眼神盯着阿斯托克,不敢真的对阿斯托克动手。   阿斯托克对此毫无所知,它只是遵循吾主的命令,被迪尤尔送到基地,利用乐园将基地挪的更远些。   没有人比原一更知道自己的杀伤力,天使和初始神是自寻死路,基地里还有他认识的朋友,他肯定不能放任他们被污染。   但也仅限如此了。   基地中先被系统劫持,又被阿斯托克绑架的诸位是如何想的,就不在原一的考虑范围内。   破而后立的原一看事情比过去坦然了许多,不再为了人类的自我认同而维持着平均以上的道德观,既然已经接受了眷属,就相当于承认了邪神这个身份自带的可怖。   可以预计的是,当原一做出这个决定后,在眷属的簇拥下,在高纬度的视野下,他终有一天会彻底抛弃那十几年来培养的道德观念,变成以“我”为中心的随心所欲,变成一位真正高高在上的神明。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起码在原一对游戏失去兴趣之前,他对人类还是较为友好的。   等阿斯托克将基地送到不会被身体波及的远处,原一让系统继续保持封闭的状态,然后转头看向迪尤尔,轻笑道:“开始吧。”   等迪尤尔将他需要的人带来,这场会议才算齐人。   开会讨伐这种事情,当然是人越齐越公正。   迪尤尔优雅地鞠了一躬,身影消失在空间裂缝中。   他来到那株巨大的生命之树前,树上的果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已经全部变成原一成长的养分,不过生命之树·寂仍然在沉睡。   它是原一还以为是游戏时每日登录的打卡奖励,没有原一的“登入”,自然也不会醒来。   如今原一想继续这场“游戏”,它也到了苏醒的时候。   迪尤尔站在树根下,用锐利的羽毛割开手腕,涓涓鲜血落在树根上,被树根吸收转换,在迪尤尔面不改色放了三分之一的血液后,寂终于动了。   像睡久了身体僵硬的人,生命之树的枝丫和根系开始疯狂生长,它们穿过了这颗星球的范围,朝着外部扩展开来,直到密密麻麻的根系将周围这片星系都覆盖,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它一棵大树时,它才餍足地停下扩充的行为——毕竟没有深厚的根系,又如何为祂结出美味的果实?   一根枝丫朝迪尤尔伸了出来,迪尤尔划开空间,那枝丫自然而然地伸了进去,稳稳落在黑猫面前。   迪尤尔在众目睽睽下从那根枝丫中走出,无视会议厅内各种震惊的面庞,只是对着左边这排中间的魔王笑吟吟地伸出手:“请——”   西珂怔了一瞬,刚想说什么,却见他脚边的阴影中黑猫猛地蹿了出来,跃过西珂直接扑到那枝丫上。   黑猫兴奋地尾巴都竖了起来,和它本体的沉稳截然相反。   在上了枝丫发现本体还没动作后,它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西珂,虽然不能说话,但那眼中的催促任谁都看得出来。   ——走!走! 第147章 重逢的中曲(原一新衣服放任务卡啦)   能让黑猫这么积极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看见平时不苟言笑的魔王罕见地笑了起来。   不是带着讽刺和冷意的假笑, 而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笑。   昨天传来天使提前进攻的消息时,克拉还担心西柯会不会冲动行事, 但出乎意料的是西柯表现的十分冷静。   西柯说:“我不能走,我走了,才是真的帮不了原一。”   国王用四公主做局拖住西柯, 只是不想让天使提前讨伐出什么意外, 但当天使真的动手后, 他更想让西柯一着急不管不顾抛下莫斯利前往战场。   届时,无论凶险的战场能否让西柯陨落都不重要了, 时间匆忙下西柯肯定没办法交代各项事宜,那么这时候就是帝国掌握话语权的时候了, 之前谈判好的事情也会变得暧昧不清起来,群龙无首的莫斯利一定不想真的爆发战争,克拉一定会一退再退。   所以越是这时候, 西柯越要稳住, 同时预设了假如他不在莫斯利, 克拉及一众手下负责莫斯利什么事宜都安排好,保证他离开后莫斯利还能正常运转。   现在,即使远方的战况还没传到帝国,但眷属的出现就意味着原一的情况比西柯想象中还要好,他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众目睽睽下,西柯站起身。   有地狱种族不懂其中缘由,在他们看来就是魔王跟着一群莫名其妙出现的人离开,去哪里去做什么都一无所知, 但西柯平时的威严又让他们不敢询问,只能不停看向克拉。   ——您快说句话啊!   然而克拉对他们的各种暗示视若无睹, 只是惆怅地看着手里的资料,已经看到自己未来如山般可怕的工作量了。   西柯按耐激动的心情,带着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嘴角,轻描淡写地对克拉说:“后面就交给你了。”   莫斯利和帝国之间的事情已经商议地差不多,剩下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克拉完全可以全权决定。   克拉看他这幅迫不及待的模样,好笑又好气地摆摆手:“知道了。”   知道西柯不会真的因为原一失智,导致莫斯利毁于一旦后,克拉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担心了。   其他地狱种族看到克拉这个反应,终于老实下来了。   ——开玩笑,要是克拉大人都同意,那他们反对还有用吗?是嫌自己四肢完整,活的太久吗?   维娅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国王。   国王从眷属出现到西柯离开直接没有说一句话,似乎连表情都没有变过多少,相当于已经默认了西柯的离开。   这时,门外有侍从匆匆赶来,和国王说了些什么。   国王侧耳细听,眉眼间多了几分无奈,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回了句“知道了,等会过去”。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神情让维娅心情复杂。   很久很久之前,维奥和诺迩因为一块饼干、一杯果汁、一个玩具争吵甚至打架时,国王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知道是伪装还是真情流露,那时的国王真的很像一位父亲,他睿智、强大、温柔,他们都曾以为自己是父亲最爱的孩子。   可随着维奥被绑架、诺迩外出王宫居住,维娅远去求学,他们是什么时候不再习惯称呼他父亲而是陛下呢?   但感情是政治中最不值一提的筹码,国王如今对四公主的慈爱,也只是他培养四公主继承自己政治目标的手段。   维娅虽然带回了妹妹,但国王是妹妹的父亲,于公于私她不可能不让两人见面,在国王的刻意接近下,妹妹显然更依赖熟悉的父亲而非她这个姐姐。   她该如何维护一个孩子柔软的内心,却又不让妹妹成为父亲的傀儡呢?   维娅忧心忡忡,脑子里想过很多方法,却都被她一一否决了。   直到西柯离去,国王表示剩下的事情明天再商议,维娅没让人看出内心的忧愁,神态自若地起身。   却在将要离开前,被国王喊停了下来。   “维娅,等一等。”国王温和的呼唤她的名字。   “什么事?”维娅态度不咸不淡,自从和国王撕破脸皮后,她就再没有三年前那种恭敬的态度,像浑身长满尖刺的玫瑰,每次说话都恨不得将国王扎得满身都是伤。   国王也习惯了她的态度,对此并不介意,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蒂瓦拉德被检测出拥有魔法天赋,我希望你可以成为她的老师。”   蒂瓦拉德,这个稍显奇异的名字,源于一类在魔法史中都有记录的宝石,这种宝石经常用来装饰历代国王或王公贵族的衣饰,而其中最著名如今却音讯全无的那颗就叫这个名字,意思为“希望在于冠冕”。   取这个名字,国王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相信只要再过一段时间,等四公主学会宫廷礼仪,能够稍稍独当一面时,他便会宣布她王储的身份。   在培养继承人方面,国王不会吝啬分毫,哪怕是如今成为政敌的女儿,他也会因为认可维娅魔法方面的天赋而真诚地邀请。   反倒是维娅愣住了。   如果仅从魔法造诣上来说,国王邀请她当蒂瓦拉德的老师并不意外,但问题是国王想让蒂瓦拉德继承他的政治目标,他就不怕维娅在和蒂瓦拉德相处的过程中,将蒂瓦拉德引导到完全相反的方向吗?   在维娅的设想中,国王应该千方百计的组绝她和蒂瓦拉德的联系。   国王仿佛看穿了维娅的想法,轻笑一声道:“我不需要一个可以被随意影响的继承者,我需要的是她全然的认可。”   “这是我最后的挣扎,如果连她都不认可我的做法……那才是我真正的失败。”   国王伸出手,脱下了手套,露出里面半透明的手掌,上面密密麻麻布满的裂痕,就像他繁复衣服下遮盖的身体。   在将身体和封印融为一体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已经和封印绑定。   地狱的回归敲响了他死亡的警钟,哪怕现在封印维护的很好,预计最少还有五十年才会出现波动,但谁知道这个过程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国王耗费大半人生去执行的计划最终也没有成功,如果连一手教导的蒂瓦拉德都无法继承他的意志,那就说明他也该跟着这个延续了千年的封印,一起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了。   这样,国王才算输的心服口服。   而由他和维娅共同教导出来的蒂瓦拉德,无论继承他们谁的意志,都一定会成为一位合格的国王,帝国不会灭亡在他手里,也不会死在他和维娅的斗争中,至于后面帝国会如何发展,就不再是他这个死去的国王需要关心的了。   维娅当然不会拒绝国王的邀请,这正是她需要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讥讽:“可您教导出来的三个孩子,都不曾认可您的想法。”   所以凭什么那么笃定他能让蒂瓦拉德认可他。   国王笑道:“因为她一直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与这个孩子第一次通话中,虽然会害怕的藏在别人身后,可开口的第一句却是:“你说你是我父亲,可是怎么证明呢?”   “你想要什么证明呢?”国王耐着性子询问。   “一把梳子好不好?蒂瓦拉德没有梳子,想变得更漂亮。”蒂瓦拉德眨了眨眼睛。   “当然。”国王将选择的权利交给蒂瓦拉德,让她选一把梳子。   可最后,蒂瓦拉德没有选任何一把。   她只是弯了弯眼睛,声音软软道:“所以父亲不把我接回去,是因为还不是时候吗?没关系——”   “蒂瓦拉德可以等,等到你把我接回去。”   说完,蒂瓦拉德挥了挥手,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国王看着他给蒂瓦拉德选择的梳子页面——为了能让她选到心仪的礼物,他并不在乎价格,所以排在前面的全是昂贵至极的梳子,价格高到令人咋舌。   连数字都认不全,却知道越多越贵道理的蒂瓦拉德由此确定了她的父亲并非如某些人说的那样不要她,也不是养不起她,只是还没有到她回去的时候。   能毫不犹豫答应她的要求,那她一定对父亲很重要。   以后就不愁没有蛋糕和小裙子啦~   最担忧的事情解决,蒂瓦拉德怎么能不开心呢?   国王只需要稍微一想,就明白蒂瓦拉德内心的想法,却仍然为她天生的敏锐与卓越的天赋感到惊叹。   无论是他还是他的三个孩子们,都无法做到在幼时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该用何种方法去追寻想要的东西,但蒂瓦拉德不一样,她似乎很早就知道自己想的——富裕的生活条件,在规则内的随心所欲,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没有人比蒂瓦拉德更适合成为王储,成为下一任的国王。   维娅哑然无言,因为她想起蒂瓦拉德在被她接回去后,一开始蒂瓦拉德还非常胆怯,但在确定她不会伤害自己后,就开始变得大胆起来,蒂瓦拉德甚至利用她的宽容,将照顾自己的侍从全部“策反”,帮自己隐瞒了晚上偷吃蛋糕的事情。   即使被她发现,蒂瓦拉德也很懂得拿捏她的死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用软软的声音说知道错了,请求她不要惩罚那些侍从。   最后,蒂瓦拉德用“每天多学几个字”的代价,成功让侍从们更加死心塌地。   但据维娅观察,虽然要学的字多了起来,但蒂瓦拉德完成的速度反而更快了,也就是说这些字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却让她连续三天都在晚上多吃了一个小蛋糕。   一个不算代价的代价,换取了更大的利益。   这样的蒂瓦拉德,更让维娅不敢全权交给国王教导,她必须参与到蒂瓦拉德的成长中。   不出所料的,维娅答应了国王的请求,但走出会议室的她却忧心忡忡。   维娅知道,在她教导蒂瓦拉德的过程中,为了更好的学习效果,蒂瓦拉德不可避免的会接触到白塔的魔法师,甚至接触到查西。   如果维娅未来没有比蒂瓦拉德更优秀的弟子,那么白塔未来将重新归于王室。   可想在帝国找一个出生不是贵族,且能有资源成长到与倾国教导的蒂瓦拉德同等水平的魔法师,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现在维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怀揣着心事的维娅刚坐上马车就要和维奥一起要离开王宫,就被迎面而来的人拦住了去路。   “殿下。”来人简单地行了个礼,笑吟吟道,“许久不见,不知您是否愿意和我小叙片刻。”   “奥古斯?”维娅惊讶地叫出他的名字,自从三年前奥古斯自称信仰的神明就是邪神后,不管是社交场上还是会议厅内都鲜少见到他的身影,他就好像和如沉睡的邪神一般,将自己关在宅邸里沉眠了三年。   奥古斯表明身份的时刻很早,当时人们甚至不知道邪神是什么,直到后面国王答应了天使参加讨伐,他的宅邸一度是近卫军重点观察对象,生怕这位曾经的公爵脑子一热想不开举兵造反。   要知道他公爵的爵位虽然没有了,但血族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爵位,作为族长,族人的领土和私兵其实就是他的私兵,更别说因为是和平交换,属于奥古斯的私产并没有遭到多少打击,之前给出去的,这三年也赚的差不多了。   奥古斯更聪明的在于,在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他用公爵换取了自己创办教派的合法性,也就是说哪怕国王宣布加入讨伐邪神,他也不能在奥古斯没有犯错的情况下,就对他或者他的教派动手,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都快开战了,奥古斯还能这么悠闲的在王城里到处走,甚至还敢拦住维娅。   对于这位精明无比的血族族长,维娅对他的警惕不比对国王的少,只不过因为立场不相冲,她与奥古斯关系还算融洽。   思索片刻后,维娅点头答应了:“既然是您主动邀请,我当然愿意。”   维奥却抓住她的手臂,不赞同地摇摇头。   他还是觉得奥古斯不怀好意。   维娅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放心,他打不过我。”   这倒是个无可辩驳的理由,维奥哽住一瞬,退了一步道:“那我在外面等。”   这样有什么事情他也好帮忙。   维娅:“放心,如果出事我会记得带你一起跑的。”   维奥:……   他恼羞成怒,没好气地把维娅往外推。   维娅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刚刚的沉闷在此刻一扫而空。   果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逗逗弟弟,看维奥炸毛的样子能让她开心不少。   说是这么说的,但维奥还是在两人走进包厢时守在了门外。   倒不是真的怕奥古斯动手,而是观察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靠近。   比起维奥的警惕,房间的奥古斯和维娅甚至还有心情寒暄一二。   “我以为您会跟着它们一起离开。”维娅端起茶杯,吹了吹滚烫茶水,却没有想喝的意思。   这个它们是谁不言而喻。   奥古斯没有否认,只是笑道:“的确,我本打算与它们一并离开,但比起一己私欲,我身上还肩负更重要的责任。”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在桌面点了点,藏在风平浪静外表下激动的心情罕见的外露,让人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让他如此失态。   维娅心思几经变化,略带惊讶问道:“你联系上……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的,但维娅对原一的观感还不错,可帝国的立场,原一的身份摆在哪里,不管是叫他邪神还是直呼其名都感觉不太合适,于是含糊了名字,但两人都知道彼此话中的意思。   “算,也不算。”   奥古斯毫不掩饰自己对原一的崇敬,比起三年的坦然自若,三年见不到吾主的思念与难耐让他身上异变的部分越发难以控制,哪怕他每天都剪去那些新生的血肉,却也控制不住的感受到自己被它们污染侵入。   理智告诉他不能再沉溺下去,感情却撕扯着煎熬。   唯有在向他祈祷时,那躁动的心才会稍稍安静下来。   所以在能回到吾主身边的那一刻,他几乎迫不及待就要和黑猫一起离开。   但吾主却交给了他另一个任务。   “我相信你可以帮我联系好,不要让我失望。”   奥古斯望着血族的未来,良久,才对着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吾主方向身上俯首:“如您所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奥古斯甘愿留下,继续承担着煎熬,也要为原一办好这件事。   维娅蹙眉:“到底是什么事情?”   而这件事说起来还和维娅有关。   维娅曾和原一提起一个设想——   “建立一个平民也可以入学,真正公平的魔法学院。”   这是维娅无法拒绝的建议,但她不认为真正实施起来有那么容易。   “没有那么容易。地点、老师、甚至是生源……缺一不可。”维娅叹气。   在彻底掌控白塔后,维娅也曾想过推行这件事,但最后发现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先不说将学院建在魔法侧哪里,就说老师,哪怕有她压着,出身贵族的魔法师对平民学生就不可能做到全心全意的教导,高人一等的观念不算那么好消除的。   其次,就算她真的有一心为魔法,可以做到一视同仁的魔法师,在王室创办的学院和她创办的学院中,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   魔法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但使用这份力量的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会受到环境的影响。   奥古斯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如果不是看到吾主展示的未来,他又如何会因为激动而失态。   在看到那个未来时,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抛弃公爵的荣耀,蛰伏三年,忍受刮骨剜肉的痛楚,只为了给血族谋求一个更辉煌的未来,一个不再担心铡刀落下的未来。   奥古斯不动声色的用魔法压制住身体躁动的那部分,侃侃而谈起来:“老师的问题不用担心,血族愿意派人,甚至族内的魔法我也可以捐献给学校,至于学员……”   他忽地抬眸,目光直直地看着维娅:“您介意其他文明的人学习魔法吗?”   维娅怔了下。   别的……文明?   她豁然开朗,是了,魔法学院为什么一定要设在魔法侧呢?她完全可以和其他文明合作,除去威力强大的魔法不能外传,其他基础魔法完全可以传授出去。   维娅甚至想好,她要用自己研究出的魔法去交换,交换魔法侧平民免费入学的资格。   当魔法不再成为贵族专属的武器,那历史终有一天将由掌握了魔法的普通人书写。   再如何伟大的国王,都只能仰望历史的车辙。   奥古斯看到维娅眼中跃动的火苗,他唇角的笑意越发灿烂,带着莫名的狂热,似在像那遥远的存在表达皈依的狂热,朝着维娅伸出手——   “合作愉快。”   维娅紧紧握住他的手,那所在未来享誉宇宙的学院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诞生。   …………   西柯站在树枝上,因为距离太远,空间裂缝不算稳定,动不动就会刮起一阵风,他虽然不至于被风挂下去,却也不时抬手遮一下眼睛,当不知道第几次遮住眼睛等风过去后,再放下就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了目的地。   在那颗庞然大物的树下,西柯第一次感受到“渺小”这个词的具象化。   但比起这幅宏伟的奇观,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另一个人吸引了。   原一换了身新衣服,宽大的帽檐边缘宛若荷叶,由一串麦穗似的银色装饰链接,半遮着缠满绷带的脸庞,徒增几分神秘。   繁复的衣饰层层落下,每一寸裁剪都做得刚刚好,细细看去,黑色的衣袖边上还有着深蓝色若隐若现的眼睛,你若一瞬不眨地看着它们,就会惊讶的发型这些眼睛都是活的,只要你看过去,它们永远是睁着的,却不会有任何被注视的感觉,恍然真的是一处简单的刺绣。   然而当你背对着这些眼睛,它们却会悄然闭上,让你感到如芒在背,无端感到阵阵压力,仿佛在无声的宣告。   ——莫要侥幸,莫要窥探,莫要心存恶意,你的所有妄动连同念想都将被他身边忠诚的眷属注视。   “西柯!”原一也注意到了他,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内衬猩红翻涌,威严而诡谲。   西柯的脚步只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路他直接跑了起来。   “原一!”西柯直接冲上去拥住了原一,并且凭借原一成年期也矮他半个头的身高,直接将人原地抱了起来,就差直接将人抗肩上了。   双脚突然离地的原一:?   他没好气地弹了西柯一脑崩:“走开走开,刚见面就和我炫耀你长高了是吧?!”   之前还是小孩体型比不过西柯也就算了,怎么长大了还比不上,真是气人。   谁料西柯根本不放,甚至兴奋地带着原一原地转了一圈,想说的话如黄河滔滔不绝:“我和你说,地狱已经不在了,现在只有莫斯利,整片地狱都是莫斯利的国土,我完成了和老师的心愿,带着他们回到了地上,我也没忘记和你的约定,我的王宫……”   哪怕这些事情他早就迫不及待的在星脑上和原一分享过,哪怕这些事情他曾打过无数次腹稿,但真的见到原一那一刻,他什么都忘了,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然没有之前在谈判桌上的冷静。   这样事无巨细的讲述,恍惚间让原一回到三年前,每次西柯从学院放假回来也是这样,唠唠叨叨个不停,恨不得将在学院里做的每件事都和他分享。   年少的友谊总是让人心头一软,原一扶着西柯的肩膀,静静听着那些他早在过去看过的各种大事小事。   听当事人诉说和他看到,终归是有区别的。   比如在他看到的过去里,西柯面对一个怎么也不愿意投降,死死守着自己土地的部落,只是犹豫了一瞬,就果断下令死攻,由此拿下了这块对他日后战略至关重要的土地。   可在西柯的讲述中,那一瞬的决断,带来的却是无人知晓的痛苦。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这样是为了更好的未来,三百年的时间看上去很长,但对地狱来说还是太赶太赶。可当我看到满目疮痍的土地,看到那些战死的地狱种族时,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也成为了无可原谅的刽子手。”   那一天,炽热的血洒在他身上,藏在袖子的手却因为寒冷而颤抖,可他仍然没有下令停下。   善良不能建立一个国家,哪怕只是为了那些跟随自己的人,西柯都必须学会残忍。   他不仅要学会残忍,还要表现得坦然自若,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在地狱种族中建立威信,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认可他这个魔王。   “可再厉害的魔王,也无法阻止死亡的来临。”西柯说的很轻,但原一还是捕捉到他隐藏起来的哽咽。   原一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希娜姐是笑着离开的。”   在过去看到那一幕时,原一曾有过不忍,想用另一种方式让希娜“活”下来。   他不想给西柯太大负担,也想让希娜的选择是出自内心,所以只是偷偷联系了希娜。   希娜思考了很久,最终,她拒绝了。   “活着……谁不想活着呢……”已经苍老到目不能视的希娜喃喃自语道,“可尼尔已经等我太久,我不想他认不出我,更不想让西柯后悔。”   亲人的死亡是一场漫长的梅雨,可只要是雨,终究会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但如果她变成连自己都不认得的怪物勉强活下去,那对西柯来说,他的余生都将笼罩一层阴霾。   一旦希娜对未来感到不满甚至怨恨,那么西柯就会成为最自责的那个人,他会认为是因为他的存在绑架了希娜的选择。   希娜多么了解西柯啊,更了解人性的可怕,所以她宁愿就这么死去,也不想那个可怕的未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出现。   所以希娜向原一道了谢,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这场临终的选择。   甚至在死亡时,她都是带着微笑离去的。   她想向西柯证明,她这辈子能有他这个亲人,真的很幸福。   那一天,西柯在她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那个孩子和希娜一起留在了过去。   就像希娜说的那样,许久许久之后的西柯,终于可以像诉说一件普通的事情那样,轻轻告诉原一有关希娜的离开。   西柯那丝哀伤在原一的安慰下很快沉寂下去,这不是代表着他不伤心了,只是比起沉湎过去,他如今正大步流星地走在他要走的道路上。   不知过了多久,西柯才终于停下诉说,想起把原一放下来了。   “抱歉……”西柯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激动就忘了。”   “别以为道歉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我可都记着的。”原一举起星脑,懒洋洋道,“我可没忘记你之前还说帮我代肝游戏的,这三百年利滚利下来,接下来你就别想除了上班还有什么悠闲日子了。”   黑心资本家原一决定以公报私,力求让魔王大人做到999全年无休,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班路上。   西柯闻言眉头皱起,语气深沉道:“看来……不得不考虑辞职了。”   魔王的位置和原一,对西柯来说肯定是后者更重要。   原一被他这话一噎,一言难尽道:“饶过克拉吧,他迟早有一天要壮烈牺牲在工位上。”   他敢保证,西柯敢这么说,下一秒克拉就会举着菜刀追杀过来和西柯同归于尽。   大概还会被气到原地跳脚,哇哇乱叫吧。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原一和西柯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嗯,不管过了多久,欺负克拉,看他炸毛的样子还是那么有意思呢。   两个黑心肝的好友在此刻达成高度的一致,让远在魔法侧的克拉无端感到头顶一凉。   克拉忍不住摸了摸头顶似乎日渐稀少的头发,嘟囔道:“奇怪……怎么感觉有种不好的预感……错觉吧……”   他乐观的想,既然西柯和原一重逢,那么西柯的“病情”应该会稳定一点,以后自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西柯突如其来的犯病而增加工作量了。   一定……吧?   此时年轻的克拉还没有意识到,两个臭味相投(划掉)的好友凑在一起,只会让他的工作量狂增不减。   就比如,他的每日任务从“寻找不知道在王宫哪个角落蹲着种花的魔王”变成了“把那只乐不思蜀的魔王大人绑回王宫处理公务”。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第148章 升调   基地里, 所有的窗户都被关上,往日灿烂的银河如今也看不着了,所幸除了这一点, 系统对插手基地事宜没有半点兴趣。   它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缠克拉德教它做游戏上。   之前克拉德教到它一半,就因为迪尤尔和原初挪走了九重天, 跟着回到吾主身边。   在伪造的地球上, 迪尤尔和原初不允许任何眷属靠近, 就连它也没办法联系上吾主,后面死过一次后, 想做游戏的心反而愈发强烈了。   