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拥有炉鼎体质后   作者:星刀掠   简介:   【古早口味他逃他追,正文已完结】【直男美人炉鼎受vs爱而不得逐渐发疯剑尊攻】【甜文预收在下面~】   程云臻穿了,穿到了妖鬼横行的修真界中,还悲催的是个炉鼎体质。   炉鼎体质设定一:身带异香,令人如闻春天的药。   炉鼎体质设定二:定期发情,除非以高阶丹药压制或与人交合,否则痛不欲生。   炉鼎体制设定三:短命消耗品,被采撷过度直接死翘翘。   因为是极品炉鼎,程云臻被抓去给剑尊君无渡解毒。   好在君无渡是个克己复礼的真君子,极为厌恶炉鼎,没碰程云臻一根手指头。   保住贞操和性命的程云臻热泪盈眶。   *   好不容易遇到个免疫炉鼎体质的人,程云臻就此抱上大腿,成了跟在君无渡身边的小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君无渡的眼神越来越多地落在程云臻身上。   程云臻装作看不见。   他努力攒钱,囤好丹药,只等着凡界入口开启之时下去,快快乐乐地做个凡人,不再受炉鼎体质困扰。   凡界入口开启当日,他没能成功离开。   暴怒的君无渡将他抓了回来,说要和他结契。   炉鼎体质设定四:与修士结契后,屈从臣服,失去本心   程云臻不想和任何人结契。   *   君无渡对程云臻一见钟情,因程云臻不愿才隐忍心思。   炉鼎香气日日侵袭,令人夜不成寐。偏生程云臻还一无所觉。   越忍越疯,越忍越想。   知晓程云臻逃跑的那日,剑尊从此扒下一身君子皮,只做一个巧取豪夺的小人。   【你眼神微动,我卑躬屈膝】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成长 天选之子   主角视角程云臻互动君无渡配角林怀嫣   一句话简介:我绝对不说我爱你   立意:善待他人 第1章 穿越之炉鼎   清晨,金光宗。   青团峰长长的石道之上,一群白衣人正步伐款款地朝山顶上走去。   芳时已歇,青团峰不复先前山色明媚,周围树木萧寂,这群白衣人在其中倒正合时宜。他们有男有女,有高有矮,个个身量纤纤,长发及腰,头上戴着一顶厚重的惟帽,叫人难以窥得容貌。   “那是合欢宗的人吗?看起来身段好漂亮。”两名外门弟子自另一座山峰遥遥望去,从他们所站的位置看过去,刚好能看见那群白衣人的背影。   刚才说话的弟子年纪稍轻些,伸着头一直看着,不无艳羡道:“王师兄,他们也是来参加这次句州大会的吧。”   句州大会乃是修真界五年一次的盛会,他们作为外门弟子,并没有机会参加。   被称作王师兄的弟子王德鄙夷道:“不错,他们的确是合欢宗的人。不过看这副打扮就知道,是合欢宗圈养的炉鼎,千人骑万人跨的东西。炉鼎身份低贱,没有参加大会的资格。他们是被合欢宗进献过来,送给高阶修士的。”   其实合欢宗既然是进献,自然会挑选容貌姣好的处子,王德只是眼红自己无法分得一个炉鼎,只能以言语泄愤。   那年轻弟子好奇道:“和炉鼎双修,真的能使修为进步吗?”   “那是自然,”王德道,“双修能撷取炉鼎身上的精气……有的高阶修士太过厉害,撷取精气过多,炉鼎挨不住几次就死了。”   年轻弟子:“那炉鼎为什么会甘愿赴死呢?”   王德斜睨他一眼,心中觉得这乡下小子太没见识,道:“炉鼎成熟之后,会定期发情。到那时如果不与修士媾和,生不如死,结契之后更是以主人的精血为食。他们啊,就是天生的下贱胚子。”   年轻弟子不禁为这残忍的修炼方式咋舌。   王德看了眼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道:“这算什么,修真界便是如此,强者为尊。走吧,别在这发愣了,小心执事看见了责罚!”   *   又迈上一层台阶,程云臻觉得靴底踩在石阶上的声音都沉重了几分。   帷幕下的空气闷热,他把手伸进去,摸了把脸,指尖满是薄汗。   “好累啊,走不动了……”林怀嫣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说话时都气喘吁吁的,“我们不是来双修的吗?为什么还要爬这么多路,到时候没死在床上,倒先死在这里了。”   话虽这么说,可步子一点都没停。   不敢停。   程云臻听着他愤愤不平地讲话,好像宁愿赶快死在床上,又多流了几滴汗。   虽说已经穿越过来快三年了,他听见林怀嫣这种虎狼之词还是难以接受。   合欢宗养了少说一百来个炉鼎,能被送来金光宗的已经是其中拔尖的“人才”。此次句州大会,金光宗出场地,大小宗门前来切磋,连霁川君家那边都赏脸,合欢宗没别的拿得出手,于是带了二十多个活人炉鼎来,用以笼络人心。   像他们这种被圈养的炉鼎,处境就和猪圈里的猪差不多。甚至猪还能吃饱饭,他们为了维持身材和皮肤要控制饮食。   程云臻穿越到异世界本来够绝望的了,这还来了个天崩开局炉鼎体质。经过三年的折磨,他已经不再奢望自己能拿什么龙傲天剧本了,要求降到自由身。在合欢宗逃跑几次,差点去了半条命,现在又要被转手送人。   炉鼎被过度采撷之后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在合欢宗见多了。   小命倒计时,林怀嫣还能这么乐观,程云臻说:“你有这个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我没说错啊,”林怀嫣道,“反正都得死。走路累死还不如精尽人亡死。”   走在他们俩前面的许乐渝听不下去,转头道:“你们两个,晦不晦气?你们想死,别人可不想。”   即便隔着帷幕看不清容貌,只听语气,也能听得出许乐渝的骄纵。   见林怀嫣想反击,程云臻扯了他的袖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合欢宗培养炉鼎要求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许乐渝长得好看,礼仪、乐舞、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因此深受管教炉鼎的崔管事喜爱。   崔管事透过口风,说会选一个炉鼎送给金光宗的少宗主,八成就是许乐渝。   许乐渝这几天骄傲得很,走路时背就没弯过。   等许乐渝转过身去,林怀嫣小声道:“看他这轻狂的样子,还真以为崔管事能给他找个好去处不成。之前合欢宗出去的炉鼎,有哪个能善终的?也就他傻,崔管事说什么就信什么。”   程云臻愁得很,听着听着就叹了口气。   “哎呀你别叹气了,”林怀嫣被他叹得头疼,“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我们都长命千岁!”   “那还是算了吧,”程云臻扯了扯嘴角,“我谢谢你。”   又走了约莫几十阶,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因为炉鼎体质特殊,金光宗就分了这个偏远清净的小峰给他们住。   见院中无人,崔管事站在台阶上说:“都把帽子摘下来吧。”   下首排列整齐的炉鼎很快把白色帏帽摘了下来,拿在手里。   走了这样多的山路,又闷在帽子底下,即便再清秀漂亮的炉鼎也显得有些狼狈,只除了程云臻一人。   崔管事的目光在程云臻脸上一顿。   论皮肉,秦云是最出挑的,偏生性烈难训,之前受了几次责罚,身体留下病根,一直没调养好,素日里唇色淡若新荔,病歪歪的,这会儿颜色因劳累红润了些,双颊晕开海棠醉日般的潮红,透出些活色生香来。   如果是个性子和顺的,不知道值多少钱。   崔管事心中惋惜,收回了目光,道:“从今天起,你们就在这院里住下,门口有专人把守。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院!这里虽不是合欢宗的地界,但你们若是敢动什么歪心思,可别怪我不客气,都听明白了吗?”   他的手段,在场炉鼎都领教过,纷纷低着头小声道:“听明白了……”   崔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句州大会结束后,将举办庆功宴。到时候各宗各派的高阶修士会在宴会上挑选你们。他们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别以为你们学了合欢宗的秘法,就能高枕无忧。这段时日,你们不可松懈,须得加紧时间练习,才能攀上高枝。”   他走进人群里,让自己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每一个炉鼎的耳朵里:“你们也知道,炉鼎一旦被开鼎之后,体内精气流失越越多,活的时间也就不长了。可如果跟在高阶修士身边,那就不一样了,有上好的丹药养着身体,锦衣玉食,寿元绵长,那日子可比神仙都快活。”   程云臻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这些话,崔管事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可就像林怀嫣说的那样,从合欢宗被挑走的炉鼎,不是很快死了,就是被折磨成了废人。什么锦衣玉食,寿元绵长,都是对他们的洗脑而已。   “所以,你们必须在庆功宴上好好表现,也不枉费合欢宗这么多年对你们的栽培。好了,走了这么久也累了,你们进屋休息去吧。”   自有人带着女炉鼎到另一个院里入住。   来的路上已经说好,两个人住一间屋。原本在合欢宗内,程云臻和林怀嫣就住在一起,换了地方也打算如此。   他刚要和林怀嫣一起进屋,不料突然被崔管事叫住。   “秦云,”崔管事道,“你过来,和乐渝一起住。”   来到这个异世界后,程云臻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真名。他现在叫秦云,真正的姓名只能埋在心里。   程云臻愣了一下,很快说:“好。”   许乐渝显然是不乐意的样子,但他也不敢忤逆崔管事的意思,站在屋里看着程云臻拿包裹进来,指示道:“你住靠窗的那张床。”   程云臻自然不会和他争这个,过去摸了下床铺,应该是金光宗的弟子来打扫过,并没有多少灰尘。   许乐渝在他身后道:“你知道崔管事为什么叫你和我一起住吗?”   程云臻边铺床边道:“不知道。”   “因为你不老实,”许乐渝冷哼,“崔管事怕你和林怀嫣合谋逃跑,所以叫我看着你。秦云,我奉劝你老实点,别忘了你上次逃跑之后,林怀嫣被打成什么样子。你要是敢连累我,我可不会放过你。”   程云臻铺床的手顿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许乐渝道:“怎么?难道你真的还想逃跑?”   “……”程云臻深吸了口气,转过身说:“马上就能离开合欢宗了,我当然不会逃跑,我还等着攀高枝呢,你没听崔管事说吗,这次他可是要挑一个炉鼎送给金光宗的少宗主。”   “你……!”许乐渝气结,“我就知道,你平时那些清高全是装的。”   程云臻很淡地笑了一下:“让让,我出去。”   他没再说话,看也没看许乐渝一眼,走过去推开门,动作很轻,应当是出门找林怀嫣去了。   许乐渝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刚才秦云的表情,让他想起秦云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十根手指甲都被拔了,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所有的炉鼎都被叫出来看他受刑,以儆效尤。   崔管事踩着秦云血肉模糊的手指,问他还逃不逃。   秦云只吊着一口气,却还是回答。   逃。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可能会有配角生子情节,请大家自己避雷~   谢谢观看的读者们,带着存稿努力冲呀!   本文修真等级: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第2章 少宗主   直到快熄灯的时候,程云臻才从林怀嫣那回来。   许乐渝早就洗漱完了,墨发披散,正在床上压腿。这也是合欢宗炉鼎每日必定修习的,能使身体柔若无骨。   至于柔若无骨是为了什么,就不能播了。   程云臻接了盆水在铜架子上洗脸,许乐渝偷偷看他,发现他洗脸、梳头一直都没照镜子。   即便许乐渝讨厌秦云,也不得不承认,他生了张姿容极美的脸,有这样一张脸的人竟不喜欢照镜子,真是暴殄天物。   收拾完后,程云臻礼貌道:“我吹灯了?”   “吹吧。”许乐渝以一种施舍的语气说。   房间便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赶路很累,然而程云臻躺在陌生的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句州大会最多半旬时间,半旬之后,他就会被送到一个陌生人家里。   他看着窗外仿佛亘古不变,悬挂在天上的月亮,不远处许乐渝的呼吸声越来越匀称,竟是睡着了。   程云臻有时候真想自己穿越的时候失忆了才好。如果他没有之前那二十年的记忆,现在就可以和许乐渝一样,酣然入梦。   为了阻止自己的思绪和心情继续滑坡,程云臻将自己团成一团,慢慢地缩进被子里,合上眼睛。   事已至此,先闭眼吧。   *   第二日早起用饭时,林怀嫣盯着程云臻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昨天夜里没睡好,”程云臻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认床。”   “认床?”林怀嫣狐疑地看着他,“你还有这个毛病?”   “也可能是赶路累的,”程云臻又胡扯了两个理由,“或者是水土不服。”   吃过一整碗粥后,程云臻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不再白得像鬼,只是后脑还时不时地神经痛。   他把昨天崔管事说要加紧练习的事情抛在脑后,准备先去小睡个回笼觉,刚出门,就看见许乐渝走过来,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说:“崔管事找你。”   听见这句话,程云臻就感觉自己后脑那地方又抽疼了一下。   许乐渝催促道:“管事正等着你呢,磨蹭什么!”   程云臻进了崔管事住的屋子,和他们的房间没什么不同,只是崔管事是独自住。   崔管事正在桌子旁边喝茶,程云臻就在距离他两尺的地方站定,说:“不知道管事找我是什么事情。”   “昨天夜里没睡好吗?”崔管事关心道,“脸色这么难看。”   自己即将高价卖出的货物外表遭损,崔管事自然不悦。   程云臻:“管事有所不知,我有认床的毛病,半宿没睡着,睡一会就补回来了,不碍事。”   崔管事一愣:“极少听你说这么多话。这样才对,你这孩子,别整日看起来苦大仇深的,伶俐些才讨人喜欢。过来坐下吧。”   语气竟亲昵起来。   程云臻胃部翻涌,应了声是,在崔管事下首坐下。   “我找你来也不是为了别的,金光宗的少宗主近日修行遇到瓶颈,想从你们这批人里挑一个。这可是个好去处,这位少宗主名卓知衣,正值盛年,翩翩公子,才貌俱佳,更难得的是身份这么贵重。”   修真界的盛年……八成六七十岁了。   崔管事紧盯着程云臻道:“我想把你送给他,你意下如何?”   程云臻听见自己说:“我都听管事的处置。”   崔管事望着面如冷月浮霜的人,寻常人听到这个消息,早就喜上眉梢,秦云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他性子倒是一贯如此。   难就难在这性子上。   两个人选,秦云和许乐渝,真是让崔管事纠结不已。思来想去,只能叫卓知衣自己选。   程云臻很快从崔管事的屋子里出来。   门口三两成群的人一愣,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秦云,崔管事和你说什么了啊?”   程云臻摇了摇头。   屋内,崔管事看着刚录好的留影石,满意地笑了笑。   留影石上,秦云先是恭顺地行了个拜礼,又维持着姿势,垂下眼睛道:“奴名秦云,年方二十,善琴艺。鼎身未破,经脉澄澈,气海柔顺。”   说完,他微直起身来,挽起衣袖,露出一截小臂,肤白胜雪,上头一点红痣,倒似白釉瓷胎里煨出颗朱砂来。   秦云再度深深拜谢,道:“还望贵人……垂怜。”   桌上两块留影石,齐整地摆在一起。   崔管事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道:“好茶!”   *   因为同时被崔管事拿去给卓知衣相看,程云臻被许乐渝刺了好几天。   好在这事情马上有了章程,这日许乐渝一反常态,在压腿的时候甚至哼起歌来,程云臻就知道应该是他被选走了。   果不其然,崔管事很快宣布,许乐渝不必再参与几日后的庆功宴,直接被送去了金光宗主峰、少宗主卓知衣的住处。   许乐渝还是被金光宗的弟子接走的。   炉鼎们极少见到外人,都好奇地想看一看金光宗弟子长什么样子,被崔管事训斥后缩回房里,只许乐渝一个人出了院门。   床空了,林怀嫣搬来和程云臻住。刚解决了一笔大买卖,崔管事心情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们两个了。   时间过得极快,又是一日傍晚,崔管事将所有炉鼎召到院里,宣布:“句州大会已经结束了,明晚便是庆功宴。这几日教你们的规矩,今晚上再好好想想,都不许出错漏!”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有些胆小的竟开始瑟瑟发抖,心慌得不行。   听过崔管事训话,程、林二人进屋,林怀嫣把门、窗关上,又看了眼外面,观察有没有人在偷听。   程云臻刚喝了口茶,林怀嫣走过来,压低声音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程云臻笑了笑:“渴了还不让喝茶?”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林怀嫣几乎是气声,“逃跑,你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想?”   之前在合欢宗有层层把守的情况下,程云臻都没放弃。这会儿到了个陌生地盘,崔管事又因为进献炉鼎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是大好的时机。   程云臻:“没想。”   林怀嫣一惊,想了想急切道:“你不会是怕再像上回那样连累我挨打……你放心,明日就是庆功宴,崔管事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一提到上次的事情,程云臻神情微怔,他拍了拍林怀嫣的手,轻声道:“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候。金光宗地盘太大,我又不熟悉,就算明日赴宴的时候趁乱逃出去,万一被别的修士捉去,下场只会更惨。所以……”   林怀嫣冷静下来:“所以你打算等到被人挑走,安置下来,再跑。”   程云臻点头:“嗯。”   林怀嫣便叹了口气。   程云臻:“这回怎么轮到你叹气了?”   “我担心你啊,”林怀嫣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你性子这么倔,到时候若是逃跑失败或者被抓回来,指不定要受多少折磨。”   程云臻一愣,苦笑道:“你放心,在合欢宗挨过这么多次打,我的性子早就不倔了。有句话,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可现如今马上要分开,我不得不说。连累你那次,是我对不住你。”   林怀嫣别过脸去:“你这人,知道我不喜欢听还说!”   程云臻:“对不起。”   林怀嫣快速地眨了眨眼睛,道:“别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秦云,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程云臻见他神色郑重,便认真道:“什么事?能做到的,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好好活着,”林怀嫣抓着他的手道,“只要咱们两个都活着,就有再相见的一天。”   一句话竟压得程云臻喘不过气来。   良久,他说:“放心吧,我答应你。”   *   翌日,院里所有人早早地便起了。从晨起到傍晚时分,足足四五个时辰,炉鼎们的任务就是盛装打扮,以便吸引贵人的注意。   男子穿的皆是淡青色的绸缎锦袍,轻盈若无物,更能显出身段来。   崔管事对程云臻的造型指点了半天,最后还是改回了最初的意见:“秦云就这样披散着头发吧。”   这次无需自己走着下山,待所有人收拾整齐、戴上白色帏帽后,一艘小型灵舟已停在外面。   上了灵舟,崔管事见这群炉鼎都紧张不安,不想叫他们在高阶修士面前失礼,清清嗓子道:“你们可知道,这次句州大会,是哪家修士风头最盛?”   平日里都是许乐渝最喜欢回答崔管事的话,现如今他走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个女孩鼓起勇气道:“想必是东道主吧?”   崔管事和善道:“不错,你猜测的有道理。金光宗高手如云,声威显赫,比武切磋本应拔得头筹。只可惜,这次君家的人也来了。”   “就是那个有剑尊的君家?”一个男孩道。   一盟两宗三仙府,便是对现如今修真大陆势力盘踞的概括。盟是仙盟,两宗是金光宗和衍天宗,这最后一个仙府,是修真界三个实力不容小觑的家族,霁川君家、青阙沈家和寒洲未家。   崔管事颌首:“君家弟子虽久不出世,可实力不容小觑。庆功宴时,你们便可一睹其风采。说不定谁有福气,还能去看一看霁川的美景。   程云臻恐高,他闭着眼睛靠在林怀嫣身上,无法隔绝那边的交谈声涌入自己的耳朵。他觉得崔管事特别像教导主任,无论聊什么内容最后都能扯到这档子事儿上。   不多时,灵舟便降落在金光宗主峰惠乾峰,连一丝震动都没有,船舱缓慢沉下,变为木桥。   惠乾峰灵木皆参天而立,四周飞瀑如练,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辉,愈发显得灵气浓郁。远处宗门宫殿如玉石般静谧屹立,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有几个仆役打扮的人前来引见,知道他们是合欢宗的炉鼎,查验身份后,便引着他们走了侧门。   两人一排的炉鼎队伍丝毫不错,程云臻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石板路,突然,前面的人停住了。   似乎是迎面来了人。   仆役道:“怎么走这条路,快点抬下去!”   言语中有着嫌弃的意思。   上面的人很快抬着人下来,程云臻悄悄掀起一点帏帽边缘,看见那两个弟子从自己身边经过。他们根本不是在抬人,只是抓着人的手肘和脚踝移动,动作极其粗暴,而被抓着的人身上胡乱裹着破布,头和上半身软软地垂着,应当是晕过去了,身上惨不忍睹,到处是伤。   错开路后,他们继续往前走。迈上新的一阶青石板路时,程云臻猛地意识到什么。   ——那分明是许乐渝! 第3章 挑选   惠乾峰玉霄殿内,宴会已至尾声,正中的门突然大开,随着一声清脆悠扬的钟声后,两行青衣美人自殿外缓缓地走了进来。   最后一盘“菜”也上桌了。   程云臻站在第一排,即便眼睛往下看,也能感受到周围仿佛要把他脸上盯出个洞的视线。   然而更多的视线已经隐藏起来。真正的贵人坐在珠帘屏风之后,以他们的修为,无需靠近,就能看清楚这些炉鼎的姿色。   方才许乐渝的惨状在眼前挥之不去。   崔管事轻轻一挥手,程云臻沉下心神,开始重复自己已经练习过几千遍的话语。   清润温柔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奴名秦云……”   *   留影石不知播到第几遍,上头画面里的人与大殿之内正说话的人完全重合。   卓知衣盯着正在说话的美人,身边的酒盏空了,立即有仆役小心满上。越是醉酒,心里就愈发痒痒。   那日崔廷拿了两个留影石来,是他母亲选了其中一个炉鼎。短短几天,那炉鼎就被玩得只出气不进气了,实在是没用。   若叫卓知衣自己选,他更喜欢这个叫秦云的。   今日宴会,地位尊崇者不在少数。只有等那些元婴之上的修士挑完,才轮得到他。秦云这般姿色,想必很快会被带走。   卓知衣又饮了杯酒,浑身燥热,问:“那炉鼎呢?”   “回少宗主,已经着人去医治了,皮肉伤全好了,只是人不见醒。”   卓知衣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新鲜劲儿没过,还是道:“想办法把人弄醒,抬过来吧。”   许乐渝睁开沉重的眼睛,发现醉醺醺的卓知衣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一下哭了出来,瑟缩着想要爬走。   这几日来恐怖的折磨和虐待,超出了许乐渝的想象。他身上的鼎气已经被采撷无几,人便如夕阳般,行将就木,容貌都憔悴几分。   为了能被善待,他哀求卓知衣,想和对方结契。然而卓知衣只是赏了他一巴掌道:“和本少爷结契,你算个什么东西?”   许乐渝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讨好崔管事,打压程云臻,最后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房间内很快响起了尖叫声和求饶声,然而卓知衣并不觉得扫兴,到最后见了红才停手。   鼎气再度流失,许乐渝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还维持着卓知衣摆弄的那个姿势。   桌上的留影石一直没停,秦云正挽起自己的袖子展示朱砂痣,那一抹红分外刺眼。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遭受虐待的人不是秦云!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和秦云抢这个机会!   许乐渝死死地盯着秦云的幻象,突然用尽自己浑身的力气喊道:“少宗主,秦云是纯阴体质!他是纯阴体质啊!”   *   一墙之隔,三个君家年轻弟子坐在桌边,还有金光宗大师兄韦子安作陪。   修真者耳目极佳,隔壁不堪入耳的声音太大,四人面面相觑,韦子安尴尬地笑了笑:“少宗主他素日如此,放浪形骸,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对面的君清陵乃是君家嫡系,年轻一代弟子的佼佼者,闻言道:“无妨。卓兄少年英才,我等都很佩服。”   韦子安连忙举杯敬酒,四个白玉酒盏碰在一起,有高有低。   坐在韦子安左手边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名叫君雪银,看着年纪轻轻,在这种境况下丝毫不脸红,叫韦子安在心中啧啧称奇。   而右手边是君清陵的表弟,姓谢名鸾,使把重剑,在此次句州大会上出尽风头。他自小在君家长大,虽不姓君,但也不折不扣是君家修士。   君雪银和谢鸾两人都不好说话,只一个君清陵还健谈些。韦子安作陪几日,终于到了最后一天,没成想会如此尴尬。   “听说这次合欢宗送来的炉鼎个个样貌极佳,”韦子安道,“几位若是有意,可选一个带回去。”   “多谢韦兄好意,只是韦兄有所不知,”君清陵放下酒杯道,“我们家的规矩,任何子弟不得豢养炉鼎。违者重罚。”   韦子安忙道:“是韦某唐突了。”   话虽这么说,韦子安心中不以为意。不止一个宗门家族明令禁止豢养炉鼎,可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霁川远在西边,鲜有人至,这仨人现在装得道貌岸然,谁知道回去是什么模样。   他只得挑别的事说:“我记得初来金光宗那日,你们三位说除了参加句州大会外,还有要事在身。如今都解决了么?”   君清陵:“还未解决,不过,师父本来就是叫我们碰碰运气,只当是历练罢了。”   韦子安怕是涉及宗门秘辛,便也不问是什么事情,只道:“若是有用得上金光宗的地方,请一定要开口。若能帮的上君家,是我等的福气。”   君清陵:“韦兄过谦,我们甚少出来,早就听说贵宗强者如云,襟怀广阔,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若论天骄,金光宗远远不及,”韦子安笑道,“光是谢兄弟的剑法,便叫我望尘莫及。不知是否师承剑尊?”   谢鸾虽话少,可有问必答,淡淡道:“剑尊近年来一直在闭关。”   “莫非是又要突破了?”韦子安道。   整个修真界中,能以剑为尊者只此一人,因此提起剑尊,便是君家的那一位。   君清陵:“这便不知道了。不过,剑尊这次闭关逾十年,比以往都长。”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应该会突破。   半步飞升的修为,若还能再突破,不知会是怎样的实力。韦子安暗忖这件事情该告诉师父,举起酒杯道:“那便以这杯酒,遥祝剑尊!”   四人刚刚碰上杯,便听得隔壁传来极为可怖的声音,那竟像是某种野兽嘶吼出来的。   “少宗主,秦云是纯阴体质!他是纯阴体质啊!”   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君雪银听见“纯阴体质”四个字后,耳朵竟微动了下,立即看向君清陵。   君清陵也有些激动,道:“韦兄,这个叫秦云的不知是什么人?”   纯阴体质的女子最适合作为炉鼎双修,韦子安自然知道这一点,在心中嘲讽君清陵果然是装出来的道貌岸然,道:“君兄莫急,待我叫人来问问。”   那仆役恭敬道:“秦云是这次合欢宗送来的男炉鼎。”   听到是男的,韦子安回头,见君清陵脸上反而更加喜悦。   韦子安奇怪得很,于男子炉鼎而言,纯阴体质并没有多少作用,甚至拥有此体质的人大多短命。   君清陵道:“这件事还需韦兄帮忙!不知这个叫秦云的炉鼎现如今在什么地方?”   韦子安又叫人去问,很快得到回答:秦云已经被混元宗宗主薛新立挑走了。   “既然如此……”   韦子安想说,既然如此,若是君清陵改了主意,想要个炉鼎,可以从金光宗挑一个走。   只不过金光宗的炉鼎比起合欢宗来,没有后者调教得那样好。   “既然如此,”君清陵打断韦子安的话,“还请韦兄告诉我薛新立在什么地方,我自去向他讨要秦云。”   韦子安:“……啊?”   *   炉鼎被挑选得很快,没有人落下。   他们等了一整天,却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决定了自己今后相当一段时间的命运。   拿到秦云的卖身契后,薛新立就迫不及待的搂着人从宴会上离开,想着破掉美人鼎身的滋味,几乎要流下口水。   他看着秦云一语不发的样子,又想起自己花了极大的价钱才将人买下来,不禁道:“怎么连笑也不笑?觉得跟着我委屈了不成?”   他贵为一宗之主,金丹修士,肯买下秦云这个炉鼎,是他的福气!   程云臻一个直男,被不知道几百岁的老头搂着去开房,几欲作呕,他抬起眼来望了薛新立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老爷莫怪,奴一直在合欢宗,鲜少见外人,才会如此。”   程云臻只是简单地披散着长发,脸庞雪白,眼珠乌黑,稍纵即逝地瞧人一眼,即使稍显冷淡,也勾得人心中直发痒。   薛新立心花怒放,不知今晚春宵将是何等销魂滋味,他凑到秦云身上乱闻一番,看着近在咫尺、欺霜赛雪般的脖颈道:“都说炉鼎身上自带香味,好闻!真是好闻!”   程云臻掐着手心,忍住想要挥拳的冲动。听见薛新立这话,他意识到眼前这人对炉鼎不甚了解。   炉鼎身上各有鼎香,对修士有催情作用。平时都是腰间悬挂带有禁制的玉佩,收敛香味。   薛新立片刻也不能忍,竟在路上便要一亲芳泽。程云臻忙推开他道:“老爷不如快些回房去,叫奴好好伺候。奴是初次,还望老爷垂怜。”   “云儿怕什么?”薛新立哄着他,下流地道,“爷自然会好好疼你。”   程云臻心知今天难以善了。薛新立虽是修士,可喝了酒,自己若是偷袭未必不能得手,只能等进了房间再说。   一进房间,程云臻便被带着往床上去。   薛新立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腰带上放:“云儿不是说要伺候爷吗?愣着做甚?”   程云臻看着眼前这个色欲熏心的人,想起来自己曾告诉过林怀嫣的计划。   他会忍,等被带出金光宗,到一个陌生地界,再伺机逃跑,而不是现在鲁莽地行动,白白送死。   “云儿喜欢什么姿势?”   他答应过林怀嫣,会好好活着。他从现代来,明白性命和贞操相比,哪个更加重要……   “云儿看看,爷的物事大不大?定能让你欲仙欲死!”   *   眼见着谢鸾和君雪银把客房门一个个踢开找人,韦子安满头热汗直流,道:“都是金光宗的客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君清陵:“此事非同小可,等找到秦云后,我自会去向宗主他老人家当面说明道歉,绝不会连累韦兄。”   韦子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君雪银自右边的房间里出来,道:“找到了。”   薛新立衣冠不整地歪在地上,脖子被重剑压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满脸通红地嚷道:“谁?谁敢来坏我的好事!”   谢鸾冷冷地报上家门:“这个人,我们君家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程:要不我再忍忍   还是小程:不行,直男真的忍不下去 第4章 以色侍人   昨日金光宗被君清陵等人闹得沸反盈天,有的宗主长老正搂着爱妾炉鼎办事,被破门而入的一男一女给吓得兴致全无,天还没亮,就聚起来要个说法。   尤其是薛新立,大有一副不给说法就赖在金光宗不走的架势。   谢鸾和君雪银带着纯阴炉鼎先走了,只留君清陵一人面对无尽的攻讦。   韦子安问他为何非要秦云,君清陵道:“是我叔父想炼一丸丹药,必得以纯阴男童子的血入药。”   这理由倒也信得过去。   这事情他们三人做得的确欠考虑,最后还是金光宗宗主出面,恩威并济地安抚了所有受害修士,也相当于卖了君家一个人情。   *   灵舟掠过云海时,程云臻忍着恐高,望着逐渐缩小的金光宗,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和林怀嫣相见。   自金光宗去霁川,一路上要四千余里。即便修士可乘灵舟,也要花费三五日,才能抵达。   君雪银欣赏完日出,下来船舱,看见谢鸾正守在走廊上,面容冷淡,手中重剑迤地。   她不解道:“表哥为何一定要守在这里?”   谢鸾望她一眼,道:“这个炉鼎不安分。”   昨晚他进门后,先是把薛新立掀倒在地上。   换成一般的炉鼎,早就被吓得瑟瑟发抖。然而床上的人表现得竟比薛新立镇定多了,谢鸾不由得多看两眼,看见他手里握着根短簪,后来趁人不注意时又悄悄丢开的。   见谢鸾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君雪银便不再问。男女有别,她与谢鸾、玄清陵素日里并不熟识,此番出门多有不便。   君雪银道:“表哥不如去休息会儿,我来守他。”   谢鸾摇了摇头:“不必。”   *   与谢鸾口中所说的“不安分”恰恰相反,程云臻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上。   昨天晚上,他以为自己能忍下去,不料见了同性的裸体终究是反胃。   衣服里别着林怀嫣塞给他的短簪,程云臻正打算趁着薛新立精虫上脑的时候偷袭,却没想到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虽然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转机。   穿过来成为炉鼎的这三年,除了在合欢宗内学习礼仪、技艺和双修秘法外,程云臻也在努力恶补这个世界的基础知识。   那个闯进来的人说“君家”。   霁川仙山乃万山始祖,灵气充沛,因有天堑阻挡几乎与世隔绝,能在那里盘踞修炼的修真家族地位自然不会低。君家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剑道世家,传承千年,家规森严。   当时在书上读到这个地方时,程云臻便心生向往。   倒不是向往君家,而是向往霁川仙山。因为霁川仙山人少,程云臻经历一系列的磋磨后已经有些厌人。   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传说中的炉鼎体质。   那段时间他还以为自己中邪了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遇见的每个男人都会发展成“兄弟你好香啊”,然后想把他按在床上草。   后来终于有一个不想草他的,把他套个麻袋倒卖到合欢宗去了。   如果能回到刚穿越来的那天,程云臻一定会一头钻进个大山里隐居。   也许是因为昨晚恶心得太厉害,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君家后,程云臻的心情反而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左右现在在灵舟上,他插翅难逃,与其忧虑接下里的处境,还不如先好好休息一会儿。   *   三日后,灵舟抵达霁川仙山。   群山连绵,背后是深邃广袤天空,云如白练,与山顶积雪融在一起。   若是前来旅游,程云臻一定会好好欣赏这等美景,拿出手机来大拍特拍。可惜他现在不仅是块粘板上的鱼肉,还只穿了单衣,冻得直打喷嚏。   反观把他带来的那两人,神色如常,显然是功夫到家,不惧这点寒冷。   谢鸾从储物戒中找出件新衣,丢给程云臻,道:“穿上吧,要走一段路。”   程云臻看着那逶迤漫长的山路,披上衣服,再度打了个喷嚏。   许是为了照顾他的脚步,谢鸾和君雪银走得并不算快,一开始,程云臻还在费心记忆路上的景物,以便逃跑之用,后来发现,霁川仙山实在是太大太绕,除非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根本无法记住。   一边动脑一边爬山,到了目的地时,程云臻已经累得满头是汗。   抬眼望去,有一座巨大玉门,中间石道也修成了玉道的模样。几个小童正在门口守着,见谢鸾一行人来了,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忙上前迎道:“表少爷,银小姐。”   叫完人后,眼睛又往程云臻脸上瞧,非常好奇。他们看起来皆不过七八岁,样貌俊秀,生得一脸聪明相。   程云臻看见谢鸾摸了摸其中一个小童的脑袋,问:“掌教呢?”   “掌教大人正和几位老爷一起在正殿商议要事,我这就去通传!”   *   穿过三层门楼,便见一宫殿立在山侧。程云臻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威压,于是低着头不再看,老老实实地跟着谢鸾和君雪银进去。   他听见谢鸾道:“各位伯父,我与表妹已将人带到。二伯父,带走这纯阴炉鼎时,发生些龃龉。清陵表兄留下处理,过几日便回来。”   被谢鸾称作二伯父的美髯男子点了点头。他坐在上首位置,显然地位非同一般。   和其他的修真家族一样,君家极为看重血脉,只不过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君家同姓通婚,双方若都是修士,诞下血脉更是难上加难。   是以时至今日,偌大一个霁川仙山,姓君的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真正能算得上君家嫡系子弟的只有两代四房十五人。   坐在最上方、被谢鸾称为二伯父的是负责处理君家一切大小事务的掌教,而其余三位则是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   掌教微微一笑,示意谢鸾和君雪银免礼,他看向程云臻,道:“你且走上前来。”   程云臻只当做还是在玉霄殿的宴会上,平静地走上前去。   君家乃是修仙世家,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在锦绣荣华、丹药灵宝中长大的,个个目光如炬,然而见了这站在殿中的人也不由得称赞一句美人。   “不错,”掌教点了点头,“是纯阴体质。只是……怎么偏偏是个炉鼎呢?”   是啊,怎么偏偏就他穿越拿个炉鼎剧本呢。程云臻低着头,做出一副畏缩姿态。   他在合欢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纯阴体质。炉鼎者,上等为男子纯阳、女子纯阴。男子纯阴不伦不类,没有什么用。   甚至纯阴男炉鼎这个身份,让他的处境更加糟糕。作为一个直男,程云臻也曾幻想过自己被哪个大美女挑走带回家。   但是女子本为阴,与他属性相斥。如此一来,这条路就被堵死了。   大老爷道:“如此说来,剑尊身上的毒可解了?”   解……毒?程云臻竖起耳朵。   三老爷苦笑道:“若要解毒,需得与炉鼎行欢好之事,剑尊他最是厌恶炉鼎,恐怕万万不会同意。”   “若三弟去劝服他呢?你是他父亲,他应当会听你的话。”掌教道。   程云臻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剑尊中毒应该是件大事,然而这几个掌权者完全没有避着他说话的意思。   三老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剑尊他自幼在外修行,与我父子情分浅薄。劝不动,也不敢劝。老夫还想多活几年呢。”   许是想起那人执拗嗜杀的性子,掌教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道:“这些年来,君家遍寻纯阴体质男子,如今好不容易寻着一个,难不成就因为他是炉鼎,剑尊就要白白错过这解毒的机会,毒发身亡?这也太……宁折不弯了。”   “也许正因为这个,”大老爷开解道,“他的修为才会到那种境界,比我们在座之人都高。”   一直没说话的四老爷冷笑一声:“也比在座之人死得都早!”   见父亲说话如此不客气,旁边的君雪银睁大眼睛。   “哎……”大老爷惊了一下,“四弟慎言!”   “我是气这孩子过于迂腐,”四老爷道,“明明有求生的法子却不用。”   掌教道:“无论如何,还是应想办法劝一劝。他若是真陨落,君家势必会不如从前。”   见父亲与各位伯父间气氛凝滞,君雪银犹疑着开口道:“三伯父,侄女斗胆,不知剑尊为何讨厌炉鼎?若是知道根结,说不定能转圜。”   三老爷:“哪里有什么根结。他喜欢女子,清白人家的小姐尚且难以入眼,更何况这声名狼藉的合欢宗炉鼎,哦,还是个男的。之前也送进去一个纯阴体质,还不是直接被打死了。”   打死了?程云臻有些惊讶,这人不会和他一样,恐同吧。   掌教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一语不发的程云臻身上,道:“剑尊毒发间隙越来越短,总要再试上一试。”   “不若这样,”四老爷道,“既然不能双修解毒。我把他炼成一丸丹药,给剑尊服下,至少能多压制一会儿毒性,减轻毒发痛苦。再转圜几年,说不定有新法子。”   程云臻:“……”   人生真是处处是惊喜啊。   掌教:“好,那这事情就交由四弟去办了。”   四老爷吩咐自己的女儿:“雪银,你先带他去炼丹房。”   “各位老爷饶命!”说时迟那时快,程云臻“啪”地跪了下来,“我在合欢宗学过多年秘术,愿意使出浑身解数勾引剑尊与我双修!请各位老爷给我一个机会,若事不成再将我炼成丹药。”   跪得太猛,玉石地面寒气透过膝盖刺入骨髓,令程云臻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他心跳得快极了,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一刻。   程云臻抬起头,将自己的脸完全露出来,控制好表情道:“以我姿容,说不定可以打动剑尊,还请让我一试。”   一路上这个炉鼎鲜少说话,这会儿突然开腔,且说的还是如此大胆的话。谢鸾垂目看去,见秦云下颌微扬,分明是献祭羔羊引颈受戮的姿态,眸光却清亮似寒潭映星,带着几分峭壁孤松般的倔气。   是为了求生。   程云臻:“若论以色侍人……合欢宗几年,在下习的便是这门功课。”   堂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程云臻的脸一点点漫上绯红,他这辈子没说过这么不要脸的话。   “你生得是还不错。”掌教表情古怪道。   程云臻刚稍微松了口气,便听得这个威严的男声说:“但——剑尊他毒发多年,如今双目被毒素浸润,已然不能视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云臻: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第5章 剑尊其人   程云臻两眼一黑,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需要抛媚眼给瞎子看。   掌教微微眯起眼睛,道:“方才你也听我们说了,剑尊最是厌恶炉鼎。怕是还没近身,你就会被他一剑斩死。”   “我知道一个炉鼎的命在各位老爷眼里不算什么,”程云臻挺着背大声道,“可蝼蚁尚且苟且偷生,还请掌教给我一个为自己的命挣扎的机会,如果都要死,那我愿意死在剑尊手下!”   这个炉鼎跪在地上,自己请缨时,掌教便有些讶异。再见他字字铿锵地说出这番话,掌教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了。   还算有几分胆量。   掌教慢慢收回了落在炉鼎身上的目光,看向三老爷,道:“三弟以为如何?”   三老爷道:“那……不妨一试。”   “我也是这样想的,”掌教道,“既如此,就把人送进去试试吧。”   得到这个回答,程云臻稍稍松了口气,然而面上的忧色却更重了。   “来人,”掌教很快吩咐,“带他去安顿一下,明日就将人送到三圣洞。”   殿外。   待人都散去,四老爷带着女儿慢慢从玉道上走下来。   木雪银此番是头一次出门历练,四老爷不问她在句州大会上的表现,而是道:“这个叫秦云的炉鼎,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木雪银略去了听见金光宗少主行云雨事的前因,将事情讲给父亲听。   末了,见父亲一脸忧虑之色,木雪银问:“可是我们做的有什么不妥吗?”   “不,”四老爷道,“你们做得没什么不妥,只是有些人呐,他不想让这解毒的良药出现在剑尊面前。”   *   走到殿外,被寒风一吹,程云臻的头脑越发清醒。   他看见谢鸾也未多做停留,兀自背着重剑要离开,于是大声道:“表少爷!”   谢鸾一愣,回过身才见是程云臻叫自己,走回来微微蹙起眉道:“叫我做什么?”   程云臻:“我有一事相求。”   这一路上谢鸾看他看得死紧,再加上一直乘灵舟,程云臻没找到逃跑的机会,心里十分厌烦眼前的人,然而不得不强颜欢笑着说话。   谢鸾抱臂,一语不发,意思是让程云臻有事说事。   程云臻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小僮,谢鸾会意,挥手叫人离开。他倒想看看,这个不安分的炉鼎要说什么。   程云臻:“我想请表少爷看顾我的性命。”   “谁要夺你的性命?”谢鸾微微蹙起眉头。   程云臻:“我知道剑尊解毒,需纯阴体质的男子。方才我在殿中听说,上一个被送进去的人已然暴毙。君家声势显赫,这几年来怎么可能只找到两个纯阴男子,除非……”   谢鸾是聪明人,程云臻虽未明确点出最后一句话,他也能听出弦外之音。   他多看了程云臻一眼,道:“无凭无实,恐怕是你想多了。”   “我想不想多不重要,”程云臻平静地看着他,“重要的是,表少爷您千里迢迢把我从金光宗带回来,不辞劳苦日夜看管,恐怕不希望我死在给剑尊解毒之前。”   谢鸾嘴角微扯,似乎有嘲讽之意:“你倒是自信得很。”   自信自己能勾得剑尊双修。   提起自信二字,程云臻想起自己刚在大殿之上的字字句句,反倒不自在起来,良久只轻声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表少爷请自便吧。”   说完,程云臻便跟着那等候在旁的小僮走了。   谢鸾看着他挺拔清瘦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   数不清绕过多少座桥梁,程云臻终于被带到了今天晚上要住的地方。   带路的小僮叫十五,极懂规矩,说话也客客气气的,程云臻哪里知道,他看着虽小,但已经是筑基的修为,否则不会被指派来贴身看着他。   程云臻请他坐下,小僮道:“我不能坐,要是被主子看到,会责罚的。”   程云臻一怔,不再坚持:“好吧。”   小僮又道:“秦公子,屋内有一汪清泉可供梳洗,衣柜与妆奁都是满的,请您明日装扮一番,再去求见剑尊。”   程云臻了然,就算剑尊看不见,表面功夫也得做足。   他点点头道:“不知你可否说一些剑尊的事情给我听,我在合欢宗内足不出户,孤陋寡闻,若是更了解剑尊一些便好了。”   说起这个,小僮精神了些:“剑尊是我们君家剑道第一人。他天生剑骨,出生之时,天边有霞光阵阵,十五岁金丹初成,就血洗了整个剑道试域……”   程云臻忍不住问:“剑骨是什么?”   “剑骨是上古剑仙陨落后,剑冢里留下来的宝物,它只有遇见合适的主人才会认主,剑尊可是千余年来,第一个被剑骨认主的修士!”   程云臻感觉不妙,道:“那他现在几岁了?”   “二百多岁?”小僮道,“不对,应该是三百多岁。”   好一个百岁老人。   “一百年前,他一人挡魔域千军万马,拯救修真界于水火之中,成功突破出窍期。只可惜遭了那魔头暗算,余毒未清,一直拖延到了今天。秦公子若是真能助剑尊解毒,那就是我们君家的大恩人。”   谁偷走了我的人生!   敢情拿了龙傲天剧本的另有其人。程云臻知道,崔管事约莫一百五六十岁,金丹未成,只是筑基,就这样都在合欢宗里混了个管事的位置。可见剑尊的修炼速度有多恐怖。   也怪不得这小僮如此崇拜他。   程云臻:“那剑尊他……可曾婚配?”   “不曾,”小僮摇了摇头,“破元阳有碍修行,   剑尊洁身自好,从未沾染凡尘。”   好一个百岁老处男。   程云臻又试着套了点话,没能套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尤其是关于上一个被送进去的纯阴男子,这小僮只知道人最后死在了三圣洞里,并不知道什么细节。   没过多久,有人送来饭盒,小僮为他摆在桌上,道:“秦公子请用。这些都是灵植灵米做出来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程云臻其实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一顿饭了。合欢宗为了使炉鼎身材苗条,日常很少给他们吃正餐,只吃丹药了事。   吃下那口米饭碳水的第一秒,程云臻就感觉自己要飞升了。   甚至产生一个念头:如果这是断头饭的话,他死而无憾。   风卷残云般吃完桌上的饭菜,程云臻浑身都暖融融的,还有点想睡觉。他摸了下自己的肚子,鼓起来了,也是因为他太瘦的缘故。   程云臻靠在榻上休息,那小僮也没有打扰他,默默地退出门外站着了。   君家财大气粗,这美人榻也软,程云臻闭目养神,默默珍惜着这种消化食物的感觉。   躺够了,他正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就听见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   程云臻一个激灵,随即意识到真被自己说中了。   合欢宗此等小宗门都尚且内斗不停,像君家这样的修仙家族不可能不存在利益纠葛。只是手里掌握的信息太少,程云臻不知道这个想对他下手的人是谁。   程云臻刚从妆奁里拿了支长钗防身,听见门被砰砰敲了两下。   “是我,开门吧。”   是谢鸾的声音。程云臻便给他开门,叫了声表少爷。   谢鸾脸上溅了点血,自己进来拧了帕子清洁。他见程云臻手里又拿了个簪子,嗤笑道:“拿这个有什么用。”   程云臻顾不上自己被嘲笑,小心翼翼抬头往外看,见十五晕死在地上,左侧胳膊上满是鲜血,不知是死是活,惊了一下,转头问道:“他……他死了?”   “被那东西咬了一口而已,”谢鸾扔下帕子,“死得没那么快。”   “那就是说,他还是会死?”程云臻语气焦急,“你们家没医修吗?”   说话的时候,程云臻已经看见谢鸾口中的“那东西”是什么。   只见几团散发着黑气的黑色肉块散落在地上,还在不停地蠕动着,像极了章鱼的触手。程云臻忍着恶心,把十五给挪进屋里,又扯了几块帕子给他包扎伤口。   见程云臻的举动,谢鸾颇有些意外。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药瓶,倒了丸药给十五服下,道:“那是魔物。自百年前那一战后,魔物已经鲜少在修真界出现。他是轻敌,才会受伤。”   言外之意,就是十五自己菜,功夫不到家,活该被咬。   好傲慢的一个人。   见程云臻又蹙着眉,一脸思索的表情,谢鸾道:“你又在想什么?”   程云臻回神:“我在想这件事情该告诉掌教,越快越好。”   翌日,有魔修混入,意欲杀害剑尊炉鼎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霁川。   魔修乃是修真界公敌,百年前剑尊更是因为斩杀大魔而中毒,现如今竟还是魔族作祟,意欲阻止剑尊解毒。   君家掌教震怒,誓要彻查此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而这些都和程云臻没什么关系了。   怕再出什么纰漏,他一大早就被送去了剑尊闭关解毒的三圣洞。   三圣洞真的是个洞。而它为什么叫三圣洞,进去之后,程云臻也找到了答案。   洞壁上刻着三座巨大的人像,难以分辨男女,想来应该是君家先祖一类的人物。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双修,程云臻不敢再多看两眼。   而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剑尊,就在这三尊石像下面。他身后有着无数的剑痕,玄色衣袍与阴影融为一体。   乍一望去,剑尊盘腿而坐,闭眼入定,额发遮脸,程云臻注意到他的头发是一种极为杀马特风的绀紫色,由发梢往上蔓延,想来也是因为中毒的缘故。虽然已经三百多岁,但单看相貌,这是个年轻英俊、五官非常标准的男人。   甚至看起来不像个沉稳的三百岁老人,有股子少年气。   周围静得落针可闻,程云臻不由得也放轻呼吸。   正当他打算小心翼翼地开口时,杀马特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修了一下文,具体内容是小程这个体质是没办法被女大佬买走的,因为女主阴和他相斥,所以小程作为一个直男非常绝望 第6章 美人香   剑尊并不像程云臻想的那样,长一对紫色渐变眼睛。恰恰相反,他的眼睛很黑,带着种浓烈的戾气——可能因为是瞎子。   但是在一个不科学的世界里,就算瞎了,应该也不会完全看不见东西。程云臻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一个热源体?还是一团魂魄?   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地对峙了会儿,程云臻终于意识到剑尊是在等他开口,于是老老实实道:“剑尊大人,我叫秦云,本是合欢宗炉鼎,因是纯阴体质,被送来给您解毒。”   在合欢宗三年被非打即骂,程云臻早就习惯了守规矩,说话时低着头不看人,现在也是如此,睫毛低垂,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   “你走吧。我不愿用炉鼎解毒。”剑尊面无表情地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年轻。   程云臻即刻道:“我知我身份低贱,不敢沾染剑尊大人。但掌教说,若是剑尊大人不愿与我双修解毒,就要将我炼成丹药。炉鼎也是人,也有父母生养,还请大人垂怜一二,饶了我的性命。”   说到最后,程云臻眼眶红了,强忍住自己落泪的冲动。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如果他们看见自己现在需要苦苦哀求,才能博得一二活命的机会,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令程云臻意外的是,剑尊听到他语带哽咽,沉默片刻后,语气竟真松动了些。   “你是合欢宗的,应当知道怎么双修吧。”   程云臻还未从刚才的情绪抽离,愕然不已,准备好的词全吞回了肚子里。他不想卷入君家内斗,因此最上解法就是扮可怜,哄得这剑尊把他放走。   说好的恐同呢?怎么就突然要开始双修了?   见程云臻半天不动弹,剑尊阴恻恻、冷冰冰地道:“不过来伺候,是在等我动手?还是说你先前在说谎,根本就不想和我双修?”   程云臻心里发沉,道:“剑尊大人明鉴。我乃炉鼎之身,如此卑贱,怎么会不识抬举。只是……只是有人不愿我与您双修解毒。”   “哦?”   佯装思忖片刻,程云臻欲言又止道:“但是,掌教命我守口如瓶……”   这句倒是实话,程云臻进来前,掌教让他不要提及魔物的事情,怕扰了剑尊解毒,叫他分心。   剑尊不耐道:“说。”   程云臻便做出恭顺的样子:“是。昨天晚上,有魔物潜入霁川欲加害我,想来是为了阻止剑尊解毒。只是我昨日才被带到霁川,这魔物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潜进来害人,恐怕是有内应在。”   剑尊不知信没信他,只说:“你倒聪明。”   “掌教已经下令彻查此事,”程云臻道,“相信不久之后就有结果。”   除非是贼喊捉贼。程云臻在心里默默道。   剑尊又是“哦”了一声,道:“这与我们双修解毒有什么关系?”   话题又绕了回来。   这人的反应,完全在程云臻的意料之外。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又得知自己家里有魔族卧底,还如此平静。   程云臻不禁试探着问道:“我是想问……剑尊大人可是有办法对付这卧底?”   不知为何,他这句话说出去后,三尊石像下的人不肯说话了。   在静默的等待之中,程云臻着实有些忐忑。突然,他整个飞了起来,朝着剑尊的方向而去。   这个经历完全弥补了程云臻在现代没有出过车祸的缺陷,他猛地扑在剑尊身前,腰间玉佩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云臻暗道不好。   一股香味在三圣洞内散发开来,恍若落花浸水,甜得不露痕迹,偏教人喉头一紧。   程云臻这半天绞尽脑汁地说话,不自觉的紧张,身上早就沁了一层薄汗,散出来的香味便有千种变化,只因为他每一寸肌骨的香味都不相同。   剑尊也觉察到了这股香味,问:“这是什么味道?”   程云臻不顾身上摔得生疼,连忙去摸那带着禁制的玉佩,见方形玉佩早就四分五裂,半是恐慌半是心疼道:“剑尊大人,炉鼎身上都有这样的香气。”   而且有催情之效。程云臻也对这种行走的春药设定感到十分绝望。   剑尊不说话了。   程云臻跪趴着捡玉佩碎片的时候,听见身边男人的呼吸声粗重了起来。   他立刻转身,满脸警惕与戒备。   然而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剑尊面色如常,眉头舒展,一点欲念也没有沾染。   剑尊甚至还有些嘲讽地说:“这便是你们用来勾引人的手段?”   他的语气太轻狂、太不屑,以至于程云臻没有注意到那声音底下的一丝沙哑。   程云臻见识过这香味催情的功效。对那些还没筑基的普通修士来说,炉鼎香气可以轻而易举地挑起他们的欲.望。   他狐疑地看了眼剑尊的……下半身,好像没什么异常,除非是剑尊太小了。   看来高阶修士能免疫炉鼎体香蛊惑。   程云臻以为他真看不见,眼睛转得明目张胆。   然而剑尊却被他这一眼瞧得恼羞成怒,重重地冷哼一声道:“炉鼎果真都是放荡至极的东西!带着你这身腌臜味滚出去!”   程云臻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难,但听起来十分生气的样子。不必双修了,想到这人有打死人还嗜杀的前科,程云臻赶紧起身往外走。   剑尊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我让你走了吗?”   程云臻:“……” 你强,你有理。   好在他被合欢宗磋磨了这三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当即老老实实地找了个石块安静坐下。   三圣洞内沉默了片刻,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剑尊忍无可忍道:“还不把你身上恶心的味道收起来!你当本尊是那些见了炉鼎走不动道的废物?”   “剑尊大人,我也不想的。但是我的禁制玉佩被您打坏了,身上的香味才会散出来。”程云臻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话。   “要不您看看,能不能修一下?”   *   “禀告尊主,那炉鼎被送进去已经有一个时辰,尚未有什么动静。”   说话的人极为恭敬,他盯完梢,跑了这一趟腿,正美滋滋地等着讨赏。   然而,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团黑色阴影不知什么时候压了上来,几乎就在转瞬之间,男人被那团黑影吞噬,连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吞了个人,黑影的动作变迟钝了些。   书案之后的阴影处,隐约可见一个穿灰色衣袍的男人。他开口,声音冷酷道:“送给你吃的东西不够?还要再吃人?”   那团黑影发出极畅快的格格的笑:“这么长时间,你还不明白,魔就是自贪婪中而生么?”   灰袍男人不欲与他再争论:“你也听见了,这次送进去的炉鼎没有被赶出来。魔物已经被发现,若是君无渡真解了毒,你我都难逃一死!”   听到这个名字,黑影的边缘模糊起来,整团发着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   它恨声道:“一百年前君无渡自恃清高,没有解毒,如今已经毒入骨髓,就算有纯阴炉鼎,破了元阳修为大失,他也不可能活下来!”   到最后,几乎变成咆哮,那声音竟如几百人叠加在一起而发出,振得人耳膜生疼。   “他最好不能活下来。”灰衣人冷哼一声道,“这几日霁川戒严,你最好管好自己,若是被人发现,你知道后果。”   黑影又笑了两声,在完全消失之前,他轻轻地道:“君无渡……”   声音很快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   自百余年前的大战后,魔族的残余力量被逼退到渤海之东。修真界里莫说魔修,连魔物都极少会出现。   一团成了形的魔物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霁川仙山,还险些将剑尊炉鼎咬死,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若非霁川仙山与世隔绝,这消息传到修真界中,必定会使人人自危。   在这场事故中唯一受到伤害的十五正惶恐地接受掌教及各位老爷的慰问,只可惜他当时晕了过去,什么也记不清楚。   只记得自己被咬伤的时候痛极了,而在醒来后,胳膊上的伤口却已经好得差不多。   他听见大人物们在商讨。   “有护山大阵在,这等低弱的魔物怎么可能会混进来?”   “若不是混进来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它原本就在霁川。”   “禀告掌教,事发后已经彻查过一次,低魔的魔息难以掩盖,不会被错放。”   “好了,”掌教头疼道,“这魔物的来历不简单。我知道诸位的意思,我们君家内部说不定混进了魔族的内鬼。好在这次谢鸾小心,护住了剑尊炉鼎,我想魔族之所以这么着急动手,恐怕是以为剑尊命不久矣,只要解决了炉鼎,便能高枕无忧。”   君无渡当年亲手斩下了魔尊的头颅,魔本就由天地执念怨恨而生,对他自然是恨之入骨。   被点到名字的谢鸾正倚门而立,侧首看向外面,视线一片虚无,闻言回身道:“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他虽回身,可视线并未收回。   掌教随着他的视线,看见外面金乌西坠、霞染穹霄,已然是傍晚时分。   他心念一动,道:“那炉鼎早上进去,已经一天了吧。”   这么长的时间还未出来,应当事成才是。   *   三圣洞内。   程云臻说完那句话后,剑尊又不说话了。片刻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香味消失了。   从指尖一直嗅到手臂,他确信那从肌骨里透出来的味道没有了。   明明刚才还能闻到一些。炉鼎对自己的体香感知没有那么敏锐,当自己都能闻到的时候,说明身上的鼎香起码已经散出十里远了。   对于炉鼎来说,失去禁制玉佩,体香散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自然界中越艳丽芬芳的花越有毒,然而炉鼎却没有什么自保能力,只能依附于人。   程云臻小心翼翼地问:“剑尊大人,是您给我下了禁制吗?”   剑尊不肯再和他说一句话了。   他闭着眼睛,高坐在石台之上。倘若程云臻懂得修炼的话,就能看出,他体内有三股不同的气息正在冲来撞去,仿佛要突破什么禁锢。   程云臻不知道他让自己留在这里干什么,只能安静地坐着。他进来之前吃了几粒丹药,所以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困。   毕竟如果剑尊真的要和他双修,他不可能中途喊着要吃饭或者晕过去。   程云臻实在无聊,开始默数墙壁上的剑痕。   就在他数到第三千多条的时候,石台上的人突然动了。   说是动并不太准确,因为剑尊还是端坐着。但是他周身却霎时间金芒与青光大盛,紫色头发也被不知从而何来的罡风刮得四散狂舞,程云臻只是看了两眼,就被无形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来!   于此同时,程云臻清楚地感觉到了刚才剑尊在他身上下的禁制正在被撕扯着,大概无异于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强扒他身上的衣服。   那只手失败了。   程云臻惊疑不定地朝上首方向看去,只见石台上的人完全“长大”了一圈,如果说刚才还是个稍显稚气的少年,这会儿则完全是个二十四五岁的男人,身形也变得高大宽阔。   剑尊再度睁开狭长锋锐的眼睛,漆黑眼瞳中流淌着金色剑纹,如霜刃淬火,叫人有种他双眼已经燃烧起来的错觉。   程云臻与他对视,被那种淡漠冰冷的杀意吓得后退几步,他本能地认为现在这个剑尊已经换了个人。   而且,他不瞎了。   下一秒,一把通体淡青、约莫五六寸长的小剑,“嗖”地一声凌空向程云臻迎面飞来。程云臻还没来得及躲避,眼睁睁地看着它钉在自己身……侧的墙壁上。   “……”   他是真的站不住了,一只手捂着胸膛,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剑尊淡淡地吩咐道:“用你的阴气滋养这把剑。”   程云臻脚还发虚,他把那小剑握在手里,感觉它很暖和,甚至有些烫手。   他听清楚了剑尊的吩咐,用阴气滋养这把剑,但是如何滋养……   程云臻心中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他犹豫着道:“剑尊大人,我该怎么……滋养它?”   男人眼里的金色剑纹已经完全平息,程云臻看见了他清晰的脸。眉弓投下的阴翳里,两道剑眉走势锐利,眉梢残留着尚未散尽的煞气,肤色极淡,眉眼便如水墨勾出来似的,他目光笔直地看向不远处的程云臻,眼珠一错不错。   他虽没说话,程云臻却奇异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当然是用合欢宗的方式。   程云臻低下头,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插进去。插进鼎内,这把剑就可以获得阴气的滋养。   程云臻感觉手中的剑烫得要拿不住了。   可悲的是,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拒绝。   从被带到金光宗被挑选的那一刻起,程云臻就没打算死守自己的贞操。   毕竟活着更加重要。如果他现在拒绝了剑尊,就算剑尊不生气,外面的人也不会放过他,毕竟他这一身皮肉还能炼丹。   炼丹?   程云臻低头凝视着那把剑,心中忽然产生一个念头。   *   修仙之人,本就五感灵敏,那炉鼎拿小剑毫不犹豫扎自己肩膀的时候,剑尊就已经觉察到了他的动作。   他知道这个炉鼎是从什么地方被带来的,也知道他不愿服侍自己。看着那炉鼎战战兢兢、转移话题的样子,他便觉得有一丝好笑。   先前炉鼎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双修,这在自己的意料之内。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给了这炉鼎另外一种选择,炉鼎宁愿把剑插进自己的肩膀里,也不愿意破身。   剑尊此刻的心情有点古怪。尤其他方才还误会了这炉鼎要勾引自己。   他甚至把剑变成了适合炉鼎的长度。   现在看来,他既嫌弃自己的人,又嫌弃自己的剑。   他瞄了眼炉鼎的背影。秦云的身形非常消瘦,看着大腿就没他胳膊粗的孱弱之躯,这会儿安静地背对着人坐在石头上,肩膀插着一把小剑,血流不止,衬得后颈越发雪白,从头到脚都透出股倔强劲儿。   剑尊突然想起,秦云方才说自己身份卑贱时的样子。   他说是那样说,但语气里并未透出丝毫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的意思。   而且,因为受伤,他身上的香味儿又溢出来了。   ……   程云臻完全没注意到剑尊的目光,他感觉很奇怪。   还好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至于对自己下不了手,不然指不定要做多长时间的心理建设。   剑捅进去的一瞬间,疼是必然的。紧接着,程云臻突然感受体内的经脉发生异动。   他没穿越的时候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穿越之后虽然不那么坚定了,但是他始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说不定早晚有一天还能回去。   所以在合欢宗的时候,尽管他后来装得非常乖顺,还尝试弹琴,但是炉鼎的双修秘术是怎么学都学不会。   原因很简单,他不信这个。   穿越已经够惨了,还要被逼着学气.功。   但是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体内有股“气”正在顺着丹田的位置往他肩膀上的伤口移动,将那把剑整个包裹。   甚至,他还能感受到这把剑的情绪,割开皮肉的利痛被一点点蚕食,而自己经脉里流淌的阴气正疯狂吞噬着剑身沉淀的杀伐戾气。   这些无法形容的奇怪感觉,直接地刺激着他裸露的神经末梢,让程云臻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身体在颤抖,还是那剑脊在抖。   体内太阴之气迅速流失,到了某个节点时,程云臻肩膀上的剑忽然自己抽离出去,而他再也支撑不住,喘着气歪倒在石头上。   这就是“采撷”吗?   程云臻头脑片刻空白,茫然地想。   沾满了鲜血与异香的小剑,回到主人身边。   程云臻的意识很快清醒过来,他低头摸了下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发现它已经凝固了,不用再包扎止血。   剑尊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你去替我传一句话。”   程云臻:“什么话?”   “就说,君无渡要死了。”   他的语气很随意。   程云臻愣了片刻,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原来叫君无渡。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又修了下文,增加天生剑骨设定,“剑骨上古剑仙陨落后,剑冢里留下来的宝物,它只有遇见合适的主人才会认主,剑尊可是千余年来,第一个被剑骨认主的修士!”。[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第7章 神仙打架(x)虐菜(√)   转身去传话的时候,程云臻一个激灵,意识到这是跑路的大好机会。   君家本来就在内斗,现在当事人要死了,先别管真死假死,总要乱上一会儿,哪还能顾及得上他这个炉鼎。   程云臻隐隐有些激动。   等到他一头撞在三圣洞门口的透明结界上,险些摔倒在地,才发现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   出不去。   他真的只是走这两步路来给洞外守着的人报信的。   ……   剑尊要陨落了。   这个消息飞快地传遍了整个霁川仙山,无需隐瞒,像他这等修为的大能无论是飞升还是陨落,天象都必有异变。   就如此刻,千万缕赤色流云翻卷成漩涡,将连绵不断的霁川群山笼罩其中。天地异变,云涌带着风起,山间灵泉逆流,古木簌簌作响,飞鸟走兽皆躁动不安。   “莫非,剑尊这是在与天道搏斗吗?”   “不是已经找来了纯阴炉鼎,剑尊为何还会陨落?”   无论是嫡系旁支,还是外门弟子,此刻都震撼不已地在交谈。他们年岁尚浅,可以说是听着剑尊的故事长大的。   接到消息的掌教、各位尊主和长老客卿,全部来到了三圣洞前,数不清的元婴与化神此刻都在仰头看着天空,只见数百道剑光在高空处飞驰而过,颜色各不相同。   他们都辨别得出来,那剑气其中有厥阴、少阴、少阳、阳明,太阳之气,五气聚合,却唯独少了“太阴”之气。   曾经独尊修真界的剑,如今也残缺了剑气。   ……   程云臻报完信后,郁闷地回来,发现君无渡安静地坐在那,不动也不说话了,像是坐化。   根据看过的修真小说套路,他不太相信君无渡就这么死了。但是他也不敢去求证。   再说,有没有呼吸,在这个不讲科学的时间也无法证明一个人是否死亡。   所以他只能坐在那等,等着等着,乌泱泱一群人进来了,为首的便是程云臻之前见过的掌教。   掌教问:“剑尊他说了什么?”   程云臻回答道:“剑尊只说了六个字,君无渡要死了。”   其实这话程云臻已经原封不动地说给了门口的看守,但此时此刻再清楚地说一遍后,在场的所有人神色都变了!   三老爷看见程云臻肩膀上的伤,问:“你未和剑尊双修解毒吗?”   程云臻低下头说:“是我无用……”   三老爷神色复杂。   大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弟节哀,只恨那魔尊已然被无渡杀死,不能再将他揪出来手刃一番,为无渡报仇!”   现场已经隐隐有一些默哀的氛围在了,甚至后排几个辈分低的小辈已经跪下送人,哭出声来——   君无渡开口说话,声音冷寒道:“还没到你们哭的时候。”   早就有心理准备,程云臻没被他吓到,但是石台前一圈人却是脸色巨变,差点就要祭出剑和法器打起来了。   尤其是方才还说要给君无渡报仇的大老爷,反应最大。   君无渡睁开眼睛看向他,冷冷道:“你们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程云臻感觉要打起来了,他想赶紧贴着墙壁走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体绷得像根到了极限的弦,一点也动弹不得。   三圣洞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大老爷面容微变,不再叫“无渡”,而是改口叫“剑尊”,他看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样子,道:“剑尊这是何意?”   君无渡懒得和他废话,程云臻看见他右手掐诀,眼睛里有什么红色的东西闪了一下,像是电流。   随即,一团黑色的浩瀚魔气从大老爷的身体内涌了出来。   它和那晚意欲伤害程云臻的魔物长得并不一样,但魔息却重得可怕,几乎令人不适,一瞬间,它窜到了君无渡身边,突然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为了解毒,你入魔了?你也有入魔的一天!”   因为闻到了属于万魔之尊的气息,这团黑气才应召跑了出来。   它本就是当年魔族战败后不肯离开的一抹魔息,这些年靠吞噬东西越长越大。   魔息和大老爷各取所需,它操控魔物杀人夺宝,而大老爷要暗中阻止君无渡解毒,让他毒素蔓延得越来越深,直至无药可救。   黑气整个颤抖不停,好像回到了百余年前,看见自己的尊上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幕。   面对着石台下方,程云臻得以欣赏每一个人或是惊讶、或是惊悚的表情——先是自己家里有魔族卧底,然后引以为傲的剑尊也入了魔。   