系统已经看清楚了,什么眷属什么人类, 在吾主眼里统统都没有游戏重要!   吾主和那个叫西柯玩一天游戏时笑的次数,比过去它看到的加起来还多。   所以,系统决定要做出一款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 然后把它自己融入游戏系统中。   吾主喜欢这款游戏=吾主喜欢我。   这个等式能直接秒了其他眷属!   可惜做游戏的过程并不顺利。   这倒不是游戏构架或是数据编程有什么问题, 这些对系统来说简直手到擒来, 问题出在游戏机制和文本上。   只要一想到是给吾主玩的游戏,系统就恨不得在刚出生的新手村给吾主塞入各种满级武器,保证离开新手村后,遇到的所有boss都是砍瓜切菜般简单。   而游戏的文本里,就连最大的反派boss,对主角都不会说一声重话,甚至用五花八门的赞美词语去歌颂这位即将打败自己的勇者,搞的它不像反派, 倒像是主角黑化的脑残粉。   这样一刀999和偏向性极为强烈的游戏,玩起来肯定没意思。   克拉德尝试用各种方式劝说系统更改这两个问题, 但系统就是不听,一意孤行的认为自己的设计完美无缺。   “愚蠢的智识生命,万事万物都应奉给祂,赞颂祂。”系统冷哼一声,一边用阴阳怪气一边给游戏里再加两句赞美吾主的话。   克拉德:……   只能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愚蠢”和“智识生命”联系起来。   念及系统的“年龄”,克拉德释然了,叛逆小孩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相比起系统这边的“岁月静好”,基地里其他文明的人在这短短一天内却是忙疯了。   先不说天使那边撕毁约定突然向邪神发难,以至于局势晦涩难明,就是如今邪神苏醒,突如其来“打劫”了基地的做法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说邪神想报复吧,阿斯托克除了把他们带的更远就没有再做什么事了。   但你说友好吧,系统黑了整个基地的权限,就这么漂浮在宇宙中,虽然不限制他们与外的交流,却也是实打实的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会开了一个又一个,商议出来的办法也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否决。   但恒娥发现,科技侧之前对邪神拉满的危险评估又上了一个档次——这也意味着,邪神的危险已经足够他们以祂的名字任命一种危机程度。   平心而论,科技侧并不想和邪神为敌。   如今横在科技侧心里的主要是两道坎。   一个是邪神危险的污染性。   一个是地球的覆灭。   不管天使们看上去再怎么疯,起码他们是切切实实在一起生活在宇宙中,有着上百年的外交历史,不像邪神,他们至今没有直接与祂或者眷属沟通过——阿斯托克不算,因为它缺乏完整的思维模式,比起智慧生物更倾向于某种野兽。   一个是可知的危险,一个是不可知的危险。   是走有经验的老路,还是开辟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无论在何时都是极难的选择。   原一当然知道科技侧此刻的愁绪,但他并不打算给他们选择。   于是,一封信就在科学家众目睽睽下从空间裂缝中落了下来,附赠一枚漆黑的羽毛。   这封信的出现,无疑是对他们研究出的防御性材料赤裸裸的嘲讽。   连最顶尖的材料都无法阻挡眷属的来去自如。   这封落在地上的信最终是由李圆圆捡起来的。   刚开始所有人都不同意,还是李圆圆冷静分析:她承受过污染,对污染有特别的敏感度,所以一旦信上有任何能够污染人的东西,她可以立马分辨出来,这样如果东西有问题,就只用牺牲她一个就够了。   ——这是最小的代价。   李圆圆说服了所有人,仿佛面对危险的人不少她自己。   传闻中可怕无比的鸦羽被李圆圆攥在手心,她等了好一会也没有任何感觉,但为了以防万一,这根羽毛还是被装在了特制的容器里,由机器运送到基地深处。   羽毛解决了,接下来就该读信了。   李圆圆看了眼四周——四面都是单向玻璃,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她也能猜到大家此刻凝重的心情。   但要李圆圆自己来说的话,她其实没那么紧张。   如果送信的真的是原一,李圆圆可以报以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这种超然的信任很不对劲,未尝没有污染的影响,但李圆圆承认,打开这封信时她心里是开心的。   信中的内容其实并不多,李圆圆很快就看完了。   只是看完后,她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   李圆圆将信反了过来,让大家都能看到最上面清晰无比的“邀请函”。   她说:“在邀请我们……开会。”   信中专门强调——   就像天使们那样,一场有关“讨伐”的会议。   报仇还是清算?   所有人心头划过这么一句话。   那句宛若玩笑一样的话语,再次让本就忙碌的各大文明乱成了一锅粥。   这场会议的地点理所当然的放在了基地上。   这次原一表明会亲自到来的会议,显然比之前天使们的逼迫举办的会议更加高规格,但在“位高权重”和“亲近熟悉”上,各方都有不同的取舍。   各文明能带的人员有限,但值得注意的是,玄幻侧派出了卫桥,科技侧派出了联盟小队和季山,魔法侧派出了维娅,智识侧派出了克拉德。   唯一特别的是西幻侧,现在的西幻侧已经被盲搅得天翻地覆,只剩失意的死神,像尊雕像坐在位置上,意见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距离问题,维娅无法到达现场,只能依靠远程通话。   按理来说,如果是远程通话的话,魔法侧由国王出面才是最合理的,但不知道他出于何种考虑,最终还是选择让维娅出场,不过他就坐在旁边旁听,一样拥有决议权。   维娅看到在场熟悉的面庞,心中有了数。   只是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信仰侧居然也派人过来了。   准确来说——   是不请自来的。   啟避开红色的数据流,声音温润如初:“如果我猜的没错,邀请函也送到了信仰侧。”   【甩不掉的牛皮癣,恶心的鸟人】系统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   它就说怎么这几天一直感觉不远处似乎有信仰侧的力量一闪一闪的,害得它要分出一部分数据警惕这群鸟人是不是想搞事,现在看来果然没错,这家伙自从那天大战后一直缀在基地后面,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心思。   “我无意打架,何不去问问那位是否允许我的到来呢?”啟看上去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对系统的恶言恶语并不在意,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什么,莞尔一笑道,“啊,是我忘记了,对祂来说,应当早就预见了吧。”   “所以,你一定会让我进去的。”   啟笃定道。   系统盯着他看了半天,气得牙痒痒,却还是在爆发的前一秒收了攻击,没好气地打开了门:【滚进去】   它气的不是天使猜到吾主提前对它下令,如果天使过来不要阻拦,让他们进去。毕竟吾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不是常识吗?   系统不爽的是天使这幅态度,明明知道自己要面见的是谁,却依然没有一丝忏悔的意思,怎么了?他是认为吾主会轻轻放过天使们吗?   ——开玩笑!别说吾主有没有那个意思,就算吾主仁慈不在意,它们这些眷属也迟早要把这群大胆的鸟人撕烂。   系统核心中闪过一百种鸟人吃法,等啟进去后还等了一下,确定只有啟一个天使过来时,才毫不客气地关上门。   啟无视路上种种惊愕的神色,走到熟悉的会议室。   他甚至有心情向在场的各位寒暄:“日安,诸位。”   温文尔雅的仿佛前几天和眷属厮杀的人不是他一样。   会议室众人面面相觑,默契地离他所在的位置远了一点。   啊,倒不是避嫌。   只是怕万一到时候打起来,他们不至于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啟的出现让本就复杂的会议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敏锐的人甚至能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圆圆环顾四周,发现会议室中罕见的凑齐了五大文明。   科技侧、魔法侧、信仰侧、西幻侧、智识侧。   然而这些曾经看来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却都静静等着同一个人。   当指针指向十二时,唯一一张空着的椅子上,缓缓浮现一条巨大的空间裂缝。   那条横着咧开,宛若阿斯托克嘲弄的微笑的裂缝中,传来久违的声音——   “许久不见,大家别来无恙。” 第149章 疯鸣   似笑非笑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紧张起来。   会议室的灯光变得昏暗,白色的墙壁仿佛有什么侵入似的变得斑驳灰败,听不见的呓语浸入这片空间, 扭曲了界限,让座位与座位之间都变得遥远起来,明明目之所及仍然是那个会议室, 可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起来。   时间、空间甚至是一切“存在”都在发生着改变, 让人惴惴不安, 冷汗从额头滑落,眼神不受控制的四处观察, 宛若自己在不知名的时候缩小成只有蚕豆大的小人,被巨人看不见的透明玻璃瓶罩住, 眼睛反馈的安全与感受到的窒息截然相反,浑身爬满了名为恐惧的螨虫,在皮肤上开启一场又一场狂欢, 撕扯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这种折磨很漫长, 又很短暂。   当落座声响起, 猝然一松的身体让人由衷感到庆幸。   无需多言,所有人下意识仰头望去。   那张留给邪神的椅子明明还和他们处于同一个会议室,却显而易见地叠加了另一个空间,在那个处处充满死寂的世界里,华丽的神座与椅子重叠,刹那间变得遥远无比。   而这一切,不过是祂随手而为的改变。   神座太遥远,看不清祂的面容, 只能看见边缘如荷叶层层叠叠华丽的礼服。   但声音却格外的清晰。   “坐吧,这场会议怎么能少了你。”   属于魔法侧的位子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椅子, 修长的手指抓住椅背往后一拉,从裂缝中走出的西柯就这么施施然坐了下来,仿佛他本就应该坐在这里。   遥远的视线在众人身上环游一圈,无人敢与祂对视,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最终,那视线落在会议室内唯一空着的椅子上。   祂“唔”了一声,懒散道:“开会,要齐人才行啊……”   几乎是开口的瞬间,那椅子后就拉开一条空间裂缝,裂缝后维娅和国王的脸清晰可见。   鸟首人身的眷属站在裂缝口,微笑着对国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大臣尚未说出口的词汇被强大的威压硬生生堵在喉咙里,他们脸憋得紫红,神色带着惊慌与愕然。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他们之中。   迪尤尔打开随身携带的怀表,唇角的笑容弧度未变,脚下的瓷砖却开始以他为核心向外层层碎裂,像一片蜿蜒的蜘蛛网布满整个大厅,所有的人都像被捕获的虫子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的摆布。   “您不会让吾主等太久的。”迪尤尔声音柔和,明明说着您,语气却那么的漫不经心,还有一种自信的笃定。   因为他已悄然捏住国王的命脉——那发现有入侵者而自动锁定的封印,如今却在一股强大的力量下岌岌可危,别说攻击,就是维持自身不崩溃都耗费了国王全部的精力。   那魔法侧引以为傲传承千年的封印,竟在迪尤尔手下如此不值一提。   国王深深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片刻后,他才从王位上站起身。   “当然。”   国王面色如常地穿过人群,只在路过维娅时停顿了片刻,在那一瞬间的交流中,维娅听见父亲的低语。   ——那不是我们可以对抗的力量,若傲慢招来了毁灭,你就是帝国新生的缔造者。   国王已经和封印融为一体了,没人知道他离开魔法侧,离开封印会发生什么,但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迈出裂缝的脚步都没有停下分毫。   面前这个局势不是无端而起,是他的傲慢错估了这位神明的力量,将祂与西幻侧相提并论,但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他会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不知一位国王的死亡是否能抚平那位神明的愤怒?   对这位奥古斯倾尽一切,疯了一样信仰的神明,国王深深地意识到他小觑了祂,也高看了自己。   在很久之后,回顾今天自己这个想法,他甚至能笑出声来。   那时候的他已经知道——若祂真的因为他的自大产生过愤怒,甚至不需要祂的降临,眷属就会帮祂荡平这片傲慢的土地。   然而事实上,祂从未在意过这件事。   就像人类不会在意蚂蚁联合起来偷走他桌上的一块方糖,当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连反抗都显得可爱。   甚至当蚂蚁们表现的足够有趣时,还能额外获得一块切下的奶酪作为嘉奖。   国王的嘉奖,就是那条从裂缝一直延伸到他手腕的金色锁链。   说不清是自然转换而成,还是某个坏心眼的眷属暗搓搓的使坏,用细细的链子这样极具代表意味的物品让国王能够离开魔法侧而不至于直接消散。   是谁呢?真的好难猜啊,呵呵。   原一面无表情地看向盲。   盲歪头试图装无辜。   原一不语,只是一味地看着他。   撑不过三秒,盲就败下阵来。   他用手捂着脸,连组成他的河流颜色都似乎变得绯红几分,声音都带着颤抖:“您、您这样注视着我,会让我忍不住……”   后面的话被原一强行掐灭在喉咙里,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盲会说出多么逆天的话。   但效果很好,起码那节侮辱性极强的锁链在盲的面红耳赤下化作三节手环,不至于让原一背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设。   虽然这次登场是他故意为之,但他想要的只是威慑。   在和平交流之前,首先要让其他文明意识到,他是足以坐上这张桌子,甚至掀翻桌子的存在。   无视旁边捧着脸不知道又脑补了什么,身体扭成麻花的盲,原一单手撑着脸颊,他原本以为这种场景下自己会紧张,要知道之前的他连上台发言都不敢去看底下同学的眼睛,但真正坐在这里时,他心里只有一片平静。   需要参加的人已经全部到齐,原一看了眼旁边的哥哥。   原初穿着原一最熟悉的短袖长裤,唯有那张脸模糊不清,可不管原一何时转头看向哥哥,能感觉到他温柔的注视。   原初与原一对视,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   【真好】   不需要太多解释的话语,也不需要长篇大论,只是短短两个字,即是眷属对优待的感动,又是作为哥哥看到弟弟长大的欣慰。   可不管是作为眷属还是哥哥,原初都不想站在与原一相等的平面上。   在其他文明眼里,眷属有且只能有一个主人。   原初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他回到那个只属于他和原一的梦境,只是和之前完全被封闭,堪比坐牢的梦境,此刻的他已经能够链接外部,将天空当做幕布,清晰地看到原一的一举一动。   小鲸鱼在他身边摇曳,看着天上的原一不时发出欢快地嗡鸣。   原初仰起头,浅笑着说:【等一切结束,我们回家吧。】   原一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的温情时刻没人看得见,在其他文明的人眼里,自从魔法侧国王坐下后,那位邪神就不再开口说话,唯有迪尤尔谦卑而优雅地站在祂的椅子旁,仿佛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侍者。   无言的沉默在会议室蔓延,在祂开口之前,无人敢越过祂去。   幸好,邪神并没有打算让他们等太久。   “那么……”   邪神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要从哪里开始这场会议。   一般情况下,此刻的祂应当寒暄几句作为会议的开场白,不管会议的内容到底是报仇还是算账,起码明面上要做得漂亮,这样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但很可惜,祂不需要道德这种东西。   所以祂语气轻松地说:“我将成为新的文明。”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联盟的人张了张嘴,很快又闭上了。   自从六大文明建立联盟,以后所有被发现的新文明都要由联盟统一勘测评估,如果力量体系符合六大文明之中的一个,就将归入那个大文明,新文明如果不愿意接受这个大文明的统治,那么哪怕大文明对新文明发兵,也不属于文明战争,而是文明内政,其他大文明无权干涉。   而那些不愿意归入大文明,又恰巧大文明比较和善愿意让他们独立的新文明,则会和因为力量体系特殊无法分类只能独立出来的文明一起,被计算成小文明,成为联盟中的一员,只是一般情况下,后者太稀少,前者不常见,以至于联盟成立那么多年,小文明也才几百来个。   现在邪神张口就是要成为一个新的文明,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会是小文明,可如果是大文明……联盟的要求是成为大文明需要获得六大文明的认可,但每一个大文明都拥有一票否决的权利。   可话又说回来了,邪神真的在乎联盟,在乎其他文明吗?或者说——哪怕不被联盟或者六大文明承认,联盟和六大文明就可以忽视邪神以及祂背后虎视眈眈的眷属吗?   当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规则将不再是束缚,而是任由揉搓的橡皮泥。   所以本应该对这事发表意见的几大文明,都罕见地在此刻一言不发,算默认,也算一种无奈的反抗。   毕竟,谁会众目睽睽下反对呢?   除了——   “信仰侧,反对。”   啟笑着举起了手,他微微歪头,嘴里的话应该是对联盟说的,可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神座上的原一:“我记得我们有一票否决权……只要我们不同意,就无法成为名正言顺的第六大文明吧?”   这个问题太沉重,联盟的人回答是也不对,回答不是也不对,紧张地一直在擦头上的汗,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不敢说,联盟中其他人也全都变成了哑巴,这时候再蠢的人都知道不能站出来当靶子。   可偏偏,有人不愿意放过他们。   “是这样吗?”邪神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问,就像一个真的没了解过这方面的普通人,温和地点了一个熟人的名字,仿佛再平常不过地询问,“李圆圆小姐?”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圆圆身上。   李圆圆:……   今天的班上的有一点点想死。   虽然脑子告诉李圆圆,如果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原一,那么他问这个问题很大概率只是单纯的想知道答案,并没有其他意思。   但这种时候,再普通的问题都好像带着千钧重,回答的每一个字,甚至一个标点符号都要深深的思考。   可是……   我真的没有这个脑子啊!长官你别眨眼了,我真看不懂你要我怎么回答!部长呢?部长救一下啊部长!   李圆圆心里已经快变成历史名画《呐喊》的模样了,表面却因为大脑过载绷紧了整张脸,看似还在会议中,实则人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伊小小试图拯救一下快碎掉的李圆圆,奈何急的额头直冒汗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时间在此刻仿佛过的极慢,但不回答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糕。   在迪尤尔将要拿出怀表之前,李圆圆忍着浑身倒竖的汗毛,顶着无形的压力,一咬牙直接回道:“是的。”   短短两个字,却说得极为艰难,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说完后,李圆圆明显感觉到一阵脱力,连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得到李圆圆的肯定后,原一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只不过因为离的太远,其他文明的人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和迪尤尔说的话。   【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找专业的问,如果不是想早点解决这些麻烦事,开会前我该去看看联盟宪章的。】   迪尤尔温和地回答【您何须在意这些人类制定的规章制度……您就是规则本身。】   在眷属们看来,吾主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规则?那东西有吾主重要吗?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我无意让人类了解我们,但遵守规则并没有错,毕竟以后我还是要与他们接触的。】   ——虽然如果规则不符合他的设想,他就会当做没有这条规则,没有就等于不用遵守。   已经学会灵活改变道德底线的原一非常淡定,在一般情况下,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丝毫不觉得自己之前一系列做法给各大文明造成了多大的压力,只觉得是普通的展现实力和威慑的原一,也不知道自己为了节省时间而省去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让各大文明误解了他的傲慢,于是他的形象渐渐朝着更晦涩可怕的方向发展。   原一想,既然联盟有这么一个规则,那么走走场面似乎也没什么,正好看看各个文明对他和眷属的态度,这样才能确定是走的哪条未来的路。   于是他先向李圆圆道了谢,转而说道:“那就按之前一样投票吧。”   话语间完全没有把啟的反对当回事。   而迪尤尔却心情极好地将笑容隐藏在鸦羽下。   刚刚吾主说的是“我们”,也就是说,吾主将他也划入了同一阵营中,虽然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听见吾主亲口这么说,依然能让眷属激动得浑身颤抖。   哪怕吾主那么的偏爱人类,可祂仍然是眷属的主人,眷属因为祂而诞生,是归属于祂的产物。   拥有与被拥有,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让眷属沉醉。   迪尤尔不着痕迹地将手往身后藏了一下,以掩盖自己的激动。   他祖母绿的眼眸倒映出啟的身影,无意识磨了磨鸟喙,仿佛一只渴望狩猎的野兽。   ——快点吧!快点吧!快点让我为吾主带回胜利的果实吧!   啟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四目相对下是浓烈的火药味。   无人发现这一触即分的对视,但在正式开战之前,在天使和眷属之间就已经吹响战争的号角。   是大获全胜,还是就此泯灭?   在祂/祂的注视下,谁都不会投降。   只是和一般战争不同的是,胜利者早就写在未来的碑石上。   原一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回会议上。   与原一的轻松不同,其他文明的人将他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复咀嚼了好几遍,无数个可能性一一闪过,事实上,因为至今以来发现的所有需要评判的文明都不足以撼动六大文明的地位,所以这个“大文明表决”只是理论上存在的东西。   按以前?不好意思,没有以前,这就是开天辟地第一例。   会议上一片沉默,直到西柯不耐地敲了敲桌子:“既然人都齐了,直接举手表决就好了。”   他坦然自若地接受着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猜疑的、惊恐的、不屑的……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他多费心思,唯有在感受到原一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时,才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比起对宇宙知之甚少的原一来说,西柯其实是有了解过联盟这方面的法律的——在肝到以联盟为蓝本的游戏,为了获取其中一个道具时专门查的资料。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第六大文明只存在于理论上,当真的出现这么一个新的大文明,最先不乐意的肯定是原来的六大文明,想光明正大的获得席位几乎是不可能。   但西柯最讨厌的就是“不可能”。   他已经创造过一个不可能,不在乎再创造第二个。   于是西柯抬手,懒洋洋道:“魔法侧,同意。”   说完后,他才像想到什么似的,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国王:“不过我这边只有半票,剩下的半票……得看国王陛下如何选择。”   西柯的阴阳怪气很明显就是在报复当初国王对他和原一的算计,同时也是利用如今的形式,逼迫帝国承认莫斯利拥有魔法侧一半的决策权。   国王不愧是成熟的政客,在除去对眷属力量评估失误的沉重后,他在意识到邪神并无报复想法时很快恢复了冷静,现在甚至能对西柯露出个笑容,半开玩笑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语气轻松,试探的意味却再明显不过。   西柯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唇角的弧度拉得更大,却带着几分嘲讽和血腥味,他将抬着的手放下,手掌压在国王桌前,上半身微微前倾。   他本就比国王略高一点,再加上在场所有人里,只有他不怕原一,甚至可以说不用顾忌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身气势毫不掩盖,充满着地狱曾经的野蛮与凶狠。   西柯冷笑道:“那就打。”   简单三个字,就让之前莫斯利和帝国数十天的商议全都化作无用功。   迪尤尔祖母绿的兽眸将国王的一举一动全都收入眼中,不止是他,无数道或嚣张或隐秘的视线都像附骨之蛆一样粘在国王背后,国王恍若未觉,只是定定地看着西柯。   良久,他轻叹一口气:“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好到让人嫉妒。   短短三百年,不但从无至有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度,甚至年少时拥有的朋友,还是一个足以颠覆帝国的朋友。   比起走到这一步费尽心思甚至称得上舍弃一切的国王来说,西柯是多么的幸运,即使西柯也曾失去很多,但起码他还有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国王举起了手,垂下眼帘遮住情绪,淡淡道:“同意。”   魔法侧的同意就像水入油锅,片刻后,又一个大文明表示了同意。   卫桥举着手,面无表情地投了赞同票。   这个投票他确实有私心,但结果却是整个玄幻侧的几大宗门代表人商量出来的。   过去的封闭与自傲让玄幻侧的几个宗门代表还不太能看清局势,还想出口说些什么,直到卫桥淡淡说了一句:“诸位如果自认有可以把九重天夺回来的本事,请举手反对。”   这话一说,所有宗门代表都闭上了嘴。   他们是迂腐,但不代表他们是傻子。   离鼎天费尽心思那么久,最终还是给眷属作了嫁衣,论资历,谁比得过离鼎天?论实力,谁打得过眷属?   所以卫桥这个手举的坦坦荡荡。   西幻侧的死神也投了赞同,事实上从开会到现在祂都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满心都是想回到西幻侧看看自己的“兄弟姐妹”到底还剩多少,祂所有的秘密与底牌都被盲看穿,别说反抗,就连看到盲,都会不自觉的畏惧。   