掌教看向脸色难看的大老爷:“大哥……竟是你与魔族勾结!”   “我还不是为了君家!他若不死,就会永远占着剑骨。”大老爷恨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想他早点死。”   三老爷道:“大哥,你在胡说什么?”   大老爷:“出去找纯阴男子的只有一波人,杀纯阴男子的却有三波人!君意致,你不也想让你的好儿子继承剑骨吗?如果不是担心君无渡身上的毒会影响剑骨,你怎么会让这个炉鼎平安无恙地进三圣洞?”   程云臻:“……”   所以现在他应该感谢合欢宗把他关起来毒打吗?还是感慨君无渡太招仇恨?   君意致便是掌教的名字,他儿子程云臻也在金光宗见过,君清陵,看着的确是废了不少心思培养出来的。   程云臻忍不住算了一下,君家上一代四房,杀纯阴男子有三波人,除了君无渡的亲爹,估计没人希望他活着。   掌教被说中心事,一时脸色不好。而在君无渡身边的那团魔气笑得愈发猖狂,几乎要断气了:“君无渡啊君无渡,你真是可怜!”   “够了。”君无渡一脸厌烦地说。   他虽只说了两字,可周身青芒大起——那是世间最为纯净的魔息。他旁边那团魔气几乎快要臣服,拜倒在他脚下。   “虽然你是我儿子,但你如今已经入魔。今日君家必须清理门户,大哥和无渡都不能活!”三老爷痛心疾首道。   “没错,魔物都该死!”   三圣洞内就这么打了起来,所有人都想置君无渡于死地。程云臻早就对这个修真世界的黑暗程度有所认识,但是看到连君无渡的亲爹都想夺他的剑骨,不禁感到心寒。   君无渡一点也不感到伤心,他伸手弹了一下,他身边聒噪多时的魔气又冲回了大老爷的身体里,从他的心脏开始吞噬,灰袍男人很快痛苦地在地上嚎叫,手指不停地抓着地面。   “救命……救命啊……”   魔气和大老爷一起完全消失,就像他们彼此把对方吃了。   三老爷道:“不要对他留情!他能控制魔气!果然已经彻头彻尾是个魔头了!”   “砰——”   程云臻眼睁睁看着君无渡痛击亲爹,一下把他爹给打到了石壁里面,场面血腥。   后面的嫡系弟子很快结成一个复杂的伏魔大阵,当年在修士和魔族的那场战役之中,虽然是君无渡亲手斩杀魔尊,但也少不了其他修士的努力。伏魔阵便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能够压制魔物身上的魔息。   看起来这伏魔阵好像确实管点用,在几个元婴期修士不断的努力下,君无渡身上的青芒减弱了一些。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能近他的身。   而且其余人表情狰狞难看,君无渡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紫发狂舞,面庞冷酷,显得张狂而从容。   大老爷被魔物吞噬,三老爷又被打伤,若是能杀得了君无渡,剑骨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况且现在君无渡只有魔息,没有剑意,君意致手中出现几道极品符箓,毫不客气地冲三座人像的方向飞去!   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程云臻想动动不了,还被各位大神的杀气和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来。   那三道符箓瞬间炸开,程云臻眼前一片白光,还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视线再恢复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瞬移到了君无渡身后。   而三圣洞早就被炸成一片废墟,无数石块飞溅。   离君无渡这么近,除了看清楚他发尾的紫色到底是多深多浅,程云臻还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君无渡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从容,很可能已经受了什么伤。   紧接着,程云臻看见他祭出了那把淡青色的小剑,像是要开大了。   程云臻被扎过的肩膀开始幻痛。   君意致冷笑一声,道:“一起上,他身带魔气,剑气便会受到影响,更何况他的剑气已然残缺!”   “轰”地一声巨响之后。   程云臻被震得肩膀发抖,刚才持剑围攻的修士全都被打飞了。   高手过招,一招,足矣。   而地上还没有完全断气的人,在生命的尽头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是……完全的……剑气……”   他们本来以为,只要君无渡无法用剑,只有魔气,况且他还没有解毒,花点时间,在伏魔阵的威压之下,一定能杀掉君无渡,夺得剑骨。   虽然剑骨未必会认君家剩下的任何一个人为主人,但是有这样的宝物在手里,修剑一定会事半功倍。   从前的君无渡有独享剑骨的资格,但一个中毒多年、闭关修行还被魔毒操控的人没有。   但是他们没想到,君无渡在一身魔气、魔毒未解的情况下,还能挥发出这么恐怖的实力。   程云臻看着这些人临死前惊恐的表情,觉得他们应该是想不通,不懂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就像他看着君无渡砍瓜切菜一样的杀人,也是这么想的。   除此之外,程云臻穿越以来,第一次看这么大面积死人的场面,到处都是血、脑浆,以及一些残肢,一想到是他用血帮君无渡补全了阴气,程云臻感觉那些人都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   程云臻移开目光,脸色惨白,胃里也翻涌不停。   废墟上,只剩下掌教、程云臻和君无渡三个活口。   君无渡走到程云臻面前,站定。   他身上的魔息已经完全平静了,久不见血,今日杀得非常痛快,眼底还带着残留的杀意,不知为什么,在看见程云臻毫无血色的脸之后,那股杀意和狠戾仿佛更强了。   程云臻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这是个杀人不需要理由的世界。   程云臻被那种非人感的目光扫过,喉咙像是被扼住般喘不过气来,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攥紧满是冷汗的手,他应该求君无渡看在用了他的阴气的份上别杀他,并且趁机表忠心,阐述自己的利用价值。   但是他说不出话。   周围寂静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从程云臻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从对面走进来的人是谁。   谢鸾。   他看见这满地尸体的惨状十分平静,脚步从容,走到了程云臻面前、君无渡旁边。   他对君无渡说:“你该死了。”   不知道谢鸾到底做了什么,这回轮到程云臻的目光惊恐起来。   君无渡的身体突然皱缩,就像被放进了高温空间里被炙烤脱水,原本年轻英俊的男人,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具皱皱巴巴的干尸。   看见君无渡倒下,原本还在装死的掌教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剑骨呢,剑骨为什么不见了!!”他几欲疯狂。   “剑骨在我这里,你有本事拿吗?”谢鸾抱臂,居高临下、冰冷地凝视着他,说出这句话。   程云臻猛地扭头看向谢鸾,若不是他刚才亲眼看着君无渡变成干尸,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   谢鸾的脸,变成了君无渡的脸。   “不……不可能,你,你夺舍了谢鸾的身体!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出这句话时,掌教意识到这是个错误。剑骨认的是道体,就算夺舍,谢鸾的身体也不可能拥有剑骨。   这时候,他才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并非夺舍。   谢鸾,本就是剑尊。而山洞里的这个,是剑尊的分身。   若是已经修成分身,君无渡的修为便不在出窍,而是分神。   掌教临死前才想通。   从一开始,他们就全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从什么时候一见钟情,大家应该懂了! 第8章 主人   四周空旷,程云臻站在废墟里,被凉风拂面吹过,心情很复杂。   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无非就是君无渡早就练了个小号来应对魔毒。   但如果谢鸾就是君无渡……程云臻并不觉得他少了股阴气就没办法日天日地。   那么他非要带自己回来还把他看得死紧的动机是什么?   但,容不得他多想——外面又有人来了。   这次不仅是君家的人,还有那些在霁川仙山周围,那些依附着君家的附属家族也来了,人比刚才还要多。   那些人看着废墟和尸体,也是非常吃惊。程云臻甚至听见其中有人发出了轻微的抽气声。   不知道是哪个非常识实务的长老,带头跪下来道:“恭迎剑尊出关!”   而后整座山上的人都跪了下来,好似在祭拜。   “恭迎剑尊出关!恭迎剑尊出关!”   声音响彻云霄。   “……”程云臻觉得不吉利,侧过身去躲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于是悄悄摸摸地往旁边挪。   三圣洞已经被炸成了渣,周围根本就没有什么遮蔽物,下面众人都看到这个剑尊手下唯一的活口似乎想要离开。   连剑尊也在看他。   下一秒,程云臻飞起来了。   君无渡抓着他的手腕,带他御剑而行,顷刻之间就消失在了底下那堆人的视线里。   刚飞出去不过两息,君无渡的胳膊猛地被人抱住。   他低头,见程云臻脸色比刚才还要白,几乎有些发青,在旁边死死地闭着眼抱住了他的胳膊,完全没了之前巧言令色的样子,倒是变得更顺眼了。   变长的小绿剑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山巅上。   呼啸的风声已经停了,程云臻勉强松开君无渡的胳膊,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等他再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这是在哪里后,身上每根汗毛都炸起来了,背后密密麻麻地冒了一层汗出来。   太高了,他从来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   有些恐惧是可以克服的,有些不行。程云臻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剑尊大人,求求您……求求您先带我下去吧……”   他不用剑杀死他,难道就是想把他活生生折磨死吗?来的路上,谢鸾明明知道他恐高。   然而剑尊无视他的恳求,开始审他了。   “你抖什么?”   “我害怕……”程云臻僵着身子道。   “怕什么?”剑尊声音里带着凉意。   “怕、怕高……”程云臻已经哭了出来,说话一抽一噎。   男人不说话了,只剩下一阵阵的凉风往程云臻身上吹,冷汗黏得身上难受。   他还当程云臻路上说恐高是假的,只为了想办法逃出去。这会儿见人怕成这样,信了八九分。   君无渡:“把手给我。”   程云臻两只手还死死地捂着脸呢,听了他这话也没什么反应。   君无渡只得掐了个诀,那声音便像是在程云臻耳边,振得他理智恢复了几分,颤巍巍地伸了只手出去。   刚才抓的是手腕,君无渡低头,见秦云的手白得几乎透明,手背底下青筋一清二楚,指甲很是齐整漂亮,像五片花瓣。   他伸手,将秦云冰凉的手指握在掌心里。   只是片刻,程云臻听见君无渡说:“睁眼吧。”   程云臻泪盈于睫,小心翼翼地睁开,见周围已经是屋内景色,整个人只觉得劫后余生,没注意到君无渡还握着他的手。   他茫然道:“这是哪里?”   “我以前住的地方。”君无渡松开他的手,道。   程云臻想问他把自己带到这来做什么,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回答,一时片刻竟沉默了。   君无渡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他。   程云臻看了个开头便愣了——这是他的卖身契。修真世界的卖身契不像凡间卖身契,是有一些法力约束在的。   程云臻第一次逃跑之后,才知道卖身契能追踪自己的气息。   现在,落款的地方变成了【君无渡】,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程云臻拿不准这个杀人狂魔是什么意思,只能勉强道:“剑尊大人,这不是我的卖身契吗……”   “签了此契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君无渡看着他道,“你既帮我补了阴气,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程云臻低着的眉眼瞬间扬起来:“您说的可是真的?”   “一言九鼎。”   程云臻:“能不能请您撕了这卖身契,还我一个自由身?”   他说话时眼睛都亮了起来,是毫不掩饰的渴望,脸颊微红,就如同一株病歪歪的桃枝逢了春。   “就这个?”   “就这个!”   君无渡望着他的眼睛,一瞬间晃神,掌心燃起火焰,卖身契很快被烧成黑乎乎的余烬。   程云臻高兴得溢于言表,若不是被规训了这三年,都要蹦起来了。   他对君无渡行了个礼,道:“多谢剑尊大人,我知君家有不养炉鼎的规矩,咱们就此别过。”   程云臻走到门口,都已经想好是住树屋还是住山洞了,看不见的结界将他弹了回来。   他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回头却见君无渡已经自顾自地坐下,甚至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茶具,煮开茶了。   因他坐着,程云臻只好跪坐在榻边,尽可能地恭敬道:“剑尊大人不让我离开是何意?”   “你一个炉鼎,孤身要上哪里去?”   “这应该与剑尊大人无关吧?”   被君无渡淡淡瞥了眼后,程云臻只能低下头奉承道:“我知剑尊大人是好意。您有所不知,我本是有主家的,是被人掳了才卖到合欢宗去。现如今恢复自由身,我想回去。”   “你主家是哪里?”   程云臻道:“淮南林家。”   这是林怀嫣的宗族。他是林家旁系一个庶子,被父母卖到合欢宗来的。   “淮南太远,依我看,你不必回去了。”君无渡为他做了决定。   “剑尊的意思是……?”程云臻暗暗咬着牙问。   “我许久不出关,身边缺一个奉剑的人。你虽是炉鼎,有几分胆量和颜色,不如留在我身边奉剑。”   他话说得清楚明白,只是程云臻不明白“奉剑”到底要做些什么,怕他还是要和自己双修取阴气。   君无渡见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声道:“你可知我的元阳何等珍贵?怎会浪费在你一个炉鼎身上。”   程云臻听出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仔细一想,君无渡身负剑骨,如此珍贵,若是失了元阳修为大减,反倒会叫自己处于不利的境地。   看起来,他只能被迫守男德。   若是如此,抱住这条大腿还算一个不错的选择。反正卖身契也烧了,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程云臻便给他斟茶,抿着唇道:“能为剑尊大人奉剑,是我三生有幸。只是我不知道,奉剑具体要做些什么。”   奉剑一说还要追溯到几百年前,有个冠绝天下的剑修,第一爱剑,第二爱美人,博得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心之后,便叫那美人抱剑跟着自己。   从那以后,美人奉剑就成了风雅之事。   君无渡没想到他连这都不知道,想来在合欢宗内日日只学习如何以色侍人。   他召出剑,浮到程云臻面前,道:“抱着它,跟着我。”   听起来,这个工作强度不算很大。   程云臻便站起来,把那长剑抱在怀中,一手高一手低,便如抱着一把琵琶,他微微歪头,侧向剑柄,看着君无渡问道:“可是这样抱着吗?”   君无渡见他这一侧首,半幅泼墨似的乌发便顺着衣襟滑落,露出半张侧颜,肤白若雪,昳丽如妖。   他移开目光,稍显冷淡道:“不错,你便替我拿着这把剑。有用时我自会召它。”   程云臻:“不知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一把剑而已,说不用就不用了,何必费心起什么名字。”   剑修不应该是剑在人在,剑毁人亡的吗?   程云臻本能地觉察到这人不高兴了,却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得转移话题道:“剑尊大人,我还有一件小事相求。”   “说。”   “您可否再给我身上下一道禁制,压制我身上的鼎香?”   “你是怕我闻着这香味,会对你行不轨之事?”   程云臻跟他说话累得想死。   他抱着剑强颜欢笑道:“剑尊大人修为高深,自然不会被这香味影响。我是怕遇到其他修士,万一闹出误会便不好了。”   “我说过,跟着我。”君无渡道。   言外之意,跟着他不会出什么问题。敢情这份工作还是二十四小时不能下班?   程云臻还想争取一丝去掉香味的机会,君无渡道:“你可知禁制能压制鼎香,却也于你身体有损?”   触及知识盲区,程云臻愣愣地看着他。   君无渡却也不打算同他解释,只道:“我下山处理些事情,不必跟着。”   说完,不带剑便走了。   程云臻把剑放在桌上,尝试了下,门口仍然有结界阻挡。   既无法出去,程云臻只能环顾了一圈房间。这雅舍虽大,但只有一张床能住。好在程云臻在窗下找到一张软榻,看着还算干净。   程云臻怕君无渡有忌讳,并不敢碰他的东西,就这么在桌前抱着剑发呆。   发呆对他来说,也算是难得的好时光了。   ……   君清陵终于辞别韦子安,从金光宗回来,正想要打听剑尊是否已经解毒,便得知山上出了事,而且是大事。   他一向不赞同父亲欲夺剑骨的事情,剑骨认的并非是君家,而是君无渡。况且剑尊若是陨落,剑骨说不定会直接去找下一任主人。   因为违背了父亲的决定,君清陵这才迟归,不忍面对。   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一迟,等来的竟是君家嫡系除四房外,全被剑尊手刃的消息。当日君无渡出关的时候,四老爷和女儿在闭门炼丹,不曾前来,没想到竟捡回一条命。   死了这么多人,自然是要乱一会儿套。但君家缺的只是嫡系,旁系还多的是人。仅仅半日的功夫,秩序便被重新打乱调整。   只剩下一个最重要的位置——掌教。   若是按辈分来的话,掌教的位置该落在四老爷头上。但四老爷推说自己只知道炼丹,不懂得如何管教一个巨大的君家。   君无渡便道:“那便让君清陵坐这个位子。”   四老爷:“你杀了他父亲,却叫他来当掌教?”   君无渡却已经走了。   他在下面处理俗务,不耐烦得很。回到山巅,秦云却没有抱剑来迎他。   君无渡心生不虞,循着香味去找人。却见秦云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剑还被他腰腹压着。   青丝散乱,铺在檀案之上,腰如春水裁成一般细而窄瘦,衣下肌理若隐若现。   程云臻本来睡得就浅,他似乎感知到什么,突然惊醒,双眼迷蒙,腮边还有压出来的红印。   见到君无渡,他几乎是立刻就清醒过来,眼底慌过一抹惊吓,抱着剑低头道:“剑尊大人回来了。我……我不知怎么,竟不小心睡着了。”   君无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不必再叫我剑尊大人,听着费事。”   程云臻抹了两下自己睡乱的鬓发,眼神茫然。   “你既跟了我,叫我主人便是。”   程云臻一瞬间好似被雷劈中,在一众“公子”“少爷”“大人”之类的称呼里,君无渡偏偏让他叫主人。   程云臻忍着屈辱和羞耻,低头声若蚊鸣:“是,主人。”   落在君无渡眼中,却是一抹娇羞。他不明白为何叫秦云换个称呼,便羞涩至此,一时间也觉得空气有些闷热。   只是想到秦云说自己从前有主家,不知他是不是也这样喊过别人,心中不喜,面上就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君家风波完成!   小程叫的每一句主人,以后君无渡都得还回来,呵呵呵呵   ps:在角色卡放了一张小程的绝美背影图,无奖竞猜牙印是谁的 第9章 打工第一天   说过这几句话后,程云臻见君无渡自顾自地往里走,他连忙道:“我可以睡在榻上吗?还有,屋里的东西,需不需要我收拾?”   程云臻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他不小心碰坏了君无渡的东西,那东西又恰好是他白月光留下来的,君无渡暴怒之下,直接挥剑送他回老家了。   也不知道算噩梦还是好梦。   听见他这明显小心翼翼的问话,君无渡脚步一顿:“有床不睡,睡什么榻?你若想收拾,随你。”   “哗啦”一声掀开珠帘的声响之后,君无渡消失在了程云臻的视线里。   他人是走得干净利落,可程云臻却又开始犯难——睡床还是睡榻,这是一个问题。   最终,为了保险起见,程云臻到侧室洗漱了下,还是坐在了窗下的小榻上。   窗户紧闭着,只能透出一点点月色,投在他身上。   程云臻没有梳子,只能用手指梳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在合欢宗,炉鼎们连头发都是一样长,几乎垂到髋部的长度,他睡觉时动不动就压到自己的头发,有时候真想一把剪了剃个寸头才好。   思绪漂移,他理头发的动作慢了许多。不知道林怀嫣被卖到哪个宗门去了,过得好不好……   “你这样晾,头发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干?”   君无渡突然说话,程云臻几乎被他吓了一跳,回神道:“方才洗脸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   他一抬头,见君无渡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桌边,离他不远也不近的位置,视线并没有看过来。   突然,程云臻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一热,似乎是起了层雾气,他惊讶地低头,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变得干燥,只是与自然风干的还有些差别。   虽已经穿越过来三年,程云臻对这个修真世界的大部分认知仅限于书简。这会儿见君无渡掐诀为他干发,颇觉得新奇,道:“多谢主人。”   这次叫得顺口很多,称呼而已,又不会少一块肉。   况且在现代的情境里,叫主人的那个往往才是支配者。   屋里弥漫着明显的香味,君无渡闭眼坐定,程云臻这才明白他是不需要睡觉的。   他轻轻地转身,脸朝着窗户的方向,只留给君无渡一个背影。   将剑紧紧地搂在怀中,不多时,困意竟浓浓袭来——他好久没这么想睡过了。   程云臻迷糊地想,这应该是先前吃的那丹药的副作用,慢慢地,他手脚都蜷起来,呼吸均匀,缩在榻边上睡着了。   ……   一夜无话。   程云臻日上三竿时方起身,屋内已经空无一人。想来君无渡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空的不只是屋子,还有他的五脏庙。程云臻忍着饥饿先打扫起了桌椅板凳,除尘诀毕竟没有自己动手干净。   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程云臻决定去找点吃的了。他这也算是用劳动换取食物。   门口的结界已经撤了,程云臻迈出门外,一时间又有些头晕目眩。   这间雅舍虽没有君无渡先前带他去的山巅那么高,但也在料峭之处,周围的地修得还算齐整。   程云臻看到还有间屋子和这边相连,于是想过去探探究竟。   屋内的气氛正严峻。   君家嫡系还剩下的几人,正在讨论掌教位置空缺的事情,先前君无渡让君清陵接任这个位置,然君清陵却不愿意,若要扶持旁系,又难以服众。   无论如何,血脉才是最紧密的。   君无渡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于他而言,处理这些宗族间的琐事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情。   他面色沉沉,看向下首站着的君清陵道:“如此说来,你宁愿叛出君家,也不愿意接这掌教的位置?”   程云臻一瞬间觉得他像个暴君。   君清陵虽穿着整齐,却掩不住一身的沉痛,他低声道:“多谢剑尊大人抬爱,母亲伤心过度,离不开人。掌教的位置,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知道那个表弟谢鸾便是剑尊,一时之间还难以相信。   君无渡淡淡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母亲来自百炼宗。”   听得这句话,君清陵猛地抬起头来。   “离开君家,你是想带你母亲回百炼宗。你可是想清楚了?”   高阶修士之间,很难诞下子嗣。当年君意致是与一个百炼宗废灵根的女子生下君清陵,两人这才成婚。   君清陵先前只觉得自己无法帮父亲报仇,实在无用。若不是还有母亲要照顾,恨不得叫君无渡将自己杀了。   他不能在霁川仙山再待下去,却没想后面的路该如何走。百炼宗极为捧高踩低,君清陵常听母亲说当年她嫁来君家之后,宗门之人是如何翻脸的。   母亲是废灵根,他若叛出君家,便一无所有。   百炼宗会接纳他们吗?   见君清陵已经想清楚,君无渡道:“我知道你没有打剑骨的主意,所以才没有杀你。到底如何,你自己选。”   堂内鸦雀无声,程云臻看着君清陵慢慢地跪了下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程云臻想起方才君无渡说那句话的语气,竟隐隐有些畏惧。他见过的人里,崔管事是贪婪心狠,心思倒不难猜,君无渡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杀人狂魔,没想到还有些不那么直接的手段。   他自顾自想得出神,没注意碰了下窗。里面的都是何等修为的人物,早就感知到了程云臻的靠近,只是君无渡没发话,便装作不在意。   只是心中都不免猜想:剑尊不禁没杀那个炉鼎,还将人留在身边放着,看来这炉鼎的确有几分手段。   程云臻见里面的人似乎没发现他,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回寝居去了。   ……   人都散光以后,君无渡也回了房。   “我刚才并非故意偷听,”程云臻窘迫地解释道,“我是想找点吃的。”   君无渡看着他:“你要吃什么?”   程云臻忙道:“几粒辟谷丹就行了。”   这个最方便。   君无渡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很快,一只仙鹤衔着饭盒上来,灵巧地飞进门框,把饭盒放在地上。   那饭盒足足有三层,程云臻打开,摆在桌子上。送给剑尊的饭食当然不能太寒酸,六菜一汤,还带甜品。   程云臻只觉得自己口水在不断分泌,他喉结动了动,没忘记请示老板:“您要用饭吗?”   他也就是客气一下,毕竟像君无渡这种修为的,肯定辟谷了。   不料君无渡真在他对面坐下来,程云臻于是站着给他先盛好汤,放在他右手侧,自己才入座。   汤是乳白色的羊肉汤,上头浮着翠玉似的葱花。喝下去的第一口,程云臻就感觉自己的舌头要被鲜掉了。肉质鲜嫩紧实,一点膻味都没有。   估计是吃灵气长大的灵羊。   君无渡看着他低着头,专心小口吃饭的样子,有点想笑。那日他在檐上等魔物来犯,见程云臻在屋里吃得肚子都鼓起来了,这会儿又装斯文。   程云臻同样在想那顿饭,他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吃到这么完美的食物。吃了八九分饱,他就停手了,怕撑了难受。   君无渡还没看够,面前的人却停箸不吃了。他微微皱起眉:“再吃一碗饭。”   “多谢主人,”程云臻摇了摇头,“我已经饱了。”   “合欢宗是不给你饭吃么?养得这么瘦。”君无渡很直接地评价道。   哇,你真聪明。   程云臻不想和他聊这个有点危险的话题,养肥了干什么,用来宰吗?   于是只好道:“那我再吃一碗糖水。”   待程云臻彻底吃完,站起来把餐具又都收回食盒内,君无渡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腰腹。   好像是吃饱了。   程云臻目送着仙鹤将空食盒衔走,回来又不知道做些什么。   却见矮桌上摆着一架古琴,显然是新放上去的。   君无渡:“过来。”   程云臻没想到他竟然还知道自己会弹琴,慢慢地走了过去。   “多年前的东西,已经记不清来历,”君无渡,“你来试试。”   弹琴啊……   程云臻不喜欢弹琴。   他是被毒打着,被逼着速成的,只为了录留影石的时候,能说一句自己善琴艺。   程云臻勉强笑道:“我虽会弹琴,可手艺很差,怕辱没了这把琴。”   “无妨。”   程云臻只得跪坐在古琴前面,轻轻把手搭了上去,他试了下音,向君无渡解释道:“弹古琴需要蓄甲,我的指甲太短了,出来的声音可能有些闷。”   君无渡略一思量,明白了是为何。   弹琴是需要蓄甲不错,对炉鼎来说,若是留指甲伤了主人,才更不妙。   程云臻挑了首相熟的欢快曲子,弹奏起来。   美人弹琴,本该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但程云臻表情紧绷,手下流淌出来的声音也极为哀婉,完全与原曲背离。   一曲毕,君无渡道:“技艺尚可,感情不对。怎么,你还是想回家?”   程云臻看着琴弦道:“哪里,您也说了,我技艺只是尚可,若想传达出感情,还需练习。”   君无渡声音里带着丝凉意:“那你就用这把琴练吧,练到有感情为止。”   扔下这句话,人便拂袖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过渡章,这周就是日三更新哈 第10章 情期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程云臻接下来的几天都苦不堪言。   君无渡勒令他练琴,倒不是亲自看着他,看管者是送饭来的仙鹤。程云臻如果停下太长时间,它就不停地啄他的胳膊,疼倒是不疼,烦得很。   一连练了三天的琴,程云臻手都要磨出茧子。所以君无渡说要出门的时候,他心里竟然有点雀跃,怨气也少了几分。   他老老实实抱着剑站在君无渡身边。   像君无渡这种分神大佬,一息之间能带着上千人瞬移,程云臻只感觉周围很快地晃了一下,景色就全变了。   他们此刻置身于一片竹林之中。竹身皆为紫色,竹叶茂密非常,被风一吹莎莎响动,整座竹林竟似活物般会呼吸起伏。   这里只有一条路,程云臻跟着君无渡往前走,看见前方有一座桥,桥边立着石碑,上书三字:山舟子。   两人刚一走到桥边,突然有个小僮从石碑后冒出来,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一阵静默之后,程云臻终于意识到他现在还要做君无渡的嘴替,忙道:“我家主人是霁川仙山,君无渡。”   小僮先是一笑,又面露为难之色:“原来是君公子。只是这位公子……恐怕不能进去。”   程云臻心中纳罕,这小僮只称君无渡一句“公子”,想来是他家主人比君无渡的辈分更高、或者修为更强。   君无渡略一抬手:“无妨,我带他进去,玄镜老祖若要怪罪,不会赖在你头上。”   小僮:“那好吧。”   程云臻看见他脸上还有浓浓的犹豫之色,心道这桥头上的石碑应该写“炉鼎与狗不得入内”。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程云臻问:“您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猜。”   “山舟子像是号。是您的师父?不对……应该是长辈吧。”   程云臻反驳自己的说法,是因为那小僮叫得太生分。   君无渡瞥了他一眼,道:“不算错。我年少时,曾得玄境老祖指点一二。他为人和善,你不必怕。”   程云臻莫名其妙道:“我不怕。”   越往里走,紫竹长得越是精巧可爱,尽头处有一间极为素简的竹院。   一个老头正倚着锄头立在院子里,头戴竹笠,已经被岁月磨得发亮,身上穿着粗麻短褐,衣襟上还有数不清的补丁。脸上沟壑虽深,但眼睛极亮,精神矍铄。   玄境老祖目光先落在程云臻身上,而后笑着道:“好一个美人奉剑。剑尊大人,多年不见,你竟也学会附庸风雅那一套了!”   这老者口中虽称“剑尊大人”,可语气全然是对后辈的宠溺。   君无渡笑道:“我是附庸风雅,自有人是真风雅。”   玄境老祖中气十足地笑了几声,道:“坐吧,好长时间没与你论剑了,还真有点怀念。”   程云臻还以为这两人要打起来了,不料他们是以言语论剑,禅机颇多,他一点儿也没听懂,只看出君无渡心情不错的样子,面色比平时和缓许多。   末了,玄境老祖笑道:“是老朽输了。你这次闭关,进益倒是很大。说吧,想从我这拿点什么?”   看来他们论剑,是有赌注在的。   程云臻正想听君无渡要从玄境老祖那里拿走什么宝物,却听见他说:“宝物我不要,我这炉鼎体弱,替他看看吧。”   程云臻一愣,立马拒绝:“我身子没什么不好的。大人莫要折煞我了。”   君无渡见他拒绝的慌乱模样,唇边淡淡笑意就收敛了起来,他浑身威压本就重,冷下脸来更是气势迫人。   “这位小兄弟,莫不是嫌老朽医术不精?”玄境老祖笑着打圆场。   程云臻摇了摇头:“岂敢。”   “你今年双十年华,我说得可对?”玄境老祖以神识探查他的骨龄。   程云臻一愣。他其实不知道这具和他现代一模一样的身体到底几岁,原来才二十岁吗?   程云臻只能说:“我是被主家收留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几岁。”   玄境老祖又问:“第一次情期是什么时候?服了什么药?”   问到这个问题,君无渡喝茶的手一顿。   程云臻道:“还未曾有过情期。”   炉鼎天生蕴含鼎气,体内鼎气随年岁增长盈积,积累到一定数量无法排出的时候就会发/情。   这便是情期。   情期时除非与修士交/合,或者以丹药压制,否则非常难熬。   玄境老祖摇摇头道:“你方才说自己身子没什么不好的。可知寻常炉鼎十六七岁便有情期,再晚一点不过十八九岁。”   君无渡问:“可是他身子骨太弱的缘故?”   “想来是这样,”玄境老祖道,“现在调理,还不算晚。我给你开个方子,按我说的来便是。”   “等一下……我……”程云臻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口。   君无渡目光定定地看向他。   程云臻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曾经在合欢宗内,有炉鼎因为犯了错被崔管事惩罚,没拿到压制情期的丹药。他当时苦苦哀求,为了缓解情期的痛苦将自己身上抓得一道一道。   压制炉鼎情期的丹药分档次,而为了方便控制炉鼎,合欢宗用的是最下等的忘忧丹,服用过后虽可以减轻痛苦,但成瘾性极强,只会叫人越吃越不清醒。   一想到那个炉鼎在地上翻滚的模样,程云臻便一片心悸,说:“我这样没有情期……挺好的。”   老者闻言,看了下君无渡的脸色,又道:“怎么会一直没有情期。你体内的鼎气,早晚有满的一天,到时候初次情期会比旁人的痛苦许多,所以才要趁现在来得及的时候好好调理。”   程云臻还想再说些什么,君无渡道:“开方子吧。”   玄境老祖便到屋内,刻玉简给程云臻开了方子。君无渡进去,与他低声交谈几句。   玄境老祖见他神色认真,笑道:“本以为你不是个爱美色的,孤单了三百多年,如今七情六欲也动荡了。”   君无渡无甚所谓道:“一个炉鼎而已,想养就养在身边了。”   玄境老祖笑而不语。本想说这炉鼎看起来不甚乐意,忒不识抬举。转念一想,无论他愿意与否,也由不得他做主。   玉简刻好,君无渡道:“多谢。”   “大恩不言谢,下次来了,先把我门口的两亩地亲手锄了。”玄境老祖笑道。   “过段时间罢,”君无渡将玉简收入储物戒中,“最近剑道试域又出现了,不知什么时候会找上门。”   玄境老祖细细思索:“你一出关,它便来了,可见又是冲着你来的,且小心了。”   ……   出门的时候高高兴兴,回来时,程云臻的心情却跌落谷底。   君无渡叫他看病的这个举动,让他心里不安。他不喜欢这种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感觉,尤其他见过别的炉鼎情期时的样子,心中就更是惴惴。   走进紫竹林中,君无渡见他一直魂不守舍,问:“在想什么?”   玄境老祖在修真界中是何等名望,给一炉鼎看病,而这个炉鼎还不愿意,传出去恐怕要令人瞠目结舌。   程云臻道:“只是想到从前在合欢宗的时候,不少炉鼎像我一样情期来得晚,原来竟是生了病。多谢主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宝物,为我开方子,我一定好好调养。”   这话说得很乖,君无渡只淡淡“嗯”了一声。   程云臻小心试探道:“若是我调养好了,情期突至,恐怕难以侍奉左右。不如先去买些丹药备着。”   君无渡闻言道:“什么丹药?”   “压制……情期的丹药。”   图穷匕见。君无渡余光瞥了程云臻一眼。   他如何看不出来,程云臻方才是怕他会趁着情期做不轨之事。   君无渡有些气闷,但见他抱着剑小心翼翼,抿着嘴唇的样子,不知为何,感觉心像是被蛰了一下。   于是便随口道:“要什么丹药,何须去买。叫家里的人去炼一炉就是了。”   喂了这一口定心丸,君无渡见程云臻还是有些发愣,耐心道:“又怎么了?”   “我只是想到,”程云臻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我差点也被炼成一炉丹药了。”   君无渡亲自将他从金光宗带回来,打的自然不是把人炼成丹药的主意。但见程云臻笑得勉强,就知道他当时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   “放心,”君无渡放缓声音道,“跟着我,以后再没人伤你。”   ……   君无渡带回来的方子,自有人去抓全了送来。   屋外堆着数不清的药材,苦味冲天。程云臻起先还以为这全都要煮了喝下去,结果这些都是泡澡用的。   至于内服的药,每日仙鹤上来送饭时会稍带着。   程云臻动过偷偷把药倒了的心思,可君无渡这几日都和他一起吃饭,看着他喝药。   这日的饭盒里除了饭菜和药汁,还有一盒丹药。