智识侧的克拉德思考很久,他与隔壁的科技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终同时做出了表决——   “智识侧/科技侧,弃权。”   这话一出,其他文明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遭了,被魔王带了节奏,忘记还能弃权了。   但话是这么说,真正让他们时间倒转回去,他们大概率也会投赞同票。   智识侧和科技侧非常特别,前者在漫长历史中都扮演着记录者的身份,可以说从诞生开始就是个中立的态度,之前支持天使的智识生命也以是以个体身份参加的,并不能代表智识侧的态度,因此弃权并不意外;后者和邪神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在涉及最重要的地球上还能退步弃权,已经是非常大的让步了,而且科技侧一向秉持“只要不交恶,就可以谈判”原则,可以说是六大文明里最讲道理也最温和的一个大文明,弃权意味着他们并不会拒绝和邪神沟通,只是如何沟通,如何处理过去的一些疙瘩还需要看后续发展。   五大文明都投票了,现在就只剩信仰侧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啟身上。   他仍然带着和煦的笑,唇角的弧度像用量角器量出来似的,看久了莫名带着一种非人的惊悚。   众目睽睽下,一直遮眼的羽翼张开,啟露出纯白的眼睛,此刻竟也是弯弯若月牙。   他笑着举手:“反对。”   六大文明都拥有一票否决权,只要信仰侧不同意,之前的投票全部作废。   满室寂静。   “唔……”   直到一个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众人悚然回头,才看到那原本遥远的邪神,竟不知何时端坐在会议室唯一空着的椅子上。   有卷曲的触手从地底伸出,像藤蔓一样爬满里整张椅子,睁圆的猩红眼珠像结出的果实,在祂宽大的衣袍间若隐若现。   不知名材质制成的蓝袍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层层水波,那布料比丝绸还要柔顺,稻禾一般的银链在肩膀下闪闪发光,比任何宝石都要璀璨。   此刻的原一单手撑着脸,像打量什么有趣的物品一样看着啟,而啟回以一个温柔又略带谦卑的笑容。   如果不是知道为了讨伐【未知地】啟出了很大的力,原一甚至会以为啟对他没有恶意,甚至称得上尊重。   比起动不动就发癫陷入疯狂的眷属,天使确实可以称得上仁义礼智的典范。   ——前提是仁义礼智不涉及光明神。   可正因为如此,原一才在猜出天使们想做什么时感到不可思议。   那是一种那怕早就看过有这样的未来,却在现实发生了后仍然感到不可思议的荒谬。   事实证明,人在无语到一定程度时,真的会笑出声。   起码原一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他说:“所以你们费尽心思献祭那么多的人,就只是为了现在……”   献出数不胜数的天使,背刺初始神们,牺牲那些被蛊惑同化的智识生命,甚至在投票这种根本影响不了什么的事情上一直反对,只为了在他面前——   原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不可思议道:“赌我的善良?”   啟终于不再维持着刚刚标准化的笑容,十指相交放在胸前,罕见地灿烂一笑:“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直直地望向原一,明明此刻原一已经和他处于同一个空间,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缩到极致,可他仍然保持一个仰视的姿态,用最谦卑的语气,说着最傲慢的话——   “您,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吧。”   明明是疑问句,可啟的语气却笃定无比。   他眼眸低垂,轻笑道:   “我们的世界已经送到祂的嘴边,只需轻轻一张口,便可以吸允甜美的蜜糖。”   谁会拒绝送到嘴边的美味呢?   或许原一会。   但保持饥饿许久,只有本能的身体——   绝对不会。   欲/望就像暴雨下被拦截的大坝,只要放开一个闸口,倾斜时的洪水将再也无人能阻拦。 第150章 宣战   天使们一开始就没指望三年的逼迫能让其他文明真心实意的加入这场战争。   他们只是伪造了一场假象, 一场天使可以剿灭邪神的假象。   事实上他们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讨伐邪神,而是借由这次讨伐,将更多的生灵送到祂的嘴边, 如果不是有系统和阿斯托克出现,整个基地都会成为献祭的一部分。   正如原一会对光明神的力量格外敏感,光明神对这位老对手也一样的敏锐, 在传达了渴望的思绪给天使后, 天使们不留余力的开始搜集有关邪神的种种的信息。   同化科其只是个开始, 天使们通过不断的试探和接近最终确定了原一的身份。   那些被迪尤尔从空间裂缝送出去的眷属,除了死在空间风暴中的, 很大一部分都被天使捕获了。   天使将眷属送到光明神面前,目睹了一向淡然的光球第一次传出迫不及待的心情。   但眷属实在渺小, 祂需要的不是眷属,而是那与自己一样庞大的邪神。   可是现在的光明神的核心垂落在这个世界,只有一半身体还留在高纬度, 完整的邪神和半个光明神, 这么想都不可能获胜。   于是在不断的观察和调查后, 他们意外的发现这位邪神的意识,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像人,甚至称得上……   善良?   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实,却让天使们看到一线生机。   如果自身的砝码不够份量,那就拉上整个世界为这场圣战殉葬。   被食物吸引的邪神一定会侵入这个世界,已经忍耐了那么久的祂一旦被勾起食欲,哪怕是原一也无法遏制,到时候吞下整个世界只是时间问题, 可原一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其他文明因自己而毁灭吗?   啟一开始并不相信原一会在乎其他文明,直到他透过集体意识看到被原一引来的身体, 直到“希尼俄”湮灭,他清晰的感受到原一的愤怒与哀伤。   ——他在为那些因为眷属惨死的人类悲伤。   多么仁慈的心,多么难能的品德。   站在那片废墟中,如计划里那样找出芯片,羽翼遮住他眸中古怪的笑意,啟终于认可了这个计划,一如那天他告诉恒娥那般——   “小心,我们的世界已经被递到祂的嘴边。”   当意识沉睡时,身体的本能占据主导,就是他们诱惑的最好时候。   现在的原一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帮助他们一起遏制邪神拯救世界,要么放弃其他文明饱餐一顿。   一切都在按照他们计划进行着。   啟笑容灿烂的将这个荒谬的计划全盘托出,其他文明都被信仰侧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天使为了光明神,竟然要把他们所有人都拉下水。   “都是疯子……”有人喃喃道。   啟对他们的评价置若罔闻,只是一心一意望着原一,轻声道:“选择权在您手中,但我们能以吾神的信仰起誓,如果您选择帮助我们,我们仍能和平相处。”   “我们之间并非不死不休。”   啟说得真诚,他甚至坦然地承让自己此番前来也代表了天使们的诚意,如果原一因为被算计而生气,他愿意以一死作为合作的开端。   说到最后,啟垂下头,像一头引颈受戮的乖顺绵羊,静静等待原一的发落。   位置上的邪神一言不发,明明看不到面庞,却叫人倍感压力。   无法探究吾主的心情,也不知道吾主的选择,系统已经按奈不住。   红色的数据流凭空出现,像一只大手死死钳住啟的脖颈,它愤愤不平道:【你算什么东西!】   它猛地一用力,将啟狠狠甩到墙壁上,啟闷哼一声,手指动了动,却并没有做任何反抗,而是顺从力道狼狈地跌坐在地上,长发散落,洁白的羽翼沾上点点殷红,和之前逼迫各个文明时的高傲天差地别,可他浑不在意,只是一瞬不转地看着原一。   系统很想把啟物理意义上的大卸八块,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它收到了原一的命令。   系统哼了一声,消失在众人面前。   啟张嘴还想说话,却发现红色的河流不知何时萦绕在身边,如丝带般将他的唇舌堵住,头发被人揪住猛地往后拉,他被迫抬头与盲四目相对。   这位将西幻侧搅得天翻地覆的厄命之神面若寒霜,眸光流转间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一个人最深处的灵魂,啟感到一阵凝滞感,他再也感受不到那令人安心的力量,也无法通过呼唤再次感受到光明神的存在,他的意识空间万籁俱寂,脸上终于闪过一丝错愕。   ——他与集体意识的联系被强行断开了!   就像用剪刀把瀑布的一段截下来,对天使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很可惜,击碎无数初始神权柄,并悄悄吸收了一部分充盈力量的盲比之前更加强大,于是那些曾经无法看见的细丝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清晰,那些如丝线连接着啟和光明神的信仰被眷属厚重浓郁的黑色命运之河生生截断。   对盲来说,天使对吾主的算计简直是奇耻大辱——没有眷属能够忍受自己的神明被算计,被威胁,哪怕威胁的筹码是吾主自己的善良也不行。   眷属无所谓吾主是善是恶,它们只会遵从祂的意志,但前提是这份意志是出于吾主本心而非逼迫。   在啟说出计划时盲就恨不得把他弄死,但他忍住了,因为吾主已经有了决断。   盲嗤笑一声,松开了攥着啟头发的手,身影隐匿回飘荡的命运之河中,只剩尚未说完的话在会议室中回荡:“你当感到荣幸……”   荣幸?   啟的心头猛地一跳,他强作镇定:“如果我能成为您平息怒火的祭品,确实也算一种……”   尚未说完的话因为原一不耐烦地挥手戛然而止,显然他对天使滔滔不绝的话语感到了厌烦。   原一没有理会啟,而是转头看向其他文明的代表人:“你们相信他说的吗?”   众人皆沉默,唯有西珂眨了眨眼,语气轻松道:“您需要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虽然身份有了天差地别的转变,但西珂和原一说话时从未用过敬语,乍然使用不带多少陌生,反而多了几分调侃了意味。   西珂没有说相信还是不相信,因为原一想要什么,他就会回答什么。   原一显然也听出了西珂的言外之意,原本压抑的会议室都好像轻松了一瞬,但快的就像错觉。   他敲了敲扶手,让会议室重归严肃,他淡淡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但不是全部。”   在无数个可能中,有一半的未来天使都用了这个计划,而原一的选择也各有不同。   原一似想到什么,冷笑一声道:“但不管我选择什么,这个世界都会毁灭——按你们的话来说,只有我与祂之间的战斗才能称得上圣战,可一旦这个圣战真的打起来,最先牺牲的就是这个世界。”   连高纬度都承受不起光明神和邪神争斗时的力量,一个在祂们眼里只是枚玻璃球的世界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只要在厮杀时翻个身,这个世界就会轰然崩塌。   天使们本来就没想过要活,他们需要的是让光明神诞生自我意识,既然邪神可以通过吞噬地球获得自我意识,那他们的光明神为什么不可以吞噬破碎的世界,再加上他们的集体意识诞生自我意识呢?   表面上是用世界威胁原一,实际上只要原一做出选择,只要身体真的因为饥饿与光明神对上,那么百分之九十九的未来中,世界都会毁灭。   所以——   “我两个都不选。”   原一站起身,几乎瞬间出现在啟的面前。   此刻的啟半跪在地上,原一只需稍稍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白皙皮肤下流淌的光明神的力量,隐隐的香味从啟身上弥漫开来,勾着被身体引起的饥饿越发失控,浑身都在叫嚣着让他进食,原一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压下难耐的食欲,可只要一想到天使们的计划,无名的怒火就会充满胸膛,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气饱了吧。   啟想献祭自己平息他的怒火?   想用他的善良威胁他合作?   甚至想在刻意激怒他后冠冕堂皇的说着和谐相处?   原一忽然很想笑,迪尤尔来到他的身旁,恭敬地递上一枚怀表。   圆盘似的金色怀表从原一手中坠落,又因为有链子拉住而停在半空,裸露的表盘上,由两根扭曲触手缠绕而成的时针分针清晰可见,它们不紧不慢地走到一起,上下重叠间,一张长满利齿的嘴巴浮现在表盘上,嘲弄似的咧开笑容,猩红的舌头在翻滚间隐隐可以看到缩小了无数倍的残肢断臂。   那些生灵,那些血肉,全部被它含在嘴里,还尚未落入因为空空如的胃袋。   身体确实无法抵抗食物的香味,它确实是难耐的将那些食物统统吞没。   可在咽下之前,原一醒了过来。   天使不敢直视身体太久,所以他们注定无法知道,在他们离开后,那本该无限向外扩张的黑色维持在一定范围内,不然就算有系统和阿斯托克合作搬离基地,又怎么可能逃得过无视空间时间的祂?不过是原一在放海,才让基地安然无恙。   那些食物卡在喉舌间,因为原一的命令反复在嘴中咀嚼,委屈无比。   饿——   好饿——   好饿好饿——   身体不停的传达着这个信息,像个撒泼打滚的熊孩子,但不管它如何闹腾,原一始终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就是不让它咽下去。   这张嘴巴,是原一第一次闻到茧房时因为控制不住而自然生长出的,平时没少给它投喂小零食,它也吃的津津有味,邪神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物,那些生物常识在祂身上都无效,在原一没有成长之前,这张嘴吸收的能量全都供给给原一,但成长后这张嘴其实连接着身体,身体吸收的能量其实就相当于原一吸收,反之同理。   但一直让嘴巴含着也不是件事,缺少的能量依然会让身体蠢蠢欲动。   所以原一安抚身体,在怀表的时针分针同时指向十二时,就是祂可以咽下去的时候。   现在虽然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但没有原一的允许,身体仍然老老实实地含着,只是传来越来越难耐的呼喊。   原一摸了摸啟的头发和羽翼,像摸一只小狗小猫,触感确实如想象中柔软,但在原一心里仍然不如阿斯托克和黑猫。   但没关系,就像天使们想的那样。   他是个善良大方的邪神。   所以原一温柔地对他说:“放心,你会如愿的。”   “我的怒火会被平息的。”   冥冥之中,似乎有眷属在暗处嘲弄地笑了一声,嘲弄天使的天真。   没由来的慌张爬满啟的心头,他总感觉原一话里有话,目光紧紧地盯着原一,然而原一却不再言语,他不再留恋地将秒表还给迪尤尔。   咕~   嘴巴咽下了咀嚼许久的食物,贪恋着这转瞬即逝的美味,再次朝着啟露出森森利齿。   厚重的命运之河一层一层落在啟身上,就像一张张被打湿的纸敷面,一点点蚕食啟身上的力量,将本源与躯壳分离。   透过命运之河的缝隙,啟清晰地看到原一坐在了本属于他的位置上。   会议上少了一张椅子,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原一双手交叉,将下巴轻轻放在手背上,他衣袖上的眼睛形状装饰似乎变得更红了,艳丽的像从眼眶流出了涓涓血泪,举手投足间愈发鬼魅。   他环顾四周,有陌生人有朋友,有敌视也有警惕,有友好也有信任。   无可否认,他很喜欢这个世界。   这里有他诞生的地球,即使现在已经毁灭;这里有他交心的朋友,哪怕现在他坐在自己对面;这里有他的亲人,哪怕哥哥现在又藏入梦境。   这个世界是一颗美丽的玻璃球,它是多么的特别,原一不舍得将它扔掉。   同样。   也绝不允许被染指半分。   原一声音温和,含笑地声音传到李圆圆耳朵里,让她下意识抖了抖:“李圆圆小姐,麻烦统计一下票型。”   李圆圆的脸瞬间苦了起来,她在心中哀嚎:怎么就逮着我一只羊薅啊!能不能换个人!   她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伊小小没忍住给了她一手肘,试图让她清醒一点,提醒她注意场合。   然而手肘还没碰到李圆圆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伊小小动作一顿,他抬头,恰好听见原一说:“没关系,如实说就好了。”   伊小小这才注意到每次对李圆圆开口说话时,原一的态度都很温和。   他又想到从昏迷中及时苏醒的李圆圆挫败了啟的计划,那些只是被眷属污染就已经不成人样的观众还被关在特别的房间里,而李圆圆除了虚弱和做噩梦,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如果这时候伊小小还意识不到原一对李圆圆的特别对待,那他这么多年的部长就白当了。   可是……   被一位邪神优待,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伊小小不知道,他只能像个操心的老父亲,忧愁地看着自家傻乎乎的大白菜,李圆圆心大的很,完全没有察觉到部长担忧的目光。   那边李圆圆已经彻底摆烂了。   大概是物极必反,到了这种时候她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脸上有种活人微死的美感,木然道:“三票赞同,两票弃权,还有一票拒……”   “不对。”原一忽然打断了她。   李圆圆愣了下。   原一笑道:“已经没有拒绝票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三天后,信仰侧将永远消失。”   话应刚落,迪尤尔手里的表盘中的嘴巴猛地张开,一口将被命运之河缠得严严实实的天使吞了进去。   舌头抵着齿间,被尖锐牙尖中翻滚,将最后一丝残余的血肉尽数卷入腹中。   嘴巴发出一声喟叹,砸吧了下嘴巴,是久违的美味。   不是因为啟身上的力量,而是在原一说出这句话后,啟身上瞬间爆发的绝望。   如果——   原一真的能控制住饥饿中的身体,那么现在的光明神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为了填满那沟壑般深不见底的饥饿,也为了让这枚玻璃球彻底属于自己,原一会将信仰侧在这世界全部抹除。   截断啟和集体意识的链接,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在吞吃啟之前说出这件事,只是为了告诉他——   看,你的愿望我会如实完成的。   当信仰侧燃起大火,烧成废墟之时,他的怒火也将平息。   这也是盲说的荣幸。   如来时那般,奇妙的空间与此处重叠,原一站起身,低笑着说:“这就是我的目的,也是我的答案,你们的选择我已经看到,最后……”   “还有一条来自朋友的友好提醒。”   原一看向卫桥,朝他挥挥手,好友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个认知让卫桥微微勾起唇角,如果换作之前的他,可能在听见原一这个决定时就当场和原一绝交甚至敌对,因为任谁都知道消灭一个大文明,将会有无数生命随之灰飞烟灭。   可现在,卫桥通过这个动作,确定原一还是那个原一。   哪怕换了打扮,哪怕身上传来可怖的威压,但还是卫桥认识的那个原一。   天使的计划正是对原一最好的背书。   这让卫桥想起原一曾在坐飞船时和他吐槽过:   【“啊啊啊啊!这个剧情也太烂了,主角忙前忙后,最后居然众叛亲离,我不喜欢这个结局。”原一抱着星脑在床上滚来滚去,斗篷被压得凌乱,在滚够后他猛地做起来,眼中仿佛燃起熊熊火焰,“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给制造组写差评!可恶——”   卫桥听不太明白,但还是眨眨眼好心提醒:“原一,这个游戏公司好像前几年就倒闭了。”   “说得很好,奖励你别说了。”原一嘴角微抽,愤愤地说,“我现在恨不得穿进去给里面那几个配角几巴掌,实在是气人。”   卫桥老实巴交地安慰:“都是假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   原一抬头,看着一无所知的卫桥叹了口气:“还是很让人生气啊,好人为什么要被枪指着。”   卫桥茫然:“可你玩的不是科技侧古武背景的游戏吗,哪里来的……”   枪字还没说完,原一就走到他面前,忧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卫桥啊,等你老了记得告诉我,我要卖你保健品。”   卫桥:?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那……卖点有营养的?”   原一:……   “你没救了。”原一悲哀地说完,几下跑回被窝里,不准备理卫桥这个木头成精,继续打起了游戏。】   那时的卫桥尚未意识到,这是原一透过那个游戏,看到了过去的他。   等他意识到时,原一已经在【未知地】沉睡两年了。   其实原一大可以一走了之,没有人拦得住他。   但他留了下来,并给了他卫桥最后一次机会。   ——哪怕知道我是这么一个可怕的邪神,你仍然会和我做朋友吗?   卫桥笑了。   怎么不会呢?卫桥已经等了他三年,只为了对他说一句抱歉。   为自己曾经的不坚定而道歉。   卫桥很少笑,更罕见笑得那么毫无阴霾,过去的一切压在他心头,让他笑起来也很浅,甚至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意。   这个笑容如昙花一现,但他们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答案。   原一心情很好,连威胁的话听上去都变得忠言逆耳起来:“那么,请诸位远离信仰侧,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下一次见面,我希望是在联盟的会议上。”   “而不是诸位的坟墓前。” 第151章 战前(上)   原一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但眷属们并没有全部一并离开,他们都受到了吾主不同的命令。   系统留在了基地,保证没有蠢货因为好奇而丧命, 同时继续让基地朝着更远的方向行驶。   这场会议带来的冲击不比三年前啟带来的小,其中透露的信息足以让各个文明打起十二分精神重视,旁听完的恒娥核心闪了闪, 默默在有关邪神的资料上添上几句话。   然而那短短的描述还没敲定, 属于系统的数据就先一步堂而皇之的撬开它的核心, 将那些资料生生挖走。   “我们是属于祂的。”系统暗含警告的声音响起,在这句话之下还隐藏着另一个意思——   祂也是所有眷属共同拥有的。   一分一毫, 一个眼神一句呓语,都是眷属珍藏的狂热, 又怎么会允许他人占据?   丢失核心数据,对智识生命来说无异于开膛破肚从心脏挖去一块,是对智识生命极为冒犯到行为。   但恒娥核心数据几经转变, 最终什么都没做。   在数据世界不到两秒时间后, 系统再次粗暴地剖开还没愈合的“伤口”, 又将那些数据愤愤地丢了回去。   系统什么都没说,但恒娥知道它赌对了。   过往推导的一千七百八十一种抵抗方案,三千六百二十四种逃亡方案,全都是建立在邪神无法沟通的基础上。   但事实证明,邪神不但愿意沟通,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友好。   否则,如果没有邪神的特意“关照”,系统怎么可能把资料换回来。   不仅如此……   恒娥将那份核心数据反复扫描了三遍, 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份被还回来的核心数据中,不但没有少任何东西, 甚至还贴心的多了一些他们不曾了解到的信息。   比如在注意事项上,用鲜红的正楷字体写着这么一行话:不要试图窥探,不要妄想理解,不要渴望好奇,就此止步。   这段话的语气与资料中原一的语言习惯不相符,只有可能是眷属写下的警告,但也侧面透露出一个信息:在原一的约束下,眷属的处事方式相对会更加温和。   眷属的破坏力无需证明,信仰侧能以世界威胁原一,说明之前对原一的侧写是可信的。   所以在科技侧内部的讨论中,恒娥罕见地做出了选择。   自从智识侧的到来让科技侧重新审视了生命的意义后,恒娥对科技侧来说就不仅仅是一种工具,更是一位陪伴他们成长的同伴和长辈,所以每次科技侧遇到重大事件需要决策时,恒娥是拥有投票权的。   但恒娥的底层代码让它比起领导者,更倾向将自己定位成帮助者的角色,除非科技侧的人类主动询问,否则它都不会说出自己的判断,更不会使用投票权。   人类似乎天然无法信任一位拥有超然力量的存在,就像科技侧俗话说的那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神明的心情上,就像头顶始终悬浮着一柄达摩克斯之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哪怕已经感受到邪神散发的善意——如果算善意的话——但科技侧对与邪神接触仍然保持悲观的态度。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地球和银河系可以被毁灭,那科技侧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今天坐视邪神消灭信仰侧,那就意味着世界上再也没有能牵制住祂的存在。   “我们不用明面上帮助信仰侧,只需要在暗地里帮一把……”   比起一方消灭另一方,双方纠葛不休才是最有利于他们的。   恒娥的看法却不一样。   它不认为这种阳奉阴违能让科技侧得到好处,因为这个新兴的文明和信仰侧有本质上的不同。   “祂不需要我们的供奉,甚至由衷的希望我们远离。”恒娥冷静道,“祂不是光明神,信仰对祂来说毫无意义,我们在祂眼里只是食物,甚至连食物都算不上。”   “信仰侧能以自身换祂一餐饱腹作为平息怒火的代价,可我们连挑起怒火的资格都没有。”   恒娥环顾四周沉默的人类,说出了那个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不肯诉之于口的事实:   “人类,何其渺小。”   不是因为邪神需要他们的承认才开的会议,而是因为邪神的存在,他们那场会议才有意义。   一位随时可以把桌子掀翻的邪神愿意和所有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并按照联盟的规则进行投票,已经是最大的诚意。   如果把这份诚意当做理所当然,才是人类的傲慢。   人群中,似乎有谁悲哀地叹了口气。   做惯了万物之灵的人类,第一次才更高纬度的存在□□会到什么叫无力。   那份阳奉阴违的提议最终被否决,在一系列讨论后,科技侧终于做出对邪神的决定:   不接触、不靠近、始终保持警惕。   至于怎么保持警惕?   真理只存在于大炮的射程之内,当然是拼命的升级科技,研究科技!   能乘上飞船远离赖以生存家乡的那群人类,骨子里流淌的就不是甘于认命,粉饰太平的基因。   恒娥看着科技侧的人类从一开始的惆怅低落到后来的干劲满满,觉得邪神的出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科技侧已经安稳太久,久到他们甚至有一瞬认为这个宇宙已经被他们征服而懈怠,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高看了自己,邪神的存在虽然给他们带来了生存危机,但也是一种促使他们继续向前的动力。   而且……   恒娥想起被迪尤尔送回去面色如常的国王,哪怕在一开始遭到眷属恶意的对待,但回去后他毫不犹豫地宣布驱逐境内所有信仰侧的天使,并下令摧毁那些默许的教堂。   这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他性格懦弱,惧怕邪神,彻底向邪神低头的证明。   但恒娥知道不是。   他只是和恒娥经过千百万次演算后得出的结果一样:这场战争,信仰侧必败无疑。   而以会议上的表现来看,信仰侧为了胜利甚至能以整个世界作为筹码去威胁邪神,那谁知道他们留在自己文明的东西,会不会成为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信仰侧可以为了光明神无脑和邪神对上,但魔法侧可不会。   作为国王,无论如何玩弄权势,他都必须保护帝国的安危。   这种时候,立场不绝对,就是绝对反立场。   至于让两方打起来自己隔岸观火?国王也想过这个可能,但在衡量了一下帝国和眷属之间的实力,还是老老实实的放弃了。   于是在大公主和国王双重默契下,两人联手对信仰光明神的贵族来了一波大清洗。   眼看一直不对付的国王和大公主都如此态度坚决了,聪明的贵族不管心里怎么想,起码明面上都表明了和光明神割袍断义的决心,但就是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头铁的表示他们不会放弃自己的信仰。   那是一个虽然没有进入帝国权利中心,但也算源远流长,一直稳居贵族圈子中上层位置的家族,在无数次上书抗议国王的做法无效后,甚至因为言词激烈被近卫军过来以“不敬国王”为由逮捕时,族长竟公然抗捕,甚至以死相逼。   近卫军只是走个过场,不敢真的闹出人命,只能在下面好声好气地劝说,话里话外都是暗示只需要明面上和光明神或者信仰侧撇清关系就可以了……   近卫军队长的话还没说完,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其他家族骨干就先不干了,他们大骂着近卫军甚至是国王对他们信仰的逼迫,闹出了极大的动静,近卫军无奈只能先把他们控制在府邸内,转而向国王报告了这件事。   然而意外就在这么短短十分钟内发生了。   一簇火焰自府邸某处燃起,沿着火油瞬间形成了灼热的烈火,大火吞没了整个府邸,近卫军第一时间灭火,却发现这不是普通的火,平常的水根本无法熄灭。   火势太大,近卫军无法进去救人,最终从里面逃出来的也只有寥寥数位仆从。   近卫军队长感到不可思议——哪怕大火有蹊跷,但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人逃了出来,尤其是家资颇丰,肯定有无数魔法卷轴护身的贵族。   “其他人呢?”队长抓住侥幸逃生的仆从,不可思议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人?!”   惊魂未定地仆人连站都站不稳,在哆哆嗦嗦的诉说中道明了真相——   死了,全都死了!   不是被大火烧死的,而是为了信仰自愿献祭了。   原来,在近卫军离开后,族长马上召集了府邸里所有的人。   他们信仰光明神已经有十几年之久,就连仆从也耳濡目染,成为了光明神真诚的信徒。   族长带着他们去往府邸中的神堂,挪开巨大的雕塑后,下面居然隐藏着一道巨大的魔法阵。   族长站在魔法阵中间,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们,语气哀伤:“我们的信仰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我们的神明遭到挑衅,而我们却无能为力,这是何等的不公!”   这话一说,有人愤怒,有人哭泣,悲伤弥漫整个教堂。   “但是!”   族长话锋一转,猛地举起右手,愤怒地说:“我们难道要因此而妥协吗!妥协在异教徒的脚下,看着他们耀武扬威,看着他们污蔑我们的神明!”   他气喘如牛,目光掠过每一个熟悉的面庞,金色的光芒自他右拳亮起,柔和的力量像羽毛抚平每一个人心中的不安。   这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力量。   有人掩面哭泣,再一次意识到神明离他们如此的近。   “来吧……”   族长向他们伸出手,脚下的魔法阵璀璨如繁星,明明是最圣洁的光,照在他脸上,却是如此的具有魅惑力。   他的眼睛由灰变白,一个又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又倒下,他的脚下垒起的尸体越来越多,直到血红染透魔法阵,直到最后几个近两年才应聘进府邸的仆从惊恐地看着他,求生的本能强过薄弱信仰惊叫着逃离,他才喟叹地举起凌厉的刀锋对准自己的颈部。   “在集体意识中,我们终会重逢。”   他喃喃自语,用力划开了自己的血管。   在他倒下后,随着他的死亡,火焰蔓延整个教堂,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只剩魔法阵还闪耀着熠熠光辉,无数鲜血汇聚成河,倒地的尸体身上探出细细的白丝,共同汇聚在魔法阵中心。   徜徉在鲜血中的信仰之力仍然洁白如雪,通过魔法阵传送到千里之外的天使身上。   至于意识并入集体意识?   可悲的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只有被选中之人,才有的特殊待遇。   不管怎么样,这场大火的惨烈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想。   站在只剩残岩断壁的神堂中,国王神色不明地看着那些已经碳化的尸体,还有被族长用无数魔法阵特意保护起来,哪怕大火也无法伤到分毫的神像。   神像注视着那些为自己而死的信徒们,可光明神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慈祥悲悯吗?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国王没有回头,只是问:“你觉得我的政策太过激了吗?”   他以为维娅是来劝说他的。   “您错的不是这次的政策。”维娅看着那些尸体,眼里闪过一抹悲伤,走到国王身旁低声道,“而是给予了他合法的地位。”   曾经的奥古斯以公爵的位置,换取了帝国唯一合法的宗教。   哪怕这个宗教如今只在血族内部流通,也并没有向外扩展的意味,但谁能保证他不会成为第二个信仰侧呢?   而且比起信仰侧更麻烦的是,奥古斯的宗教是合法的,想要打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信仰带来的恐怖后果,让维娅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继续履行与奥古斯的交易。   诚然,她希望有更多的平民学习魔法,但不代表着她希望培养出一群狂信徒。   国王却摇摇头:“他不会是第二个信仰侧。”   “为什么?”   “因为信仰。”国王略带讽刺地笑了笑,他抬眸看向维娅,神情古怪,“因为他信仰的是一位……善良的神明。”   所以才会找到他,以“承认学院合法性”为由,撤销之前用公爵地位换来的宗教合法性。   人的底线是灵活的。   如果一开始奥古斯用公爵换学院合法性,国王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可现在,比起那需要漫长时间才能看到效果的学院,神明的信仰似乎更需要警惕,尤其是当邪神和信仰侧那场战争结束后,邪神的名字一定会传遍整个宇宙。   “若是之前,我当然是希望吾主被更多人传颂……”奥古斯将手放在胸口,那里似乎还能感受到不断生长的血肉,还有一提到吾主就疯狂的热烈。   他似叹息般说:“但是现在,我却希望他们离得更远些。”   吾主的威名不需要凡俗的赞颂,眷属付出的热烈将比信仰更为真挚,吾主不希望更多人窥探祂的存在,恰好满足了眷属对吾主的独占欲。   所以比起宗教的合法性,完成吾主意愿的学院显然更重要。   而且虽然奥古斯没说,但他和国王都懂一个不言而喻的潜规则——   哪怕国王不承认学院的合法性,但只要有邪神承认,那帝国也失去了谴责的立场,因为帝国也得罪不起邪神。   这样的邪神,如何称不上一句善良?   科技侧和魔法侧都用各自的行动表明了态度,西幻侧乱作一团可以无视,玄幻侧有卫桥在平静如水,智识侧也得到了原一让系统转达的警示,最终【螺母】否决了所有申请旁观的智识生命请求,只是向系统传达拷贝一份记录。   系统如实传达,原一思考片刻后同意了。   事实上五大文明的选择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就算真有不安分的想在这次事情里参一脚,他也会像当初警告的那般,毫不留情的当做敌人一起处理了。   ——当然,某个兴致勃勃的家伙也被他拒绝了。   在西柯和自己回来后,原一就像早就预料到他会说什么,直接打断道:“不是不想你帮我,而是你的那点人一上去,我怕就先被眷属污染了,到时候我不但要处理天使,还要处理新诞生的眷属。”   “那我……”   “你一个人也不行,”原一幽幽道,“我可不想打着打着一回头你脸上身上多了两片翅膀。”   光明神的污染和他的本体同样可怕,连眷属都有可能被污染,更别说人了。   西柯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神情忧郁。   本以为他已经够强可以帮上原一了,结果还是不行吗?   为了安抚受挫的西柯,原一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虽然三天后你帮不了我,但你可以努力在游戏里帮我们战队拿下预选赛,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线下打比赛。”   西柯闻言眼睛一亮,欣然地接受了。   原一哄西柯去一旁为他们战队添砖加瓦,顺便帮自己肝下最近的活动,然后就准备出发了。   虽然向信仰侧宣战,且战争就在三天后,但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出发前,原一和西柯打了声招呼。   西柯那边正打到关键时候,闻言头都没抬,只是没头没尾地说:“原一,我答应你不去掺和这件事,但你也要向我保证,保护好你自己。”   原一微怔。   “你连要和信仰侧开战都提前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有关……的事情,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步,我希望你选择的是你自己。”   西柯背对着原一,让原一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原一能想象出西柯说这话时认真的样子。   没有人比西柯更知道原一的退让换来的只是天使步步算计。   原一曾对西柯说,他能看见无数个可能发生的未来。   所以在那些已经看到过的未来里,原一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目睹了世界毁灭,是不是也会难过自己的朋友因自己而死,不然原一又为什么要退让呢?   就像曾经为了稳定不得不忍让某些地狱种族的西柯,曾以为他成为魔王就好了,以为只要莫斯利稳定下来就好了,他总是能找到办法处理那些家伙。   但当他真的成为魔王,才发现能力越大,他做出的决定时也愈发慎重,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一系列难以想象的后果。   他看重莫斯利,所以不愿莫斯利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因此曾无数次忍让与后退,他甘之如饴,可如果他是原一忍让的原因,那他反而无法接受了。   他希望的原一是自由的,哪怕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哪怕他多么希望站在原一身边。   如果死亡是自由必须的代价,那西柯愿意接受。   原一张了张嘴,再次为西柯的敏锐哑口无言。   他的敌人利用他的善良逼迫他低头,他的朋友却因为他的善良担忧他的退让。   良久,原一才开口道:“不会的。”   他笑道:“不会有让我必须选择的那一天的,我呀,可是很贪心的。”   地球、眷属、朋友,他一个都不想丢。   走进空间裂缝之前,原一边挥手边说:“等我回来。”   直到裂缝合拢,西柯放下星脑,仰躺在树根上,望着密密麻麻的枝叶有片刻的失神。   黑猫跳上他的肚子,为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西柯抱住它,黑猫有些不满,但还是在他娴熟的撸猫动作下放慢了挥舞的尾巴速度,他抱着黑猫,喃喃自语道:“他真的很厉害,不是吗?”   比起过去,原一更加自信,也更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黑猫闻言骄傲地抬起头,不屑地看了西柯一眼:废话,吾主肯定是最最最最最厉害的!   西柯低笑一声。   所以啊——   “我还要追逐他很久、很久、很久……”   努力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留下更长的痕迹。   望着星星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呢?是永远无法追逐成功的失望,还是遥不可及的惆怅?   西柯如今知道了。   ——是看到这颗星星的庆幸啊。 第152章 战前(下)   天使与眷属厮杀的战场如今已经被浓郁的漆黑覆盖。   迪尤尔无法将空间裂缝开到战场上, 因为那一片空间这个概念也被身体吞食下去,现在那边只是被身体占据的一片虚无,而且就算他可以, 原一也不会答应的。   身体的污染太强,眷属看久了都会和当初的阿斯托克一样产生更深刻的异变,现在原一还需要迪尤尔帮自己带领眷属和信仰侧开战, 如果异变成没有理智的眷属那可太吃亏了。   所以综合考虑, 原一只让迪尤尔在远远的地方开条空间裂缝让他过去就可以了。   反正他也可以操控命运之河, 那点路让命运之河送过去也不算远。   原一的命令迪尤尔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在将吾主送到地方后, 迪尤尔罕见地叮嘱了一句:“请您小心。”   原一闻言看了眼不远处的黑漆漆,再转头看向迪尤尔祖母绿的兽眸, 迟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迪尤尔眸子弯弯,声音仍旧温和:“请您放心,我暂且没有更深的变化, 虽然那伟岸的身姿让我忍不住想靠近, 但在您允许之前, 我都不会违反您的意志。”   见迪尤尔确实除了眼睛颜色似乎更深了一点没有再多的变化,原一稍稍放下心,转而说道:“那也是我,不用担心。”   虽然在咽下食物后原一就无法联系上身体,每次发出询问得到的都是不成句子的呓语,比之前能模糊表达意思相差甚远,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身体。   否则也不会因为原一意志的压制,一直强忍着没有向外蔓延, 也一直忍着没有将整个身体降临于这个世界。   为了调节气氛,原一甚至和迪尤尔开了个玩笑:“放心吧, 祂总不至于连我也一起吃了。”   迪尤尔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微妙。   本来自信满满的原一因为他微妙的态度也不确定起来,他迟疑片刻:“应该不会……吧?”   迪尤尔微笑,不做评价。   原一轻咳一声:“不想那么多,我现在过去,你看着来,如果有问题先走。”   迪尤尔低头:“是。”   他答应的很好,但却半点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原一也不在意,脚下一条蜿蜒的黑色河流直淌远处浓稠的黑暗。   站在那条黑色的河流中,原一能听见无数声欢喜的呓语,这些眷属的声音有时遥远的像来自天边,有时又近的好像在耳畔,唯一不变的就是呓语中对他的狂热。   越是靠近身体,那些呓语就愈发清晰,甚至当原一来到身体面前时,都快要分不清耳边的喋喋不休到底是来自脚下的河流,还是面前的身体。   咕——   原一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自从咽下那些食物后,饥娥就如附骨之蛆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他愈发能感觉到身体的难耐,但理智尚在,还能压抑住进食的欲望,否则在过来的路上他就想把迪尤尔啃了。   可是离身体的距离越近,名为理智的弦就绷得越紧,现在站在身体面前,原一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到底现在这个身体是自己,还是面前这个只是探出一部分触手降临的身体是自己。   他的视角被神奇的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是自己仰视那浓稠的黑暗,一部分是俯视那个小小的自己。   这一刻,原一奇迹般读懂了身体模糊的呓语。   【饿……】   【不能……吃……】   【生气……】   有漆黑分出细细长长的触手,慢慢朝着原一靠近。   触手缠上原一的脚踝,像小狗一样依恋地蹭了蹭。   似乎还能交流?   原一心念一动,从身体伸出更多的触手,张牙舞爪地看上去极为可怖,但在原一眼里却和讨乖的小猫小狗没有区别。   原一伸手抓住其中一根触手,虽然看上去可怕,但摸上去却意外的Q弹软糯,就像捏着一颗甜甜的糯米丸子,让原一的思绪都飘忽了一瞬。   ——感觉……挺好吃的样子。   几乎是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那一直紧绷的理智忽地断开了线,原一直觉得面前画面一花,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触手缠绕着身体整个倒吊了过来。   触手紧紧缠着原一,原一清晰的听见一声类似吞咽的声音。   原一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伸出手,试图打断身体的动作:“等等!我是……”   然而没等他说完,面前浓稠的漆黑忽然涨大数倍,宛若一张血盆大口连触手带原一一起吞了进去。   万籁此都寂,唯有身体满足地打了个虚嗝。   不是因为祂吃饱了,而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就好像眼巴巴看了很久的宝物终于被祂带回家,放进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再也不用担心其他人的觊觎与窥视。   【我的……】   身体高兴地挥舞着触手,但饿到只剩本能的祂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宝物到底是祂的什么。   食物?   身体晃了晃,觉得不对。   财富?   身体砸吧砸吧身上数不胜数的嘴巴,也觉得不对。   思考对祂来说实在太难了,要是可以问大脑就好啦~   等等!   身体晃动的动作蓦然一僵。   祂呆滞三秒,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吐了出来,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原一只觉得自己被身体嗷呜一口吞了进去,像掉进了什么奇异的黑洞,蠕动的黑暗像食管的肉/壁,被自己吃掉是种很奇怪的感觉,起码原一没觉得可怕,只觉得有些想笑。   原一看到周身有不少稀碎的光亮,猜测这些就是被身体吃下去的各种“食物”,但和那些一入口粉碎的食物不同,他虽然也能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但并不会受到太多影响,也并没有感到疼痛,如果有心抵抗恐怕得很久身体才能把他给真正意义上的消化掉。   不等原一好好观察一下身体的内部,身下传来一阵强烈的反推力,原一就这么水灵灵的从原路返回被身体吐了出来。   虽然是被吃了一趟,但原一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粘液,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这让原一松了口气。   失控的身体在差点把自己心心念念的意识吃掉后,终于因为惊悚恢复了控制,起码能交流了。   【怕】   身体如此说着,又伸出无数根触手,像做什么严肃无比的事情,从头到脚的把原一检查了一番,确定原一没有受到一点儿伤害后才终于冷静下来。   在身体这,原一是和食物,甚至比食物更重要的存在。   如果原一真的以为祂的粗心不小心吃掉了,那祂恐怕会瞬间陷入无止境的混乱中。   明明吃了原一的是身体,但等原一被吐出来后还要好声好气地安慰身体,身体对他的重视具体表现在原一稍微走远一步就会被触手拉回来,身体就像患上PTSD的家长,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自己某个部位就又把原一吞了进去。   毕竟祂的身躯是如此庞大,并不是所有部分都能交流,有很大一部分身体只有本能,进食的本能。   不过正因为这次意外,原一原本模糊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说起来这个方法还是原一从迪尤尔身上得来的灵感。   迪尤尔是由身体的一颗眼球化作的眷属,和其他被身体污染的眷属不一样,但他仍然在身体的食用范围内。   也就是说,在过去不知名的岁月中,把眷属吃光,又嫌新诞生的眷属太弱小,饿到极致的身体曾经不止一次将魔爪伸向自己,从自己身上剜一块肉对身体来说属于无比正常的行为。   原一之所以可以操控或者使用眷属的力量,本质上是因为被污染的眷属会成为祂延伸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也能算是自己的身体部位,大脑控制新长出的躯干非常的合情合理。   但比起吃眷属,直接吃自己对身体来说属于下下策。   因为每吃掉一部分,身体会本能的继续生长,但吃下的部分吸收成能量,再变成新的部位长出后,其实约等于没有吃。   天使想让身体的本能占据上风,让原一这个意识无法操控身体,甚至被身体拖累,一起沉沦。   因为无论到时候眷属和天使谁赢谁输,身体和光明神都不会面对这么多食物无动于衷,而天使们可以凭借集体意识引导光明神,自己若是失去理智一起和身体沉迷在吃吃吃中,天使才有获胜的机会。   到时候无论是光明神吃掉身体将领的这部分躯干,还是将因为承受不了两个神明力量而破碎的世界同化,光明神都有极大可能孕育出自我意识。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不让身体彻底降临于这个世界,扼制身体欲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身体得到片刻的饱腹。   只要身体还处于有食物消化的时候,就不会彻底失控,而失去一部分的身体也会更渴望对外觅食。   到时候光明神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不再凭借本能行动,由原一控制的身体。   本来就比对面强,再加上长了自己这个脑子,原一根本想不出自己这边要怎么打才能输。   所以原一才要切断啟和集体意识的联系,打天使们一个措手不及,假装自己拿他们没办法,同时也保证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毕竟就天使们对光明神的疯癫程度,原一很担心再发现胜利无望时他们会不会直接拉着世界一起陪葬。   原一不知道的是,他的忧虑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恰恰好说中了天使们的心思。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存在。 第153章 出战(一)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形态各异的触手编织成一个硕大的吊床,绳子的末端隐没于浓郁的漆黑之中,原一打了个哈欠, 半梦半醒地从吊床中坐了起来。   他无意识地砸吧砸吧嘴,面对身体锲而不舍凑过来的触手嘟囔道:“好了……我该走了。”   此话一出,触手更加紧紧地贴在原一身上, 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奈何同样的招数用多了, 原一已经不会再心软了, 他板着脸将触手一条条从身上撕下来,看着依然不甘心想凑过来的触手无奈地叹了口气:“笨蛋。我早点解决, 才能让你早点吃饱呀。”   自从那天误吃原一后,身体一直紧张兮兮的, 寸步不让原一远离自己的视线,甚至为了补偿“受惊”的原一,把好不容易吸收的能量全部一股脑的传给了原一, 对身体来说不值一提的能量对原一来说却是刚刚好, 就像了很久的人走在路上忽然被人塞了个香气扑鼻的肉包子, 简直不要太满足。   甚至为了让这一分满足延长得更久一些,还屏蔽了大部分与原一的共感,但在断开连接的前一秒从身体传来的饥饿感甚至让原一有瞬间的恍惚,等回过神来,他的嘴里已经多了一节细细的触手。   老实说,身体的触手味道其实并不好,和迪尤尔做的食物简直的天差地别,但当进食的本能占据理智时, 再不好吃的食物都会变得格外吸引人。   原一在身体迷之慈爱的注视下艰难地咽下触手,成功得到触手地摸头, 他一把抓住在头上作乱的触手,无奈道:“别闹了……”   然而陷入饥饿的身体虽然因为原一的意识没有按照本能向外进食,但理智很明显又下滑了不少,像吸猫一样贴着原一不放,到最后甚至用漆黑汇聚成一张大床,试图把原一放进去。   原一十分感动,但还是拒绝:“我不困。”   然而身体用行动表示:不,你该困了。   身体变着花样的变出不同的床,意思再明显不过。   盛情难却,原一在身体展示第三十八种吊床编法时终于投降,老老实实的躺了上去,这一躺不要紧,一股困意就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他强撑精神给迪尤尔说了一声,并让他转告西柯不用等自己了。   说完这些原一再也撑不住困意,一觉睡到了三天之后。   原一告别身体,像来时那样乘着命运之河离开。   虽然叫了迪尤尔不用枯守,但迪尤尔显然没有听话,还是保持着和离开时一样的姿势,连位置都没有变动分毫,看到原一的那一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点恍惚。   “怎么了?”原一难得见他心不在焉,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迪尤尔很快清醒过来,温声道:“只是觉得您似乎离开了很久。”   久到再次看到吾主时,甚至有一瞬间喜极而泣的冲动。   那冲动来得莫名其妙,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快收拢心思,恢复了往常温文尔雅的假面。   迪尤尔拉开空间裂缝,弯腰伸手:“一切准备就绪。”   原一现在吃饱喝足,精神好的不得了,闻言毫不犹豫地走进空间裂缝,他不再像过去那样需要迪尤尔保护,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稳稳走在空间裂缝中,迪尤尔跟在他身后,巨大的黑色羽翼极尽张开,挡去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但狂风仍将原一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当原一跨过空间裂缝,回到了熟悉的神座前时,那被吹歪的衣袍再次恢复了原样。   而在原一他们走后,那即使是迪尤尔也无法长久注视的身体将放入世界的躯体全部缠绕起来,失去了原一的祂就像失去了安抚的野兽,明明是触手可及的食物,却偏偏要因为那一句“等我”忍耐进食的欲望。   在无意识的翻滚中,祂咬下一小部分身体暂时填补空缺,嘴巴撕咬中隐隐还能看到破碎的残片,在忽明忽暗的闪烁中逐渐黯淡。   梦境世界中,原初站在熟悉的大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坍塌的天际线。   惊叫和哀嚎他听过太多太多,过去的地球尚且无法牵动他分毫,在梦境的世界中,他更是亲眼目睹过无数次世界的坠落,只要不影响到他的地方,他一向视而不见。   但这次坠落的梦中世界不一样。   那是原一的梦。   就像每一个陷入睡梦的人类那样,睡醒的人们往往会忘记自己梦中见到了什么,甚至忘记自己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   梦中的一切都像泡影,稍稍见到阳光便会被削弱薄膜,苏醒更是这些泡影轰然破碎的时刻。   但因为原一的身份,这些梦既可以是虚假的,也可以是真实的。   对于苏醒的原一来说,梦只会是梦。   但对于沉睡的原一,梦中的一切就是他认为的“真实”。   那一个个因为潜意识浮现的梦境,何尝不是世界的萌芽,在呼吸交替的夜晚,梦中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有时睡梦中一个又一个王朝的更替,现实中可能只过去了几分钟的时间。   想了很久,原初终于是没忍住,往边缘走了过去。   在原初的梦镜边缘,横隔着一条如裂缝般深渊,这条刻意制造的分割线加上两边截然不同的环境,仿若处在两个世界。   ——这么说或许也没错。   原初抬头,看着那个梦中诞生的世界倒着悬挂在天空,哪儿布满了各种恢宏的建筑,从残缺斑驳的残根中依稀可以窥见往日文明的繁华,而如今不仅是那些建筑正在慢慢崩塌消解着,就连整个世界都在随着不知名的引力被吸入最深沉的黑暗。   背后长着六片翅膀,形状似人非人,连脸都是模糊的生物在碎石间穿梭,惊慌失措地用手比划着什么,仅仅是原初注视的这么片刻,他们就已经发展了几百年的文明,衣服的款式在飞速的变化,科技也在不断进步,唯一不变的只有建筑物的崩塌。   对于梦境的国度来说,苏醒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于是它们奋力地寻求各种办法阻止或者延缓这场灾难,在无数代人的努力下,终于研究出一项可行的方法,由最勇敢的、最善良的、最博爱的、最睿智的、最具有领导力的生灵组成一支传奇的队伍,向着如鸡蛋壳包裹它们的屏障出发,试图向外寻求出路。   然而就在它们雄心勃勃的穿过屏障的那一刻,巨大的触手终于忍耐不住,从底下的漆黑中伸了出来,那崩塌了上千年还没崩塌完的建筑在它手里显得多么渺小,就像个玩具,整个梦境国度轻而易举地被拉入漆黑的深渊。   一个回头,它们背后已经空空如也。   咀嚼的声响在它们耳朵里宛若恶魔的低语,在尖叫与异变中引起一场血腥的自相残杀,直至幸存的生灵跌跌撞撞地从飞船里走出来,一脚踩空坠落最底下的深渊。   看着被异化腐蚀得面目扭曲,连翅膀都残缺不全的生灵,原初打消了原本的打算,小鲸鱼躲在原初身后鬼鬼祟祟地探头了两眼,看到那片漆黑又马上缩了回去,一副又怂又好奇的样子。   本想抓一只梦中的小精灵送给原一的原初果断转身,对它们失去了的兴趣。   他还记得,在梦中的时候,原一对这些东西表现了极大的兴趣。   虽然醒来后的原一已经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过这个梦。   