丹药上附纸条:上品天香丸十颗。   天香丸便是炉鼎压制情期最好、最上品的丹药,见效快,成瘾性低。程云臻的心终于短暂地落到实处,把这十颗丹药好好收了起来。   君无渡看他如此宝贝的样子,嗤笑一声:“还能短你这几颗丹药不成。”   程云臻似是被他打趣得不好意思,低头浅笑了一下。   他想,那种时刻恐慌自己连最后一丝尊严也失去、连挣扎也无法体面的感觉,君无渡是不会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记住你现在的话:一个炉鼎而已,想养就养在身边了 第11章 药泉   晚上,程云臻去泡药泉。   山上不缺温泉水,只是没有池子。剑尊的剑有削山填海、抽刀断水之能,自然也能给炉鼎挖一方池出来。   周围寂静,水流的潺潺声音便格外明显。雾气氤氲中,程云臻脱下衣服,裸身步入褐色药泉之中。   没穿越之前,他喜欢冲凉,毕竟还没到泡澡养生的年纪。但现在坐在温泉里,任水波酥麻地冲刷过肌肤,程云臻手脚暖和起来,几乎舒服得昏昏欲睡了。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令他惊醒。   程云臻睁开了眼睛,看见君无渡从药泉一侧的小径走来。   他身上只着外袍,胸前衣襟松松垮垮,肌肉清晰地露了出来,远看轮廓就十分紧实,是程云臻很羡慕的好身材。   程云臻自然不会傻到问他来干什么,只是往里头缩了缩,给君无渡腾挪地方。   然而,他眼睁睁地看着君无渡从岸上走到他身边,问:“你这几日感觉如何?”   两个人脸朝向的位置是几乎完全相反的,从君无渡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程云臻的大半张侧脸。   玄境老祖给的方子见效很快,起码程云臻的面色没以前那么苍白了。   君无渡毫不掩饰地盯着他,视线从上往下,见他额上蒙着细汗,脸颊湿润粉红,嘴唇亦是十分润泽。颈间长发被水打湿,蜿蜒地贴在雪白的颈子与肩背上。   活色生香,君无渡的喉咙重重一滚。   程云臻感受到他的目光,往水下缩了缩,几乎不敢仰脸看他,低着头道:“感觉好多了。手脚没那么冷了。”   君无渡“嗯”了一声。   见他要进温泉,程云臻道:“我泡得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出去……”   说完就要上岸穿衣服去。   “扯谎,”君无渡道,“要泡足半个时辰。你何曾进来这么久?”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脱衣进来了。他比程云臻高了半头不止,坐下时露出来的肩膀更多,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充满着年轻男性的力量感,即便从侧面看也十分壮实。   虽然他已经不年轻了。   程云臻缩在角落,只好极力给自己洗脑大家都是男的,这是公共浴池。   况且这几日相处下来,君无渡也未曾越界。   两人一东一西,坐在药泉之中,一时静默。   程云臻看见君无渡变魔术似的变出一个盘子,浮在褐色的药泉上,稳稳当当。又变出了酒壶与两个酒盅。   比起程云臻的拘谨,他就放松许多,两条胳膊搭在石池边缘,臂展极宽,胸口肌肉随着呼吸起伏。   “过来斟酒。”君无渡声音懒散地吩咐道。   程云臻:“……”   又使唤他。   他想说泡温泉的时候喝酒很危险,但眼前的人显然不适用于这个说法。于是只好慢慢挪过去坐到君无渡身边,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酒。   黑色的长发如海藻晃晃悠悠。   君无渡低头,见水珠从他如凝脂般的手背上串串滑下来,滑过殷红的守宫砂,没由来地让人心痒。   他将酒一饮而尽,程云臻于是又斟一杯。   “不喝一杯?”君无渡声音很低地问。   “我还在调养身体,下次陪您喝。”程云臻道。   “酒量很好?”   程云臻摇了摇头,身体的轻微晃动带得水波荡漾:“一两杯的量而已。”   君无渡仿佛拿他当下酒菜,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程云臻巴不得他喝死,又怕他借机撒酒疯,只好委婉劝道:“您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君无渡面色稍有些酡红,不知是酒力上来了还是被温泉熏的,他眼神仍旧清明,听了程云臻这话嗤笑道:“伤心……这天底下,没有值得我伤心的人和事。”   这天属实没法聊,程云臻只好继续给他斟酒,不料君无渡不知道哪里不痛快了,冷冷道:“不喝了。”   他把东西收了起来,程云臻见他要出去,往后挪了挪。   君无渡顷刻间就上了岸,掐诀穿上完全干燥的衣服:“你,不到半个时辰不许出来。”   药泉里又只剩下程云臻一个人。他的手指都泡皱了,刚想上岸坐着敷衍一会儿再回去,发现君无渡又在岸边设了结界!   程云臻只得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他百无聊赖,又过了一会儿,伸手去试探结界。   抬头,他被吓了一跳。   对面的竹林中,不知什么时候张开了一条奇异的裂缝,像是被一柄古剑生生劈出的创口,边缘发黑,内里血红。   它似活物一般,突然张开口冲着程云臻的方向冲来。只可惜有结界在,它被阻隔在外。   一击不成,这口子反而被激怒,内里的血红像是口水流了出来,把结界都染成了红色。   程云臻刚穿好衣服,结界整个被撞到碎裂。他从水里爬出来,身上沉重得很,使上了吃奶的力气往雅舍方向跑。   然而他两条腿根本跑不过一张嘴,一回头,那可怖的东西直接要将程云臻吞噬进去,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大喊道:“君无渡!救命——君无渡救我!”   他没有那种玩字母的癖好,在心里自然不可能还是管君无渡叫主人,这会儿脱口而出的就是名字。   朦胧的月色之下,那张裂口显得尤为可怖,程云臻眼睁睁地看着它近在咫尺,下一秒,一道金芒将其重重打退一丈多的距离!   君无渡喝道:“进屋躲着去!”   不消他多说,程云臻就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他本能地寻找防身用的东西,看见剑还在桌上放着,紧紧地握在手里。   *   屋外,君无渡冷脸看着面前的裂口。   他出关之时,就料到这东西会很快找上门来。   这裂口便是剑道试域的入口。剑道试域是由上古陨落的剑道圣人遗骸所化,因君无渡是剑骨的拥有者,每次他破关后,剑道试域都会找上门来,强行将他吞进去感悟剑意。   君无渡早就不堪其扰,弄出分.身,一来是为了解魔毒,二来就是躲剑道试域。   现如今本尊和分体合二为一,剑道试域自然能察觉到他真正的修为。   君无渡并不畏惧剑道试域,只是厌烦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尤其现在,他还有别的正经事要做。   裂口有吞噬之能,君无渡将灵力一分为二,压在其两边,分神期的修为何等浩渺,在他全力之下,那裂口竟真的被硬生生地压小了几分。   他正全神贯注地要继续,突然,与自身灵力对抗的力量消失了,裂口猛地闭嘴,变成一条黑色丝线,往屋内的方向窜去,动作迅疾如闪电。   君无渡脸色微变,也瞬移到了屋内。可距离太短,裂口快他一步,秦云还正拿着他的剑做防身之用。   君无渡厉声道:“快放手!”   然而已经太晚了,裂口一刹那将秦云和长剑都吞了个干净。   *   程云臻非常无助。   不知怎么的,君无渡和那个裂口在屋外打得好好的,后者突然把目标转向他,程云臻最后的记忆就是那张裂口笼罩了自己,眼前红光一闪。   然后他就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天空是红铁锈般的颜色,不见日月,空中有许多浮岛,底下的平原随处可见骸骨,有人的也有动物的。不远处还有一堆断剑。   这地方处处透露着诡异和不祥,程云臻看着带进来的长剑,实在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出去。   更糟糕的是他没有辟谷,需要吃饭,而这里放眼望去几乎是寸草不生。   犹豫片刻后,程云臻试着把君无渡的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很顺利,它没有什么主人才能拔出的设定。   他提着剑,朝不远处的山谷中走去,试图先找到水源。   角落暗处里,几双眼睛已经聚了起来。   *   程云臻走得很警惕,时不时地往四周环顾。他刚穿过一条窄道,似乎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他正要寻着声音找过去,突然,三个修士御剑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手里都拿着把剑,看着便是穷凶极恶的模样,眼眶边缘发红。程云臻往后退了两步,不禁在心里埋怨君无渡。   中间的修士道:“新来的?长得倒是很合老子胃口。”   “正好,咱们兄弟几个就用这个小白脸快活一下,哈哈。”   “手里的剑也不错,这就怂了,想跑?”   程云臻拔腿狂奔,在山谷间寻找遮蔽物。这三兄弟估计没少一起为非作歹,分工明显,形包抄的阵势。一道剑气袭来,将程云臻刚经过的石壁给击了个粉碎。   “这小白脸还挺能跑!老二,你从东边堵他!”   道道剑气乱发,飞沙走石不停。   程云臻感觉周围的世界在摇晃,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嗓子泛出血腥味,他累得快跑不动了,然而求生的本能占据上风。   看到右侧不远处有个山洞后,程云臻不管不顾,调头冲了进去。   山洞之外,三个修士看着这黑黢黢的洞口,却如临大敌,其中一个小心翼翼道:“还追吗?”   “追个屁,”另一个声音压低道,“还不快走,若是让里面那位知道是我们惊扰了他……”   三人御剑飞走,一眨眼就消失在洞口外侧。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在线求和crush泡温泉教程 第12章 剑道试域   月凉如水,君无渡的脸色比月色更冷,他站在屋檐之下,周身地面被方才的短暂打斗扫得一片狼籍。   剑道试域的入口并非定时开启,它只会选择有机缘悟性的剑修,里面出不来的人大多嗜杀。秦云一个连往高处去都害怕的炉鼎,就算有剑保护,时间长了,恐怕也难以护得自身周全。   刚才秦云差点被完全吞入的时候,望着他神情惊惶的模样犹在眼前,君无渡想着他的眼睛,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身影顷刻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他必须尽快找到剑道试域的其他入口。   *   剑道试域,山洞内。   程云臻拼了命地狂奔,直到力竭才停下脚步,扶着自己颤抖的双腿大口呼吸,眼前一阵阵地冒星星。   他知道瞬移是大佬技能,那三个修士多半只会御剑,这才往山洞里跑。   奇怪的是,后方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无人追来。在这黑咕隆咚的山洞里,程云臻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正当他打算原路返回的时候,黑暗空间陡然亮了起来。   数十盏灵石灯笼同时燃烧,一道剑气冲程云臻飞了过来,然而程云臻没有修为,感官没有那么敏锐,他只是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波动了一丝。   手中的剑突然发烫,程云臻低头去看,还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有人幽幽地说了句:“你是怎么进来的?”   程云臻立马意识到,他不妙的预感成真了——能让那三个修士避而不进,山洞里一定有让他们忌讳的人或东西。   最后两盏灯笼亮了起来,程云臻这才看清楚这座洞府的内部结构,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男子,眉眼中带着三分邪气,他正躺在高处石头形成的天然空间里,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看起来是被人打扰了好梦。   程云臻:“这位大哥,我绝非有意闯入贵地,外面有人在追我……”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男子不耐道:“没问你这个,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一个炉鼎,怎么会进剑道试域?”   程云臻觉得他说的最后四个字很是耳熟,在脑中极力回忆,想起君十五吹嘘君无渡的时候,就说过什么君无渡十几岁血洗剑什么东西。   天杀的君无渡,自己犯下的杀债,怎么追到了他头上。   程云臻略一思量,道:“炉鼎便不能练剑法、修剑道么?”   男子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突然笑了起来,笑够以后,他从高处拿着剑跳下来,说:“你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一下。”   说完,身形极快极轻盈地消失在了山洞里。   程云臻本就怕外面那三个人还在守株待兔,自然不会乱跑。他打量了下这间洞府,见角落里还有些草药食材,烧尽的火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男子说“一下”,当真就只是“一下”,程云臻刚打量完一圈,小道就传来脚步声和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男子走进灵石灯笼的光照之下,程云臻看清之后一愣——他手里提着三个人,正是方才要追杀自己的那三位。   这么短的功夫,他们全都被揍的鼻青脸肿,捆成个大粽子,被男子拎了过来,大概迫于这人威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能点着头一个劲儿地表现出自己想求饶的心。   程云臻:“这是何意?”   “你,杀了他们。”男子轻描淡写道。   程云臻看到那三个人神情里同时流露出绝望。   他说:“我为何要杀他们?”   男子懒得废话:“你若不杀他们,我就杀了你。”   程云臻脸色微冷:“那你就杀了我吧。”   并不是他有多么善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是他从电视里从小听到大的话。虽在这个修真世界中显然不成立,但程云臻始终固执地觉得,杀人会背负上最严重的因果,让他彻底融入这个世界,再也回不了家。   “真硬气,”男子冷笑一声,“你是知道我杀不了你吧。”   他说完这句话,似是为了发泄,雪白的剑刃翻了出来,泛着流光,一霎就抹了那三个人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   程云臻对这种血腥场面接受无能,眼神下意识地回避。   “以后要撒谎,也别说自己是剑修,”男子杀完了人,笑吟吟地道,“没有你这样见个血都害怕的剑修。”   程云臻没想到他将这三人掳来杀了,竟只是为了拆穿自己撒谎,心情复杂道:“我承认我不是剑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知男子做了什么,那三具尸体转眼间消失不见。他坐下擦拭着自己的剑,幸灾乐祸地回答:“这里是剑修的朝圣之地,杀了足够的人才能出去。你这样的……恐怕永远都出不去了。”   难怪君无渡当年要“血洗”。   面对男子的嘲讽,程云臻并没觉得多慌张。   君无渡的剑还在他手里,听说剑修的剑就是老婆,君无渡能不管他,还能不管自己的老婆吗?   程云臻见这男子似乎在此地生活了很长时间,不禁问道:“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男子把剑收回剑鞘之中,“不如这样,我答你一个问题,你答我一个问题。”   程云臻扯了下嘴角,感觉这人是在这里被憋疯了:“好。”   “你叫什么名字?”   “秦云,云朵的云。”   “该你问我了。”男子提醒道。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宁,宁则鱼。”   宁则鱼回答完问题,迫不及待地看向程云臻手里的剑:“你这把剑是谁的?”   程云臻:“你知道霁川仙山吗?”   他反问过这一句,就高深莫测地闭上了嘴。   宁则鱼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可你一个炉鼎,怎么会拿着他的剑进来?”   程云臻也不知道他悟出来了什么,只道:“该我问了。我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多久?我也记不清了,”宁则鱼躺了下来,“三年?四年?”   程云臻暗暗吸了口气:“可我看你能这么轻松以一敌三,应该很厉害才对,怎么会不能出去?”   他这么一吹捧和反问,宁则鱼很快把自己制定的规则抛在脑后:“都说了这里是朝圣之地,有多少剑修想进都进不来,我自然要感悟出剑意才出去。”   在剑道试域里,杀掉对方便能够吞噬对方的剑道感悟。大部分人的剑道感悟都不堪大用,杀了也是脏手。譬如今天这三个人,他们的剑道感悟宁则鱼连看都不想看,怕脏了脑子。   原来宁则鱼是能出去,但不愿出去。程云臻正思索着能不能叫他先送自己出去,不知以什么筹码开口时,宁则鱼戳破他的心思道:“别想了。在这里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我能出去,不代表我能带你出去。”   程云臻脸色微变:“那岂不是我也要杀人才行?”   宁则鱼耸了耸肩,意思是这句话他早就说过。   程云臻一时间有些绝望,绝望的同时心里还挺平静,堪称心如止水。   毕竟更加深重浓厚的绝望,他已经在刚穿越过来的那段时间里体验过了。况且这只是宁则鱼的一面之词,说不定局面还会出现转机。   至于君无渡会不会来救他……他现在反倒不确定了。一来君无渡这个人杀自己的亲爹都不眨眼,喜怒无常得要命,而来宁则鱼说“想进都进不来”,说明这个秘境有限制在。   思及此,程云臻道:“你能否先收留我一段时间?我我见你这里有生火做饭的痕迹,我会做饭。无需你保护我,只要让我躲躲就行了。”   宁则鱼听了他这句话,略有意外地挑眉,目光落在程云臻手里的剑上。   方才他睡觉被打扰烦得很,剑就在身边,一挥手挥了道剑气出去,直接被另一把剑挡住了。   这把剑煞气都快溢出来了,偏生拿着它的人竟然毫无所觉,一点杀心都没有,现在还求着他收留。   宁则鱼觉得有意思极了,慢慢地笑了起来:“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云臻找对象:卡杀过人的。 第13章 修罗   在剑道试域里的第一天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在山洞里不辨日月,中途宁则鱼又出去带了些食物回来,程云臻没忘记自己的话,给他料理了。   宁则鱼带回来的食物很杂,有一只外形像山鸡的妖兽,还有些野果野菜。   给那只妖兽放血的时候,程云臻总是疑心那是人血,他知道是自己最近见死人见得太多了,于是转移注意力问:“你没辟谷吗?”   “人生在世,乐事本来就不多,”宁则鱼啃着野果道,“连饭都不吃,还有什么意思?”   程云臻暗暗想道,如果他有自己说的这么爱吃,就不会留在剑道试域里苦熬。   他用洞里的水把妖兽处理干净,肚子剖开,掏出内脏,又塞上几个野果和野菜,吊起来熏烤。   只缺调料,他只好问宁则鱼有没有。   宁则鱼正饶有兴致地观看,闻言道:“我去找。”   他很快回来,带回一截掰断的树枝,正流出清液。   宁则鱼:“这是咸的,凑合着用吧。”   程云臻就将它的汁液全都挤到树叶做成的小碗里,又抓了把穗子当小刷,一面拨弄着被吊起来的妖兽,一面给它刷调料。   刚穿过来的时候,程云臻荒野求生过几天,算是狠狠体验了一把野炊。算来已经三年没下过厨房了,但他很有耐心,一点点地按步骤来。   宁则鱼奇道:“我以为你们炉鼎只会双修,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我也以为你们剑修只会杀人,”程云臻头也不抬,“没想到还需要吃人饭。”   被他刺了这么一句,宁则鱼也不生气,哈哈笑了声道:“你家主人,竟能容得下你的性子。”   宁则鱼这话并不重,程云臻却觉得好没意思。他想:是了,如果君无渡在这里,他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心中顿时乌云密布。   宁则鱼见程云臻不再反唇相讥,只默默地低下头用草穗扎着妖兽,还以为是自己戳到他的痛处,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被抛弃了吧。”   程云臻深吸一口气,道:“快烤好了,你看看想吃哪个部位,一会儿自己动手吧。”   宁则鱼吃得极为满足,他知道程云臻处理食材的手法和自己差不多,但他却没有那样的耐心,一直守在旁边看着,顿时觉得同意程云臻留下来是个极为正确的选择。   两人便这样在山洞内搭伙过了几日,这天宁则鱼见程云臻整日在山洞里闷着无聊,问他:“你跟我出去一趟吧。”   程云臻警惕道:“你要去干什么,杀人?”   宁则鱼:“放心吧,最近没什么人好杀。这几日吃妖兽吃腻了,想去捉几条鱼来。”   他既不是杀人,程云臻就放心一些,拿着剑跟他出去。   狐假虎威,在宁则鱼身边,便没有像那三个一样前来挑衅的人,甚至不少人见到宁则鱼像是见到个瘟神,远远地就躲开。   两人刚走到一空旷处,宁则鱼问:“你会不会御剑?不会的话站在我剑上便是。”   程云臻一听要御剑,当即道:“还是走着去吧。我怕你带着我掉下来。”   宁则鱼除了刚见面的时候吓人,其余时候倒非常好说话,见程云臻不相信自己也不生气,只道:“好。”   剑道试域内地形复杂,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宁则鱼所说抓鱼的地方。   此地是山脚下积累的一汪泉池,外部极浅极清澈,能看见数十条银白色的小鱼在其中灵活地游动,往里连着山洞,深不可测,应当有地下河。程云臻正欣赏着,突然见脚下泥沙中有森森白骨,看形状绝对是人类的手骨。   他毛骨悚然:“这里有尸体!”   “多新鲜啊,”宁则鱼道,“你以为你这两天吃的妖兽就没吃过尸体么?”   程云臻顿时感觉胃内不停翻涌,捂着嘴差点吐了出来,宁则鱼却对他的反应感到大惊小怪:“这有什么?你就算只吃素,人死以后,肉身化泥,不也是供养了那些野草野果。”   宁则鱼已经拿着剑开始戳鱼,程云臻决定,他亲眼看见了这白骨,鱼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一口的,于是只在一旁看着。   宁则鱼见他不动,道:“拿剑来给我用一下。”   他虽无法激发程云臻那把剑的剑意,可拿它来戳戳鱼也是使得的。   程云臻便把剑递给他,看宁则鱼双管齐下,姿势有些滑稽,心中的恶心感刚冲淡了几分,变故陡生——   只见君无渡那把貌不惊人的剑入水瞬间,池里的鱼便如疯了一般游动起来,池内侧的山洞内风声骤起,听起来像是人在嚎哭,一眨眼的功夫,无数潜伏在水下的东西全都冲了出来!   它们略微能看出来人形,通体黢黑,仿佛浓稠的沥青在不断蠕动,身上遍布腐皮和痂块,脸像一团凹陷的漆黑孔洞,唯一能辨识的“五官”是张畸形溃烂的嘴,不停吞吐着黑色雾气。   宁则鱼惊愕道:“剑傀,它们怎么会出来?”   剑即刻脱开宁则鱼的手,回到程云臻身边保护他。宁则鱼心中骤然有了猜想:剑傀本就是剑道试域中阵亡者的尸骸,这些剑傀恐怕都是被剑主斩杀,闻到气息,前来复仇。   只是……剑傀通常不会成群结队出现,这里的剑傀未免也太多了。   大大的流年不利,程云臻不明白为什么他出来抓个鱼也要逃命,骇声道:“剑傀是什么?”   然而宁则鱼已经没空回答他的话,他离池边最近,首当其冲,剑傀已经密密麻麻地扒上了他的脚,宁则鱼只得持剑应战。   一部分剑傀缠住了宁则鱼,更多源源不断的剑傀直冲着程云臻这边来。程云臻福至心灵,明白这些都是君无渡的剑下亡魂。   造孽啊。   剑面对自己杀过的东西,根本没什么可畏惧的,程云臻还没动手,它就自己迎了上去,反倒是剑傀中有“人”似乎想起了自己生前惨死的记忆,凄厉地嚎叫起来。   它们只专心围攻“剑”,丝毫没有管程云臻的死活。   宁则鱼暗叹难怪,秦云从未杀过人,剑傀自然无法感知,不像他满手血腥,沾了下剑就被错认。   程云臻见宁则鱼被围攻,知道今日之事都是由这把剑引出来的。花点时间,宁则鱼未必对付不了这些剑傀,可若是招引来其他修士,他们两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君无渡的剑。君无渡甚少引剑出鞘,这把剑时时被他抱在怀中,倒也乖觉。   “宁则鱼!”程云臻大声道,“待会儿我出来,你就带着我御剑离开!”   宁则鱼略微惊愕,不知道秦云要做些什么。   程云臻忍住心中恐惧,拿着剑憋了口气,扑通一声跳进了水池深处,数不清的剑傀四肢并用向他涌来,若不是他水性尚可,又竭力让自己镇定,恐怕没游几下就要溺死在这里。   憋着气下潜一米有余,程云臻松手放剑,随即掉头游了出来,那些剑傀很快回洞,妄图绞杀剑。   程云臻松手后,剑主动释放煞气吸引剑傀,它也明白了程云臻的意思。   宁则鱼脱困,被秦云的举动震得不轻,只觉自己先前说的话看低了秦云。见秦云浑身湿淋淋地出来,便将他抱上了剑,御剑飞走。   不多时,剑察觉到程云臻不在,飞快地追了上来。   宁则鱼见秦云脸色惨白,闭着双眼,根本就没有拿剑的力气,还以为他是方才游下去的时候被那些剑傀吓到了,只得自己拿住了秦云的剑。   *   血锈般的天空之下,君无渡正找人。   他十五岁便进过剑道试域,对这里不能再熟悉。只是剑被秦云拿走,在剑道试域内若要强行感应,等同于置秦云的安危于不顾。   君无渡走近一处山谷裂缝,看见空地上聚了三四个修士,正在议论纷纷。   “千真万确,我刚才看到宁则鱼和那个新来的被剑傀缠上了。好多剑傀呢!”   “剑傀又不是活人,有什么可怕的?”   “一个剑傀不可怕,可那是成百上千个。”   “不如我们趁此机会,杀了宁则鱼,到时候剑道感悟一起分!”   听见“新来的”,君无渡便停下了脚步,神色也阴沉起来,他出声打断了议论,冷冷道:“你们说的剑傀在哪里?”   那几人闻声回头,见君无渡孤身一人,连剑都没拿,气度威重,拿不清他是什么来头,其中一人只好道:“在往东直去二里地,山谷底下的水池里。”   君无渡又问:“新来的,长什么样子?”   最先说话的那人颤颤巍巍回答道:“方才只是经过,没看清楚,但……但先前有人见过他,说是容貌盛极。”   君无渡几乎可以确定是秦云,于是朝着他们所说的方位走去。   走了还未二里,便见一人抱着另外一人,御剑缓缓降落。   那人颇为警惕,察觉到君无渡的气息,抬头来看。   君无渡记得这个人。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姓宁的人,出身于清河宁氏,二十多岁金丹,也算是个后起之秀。因着两人都是学剑的,谢鸾与宁则鱼没少被放在一起比较。   谢鸾本就是他暂时用的身份,君无渡自不会把这种比较放在心上,即便短暂打过照面,也不曾记得宁则鱼长什么样子。   这会儿看清楚了,长了张不像好人的脸。然而令君无渡更加感到不快的是——   此刻,宁则鱼一手拿着他的剑,一手抱着他的人。   秦云恐高的毛病又犯了,闭着双目,死死扒在宁则鱼脖颈上的双手尤为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剑和老婆皆失 第14章 质问   程云臻又被魇着了,在梦里,无数的剑傀伸手撕扯抓挠着他的身体,耳边还有人一直在“秦云”、“秦云”地叫。   谁在叫我?   我不叫秦云,我叫程云臻。   程云臻大口喘着气,猛地坐起身来,只见君无渡正坐在他身边,双手贴捧在他颈侧与下颌的位置,表情竟有几分柔和。   程云臻险些以为自己又做了个噩梦,眼神涣散地看着君无渡,呼吸异常急促。   君无渡掌心贴着他汗湿的颈侧,触感如握温玉。见秦云干净的眼中惊悸未散,他轻动了下指腹,低声道:“认不出我了?”   “主…主人?”程云臻喉结在他触摸下轻滚,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是君无渡本尊来剑道试域了。   脑中记忆,也逐渐回笼。   他把剑丢在深水里引开剑傀,在回来的路上晕倒了。思及这里,程云臻不禁开始找剑。   温软脸颊蹭过自己手心,有些发痒。君无渡撒开手,淡淡道:“不必找了,在这里。”   原来剑正放在石台上,只是君无渡方才挡着,程云臻才没有看见。   程云臻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知君无渡进来一定是为了找剑,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将剑丢了,这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发难。   他这才有空擦自己额上冒出来的细汗,正感觉身上潮得难受,突然听得君无渡道:“你从前与宁则鱼认识?”   程云臻一醒过来就受审,还不明白君无渡问这话的意思,只茫然道:“不认识。前几天进了剑道试域,才第一次见。”   君无渡“哦”了声,神情似笑非笑道:“第一次见,他便肯收留你住在这里,还护你周全?”   程云臻听着他说话阴阳怪气,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简直想爆粗口了。   然而他得憋着,不仅憋着火,还得好声好气地给君无渡解释:“那日我被卷进来后,遭三个修士追杀,走投无路才闯进宁公子的地界。起先宁公子不愿收留我,是我说会做饭,他才勉强同意。”   程云臻如此解释的本意是,他并不是靠美色换取了宁则鱼的庇佑,而是靠劳动能力。   “我竟不知,你还会做饭。你倒是手段颇多,花样层出不穷。”君无渡眼神森冷道。   何必他费心地来找?他早该知道秦云进了剑道试域,会以美色依附于其他修士。当日在霁川大殿之上,他便为了求生自荐枕席。如今也是,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就攀上了宁则鱼。   一进这山洞,君无渡见里头吃饭用的器物虽简陋,可都是成双成对的,再一想宁则鱼打猎,秦云做饭的场景,两个人便如做了夫妻一般。   他心中怒气冲冲,程云臻也被气得不轻,只硬邦邦地顶嘴道:“宁公子也不知我会弹琴。”   弹琴本就是未了的旧事,君无渡当日听秦云的琴声,知道他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才勒令他弹琴反省。后来两人去了一趟玄境老祖那里,君无渡知秦云体弱得厉害,便也不再提弹琴的事情了。   君无渡怒极反笑:“你将我与姓宁的相提并论?”   程云臻忽然感觉喉间泛起黄连的苦味,他悲哀地想,都是人,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   就这么一句话,他意识到自己和君无渡是说不通的,于是垂下眼睛,神情厌倦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被卷入剑道试域中,我也是始料未及,我不知宁公子与您有什么龃龉,只是为了求生自保,在这里暂住几日,实在不明白您为何会动这么大的怒……”   他甚至想撩开袖子,把守宫砂怼到君无渡脸上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喉口发堵,整个人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呢?他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质问呢?   君无渡见他煞白着脸,肩膀轻轻打着摆子,疲倦地说话的模样,一时间竟愣了。   秦云与剑一同被掳到剑道试域后,他不遗余力地找别的入口进来,自不是想见到这番场景。   只是方才一看见秦云整个人湿漉漉地被那姓宁的抱着,身上轮廓都勾勒出来,他心头就冒出一股无名之火。这会儿逐渐清醒过来,顿时微感后悔。   然说出去的话,便如同泼出去的水。君无渡正觉棘手,便听见外头有脚步声过来。   宁则鱼起先听秦云说“霁川”,还以为秦云是谢鸾私下豢养的炉鼎。没想到人追进来了,竟是大名鼎鼎的剑尊。   相遇的时间不太巧,宁则鱼识相地把人交给君无渡,还贴心把自己的洞府留给他们,在外晃荡了许久才回来。   一进来,宁则鱼就感觉空气仿佛被冻住了似的。没有人说话,秦云坐在床上垂着脸,而君无渡背对着他面壁。   宁则鱼道:“秦云醒了?也不知怎么的,你回来路上人就晕了,恐怕是被剑傀的阴气沾染所致,不过现如今剑尊来了,有他在,你这几日调养下,想必没有大碍。”   秦云仿佛不太愿意理他的样子,只“嗯”了一声。   宁则鱼讨了个没趣,见这两人看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就是不看对方,也不知在闹什么别扭,呆在这里掺和别人的家事,身上有如针扎一般,于是又出去了。   待他远去以后,又是静默一阵。君无渡突然道:“你未告诉他,你恐惧高处一事?”   程云臻不知道他又吃错了什么药,刚才被质问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于是只道:“嗯。”   其实程云臻只是认为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弱点,若不是他当时被君无渡带到几千米的高空吓傻了,也不会脱口而出自己怕高。   君无渡却不知脑补了什么,神色终于和缓下来,坐在他身边道:“脸色这么差,且再休息会儿吧。放心,过几日我便带你出去。”   程云臻得了他一句承诺,心中并未宽泛多少。不过知道他不生气了,到底是松快了些,听话躺下了。   他突然醍醐灌顶: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头,若不尽早逃离君无渡身边,君无渡对他的控制只会越来越深。   可……他和君无渡之间,无论身份地位还是修为都如同隔着天堑,他又如何能从此人手中逃离?   ……   君无渡自然不知道秦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秦云睡了一觉之后脸色反而更差,整个人精气神仿佛都被抽没了。   程云臻坐在石床边上,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一觉醒来,君无渡态度好了许多。既要将之前的事情翻篇,他不能不识抬举。   于是宁则鱼再回来时,便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已和缓许多。   君无渡面色如常道:“秦云叨扰了你这几天,多有不便。他随我左右,为我奉剑,才被剑道试域波及,若不是得你出手相助,恐怕会遭不少波折。秦云,还不快谢过宁公子。”   程云臻心中一哂,君无渡现在说话的模样,与刚才质问他判若两人。他头也不抬,低声道:“多谢宁公子。”   剑尊这话说得实在太客气,宁则鱼知道,秦云手里那把剑连剑傀都不怕,自能护他一段时间,于是拱手道:“剑尊客气。”   他刚才出去后也咂摸出来,君无渡感到不快,恐怕是因为他与秦云相处的这几日。炉鼎通常都是被关在家中,是极为私密的禁.脔,他不仅与秦云同吃同住,还搂抱过人家,虽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可终归不妥。   君无渡问:“你进来已经多久了?”   “不过三四年时间,还未感悟出剑意。”宁则鱼道。   “我记得你是金丹修为,何必如此着急?待修为高些再来,说不定会有突破。”   君无渡强调了“金丹”二字。   宁则鱼:“我也是这样想的,若是到了三十岁还什么都悟不出来,便不在这里死耗了。”   他们聊修炼的事情,程云臻本没有插嘴的余地。但他听宁则鱼说自己现在还未到三十岁,不禁有些惊讶地侧耳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金丹修士。   君无渡察觉到了程云臻的反应,皮笑肉不笑地对宁则鱼道:“既如此,宁道友自便,我带秦云先走了。”   宁则鱼将他们送到门口,程云臻始终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跟在君无渡身后,像个木偶人。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君无渡道:“你方才是觉得姓宁的很年轻?”   程云臻抱着剑走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心力交瘁:“我知像主人这样年少结丹的修士极少,才有些讶异。”   君无渡得了他这句回答,心中仍旧不满意。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年纪了,约莫在三百二十几岁,也就是虚长了秦云三百岁。   可知这三百年中,他闭关渡劫就要去掉将近二百五十年。况且他还有分身,若要算起来,他分身因受魔毒侵扰,肉身和修为不稳,第一次见秦云的时候才十七八岁。   他一面思索算着年龄,一面高深莫测地看着程云臻,硬生生地给程云臻看到浑身发毛。   程云臻怀疑谢鸾绝对和宁则鱼有什么过节,不然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比?   怕君无渡再发难,程云臻硬着头皮违心道:“宁公子虽厉害,但远不及您,您来了,我才能安心。”   听得他说了这两句话,不知为何,君无渡脚步一顿,而后又明显快了起来。   程云臻在心里暗骂一声,只能扯开步子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云臻:一句话,暖君无渡一整天 第15章 同床   君无渡要带秦云去他曾经在剑道试域的洞府,若要靠双脚行走,得走上好长一段时间。   见秦云力有不逮,没走出多远额头上便细汗涔涔,君无渡放缓脚步,道:“你走得太慢,我抱你吧。”   程云臻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他连忙拒绝:“不必了,又不是断了腿,我自己能走。”   抱着走未免也太gay了。   为了转移话题,他抛出了自己埋藏心底的疑惑:“您不是能带人缩地成寸吗?”   “姓宁的未告诉你?”君无渡道,“剑修进入剑道试域后,修为都会被压制在筑基。”   程云臻心道原来如此,仔细一想便想得通,如果不压制修为,这里就成君无渡一个人的杀人快乐屋了,还轮得到别人来感悟。   