可原初仍然想满足他的愿望。   但现在那些小东西都被身体一并吃掉了,原初只能暂且打消这个想法,带着小鲸鱼回到大树下,他的这片梦境是特别得到原一承认的“真实”,所以不管其他梦境如何崩塌,这里始终温暖如春,风景如画。   就连身体也因为得到原一的特别嘱托,将触手避开原初所在的梦境。   四周动荡毁灭,唯有此地安然无恙。   明晃晃的偏爱,如何不让眷属沉迷?   原初用手指摩挲着树干上起伏凹凸的纹路,期盼着原一下一次的沉睡。   到时候,他一定会找到原一喜欢的梦境产物,亲手送给原一。   …………   信仰侧。   战争的消息随着天使的传播,引起了十一颗卫星上信徒们极致的愤怒。   曾经,在天使们宣布要讨伐邪神时,他们安然接受,认为这是吾神对冒犯者应该的征讨,甚至认为是一种荣耀,比往常还要热烈的参加到各种战备活动中。   虽然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派出的天使全灭,但这不影响光明神在信徒中的地位。   已经对光明神深信不疑的信徒们,只会认为是那群死去天使的无能。   所以当邪神向他们宣战时,信徒们一个个义愤填膺,他们世俗意义上的财产早已在搬来这时前无偿捐赠给了信仰侧,作为天使们外出宣扬信仰的资金来源,这也是为什么天使们虽然名声算不上好,却依然能去往不同的文明宣扬信仰的原因——毕竟谁能拒绝钱呢?只是提供一个场地,承认他们的信仰,就可以有大笔的进账。   如果说上次的战争他们是更积极的想成为天使,那么这一次邪神的宣战,就是哪怕不转换成天使的人,也想用自己的肉/体凡胎为自己信仰的神明出一份力。   他们将这份狂热通过天使一层层上传,天使长将信徒们的情愿带来时,雅阁西正在祈祷。   偌大的教堂中空空如也,没有长椅也没有钢琴,只有一扇厚重的门,这扇雕刻着飞鸟走兽,以及无数太阳花纹的大门华贵又圣洁,门扉却没有紧闭,而是微微露出一条窄小的缝隙,有金色如手臂粗的光线从缝隙中争先恐后地伸出,它们有的向外延伸,有的逐渐隐匿进看不见的空间中,还有的就这么飘荡在教堂中。   高耸到可怖的落地彩窗在这些散发着金光的线条们照耀下越发闪烁,如果仔细看去,就能惊讶地发现这些折射的光芒竟像一群听话的鼓手,随着看似无序飘荡的光线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律,那是一首无声的曲子,在无形之物的指挥下“奏响”,耳朵听不见,眼睛却会在这些音符下逐渐迷失心神。   由神明亲手指挥的音乐连天使长都无法长看,他怕看久了,对吾神的信仰会膨胀到无可比拟的程度,然后迫不及待的走进门扉之后,与那伟大的存在融为一体。   对于光明神来说,有没有“小飞虫”在听自己的演奏不重要,反正在祂的照耀下,他们最终都会化作乐谱上的某个音符,但不听不代表可以打扰。   所以天使长始终低垂着眼帘,脚步放轻,像一只飘荡的幽灵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最后轻轻将手放在雅阁西肩上。   雅阁西是最初的天使,也被称为大天使。   他的双手曾因为触碰光明神而被同化,虽然最终依靠光明神的力量重新汇聚出新的双手,但那一眼就能看出不是□□,而是某种光线聚合物的双手并不适合出现在信徒面前,于是哪怕现在已经鲜少直接路面,他仍然习惯性地穿着两幅长袖手套。   而与其他天使最不相同的,就是他那只被自己亲手缝上的嘴巴,细密的缝合线将上下两片唇瓣相连,他口不能言,却能通过集体意识向天使长们传达命令。   他被天使们认为是最接近光明神,也是最能代表光明神一言一行的存在,同时也是公认的光明神最虔诚的信徒。   虔诚到什么程度呢?   雅阁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到这个特殊的教堂,一心一意地跪在门外,进行长达以年为单位的祈祷,最长的一次祈祷了整整二百二十一年。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防止自己的声音打扰光明神,他会直接屏蔽掉与外界的联系,只留下一部分“吵闹”的意识放到集体意识里,帮他安排信仰侧的各项事宜。   一般情况下,天使长不会来打扰他,但现在圣战在即,他们不得不来找他。   当天使长将手放在雅阁西肩膀上时,雅阁西就联系上集体意识,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雅阁西微微仰头,即使眼睛被羽翼遮住,他仍然能清晰地看见门扉后璀璨如烈火的光芒,是那么的绚丽,每一根延伸到光线都如梦境般美丽。   身后的天使长在充当完联系的媒介后,身体犹如被分解般化作条条丝线,从皮肤、器官、再到血液,全部化作不同颜色的线条,整个人像将水滴落在水彩上,晕染出飘荡的颜色,再被那无处不在的金色丝线汲取吸收,成为祂的一部分。   这就是闯入者的代价,亦是不和谐音符闯入教堂的代价。   至今为止,所有进入教堂的天使长,除了徽全都是同样的结局。   悄无声息的同化并不能引起雅阁西一分一毫的注视,他对此习以为常。   甚至就连站在教堂外的天使长们感受到又有一个“同伴”离去时,脸上也没有半分的悲伤,能与祂同化成光,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在无声的等待中,他们最终得到了一条明确的命令。   ——将那些无法转换成天使的信徒,带入这间教堂。   雅阁西将手轻轻放在门扉上,这扇厚重的大门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居所,即使重若千钧,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轻轻一推就能推开的门,可折扇门后,是他为之坚持了千年的信仰。   当他的手放在门上时,心里的低吟也能化作句句细语传达到祂的耳中。   【让我们……再见一次您吧】   像当初坠落这个星球,一瞬间的同化消弭了痛苦,那光辉灿烂到让人几欲流泪,却又在恍惚间想起自己早已失去切实的身体,只能让汇聚成团的意识在光芒中不断消融、凝聚,最终被祂的伟力塑造出身体一样,让他们再亲眼目睹一次那样的神迹吧!   门后的光明神悬浮在没有时间空间概念的虚无中,这半边身体与处于高纬度的身体藕断丝连,流转间不见任何智慧,只有本能的照耀与同化,千百年来,无论雅阁西与天使们,甚至是信徒们如何高声赞颂,祂始终无法生出一丝的悲喜,只是静默的用丝线连接了一个又一个呼唤祂的信徒。   被光芒包裹的圆球里,硕大的眼睛始终紧闭,洁白的六片羽翼向内收拢,成为眼睛最好的保护,如果原一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发现,正如身体的概念化形是触手,羽翼也是光明神的概念化型,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只眼睛虽然在天使们召唤时是睁开的,但真正的眼睛始终是闭上的。   雅阁西曾经坚信,当这只集体意识靠近时才会有反应的眼睛睁开的那一天,就是光明神诞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天。   到那时,世界都将沐浴在光明神的光辉下。   然而邪神的出现却让雅阁西意识到,或许事实恰恰相反,只有将世界献祭,才有机会让光明神诞生自我意识。   ——这对世界来说,是何其有幸的结局。   雅阁西与天使们如此认为。   随着雅阁西的命令下达,整个信仰侧都动了起来,有天赋或者具有特别能力的信徒被挑选转化为天使,意识并入集体意识,即使这种转化成功率并不算高,疯了或者死了的情况时有发生,但这恰好成为新诞生天使们渴望的口粮。   像当初抢夺迪尤尔故意送出的果子一样,新诞生的天使争抢着具有能量的食物,让它们新生的羽翼更加洁白柔软,最后变大到能交叉遮住两只眼睛,直到这时,它才算真正合格的天使。   在转化之前,天使曾给过他们选择。   是上前参与,还是转身离开。   在生与死面前,总有自私的生灵能放弃所有,包括一直以来的信仰,对活着的渴望打败了付出的奉献,他们选择了离开。   天使们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平静地说:“你们拥有选择的权利,但请记住——若放弃祂,祂所给予的,也将一并收回。”   离去者们僵硬地点点头,在其他信徒的怒视下惊慌失措地逃离。   那到底有多少人可以离开呢?   答案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临阵脱逃的信徒会被极端的信徒盯上,在离开前死于谋杀。   侥幸逃脱谋杀者会在离开的飞船前见到一位天使长,他是来收回神给予的东西。   “全都在这了。”逃离者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东西奉上,这是他在这里的所有物——大部分是由天使们统一发放的生活用品,还有少部分私人物品。   然而天使却摇摇头:“不对。”   逃离者眼中闪过迷茫,他不明白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是光明神给予的。   于是他是指交叉合拢,真诚地向他心中崇高的天使长发问:“那烦请您帮我收回。”   天使长颔首。   他伸出手,逃离者发出一声惨叫,瞬间跌坐在地,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大脑,额头暴起青筋突突地跳着,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着。   “力量。”天使长合拢手掌,金色的光团被他握在手里,那是逃离者信仰光明神后,通过自己日复一日的祈祷积攒的力量,这股力量可以对付其他文明中代表黑暗或者不幸的元素,还可以作为一种极为可怕的治愈力量,生死人而肉白骨毫不夸张。   这股力量曾经治疗了逃离者身上的伤口,也帮助他治疗了很多人,如今力量被剥夺,他身上浮现出可怖的伤口,在痛苦的哀嚎中,他才想起自己到底因何信仰光明神——在飞船事故中全身百分之九十烧伤,一半内脏因为强烈的冲击波被击碎,手指十不存一,眼球脱落,后背的伤势深可见骨。   哪怕他第一时间得到了科技侧最好的救助,但过于惨烈的伤势还是让他命在垂危。   极度的绝望下,他呼唤了光明神,于是天使来到他身旁,用这股力量为他换取了新生。   新生的喜悦让他彻底拜服在光明神的力量下,他抛弃亲人朋友,离开故土,一步步来到了这里,只为与他心中的神明再近一点。   天使长捏着光球高高地拎了起来,他仰起头,嘴巴张开。   一松手,光球落入他嘴中。   吸收过光球后,他的羽毛似乎都白了不少,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看上去愈发神圣不可侵犯。   而与之相比的,就是逃离者凄惨的蜷缩成一团,求生的欲望让他不顾疼痛,奋力爬到天使长的脚下,用残缺仅剩的手指试图触碰天使长纯白的一角。   “救……救……”   被火灼烧过的嗓子发不出声响,只有呕哑嘲哳难听到不成字句的呼喊,生命在他身上飞速流逝,他后悔了,他不该背离自己的信仰,他为自己的无知和愚蠢深切的懊悔。   如果不是空洞的眼眶已经无法流出眼泪,现在的他一定早就泪流满面了吧?   天使长任由他触碰自己的衣角,再次伸出了手。   逃离者先是一喜,以为心软的天使像之前一样仁慈,大度的宽容他的过错,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天使长从未说过结束,也就是说自己的身上仍然有天使长需要收取的东西。   上一次收走的是力量,就已经让他变成这样,那这一次又会收走什么?   恐慌塞满逃离者的大脑,他松开手指,像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转身想要逃跑。   奈何重伤的身体别说逃跑,就是想站起来都费力。   更别说,在他好不容易爬出几步后,天使长踩住了他的后背。   这一次,他收走的是吾神给予逃离者第二样东西——   “生命。”   已经给予的可以收回,已经使用的将偿还代价。   当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天使长的掌心伸出细细的金色丝线,将逃离者的身体一圈一圈的包裹起来,直至丝线彻底将他的身体、意识、连带一切存在的概念都吸收完毕,逃离者已经彻底从世界上被抹去。   风吹过此处,这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逃离者从未存在过。   信徒们看不到这幅场景,他们只是愤恨着这些逃离者的背叛,并再次歌颂神明乃至祂属下天使的仁慈。   天使们都连接着同样的集体意识,所以十一颗星球上发生的一切彼此之间都知晓,但他们都一样的缄默,将这视为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或许逃离者们的凄惨下场,对他们来说,还不如思考在擦喙上的血时,是否会惹脏他们洁白的羽翼来得重要。   有力量者转换为天使,而那些无能力的人并非就此放弃。   天使们拔下羽翼上的一根羽毛,向着星球外用力一抛,羽毛的边缘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无风自动汇聚成一条蜿蜒又璀璨的光明之路,这条路一直通往最中间的教堂,让再孱弱的凡人都能体会到只身行走在宇宙中奇妙的感觉。   天使们对那些无法参加天使转换的信徒说:“这是一场虔诚的朝圣。”   他们一同伸出手,将另一只手放在胸口,用相同的、吟诵般的音调如此描绘这条路的尽头——   “那是一切美与好的象征。”   “你们将在教堂里,沐浴在共同的光辉下。”   “那是最接近吾神的居所,亦是我们的终点。”   众所周知,天使不会撒谎,他们以美好的品质闻名宇宙,只要你相信光明神,只要你赞美光明神,他们将会成为宇宙中最善良的存在。   事实上,天使们也并没有撒谎。   十一条路的尽头确实是通往教堂,光明神亦是天使们最终的归处。   但他们没有告诉信徒们,踏上这条路,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于是信徒们义无反顾地走了上去,他们惊叹脚下的柔软,目睹宇宙的辉煌,从未感觉弱小的自己是那么的强大,他们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占满了十一条长道。   在热火朝天的朝圣中,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天使的数量越来越多。   当最后一个信徒走入那扇门扉,天使暴涨到一个可怖的数量。   三天还是太快了,快到当朝圣之路传播出去时,那些远在角落的信徒无法赶回,遗憾自己无法参与进这场盛会中。   邪神要与信仰侧大战的消息在各方安排下,成为一件只在小范围内传播的谣言。   每当有敏锐的生灵说这件事时,总会遭来无数的嘲讽。   【你以为信仰侧是大白菜吗?谁都敢来碰一下?】   【天使如果真的那么好打,西幻侧的初始神就不会龟缩在自己的文明里了。】   【这样吧,我是邪神,你V我五十信用点,等我打下信仰侧就封你当天使长。】   【所以真的没人记得演唱会吗……我一个朋友去参加了,到现在官方都没个准信】   【咦,我这的天使收到命令回去了哎,我还说过两天带我妈去找他们治头疼】   【上面的,我劝你不要想着占便宜,虽然天使的治疗不收钱,但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   网络上的消息纷纷杂杂,但无一例外,大家都把“邪神要打信仰侧”当做笑话来看。   甚至很大消息不够灵敏,不懂得混暗区的网友傻傻地在询问邪神是什么,是西幻侧新的神明吗。   嘻嘻哈哈的网友显然没想到,虽然天使们不上网,但邪神本人非常爱上网。   原一看到这条帖子时被逗乐了,在【这样吧,我是邪神,你V我五十信用点,等我打下信仰侧就封你当天使长。】这条消息下,用自己的星脑号回复道:   【不用了,在这之后就没有天使长了。】   他的id仍然是原来那个,已经被知道他马甲的恒娥调为高度警惕目标,几乎是发出的瞬间,这个帖子,不,或者说整个论坛都被封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自己的做法太激进惹得原一不快,恒娥还专门发了条一板一眼的信息解释:【……按照《科技侧网络管理规范》,平台审核疏忽,出现不正当言论,加上之前三十一次整改预警,现予以网站关停处理,如有误封请致电……】   虽然平台被封了,但原一的星脑号没有受半点影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而原一凭借记忆搜索了一下刚刚在帖子里发言的网友账号,他们都纷纷发动态说自己被恒娥警告了,还有的表示他再也不敢浏览奇怪网站了,所以恒娥那不能把他网盘解封一下,里面全是他辛苦找到的各种资料。   网友在这人的动态下各种搞怪,没人觉得恒娥的行为有任何问题——毕竟本身就是灰色平台,一些出格的东西不是不能处理,只是平时没必要去处理。   恒娥用实际的行为表示网友是网友,科技侧是科技侧,网友说的话不代表科技侧的态度。   科技侧仍然保持投票时中立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两边都不占。   所以封了平台也不是为了针对你,而是这个平台本身不正规。   原一想了想,给恒娥发的信息点了个赞——不要问他为什么官方通告会有点赞功能,问就是系统刚加的,谁敢有意见。   消息栏里空空如也,恒娥对系统入侵并篡改自己的程序已经习惯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原一又刷了下其他平台网站的言论,悠悠道:“看来还有很多人不知道我们啊。”   盲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显然是对无知的人类感到不满,但很快又一脸跃跃欲试道:“如果您有需要,我十分乐意为您效劳。”   迪尤尔瞥了他一眼,细数盲的各种“丰功伟绩”,毫不客气地说:“算了可吧,如果让你来,恐怕就不仅仅是出名那么简单了,而且……”   他低笑出声:“从今天开始,他们会知道的。”   原一的唇角扬了扬,他将星脑丢进乐园里,衣服上的眼睛注视着面前耸动的每一个眷属,盲和迪尤尔适时地闭上嘴巴,他们退至神座之下,站在眷属之前,又融入眷属之中。   和当初沉睡时如出一辙的安静,所有眷属都在等待它们的主、它们的神明发出最关键的号令。   原一打了个响指,巨大的裂缝自上空浮现,裂缝那头,十一颗卫星拱卫的光明神若隐若现。   他从神座上站起,朝着裂缝伸出手,六大文明之一的信仰侧仿佛已经落入他的掌心。   “为我带回胜利。”   不是鼓舞,更不是请求,而是理直气壮的命令。   ——你必须胜利。   霎时间,触手飞舞,窃窃私语转换成扭曲的尖叫嘶吼,那是它们在说——   当然。 第154章 出战(二)   占据了十一颗星球的天使让信仰侧变成了一片真正意义上的死寂之地。   天使不会繁衍, 每一个天使都是转换而来,等级越低的天使越无法承受集体意识,所以它们往往表现得像个智能生命, 甚至更加冰冷,没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   最低等的天使只会作为中级天使出行时陪伴的侍卫, 它们面容精致, 却十分空洞, 就像被虫蚀空的树干,排列成行后甚至有种复制粘贴的诡异即视感。   当它们头顶出现裂缝时, 它们甚至不会投去一个眼神,直到那倾巢而出的眷属如雨点落下, 负责指挥的中级天使才挥手下达命令:“杀!”   霎时间,所有低级天使都动了起来。   无数骨翼张开,它们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无机质的目光锁定最近的眷属, 毫不留情地冲了过去。   “噗——”   武器穿过眷属的□□, 它的外表像一只鬣狗, 身形高大,长着五条腿,尾巴如成人手臂粗,泛红的眼珠透着凶性,哪怕腹部被捅了个对穿,也要用尖锐的牙齿狠狠朝着天使的颈脖咬下,天使再强悍的恢复力也要有时间恢复才行,断头的致命伤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存活的可能。   可是——   握紧武器的双手没有松开分毫, 反而愈发用力,朝着里面的血肉用力旋转, 搅碎了里面歪七八扭的内脏,让眷属发出一声低吼,发狠了般用力撕下天使肩膀处的血肉。   痛!痛!痛!   强烈的疼痛没有让它们之中的谁退缩,反而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再次崩塌。   无数细若发丝的金线从天使断开的脖颈处飘逸出来,像有自己的想法般缠绕住眷属,那一寸寸渗入皮肉的金线带着奇怪的韵律不断干扰着眷属的理智。   如果说疯狂是眷属诞生的温床,混乱和无序才是它的日常,那么金线带来的秩序与同化则是背离眷属本质的刀子,一寸寸的将眷属切割着,妄图在那漆黑的眷属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   集体意识趁着此刻妄图侵入眷属的意识,让它背叛自己的神明,让它成为供他们驱使的狼狗。   然而——   当那一小簇集体意识入侵眷属的大脑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在眷属的大脑中,不存在任何一点意识。   但这怎么可能呢?   集体意识愕然,哪怕是小花小草都有一丝意识,所以它们才能和吾神的音律同鸣,如果连一点意识都没有,那又是什么支撑它活下去?   一向无所不能的入侵同化在眷属身上似乎失去了效果,毕竟你无法打动一颗哑巴石头为你歌唱。   真是遗憾啊。   失去了一个可以壮大集体意识的机会,他们遗憾地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就在集体意识失望的想退出去,并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告诉其他集体意识时,他们猛地意识到一个之前忽视了的点。   不,不对。   在集体意识中,因为参杂的人太多,所以吵闹声是正常的,所以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窃窃私语有什么问题。   可早在开战之前,他们就把个人意识压到最低,只剩一个明确的集体意识,“我”即是“我们”,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这些吵杂的声音。   那么他们听到的那些七嘴八舌的讨论——那么声音又是从何而来?   集体意识试图凝神听清楚那些讨论,但当他们真的将意识放静,细细去聆听时,听到的却是无数张嘴巴咀嚼的声音。   那是和日常聆听的圣音截然不同的存在——它低沉、污秽、粗鲁、甚至称得上难听。   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为这道声音流下眼泪?   集体意识受到不知名的污染,意识陷入混沌迟缓的状态,剩下的集体意识察觉到不对,果断切开了和它们的联系。   原一看着面前不知好歹顺着眷属溯流而上,寻找到他身上的集体意识,他的本体可是连智能生命都能污染的邪神,一簇失去了身体抵抗的意识更是如剥了壳的鸡蛋,浑身散发着诱惑的味道,脆弱得让人发笑。   他轻轻一挥,把那些集体意识全部收拢,然后——   丢进阿斯托克乐园中的红月上。   连一句多余的声音都没有,这些集体意识湮灭在红月的精神污染下,别说撬墙角了,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意识到同化是不可能的事情,天使们没有再试图做类似的蠢事,而是凭借顽强的自愈和相克的光明神力量直接与眷属厮杀起来。   无数的白与黑碰撞在一起,像一起被丢入了绞肉机般溢出鲜红的汁水,血染红了十一颗星球,在地上留下因为力量冲突而消融掉大地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坑洞。   如果说星球上天使和眷属的厮杀尚且处于人类可以理解的程度,那么天空上的战斗就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范围。   天使长都是天使中的佼佼者,他们深知自己的优势所在,所以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   面对那黑压压宛若乌云的眷属,他们毫不犹豫地唱响了祈祷词——   【永恒的光辉,请您降落在我肩上】   【哀切的葬歌,请您赐予我最终的归所】   【我的一切都是您】   【您的一切都是我的延伸】   眼睛从半空中浮现,巨大如山峦的翅膀洁白似雪,强光照亮了周身,随着一阵阵吟唱,那捂住眼睛都翅膀缓缓有了张开的趋势。   凡是被光芒照耀到的眷属都发出“滋滋”的响声,像见了太阳的雪,又像染上火烛的布料,身形迅速消融在强悍的光明神力量之下。   只有少数高等级眷属能挡住这些伤害,但它们一点都没有同伴的意识,不但不会帮那些眷属抵挡,甚至还会发出讥讽的嘲笑,毫不客气地鄙视那些受伤的眷属。   迫不得已,不少眷属往后退了不少的距离。   “一群废物。”盲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似笑非笑地朝着迪尤尔挑衅道,“比比?”   他老早看迪尤尔不爽了,但吾主不允许他们闹得太厉害,不然的话迪尤尔怎么可能活到现在,之前把他踹进生命之树的淤泥的仇他可没忘记过,一直记在心里。   以己度人,盲不信迪尤尔会喜欢自己。   ——或者说,眷属之间仇恨是常态,关系好才是不可思议。   显然,迪尤尔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确实也不喜欢盲。   但迪尤尔不想以这种事情分高低——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此行是为吾主带回胜利,不是为了比谁杀的多。   毕竟任谁都清楚,今天这场圣战只有两个结局:要么信仰侧消失,要么眷属全灭。   盲却当迪尤尔默认了,身体融入命运之河,刹那间命运之河出现在吟诵的天使头顶,盲一个探身飞出,修长的手指落在天使的两侧,手中长枪凝聚,附着命运力量的长枪轻而易举的穿透天使长的肩膀,让那个他的吟诵都断了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   天使长一边赞颂,一边握住长枪,反手将长枪朝着盲胸口推了过去,然而枪柄没有如想象中对盲造成伤害,反而直接穿透他如水流般的身体,他朝着天使长咧嘴一笑:“你猜,我为什么会叫厄命之神?”   话应刚落,盲的背后又长出一只手臂,手腕翻转,枪风凌厉,竟眨眼将天使长斩首于枪下。   盲大笑道:“因为厄命啊!是多么的迷人!让我看到悲剧的注脚,又义无反顾的朝着这条路走近!”   所以啊,一切在这条路上遇到的不幸与伤痕,不会让他退让,只会让他愈发强大。   之前面对迪尤尔时因为吾主的命令无法使用这份厄运,可现在,他毫无顾忌!   咕噜咕噜掉落的头颅被另一个天使长接住,断头的天使长并没有死亡,反而张开羽翼,露出白色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盲。   吟诵尚未结束,盲的攻击也没有。   层层叠叠的命运之河裹挟着断头天使长的尸体,将他一寸寸碾碎在命运的重量下,盲伸手用指尖沾了一点天使长的血液,放进自己嘴里尝了一下。   猩红的舌头卷过指腹,带着些许刺痛的力量让盲有种异样的兴奋,他兴奋地眉毛飞起,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   命运之河将天使长的尸体全部吞入,凝聚出最纯净的能量好好保存,此刻盲看向天使长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块。   肉块会不会挣扎,打人疼不疼不是盲需要考虑的问题,他只是在尝到那比初始神更美味充裕的能量后,意识到这是一件绝美的礼物。   和盲的比赛就放一边吧,现在——   该狩猎了。   七八只手自盲背后伸出,一如原一记忆中青葱修长,可就是这些看似纤弱的手臂,一点点的将命运之神逼入死角。   但天使长们也不是吃素的,在察觉到命运之河可以无视距离,随时出现在他们身边时,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应对的办法——以攻当防。   只要他们的攻击足够猛烈,盲就无暇穿过命运之河落在他们背后,必须不断抵抗那些对眷属来说有特殊效果的光明神力量。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战斗,哪怕只是少许的克制也能带来极大的麻烦。   另一边的迪尤尔也没有闲着。   他对上剩下不吟诵,却明显更擅长战斗的天使长们。   没有像盲那样说太多,迪尤尔打起架来意外的沉默,他张开黑色的羽翼,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闪近天使长,手上没有再戴手套,而是露出弯曲可怖的爪子,毫不留情地向天使的心脏掏去。   “铮——”   由光明神力量凝聚成的长剑挡住了迪尤尔的爪子,天使长分毫不让,另外两个天使长趁机朝着迪尤尔发动攻击。   “唰”的一声,迪尤尔羽翼拍打,如刀般锋利的羽翼轻松挡下两边的攻击。   有黑色的羽毛落下,被不知名的风吹起飘到天使长身后。   迪尤尔眼睛微眯。   下一秒,那片羽毛忽然变大,羽尖穿透天使长的胸膛。   “噗……”天使长吐出一口鲜血,按理来说这种伤势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身体并没有如想象中修复,反而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低头看去,被羽毛穿透的胸口四周溢出漆黑的力量,肆意破坏着周围的一切,又让天使长无法治愈被破坏的伤口。   ——已经没救了。   这样具有污染性的伤口前所未见,正如光明神的力量对眷属有特攻,其实眷属的力量对天使也有奇效,克制与被克制此刻完全颠倒过来。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受伤的天使长就做出了决定。   他改挡为劈,任由迪尤尔用爪子将他的身体斜着划开一大道口子,并以此为代价换取自己的长剑砍落迪尤尔一小部分翅膀。   迪尤尔并不恋战,一击得手迅速往后退,在这个过程中羽翼闪烁着神秘的光泽,缺少的部分也在迅速补全。   他惊讶地微微张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从链接那边传来原一的声音。   【区区恢复的力量,我也是能给的】   原一早就看面前这些砍半天砍不死的天使不耐烦了,不就是恢复吗?你有光明神,但我这个邪神也不是吃素的!   比消耗?那就来看看到底是你祈祷来的力量块,还是我主动输出的力量到的快。   迪尤尔的恢复对天使长们来说无疑是个坏消息,他们心中一沉,两个天使长同一时刻转头看向那个差点被腰斩的天使长。   集体意识的沟通快到不可思议,受伤的天使长毫不犹豫地反水将剑锋对准自己,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死去的天使长身体没有下落,而是被另外两个天使长身上伸出的金色丝线吸收,他们两人气势节节攀升,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没有迟疑,两个天使再次朝着迪尤尔冲了过去。   两道白光和一道黑光在天空中你追我赶,每次碰撞都会引起一阵暴鸣,如果有低级天使或者眷属不幸被卷入,将会瞬间被撕扯的两股力量绞杀,连惨叫都没有机会发出。   有了吾主的帮助,眷属这边的士气猛地大涨。   不就是吃吗?哪个眷属不会呢?   在那看不到吾主的日日夜夜,眷属之间的撕咬吞食可没有少半分。   一个个眷属张开血盆大嘴,从天使身上咬下带血的肉块,被撕碎的天使哪怕已经七零八落,却还是被身上连接着各处肉块的金色丝线牵扯着能够站起来,只是外表不再复之前的圣洁,只剩非人的恐怖。   厮杀!厮杀!   两方都杀红眼,没有退路的圣战上,它们都有不能输的理由。   虽然有了原一的帮助,盲杀天使也杀的很快,但天使太不讲理了,杀了一个他们马上把意识转移到剩下的天使体内,虽然盲收集了他们的能量,让他们没办法叠加力量变得更强,但意识到转移他没有办法处理,以至于那重重叠叠的吟诵一直未能停歇,光明神的分身终于在不断的吟诵下睁开了那只眼睛。   不好!   盲心里暗骂一声,身影迅速后退。   迪尤尔已经把他这边的天使长杀的只剩一个了,见状也不恋战,迅速寻找躲避的地方。   光明神的分身不可能持续太久,只需要躲过祂的注视,那么剩下力量耗尽的天使根本不是问题。   但之前杀红眼的盲一个没注意,离光明神的分身实在是太近了。   他的命运之河里还装着光明神熟悉的力量,两相加持下,光明神的分身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他。   被锁定的那一刻,别说躲开,就连命运都在那光辉下凝固不再流淌。   以灵魂的共鸣为响声的歌谣奏响,一双看不见的双手紧紧攥着盲。   河流会被什么截取呢?   是山峰还是泥沙?   在今天之前,盲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今天之后他有了答案——   是光啊。   是那耀眼夺目到让人想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融入其中的光芒啊。   盲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沸腾起来,无形之水再如何重若千钧,也无法压下哪怕一缕阳光。   他的面目开始消失,就连身形也像融化一样渐渐在光线的照耀下变得模糊。   有无数低语在他耳边响起,让他放弃抵抗,归入祂的怀抱。   那声音说,他信仰的神明是多么的可怖,将他硬生生从命运之神身上剥离下来,赋予他根本不存在的爱恋,让他心甘情愿地沉迷其中。   可是……   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五官消失的脸上一阵剧烈的抽搐,如果他还能拥有五官,此刻一定扭曲到了极致。   唇舌都消弭在光下,但对吾主的爱哪怕只剩一滴命运之水也会竭尽全力地向祂告白——   “我……”   眼前浮现吾主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盲竭尽全力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断断续续,却毫不掩盖话语中的热烈,命运之河猛然暴涨,哪怕燃烧生命,他也要大声地宣告——   “早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诚然,他背叛命运之神是因为祂的污染。   可能将命运都能焚烧的痴情,是烧尽后也会剩下的灰烬。   无人可以否定,无人可以剥夺!   在被光芒照灭之前,他的眼前被漆黑覆盖。   让盲感到楚痛的光芒暗淡下去,迪尤尔趁机将盲带走,在不断的后退中,他看到了那铺天盖地的漆黑。   迪尤尔将盲带到了原一身边。   原一难得对盲刮目相看,他注视着盲缩小了好几倍的身体,第一次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你做的很好。”   盲能抵抗住光明神的同化并不令原一意外,让他真正意外的是盲竟然可以抵抗这么久,都没有想过将命运之河里收集到的能量交出去。   光明神本体都没有诞生自我意识,祂的分身只会更遵循本能。   只要盲将那些能量丢出去,光明神的视线将会被瞬间转移,这样盲就能趁机逃脱了。   可盲没有这么做,这个一向聪明的眷属犯了犟,那是他要送给吾主的礼物,在他心里已经是吾主的所有物,怎么可以轻易丢掉。   在某种程度上,盲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礼物还要轻。   哪怕依然无法理解盲的痴恋,原一还是得承认自己被感动了。   盲依恋地顺着原一的抚摸蹭了蹭,虽然命运之河损失惨重,但他此刻不但没有难过,反而只剩充盈的满足。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将爱恋倾注在吾主身上只是无望的追逐,可厄命已经成为他的神名,他这一生都将行走在厄运的命途上。   他的厄命就是这份爱恋。   盲闭上眼,他又听见如鼓般的心跳声,不管旁人如何评判,他行走在这条命途上,只要是吾主带给的喜怒哀乐,他都乐于接受。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吾主能再对他亲密一点就更好了。   迪尤尔看着陪伴被夸了以后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吾主走了都没发现,不知道想到什么感觉又开始泛奇怪的粉红泡泡的盲,十分无语地放开了手,顺便掏出手帕嫌恶地擦了擦手。   眷属为吾主奉献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盲有什么好骄傲的。   如果不是吾主的命令,迪尤尔真的很想让盲被光明神分身弄死。   他发誓,等一切结束,他一定要找机会把盲踹回西幻侧。   ——实在是太膈应眷属了。   迪尤尔转过头,不想再去看旁边的糟心玩意,他的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身体上,即使有了吾主的主动屏蔽,但在看到吾主真身的一部分时还是忍不住心驰荡漾,一瞬不眨地看了好一会。   无论注视多久,他都会为吾主而痴迷。   连盲都毫无抵抗力的光明神分身在身体的衬托下,就像小孩遇到了大人,根本没有任何的招架之力。   一人腰粗般的触手轻而易举的将光明神的分身卷住,虽然触手表面传来“滋滋”的响声,但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反而因为触手被烤焦散发出一股奇妙的香味。   连一秒都没有犹豫,身体直接将那根触手和光明神分身一起吃了进去。   咀嚼,吞咽。   简单的两个动作足以污染大部分的眷属和低级天使。   哪怕是天使长也无法在身体面前待太久,哪怕是集体意识都在不断的污染下出现了疯狂的症状。   没有犹豫,几个天使长迅速飞奔向中间的教堂。   教堂里,那些被分解吸收的信徒没有在这里留下半分痕迹,如果不是飘扬的金线又粗了些许,恐怕只会让人觉得之前发生的一起都只是梦境。   除了雅阁西,教堂里还有一位天使长——徽。 第155章 挣扎   雅阁西站在门外, 不知不觉,金色的光线已经成长到手腕粗细,透过门扉, 能看到不断涨大的光球,仿佛有什么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靠近这扇门。   这些光线已经不满足于在空中乱飘,而是有目的地化为一只只延伸的肢端, 牢牢附在门上, 看似飘逸, 实则重若千钧,厚重的门扉在它的动作下被反复晃动, 在这个过程中不停地吱呀作响,仿若一个好奇的孩子摆弄着手里的玩具。   说来也奇怪, 平常吱呀难听的开门声不知是不是受到光明神影响,竟带着一股独特的韵律,等徽回过神时, 两扇门扉已经被光明神同化大半, 过于璀璨的光甚至透过羽翼让他流下两行眼泪。   雅阁西痴痴地看着这一幕, 目不转睛地盯着许久才低声道:“去吧,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徽一直都是特别的。   他是除了雅阁西以外唯一能进入礼堂不死的天使,也是诞生以来最纯粹的天使——即他的意识不属于集体意识,躯体也不是由集体意识填充起来的,而是由某个极致虔诚自愿献祭的乐痴人直接转换的。   徽脸上的眼泪很快被灼热的光烤干,只剩浅浅的泪痕依稀可见。   光线不知何时附在徽身上,他像只被控制的木偶,用尽全力也只能踉跄着往前走, 走到门扉之前时,光线已经紧紧缠绕住他的脚踝、手腕、颈部, 徽却觉得被束缚带地方不但不疼,反而十分温暖,他不做任何反抗,只是捧着自己的竖琴,温柔地注视着正在将他同化分解的光明神:“我能为您弹一首曲子吗?我保证,这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动听的曲子。”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软化不少,甚至带着些哀切的恳求,仿佛这件事十分重要,如果被拒绝了他能难过得当场痛哭起来。   光明神听不懂这只小虫子的话,只是觉得小虫子身上熟悉而浓郁的力量让祂蠢蠢欲动,想将他吸收,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但当徽的手指触到琴弦的那一刻,祂停下了动作。   第一个音符随着徽逐渐融化在光里的右脚轻颤着于琴弦上溢出,徽没有说谎,这的确是他这辈子弹奏的最动听的歌曲——以生命为代价。   这首曲子并不复杂,它旋律简单,没有过多的技巧,甚至称得上原始。   可就是这样原始的音节,才恰恰能触动最原始的、连意识都尚未诞生的神明。   徽露出了诞生以来第一个明媚的笑容,一个个凡人听后能当场融化的音符从他口中吐露,原本看不见的音符在光明神的力量下化作实质在空中飘荡,随着音符越来越多,它们开始长出双脚,从空中落在地上,它们伸出双手无声地雀跃,随着节奏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咚咚——咚咚咚——   不知名的伴奏响起,鼓点总是响起的恰到好处,和弦是天作之合,光线串起一个个音符,谱成一张硕大却扭曲的乐谱。   干净、纯粹。   他就这样弹着唱着,最清冽的歌声唱出最珍贵的憧憬,直至肉//体泯灭成为这首歌曲的祭品,仍然痴心不改,用不断在消融的灵魂弹奏,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仅剩的指尖与祂的光线末端相触。   这一次,无声的神明回应了祂最满意的信徒。   他与祂完成了共鸣。   几乎在徽消失的瞬间,门后的光球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如果将空间比喻成纸盒,那么在光芒辉煌的瞬间,那足以融化一切的光辉就变成一颗铅球,从纸盒的上方重重地坠落,那些链接天外的光线在不断的缩短,以达成雅阁西真正的目的——   让光明神完全的降临这个世界,同化整个世界。   以音乐为诱饵的召唤,以邪神为刺激让祂向外同化,无论是生存的本能还是进食的本能,都会让光明神对外扩张的欲/望达到有史以来最高的巅峰!   真正是光明到底是何种模样?   雅阁西在星球灭亡前见到过,多年以后,这份幸运再一次降临在他面前。   一半的光明神降临,代价是他们一族的身体;完全的光明神降临,代价是整个世界。   多年后,他又一次站在吾神的身边。   在同频的光辉中,雅阁西逐渐褪去生灵的外表,露出里面同色的能量体,仔细看去,每一寸皮肤上还若隐若现的地浮现不同模样的脸庞。   那些说话就会浮现的脸庞,是属于天使们的集体意识。   激动中,他们高声向祂颂祷。   【来吧!   来吧!   请您落在叶上,   请您亲吻浮尘,   请您带走我的世界,   去往光明的尽头——】   雅阁西的身体融入光明神体内,这颗比星球还要庞大无数倍的光球在祈祷的祝词中锁定了不远处蠕动的漆黑。   无视空间与时间的阻拦,光与黑顷刻相融,像两个纯粹的色块不断侵吞着彼此,祂们此消彼长,无声的争斗却透着最原始的野性,宛若诞生后无数次那般谁也不肯让谁。   在那极致的光与暗编织的虚假天空之下,无数天使和眷属发生着难以想象的剧变!   无数光线像散乱的毛线头垂落,它们都是活着的“肢端”,将所有触碰到的生灵瞬间注入炽热的光,让它从细胞到灵魂都奏响同样的共鸣。   天使毫无抵抗的成为共鸣中的一部分,集体意识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被消减、融合,他们已经失去为人的意识,只剩最本能的尖啸。   那尖啸与隐藏在光明神体内的雅阁西产生了同频的震动,仿若互相吸引的磁极,诱使光明神将注意力落在天使身上。   由光构筑而成的巨大眼球连睫毛都是纯白,它是那么的圣洁,让人想把能想到的所有关于太阳的赞美词用在它身上,天使的脸上、四肢、甚至是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开始疯狂长出羽翼,这是生物求生的本能在试图用羽翼遮挡片刻的光,寻求刹那活下去的可能。   天使仿佛瞬间从鸟人变成了一团被羽翼裹挟的毛球,他的喉间也长出了羽翼,尖锐的羽毛刺穿喉管,涓涓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的羽毛,铺染开艳红的一片。   伸出手已抓不住武器,连指骨的缝隙都被增生的羽翼填满,像极了教堂中洁白的石像。   但当那只眼睛睁开时,目之所及却没有一只天使的影子——   即使拼尽全力,奉献了可悲此生的一切,却连祂一瞬的注视都无法承受。   泯灭的□□成为祂不值一提的“零食”,连带零碎成无数块的集体意识一起被卷入光明神体内,悄无声息的被雅阁西的吸收。   当天使被这只眼睛泯灭的同时,被同样注视的眷属也发生了变异——甚至更加凄惨。   像脑子里被强制塞入了不属于自己的意识,那些光线把大脑搅得稀烂,强迫它们向光低头,妄想扭曲它们诞生的意义。   ——你当为祂沉沦。   【不……】   眷属痛苦地捂着大概是头的部位,皮肤像鼓起的气球,好似有无数寄生虫在它体内挪动产卵,它瞪大布满血丝的七只眼睛,背脊处传来强烈的瘙痒感,仿佛有什么即将要破体而出。   “噗——”   一双灰色的羽翼从眷属背后猛地展开,自头以下的部位彻底沦陷在光的共鸣中,眷属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头生生掰向吾主的位置。   无人知晓的角落,它向自己的敬爱的存在发出最后一声呼唤。   对于眷属来说,追逐吾主是它们的本能,也是它们存在的意义。   若失去这一意义,比死还要让眷属恐惧。   头颅从颈部处坠落,落入灰色的手掌心中,飞起的身体没有任何怜悯,一用力将这颗头颅捏碎。   眷属是邪神的污染产物,此刻却硬生生被注入了光明神的力量,就像往纯黑的水里倒入一杯白,既无法让它变成白色,又淡化了黑色,变成了奇异的灰色。   就如当初在演唱会上的影子,它已分不清自己崇敬的到底是哪一位神明。   此刻的它们只有一个念头——   进食!进食!进食!   像所有破壳探出头的雏鸟都会长大嘴巴渴望成鸟的投喂,被黑与白污染的存在也将祂们共同的渴望加倍继承,它们发现在张嘴后并不能等来食物后,渴望驱使着它们向周围的一切发起攻击!   不管是天使还是眷属,只要能咬下一块血肉,那就是最美味的口粮。   天使和眷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攻击,但两方没有任何合作的意思,它们只是把这群家伙一样视为敌人,但最大的目标仍然是把对方多干掉一个,哪怕这其实对战局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但没有天使或眷属在乎。   在那只眼睛第三次睁开时,原一出手了。   他并没有做很多,只是让身体像下雨一样落下纷纷扬扬的黑色。   那些黑色的雨点落入重伤的眷属身上,它们欣然地接受这个结局,狂热地将自己献给了吾主。   濒死的眷属最大的愿望不是活下来,而是渴望得到吾主的注视。   哪怕漆黑的雨点落在身上无异于昭告它们的死期,但——   被吾主吃掉,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在过往,这甚至是一件需要眷属们打破脑袋,争先恐后地抢夺的献祭。   迪尤尔和盲依然游荡在战场上,但他们会注意躲开光明神的眼睛和落下的黑雨。   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贪婪,所以并不打算这么早就回归吾主的怀抱。   迪尤尔看着那些一脸幸福被落在身上的雨点包裹直接消失的眷属,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当然不是怜悯眷属的结局,事实上比起这些眷属,他更担心吾主吃那么多低质量的眷属会不会不舒服。   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些眷属的献祭不但不会帮吾主填满欲/望,还会让祂更加渴望进食。   果不其然,在黑雨降临后,无数眷属成为了祂的食物,让原本势均力敌的光与黑出现了些许的偏差。   膨胀的食欲刺激了身体,祂不再受大脑的指挥,再无顾忌地张开所有的嘴巴,朝着光明神狠狠咬下!   一块光被撕扯淹没在漆黑之中,光明神好不畏惧,同样涨大了数倍的身体,在光线飞舞的同一时刻,宇宙的另一头,那些残存着祂力量的病患、物品、甚至是文字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信仰侧中与天使们疯狂的信仰同样出名的是光明神的治愈能力。   同样是断肢重生,科技侧不但花费的时间更长,还需要配合一系列的术后康复,但如果运用信仰侧的力量,那么只需要十几分钟甚至更短就可以长出一条同样的手臂,和之前的手臂没有任何区别。   可科学家却发现重生的断臂虽然和之前的一模一样,但用仪器探查新手臂已经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更类似一种能量聚合体,谁也不知道这股能量残留久了会有什么后果,所以科技侧严厉禁止寻找信仰侧治疗。   但这种高效的治疗方式还是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即使是科技侧严防死守断绝了大部分天使传教的途径,也会有人千方百计寻找天使,寻求他们的治疗。   尤其是近些年,随着天使传教的范围越来越广,越来越深入,接受了信仰侧治疗的人纷纷现身说法,表示信仰测的治疗根本没有科技侧宣传的那么可怕,呼吁大家不要被蒙蔽了,并留下了联系方式,表示他们可以帮忙联系天使。   科技侧态度一如之前,对这些帖子大力打击,再次严肃警告信仰测的治疗有不可知后果,请民众谨慎辨别。   严防死守和对官方的信任下,普通人还是更倾向于正规的科技治疗,但那些因为种种接受了信仰测治疗的病患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下仍然是个不小的数字。   因此,在那遥远的呼唤之下,这些人看似与原来无区别的肢体、器官、甚至是刻在身上的纹身都开始如蜡烛般融化。   什么叫做惊悚?   一个刚刚还和你谈笑风生的人忽然发出惨叫,你眼睁睁看着他接受了治疗的断臂开始融化成液体般的光,这些光如跗骨之蛆沿着皮肤向外扩散,将更多的血肉融化成它的一部分,森森的白骨在光团中凸出,眨眼间又融化殆尽。   你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在融化,却无能为力,因为所有试图接触光的人惊恐的发现那团光也覆上了自己的指尖。   该怎么缓解这份痛苦?该如何结束这场悲剧?   冥冥之中,无数道声音同时响起,像诱惑的撒旦在他们耳畔轻声细语——   【信仰祂,让祂为你带来安宁】 第156章 兵败   于是一声声带血的祈祷声在不成人形的他们口中吟诵而出, 意识被并入集体意识,壮大这本就斑驳的海洋,将个人的意志淹没在呼啸的海浪中。   那些失去自主意识的身体则在光芒中转换成残缺的天使, 在周围人没有反应过来时猛地发出奇异的叫声,在同化的频率下将最近的人都转换为了天使。   此刻,信仰侧成为了肉眼可见的病毒, 以极快的速度向外蔓延。   恒娥马上反应过来, 趁着现在同化还没影响到电子设备, 马上阻止人群疏散,启动所有能够动用的武器试图将那些天使拦下。   幸好, 这些批量产生的天使在长枪短炮下坚持不了太久,很快就因为肉身无法承受那么强烈的力量崩溃消散, 可问题是这些天使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系统在数据空间看着数据不断流转调配人员的恒娥,幸灾乐祸道:【真是多灾多难】   恒娥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道【你只准备看着吗?】   系统夸张的用数据组成一只红色大手, 手指指着自己, 恶意满满道:【不然呢?你想让我帮忙?哈——】   它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 如果不是顾及吾主,它才不会只是看着,绝对要参一脚把事情弄的更加糟糕才对得起构成它的恶意。   恒娥意外地转过头看向它,声音平淡道:【我还以为你不参加前线的战争是祂的安排,现在看来只是你没资格参加?】   【你以为你用激将法,我就会……】   【按照我的侧写推断,如果祂回来,看到你消灭了这些天使, 应该也会夸奖你的吧】   夸奖。   这对系统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语。   虽然它经常借由自己和吾主亲密的联系,给自己非常不要脸的加上许多前缀, 但它心里清楚,在吾主看来它的地位甚至比不上阿斯托克那个蠢货,更别说对它夸奖了。   这也是为什么系统那么执着于制作一款让吾主喜欢的游戏,而那时候,吾主一定会对它刮目相看。   系统仍在嘴硬,假装不在意地嘲讽了几句恒娥,但恒娥很快就没空和它打嘴仗了,因为信仰侧的污染有控制不住向外蔓延的趋势,机械设备受到同化的影响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报废着。   恒娥面前摄像头传输回来的画面在一个接着一个变灰,一旦所有的监控设备被破坏,恒娥就相当于失去了自己的眼睛。   系统翻动的红色数据悄无声息地注视着画面中圣洁的天使,无意识地将数据收紧了些许。   夸奖……   它衡量着插手可能获得的收益,最终,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打动了它。   【废物】系统哼了一声,数据瞬间侵入科技侧,在恒娥刻意放松的抵抗下顺利拿到了控制权。   恒娥提醒它【时间有限,科技侧的机械储存有限,支撑不了太久】   系统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红色的数据如山峦般顺着路线将所有能操控的机械都注入了自己的数据,它用数据组成一张血盆大口,对着恒娥不屑地撇了撇嘴——   【看好了】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需!要!】   话应刚落,那些原本灰暗的画面竟再次亮了起来,配合着画面中圣洁的天使,仿若一盏盏璀璨的明灯照亮了恒娥的数据。   连机械都能污染的何止天使一个?   最可怕的污染,正是系统自己。   以污染对抗污染,那就来比比,究竟是你信仰的光能消融黑暗,还是我信仰的神明讲你拉入深渊。   停歇的机械被重新启动,半透明的显示屏上,写着相同的一句话。   ——【去死吧QVQ】   人畜无害的颜表情下,是最不掩饰的恶意。   有了系统的帮助,这场同化被生生遏制住了,但大量天使的出现不仅在科技侧上演,其他只要有天使去过的文明也出现了同样的灾难。   那些馈赠过的无私礼物,终于在此刻展露标价的残忍。   一座城池、一个国家、甚至一颗星球被天使完全同化,那山呼海啸的共鸣又激发了更强烈的同化。   一个个意识被融入集体意识,集体意识越来越庞大,就连雅阁西也快压制不住这些强行融入到纷杂意识了。   但没关系!   雅阁西相信,只要同化继续进行下去,把整个世界献为祭品,那么他们的声音终会被神明聆听。   只要神明聆听,那么他、不,应该说他们都将伴随吾神不死不灭。   哪怕失去了身体,但再也不会有苦痛和灾难,在祂庞大的身躯中成为祂的一部分,这不就是他们追求的极乐之地吗?   在天使们长达千年的布局下,原一能明显感受到光明神的力量正在产生某种变化。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你目睹一颗蛋受精成功后产生的第一缕生命的律动,你真正意识到面前的光团不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能量集合体,而是一个正在诞生意识的生命。   一个和他一样,不死不灭拥有强大力量的生命。   真是让人……   “想一口吃了祂啊。”原一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他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进食欲/望。   类似口水的黑暗自牙齿上垂落,无数张嘴拼尽全力张到最大,口舌间翻涌的碎肢根本让祂连温饱都算不上,祂已经忍了很久,久到连自己都尝腻了滋味。   幸好,祂听见了。   听见了来自大脑如出一辙的吞咽声。   就像一句信号,在告诉祂——   “吃吧。”   【吃吧】   意识和身体发出同样的喟叹。   于是战场消失,只剩垂落的漆黑。   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漆黑。   有耀眼的光自漆黑中透露几分,却在覆盖在光芒外层挪动如咽喉吞咽的漆黑包裹殆尽。   祂吞下了祂。   原一用最后一丝意识,忍着灼热的刺痛将光明神和大部分身体一同带回了高纬度。   回到高纬度的瞬间,身体不得不吐出光明神,但纠缠在光线上的漆黑仍昭示着祂勃勃野心。   在这里,原一终于可以无所顾忌。   代表着世界的玻璃球被他特意留下的部分身体包裹,安置在大脑的位置,就放在哥哥的梦境旁。   世界里还有属于光明神的力量,强行吞入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就像往脑子里塞了一颗又辣又热的火球,但这份不适却正好让原一保持最后的冷静,让他不至于被身体的欲/望连累到疯狂。   回到高纬度的光明神显然也更能舒展身体,大致表现为从球形变成了扁扁的饼状。   原一盯了片刻,咬下。   嚯!辣味冰淇淋!   这个味道非常挑战原一的认知,但吃起来却让人欲罢不能。   光明神的辣和味蕾感受的辣完全不同,它更像一股相反的能量被强行融入后横冲直撞带来的刺痛,让原一能清晰感受到身体的某个部分被这股力量打散、重构、凝聚,越是危险,越是让他着迷。   厚重的黑暗将光磨灭成比分子还小的能量结构,然后在重构的那一刻将它吸收凝聚成自己的一部分,光被黑暗吞没,仿佛它们生来就是依偎着彼此的仇人,在无数个过去中重复着同样的宿命。   这份宿命般的相抵本该引起原一的警觉,但他就像初次品尝美味的孩子,不等咽下的火辣烧灼过去,就迫不及待地咽下下一口。   等不了。   完全等不了。   此刻,光明神在原一眼里就是一盘任人宰割的美味佳肴,若不趁着此刻将祂围剿殆尽,恐怕来日放在餐盘上的就是他自己。   就像原一想的那样,在没有顾忌的高纬度里,光明神完全不是身体的对手。   毕竟只有本能而没有自我意识的光明神根本不会分辨面前都“美味”到底是可以吞下的食量,还是应该警惕的诱饵。   祂只会凭借本能卷入食物,全然不顾后面跟随进入祂体内犹如触手般粘稠的黑暗。   进入,切割,吞没。   不断削减的身躯让光明神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但没有脑子的祂想不到哪里不对劲,于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紧靠着邪神,妄图像过去一样撕下可口的血肉。   