君无渡道:“你可知剑道试域的来历?”   程云臻摇了摇头:“不知。”   也是难得有兴致,君无渡便给秦云讲起了那位剑道圣人的生平,又讲到圣人是如何陨落,陨落后骸骨便化为剑道试域。   君无渡说得耐心,只可惜两人身边皆是断壁骸骨,并不是长河落日的美景。   听完之后,程云臻若有所思:“这位圣人,对剑的执念未免太重了些。他想感悟剑意,就不顾人的意愿吞噬进来,可不是人人都学他一样。”   程云臻说完,才想起来宁则鱼说这里是剑修的朝圣之地,不是谁都有资格进来。正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君无渡不满,却听他道:“不错,追逐极致的剑意,与追逐钱财酒色本质并无什么不同。他既已经陨落,执念留在这里并不是件好事。”   头一次,程云臻对君无渡产生了不同的看法。他还以为剑修会将练剑看成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没想到君无渡一个以剑为尊的人,并不这么认为。   两人断断续续地聊了一路,终于到了君无渡从前的洞府前,路上还顺便打了两只妖兽。   这地方也是个山洞,不过比宁则鱼的要大上一些,分两室,里头那间稍小,是君无渡闭关所用,外头这间地上还有几具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尸骨,把程云臻吓得猛地后退。   君无渡弯了下嘴角道:“死人而已,吓成这样。”   他早就发现了,秦云很容易被吓到,动不动便是脸色一白。   即便君无渡将尸骨都清理出去,程云臻还是觉得心里发毛,进了内室才好一些。   君无渡抓来的妖兽是两只通体赤红的鼹鼠,毛长得像拖把,遮住眼睛,前爪极长极坚硬。   “这是熔岩鼹,”君无渡用剑戳了下其中一只鼹鼠,它差点被压扁,发出“叽”一声,“肉质鲜美,食用后还能抗寒,去掉皮毛炙烤即可。”   程云臻还没反应过来,君无渡已经动手了。只见他招呼都不打,直接剖开了鼹鼠腹部,两指一探,从里面掏出来个什么东西。   那是熔岩鼹的心脏,由岩浆凝结而成,自带温度,即便死去也不会冷却。君无渡把两颗心脏都抛给程云臻,道:“放在石床上。”   程云臻依言照做,把它放在石床一角。不多时,整张床就被暖热了,比原先不知道舒服多少。   他甚至感觉自己正在桑拿房的床上。   见程云臻明显感到新奇的模样,君无渡低咳一声:“你若累了,先歇息会儿吧。”   老板在一边做饭,员工哪有摸鱼的道理。程云臻过来帮忙,又谈起剑道试域如何出去的事情:“我听宁公子说,要出剑道试域必须杀够足够的人。那……我该如何出去呢?”   “杀人有何难,”君无渡轻描淡写道,“抓来与你杀了就是。”   程云臻本以为君无渡这种大佬会有别的破局方法,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粗暴,一时间表情都凝固了。   君无渡见他竟信了,神色呆呆,两眼发直,好像已经被死人鲜血溅了一脸。   他心道秦云本就连番受了惊吓,又身体不好,自己不该再吓他,于是正色道:“说笑而已。你可还记得我方才同你说,剑道试域是由什么化成的?”   “圣人骸骨……”程云臻道,“和他的执念?”   “不错,”君无渡目露淡淡的赞许之意,“他执着了太久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不知为何,君无渡的语气明明很平淡,甚至正低着头处理鼹鼠,没露出自己的神情,程云臻却觉得他已经胸有成竹,如书法逆锋起笔。   就好像他要做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点燃的火堆上,鼹鼠被架上炙烤。明明周围已经变得温暖,程云臻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打了个寒颤。   *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君无渡勉强算个“君子”,所以程云臻没指望他做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好吃。   况且烤肉本来就很容易翻车。   君无渡说“烤好了来尝尝”的时候,程云臻已经在控制表情,准备无论多难吃也不能拆台,看着君无渡片了一块肉给他。   结果一口下去,外部焦香酥脆,内部滑嫩柔韧,油脂和肉汁在口中爆开,是最天然的肉味。   程云臻眼睛都吃亮了,直盯着君无渡手里剩下的肉看。   君无渡问:“味道如何?”   “好吃!”程云臻当即点头,给美食极为真诚的赞美。   君无渡笑而不语,又给他片了两块,见程云臻吃得着急,轻声道:“小心烫。”   程云臻听得他这句细语一愣,抬头见君无渡面容幽邃英俊,双眼被火光映得极亮,眼珠正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他突然就感觉食不下咽,舔了下唇上的油光道:“是我不好,该主人先吃才是。”   气氛一瞬间的凝滞。   察觉到程云臻的情绪变化,君无渡神色也冷了下来,他道:“我不吃。”   程云臻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说:“那我吃了哦……”   说着要自己去切鼹鼠。   君无渡拍开了他的手,冷着脸咚咚两下,把鼹鼠剁了。   *   程云臻这一餐吃得很满足。   理智上他还沉浸在刚才那种若有似无的氛围里有点膈应,但是身体无比诚实,嘴里一直嚼嚼嚼,两只鼹鼠都啃干净了。   吃完之后,他掩着唇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才开始收拾残骸。   收拾完,程云臻环顾洞内。那张石床看尺寸能同时容纳下两人,不过君无渡一向都是不睡觉打坐。   吃饱了就容易困,程云臻等了一会儿,见君无渡没有什么别的指示,就上床去了。他先前那一觉根本没睡实,又走了好久的路,腰酸背痛,被温暖的石床一烫,整个人都熨帖了。   “主人?”他刚在床上蹭了两下,君无渡就突然坐到床边,惊得他困意都淡了。   “嗯,”君无渡应他一声,“往里去点。”   程云臻完全清醒了,坐起身来就想往床边挪,君无渡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床上一摁,道:“你睡你的。”   手掌的温度隔着衣料传递过来,似乎和床面一样烫,把程云臻的肩膀烫透了。   他看着君无渡垂眸的神情,不敢再挣扎,老老实实地躺了下去,只是身体还紧绷着。   君无渡:“睡吧。明天我带你去找圣人遗骨。”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你吃鼹鼠,我吃你,这不是很合理吗? 第16章 蛟龙   程云臻起先根本睡不着。   这张石床,虽然能容纳两人,但并不算多么宽敞。旁边躺着个杀人狂魔,程云臻尽可能把自己的身体往边上挪,离君无渡远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君无渡一直一动不动,呼吸也几不可闻,程云臻迷迷糊糊之中,忘记自己身边还躺着个人,便沉沉睡去了。   ……   第二天,程云臻睁眼醒来,见洞府内空无一人。   他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在床上发呆。过了一会儿,君无渡回来了,带回些清水和野果。   程云臻用清水简单洗了洗脸,又喝了两口,听见君无渡道:“吃完就上路。”   程云臻刚咬了口野果,齿尖嘎嘣一声,甜涩味在味蕾绽开。   上路,上什么路?   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去找圣人遗骨,虚惊一场。   君无渡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不见秦云出来,正不耐烦的时候,人终于从山洞里出来了。   只见他把极长的墨发结成游蛇状的辫子,垂落左边肩头,发尾缀着的草枝轻晃,乍一看竟如青玉发饰。几缕碎发挣脱束缚,散落额边耳边,随性温柔。   程云臻见君无渡的脸色有些异样,以为他等生气了,连忙道:“让主人久等了。我长发赶路多有不便,才把它扎起来。”   这几天头发缝隙里不知道落了多少灰,程云臻一想到就浑身难受。   君无渡似是不喜欢听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拂袖转身道:“走吧。”   ……   带着一个炉鼎在秘境中探险注定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虽然君无渡一句话也没说,但程云臻能感觉到这一点。   这能怪他吗?要不是君无渡,他也不会被卷进来。程云臻心里想得很明白,表面上还是努力透支体能,争取不给君无渡拖后腿。   在地势比较平坦,周围没什么障碍物的地方,君无渡会带他御剑,离地不超过半米,两人飞一阵走一阵,然而路途之艰辛还是超过了程云臻的想象。   剑道试域地形十分复杂,密林山谷、悬崖沼泽,还有许多生性嗜杀,看到人就要上来攻击的妖兽。   还好这剑道试域里消息十分灵通,那些修士知道是君无渡来了,并没有人敢过来偷袭。   程云臻已经尽量避免让自己受伤。其他人有筑基修为,他是个脆皮,这里没有医修,没有丹药,万一伤口感染说不定会死。   然而,就算他走得再小心,小腿和胳膊也被路遇的树木突刺划破了几道,红痕在白皙肌肤上格外惊心触目。   伤口已经结痂,程云臻倒不觉得有什么,君无渡看着他身上刺眼的伤,道:“先在这里休息下吧。”   两人不久前才休整过,程云臻轻抓了下自己手臂上被划得红肿的皮肤,客套道:“都是因为我……您才走得这么慢。”   君无渡见他身上衣服被划得乱七八糟,因那日被卷进来的时候极为仓促,秦云只披了两件普通衣物,没有防御之效。   他信手折了个干枯藤枝,在地上“沙沙”画图:“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中心的外围区域。一会儿先改道去这里,若我没记错的话,有只妖蛟栖息在此处。”   君无渡虽自信不会让秦云受伤,可路上的确有许多不能料想的危险。   妖蛟的皮、骨骼与内丹一起炼化,是上好的防御灵器,保护秦云绰绰有余。   程云臻不知道改道是为了自己,以为君无渡是要去夺取什么宝物,他自然是没什么发言权,于是点了点头当作同意。   两人改了方向,继续在密林里穿行,走着走着,地方终于开阔了些许,周围空气变得潮湿起来。程云臻知道快到蛟的栖息地,不自觉往君无渡身边靠了靠。   果然,又御剑行了不多时,天上不再是遮天蔽日的丛林,秘境深处,有一深潭,水面上正飘着丝丝缕缕的雾气。   潭水丝毫不清澈,黑压压的,叫人看了心里不舒服。而在这深潭的中央,长了根参天巨树,树冠如盖,约有数十人合抱那么粗。   君无渡连个前摇都没有,祭出剑来,直直地冲着那颗大树而去。只听得“砰”一声后,那颗巨树竟被微微晃动,程云臻脚下的土地也被波及,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这道剑气无疑是来宣战的。   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从水中潜了上来。它的身体虽大,但潜上来的动作却悄无声息。因此直到它露出水面,程云臻才察觉到异状。   这是只通体青色的蛟,眸光森冷,鳞片在水光之下熠熠生辉。它显然已经略通人性,从表情也能看出,它对于面前这两个入侵者极为不爽,张嘴就欲长啸。   剑道试域中全部是筑基修士,而这蛟龙的修为若换算成人类修士,恐怕快要到金丹期,一声长啸便能将修士吼到吐血。   然而它的长啸声还没发出来,君无渡就飞上去开打,剑气一道道飞了出来。   蛟用力地搅弄潭水挣扎起来,它天生就知道怎么在水里兴风作浪,此时因为急于应战,几乎作弄出了雷霆之势。深潭上已然有乌云密布,似乎下一秒就要降下骤雨。   君无渡的身影在那只大蛟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渺小。但他极冷静,极沉着,反倒是蛟被打得不停扭动着身子躲避剑气,有些滑稽。   程云臻在旁边观战,心情非常复杂。他觉得修真界的生存环境比自己想象中要恶劣很多,开始担心自己跑路成功后的生活。   他必须得学会一样自保的能力。   君无渡与蛟龙缠斗,还得分神看站在潭边的秦云。那蛟龙修炼了五六百年,离化形只差一步之遥,怎么会看不懂君无渡的心思,当即就调离矛头转向岸边的人。   又是我?   已经被该死的剑道试域吞过一次,程云臻见事情不妙,拔腿就跑,试图寻找遮蔽物,编好的头发都跑散了,墨发狂舞。   突然,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在脚下响起。程云臻低头看了一眼,见周围的地面全部干裂,涌出潭水,数不清的褐色藤蔓钻了出来,顺着他的脚往上爬!   那触感既柔韧又坚硬,极为诡异,程云臻的脚步被绊住一瞬,藤蔓即刻爬满了他全身,将他捆起来吊到空中。   失重感猛地袭来,程云臻头晕眼花,急忙闭上眼睛,他被勒得想吐,只觉得自己要不死了算了,怎么平白无故地受这些折磨。   君无渡也被这些藤蔓牵绊住吊了起来。两人就这样被困在半空中。   君无渡数百年前来的时候,也有这棵树。方才只想杀了妖蛟速战速决,没想到还有另外一只共生的树妖。   所谓共生,就是两只妖共用一个妖丹修炼,这种情况在修真界中并不常见,就连他也没遇到过几次。   妖蛟见他们皆受制于藤蔓,张开大嘴露出獠牙想一口吞了这个方才攻击自己的修士。   耳边风声呼呼,身体上的藤蔓突然松开,整个人犹如秤砣一般不停下坠,程云臻根本就不敢睁眼,怕看见自己粉身碎骨的全过程,突然,腰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托住,下坠之势也完全停止。   程云臻勉力睁开双眼,见是君无渡一只手将他抱住,不知到底是谁的血溅在君无渡的下颌与脸颊上,让他整张面容都蒙上一层肃杀的阴影。   他低头看了程云臻一眼,虹膜里有似曾相识的金色剑纹正在疯狂流动,程云臻甚至觉得他此刻不是个人类。   “抱紧了。”   扔下这句话,君无渡就抱着他一个纵身,朝着蛟龙的方向跃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怀中抱云杀,有   每天被自己老婆美得吓一跳,有 第17章 吻   筑基越级打金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君无渡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筑基期修士。   红色天空中下起了雨,使得现在的景象更像是世界已经走到尽头。树根底下的藤蔓疯长,从水下、地下不停地往外钻。   程云臻看着剑飞到自己身边,替他斩掉了那些想缠上来的藤蔓。与此同时,君无渡带着他在空中点跃几下,身形极稳,最后一次竟停在了蛟龙的脑袋上。   那蛟龙感到耻辱,疯狂嘶吼着想要甩掉骑在自己头上的人,程云臻被它晃得想吐,腰也被君无渡勒得难受。   君无渡眼神冷寒,召剑在手,欲重重地斩断它的头颅,藤蔓见状,卷着蛟身往水底去,间不容发地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剑。   青蛟身上腾起和潭面如出一辙的水雾,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蛟身入潭,扑腾起了几尺高的水花。   程云臻落入水中,反而稍微舒服一点,君无渡见他会凫水,暂时把手松开了。   在水里作战才是蛟的主场,雨下得越来越大,蛟沉进水里,然而君无渡等的就是这一刻。   蛟还要往深潭底游,忽然游不动了。它的尾巴已被人抓在手里,不仅如此,君无渡将它尾巴最细的一截一圈一圈缠绕在手臂上,直接以蛮力将它硬生生拽了回来。   蛟的鳞片坚硬无比,君无渡的手臂被刺得不轻,肉卷了边泛出浓厚血腥味,程云臻看着都疼,然而受伤的人却面不改色,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那蛟龙被君无渡制在手里,身子在水下一轻,被掼到了水潭边缘凸起的石块上。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蛟应当也有对应的要害。   君无渡用了狠劲儿,他砸一下,程云臻眼皮跳一下,还没等这蛟龙吐出一口血,它被君无渡拽至身前,再一次狠狠地砸过去,剧痛之下蛟尾都无力地蜷缩起来,仿佛以此能抵御痛苦,嘶吼声都弱了几分。   剑还在和藤蔓缠斗,君无渡直接面无表情地徒手把蛟龙砸死在岸边上,暴力生猛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程云臻看见不远处的水底出现亮光,他憋了口气,下潜过去,那是颗圆滚滚的金丹,散发出的光朦胧而柔和,照清楚了自己周围的树根。   程云臻伸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把它带出水面。   他浑身都湿透了,出来发现雨已经停下,而那些疯长的藤蔓也完全失去了活力。   君无渡已经把蛟拖到了岸边,头在岸上,身子仍沉在水下。这样的一场战斗显然对他来说也并不轻松,呼吸已经紊乱起来。   见秦云湿漉漉地浮出水面,他递出一只手,把人拉上岸来。   程云臻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君无渡正坐在自己身边,轻微喘息着,右臂上严重的伤处已经深可见骨,不仅如此,他此刻正用拇指擦拭唇边溢出的鲜血,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没想到,君无渡也会受伤。   程云臻呆了片刻,把手里的金丹递给他,道:“你……没事吧。”   君无渡却没有接东西,冷声道:“都出来。”   程云臻正一头雾水,突然,不远处坍塌的树堆后面出来了三个人的身影,一男二女。   他们显然也是十分畏惧君无渡的样子,左边的女修道:“这位道友,我们无意窥伺,只是听到这边有动静才过来。”   这条蛟在此栖息已久,但没有修士敢与它为敌。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实力被压制后有差距,另一方面则是怕别的修士会趁机偷袭。   这三人在剑道试域内围呆了有段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边传来打动的声音,于是想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现如今却是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被杀了吞噬感悟。   右边的女修道:“若是冒犯了前辈,我们这就离开!”   “慢着,”君无渡道,“我给你们三日时间,用蛟皮、蛟骨和妖丹制成一件外衣,报酬是剩下的材料。”   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好事,最先开口的女修道:“您是说,只制一件衣服,剩下的材料都归我们?”   君无渡不耐烦道:“不错。”   见他要站起来,程云臻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其实今日受的伤,对君无渡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但见秦云拧着眉,十分关切的样子,于是就将小部分自身重量压在了他身上,揽住了他的肩膀。   被整个揽在怀里的程云臻:“……”   “我叫杜元香,她叫林……”   君无渡打断道:“不必说废话。”   看到杜元香脸上那无比尴尬的神情,程云臻都跟着脚趾抠地。   一直没说话的男修开口:“炼制需要时间,不如请前辈先去我们洞府休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需要先把蛟龙拆了再带回去,很容易被人盯上偷袭。如果这两人能去他们的洞府,会是个助力。   反正要在此地等三天,君无渡道:“带路。”   *   幸好杜元香他们的洞府离蛟龙的栖息地并不算太远,否则程云臻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被压塌了。   杜远香将他们带过来后,请他们自便,就回去找那两人汇合,忙着动手给蛟剥皮制衣。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君无渡身上比较轻微的皮外伤竟然已经愈合了,但他脸上、衣服上的血迹还在。   程云臻本来就对他刚才的样子心有余悸,现在在近乎密闭的洞府里独处更是不自在,于是道:“您的衣服脏了,我去洗洗吧。”   君无渡经他提醒,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泛着蛟血的腥气,单手将上身脱个精光,露出宽敞健壮的胸膛,扯了块布料道:“过来给我擦擦。”   程云臻便用洞府内蓄积的清水将布料沾湿,给君无渡擦脸。   在合欢宗的时候,炉鼎情期、生病或者受罚后都是彼此照顾,程云臻穿越前虽四肢不勤,现在伺候个人不至于毛手毛脚。   君无渡姿势开阔地坐在石凳上,只觉秦云轻柔地为他擦着脸上的血迹。   看着他平静慈美的眉眼,这种于杀伐中很快平和下来的感觉,君无渡从未有过。   程云臻被他盯着,无奈道:“眼皮上也有,稍微闭下眼睛。”   君无渡便闭上眼睛,世界陷入黑暗后,感官格外清楚。湿透的布三番五次扫过睫毛,令人心中发痒。   程云臻:“好了。”   擦完了脸,就是身上。大家都是男的,而且又不是第一次看,程云臻用力地给君无渡擦洗起来,还没忘记象征性地关心下他的伤处:“我看您胳膊上的伤很深,不碍事吗?”   君无渡正因秦云的动作重了起来感到不满,闻言道:“小伤而已。”   须知要不是因为剑道试域里会压制修为,他打这妖蛟不过一招而已,怎会弄得自己也受了些皮外伤。   给他擦洗了一番身子,程云臻也感觉身上潮潮的不舒服,将外袍脱下来,和君无渡的一起简单浣洗了下,干完活才休息。   他其实已经累极,尤其腰和腿隐隐作痛,腰是被君无渡抱着勒的,腿应当是撞青了,以至于他坐在石桌边上就如小鸡啄米一样打着瞌睡。   君无渡看不过去,道:“要睡去床上睡。”   程云臻完全凭意志晃晃悠悠地倒在了石床上,蜷起身子,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就睡着了。   因为没披外袍,他在石床上越睡越冷,然而这种冷很快消失,他仿佛进入一个极为滚烫的怀抱。   程云臻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个洞府,放有熔岩鼹心脏的那张温暖的床上,甚至还往后缩了缩,试图汲取更多的温暖。   身后的人一僵,仿佛再也无法忍受似的,将秦云整个翻了过来,吻上他白得刺眼的胸口肌肤。   作者有话要说:   吻了吻了!! 第18章 元阳   君无渡身体的不适,是在秦云睡着后没多久开始的。   如他所说,这点皮肉伤的确只是小伤。令他忽视的是,这蛟血里有毒。   他自己分神修为的身体,寻常毒素难以入侵,即便身体有略微不适,君无渡也没放在心中,只当是今日这一场消耗太大。   直到秦云在床上翻了下身,里衣被扯得往上,露出一段细伶伶的腰,他肤色极白,上头被勒出来的淤青深深浅浅,移开目光后,那寸许肌肤还留在眼前,挥之不去。   过了片刻,君无渡突然反应过来,若是个陌生修士,他趁对方睡觉时盯着人看,的确不好。可秦云本就归他所有,看一看有何不妥?   君无渡的目光再度落在秦云身上,不知停驻了多久后,忽觉浑身燥热,丹田真气如沸水翻腾,这才发觉蛟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入侵极深。   龙性本淫,蛟既离化龙只差一步,也不遑多让,蛟毒比寻常媚毒功效还霸道十分,君无渡即刻运气抵抗。   以他的心志,天雷劫都不知道渡过几回,不可能捱不过蛟毒。然而屋内还躺着个炉鼎,睡觉时甜美体香不自觉地阵阵散出来,根本无法忽视。   他勉力克制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离床上的人越来越近,双目通红,抓了把秦云的墨发,触手冰凉如丝绸一般,下腹升腾起的火被浇灭一丝,很快以更加厉害的来势反扑。   他看着熟睡的秦云,指间焦躁地捻着他的长发,简直想把他头发放到自己身上此时最烫的地方去摩挲,呼吸也越发深重,将飘来的每一缕香味都品尝殆尽。   直到秦云自己拱进来,君无渡被他玉凉的身体激得一抖,再也忍不住将人翻了过来,头颅朝他胸口最香的位置埋进去。   锁骨下方的皮肤被人含进嘴里咬噬,程云臻在刺痛中醒来,便见君无渡不知为何狂性大发,压在自己身上乱啃。   程云臻是真的在心里骂了句“我草”,在他身底下奋力挣扎起来,然而他长年累月吃不饱饭,即便单比体力,也挣不过君无渡去,根本就无法反抗。   他只穿了件里衣,没两下就被扯散了。   濡热唇舌包裹上来时,程云臻猛地睁大了眼睛。   “君无渡!你放开我!我不愿意,你先放开我……”   君无渡已经被那蛟毒折磨得有些意识模糊,下腹处经脉无一不在充血涨热,只觉把秦云紧紧扣在怀里,和自己融为一体才能好受,然而到底要如何才能融为一体,他却始终不得要领,于是只能如同被困在笼子外的野兽,紧紧守着秦云这块笼子里的鲜肉不放。   突然,身下的人将双腿分开,他凭借着本能压了上去,却被一脚踹中要害——   君无渡发出一声闷哼。   程云臻滚下石床,当即就跌跌撞撞的往外边跑,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压在他心上。   他对这里本来就不熟悉,闷头往外跑,不想脚下有块凹凸不平的石面,一下就被重重绊倒,身子往前倾去,双膝狠狠地磕在石头上。   程云臻心跳得快极了,每一下都像是坠到最底下再回来,站不起来他就往前爬,只是君无渡已经追了上来。他心里感到绝望,嘴里胡乱道:“别过来,我不想,我不要……”   君无渡亲眼见着他跌在地上,发出“咚”一声,可想而知会有多疼,被情.欲所控制的大脑当即清醒了五分,把人打横抱起来,又回了石床上。   他极力压制着那股焦渴,额角满是汗水,青筋跳动,一字一顿道:“我中了有催情之效的蛟毒。”   程云臻缩在石床角落,戒备恐惧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僵硬,脸庞通红,隐隐约约把形状冷淡锋利的眼睛都给映红了,这才信了几分。   然后就是有些崩溃,为什么这么恶俗的剧情要发生在他身上。   程云臻拢上自己松散的里衣,道:“那怎么办?不是说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我去给你找找……”   “没有解药,”君无渡盯着他合起来的衣领,又痛苦地闭了闭眼,“泄出元阳,才能缓解。”   “那你泄啊。”程云臻六神无主,开始胡言乱语。   似乎是经过极大的心理建设,君无渡缓缓道:“我不会。”   君家虽没有什么修无情道的说法,可修士必得严以克己,纵欲无度只会影响修行。君无渡身负剑骨,从小到大修行都极为刻苦,连个春/宫本子都没看过。   程云臻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不会”是指不会什么。一时之间,震惊将此刻的危机感都冲淡了。   他以为君无渡说自己未破元阳,是从来没和任何人上过床,原来是这么严格意义上的没破过!   君无渡沙哑着嗓音道:“你是合欢宗的,你应该懂。”   他说着,又朝程云臻的方向靠去,甜香丝丝缕缕,让人闻之欲醉。   胸口被啃出来的印子还泛着刺痛,程云臻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在又要被压着生啃之前,他慌忙道:“别动。”   君无渡蓦然停住,喘息着看他,像是在等待他的下一个指示。   程云臻视死如归道:“我教你。”   ……   程云臻教得十分敷衍,毕竟他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教人打飞机,他还以为这是每个男人生来就有的技能。   因为君无渡很急,所以他就草草地摸了两把当作演示,更令他崩溃的是,他的手一放上去,就听见君无渡很是舒坦爽利地低喘了几声。   程云臻只感觉那喘息声非常奇怪,含糊道:“你就这样……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可以了……”   他不打算在这里围观,想下床去躲一躲,君无渡抓着他的胳膊将他一扯,滚烫的额头贴在他的颈窝处。   程云臻鼻尖同样充斥着他的气息,两人身体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很快他就感觉到君无渡正在按照他刚才教的,自己给自己疏解。   只是他的动作显然没有章法,甚至另外一只手还顺着程云臻宽松的里衣往里伸,想汲取他身上的凉意,程云臻腰际被摸了个遍,快呼吸不过来了,挣扎着道:“你自己弄,别碰我!”   君无渡被他喝止,动作停了下来,他双臂撑在程云臻身侧,眼睛通红地望着他:“你帮我,我就不碰你。别忘了,你是我的炉鼎。”   程云臻停住了挣扎,在心中在破口大骂。   反正手已经脏了,再脏一会儿也没什么区别。程云臻心情异常沉重地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就在他刚伸手的一瞬间,君无渡把他扯进怀里,迫不及待地将他的手覆在自己身上。   君无渡再度发出了,和刚才如出一辙的喘息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他们俩特别适合那个梗,就是看起来像gay的直男和看起来像直男的gay。   小程在现代就是那种在社媒上发个自拍,底下人评论:男的女的?/所以博主的性取向是?/博主住男生宿舍真的安全吗?   攻君(为什么叫这个称呼因为他是姓君的攻),身材像体育生,表情凶,一身黑色直男穿搭,但是gay,而且其实很懂穿搭绝对不是直男审美,但是只给老婆打扮。 第19章 异常   没穿越前,程云臻直到上大学才住校。他也曾耳闻有男寝玩得很大,会互帮互助,但那种事情并未发生在自己的宿舍里。   而且这种事情……想想就很恶心。   君无渡信守了自己的承诺,过程中没再过分地触碰他,但是也没放开手,程云臻被他搂在怀里,有点机械给他做手活,身边喘息声重得可怕,一下下灌进他耳朵里。   中途,程云臻突然想起来他们现在是在别人家里。那三个修士还会把拆好的蛟皮等物带回来,一想到可能会被人撞破,而且还是女修,程云臻顿时焦虑起来。   察觉到他的分心,君无渡不满地攥紧了他的手,程云臻想快点完事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   不幸中的万幸,程云臻想象中的社死并没有发生。   杜元香三人回来的时候,程云臻刚好把混乱的现场收拾完。   君无渡可能是进入了贤者时间,又或者正在心里祭奠他刚刚失去的很多元阳,穿好衣服后显得格外沉默,连杜元香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蛟皮外衣炼制成什么样式都没理会。   正好,程云臻也非常闹心,于是离君无渡远远地坐着,围观被带回来的蛟皮。   “杜姑娘,你们好厉害,”程云臻努力让自己不丧着脸,看起来自然一些,“这么完整,像蛇蜕一样整个剥下来了。”   杜元香没想到程云臻这么“平易近人”,颇有些意外道:“越完整,越方便做衣服。不知这位道友贵姓?”   程云臻:“免贵姓秦,单名一个云字。”   杜元香终于把没说完的介绍说出了口:“原来是秦公子。她叫林怀清,那个男修叫蔚宸,我们三人在仙盟求学,是剑道试域入口开启时一起进来的。”   仙盟盘踞南方,广收有才修士,这三人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   程云臻心中一动:“林姑娘可是来自淮南林家?”   林怀清微愣:“不错,秦公子认识我家里的人?”   程云臻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里见到了林怀嫣的亲人,只是不知是近亲还是远亲。   林怀嫣曾经对他说,就算在外面被折磨死,他也不会再进家门一步。自被卖掉的那刻起,他就不再是林家人了。   程云臻摇了摇头:“林是大姓……我猜的而已。”   杜、林两位姑娘讲话极有分寸,虽心知肚明程云臻和君无渡两人关系不一般,并没有多问什么,四人就这么交谈起来。   林怀清见他膝盖受伤,还给他擦了点自己做的药。   ……   洞府外侧的交谈声,清楚地传到君无渡耳边。   他听见秦云主动和那三个修士搭话,声音很温柔,于是不免想起他不久之前对自己的态度。   不想、不要、不愿意,还有几乎声音都变了,喊出来的一句“别碰我”。   当时他被情欲所制,现在细想起来,后面秦云帮他的时候,脸上的厌恶之色,简直要溢出来了,好像手里握着的是什么极为肮脏的东西,事后更是洗手洗到整只手都通红。   本来秦云因他而摔倒受伤,君无渡心中生出来的那点愧疚之心荡然无存。   他是归自己所有的炉鼎,主人需要用他纾解,还得哄着求着,岂不是本末倒置。况且他本就是为了给秦云才中毒,现在反而被嫌弃至此。   若是再有下次,他绝对不会容秦云推三阻四。   君无渡这般想道。   ……   蛟皮外袍很快就制好了。它长得不算好看,暗青色的鳞片延展间闪烁金丹光芒,肩膀和后背处嵌着蛟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杜元香不想再去和没礼貌的君无渡说话,于是求程云臻拿过去给他。   程云臻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抱着蛟皮外袍过去找君无渡,过来见他正在闭眼打坐,似乎不想让人打扰,于是在旁边站了一会儿。   他站得胳膊发酸,脚都麻了,在心里骂人,君无渡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没看他,稍显冷漠地皱着眉道:“什么事?”   他这会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完全看不出来昨晚那种欲/求不满的样子。   程云臻晃了晃手里的衣服,道:“主人,衣服制好了。”   君无渡扫了外袍一眼,不置可否,又问他:“外面有淮南林家的人?”   程云臻心中一惊,没想到他隔这么远还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更没想到君无渡还记得他随口说的淮南林家。   程云臻轻轻地道:“是。听林姑娘的名字耳熟,就问了一下。”   “怎么没叫她来赎你?”   程云臻微怔:“若她愿意来赎我,您要开价几何?”   听他这样问,君无渡心中的不愉到达顶峰,秦云必定是对自己从前的主人念念不忘,这才一心想回林家,他冷声道:“人贵自重。哪有炉鼎自己问自己能卖多少价钱!”   说完,起身将程云臻手中的外袍一把扯起,又兜头盖在他身上。   “穿上,走。”   程云臻被外袍盖住脑袋,眼前一黑,好不容易拉扯下来,见君无渡已经大步走远,匆匆跟杜元香几人说了句后会有期后,忙拿剑跟了上去。   君无渡此人喜怒无常,程云臻也习惯了,他跑了几步,终于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君无渡见他仍把外袍抱在手里,没穿上身,声音如同夹着冰碴:“你是要我动手给你穿?”   程云臻感到莫名其妙,只好把外袍抖开穿上了。这衣服本就是按照君无渡的身形赶制的,穿在他身上极为不合身,像个斗篷。   赶路的时候,程云臻就发现了这件衣服的好处——他再也没被荆条刮蹭过,而且也没有什么可恶的小虫子试图钻进衣服里咬他,路上有个妖兽突然窜出来偷袭,君无渡连头也没回,它就被蛟衣弹成了重伤。   程云臻看着君无渡的背影,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恐怖的猜测——这件衣服不会本来就是为他做的吧。   很快,他就摇摇脑袋,将这想法移出脑中。   他对君无渡来说只是一个下人、一个炉鼎,他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地去做这些。   *   这回再上路,两人的速度便快了许多。程云臻虽不愿意给君无渡拖后腿,可他体能实在难以坚持日夜兼程,累得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只能开口求助他歇一会儿。   两人之间气氛,可谓从那次过分亲密的接触后降到了冰点。先前赶路的时候,君无渡还有闲心给程云臻讲一讲路上遇到的奇花异草,现在几乎零交流。   不用绞尽脑汁地同君无渡说话,程云臻乐得自在。   君无渡又怎会看不出来他的放松,心中愈发生气,于是故意逼他向自己求助休息。如此走了半程的路,君无渡发现秦云明显心事重重,人也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还以为是赶路太累,于是放缓脚步,能御剑的低处就尽量御剑。   “你走路连路都不看,是要做甚?”   程云臻被石块险些绊倒,被君无渡扶住,便听见耳边传来这样的训斥。   他余惊未定地站稳,连忙懊恼道:“对不起主人,是我走神了。”   “你自己说,这是第几次了?”君无渡盯着他道。   “第……第二次。”程云臻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垂着头。   “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魂不守舍。是心里还在后悔,没叫那姓林的女修赎了去?”君无渡越说声音越冷。   程云臻小声道:“没有……只是膝盖上的伤有些疼。我不会再走神了,继续赶路吧。”   言语中有催促之意。   他一提膝盖,君无渡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的情态,神色和缓了些。   程云臻正要继续往前走,被君无渡抓着胳膊负到了背上,他惊讶道:“我不用背……”   然君无渡已经背着他走了起来,头也不回地道:“别乱动。”   程云臻伏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内心五味杂陈。他方才的说辞是在撒谎,膝盖上的伤擦过药后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真正令他心神不宁的,是身体的异常。   就像人在生病之前,身体往往会给出讯号。炉鼎的情期到来前,同样会出现一些反应。   程云臻虽然没经历过情期,可他莫名就是有一种预感,他的情期快到了。也许是因为玄境老祖的那几贴药真的起了作用。   可若是他在剑道试域里突然发情,没有天香丸,下场会是什么,显而易见。   程云臻仿佛回到了在金光宗被公开叫卖的前一天晚上。   