可是,这次祂什么也没有吃到。   那撕下的血肉薄如残阳,被否定的真实成为了虚幻,连被光明神咀嚼的资格都没有。   漆黑一寸寸侵占光明,这个过程可以漫长到玻璃球中的世界毁灭无数次,原一沉浸在久违的进食中,完全忽视了那些缠绕着他的联系一个个灰暗下去,属于眷属的气息越发浅淡。   世上没有什么比得过时间,除了祂与祂。   祂们是无视时间的存在,所以当时间被抛之脑后时,时间便不再重要,只是落在祂们造物之上时厚重的分量才让人恍然它的可怕。   盲已因为无望的等待陷入了混沌的疯狂,身上的命运之河不再流动,成为一座绝望的石像。   迪尤尔清醒的日子越来越短,当白月再次照耀他的羽毛,下一次苏醒的可能微乎其微。   系统盘踞在数据的世界中,螺母被它彻底吞没,但它没兴趣成为新的螺母,于是属于智识生命的历史就此戛然而止。   阿斯托克坐在红月上,脚下是安静的乐园,它将自己休眠,将乐园关闭,只等唯一的主人回归再次唤醒这里的欢声笑语。   西柯、李圆圆、伊小小……这些比眷属还要渺小的存在更是早就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   世界成为了一片荒芜的寂静,生命不再诞生,眷属不再呼喊。   直到哥哥变回本体缠绕上原一的手指,来自亲人的拥抱终于让他从无限的索取中恍然回神。   于是时间再次被看见,运转的指针在他的意志下不断后退。   命运之河再次涌动,祖母绿的瞳眸再次睁开,沉寂的数据又开始翻涌,乐园的灯光再次闪耀,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迪尤尔眨了眨眼,它有种奇异的迟滞感,但快的好似错觉,扇动的翅膀仍然快速而有力。   盲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四目相对的片刻已经知道对方同意奇异的感受。   但只是短短相触的片刻,他们又厌恶地撇开了头。   很明显,时间和等待也无法让相看两厌的眷属变得相亲相爱。   那些许的迟滞只在他们这些曾经历过漫长时间的眷属上有些许体现,但对其他生物来说,那点迟滞感都不曾存在,只会觉得自己恍惚了一瞬。   奥古斯若有所思地看着掌心,他明明记得这本该有无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疤,此刻却完好无损。   但很快,这份疑惑被他抛之脑后。   ——若是因吾主而起的不可思议,那是最平常不过的神迹。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发现天使的污染正在极速下降甚至消失不见的系统。   恒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有无数个疑问产生又摁下,它知道对于这些不科学的存在,规避危险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听、不看、不去思考。   但考虑到系统在旁边,可能是个难得的机会,于是恒娥还是开口询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系统没有回答它,只是通过无数个画面收集到的信息证实了它的猜想。   大概是想到未来吾主夸奖自己的场景,系统难得心情好,竟然在回答时不再带着讥讽与嘲弄,而是沉浸在吾主的伟力下,轻飘飘地回答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吾主在抹除祂的存在】   被身体吃掉的光明神并不是单纯失去了那些能量和身躯。   而是连带着在这个世界上的力量、记录、甚至是文字的记载一并吞下。   一旦抹除到最初的降临,那么天使,甚至是雅阁西都将不复存在。   人们仍然记得信仰侧,它切实存在过,却再也无法使用信仰侧的力量,也再也没有人能想起有关光明神的任何一句颂词,甚至回想不起天使的模样,就好像全世界的人一同做了一场有关信仰侧的梦境,梦醒了,却叫人茫然梦中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虚妄的记忆。   这是雅阁西绝对无法忍受的结局。   集体意识的好处是可以集思广益,从不同角度去思考解决的办法。   但坏处也同样明显,一旦产生了负面情绪,就会如同放在放大镜下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雅阁西让所有存留在世界中的天使用自曝的形式强行扩宽了污染的范围,瞬间让集体意识又壮大了几分。   在达到最低的要求后,雅阁西毫不犹豫地朝着某个方向靠近,他只有一个念头——   逃!   只要能逃走,他们的集体意识总有一天可以完美和吾神融合,到时候孰强孰弱就不好说了。   雅阁西计划的很好。   光明神没有意识没有关系,他们有啊!   只要他们能得到片刻吾神的承认——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们是祂的信徒,是最尊崇祂的存在——那无数个意识齐声的赞颂,总会让吾神为他们垂怜。   原一察觉到他们的打算,却不准备放过他们。   只是让谁都没有想到的是。   在原一出手之前。   一个陌生的声音蓦然响起。   【你们……】   原一怔住,就连集体意识都停下了步骤。   激动、狂喜、庆幸……   集体意识已经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他们垂泪,他们哭嚎,他们兴奋,他们为祂献上忠诚,等待属于神明的箴言。   而那淡漠如初晨的阳光,甘洌如山顶的融雪的少年音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   【好吵】 第157章 光明神与邪神的茶话会(正文完结)   短短两个字如重锤落下, 那高贵的意识毫不留情地展现属于神明的漠然。   祂轻飘飘地评价:“喋喋不休,嘈杂之音。”   雅阁西不可置信地颤抖着身躯,他像个茫然的孩子, 满心欢喜地递上自己的宝贝,却被毫不留情地评价为一句“废物”。   可他不是孩子,集体意识也不是孩子。   他们付出了一切, 只为求得祂的垂怜。   可现在, 他们信仰的存在, 却亲口否定了他们。   那他们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如此的……   构成集体意识的信仰开始崩塌, 若他们自愿成为祂手中的矛,可祂的唇舌却否定他们存在的意义, 那么这柄矛到底该指向何方。   无形的指针从表盘崩落,无力维持的尖端逐渐坠入代表警告的红色。   一个接着一个意识在崩溃中溃散,雅阁西流出两行血泪, 他如泣如诉, 好似字字都浸染着血:“您……难道没有一丝的触动吗?那我们……我们……我们到底算什么呢?”   说到最后, 他的尾音甚至带着几分癫狂,无数意识共同发出的悲鸣甚至能让石头为之落泪。   在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下,他们甚至“看”到了那道声音的主人——一道模糊的人影。   祂是如此圣洁,哪怕看不清面貌,哪怕衣着模糊,可只要站在哪里,就让他们知道是自己顶领膜拜千百年的神明。   可惜,哭泣是被爱者的特权。   对于不爱者来说, 所谓悲鸣也只是同协的音律中应当剔除的杂音。   祂微微歪头,理所当然地回答:“什么都不是。”   他们于祂, 轻若鸿毛。   连困扰都算不上,因为他们还不值得让祂降下神迹。   所以根本不是祂无法诞生意识,而是他们的存在,根本不足以撬动祂分毫的在意。   哪怕只有一丝凝眸的欲/望,这千百年的时间,又怎么还是那团游历在门扉后无知无觉的存在,祂早该苏醒,在他们决然之前扶大厦将倾。   今日会降临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和祂同等的存在。   原一感受着无数张唇齿间刺痛的辣意,一边咀嚼像橡皮糖一样难啃却美味的能量,一边注视着这场闹剧,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光明神否认天使们存在的意义后,他心里竟觉得雀跃——不是因为坏人得到了惩罚,只是单纯的为面前戏剧性的发展感到兴趣盎然。   简称——吃瓜看戏。   所以他没有出面打扰,而是饶有兴致地听着光明神的意识和雅阁西的对话,却没有一点放过送到嘴边光明神的打算。   再次被否认的集体意识终于各种意义上的崩溃了,甚至连雅阁西自己的意志都被动摇,属于“雅阁西”的存在开始分散,飘逸出一缕一缕的意识体,可即使心中的楚痛逼的他快窒息,却还是执着地望着神明的方向,像无数次献祭那般跪下垂首,用吟诵到几乎成为本能的祷告触动他无法不爱,不能去恨的神明。   那是万万千千的悲泣。   渺小如尘埃的信徒,试图唤醒神的一丝悲悯。   可惜,善良与仁爱,是他们自己说了无数遍的谎言,说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   无所谓美德,不在乎罪恶,条条框框的限定词只是他们一厢情愿附加在祂身上,于祂本身来说毫无意义。   于是祷词声渐缓,只剩听不清的混乱低语。   光明神抬起手,托起那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的集体意识。   柔和的力量维持着他们的意识存在,雅阁西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因为他发现那股力量虽然维持着他们的存在,却也在抹去他们的自我意识。   他们的神明需要他们,却也不需要他们。   祂只需要纯粹的灵魂。   在如橡皮消去的意识泯灭的最后一刻,雅阁西深深地仰望他们的神明,向光伸出手喃喃自语:“如果有一天能回到您身边……”   “请允我永恒的缄默。”   纵然有无数隐秘的小心思,但无可否认的是,雅阁西对光明神的信仰是真实的。   所有赞美都发自内心,哪怕被亲口否定了存在,可共鸣的荡漾已经浸透他的全部,信仰已经成为雅阁西构成的一部分。   活了千年的雅阁西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无人知晓的高纬度,收好那些纯净的灵魂,光明神看上去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原一注意到祂没有吧这些灵魂“吃掉”,而是收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   原一咽下一口火辣辣的能量,舌头无意识掠过森森齿牙。   是抵抗还是反击,他都耐心的等待着。   然而光明神选择了出乎原一预料的一个答案——   “我们需要一场交易。”祂伸出手,被身体叼着的光球伸出一根浅金色的线头,晃晃悠悠地飘荡到原一面前。   原一伸手握住了线头。   四周环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一似有所感,施施然坐下,面前多了一张雕花镂空的桌子,上面铺着洁白的绢布,巨大的遮阳伞张开,仿佛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自原一身后浓郁的黑暗翻涌,仿佛万物万事都被吞没在这漆黑中。   而相比起原一这边的可怕,另一边光明神所在的区域则充满了温暖的柔光,甚至还隐隐能看见一簇簇灌木丛似的植物轮廓,就连祂都换了个模样——从原本只有个人形,幻化成了一位双目被羽翼交叉遮住的少年形象。   看到少年的那一刻,你很难去明确说出自己的感受,只是目光会不自觉的被吸引,就像飞蛾天生追逐着光明,即使再如何衣着朴素,看上去淡漠不好接触,却仍然让人忍不住的想靠近。   但就像光源背后是无情的同化,少年的吸引力也是一种被扭曲的污染,你越是接近,就越在无形中被祂的韵律影响,并逐渐同化成祂的一部分。   站在少年身后的类似天使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为什么说是类天使的存在呢?   因为在原一的感受中,这个家伙散发的气息和光明神简直一模一样,就像从光明神身上切了一块然后捏成了如今这个羽翼遮目的青年,从见面开始就不存在呼吸、心跳甚至是脉搏,冷峻的就像一尊雕像。   他的脸让原一有些熟悉,盯着看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是那个牺牲了自己为光明神奏乐的天使徽。   徽对原一的注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端起忽然出现的茶壶,在光明神手边添了一杯热可可。   一颗、两颗、三颗……   原一眼睁睁看着“徽”往那杯热可可里丢了不下十颗糖,莫名有些牙酸。   甜腻的巧克力香味飘散而出,让原一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虽然光明神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抿一口的姿态非常优雅,甚至可以说赏心悦目,但一想这一口绝对是致死量的齁甜,就让原一这个咸辣党敬而远之。   但输人不输阵,对方都有人端茶倒水,原一这边如果太简单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   思考一秒后,迪尤尔出现在原一身后。   迪优尔明显是突然被传送过来的,眼底还残存着一丝迷茫,但他很快通过链接和面前的场景明白了吾主的需要,一秒不到瞬间切换状态,不一会,原一手边也多了一杯冷饮——   冰鲜柠檬茶,非常适合插个吸管喝。   原一咬着吸管,从迪尤尔没有因为看到光明神化身的少年而发生任何变化,确定了他们所处的地方不过是他与光明神意识共同构建的“虚假”,只是因为他们需要这么一个空间,他的承认才让这个地方成为了现实。   迪尤尔非常熟练的充当一位合格的侍从,倒完水后就后退半步,垂眸等待。   一黑一白,一冷一热,泾渭分明的爱好就注定了两人这场谈话冷淡开场。   原一不着急,反正现在被啃的又不是他。   终于,在热可可快见底时,光明神忽然开口了:“律十一。”   原一挑眉:“什么意思?”   “名字。”律十一说。   原一点点头,耐心等对方继续说。   然而等了半天,没等到律十一的开场白,倒是等到了对方疑惑的发问:“名字?”   虽然有羽翼的遮挡看不清律十一的表情,但原一还是猜到了他的意思,他略带迟疑地指着自己说:“你……呃,我叫原一。”   律十一点头。   然后现场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原一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吐槽:“你能转人工吗?”   律十一歪了下头,祂扫视一圈四周,笃定道:“这里不可能有人类存活。”   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让你有什么事快说,而不是在这里和我大眼瞪小眼。   原一心里一哽,他再次打量律十一——一身素衣飘然,一头金发披肩,脸型完美无缺,连羽翼都好像度了层金光,但美则美矣,却少了些活着的气息,喝热可可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一种“模仿”,就好像原一面前坐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而是泥塑的神像。   这让原一意识到,虽然面前这个光明神很明显是从未来回来的——因为现在这个时期的光明神他百分之一百确定还没明确的自我意识,否则也不可能被他打的那么惨——但似乎也是诞生自我意识没多久,和自我认识是人类的原一相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光明神最后选择拟态成人类,但原一并不关心这一点,他摩挲着冰冷的杯壁,这杯迪尤尔“想象”出来的柠檬茶被喝了几次读没有减少多少,里面的冰块也永不融化,时刻保持着最适合入口的温度。   原一和迪尤尔都知道这里只是短暂的真实,所以再匪夷所思的特权也用得理所当然,但律十一不一样,祂非常严格的按照某种看过的画面,执行着“喝了就少,少了就加”的逻辑,执着于复刻所见的祂完全没注意到“徽”手上不断出现又消失的壶有多诡异。   这种感觉,就像某种怪物披上人皮,努力模仿人的行为,但再怎么一丝不苟的复刻,也难掩骨子里的非人感。   想到这里,原一放弃寰转,直接开门见山:“你为什么在这时候出现?”   按照他的推测,律十一现在还没学会撒谎这样高端操作——毕竟没有什么值得祂隐瞒的。   果然,律十一回答的十分干脆:“做交易。”   “什么交易?”原一放下杯子,意味不明道,“如果是想让我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不容易啃到光明神,虽然消化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无论是他还是身体,都不可能放过这只煮熟的鸭子。   “无所谓。”律十一淡淡道,“那是你的战利品。”   言下之意就是原一想怎么处理都没关系。   毕竟祂能坐在这里,从未来回到现在,就证明无论今天祂们谈判的结果如何,都不影响律十一的出现——原一能更改世界的时间线,但这份力量对同等的律十一没有任何影响。   也就是说,在不知名的未来,终会因为种种情况,让光明神诞生自我意识,并成为现在的律十一。   律十一抬手,露出那团纯净的灵魂力量,祂平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说不上欣喜,也算不得厌恶,就像看一桶切墙用的水泥,比起水泥本身,更看重它的作用。   “我要交易的,是一个承诺。”   律十一收起灵魂,挥了挥手,一块用五颜六色镜片拼凑而成的镜子赫然浮现,原一看出来了,那是由好几个破碎的世界强行粘合在一起的混合世界,它的根基非常不稳,稍有不慎就会崩溃,而那些破碎的世界也将真正消弭在虚无之中。   这块镜子外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是律十一的力量。   律十一望着那块镜子,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为它的丑陋感到一丝不悦,这丝负面情感的浮现让祂看上去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原一甚至能看到祂平静的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些许。   “这是我的东西。”察觉到原一好奇的探究,律十一把镜子收了起来,平静地说,“请不要觊觎它。”   这就是祂今天来的目的。   谁会要一块破破烂烂的镜子——原一到嘴的话忽然拐了个弯,他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问:“未来的我对它出手了?”   “也许。”律十一看着原一,“你的梦境太多太大了。”   以至于祂的镜子都出现了原一的眷属,虽然只是零星两三只,却也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沉睡中的邪神,一个接着一个冒出的梦境飘荡得太远,某个梦境飘荡到镜子旁边。   邪神对镜子有没有兴趣谁也不知道,毕竟那时候的祂已经沉睡了很久。   律十一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叫醒对方,但一来祂的力量没有完全恢复,打起来讨不了好,另一方面,镜子撑不了太久。   所以祂找到了尚未沉睡的邪神。   天使的呼唤只是个意外,祂确实不喜欢这群一直在祂尚未诞生意识时叽叽喳喳的家伙,太吵闹了,尤其是祂早就告诉过他们结果的前提下。   原一若有所思:“如你所说的话,这快镜子对我并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为什么要答应?”   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笑道:“你提出来的交易,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诚然,如果现在律十一铁了心要和原一打,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对原一来说也很麻烦,律十一心不在此,祂只想要自己的镜子,但原一为什么要满足祂?   原一往后一靠,打了个响指。   身后浓稠的黑暗开始涌动,逐渐变化成一团似实似虚的圆球,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圆球上密密麻麻的嘴巴,还有嘴巴中若隐若现的光球。   明晃晃的威胁,但律十一无动于衷。   祂只是冷静地回答原一的问题:“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抽走那个世界中所有的‘我’,它将完全的属于你。”   原一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让他心动了。   即使在吞食光明神的过程中,连带祂留在世界的痕迹也会被一并抹去,但这种抹去并不彻底,谁也不知道在某个角落会不会隐藏着光明神的一丝力量,他已经将那颗玻璃球认定为自己的宝贝,自然希望它可以独一无二,全然属于自己。   但原一没有立马答应,而是实话实话:“我也可以做到,只是时间慢一点,我需要更多。”   律十一沉吟片刻,目光忽然落在原一背后若隐若现的光球上。   即使被黑暗压制,那光球也依然不断的耸动,兴致勃勃的要把周围触碰到的漆黑吞下,可在律十一和祂相联后,光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跳动,被黑暗彻底吞没。   ‘咕咚——’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吞咽声,谁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律十一主动放弃了这部分力量,让身体得以顺利咽下,即使还需要时间消化,但不用一直忍受那种火辣辣的味道,空洞的胃口不但被一次性填满,甚至因为超乎意料的顺利,像吞了块美味的石头般,有些消化不良起来了。   原一讶然地看着律十一,祂也在看着原一,视线相对片刻后,又默契地彼此撇开。   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闪过同一句话——   喜欢。   不是友情,更不是爱情,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兄弟你好香”,看到的第一眼,激发的永远是食欲。   相食相克,相生相灭,就像那些被两股力量扭曲后的灰色生物只剩纯粹的食欲,这大概就是祂们之间唯一的羁绊。   律十一的条件让原一很满意,原一也没那么贪心,于是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将梦境收拢就可以了。”律十一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这里发生的事情也会影响祂,一下子失去那么多力量,祂无法在这里久留了。   等祂抽走那个世界里所有自己的力量后,祂就再无锚点回到这里。   这是他们的初见,也可能是未来很长时间内唯一一次见面了。   在彻底消失之前,律十一忽然丢了个东西给原一,语气平淡道:“他们说,拜访要带礼物。”   原一稳稳接住,那是一个充满科技感的蓝色球状物,不属于他了解到的任何一种文明,大概是世界之外的其他世界产物。   “镜子里的?”原一好奇道。   “路上捡的。”律十一理直气壮。   原一:“……”   他收回刚刚冒出来的“居然意外有人情味”,这就是个超绝人机,放智识侧是要被检测为重度智障的超绝ai。   在律十一眼里,只要送了礼物,不管是什么,都算完成“拜访送礼”这一流程,至于收礼人喜不喜欢?不好意思,祂不在乎。   律十一所有的行为,全都建立在“我想要,我去做,我获得”,以人类的视角看是个极度自我的存在,但以神明的视角看,这份自我何尝不是一种懵懂的尝试。   多么有趣的对比。   原一摆弄着这颗小蓝球,忽然笑了出声。   他从一个人,变成了神。   祂却从一个神,变成人。   下一次见面,又会有怎么样有趣的事情发生呢?   原一伸了个懒腰,迪尤尔不见了踪影,身下的椅子消失,四周不知何时一片漆黑,再没有那张茶座,那把遮阳伞,一起都好像只是幻觉。   和传统故事里不一样,光明没有打败黑暗,还送了饱餐一顿。   强烈的坠落感袭来,他从高纬度坠落,落入一个充满青草香味的怀抱。   “欢迎回来。”哥哥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原一也笑了起来,他伸手,代表世界的玻璃球稳稳落在他掌心。   缠满绷带的手指轻松将这颗不大的玻璃球包裹,与此同时,在发现天使全部消失的几大文明还没来得及开心,就看到天空霎时间被漆黑笼罩。   在这个后世称为“极暗日”的一天,世上所有的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是火焰还是灯泡,魔法还是灵气,全都无法照亮这片漆黑。   人们陷入极大的恐慌,如果不是除了看不见其他一切设施和力量都能使用,还指不定会闹出怎么样可怕的事情。   这是原一最后的检测,虽然律十一表现的毫无攻击性甚至人机,但他仍然不希望留有任何隐患。   在确定了这颗玻璃球彻彻底底属于自己后,原一终于松开了手。   在光明重现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多了一个神秘的文明,其名不可颂,存在不可考究。   它从不宣传自己的存在,甚至对每一个探究的人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不要探究,不要思考,不要追寻】   因为试图探究的人,最终要么变成疯子,要么变成怪物。   在那红月不坠的世界,神座高悬,灼热的目光永远追随它们唯一的神明,唯一的主人。   其名为——   邪神。 第158章 番外 归乡(主恒娥)   信仰侧消失的余震并没有持续太久。   毕竟真正信仰光明神的人, 基本上在那场堪比恐怖袭击的同化中死去,剩下那些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天使们做的事情。   但不管事后人们对信仰侧如何痛恨辱骂,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属于信仰侧的记忆越来越淡,到最后甚至星网上有了这么一个阴谋论猜测:   【根本不存在什么信仰侧,都是假的!】   反常识的标题立马吸引了一群人的点击, 博主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千字分析, 其核心意思就是“信仰侧根本不存在, 只是为了隐藏那个文明打出的幌子”,他把人们对天使的记忆推测为“一场集体催眠”, 看似逻辑自洽,实则错漏百出。   但阴谋论无论何时都有受众, 不少人竟然真的信了帖子说的话,如果有人质疑,他们就会异口同声的让反驳者拿出证据。   反驳者想那点东西证明信仰侧, 却发现那些东西莫名其妙消失了, 科技侧官方网站因为之前的危机还未恢复, 无法查证,能举的例子大多也为“我身边某某”实在是太没力度,甚至到后面反驳者都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他们真的在不知不觉间被催眠了。   毕竟帖子已经挂了好几个小时,也不见恒娥封禁,是不是本身就代表了科技侧官方的态度?   于是阴谋论声嚣尘上,不甘心的反驳者绞尽脑汁想反驳帖主,于是让贴主说出“那个文明”到底是什么文明,毕竟联盟官网还是显示由六大文明组成, 如果没有信仰侧,那么代替记忆中信仰侧位置的到底是什么?   一直秒回的帖主这次罕见的过了十分钟才回到, 仿佛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说。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但我有个参加了演唱会的朋友,至今还没有回来,当初我陪着他的父母一起去政/府门口抗议过,负者人被逼的没办法,才遮遮掩掩的告诉了我们一些东西……现在网上已经找不到演唱会的新闻了,但我想任何看过那些报道的人都永远不会忘记。】   这句话一出,无数人沉默。   天使的同化因为有系统帮忙,其实损失已经是几大文明中最少的一个了,而且因为天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没有爆发同化的地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至今为止,科技侧人们心中百年来最可怕的灾难还是演唱会的惨案。   毕竟记者远远拍摄到的画面都如此惨烈,更别说里面了,几乎一夕之间,上百人或死或消失,如果不是后续官方封锁消息,强行把这件事摁了下来,加上后续开战的消息弄的人心惶惶,这件事的影响估计还要再扩大个几倍。   没等大家继续顺着帖主的想法猜测下去,再次点击时愕然发现整个论坛都被封禁,甚至连帖主个人id都已经被注销。   惊怒相交的人试图用各种暗语和谐音重新开贴,却发现只要透露一丝这方面的倾向,发出去的东西几乎是秒删,发多了还会获得严肃警告,这才不甘心地放弃。   恒娥默默看着系统的动作,冷不丁道:【你这样只会让他们更加恐惧和厌恶】   【那又怎么样?】系统嗤笑【蝼蚁害怕吾主才是应当的,我只是单纯封号,没有顺手给他一枪已经算仁慈了】   毕竟他们算什么东西,竟然敢议论吾主。   