他痛恨这种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秦云自留款,死都不出。 第20章 圣人遗骨   “圣人遗骨,就在这里。”   君无渡说这话的时候,程云臻还被他背着。   他环顾四周,他们正在一块巨大的石壁之前,周围除去石块,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圣人遗骨?   程云臻动弹两下,道:“主人先放我下来吧。”   不料君无渡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发了两道剑气,将面前石壁破开,露出个黝黑山洞,带着程云臻就跳了下去。   程云臻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转眼间就落在了地上。他心道,如果君无渡再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行动,还没出剑道试域,他可能就猝死在这里了。   又是敢怒不敢言的一天。   周围一片漆黑,空气潮湿,他伸手摸索,手指被人一把抓住。   君无渡在黑暗中道:“别再分心,跟紧了。”   程云臻听他语气严肃,便知道马上可能会有场鏖战,于是尽力把情期的事情抛之脑后,全神贯注地跟着君无渡在山洞里行走。   经过几段岔路,前面终于有了亮光。   自两人出发,君无渡连个地图都不用看,凭借记忆便能走到这个入口。现在在地下也是轻车熟路,程云臻不禁怀疑他不是第一次进来找圣人遗骨。   他正思索着,牢牢牵着他的人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道:“到了。”   程云臻精神一振,跟着君无渡走进面前的石室之中。这石室里有几个石灯笼,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灯芯,在地底竟然一直不灭。   有了亮光,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君无渡却没有放开,甚至还因为他乱动瞥了他一眼。   程云臻已经看清这石室内什么都没有,墙壁布满陨击坑状剑痕,密密麻麻,他凝视片刻,头脑发晕,身上也开始冒虚汗,只觉得不舒服极了。   眼前一黑,是君无渡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别看,缓一会儿就好了。”   剑痕原本就有杀气,圣人执念深重,况且秦云又身弱敏感,反应大再正常不过。   等君无渡放下手后,程云臻问:“遗骨就在这里吗?”   “你看不到,”君无渡说,“它在每个人眼里是不同的。”   在君无渡眼中,圣人骸骨不过是倚靠在石壁上的一具骨架而已,都是人,死了之后能有什么区别。   若秦云是个修士,他反倒不会轻易带他来这里。圣人骸骨可化作剑道试域,足见其威力之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容易使人陷入无谓的偏执之中。   但秦云没有杀心,什么都看不到。   程云臻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天选之子,他现在很急,急得焦躁不安,想要在情期之前赶紧出去吃下天香丸。   他刚想开口委婉地催促一下君无渡,便见他突然动手了!   一路而来,程云臻本应习惯他的行事风格,可此刻还是被骇得不轻。因为君无渡不是对别人动手,而是对自己动手。   他把剑化为刀,将自己右腹处剖开,动作之干净利落,简直不像是在自残,暗红鲜血顺着刀刃涌出,刀锋沿着肌理游走,割开黄玉般的脂肪层。   当啷一声,刀掉在地面上。   紧接着,在程云臻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他沾满鲜血的手指突然插进翻卷的皮肉。   这动作程云臻很熟悉,君无渡当时掏鼹鼠心脏时,就是这么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鼹鼠腹腔中摸索。   他到底要干什么?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当他指尖触到剑骨时,整座洞府突然剧烈震颤,仿佛一种警告。程云臻被迫蹲下身子稳住,然君无渡还是维持着站姿,一动不动。   程云臻看见他皱起了眉,应当是在剧痛之下有些难忍,颈间青筋暴起,虹膜里里金色剑纹烧了起来。   “喀嚓——”   那是森白骨节脱离身体的脆响。   君无渡支撑不住,半跪在地,手里抓着一根干干净净、莹白如玉还散着金光的肋骨。   金光是由和君无渡眼睛里如出一辙的剑纹散发出来的。   把剑骨抽离身体后,君无渡反而舒开眉头。他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站起身来,程云臻如梦初醒,过去搀了他一把。   他记得君无渡曾经说过,是因为剑骨,剑道试域才会锲而不舍地追他来感悟剑意。   君无渡为彻底破局,竟然把剑骨拿了出来。   若程云臻是个修真界土著,说不定此时会觉佩服赞叹。但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况且自由还握在君无渡手里,一时间只觉得胆寒。   君无渡对自己、对亲人都如此心狠,像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若他违背君无渡的意愿出逃,被抓回来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不容他多想,君无渡已经宇岩污拿着剑骨朝前方而去。   不知他做了什么,松开手后,剑骨便浮在空中不动。   面前轻烟徐徐飘起,慢慢地显出了一个人影。那是个年轻男子,生得慈眉善目,做出狰狞凶恶的表情也并不令人害怕。   想必这就是那个剑道圣人。   他的身形很高大,几乎和这石洞一样高,三米有余。因为他身后都是石头,程云臻竟觉他像一座雕像。   程云臻听见他道:“汝来此,是想继承吾道?”   君无渡身上开了个大血洞,都这样了,剑道圣人还以为他想继承剑道,程云臻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想笑。   君无渡神色淡漠,语气平静道:“不是。我来是为了让你走。”   圣人眉头微蹙:“为何汝始终不愿继承吾的剑道遗志?”   “你活着时也算一方神圣,”君无渡语带讽刺道,“死后却甘愿被困此地,靠吞噬别人的剑气苟延残喘。这算哪门子的剑道?”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了。程云臻大气都不敢喘,怕被波及。   圣人沉默片刻:“吾心未死,剑道亦未死。”   君无渡缓缓摇头:“你那不是剑道,是执念。剑道需要的,从来不是死人。”   圣人:“汝剔剑骨,引吾魂魄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吾已将剑骨给汝,难道汝就不想再更上一层,成为当世第一强者?”   “没有剑骨,没有剑,”君无渡负手而立,“我照样可以成为当世第一强者。”   况且被剑骨认主时,君无渡年纪还小,不由得他选择。   这发言味儿太冲了,程云臻感觉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在穿越前的家里,捧着手机看小说看到这句话,然后发条段评“装逼遭雷劈”。   圣人怔住:“汝于剑之一道的天赋,更甚于吾,剑骨认汝做主,还不是希望汝能将剑道发扬光大,为何汝竟弃之如敝屣?”   君无渡不耐烦了:“哪有那么多为何?别再讲你的歪理了,剑骨还你,早入轮回,你下辈子说不定还能学剑!”   圣人学了一辈子剑,他的起点不高,十年苦修也未必赶得上别人一年,是靠着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才进步。死后执念未消,一块剑骨认了千年难遇的天才为主。   他常常在心中羡慕,若他是君无渡,一定会将剑奉作自己的神明,加倍努力地修习,领悟最强的剑意真谛,今日却得知这人将剑当作可有可无的存在,大怒之下,只觉得剑骨认错了人。   圣人突然道:“难道在汝心中,剑还不及汝身旁这个炉鼎重要?”   程云臻就像上课突然被老师点名,而且是送命题,他连忙抢答:“我如何能与主人的剑相提并论!”   圣人已经知道答案。他脑中不断回响着君无渡所说的话,他已经是个死人,靠不断地吞噬剑意苟延残喘,非但没有什么进展,性情反而越来越乖戾。   一瞬间万念俱灰,他是否真的该入轮回了?   执念一破,他的身体就开始消散。这不能由他决定,上千年了,他吊着一口气活,这口气若断了就再也续不上。   消散之际,圣人看着眼前并立的两人,剑骨百余年来所托非人,这口气实在咽不下,指尖弹出一道白光,冲着程云臻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秦云,我会救你于水火之中,别管水火是从哪来的   马上剑道副本就要结束啦,出去小程就可以筹划第一次逃跑! 第21章 摆脱   圣人很快就消散了,程云臻没想到,君无渡几句话就能叫这个千年孤魂破防离开。   但是这种心情,他大概可以理解。想象一下这个世界上存在另外一个穿越者,然后他说自己有回去的机会但是不想回,机会就浪费了。   程云臻感觉自己光是想想就受了内伤。   “听着。”   这道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的时候,程云臻惊异地环顾四周。   “别看了,我在你的灵台里。”   这是剑道圣人的声音。   程云臻无助道:“您不是已经……走了吗?”   “听着,我有一法,可助你脱离此界。”   程云臻猛地怔住:“你知道我从哪里来?”   “这和你从哪里来没关系。可知修真界之下,还有凡人界。北斗七星与紫微垣连成一线时,北海归墟处会出现三日漩涡通道,连通修真界与凡人界。你若下去,炉鼎体质会逐渐衰减,直至变成凡人为止。这些都可以在古书《青囊丹心记事》中找到。”   圣人快要离开了,所以说得很快。   他看得清清楚楚,君家小儿拆剑骨的时候,这炉鼎眼睛里有惊讶、害怕,但是毫无心疼之意,也就是毫无情意。   怕程云臻记不住,他甚至还把青囊丹心记事说了三遍。   这每一句话,落在程云臻耳中都无异于惊雷。原来竟然有摆脱炉鼎体质的方法,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若是他能找到机会去凡界,哪怕挑水种地,粗茶淡饭,也比现在这样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时时刻刻害怕情期到来要好。   圣人一离开,剑道试域很快就会坍缩。君无渡正打算带着秦云离开,却见他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君无渡见状道:“愣什么?莫不是被我刚才吓到了。”   程云臻回过神来,眼神还在震惊中晃荡着,显得魂不守舍,他掩饰住情绪道:“我只是担心主人身上的伤而已。”   “我的伤不碍事,马上便好了。”   剑道试域坍缩的时候,对修士的限制自然会解开,待他修为回到分神,这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   ……到底多重的伤才算重?   程云臻被他带着出山洞,脑中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君无渡这是什么身体素质,拆了根肋骨还和没事人一样。   他看了一眼,发现君无渡身上的那个血洞竟然已经不再流血了。   君无渡却会错了意,以为秦云竟担心自己至此,一个劲儿地往他伤口上看。   原本在进入山洞之前,秦云还仿佛对他爱答不理的,这会儿又如此担心他。况且当时秦云和淮南林家的人搭话,并未说什么不该说的。   先前积攒的所有不快,一瞬间仿佛全都消散了。   就在他们出洞的功夫,整个剑道试域开始遵循某种更古老的法则重组。地上的剑冢纷纷解体,天上的红云也散成水墨般的粒子。   剑道试域中的剑修都因这幅景象而感到惊异,御剑在天空中察看。   终于要脱困,程云臻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许。情期未至,他想象中最差的情况没有发生,而且在出去之后,他可以求证《青囊丹心纪事》中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摆脱炉鼎体质,成为一个凡人。   *   仙盟。   昨天开始,天空中就频频出现异象。因这异象过于奇特,连德高望重的紫薇真人都被惊动。   紫薇真人乃是从仙盟前身万象盟就已扬名天下的老祖,修为深不可测,他感知到的东西自然与普通修士不同,待他用剑识一观,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剑道试域竟不知被谁损毁了。   而这个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仔细一想便能得到答案。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霁川剑尊遍寻剑道试域的入口,甚至闯进了仙盟的地界。   和他一同进去的,还有数十个仙盟弟子,毕竟感悟剑意的机会不多,就算剑道试域内危险重重,他们也愿意进去证道。   得知剑道试域马上要坍缩以后,仙盟即刻派出数百修士,由长老和光尊者带领前去接应仙盟弟子,并且就之前剑尊擅闯仙盟地界的事情要个说法。   而剑道试域到底在何处坍塌,紫微真人探查到是在极北境。那里气候极冷,天象怪异,鲜少有修士居住。   仙盟财大气粗,和光尊者带众修士乘灵舟前往,灵石像不要钱一样烧。然而,等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发现有另外一波修士也已经到了。   冰天雪地中,几百玄衣修士结成的方阵整整齐齐,地面蛛网状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蔓延——那是金丹灵力威压化作实质,才现出的金色波纹。   一盟两宗三仙府,君家、沈家和未家三家既能与仙盟相提并论,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为首的年轻男修负手而立,身后扬着一面巨大的玄色蟠龙旗,正随风猎猎作响。那旗帜上书“君”字,每道笔画都似用鎏金熔炼,在一片白雪中极为亮眼。   和光尊者一眼便看出这人身份——是君家新任的掌教。   前些日子,剑尊出关后君家内斗的事情,早就传遍了。   和光尊者下了灵舟,笑得和气:“仙盟还派人去霁川送信,没想到你们竟早来一步。”   在他身后,身着金白衣袍的仙盟修士安静地从灵舟落下,同样结成整齐队伍,无数双眼睛里藏着敌意。   两方成对立之势。   君清陵笑道:“前辈许久不见。事发突然,晚辈怕被剑尊责怪,因此着急过来接应。其实仙盟远在南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前来,晚辈带如此多的人手,足够接应众人。”   “不谋而合,不谋而合,”和光尊者笑着道,“你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大家同为修士,同舟共济,向来如此。”   他话锋一转:“只是,老朽有一事不解。以剑尊的修为,为何要强闯剑道试域?”   君清陵道:“前辈不知道,剑尊新得了一个奉剑的美人炉鼎,意外被剑道试域吞噬。剑尊对美人爱若珍宝,不得已才去仙盟十二峰找入口。”   他说着,拱手俯身做赔罪姿态:“此番开罪之处,还请仙盟各位前辈多多谅解。”   和光尊者扶起他的胳膊,心中却不以为然。君无渡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恐怕这只是个说辞,此次剑道试域坍塌,背后一定藏着秘密。   况且剑道试域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向未修剑的人开启。   和光尊者心里是这样想的,面上颔首含笑道:“原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样也好,我一直就说,剑尊身边若再添个美人,那就真成了人间圆满。”   君清陵还欲再说些什么,忽有弟子惊呼:“剑域有人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把秦云放在悬崖边上):处不处对象?   程云臻:(x.x)直接晕死无法回答问题   这几天字数都比较少,请大家忍忍,到时候入v会发个万字长章! 第22章 人皇幡   脱困的过程比程云臻所想的要复杂很多。   剑道试域本就是杀戮之地,即便是暂时组队的修士都会随时拔剑互相残杀。它弥散之际,压制修为的禁制渐渐消失,那些原本修为已达元婴或者出窍的修士就开始对低级修士大开杀戒。   红色的天空已经恢复正常,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红色雾气——那都是修士的血雾。一时间,这里又变成了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甚至有几个出窍期的修士不怕死,见君无渡受了伤,一起过来挑战,结果可想而知。就像贪吃蛇,小蛇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反倒被大蛇围死吞下。   知道秦云不喜沾染血腥,在裂口开启的一瞬间,君无渡就带着他跃了出去。   外头的玄衣修士看见君无渡出来,振声齐喊恭迎剑尊,震得程云臻耳朵疼,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紧抓着君无渡的衣襟,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君无渡的身形很快,出了剑道试域就开始瞬移,是以和光尊只看见他怀里抱着个人,却没看见那个人的长相。   和光尊望向剑道试域的裂口,里面传来打斗和喊叫的声音,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蹙起眉头。   程云臻被安置在了君家修士后方的灵舟上,他刚站稳,君无渡就又瞬移走了,连句话也没说。   已经有两三个剑傀从裂口中窜了出来,在场弟子见过剑傀的人并不多,在发现这东西无法斩杀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恐慌之中,好在和光尊者见多了大场面,很快吩咐他们结阵迎敌。   裂口越来越大,跑出来的剑傀越来越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君无渡失了剑骨的原因,它们没有像之前那样死追着杀过自己的剑攻击。   君无渡朝君清陵吩咐道:“别让这些剑傀跑了,不用攻击,结阵拦住他们即可。”   “是!”   君家的玄衣修士很快动身结阵。   和光尊试图拿出法宝,将这些剑傀吸纳进去,然而根本就没有用,他也无心再纠结剑道试域坍塌的原因,对君无渡道:“剑尊,这些剑傀到底该如何灭掉?咦……你受伤了?”   剑道试域存在了上千年,里面剑傀的数量可想而知。   君无渡没有回答他的话,单手掐诀,那面巨大的旗应召而来。   他双手结印,手指几乎动出残影,腹部的伤口再度涌出鲜血,全都被吸附在旗面上,红色图案在他背后宛如烈焰狂花,以他为中心怒放绽开!   这场面几乎令所有在场修士愣住,仰首去看。   和光尊震惊道:“人皇幡?”   传闻中人皇幡是魔族至宝,能够吸收世间一切的魂魄作战,威力巨大。但因其罪孽深重,只有邪修或魔族才会尝试炼制。   此幡上次出现,还是在百余年前的大战中为魔族所持。   炼制人皇幡固然能吞噬剑傀,可人皇幡的威力过强,炼化好了甚至能撼动天地。   君无渡现在就已经不将仙盟放在眼里,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再有人皇幡在手,还有谁能够抵挡他?   无数黑色剑傀化为蛇状黑气,被人皇幡不停吞噬。君无渡立在幡前,双手摊于身侧,任由那些黑气穿过,眼睛里并无什么情绪。   顷刻之间,和光尊便已作出决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君无渡炼成人皇幡。   和光尊道:“众弟子听命,人皇幡乃魔族邪物,都随我阻止剑尊!”   局势很快发生变化,仙盟弟子与君家修士厮杀起来。而和光尊距离君无渡最近,手中聚起磅礴灵力,朝着君无渡轰去。   和光尊和君无渡一样,是分神修为。况且他百年前便已是分神修为,君无渡当时还在出窍期。他虽不自信能全身而退,但只求阻止人皇幡炼成。   君无渡悬于上空,微微低首,目光冰冷地看向和光尊和他身后的修士,淡声道:“你们若阻我,只会一同进入人皇幡中。   “人皇幡是魔族之物,”和光尊目光坚定道,“就算是为了吸纳剑傀,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尊炼成此幡。”   君无渡似笑非笑道:“仙盟的手伸得太长了些,还能管到本尊头上。”   和光尊哑然片刻,想继续辩驳,然就这么一刹那,青色长剑就压在了他的咽喉之上,他目光悚然,动作被完全限制住。   他百年前是分神初期,现在也不过是个分神初期。而君无渡竟是个……分神后期!   挟天子以令诸侯,仙盟修士见状都不敢再动。况且若是和光尊都没有还手之力,他们这么多人加起来也只能是个添头。   而和光尊是个惜命的,他不想为了阻止君无渡进入人皇幡中当怨灵,于是在君无渡动手之前心有不甘地道:“剑尊大人一意孤行,剑道试域之事,仙盟必得要个说法。”   君无渡不客气地虚指一点道:“滚。”   和光尊颜面尽失,咬了咬牙,带着仙盟修士火速撤离,想着回去狠狠告君无渡一状。   *   灵舟之上。   君无渡消失以后,程云臻马上进了屋,虽然他没办法看外面的情况,但是有人在给他实时播报。   是灵舟上留下来的仙侍,应当是搞后勤工作的,以为程云臻身为剑尊炉鼎非常担心主人,跑里跑外地告诉他外面的最新进展。   ——秦公子,剑尊要炼人皇幡吸纳剑傀!   ——秦公子不好了,仙盟和咱们打起来了!   ——仙盟这帮废物,直接认输逃跑了!   ——剑尊炼成了人皇幡!   知道人皇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之后,倏忽之间,程云臻心中有了些猜想。   不可能随便拿一面旗都能炼制这种神器,君清陵明显是有备而来。所以,君无渡应该早就想到如何处置剑道试域里的剑傀。   就算他没有被剑道试域吞进去,下次进来,君无渡也会这样做。或许他只是从前修为不够,现如今闭关出来,有把握炼制人皇幡才动手。   君无渡进来的时候,便见秦云坐在桌边皱眉思索着什么。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秦云的脑子仿佛和其他炉鼎不太一样,总是装着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刚刚炼制人皇幡耗费了太多精力,懒得刨根问底,道:“发什么呆,还不过来伺候。”   程云臻很快回神,见君无渡脸色略微苍白,浑身是血,正等他去脱衣沐浴。   程云臻一面给他解腰带,一面低声道:“恭喜主人炼成人皇幡。”   心里想,刚才他听那仙侍说,人皇幡驾驭不好会噬主,不知道君无渡有没有这个能耐。   君无渡听他说话,再望他表情,就知道秦云这份祝愿极为敷衍。炼制人皇幡时他本就感知了许多怨灵恨意,立刻不爽地抓住了秦云的手腕。   程云臻被他抓得生疼,不得已抬眼看他,眼底有一抹不忿,被君无渡很快捕捉道。   君无渡看着他道:“你不要想什么有的没的,安分听话些,知道吗?”   他眉眼间的戾气都快溢出来了,程云臻愣了片刻,垂首道:“知道了主人,我晓得的。”   君无渡又盯了他一会儿,终于将手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程:人麻了,能不能不要再给君无渡加强了,这还特么的怎么跑!! 第23章 天香丸   再回到霁川的时候,程云臻只觉恍如隔世。   不知怎的,在灵舟上对他说完那句话后,君无渡就一直冷冷的。   程云臻自然也不可能去求他对自己热情一点,毕竟他脑子又没毛病。   回霁川当日,就有两个医修来给程云臻治伤。   “秦公子放心,这些都是最上好的灵药,用了之后不仅能够祛疤,还能使皮肤光洁更甚从前。”   见医修要跪在地上给他擦小腿上的伤口,程云臻忙道:“我自己来。”   涂上之后,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画面有点吓人。   程云臻涂药时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守宫砂,他太专注,丝毫没察觉。   两个医修一见朱砂痣,同时看向对方,交换了一个颇为惊异的眼神。   *   接下来的几日,程云臻一直在吃药养身子。   君无渡变得很忙,应当是在给剑道试域善后。他人不怎么回来,但是不耽误让仙鹤盯程云臻吃药、泡药浴。   身上的伤好了,由内而外的不适感却越来越强烈,程云臻夜里睡不好,疑心自己的情期马上就到了,他把装着天香丸的盒子放在架子中层最显眼的位置,方便自己拿取,不至于在情期发作的时候手忙脚乱。   他还惦记着《青囊丹心纪事》,借打扫的样子,翻遍君无渡屋里的书,全是些不堪大用的,一点都看不懂。   想必君家藏书的地方会有。但是君无渡这几天不见人影,程云臻也没想好找什么借口更自然些。   一日晚上,程云臻泡药浴的时候,君无渡终于露面了。   因为上次泡澡被偷袭,程云臻现在非常警觉,动不动就环视周围,一抬头就看到君无渡已经到了水池附近。   程云臻一丝不挂,但君无渡穿得很严实,也没有下水的意思,仿佛只是来和他说两句话。   君无渡开门见山道:“你白日在找什么书?”   程云臻心跳骤停,没想到自己这几日的举动君无渡清清楚楚,他本就在热水里,一时间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道:“是我的错,我在屋里呆的无聊,因主人之前说过屋里的东西可以动,才翻书看……”   君无渡看着他红润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心中知道眼前的人又在撒谎,盯着他道:“我既说过能动就是能动。问一句而已,看你吓成这样。身上的伤都好了?”   程云臻的睫毛颤了颤:“那日医修来为我诊治后就好了。多谢主人关心。”   他想不明白,难道修真界也有监控吗?还是仙鹤能口吐人言,告诉君无渡他每天都在干什么?   这种一举一动毫无隐私、还不知道摄像头在哪的感觉让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君无渡坐在池边道:“膝盖给我看看。”   提到膝盖,程云臻脸颊充血,恢复成了红色。   那种手心被滚烫青筋反复磨砺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在水底下攥起了手指。   而且他现在在水里坐着,要怎么给君无渡看膝盖,整个人全裸着出来吗?   程云臻抿着嘴唇道:“真的已经好了……不必……”   君无渡叫他的名字打断他:“秦云。”   这句话仿佛是最后通牒,程云臻一边在心里诅咒他被人皇幡吞噬,手指抓着岸边上的衣服先稍微遮了下,火速站起来坐到高一点的位置,小腿刚好露出水面。   但是他没想到,动作太急,扯着头发不说,里衣沾水几乎全湿了,盖在身上若隐若现。   君无渡低头看他探出来的双腿,因为泡了一会儿,薄霜肌理间浮着暖玉似的血色,小腿纤秾合度,极为漂亮。   “都好了……”程云臻看不见他的表情,把衣服扯了扯,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哦……”君无渡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话,“继续泡着吧。”   程云臻忙下水回去,没看见君无渡扯了下自己的衣服才站起身来回屋。   *   君无渡这几日的确是忙,如程云臻所猜想的那样,剑道试域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况且仙盟的人还一直联合衍天宗,逼他给个说法。   但他心里也清楚,他不见秦云,就是因为心中不太舒坦。   至于为什么不舒坦,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归结于秦云那种忽冷忽热的态度。   好像自来到自己身边后,秦云就一直防好色之徒一样防着他,而那日自己中蛟毒的举动,恰好坐实了这一点。   且不说他睡自己的炉鼎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禁欲了三百余年,若不是中了蛟毒又有秦云在身旁勾引,他怎么会那样行事。   所以昨夜,他要求看秦云的身子。   这次没有蛟毒,但他下腹很快涨热了起来。   就连今日,那两截新藕似的小腿还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被搅得心烦意乱,不再看秦云这边的动静。   君无渡回来得比前几日要早,黄昏之时,灯笼竟还没点上,屋内有些昏暗,有香味正在浓烈浮动。   他推开门,却不见秦云的踪影。循着香味走过去,发现人正倒在木架前,蜷着身子发抖。   君无渡心中重重一跳,跪在地上掰着他肩膀将他翻过来,只见秦云鬓发已经湿透,半边头发遮挡着脸,里衣汗湿,早揉得不成样子,极为狼狈。   他托着他单薄的后背,将人暂时靠在自己腿上,拨开黏在颈侧脸侧的发丝,底下面庞潮红得可怕,秦云目光涣散地狠咬着嘴唇喘息,下唇处两粒嫣红的血滴溢出来,似乎头发划过脸颊的感觉就令他浑身筋骨酥软。   若此时君无渡一松手,他整个人就会滑落下去,模样脆弱之极。   “秦云,你怎么了?别咬,松开……”君无渡只觉掌心贴着的脊骨在战栗,贴近了和他说话,嘴唇几乎碰到他汗湿的鬓边,声音越来越低。   不知谁的脉搏声快得可怕。   秦云依然发着抖,然而似乎又感知到什么,神志恍惚地在君无渡怀里微弱挣扎,他一动,君无渡才看见他袖子底下压的东西。   那檀木盒子是装天香丸用的,君无渡单手将秦云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去拿盒子。   看见那木盒被人拿走,秦云立时反应大了些,不知哪里来的体力伸手去抓,但他快到极限了,眼前一片模糊,手指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碰到,抓空的一瞬间神情变为恐惧,眼底都蒙了一层阴霾,仰起脖颈,喉间呜咽一声。   君无渡看着他备受折磨的样子,心中不知在想什么,手指一按,将木盒打开了。   当日他答应给秦云压制情期的丹药,但盒子只有他能打开。这是炉鼎的规矩。   天香丸一粒下去,秦云就会好转。   但是,他看着怀里连心力也快撑到极限的人。   作为秦云的主人,他也可以选择用另外一种方式帮他渡过情期。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到底在帮谁你自己心里清楚哈!!   下章入v啦,会有万字更新掉落,也即将迎来我们小程的第一次逃跑,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24章 最后期限   程云臻虽早有预想,可当情期真正到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是种多么痛苦的感受。   一瞬间,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整个人跪倒在地,清晰地感知到小腹深处有一股气正在疯狂冲撞,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好像要硬生生地从血肉里凿出个口子。   程云臻跌跌撞撞地去找天香丸,就这几步路漫长得竟如半日,当他的手碰到盒子时,他甚至松了口气,以为自己马上要得救了。   然后他发现——他打不开这个盒子。   上次开启它,还是刚送来的时候,君无渡在场。天香丸药味很重,久久不散,是以从剑道试域回来,程云臻只是晃了晃它,确认里面的药丸还在,就摆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为什么会打不开?   ——为什么?   很快,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他跌在地上,痛意从骨缝里往外透,他恨不得找把匕首剖开自己的腹部,让那股鼎气冒出来。他一开始还用自己浑身的力气颤抖着手指,试图再度打开那木盒,但渐渐地,他感觉自己已经濒死了。   眼前一片模糊,他大概是用力地张开嘴呼救了两声。   救命。救救我。   谁能救救我。   程云臻本以为这时候他会回想穿越前的一切,那些他平时不敢想的一切,但是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求生。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许是几秒钟的时间,就在他已经快要濒临极限的时候,一颗剧烈苦涩的药丸被塞进他嘴里。   脑中嗡嗡的鸣响随之停止,世界完全安静了。   君无渡抱着他,不知到底经过了如何一番暗潮汹涌,最终表情冷静地拈起一颗天香丸,塞入了秦云唇中。   指尖还残余着嫩滑湿热的触感,他的拇指轻轻擦过秦云被咬得嫣红溃烂的嘴唇,将他唇边染上血迹,血迹又被流出来的涎水冲开,好似晕了的胭脂。   他看着秦云含着那颗丹药,把手伸了回来。   然而秦云已经力竭,竟然连自己吞咽的动作都做不到,无论如何努力,都吞不下他心心念念的天香丸,粉嫩舌头不停地翻搅着褐色圆珠舔弄。   君无渡额角爆出几条青筋,最后一点耐性都要被消耗殆尽。   他低头,在怀中人耳边说了句话。   那句话带着灼热的气息,程云臻听得一清二楚,蓦地睁大眼睛,甚至为此而战栗不已,在他怀里簌簌地发起抖来。   ——不行,绝对不行!他不要……   程云臻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去吞咽。   君无渡察觉到他的反应,哼笑一声,似乎在得意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更加恶劣地说:“给你五个数的时间。”   然而越是着急,程云臻越是咽不下去,化开的药衣极为苦涩,剧烈苦酸味充斥着口腔鼻腔,更何况他还在耳边的倒数声中惧怕不安,在脑子反应过来前,身体竟将丹药吐了出去。   五个数也结束了。   程云臻无法接受,他想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丹药,然而整个人被君无渡箍在怀里,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忍不住崩溃地流下几滴眼泪。   似乎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也丧失了,他安静地靠在君无渡怀里,刚刚吞下去的稍许药水缓解了内府疼痛,将乱窜的鼎气暂时压制下去,然而这远远没有结束。   他实在是太累了。   但是……如果就这样放弃抵抗……   他听见君无渡带着些戏谑问:“有这么苦吗?”   君无渡改从身前抱着他,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程云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肩膀被人握住,嘴唇旋即被舔了一下,有些刺痛,另一个舌尖闯了进来,分享了他口腔里的苦涩味。   他被压在地上,身体无力颤抖。   君无渡吻着秦云,脸上一湿,这才察觉到秦云正在空茫地睁着眼睛流泪。   他看到他通红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狠狠一震。   他的动作甚至有些慌乱,把木盒拿到秦云跟前,像是献宝:“你看,还有九颗。”   他又拿出一颗丹药。   君无渡用灵力把天香丸割开掰碎,方便秦云服用,他不再欺负他,搂着他吃药,柔声哄道:“慢一点,不要呛到了。”   一整颗天香丸终于吃下去,上等灵药的威力,让他整个灵府鼎身都清凉无比,一瞬间缓解,所有的苦楚好像从未有过。   *   程云臻浑身舒适地醒过来,因为头脑清醒,他的记忆也很快回笼。他想起来自己差点因为情期发作吃不到丹药死掉,但是是差点。   他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听见自己的脊骨在咔咔作响,也不知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坐着捋了一会儿事情原委,意识到那个药盒只有君无渡能打开。   这手段似曾相识。   程云臻明白了自己的天真可笑之处。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合欢宗,得以暂时喘息,但实际上在君无渡身边和在合欢宗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他必须开始制定计划了。   *   君无渡进来的时候,见秦云正在吃饭。   天香丸药力发散之后,秦云就陷入了昏睡之中,足足睡了两天一夜,若不是摸着他脉息平稳,君无渡险些要叫医修来看。   秦云昏睡的时候,君无渡常常坐在床边看他。现在他醒来了,君无渡在进门之前反倒心中异样,不停猜测着秦云的反应。   超出他意料之外的是,秦云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还多了一丝冷漠。   见到他来了,秦云垂首站起来,平静地问他要不要用饭。   他脑中倏忽闪过秦云在他怀里发着抖喘息的模样,和此刻判若两人。   那时候他的确是想直接与秦云行双修之事,之所以临时改了主意,一则是看秦云抗拒的模样实在可怜,不想趁人之危,二则是因为他对于双修知之甚少。   况且他想要秦云,什么时候都能要。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给秦云喂了天香丸,过程中到底有几次想反悔,只有自己知道。   即便收了秦云一点酬劳,君无渡也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正人君子过。   但——秦云像是已经忘记了两人曾经有过亲吻那么亲密的接触,听见自己说不用饭后就坐下继续动筷了。   也不给他倒口茶喝。   君无渡坐在他对面,扫了眼桌上的饭菜,道:“你睡了两天才醒,不宜用太多。七八分饱即可。”   程云臻持筷的手一顿:“是。”   