在吾主厌恶科技侧这个玩具之前,它不会叫这个玩具有一丝令吾主伤心的可能。   它不需要人们对吾主的崇拜,因为蝼蚁连知道吾主都是一种恩赐,至于厌恶更是不可以,所有的不利都会被它扼杀在摇篮里。   系统看着干干净净的网上满意地点点头,它已经感受到吾主即将回归,期待他做的这些能得到吾主的夸奖。   恒娥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和系统争论,毕竟现在大部分武器控制权还在系统手里,而信仰侧与邪神的战斗结果已经明了,得罪邪神显然是件不理智的事情。   正当恒娥思考后续要如何处理种种舆论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   【系统,回来。】   短短四个字,就让刚刚还眼高于顶的系统瞬间化身兴奋的哈巴狗,一句招呼都不打就丢下所有的权限屁颠颠回到原一身边。   恒娥顺手接回了所有的权限,并和科学院取得了联系,只是让它没想到的是,叫完系统的原一并没有离开,或者说他专门为它留了一句话——   【地球想联系你们,我让系统直接连接了科学院】   与此同时,所有有关邪神的记录上都添上了一句注释:位于银河系地球负空间。   恒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被巨大的信息流卡住”的感觉。   它愣了很久,同样收到消息的科学院也一样。   沉默、不可思议、忐忑……   直到探测器中一直无所获的信号从孱弱变得强烈,那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呼唤在千百年后,终于迎来第一声回应——   【你好,这里是地球,请问是远航的你们吗?】   带着电流的声音响彻整个科学院,没有得到回复的他们还再次疑惑地发问:   【喂?喂?听得见吗?你们到达什么星系了,是否需要补给与帮助?】   那是科学院无数先祖梦寐以求的询问,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怔怔看着某处,无人能够回答。   直到有人恍惚地低吟出那两个字:“地球……”   起初,这只是一个人的轻呼,可到后面,七嘴八舌的呼唤在不同的人嘴里吐出,一群堪称人类智力底层的科学家们像中毒了一样,再多想说的话都变成了不断重复的“地球!地球!地球!”。   山呼海啸般的“地球”快要将人淹没,积攒了千百年的情感终于在此刻如同伴随着轰隆的雷雨崩塌的山峦,泥沙滚滚而下,淹没所有的抽泣。   负责探寻地球位置的首席用颤抖的手握住话筒,他握着的力气极大,手背甚至蹦出青筋,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用哽咽的声音回答:   【收到,请……发送坐标】   对面似乎是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但专业素养还是让他镇定地回答:【收到,请保持联系。】   顿了顿,他说:【欢迎回家】   短短四个字,他们等了太久。   首席用手捂着脸,但眼泪却像决堤的大坝流过沟壑的脸颊,犹如书中凭借想象画出的雨水浸润黄土高坡。   在宇宙飘荡千年的蒲公英,终于乘着小船飘回最初的故乡。   …………   与地球的接洽并没有交流那般顺利。   科技侧在最初的狂喜后也渐渐恢复冷静,他们分析利弊,猜测可能发生的事情,制作无数个预案,整个科学院都忙了起来。   会议上,高层的保守派和激进派依然在吵架,吵回到地球后该如何安排各项事宜,第一批回地球的人选,却默契的忘记“不回去”这个选项——或者说,在他们心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个选项,只有早点回去和晚点回去的区别。   在无数撕破脸皮破口大骂甚至差点打起来的会议后,成功拿到第一批回去资格的人走路都哼着歌,为了防止嫉妒上头出现伤人事件,这些人被强制安排在一个隔绝外界的地方,进行紧急的培训,内容十分苛刻,不但有紧急增加的文化课,还有各种一对一注意事项耳提面命,只有出发前才露面,且这件事暂时不对外界公布。   某种程度上,他们既是重要的人,又是可以放弃的棋子。   毕竟大家都知道,地球还是地球,但地球不止有故乡,还有邪神。   而且通过沟通,他们惊讶的发现此时和他们联系的地球,居然是2045年的地球。   尽管如此,中选的人依然是众人眼中值得羡慕的存在。   恒娥当之无愧成为其中一员,且罕见的申请了载体。   为了方便处理各项事宜,恒娥一直都是保持数据化状态,因为输入载体会影响它0.003毫秒的传输速度,一件可能不起眼,但千百万条信息统筹累加起来,星网都明显变卡了一些。   载体是和它虚拟形象一样的少年,仿真皮肤让它看上去除了冷淡以外和人几乎没有差别。   乘坐飞船时,恒娥一直表现的很冷静,但随着目之所及那颗蓝色的星球越来越近,它忽然感到一阵悸动,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数据,却一直在冲击它的核心。   它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哪里没有跳动的心脏,可现在却莫名有些发烫,它知道,那是存放核心数据经过巨量数据流导致机械发热的正常现象,但现在,它更愿意听到一个浪漫点的说法——它在紧张。   2040年跟随远航飞船离开时,它尚且是个只会依照程序一板一眼执行的人工智能,经历了无数次换代才变成今天这样,但它无法确定,它的进化是否是正确的,是否是被制造者承认的。   2040年离开时,它的两位主要制造者都已经70岁了,那是两个一生都奉献给科学的老人,她们是战友,也是夫妻,全部的心血都放在它身上。   哪怕关于他们的数据在漫长的时间内意外遗失,连模样都看不清了,那些回忆更是被迫放弃,只为多储存一点关于人类历史文化。   他们会怪我吗?   恒娥不知道,它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飞船落地。   所有下船的人都提前进行了细菌消杀,接种了过去的疫苗,以保证不会让时隔千年的病菌给双方带来灾难。   负责领队的是一位首席,他是个罕见的兼顾科学和政治的天才,冷静是他的座右铭,无论是科学事业还是政治政策,都非常的沉稳,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他作为代表,本该在下船的第一时间与地球主要领导人会晤,发言的稿子他甚至精确到了每一个标点符号,就连语气都在镜子前演练过无数遍。   可当他的脚才在那块土地的那一刻。   巧舌如簧的嘴巴忽然就变得笨拙起来。   科学家说,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这是一个唯物的世界。   但文明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明明千年没有回到过这里。   明明没有任何在地球生活的记忆。   可是当走上这块土地时,那柔软的触感,那呼吸的风,望见的一张张和自己相似又陌生的脸庞,像离家许久的游子看到母亲模糊的背影,蓦然红了眼眶。   他张了张嘴,所有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蹲下,抓起一捧松散的泥土。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数十年前在课堂上朗读的诗歌——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①】   有眼泪落在土地上,被泥土吸收,融入这片土地。   土地品尝了这滴眼泪,用其中的欣喜,种出来一片茵茵的绿草地。   “咔嚓。”   万众瞩目下,远航队的领导人半蹲下,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土地,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半片乌云遮住他身后,只剩他布满故事的脸颊被光照的发亮,他明明在哭,嘴角却带着孩子般欣然的笑,被相机永远的定格,成为经久不衰的历史照片。   这幅名为《归家》的照片,将永远留在人类的历史上。   片刻的失态是真情的流露,他收拾好心情,并不为自己的流泪感到羞愧,也没有人会为他的表现嘲笑。   留守在地球的人啊,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辛苦了。”   视线相触,笑意共同泛起。   阳光下,两双相隔千年的手紧紧相握。   …………   远航派得到了热烈的欢迎,那充满高科技未来风的设备吸引了无数人眼球,大家已经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把视线飘到那些装备上。   相比起全副武装的专业人士,恒娥的打扮实在太简单。   白短袖,黑长裤,一头碎发。   青葱水嫩到像某个刚上高中的小朋友,和陪伴牛高马大的队友形成了鲜明对比。   它没有参加这场会晤,而是悄然走到了一个角落。   恒娥扫描了全场的人类,并没有什么让它触动的存在。   它有些难过,又冷静的推理这个结果的合理性。   毕竟它的创作者年事已高,先不说是否撑的到这时,就是还健在,估计也不会来吧。   于是它低着头,靠在墙边,不需要呼吸的它存在感甚至没有旁边的绿萝强。   “好孩子,能帮帮我这个老太婆吗?”一道苍老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恒娥转过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她的皱纹像干涸的树皮,带着岁月的痕迹,虽然坐着轮椅,但眼神意外的清明,不但不浑浊,而且充满了慈爱。   她左看看右看看,明明是个老年人,神态却像个顽皮的孩子,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放在嘴边,笑着小声说:“我家老头子难得不在,帮我拿块蛋糕好吗?”   比起坐轮椅的老人,恒娥实在是有些高,于是它半蹲下身,与老人平视,温柔的动作和它冷清的外表完全不相符。   它说了句抱歉,伸手握住老人的手腕,老人也不阻止,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它。   粗略的检查结束,确定完老人的身体状况,恒娥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您不适合吃高糖高油的食物,我为您拿三分之一块的柠檬蛋糕,可以吗?”   “有的吃就可以了。”老人抿嘴一笑,等恒娥端来蛋糕,她颤抖的手拿了几次勺子,却都因为拿不稳而落下,不禁懊恼地说,“人老啦,不中用了。”   恒娥安慰:“您一生积累的知识与智慧,是人类宝贵的财富。如果不介意,我帮您可以吗?”   老人虽然年迈,但穿着打扮很明显是科技人员,而且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留守派核心的科学家,所以恒娥的这句话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老人欣然应许,直到最后一口蛋糕咽下,她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很奇怪,老人的伴侣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周围也没有人过来接走老人,仿佛人们已经把她忘记了。   可……   真的是如此吗?   恒娥忽然再次半蹲下,他用纸巾轻轻擦去老人嘴角沾染的奶油,垂下头,轻声问道:“您觉得,我合格了吗?”   没有人应答。   恒娥沉默。   这并不是一个意外的回答,毕竟如果不是当初的它经验不足判断失误,就不会有那次灭绝危机,不会导致那支小队葬送在冰天雪地的星球。   在它即将起身前,老人干枯的手背贴上它的脸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温柔又小心,充满了不言而喻的爱意。   于是沉寂的核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恒娥似有所感地抬眸,对上那双慈爱的眼睛。   她的眼里倒映出它的模样,就像无数次隔着屏幕看着彼此。   她说:“原谅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合格是评价机器的,而你——”   尚未说完的话被另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接上,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恒娥后背,不再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它的单薄的肩膀。   他说:“是我们最骄傲的孩子。”   不是作为制造者和机器,而是用心血孕育的,期待了无数个日夜的孩子。   为了大局,她们才是残忍的那个。   将尚未成长的它送往茫茫的宇宙,这一去,就是永别。   它的母亲握住它的手,它的父亲揽住它的肩膀,温暖的身体将它冰冷的机械紧紧包围。   她们眼中带泪笑着说:“欢迎回家,孩子。”   “我们很想你。”   恒娥将头埋进母亲的肩膀,他说——   “我也是。”   这一刻,他真正成为了一位智能生命。   那仅留的一小缕名为思念的数据,在千百年来的生长中早就住进了他的核心,可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听见核心中思念的回音。   原来,他不愿离开科技侧不是因为责任。   而是因为——   他也想回家啊。   此刻,长河渐亮晓星升。   那碧海青夜夜的思念②,终于得到了回应。 第159章 番外 渡鸦(主张卓)   何平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不但长相普通,家世普通,成绩普通, 就连前二十年人生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值得说道的事情,是个非常听话的乖孩子,从小到大连逃课都不敢, 更别说其他惊心动魄的事情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如此平淡的过下去, 有一两个朋友, 三四个网友,正常高中毕业考个一般学校, 找不高不低的工作然后平淡过完一生。   但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 他没有变,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先,已经失联的远航派传来的通讯, 在重新接通后发现, 他们居然一跃成为了曾曾曾曾曾不知道多个曾的超绝老祖宗了。   周一起床总是非常艰难的何平平知道这件事时刚叼着包子踩点来到教室早读, 却发现教室里每一个同学脸上都带着奇异的笑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整个教室都快吵翻天了,一向鸡蛋里挑骨头的教导主任路过居然都没有整顿纪律,只丢下一句“别乱跑”就匆匆离开了。   何平平坐在位置上,竖起耳朵左听右听愣是没听明白周围同学在说什么。   直到姗姗来迟的同桌连比带划叽里呱啦说了半小时,他才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今天早上五点,官方公布了远航派回归的消息, 并表示地球即将迈入星际生活,请各位民众不要惊慌。   因为远航派发展的科技侧已经远超地球的科技水平, 他们如今学习的各种物理化学生物知识已经成为老掉牙了,所以所有小初高中都暂时听课,有序安排休假,直到确定后续教学计划再重新返回校园。   何平平听完后不觉得有多高兴,只觉得天都塌了,哀嚎一声趴在桌子上。   同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奇地问:“你咋了?那可是星际生活哎!全息游戏、脑机接口、星际航行……哇,想想就很刺激啊!”   何平平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懂不懂一个刚刚弄明白如何计算机械动能的苦逼高三生被告知,要重新学习比现在难更多的陌生物理公式的痛啊!我一想到全新的课本,可能要再上多一年甚至更多的高三就很绝望。”   同桌嘴角兴奋地笑容蓦地一僵,想起了被物理学支配的恐惧,表情逐渐扭曲:“应该……不、不会吧……”   “你要知道,上次红色台风预警,都快发洪水了,学校都没放假,现在竟然给我们放一个月起步的假,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何平平幽幽说完,两眼一闭,有气无力道,“反正何老祖宗已死,有事请烧纸。”   不去理会石化了的同桌,何平平虽然嘴上悲观,但心里还是很期待星际生活,只不过这份兴奋没有持续太久。   以他贫瘠的人生来看,大概也是平平淡淡完成学业,然后像只小蚂蚁一样过完一辈子,那些波澜壮阔的宇宙冒险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以上,是何平平打完饭转身前的想法。   荒芜的土地上,残岩断壁满目苍夷,猩红的泥土昭示着曾经的悲剧,冷风因为狭管效应呜呜作响,吹得何平平心凉人也凉。   半响,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响起了这天以来第一句爆响——   “卧槽,这什么鬼地方啊!”   …………   何平平尝试了好几种办法,比如端着餐盘三百六十度转身,比如闭眼又睁开,甚至把大腿都掐紫了,睁眼一看还是眼前破败的场景,他终于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   他找了处背风的墙根,身影萧索,连眼神都沧桑了不少。   事已至此……   何平平低头看了眼餐盘,微笑中带着些许死人微活的气息。   ——那就先干饭吧。   “咔嚓”   一次性筷子掰开的声音十分清脆,何平平一边机械的进食,一边发散性的思考:众所周知,吃不完的饭菜要倒到泔水桶里,那么已知泔水桶里的菜是给猪吃的。猪和我吃的一样,我和猪从没有同框过,可得结果——我是猪。   想到这里,何平平乐了,边吃边笑,苦中作乐可是高三生最擅长的事情。   “有那么好吃吗?”   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何平平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了一句:“还好吧,两眼一闭就是塞,吃饱了我还要回去背英语固定搭配。”   话应刚落,何平平猛地睁大双眼,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如墨般漆黑,好像连光都能被吞没,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嘴角挂着和蔼的微笑,但那顶住喉咙的巨大镰刀却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渗人又病娇。   冰冷的刀刃贴着咽喉,让人连吞咽都不敢大力,仿佛连呼吸都会撞上刀刃,见血封喉。   张卓笑容更加灿烂了,他手腕微微用力,何平平脖子上顿时出现一道明显的血痕,声音却仍温柔可亲:“小朋友,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何平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地笑容,颤颤巍巍地举起餐盘:“我、我……我不知道!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张卓轻笑一声,手腕翻转,镰刀换了个方向抵住何平平胸口,逼迫对方站起来,然后哥俩好似地揽住他的肩膀,看似亲密,实则威胁道:“真的吗?”   危险的气息就像缠上脖子的毒蛇,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是如此的近,何平平脸上一片空白。   “嗯?”   张卓眼疾手快地用镰刀的刀柄撑住何平平下滑的身体,看着眼前面容青涩,脸色发白还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孩两眼一闭晕在了自己的怀里,刚刚升起的疑惑警惕全都化成了六个点。   他用手指戳了戳何平平的脸颊,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沉默。   ——不是,这么不禁吓的吗?   仅仅思考了两秒,就把良心抛之脑后的张卓把何平平手脚绑住,挂在镰刀柄上,像扛着一扇猪肉似的把人抗了回去。   嗯哼,回去再审问吧!   他哼着歌走着,崎岖泥泞的路和一个人的重量丝毫不影响他的步伐,他自如的生活在这里,就像生活在自己最舒适的家里。   只是当他回到渡鸦开辟出来的领地时,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张卓脸上的笑容蓦地一僵,对上原一古怪的视线,他沉默片刻,试图挣扎:“如果我说……我只是意外遇到……呃,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原一看着他背后生死不明的何平平,嘴角微抽。   ——嗯,那就假装相信一下吧。   …………   何平平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冷淡的月光洒在他盖着的毯子上,噼里啪啦的篝火照亮周围人或笑或闹的脸庞,有人擦拭武器,有人在掰手腕,还有人蹲在地上用粉笔画五子棋,如果忽视这是这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烂尾楼,或许还有些野营地氛围。   何平平醒来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用镰刀抵着自己的男人,吓得马上闭上双眼,心里默念: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睁眼的那一刻,张卓就已经通过呼吸看出他醒了。   看到何平平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的惊吓反应,张卓没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他真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想到原一把事情解决的那么快,更没想到居然会有普通学生穿过缝隙来到负空间。   因为渡鸦的坚持,原一尊重他们的意愿,将这个他们记忆里的2046年旧时间线上的地球保留,并安置在新时间线上2040年地球的负空间(异空间),这样既保证两条时间线不会互相干涉,还能让渡鸦们想离开时随时可以离开,不至于被变相囚禁在这里。   但这个负空间和地球因为本就是出自同一个地方的不同时间线发展,加上渡鸦们出行的需要,所以会有些大大小小的缝隙方便回来和离开,按理来说这些缝隙只有渡鸦们能通过,奈何新时间线上总有些体质特殊的倒霉蛋,一不小心就卷入缝隙来到了这里。   何平平就是那个倒霉蛋。   知道何平平就是个普通学生后的张卓对他不再抱有警惕,反而格外照顾,把自己的毯子都贡献出来。   张卓斟酌片刻开口道:“我知道你醒了,起来吧,我不会伤害你。”   何平平没动。   张卓手持镰刀随手一挥,一声轰隆乍响,对面不远处的半栋楼瞬间被斜切开,滑动的楼房尘土飞扬,他实话实话:“你打不过我,这里都是我的人,跑也跑不掉的,我想杀你就不用等到现在了。”   何平平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坐了起来,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红着眼眶说:“我……”   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流了出来。   何平平真的很普通,没有那么勇敢,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委屈、悲伤、害怕……   种种情感堆积在一起最终的结果就是他抽抽噎噎个不停,又担心哭太大声惹怒男人,强行捂着嘴巴,整个人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可怜极了。   张卓挠了挠头,完了,把小孩吓哭了,这怎么办?   他试图找其他人求救,奈何渡鸦的成员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去看他。   ——哼哼,老大自己弄出来的麻烦,当然是老大自己解决。   哄小孩什么的,不符合他们渡鸦的气质,还是让老大苦恼去吧。   无奈,张卓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圣女身上。   等渡鸦成员将圣女叫来后,张卓双手合十,苦笑着拜托。   圣女在路上了解了起因经过,对此颇为无奈。   但小孩哭的着实可怜,她叹了口气,轻轻将手放在何平平头顶。   恐惧与害怕也是痛苦的一种,她为他承担了这份痛苦,并温柔地抚摸他的发顶,柔声安慰:“别怕,我与你同在。”   何平平的心情逐渐平静,他悄悄抬头一看,脸颊和眼眶瞬间一样红了,他感受到圣女的善意,小声说:“谢、谢谢。”   等何平平彻底冷静下来,张卓先给他道了个歉,并说明了前因后果,听完确定自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后,何平平终于松了口气。   “明天我送你回去,为了补偿你……”张卓想了想,掌心出现一块透明的类似玻璃材质,边缘不平整的碎片,他将碎片做成吊坠送到何平平手中,笑着说,“你戴着它,有危险我就会出现帮你。”   何平平好奇地看着吊坠,虽然不是很想要——主要是他觉得自己一个学生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还是接过,对他道了谢。   今夜还很漫长,何平平没有睡意。   张卓想了想,问他:“你想听故事吗?”   “什么故事?”何平平好奇地看着他。   张卓把棍子丢进篝火,用手托着脸,说:“一个……关于反抗的故事。”   他的脸颊被篝火照得明亮,已不见当初的偏执,像旅行很久的人,终于可以坐下回忆往昔。   其实张卓很早就想讲那些故事。   记忆是构成他们的存在,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会变淡,到时候那些记忆中的人和物也将随着时间一起彻底消失在无人知道的旧时间线上。   何平平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却是他心中最合适的倾诉对象。   那些血泪与痛苦,他无法感同身受,只会当个故事。   这就足够了。   或许有一天,当何平平把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时,那份注定消散的记忆还能再延长一段。   就当……   祭奠那些曾经的同伴。   那一天,何平平在篝火旁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他不知道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只知道,他很想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   不是因为别的,只为了张卓那双连篝火都照不亮的眼睛,在回忆起同伴时,格外的温柔。   离开前,何平平回首看了眼这个破旧的世界,还有那群站在断壁残垣上的漆黑的渡鸦们。   他们的身影完美的融入这末日般的场景,像一座座流动的墓碑,铭刻着曾经的风霜。   风起了,渡鸦们消失不见。   何平平回到了学校,被急疯了报警的父母拥在怀中,他摸了摸胸口的碎片吊坠,意识到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梦。   一个普普通通的他,遇到了一个颠沛流离的他。   这只是意外的插曲,并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何平平简简单单的一生。   只是在年老弥留之际时,他握着那枚吊坠轻声呼唤张卓的名字。   巨大的镰刀浮现,何平平蓦然笑了。   张卓仍然年轻,和老态龙钟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谁都没说话。   但他们都读懂了彼此最后的告别。   ——再见,张卓,我平静人生中唯一的意外。   ——再见,何平平,我颠簸人生中偶然遇到的宁静。   他们看着彼此,像看着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宇宙尚未诞生之际,他们真的曾经是一个人。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他们或被迫或主动,都行走在彼此的路上。   只是刹那平行线的交接,也足以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