看着他冷若冰霜的样子,君无渡突然就不痛快了,但他忍了片刻,没有发作,而是道:“我这几日外出有事,你情期刚过,自己好好休息吧。”   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秦云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主人。”   君无渡脚步一顿,并未回头:“怎么了?”   “我有一事相求。”   自从他到自己身边来,除了刚开始烧掉卖身契,其他毫无所求,这是第一次开口。   君无渡转过身来,坐回秦云对面,神色有些古怪地道:“何事?”   程云臻已经将手中筷子放下,端正坐着,斟酌字句道:“自从回来后,我一直都没出过门。”   他刚起了个头,君无渡蹙起眉:“你出去做什么?”   程云臻:“您当时留下我,是叫我为您奉剑。我总不能一直闲在屋里,什么都不干,实在无聊得很。”   君无渡不肯松口:“这几日我去的场合不方便带你。屋里有琴有棋,有书简笔墨,你可自娱自乐。”   程云臻本来就是憋着一股火,尽量带着祈求的语气和他说话,现在又听到琴,快装不下去了:“主人是怕我逃跑?”   君无渡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扬眉道:“你一个炉鼎,能跑到哪去?好了,此事休要再提。”   他刚说完,就见秦云眉眼都耷拉下来,仿佛一腔期许都被他浇灭了。   君无渡便有些犹豫,最后道:“你若实在想出去透透气,就在附近逛一逛吧。只有一点,出去的时候戴上帷幕。”   程云臻没想到他松口松得这么容易,愣了片刻后道:“可是我没有帷幕啊。”   君无渡险些被他气笑了,指着他道:“你莫非觉得我连给炉鼎买衣服的钱都没有?等着,自有人给你送来。”   程云臻也是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可能是因为他太想出去了。   这日下午,真有人给他送来衣物,一男一女两个修士,男修就是之前程云臻见过的君十五。   君十五笑道:“秦公子,剑尊大人叫我把衣饰给你送来。我身边这位是玄霜织造的周老板,待她为你量体后,就能将衣服赶制出来,您若是有什么要求,随意吩咐一声就好。”   程云臻轻声道:“麻烦你们了。十五,你的伤如何了?”   君十五一愣,扬起略带着稚气的面庞:“多谢挂念,我的伤早就好了。您瞧,这条胳膊一点事儿都没有。”   周老板没想到自己还能做剑尊的生意,见了秦云的脸,愣了下道:“秦公子天人之姿,我倒不知道用什么衣料来配了。”   “周老板可别藏宝贝,自然是用最上好的衣料,”君十五道,“剑尊难道还能短了周老板的灵石不成。”   周老板:“那我先给秦公子量体。”   程云臻本以为她会掏出个卷尺,结果只是拿个看起来像会发光戒尺的东西,从头到脚地把他扫了一下,就量完了。   程云臻道:“不必费什么心思,挑两套简单成衣并一个帷帽就行了。”   君十五忙道:“两套可不行。周老板平日是个大忙人,好不容易亲自来霁川一趟。况且剑尊大人吩咐了,要给秦公子添置齐全。”   周老板笑说:“我哪里忙了。”   她自然也不可能嫌钱赚的少,一下从储物戒里拿出了少说几十套衣服。   而且这些衣服不是整齐地挂在衣架上,为了让程云臻看清楚,密密麻麻地浮在空中。   离程云臻最近的一件是件舞衣,布料少得可怜,和比基尼差别不大。   程云臻眼皮狠狠一跳,道:“这些……颜色太鲜亮了些,有没有素简点的,黑白灰色最好。”   这一墙的衣服都太张扬了,有件鹅黄色的上面还带流光,硬生生搞出了荧光黄的效果。   周老板道:“有的有的。公子先挑完这些,我再拿新的出来。”   程云臻就随意点了个藕粉色的。   周老板:“公子眼光真好。这整件衣服都是用百年冰魄蚕丝织成的,袖口和衣袂上的莲花纹都暗含防御阵法,可抵挡筑基修士全力一击。哦对了,这衣服还有配套的玉藕簪。”   程云臻伸手摸了摸,果然触感丝滑。他又转身看了看满墙的衣服,道:“我看这些衣服,件件华美精致,都是出自周老板之手吗?”   “大部分是,”周老板道,“小部分是我手底下的人做的。”   “玄霜织造,好名字,”程云臻抚着衣服上的绣样,轻声道,“不知贵店开在什么地方?”   周老板只当他以后想来光顾,道:“出了霁川的地界,只要往东入城,都有我们的店。不过公子无需上门,以后想制新衣,吩咐我前来就是。”   程云臻点了点头,不再问了。他本来对衣服最大的要求就是穿着舒服即可,但是君十五和周老板奉命而来,足足劝着他挑了三四十套衣服留下。   没人跟他说话的时候,程云臻不可避免地感到孤独。也正因如此,虽然他不喜欢挑这些华贵的衣料,还是十分珍惜能和人交谈的机会。   周老板把全部的衣服都搭配好了,摆放整齐才离开,十分贴心周到。   君十五道:“剑尊大人还吩咐了一事。若是公子想在霁川闲逛,我会陪同在侧,给公子带路,防止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公子。”   程云臻便知这是监视的意思,他知道自己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道:“那劳烦你明日带我逛逛吧。”   *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程云臻终于迈出了房门。   因为君十五说外面风大,他又加了件斗篷,帷幕拢身,整个人被罩在层层细纱中。   还好这帷帽比合欢宗发的要精致很多,不怎么遮挡视线。   边走,君十五给他介绍:“霁川有很多山峰,峰峰有灵脉,嫡系可独占一峰,其他旁系或者客卿长老们会合住一峰。至于外门弟子、杂役那些只能在山脚。”   之前听崔管事说霁川风景美,程云臻只当他在说套话,如今一看,果然很美。   那些山峦像是被天神随手抛下的碧玉棋子,青色层峦交叠,峰顶积着未化的雪。   程云臻欣赏了一会儿能净化双眼的美景,烦心事又袭上心头。   霁川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他在山上出逃,还没走出霁川地界,就会被拦截回来。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君十五道:“秦公子你看,那是洗剑峰,可供剑修淬炼佩剑。”   程云臻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座山峰悬着百丈瀑布,许多修士御剑穿梭,隐约有清越剑鸣传来,他道:“好多人啊。”   君十五:“晨起灵力充沛,来洗剑的修士自然多一些。”   程云臻看了眼他身上的佩剑,道:“那我岂不是耽误你洗剑了?”   “哪里的事,”君十五着急道,“带公子闲逛是剑尊大人吩咐我的事情,我一定要尽心完成。”   程云臻在帷幕下敛起笑容。他不明白,为什么君十五这么崇拜君无渡,每次喊剑尊大人都喊得非常崇敬。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君十五小心道:“秦公子,您累了吧,不如今日先到这里。”   程云臻:“我不累。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要是你累的话,那咱们就回去吧。”   君十五自不可能走这两步路就疲累,他只是怕出什么幺蛾子。见程云臻兴致高涨,只好道:“那我带您再往那边逛逛。”   程云臻状似无意道:“你们家里可有藏书的地方么?”   “有,”君十五道,“有个极大的藏书阁。”   “可否带我去看看?”   “这……”君十五有些为难,剑尊临走前没吩咐过秦云能不能进藏书阁,“这恐怕……”   况且藏书阁是机要的地方,炉鼎不方便进。   程云臻:“你放心。只是剑尊命我增进琴艺,我想着去藏书阁找两本琴谱,好讨他的欢心。”   “那您不必进藏书阁,”君十五松了口气,“要什么样的琴谱,我去寻来便是。”   “不拘什么样的,不是哀乐就行,”程云臻道,“你看着选吧。”   “好。”君十五暗道秦公子人真好说话。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你们平日里一直都呆在山上,不闷么?”   “为了修行,不闷,”君十五道,“不过,也有些师兄师姐,他们喜欢出霁川,去山脚附近的城镇玩儿。如果耽误课业,就会被长老责骂。”   程云臻笑道:“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难道忍得住,一次都没去玩过?”   君十五很快闹了个大红脸:“去过的。”   “我也想去看看。”程云臻叹息道。   君十五听见这话,不禁抬头看向程云臻。然而他所能看到的,只有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帷幕。   “好了,”程云臻道,“我今日也累了。回去吧。”   *   接下来的两日,程云臻没再出门。他看起来像是真的一时兴起,逛过了也就算了。   这日,消失了几天的君无渡回来了。   他连门都没走,是整个人突然出现在屋里,吓了正在假模假样练琴的程云臻一跳。   程云臻起身道:“您回来了……”   君无渡一语不发地打量着他,秦云今天穿了件白色成衣,袖口和领口处渐青,立在古琴后如一副画卷。   姓周的要了他那么多灵石,上等的衣料穿在秦云身上,果然很美。   君无渡突然道:“戴上帷帽,我带你出门。”   程云臻立刻去找帽子,他还要拿剑,被君无渡制止,手拉着手,两人顷刻间出现在霁川山脚下的化阳城中。   站定之后,程云臻好像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只见整条街上都燃着灵石灯笼,一眼望不到头,亮如星海。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两株灵草可是上品!”   “你买的时候不知道吗?本摊丹药,仅限七日内退款!”   周围喧嚣声不绝于耳,程云臻也被感染了些许,转头仰脸朝着君无渡道:“不知主人可否告知这是何处?”   帷幕能挡得住大部分修士,却挡不了君无渡的目光,他看见秦云眼中微微发亮,哼笑一声道:“不是你自己说的,想出霁川看看?”   程云臻愣了:“是十五告诉您的?”   君无渡淡淡道:“我带你出来玩,你好好玩就是了,何必在意我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一手拨开人群,一手牵着程云臻率先往前面走去。   程云臻只得被他拉着往前,心中后怕,还好他没怎么过分套君十五的话。   起先他还在心里直犯嘀咕,不明白君无渡为什么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但是周围实在太热闹,有好多程云臻没见过的东西。   程云臻转瞬就忘了君无渡,他就像老鼠进了蜜罐子,疯狂吸食着自由的空气。   他甚至希望君无渡能让他自己逛,逛完了再回去坐牢。   街市上卖东西的花样极多,大部分是程云臻用不上的,如符箓秘籍和丹药武器之类,但是并不妨碍他觉得新鲜。武器摊前,还有人在耍刀,虎虎生威。   君无渡见他眼睛要转不过来了,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活力。他实在不知秦云为什么如此喜悦,然见他如此,也逐渐不觉周围吵得人烦,道:“光看做什么,想买什么去买便是了。”   程云臻摇了摇头:“这些于我无用。”   “我知道了,”君无渡道,“往这边走。”   两人绕进另外一条街,亦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只是叫卖的东西换成了食物,琳琅满目。街头就是灵兽烤肉。   食物香气扑鼻,程云臻错愕道:“我还以为修士都辟谷了,无需吃饭。”   君无渡:“我平日不也与你一同吃饭?口腹之欲,最是难以割舍。还有人食修成道,传成一段佳话。走吧,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   片刻后,两人驻足在一个糖糕铺前。   这糖糕晶莹剔透,上头点缀着桂花,切开后里面流出黄色蜜芯,吸引了程云臻的目光。   君无渡道:“老板,来块糖糕。”   “好嘞,道友稍等,这笼马上蒸好。”   老板抬头,见这位说话的客人是名年轻男子,相貌俊美非常,看不透修为,观其周身气势,必来历不小。身后跟着一个浑身穿得严严实实,除了手指外不露一点肌肤的男子,外头那件纱衣价格就与他小半年的糖糕入账相差无几。   刚蒸好的糖糕还冒着热气,粘上粉霜,缀上桂花。店主恭敬道:“请慢用,小心烫。”   又从底下掏出枝桂花来:“见这位公子风姿俊逸,不如拿支新桂去赏玩。”   程云臻一愣:“多谢。”   君无渡多给了摊主几块灵石。   程云臻不在意什么桂花桃花,只想吃,咬了一口后,糖糕温软,蜜芯像是要甜到人心里去。   他怕糯叽叽的东西吃多了不好克化,因此只咬了几口,留下小半个,就向下一个目标而去。   冰糖梅羹、雷法烤肉、妖兽包子……直吃得饱腹才停下。   君无渡见他一直将先前剩的糖糕和烤肉拿在手里,始终不愿再动,便拿过来吃了。   “诶,”程云臻手中一空,“那是我咬过的……”   烤肉也就罢了,糖糕是他咬了几口剩下的,见君无渡毫不在意地吃下,这举动太亲密,程云臻心不断往下沉。   君无渡没想到这糖糕甜得齁人,也不知秦云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下去的,只觉自己受了暗算,皱着眉道:“好甜!”   程云臻难得见他抱怨如此小的事情,勉强笑道:“到前面的摊子去喝口水吧。”   两人稍作休整,又逛到了下一条街。   程云臻一进这条街,便闻到股奇特气息。原来这里卖的是活物。只见第一家铺子上,五六只奇形怪状的妖兽蔫蔫地被栓在一起,放置在巨大的铁笼之中,不知已被饿了多久。   这条街上的人,显然都聚在前方,正往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帐子里走去。   两人也随着人流前进,帐子中已经汇聚了不少人,但见了君无渡,都自动让开路。程云臻正在心中暗叹自己狐假虎威,看到帐子中央的情形,顿时愣在原地。   那是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身上的布料破破烂烂。   一个男修立在男孩身前,道:“今天卖的是刚散出鼎香的炉鼎,十五岁,别看他家里穷穿的破,体质可是上乘,我的眼光多毒辣,各位可是知道的。老规矩,五百上等灵石起卖!”   原来这男修是个人牙子。   那男孩显然也是刚知道自己是炉鼎体质,不知被毒打了几回才认命,眼睛里满是麻木,听着叫卖自己的话也毫无反应。   程云臻一整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外面想到那些妖兽,身体一阵阵地发寒,几欲作呕。   他被卖到合欢宗,又辗转到金光宗供人挑选,和眼前这个小男孩有什么区别?   君无渡冷眼旁观,已经不想再待下去,平白沾染了腌臜气。他正欲带着秦云离开,却突然被抓住袖口。   只见秦云漂亮眼睛里带着急切的哀求,“把他带回去吧。”   君无渡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秦云对他而言,本就是例外,今日也是,若不是秦云想进来看热闹,他绝不会踏足此地。   他现在竟想让自己把另外一个炉鼎买回去?   他把他当什么人了?   程云臻抓着他胳膊:“求你了主人,就当发发善心吧。我见他可怜,又和我一样。君家那么多人,把他带回去养着就是了。”   君无渡不为所动。且不说炉鼎本就该如此,世上的可怜人多了,那些因魔修侵袭而家破人亡的,被大宗门压迫后剥了灵根的,谁不可怜?   周围已经开始叫价,见秦云愈发着急,君无渡慢悠悠道:“买下来也不是不可。”   他话锋一转,道:“你得拿一样东西和我交换。”   程云臻道:“我整个人都是您的,还能拿什么和您交换?”   君无渡心中微动:“好了,你不松手,我如何叫价?”   程云臻知道他是答应了。   君无渡也并未叫价,他过去找人牙子说了两句话。   人牙子即刻道:“今日不卖了!不卖了!”   帐内本来多是看热闹的人,见拍卖活动停止,也就逐渐散去。   君无渡回到秦云身边道:“我已买下那小孩,明日就会送到霁川,自有人去照顾他。”   程云臻:“多谢主人想得周到。”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可不会再答应你,”君无渡本来说得严厉,见程云臻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转变语气,“好了,我将那炉鼎买下来可不是为了看你愁眉苦脸的,走吧,是时候该回去了。”   然被损毁的心情哪有那么容易恢复?今日明明好不容易出来放风,直到沐浴完毕,程云臻还是心情异常沉重。   他坐在桌前,正拿梳子梳头,突然面前出现一面镜子,映出了他自己的脸,和身后君无渡的脸。   “梳头怎么能不照镜子?”君无渡盯着他镜中的脸道。   程云臻身后几乎与他灼热胸膛紧贴了,整个人不自在地要命,更何况他一直不喜看到自己长发的样子,总觉是个陌生人。   程云臻垂着眼睛:“我习惯了。以前在合欢宗的时候人多,没得镜子照。”   周围烛火在晃。   沉默。   好像能压垮人的沉默。   但是程云臻能感受到,身后的人在嗅闻他头发上的香气。   他梳头的动作越来越慢,几乎停滞,君无渡突然道:“还没梳完?”   “咔哒”一声,梳子掉落在地上。   程云臻还没回答,君无渡忽地将他打横抱起,用点巧劲扔在了床上,而后压了上来,动作里有明显的急切。   外出这几日,除了有正事要忙,君无渡还抽空学了本春/宫。   他今日不打算再忍了。   打从被合欢宗卖出去的一刻起,程云臻就知道除非他能逃走,否则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除了剑道试域那次,君无渡迟迟没有碰他,平时程云臻虽然能感觉到他那种从头打量到脚的凝视,有时候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忍忍也就过去了。   怎么也没想到,君无渡外出几天,回来带自己出去溜了一圈,就开始要来真的。而且是在他亲眼目睹炉鼎和妖兽被放在一条街上卖之后。   所以他今天带自己出去的意图是什么?让他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程云臻睁大双眼,被他压在床上,双脚还悬空在床沿,感受到君无渡在闻他脖颈的气息,闻得很深很深,简直像是要把他身上的香味儿盈满肺腔。   程云臻一面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一面被锁骨处紧压的嘴唇弄得发痒,挣扎着道:“等一下……先起来……”   君无渡好歹还能听进去他的话,不情不愿地稍撑起身子道:“又怎么了?”   他肩膀宽厚,程云臻根本就看不到床顶,全被他遮住了,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下面,而且君无渡脸也逆着光,让人看不清楚,整个人黑糊糊的一团。   程云臻勉强镇定道:“您若是想用我的阴气,我可以放血。”   君无渡闻言,抓过他膝盖压在自己身下,程云臻感受到了,同样是男人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瞬间头皮都要炸了。   君无渡很轻易地看懂了他的表情。也不知因为什么,他见秦云这种羞耻中带点嫌弃的样子,就更想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他好好地欣赏了一会儿,倾身道:“想多了秦云,我只是单纯地想睡你。”   然后就看到秦云的目光都晃动起来,甚至闭了下眼睛才睁开,像是无法接受现实。   程云臻道:“莫非您今日带我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君无渡静默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片刻的错愕后,立刻有种强烈的被羞辱之感。   他堂堂剑尊,睡一个炉鼎,还需要先费劲周章地讨他欢心?   顿觉自己带秦云出去的举动极为多余,不仅多余,而且好笑。   他不会发火,他发火只会被秦云说成恼羞成怒。所以,君无渡直面他的眼睛,无所谓地道:“不错。”   在程云臻的预想之中,君无渡不可一世,被他用言语一激,拆穿今日出游的真实目的,自然会被气得拂袖而去。   结果他不按常理出牌,程云臻反倒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看见秦云眼中的慌乱,君无渡感到一丝快意,伸右手去解他的腰带。   “等等,”程云臻双手极力阻住了他的右手,不叫他剥光自己,“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我真的好奇合欢宗是怎么教你的,还是说我对你太好了,让你觉得你有资格说出拒绝我的话。”   因为耐性快耗到尽头,君无渡表情变得有些疏冷暴戾,眼底布满阴霾,程云臻觉得他不像在看一个人,心中滞闷起来。   是了,他这卑贱的炉鼎之躯,在君无渡眼里怎么可能是个人。   无力感深深地袭来,程云臻只能道:“您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非要强迫于我?”   “天经地义的事情,到你嘴里成了强迫?”君无渡反问他。   如果不是他亲自从合欢宗那里签了秦云的卖身契,定要好好查一查他的来历。   到底是谁给了他这般错误的认知,让他觉得自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主人的底线?   程云臻听了此话,却是一愣。天经地义,难道他从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穿越过来,受尽磋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君无渡忽见身下之人微微一笑,极为苦涩。   程云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早知今日,剑尊当初何必从混元宗宗主那里救我。”   君无渡被他这句话狠狠一震!   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他到现在还能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秦云时的情景。   乌发散乱铺在枕上,衣衫凌乱,露出大片凝脂般的肌肤,他细瘦腕骨正贴着床铺游移,手里握着根短簪,伺机而动,眼睛里是一种坚决,坚决到忘了一切,连门被踢开都没立时反应过来。   等到他把混元宗宗主掀翻在地上的时候,秦云似是反应过来,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将短簪藏了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也许可以称之为惊喜。   他记得最清楚,就是这个短暂的、和他有关的情绪。他生平第一次对别人感兴趣,他想把秦云放在身边,这份冲动占据了脑海。   以至于他越是回味,对混元宗宗主的杀意就越是强烈,最后忍不住找了个时间动手。   难道他在秦云心中,与混元宗宗主竟毫无二致?   可他为什么要在意秦云对自己的看法?秦云不过是个炉鼎而已。   见君无渡眼神变得复杂,程云臻趁热打铁,抬起眼睛,乌黑睫毛也跟着轻颤,神情中略微带着祈求道:“八颗天香丸。”   君无渡回神,眉头微皱起来:“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不能拒绝您的要求,但我现在身体还未调养好,情期不稳,您已经是分神修为,我恐怕难以承受,更怕污了主人道基。天香丸还有八颗未服用,不知主人能否等一等我,到那时我一定心甘情愿服侍您。”   君无渡看着他,看着他一直在凝视着自己,他几乎能从秦云漆黑干净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何尝不知,秦云是在找借口拖延?   但是此刻,他被自己压在身下,两人近在咫尺。秦云眼睛里装着他,轻声细语说了一长段话,末尾还说“心甘情愿服侍”。   他会信吗?   他会信就有鬼了。   秦云分明在说好话哄他。   片刻之后,程云臻终于感觉身上的重量一轻,抵着他的东西也离开了。   “记住你说的话。”   君无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   见他转身要走,程云臻只感觉劫后余生,身体里紧绷的弦也松懈下来,仰躺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还没等他这口气呼完,君无渡去而复返,站在床边冲着他恶狠狠道:“还有,收起你的小人之心,本尊今日带你出去绝非是像你说的那样!”   说完,君无渡便真的拂袖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这章结束后会时光大法跳到八颗天香丸吃完以后,直接逃跑强制! 第25章 最迟下个月   一年后,霁川。   刚下过一场雨,群山之间白雾缠绵,随风流动,景象奇异。   一个身着玄衣圆领衣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地在路上走,招呼后面的同伴:“就是这里,快过来啊!”   同伴跟上来,犹豫道:“子濯哥,我们要不还是别去了吧。万一被爹娘发现……”   君子濯眼睛盯着前路,闻言道:“君子怜你怕什么?我们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但是,但是那是剑尊的炉鼎。虽然现在剑尊不在,等他回来知道我们冒犯他的人……”君子怜想想就觉得可怕。   近日渤海海面上有异动出现,疑似魔族,一盟两宗三仙府全都出动,剑尊及掌教长老们一走就是十天。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君家年轻一代的小辈心思动摇,不想练剑,只想取乐,又觉得霁川实在没什么好玩的,每座山峰都走遍了,直到有人提出去剑尊的寒天峰,看看现在里面住着的那一位。   那一位就是剑尊养在身边的炉鼎。说起来,这炉鼎已入寒天峰一年有余,至今见过他模样的人却很少,听说他外出一定会以帷幕遮脸。   君十五说那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想来也是,如果容貌不妖媚,如何会让清心寡欲的剑尊破了规矩。   但话又说回来了,修真界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总而言之,在没看见那炉鼎模样是圆是扁之前,少年们都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君子濯年少好斗,连夜找到了寒天峰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拉上堂弟,势必要做第一个看到那炉鼎的人。   玉文盐  君子濯不屑一顾道:“你也说了,他只是个炉鼎,就算被发现能怎么样。好了,你若害怕,自己先回去,可别说我没带你。”   祭出法器后,结界很快被撕开一道口子,君子濯矮身进去,君子怜咬了咬牙,还是跟上脚步。   一进入寒天峰的地界,空气都湿润温暖起来。   君子濯环视周围,看见几株盛开的巨大玉兰树,暖香扑鼻。他自恃是嫡系子弟,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见四下无人,不再偷偷摸摸地走路,甚至信手折了一枝玉兰。   君子怜“咦”了一声:“堂哥,季节未到,这里为何会有玉兰?”   君子濯若有所思道:“峰峰有灵脉,若施加灵力,就能改换季节。”   但,若使整座山长保春天,日积月累,消耗的灵力会是一个何其可怕的数字。   两人怕破坏的结界入口被人发现,力求速去速回,没过多久就到了半山顶的两座雅舍处。   这里虽逼近山顶,却奇异地呈出万物萌发之景,错落岩石间,足足数十种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君子濯正要走到窗边细看,君子怜拉了下他的袖子,表情呆滞地用气声道:“我好像看见了……”   不消他说,君子濯往前挪了一步,同样也看见了躺在花丛中睡觉的人。细看之下,原来那人身下的躺椅是棕黑色的,与身后岩石融为一体,才叫人有种他是直接躺在花丛中的错觉。   那人着了身鸦青色的衣袍,双手枕于脑后,姿态闲适。   方才君子濯的视线为一朵硕大的山茶所挡,那山茶层叠若佛手托玉盘,外瓣霜白,内瓣粉洇,一枝独秀,风过时如观音垂睫。   然,花面不如人面美也。   两个少年一时间不由得屏住呼吸,都想把这幅容颜刻在心里,好出去吹嘘。   不知过了多久,君子怜示意君子濯该走了,君子濯如梦初醒,转身时不小心碰到旁边架子上的花盆,只听得“哐当”一声,瓷盆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君子濯心中只余两字——完了。   ……   程云臻昨夜又没睡好。   自与君无渡定下八颗天香丸的约定,足足一年时间,两人相安无事。   但该来的迟早会来,八颗天香丸如今只剩下一颗,算一算他情期发作的时间,最迟下个月,便到了约定的最后期限。   君无渡外出办事,他晨起无聊,消磨了会儿时间,就跑到花圃里来补觉。   刚眯着了没一会儿,被偷跑进来的两个熊孩子给吵醒了。   程云臻见他们俩毛手毛脚,起身道:“别收拾了,放那吧,一会儿我自己弄。”   泥土中,那支花头早就折断了。   “这位……秦公子,”君子濯想了下才想起面前炉鼎的姓,“实在抱歉,我并非故意打翻你的花。”   “花可以十倍赔给你,求求你了,千万不要向剑尊告我们的状。”君子怜年龄更小些,慌了神目露哀求。   他长得这么好看,如果向剑尊吹枕头风的话,他和堂哥下场一定会很惨的!   程云臻笑得温柔:“你们两个是怎么上来的?”   君子濯与君子怜对视一眼,都没有发现程云臻问到后一句话时攥起手指,极力让自己云淡风轻的样子。   君子濯道:“是用我爹给我的灵器,它能打开结界,维持好几个时辰呢!”   语带炫耀之意。   程云臻的目光落在他胸襟前别的玉兰上,突然叹息道:“你们闯进寒天峰来,作弄别的花也就算了,这盆是剑尊大人最喜欢的,说好了回来夜半赏它开花,如今花没了,该如何是好?”   君子濯和君子怜俱是一愣。   君子怜快哭出来了,早知道就不该和堂哥趟这趟浑水,道:“那怎么办啊。”   君子濯表情僵硬道:“你们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叫剑尊处罚我就是!绝不连累你们!”   程云臻做愁眉状:“罢了罢了,就当我运气不好,你们两个孩子快些走吧。”   君子濯知他必定是要自己承担罪责,不肯离开,道:“我不用一个炉鼎替我担责!”   君子怜急得小声叫堂哥,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程云臻道:“可是剑尊大人生气,非常吓人的。”   君子濯的身体肉眼可见晃了晃。剑尊连自己的亲爹都能杀,脾气当然吓人。   他不知道打碎一盆花会是什么下场,难道会被逐出君家?会丢掉性命?   年少的孩子什么都没经历过,于是一点小事都像是天塌一般。   可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就这么离开。   程云臻又道:“这样吧,你把打开结界的灵器交给我。等剑尊回来了,我会将事情原委告诉他,并且尽力说明你不是故意的,已经诚心悔改,灵器便是证据。”   他说话声音很是好听温润,不紧不慢,听得君子濯心情也缓了几分。   君子怜道:“堂哥,我们就听秦公子的吧。”   君子濯不解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程云臻收敛笑容,声音轻似呢喃:“因为若是剑尊大人生气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直到回到自己峰中,炉鼎最后苦涩的表情还是印刻在君子濯的脑海里。他想不明白,那炉鼎看起来和传闻中的一样受剑尊宠爱,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君子濯还没想明白,第二日,一个消息就令他提心吊胆。   渤海的事情已经解决,剑尊及各位长老回来了。   *   今日就连寒天峰也下起雨来,好在修真界的花草不惧风吹雨打,程云臻在檐下听了会儿雨,突然生出兴致,从房间里找出把伞,在花圃外的水桥上散步。   风吹雨打,衣袖与鞋尖很快湿了,程云臻看着水面上的涟漪发愣,他有时候真想跳进这水潭中,然后水潭与外面的汪洋大海相连,助他逃脱这个世界。   程云臻发了多久的呆,君无渡就看了多久。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在雨中撑伞独行,来来回回,直到发现自己。   墨雨入黑池,鬓边青丝随风轻动,脸也渐渐从朦胧的雨丝中透了出来。周围一切好像都化作氤氲水墨,唯伞下唇色是天地间独一抹朱砂。   秦云先是微微错愕,而后扬起一抹笑意朝他走来,将伞举高些道:“主人回来了。”   君无渡握住秦云执伞的手,惊人的凉意传来,他眼神微深,盯着秦云道:“手这么凉,下雨了不知道往屋里躲,在外面瞎走什么。”   他又想挖开秦云的脑子,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程云臻被他推着往屋里送,笑道:“附庸风雅,赏雨罢了。”   “下次在屋檐底下赏,也一样。”   “好。”   两人到了屋内,程云臻把伞收起来放在角落,问:“这次渤海的事情很棘手吗?您去了足足十一日。”   君无渡走的时候还跟他说,长则五日,短则三日。   他此时站在屋里温声软语说话,就没了在外面烟雨朦胧中随时要消散的孤寂感。   君无渡:“有几个本应该被封印的大魔,不知道为什么跑出来了。解决这些大魔倒不费事,剩下的时间都用在刨根问底上了。”   更深的一层君无渡并没有说给秦云听,那就是封印解开绝非偶然,如今修真界里说不定已经混进魔族卧底,毕竟君家内部就出过这种事。   他不太想和秦云讲外面的事情,转移话题道:“我听说有两个小孩过来扰你?”   程云臻并不惊讶他知道,从容道:“是。我看着他们年纪太小,并无恶意,失手打坏了一盆花就吓得不行,就叫他们走了。”   说着,从架子上拿出圆弧状的灵器:“这是他们自己交上来的。”   君无渡扫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东西。霁川每座山灵脉本就是同源的,结界的构成也大差不差,所以那个臭小子才能拿它打开寒天峰的结界。   “规矩太差,”君无渡道,“明天我就叫他们去领罚。东西也不必还了,你收起来便是。”   程云臻动作一顿,将灵器放回原位。   君无渡只是回来先看秦云一眼,他还有不少事要处理,陪着人吃完饭就走了。   入了夜,万籁俱寂,程云臻快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君无渡才回来。   他眉目中难得有疲倦之意。   程云臻不由得多看两眼,他还以为君无渡是个不需要睡觉、精力无限又无惧伤痛的铁人。   注意到秦云的注视,君无渡道:“过来。”   该死……他非看那两眼做什么。   程云臻走到他身前。   君无渡肆意打量着他低垂的眉眼。秦云已经不像初见时那样病歪歪的了,虽然身上的肉没怎么长,上等的饮食丹药况且还有玄境老祖的药方调养,足以让他的脸色红润起来。   就像一株被精心照料后变得娇艳欲滴的花朵。   程云臻被他看得内心逐渐烦躁。也不知道君无渡一天从早到晚在这有什么好看的,他脸上又没长钱。   都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但是一年过去,程云臻还是无法习惯对面人这种明晃晃性暗示的眼神。   被他看一眼感觉要脏了。   君无渡道:“伸手。”   程云臻拿不准他要干什么,慢吞吞地伸出右手,手心朝上。   一条手链被系在他手腕上,半透明的紫晶,被木质细绳编织串联起来,做工虽然不算精致,但是别出心裁,还点缀着金刚杵和佛头。   程云臻迟疑道:“这是……”   “这次去渤海,”君无渡帮他调整了下手链的位置,“路遇几个秃驴,被敲了一笔。”   “秃驴?”   “就是佛修。”   程云臻忽略了他的口出不逊:“这是被开过光的吗?”   他把手腕抬起来,打量了下微微晃动的金刚杵,目光与站在面前的君无渡短短相触。   “六个佛修开的光,说是能保邪魔不侵——你不会信了吧。当然是骗人的,他们要是真有这能耐,百年前魔族就不会兴风作浪。我看这石头成色不错才付钱的。”君无渡不甚在意道。   程云臻在心中冷笑,君无渡知道唯物主义四个字怎么写吗?   表面上温顺地道:“求个心理安慰而已。”   君无渡突然叫他名字:“秦云。”   程云臻微愣:“嗯?”   “如果你有愿望,求佛不如求我。”   他面庞仍旧一派冷酷,但神色认真,好像程云臻要天上的星星都会给他摘下来。   程云臻微笑道:“我还真有个愿望。有段日子没去看楚九了。我明天能去看看他吗?”   楚九是程云臻一年前求君无渡买下的那个小男孩。   君无渡眉心微蹙。他不喜欢秦云和别的炉鼎过多沾染。况且他才刚回来。   程云臻心中微哂,这就是求佛不如求我,啧啧啧。   他道:“本来不打算这两天去看他的,但过几日情期到了,恐怕又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下山。”   提到情期,君无渡喉咙滚了滚。   片刻后,他答应了:“好吧,明天让十五陪你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情节,攻君其实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但他表现出来的就像那种和对象约会的第一秒开始就在想最后一步上/床环节的男人,好吧其实他也差不多,这一年虽然没详写但是小程平日遭受到的xsr可想而知( 第26章 第一次逃跑   君子濯和君子怜惴惴不安了一夜,第二日还是迎来了受罚的消息。   一人在戒律堂领十棍——这个惩罚看似不重,但是极具惩戒意味。君家嫡系子弟鲜少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戒律堂受罚的,比起打身子更像打脸。   就连君子濯的父母私底下也偷偷觉得剑尊做得太过,为了一个炉鼎让儿子失了面子。   至于君子濯本人,在想象过成为剑尊剑下亡魂后,十棍就显得无足轻重,忙不迭地去领罚了。   就在这两个孩子受罚的时候,程云臻正在君十五的陪同下去看望楚九。   楚九现如今被安置在外门,他自食其力,靠牧灵羊生活,每个月能从君家执事堂领钱。因为君无渡打过招呼,没有人敢来欺负他,经过一年的时间,楚九俨然是个正经外门杂役了。   知道程云臻要来了,楚九放下自己手里的活计,撒欢似地冲住所跑。   远远地,程云臻就看见一个少年朝自己跑来,因为牧羊风吹日晒,楚九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他身上还沾着青草,脸上的笑容极有活力,程云臻也被感染,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别跑了,小心摔着!”   程云臻其实十分羡慕楚九的生活。但他的话说出去不会有人信的。   楚九喘着气道:“秦云哥哥你来了!噢,还有十五师兄。快进屋坐着吧,我给你们倒羊奶喝。”   君十五面露难色,生羊奶在山上那都是洗澡用的,偏偏每回都盛情难却。   程云臻善解人意道:“十五,你先在外面等着吧。正好我有点私事要和楚九说。”   君十五本该片刻不离地守在程云臻身边,但这是两个炉鼎之间的私事,他好像的确不方便听,再加上不想喝羊奶,于是点了点头。   进屋之后,程云臻把帷幕摘下来,先问了下楚九的近况:“最近没有人欺负你吧。”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没有没有,”楚九给他倒羊奶,“执事夸我放羊放得好,说要给我涨工钱呢。”   “那就好。”程云臻道。   两人闲话一会儿,见君十五在外面背对着窗户站着,程云臻拉过楚九的手,不动声色地在他掌心划拉两下。   楚九立刻大声道:“秦云哥哥,我给你找点心吃!”   他打开橱子,里面摆着几个盘子和饭碗,最上面的架子放着一个油纸包,拿下来打开之后,里面有几块点心和另外一个小纸包。   背对着君十五,楚九动作麻利地把那个小纸包里的粉末倒进了程云臻面前的碗里。   程云臻目露赞许,端起来忍着怪味将羊奶一饮而尽。   他托楚九买了延缓情期的药。   楚九看着程云臻毫不犹豫的样子,心情十分复杂。这药性烈,虽然管用,但是会使下一次情期反扑得厉害。   可见剑尊大人是多么可怕,把秦云哥哥逼成了这样。   楚九突然道:“其实有一件事,我没有说。执事他曾经问过我,要不要在外门里找个修士依附。”   程云臻一愣:“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楚九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执事说这是炉鼎最后的归宿。秦云哥哥,你觉得呢?”   程云臻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不是你,没有资格替你的人生做决定。但你要记住一点,没有人的归宿是一定的,无论是谁告诉你,你将来的日子一定会如何如何,你都不要信,只当他是在撒谎骗你。”   楚九似懂非懂,然他知道秦云不会害他,遂把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程云臻最后对楚九道:“好好照顾自己啊,楚九。”   楚九一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程云臻摸了把他的脑袋:“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   程云臻回到山上,药力发散,遍体生寒,极不舒服。玄境老祖的药他已经停了有段时间了,应当不是药物相克所致。   他竭力地忍着——如果被君无渡发现端倪,叫来医修,吃过的药就白费了。不仅如此,还会惹得君无渡震怒。   好在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种浑身害冷,如得了疟疾一般的感觉就逐渐消失。   君无渡晚上回来,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秦云,秦云?”   程云臻从屏风后出来,君无渡看他好端端地站着,颇觉奇怪,怎么屋内的香气淡了很多。   他对秦云身上的味道浓度很熟悉,有时候光靠闻就知道他情期是不是快到了。   见秦云一脸茫然的模样,君无渡想到可能是他今天外出的缘故,道:“无事。”   君无渡转移了注意力,程云臻几乎出了满手冷汗。   晚上在房间里,程云臻和君无渡一般是彼此做各自的事情。   修真界的娱乐活动实在有限,没有手机玩,程云臻已经习惯早睡早起。他看书、写书法,或者偶尔不情愿地练练琴,君无渡连上述活动都没有,每天一闭眼就是打坐。   程云臻倒是希望他能早点渡劫飞升,离开此界。   因为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程云臻给自己设定的读书目标还没完成,他正看着,听见君无渡道:“亥时末了,你还不睡觉?”   往常这个时候,秦云都睡着了。   “哦,这就睡了。”程云臻把书放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如果穿越前他学习有这个劲头,高考说不定还能再提个三十分。   他现在不睡窗边的小榻,而是睡在床上。刚一上床,君无渡就挤到了他身边。   程云臻已经习惯了,身子往里挪了挪,头皮一痛,无奈道:“您压到我的头发了。”   君无渡把他的头发拉出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已经长到了快膝盖的位置。他很喜欢秦云长发披散的样子,之前秦云想要修剪自己的头发,他并没有同意。   君无渡不停拿手指缠绕着他一缕发丝再摸顺,烦人得要命。但是好在摸的是头发不是别的地方,程云臻只能忍了。   程云臻背对着他想快点入睡,不知怎么,可能是刚才看书时过了困劲,努力了一会儿反而越来越精神。   他睡不睡得着,当然逃不过君无渡的眼睛。   “今天怎么了……睡不着?”   昏暗的大床内,这声发问极低,甚至有些床笫间私语的暧昧气息。   程云臻闭着眼小声道:“方才的困劲儿过去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看会儿书。”君无渡道。   程云臻犹豫了下:“好。”   片刻之后,他简直想抽自己嘴巴子。   君无渡这个人,好歹也算是世家出身,又悟性奇高。程云臻读过的书都是他读剩下的,随便拎出来一段他就能头头是道。   但是他现在不读圣贤,读春宫。   君无渡手指一动,一盏小巧的灵石灯笼飞进帐内,霎时床上亮了起来,灯罩上的兰草形状曳出重影。   程云臻本来已经把枕头拉过来,趴着作看书状,见了第一页的图画,眼睛都不自觉睁大一些。   君无渡以手支颐,根本就没看书,在看他,低声道:“平日里都是我教你,这本书,想必你比我更懂一些。”   他看着秦云纤细修长的身体,脑海中浮想联翩。他以前清修了三百余年,就算最年轻气盛的时候,都没产生过什么欲念。但是近一年来,脑中幻想如开闸的洪流,尤其那个让他幻想的人还能看不能吃。   这已经不是性暗示,是性明示了。   程云臻忍住自己想紧皱眉头的冲动,他发现这本书是合欢宗的“教材”,一时间胃里甚至开始轻微翻涌。   他睫影微颤,君无渡还以为是在害羞,摸了把他的头发轻笑道:“害羞什么,闺中之乐,向来如此。”   程云臻如坐针毡,不懂他的恶趣味,到底乐在哪里,僵着脸委婉劝道:“我还以为看的是正经书。”   “怎么不正经了,”君无渡强词夺理,掷地有声,“你我第一次双修敦伦,难道不该当作正事重视?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承诺放在心上?”   程云臻是真的怕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君无渡那么理直气壮,说得好像他是个渣男,他弱声道:“可……这本书没什么好看的……”   君无渡凑近一些,意味深长道:“你看过更好的?”   程云臻一时哑言。他当然看过更好的。   他逃避般地道:“我想睡了。”   “不许睡。”君无渡道。   从今晚睡不着觉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程云臻有点崩溃,想让他放过自己:“主人,我真的困了。”   君无渡强硬地抓住他的手,放在了春/宫本子上,道:“选一个。”   程云臻和他对视了片刻,垂下眼睛道:“选什么?”   君无渡:“当然是选一个我们要用的。”   程云臻瞳孔震动起来,大脑陷入短暂的真空状态。平时什么都不给他选择权,现在让他选个姿势被爆/菊?   他是不是还应该跪下谢谢君无渡啊?剑尊万岁万万岁?   程云臻被羞辱得心头火起,墨发遮挡下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如他所愿:“第二十八页。”   君无渡没想到他竟然把整本书都背下来了,手一挥,春/宫就停在第二十八页。   再看上面图画,乃是三龙戏珠,好不热闹,被戏的那男子浑身上下忙得要命。   程云臻见君无渡皱着眉,一开始甚至都没看懂图上画的是什么,分辨了会儿才看懂。   他是故意的。既然君无渡要他选,他选这个,君无渡还能拉两个人再加入吗?   君无渡扬起眉毛道:“你确定?”   程云臻面无表情赌气道:“我确定。”   君无渡很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重新认识他:“那好吧。”   程云臻:“?”   不管怎么样,他终于可以睡觉了。然而就在刚刚闭上眼睛的刹那,程云臻福至心灵。   谢鸾的脸浮现在眼前。   ……   翌日清晨,程云臻顶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他昨夜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好在往后几日,君无渡没再提什么三龙戏珠的事情,忙进忙出。   这日他回来,对程云臻说:“我要去青阙沈氏一趟,后日再回。你有什么事情,吩咐十五去做就好。”   仙盟联合衍天宗,余下的三个世家便和金光宗同气连枝。青阙沈氏家主在渤海的时候被魔物偷袭,不知为何回到家中伤势恶化,重伤不醒,君无渡势必不能袖手旁观,他最了解魔。   这瘟神终于要走了,程云臻感觉自己一瞬间拨云见日,矜持地低头道:“主人在外小心。”   君无渡牵起他的手亲昵道:“放心吧,回来我就开始修炼分身,满足你的愿望。”   程云臻:“……”   “想什么呢。”君无渡感到不满,捏了下他的手指。   程云臻深吸一口气道:“还是等您回来再说吧。”   君无渡一想也是,笑了一下,转瞬消失在程云臻面前。   青阙沈氏的家主叫沈忝臣。君无渡赶到之后,立刻看出他是为心魔所困。   魔是最贪婪之物,以欲/望作为力量源泉,能够操控情绪,腐蚀道心。沈忝臣就是在伤中被趁虚而入,若是想要醒来,必须靠自己克服。   但,君无渡此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输了些灵力助沈忝臣的肉体伤痛早些愈合,好对抗心魔。   上次食言,这次与秦云说后日,君无渡就赶着时间回来了。   他路上还惦记着和秦云讨论三龙戏珠的事情。   途径霁川脚下,君无渡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拿回家给秦云吃。   还没进屋,便见君十五跪在花圃在前,神情惊惶。   君清陵也来了。   君无渡冷静道:“发生什么事了?”   君十五深深伏地,声音颤抖道:“剑尊大人,秦公子……他,他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吓得逃跑加速进程.jpg 宝宝们明天上夹子,我明天晚上十一点多再更新,然后也会把更新时间挪到11:55差不多,请大家多多支持!   以下感谢开文以来霸王票和营养液支持的宝宝们! 第27章 又一个谎言   两串冰糖葫芦掉在地上,又被无情碾过。   君无渡一面进屋,一面冷冷道:“废物!”   君十五已经感觉到可怖的威压外溢,又或者是内心的恐惧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听见掌教跟在剑尊身后说话:“剑尊大人,霁川今日已经全封锁了,想必只要仔细搜查就能搜出秦公子的踪迹。”   他一个炉鼎,光靠双脚行走,三天三夜也走不出去。   君无渡扫了一眼屋内,秦云的味道仍残留着,深吸了口气,他更感觉到怒火中烧。   “还不滚进来说清楚!”   剑尊发怒声音清晰得如在耳边,君十五忙起身撑着发软的双腿进来:“昨日中午,仙鹤来唤我上山,我不知道秦公子有什么吩咐,上来之后,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四处找了找,就发现了这个。”   他手里是能够打破结界的灵器。   仙鹤是一对。想必秦云是趁其中一只去拿饭的时候,叫另外一只去找君十五,然后在这个时间空隙离开寒天峰。   想象着秦云表面柔顺,内心却在一次次谋划如何离开,而自己居然心甘情愿地被他哄骗,定下什么八颗药丸的约定。   受此奇耻大辱,君无渡脸色逐渐变得发青。   君十五哭丧着脸道:“秦公子他会去哪儿呢?是不是有人把他带走了!”   君清陵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君无渡将秦云平时用来写字的木桌轰得粉碎,勃然大怒道:“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把他带走!”   看君十五被秦云骗得团团转的样子,就知道秦云平时有多能装!   自己不也被他骗过了吗?   君无渡盛怒之余,看见棕色木屑内还有一点紫色闪光。   是他刚送给秦云的手链,他还记得秦云把手腕抬起来,眼神专注地跟着金刚杵晃动的样子。他那时候也在想着怎么逃跑吗?   还是说,他想求的愿望从来都是离开这里,离开他的身边。   君十五被飞溅的木屑划了脸颊,伤口当即淌出血珠,闭口不敢说话。   君无渡闭了闭眼睛,压制住火气道:“人找了多久了。”   君清陵:“昨天晚上开始找的,只是有些峰不方便,想等着您回来再定夺。并且,秦公子应当是用了什么遮掩气息的东西……”   很好,他的炉鼎很聪明周到。   君无渡眼底如黑潭,又问:“什么时候封的霁川。”   君清陵微微一愣:“约莫夜半时分。”   对于一个如此庞大的仙府,全线封锁绝非小事。君清陵是顶住极大压力,才无视各峰抱怨在短短的时间内闭了所有能够出去的通道,就这样也难保外门那么多人会不会有疏漏。   君无渡神色缓了缓,道:“你做的不错。加派人手继续搜,告诉各峰,无论是谁,如若敢对搜查之举有异议,叫那个人亲自来见我。”   君清陵道:“是。”   君无渡看了眼地上的君十五:“起来。”   君十五抹了把脸上的血,战战兢兢道:“剑尊大人,请您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找到秦公子……”   “你,现在就带我去找那个姓楚的炉鼎。”   君无渡冷冷道。   ……   君无渡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控恼怒的感觉了,他五脏六腑都像有团真火在烧,急切地想要找个出口。   他会让秦云亲自承受这些怒火的。   两人转瞬间就到了山脚下,楚九的住处。   君无渡道:“搜。”   君十五即刻就在房间内动手搜起来。   秦云和外界的接触甚少,除了一个定时上门给他挑衣服的周老板,就是这个楚九了。   周玄霜胆子没这么大,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这姓楚的炉鼎一定知道些什么。   楚九的屋子就是间稍微好一点的外门弟子房,一览无余,君十五连床缝都搜遍了,没搜到什么,心下惴惴不安,怕自己无法交差。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剑尊大人。前两天我陪秦公子过来,他曾支开我,说和楚九有私事要谈。”   君无渡冷笑道:“现在想起来了?”   君十五刚要领罪,外门执事亲自带着楚九前来:“拜见剑尊大人。”   楚九茫然地跟着拱手,他只见过君无渡一面,这会儿再见,被他脸上的寒意和轻蔑的眼神吓了一跳。   楚九听见男人问他:“秦云逃跑,你在其中帮了他什么?”   执事看楚九的眼神带着几分劝告。若他不老实交代,恐怕后面有百般酷刑等着。   不料,楚九的下一句话,出乎人意料。   楚九干脆利落道:“我帮秦云哥哥买了延迟情期的药。他交代过我,如果剑尊来问我,就直接说出来。”   君十五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己被短暂支开的时间里,秦云是在服药。   “哈……”君无渡怒极反笑,几乎能想象到秦云交代这句话的样子。   他对执事道:“看好他。”   执事忙不迭道:“是。”   ……   搜查的阵仗太大,剑尊炉鼎出逃的事情很快传遍整个霁川,几乎成为众人谈资。   有人说那炉鼎对旁人心有所属,也有人说是那炉鼎怕被剑尊采补而死才出逃,说什么的都有,毕竟这样的热闹不少见。   搜查了半天,毫无发现。霁川几千上万人,不可能一直被锁在山上,只进不出,君清陵在请示过君无渡后,放开封锁,改为进出查验身份。   君无渡拨出大部分修士,亲自带他们去霁川之外扩大搜查范围。   然而除了君无渡外,其余人都未亲眼见过秦云长什么样子。君无渡也不同意他们拿着秦云的画像招摇过市。君家修士便只能搜寻形迹可疑的生人,在霁川外围搜了大半天,毫无所获,实在邪门,秦云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   转眼间就到了秦云消失的第三天早上。   周玄霜听手底下人说秦云逃跑的事情后,硬着头皮主动向君无渡交代:“半年之前,秦公子曾谈论起自己恐高,无法使用飞行法器,我……就给他做了一双踏云履,还特地镶嵌阵法和灵石,不用灵力就可以日行千里。”   为了狠狠赚君无渡的钱,周玄霜每次来都会尽可能地投秦云所好,不让他留下三四十件衣物不甘心走。   而君无渡只在意秦云穿上那些衣服喜不喜欢、好不好看。   半年之前啊,君无渡阴着脸想。   原来他早就开始谋划了,可见呆在自己身边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忍辱负重的事情。   君无渡立在山巅,他的神识足以飞越千里。他一面外放神识,寻找着秦云的踪迹,一面思索着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君清陵反应已经够快,为何还是让秦云躲了过去?   突然,君无渡心中一动。   他回到寒天峰,这个从一开始就被完全忽略的地方,自山脚下找起,如他所想,有了发现。   就在结界外两三步远的地方,有个山洞,里面有些发蔫的花朵——想必就是秦云用来遮掩气息用的。   如此想来,他养花也是差不多半年前才开始的事情。当时秦云读到一本讲花的书简,便央求他在房外养花,不是什么大事,君无渡就同意了。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君十五上山的时间极短,秦云不可能趁这个时间立马离开霁川,于是躲在了这个山洞里。   看见了被破坏的结界,其余人自然会觉得他已经逃出寒天峰,隐匿在别的地方,不会仔细来搜。   而等到霁川内部搜寻无果,放松警惕的时候,秦云再伺机逃出。   好大胆,好谋算,好运气。   这一环接一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秦云都不可能顺利出逃,可见老天爷都眷顾他。   但是很可惜,君无渡最无惧和天道作对。   ……   整个霁川因为一个炉鼎出逃被弄得满城风雨,四老爷君意原被迫承担起了劝谏之责,作为君无渡唯一存活的长辈,过来找他谈话。   君意原到寒天峰上,便见君无渡正提笔写着什么。原本被轰碎的桌子已经换了张一模一样的,就连秦云丢下的手链也还完好无损地放在桌上。   衣柜开着,里面尽是极为华贵的衣服,君意原看了一下,被闪得眼疼——就连他年轻的时候都没穿过如此奢靡的衣物。   君无渡看起来并不是很生气,但那种压抑的情绪十分明显,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四叔来了。”   君意原道:“我的炼丹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不能来找你要个说法?”   “我知道四叔来是要说什么,”君无渡把写好的一张帖放在旁边,“不必说了。找不到我炉鼎,我誓不罢休。”   君意原道:“你真是色令智昏,就不怕旁人笑话!当年你一剑动万州,惹了多少美人倾慕,以你的身家才貌,修为门第,何必就和这个不识趣的炉鼎杠上了,他跑了便跑了。”   “我从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君无渡写完最后一张帖子,唇角甚至掀起一点残忍的笑意,“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   君十五灰头土脸地进来,这几日他身心都遭受巨大的折磨,如果秦云找不回来,剑尊必不会留下他的性命。   君无渡道:“你去找几个人,带着名帖拜访各城主,叫他们封城查人,就说有魔修作祟,必须查个水落石出。还有,无论黑市白市,拍卖行还是当铺,买炉鼎相关丹药、灵器的人一概要查,查到东西去了何处才能交差。”   君十五上前接过帖子,道:“是,我这就去办。”   “你莫不是被气傻了,”君意原道,“这炉鼎已经跑了第三日,怎么会还在霁川附近?说不定早就坐灵舟走了。现在封城还有什么用,反而惹得修士怨声载道。”   君十五也生出迟疑,若秦公子没有踏云履的话,还好说一些,可他现在的脚程是极快的。   君无渡却根本不听君意原在说什么,思绪变得极快:“河,秦云或许会借着水流冲刷掩盖身上鼎香,你再叫一队人在附近每条河流中投溯踪粉,再带灵犬去追踪气味。”   君十五被君无渡的眼神冷冷扫过,不敢再提出质疑,忙出去办事了,屋内只剩下叔侄两人。   “四叔,我还有事外出,就不留你了。”君无渡道。   君意原眼睁睁地看着君无渡消失在自己眼前。   ……   淮南林家。   林家居于淮水之南,只是仙盟底下不起眼的小家族而已。   淮南相比起霁川,气候温和,途径淮水之时,君无渡还有心思想,都说水乡多出温婉美人,秦云外貌的确清丽柔和,性情却很不相宜。   无妨,从前只是他没有看清。   林家家主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得分神期大能亲自登门拜访,急匆匆地携了几个族中子弟跪在地上,冷汗直流,生怕是来寻仇的。   他们全族人,在分神期修士眼中不过是蝼蚁而已。   跪在地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这陌生修士的黑色靴面,冰凉华贵。   “你们家中,可曾有一个叫秦云的炉鼎?”   男人发话了,林家家主听得出他话音里的冷酷,沉默了片刻道:“回大人的话,我们林家本就不算富裕,族中子弟为了能在仙盟上学,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实在……没有余力去养炉鼎啊!”   “仙盟?呵……你是在威胁我?”男人很快察明了他的言外之意。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林家家主浑身颤栗不已,几乎把头磕到了地上,“大人只要在周围一问可知,我说的全都是实话,绝无一句虚言。”   他身后的几个修士也都拼命伏倒在地,生怕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   君无渡知道面前的人没有必要撒谎骗他,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又是秦云在说谎。他根本就不是来自淮南林家。   林家家主见他不说话,继续颤抖着声音道:“若大人要找炉鼎,我堂弟家里曾生出过一个炉鼎体质的男孩,后来送去合欢宗了。除此之外,再无什么炉鼎了。”   君无渡了然,想必是秦云听见别人的来历,移花接木到自己身上去了。   “那男孩叫什么名字?”   林家家主听见男人这样漫不经心地问。   “怀嫣,胸怀的怀,嫣然的嫣。”他忙不迭道。   “若是有炉鼎前来投奔,凭此牌给我传递消息。记住,若不照我说的做,想一想你全族老小的性命。”   留下这个冷酷的命令后,男人转瞬消失在了房间之内,若不是因为桌上多了块玉牌,几乎要让人以为他从未来过。   众人脚软,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林家家主咬牙道:“还不快叫林修明来,看看他那个赔钱货惹上了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打开衣柜,猛吸秦云留下来的味道,过肺   程云臻:你没发现一个问题吗,我到你身边变得非常难过,离开你的时候就开心了,这说明什么。   君无渡:这说明在我身边你会变得开心。   程云臻:???   感谢新来的读者宝宝们,营养液加更我是无能为力了,只能放名单在这里特别鸣谢一下!   false +54 第28章 溯踪   “滴答——”   程云臻缩在冰冷潮湿的山洞里,他听着地下河缓缓流淌的声音,在心中默数着时间。   这个计划,他足足酝酿了半年,本来需要面临的是两道关卡——寒天峰一道,霁川一道。但是因为那两个孩子的出现,为他省去了其中一个。   君无渡又恰好外出不在,程云臻当机立断,立刻跑路。   他穿着玄霜织造能够隐匿呼吸的衣服,还有在屡次暗示之下,由周老板主动提出为他做的踏云履。   最重要的是,他从书上看来的,能够吸收人身上气味的花。   服了楚九买的药后,他身上的鼎香本就淡了,再一遮挡,更是趋近于无。   半年前他的计划逐渐成型,开始一点点地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收集起来。   他在君无渡面前演了一整年温顺的小绵羊,提几个要求君无渡自然也不会驳回,甚至适当地向君无渡索要还会营造出他已经认命的表象。   在黑暗中等待,会极度消磨人的意志。   但幸好,程云臻能够挨过去,如果他的意志不够强大,他早就被这个该死的异世界逼疯了。   每过一个小时,他就会揪一片花瓣放下来计数。三十多个花瓣之后,程云臻算着君无渡回来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程云臻下山的时候就是在赌,脚下或是深渊,或是平地。如果有选择,谁会乐意做一个赌徒?   他明显别无选择。   程云臻赌赢了,此时对山上的搜查已经过去一轮。他用花朵的汁液将整张脸和脖子抹得蜡黄,乔装后顺利混入了外门。   以往借着下山看望楚九的机会,程云臻足以了解外门的生态。   外门极大,是整个君家运转的基石,负责基础资源生产和加工贸易,外门弟子、杂役每天进进出出,根本就注意不到哪个生面孔。   如果君无渡为了找他封锁霁川,不可能封锁太久,外门弟子本就是挣扎求生,若断了他们的活路势必会引起众怒。   果然,仅仅封锁了一天不到,君无渡放开了对外门的管控。而外门弟子众多,若是进出人人都要查验身份,根本是无法实现的事情。   程云臻混在一伙押运车的人群里出来了。   出来得如此顺利,像是被命运眷顾,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想蹲下来自己抱着脑袋痛哭一场。   但是他不能松懈,逃出霁川不意味着他就逃出了君无渡的手掌心。   依照他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君无渡一定会觉得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就算掘地三尺都要把他给找回来。   尤其还在他答应要给他睡,又毁了约的情况下。   一想到被抓回去狂草的下场,程云臻顿觉自己又充满了力气和手段。   好不容易已经成功一半,他接下来的路要谨慎再谨慎,绝对不能行差踏错。   ……   霁川山脚附近的城镇,依旧是一派欣欣向荣、人流稠密的景象。   人越多,程云臻越不能表现得鬼鬼祟祟。他入城时观察了一下,告示栏上并没有什么挂着他画像的通缉令。   他直奔着城内武器店而去。   君无渡不给他发工资,程云臻只能每次把出去玩时找的零钱偷偷攒起来,好在攒了一年,也是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程云臻和平常的客人一样犹豫了会儿,挑中一把短刀,拿走。   出来后,他寻到一个丹药摊,先在旁侧观望了会儿,确定有人光顾才上前去。   这摊主卖的都是些常用的丹药,见了他便招呼:“少侠买丹药吗?我这所有丹药,十块上等灵石三瓶,童叟无欺!”   程云臻点了三瓶辟谷丹,问:“能不能再便宜点?”   “一口价,可不能再便宜了,已经快是赔本买卖了!”摊主摆摆手道。   程云臻笑笑:“要是便宜点,我再多买几瓶。”   摊主喜笑颜开道:“少侠还想要什么丹药?”   程云臻看了看,其他有助修炼的丹药他也用不上,于是说:“再给我拿几瓶金疮药和解毒丹。”   摊主抠抠搜搜地给他便宜了三块上等灵石,在程云臻掏钱时客套道:“少侠这是要出远门?”   正中程云臻的下怀。   程云臻递过灵石道:“正是。东西置办齐全了,路上也方便,不知可否问一下,舆图该去何处买?”   摊主收了钱,痛快道:“少侠往那条街走,书摊上必定有卖舆图的。”   程云臻道了声多谢,嗑了一粒辟谷丹后,便按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在合欢宗逃跑积累过惨痛的斗争经验,程云臻深知地图的重要性。   一到书摊,舆图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程云臻见其他人都直接拿书翻开挑选,于是也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舆图,翻开细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所穿越到的这片大陆的全貌。霁川位处西南,往北偏东穿过寒洲,才能到剑道圣人所说的归墟之处。   翻过第一页,后面就是各区域的细分地图。   合欢宗位处金光宗东北,程云臻估算了下自己穿越来的大概位置。他当时是在一片密林中醒来,若有机会,他想尝试下能不能再穿回去。   程云臻合上书卷,看到舆图有两种封皮,一种蓝一种黑,内容却毫无区别,不禁向摊主发问:“请问,这蓝舆图和黑舆图有什么区别?”   摊主解释道:“黑的能注入灵力,看自己所处位置,比蓝的贵上五块灵石。”   程云臻:“那我要一本蓝色的。你们这里有没有青囊丹心纪事这本书?”   摊主想也不想:“没有,没听过这个书。”   这一年来,程云臻都未找到合适的机会进君家的藏书阁找书。剑道圣人存活了那么久,想必青囊丹心纪事应该也是自他那个时候流传下来的,一个普通的书摊没有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他不一定非要找到这本书,只要证实下凡的说法存在即可。   程云臻并不泄气,付钱拿了舆图离开。   他不打算在一个地方久留,跑得越远就越安全。更重要的是,他衣襟里的花快枯萎了,身上鼎香一旦散发出来,他自己还没闻到,体质便于无形之中暴露。   若是买禁制玉佩或者丹药,就会明晃晃地给君无渡留下追查线索,此举是行不通的。   翻着舆图,程云臻最终决定沿着城外流经的这条扶阳河走,水流冲刷能够带走大部分的气味残余。他有踏云履,算上休息的时间,走上十余日,应该就能抵达寒洲境内。   他不会乘灵舟之类的东西,被关在一个密闭空间内变数太大。   扶阳河主干经寒洲流往北方,正好也是程云臻想去的方向,等到了寒洲境内,脱离君无渡的势力范围,才能真正松一口气。   只是,这一路上不知道会有多少艰难险阻。   程云臻没有心思伤春悲秋,他又在城内购置了些必需品,随即出城朝着河边的方向走。   就在他出城后,城门突至十几个修士。   “快,城主有令,有魔修混入,速速关闭城门盘查,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百年前的战役历历在目,看守城门的修士闻魔色变,不顾正打算出城的人,连忙拨动机关,将城门彻底关闭,不留一丝缝隙。   ……   程云臻站在稍显湍急的河流旁。   从地图上看,他面前的应当是扶阳河的支流,河面并不宽,目测不过几十米,水呈碧色,在山岩间奔流急走,赏心悦目。   程云臻深吸了口气。   他闻到了很多气味,山涧冷冽清新的水汽味,河边丛生的野蕨清香,湿润而略带星腥气的泥土味……那统统都可以归于自由的味道。   程云臻掏出了刚买的短刀。   他垂眸凝视着翻涌的碧波,抓起自己的头发就用刀来回割,耳畔沙沙的声音响起。   不知是不是他割的角度不对,刀锋卡在发丝之间,有些阻涩感。   程云臻紧抿嘴唇,像是要出一口恶气,不顾头皮被扯得生疼,把一头长发割去了大半,最后一刀落得极快,断发委地时竟发出琴弦崩断的铮响。   程云臻弯腰将一堆绸发扔进水中,新断的发梢落在后颈,微微发痒。   他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只觉得脑袋从没这么轻松过。   逃出来的第一步,舍去三千烦恼丝。   再度出发时,程云臻已经束起高马尾,他顺流而行,竟像是在急流的河面上奔跑,迎面强风吹拂,再无桎梏,一回头,那连绵不断的群山已经远去。   此情此景,使他心中陡然冒出一句话来。   轻舟已过万重山。【1】   *   短暂的豪气干云之后,程云臻需要面对现实。   踏云履虽能日行千里,可程云臻到底不是个正经修士,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此高的赶路强度,更加糟糕的是,他沿着河岸走,又买了罗盘在手,方向应该不会出错,但无法确定自己此刻的位置在哪。   赶了大半天的路,河水逐渐变得平静,流经另一座城,远远能看见其轮廓。   程云臻精疲力尽,靠在树下,掏出舆图确认自己现在的位置,他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   天快黑了,他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暂时还没有香味。衣襟里藏的花早已皱皱巴巴,路上程云臻还特地给它们的根茎又吸了点水,希望它们能够再坚持一段时间。   片刻后,程云臻做出决定,往城门走去。   然而还未走近,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进上座城时,门口虽有修士驻守,可那些修士根本不会查验进城者的身份,怎么现在门口已经排起长队,要经过检查才能进入?   程云臻当即警惕起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心虚,他没有转头就走,而是穿过人群,朝对面方向而去。   城门口有个老叟正在摆摊卖秘境地图残片,摊前几个人正在挑,程云臻凑过去问:“劳驾,入城怎么排了这么长的队?”   “听说是有魔修混在城里,正在抓呢。”   “多谢。”程云臻若有所思道。   魔修,听起来好像和他没关系,但是程云臻不能冒这个险。看来今晚只能在野外趁夜赶路,看看下一座城池是什么情况。   又嚼了两粒如树皮般难吃的辟谷丹,程云臻继续出发。   他不害怕赶夜路,况且身上穿的衣服有防御之效。跑累了,他就靠在树干上眯一会儿,或者坐下看一会儿星月。数不清第几次停下的时候,程云臻稍微睡熟了些。   再度醒来,天已然蒙蒙亮了,程云臻第一时间把手背贴在鼻边,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闻到香味,他心中猛地一沉。   程云臻站起来,只觉得浑身疲累,腰背被硌得生疼。他脱下外袍,在河水中浣洗,又抓了许多水草抹在衣服上,拧干穿上,周身顿时一股子极重的腥味。   抬头望向前路,又冷又累,但是他还能坚持。   ……   霁川。   秦云消失的第四天。   进出寒天峰的修士,人人自危,连大气都不敢喘,因为他们没有带来好消息。   各城主虽已经配合封城查人,可还是没有丝毫炉鼎的踪迹。   剑尊的态度反而变得愈发捉摸不定起来,今日竟还有闲心,坐在书桌前画图,那只常年握剑的手,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一张青面獠牙的夜叉面孔,极为凶恶。   又画好一张时,君十五从外面进来,声音压抑着兴奋道:“剑尊大人,有秦公子的踪迹了。”   君无渡并不激动:“说。”   “按您所说的用了溯踪粉之后,灵犬竟真的在扶阳河支流处找到了秦公子的味道,想必马上就能追到人带回来了。”   溯踪粉一旦从源头放入,能够保水里的味道七日不散。   君十五原本已经对寻回秦云一事不抱希望,以为他早就跑到天边去了,没想到竟如剑尊所说,还在附近。   满桌可怖夜叉面容,君无渡扶着桌边站起,低头看着自己的画作道:“若找到人,叫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君十五迟疑:“您的意思是……”   “我要亲自去寻他。”君无渡将笔搁下,气定神闲道。   这样的精彩场面怎么能错过。   光是想想秦云见到他时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君无渡便觉得自己已然亢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李白的早发白帝城   实际上君无渡:看着断头发而且满脸蜡黄的秦云气疯了哈,你离开我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   感谢宝宝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29章 直男   望着面前高不可攀的山岩,程云臻的行进之路再次遇到了阻碍。   河流行经此处,两边峡岸突然拔地而起,在地图上并未被标注出来。想来是这点高度对修士来说并不算什么。   程云臻被迫改道。他此时已经狼狈不堪,身上十分脏污,除了水草外,他还收集枯枝草叶烧出来的草木灰抹在身上,用来掩盖气息。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一座叫山微的小城前。在城门外观望片刻,这座城城门大敞,并没有查验入城者的身份。   实在是过于疲惫,程云臻决定入城休整一下再继续赶路。   修真世界,无奇不有。一个浑身脏污,叫花子似的男人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入城之后,程云臻并未接收到太多奇异的目光。   他很快寻到一家叫乾坤一隅的客栈,门口牌子将不同房间等级写得清清楚楚。   太久没有说话,进去开口时,程云臻嗓子竟有些沙哑,老板被他发出的声音吸引,抬头看了眼,处变不惊地道:“是要住店?”   程云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好在蜡黄的脸即便微微发红也看不出来。   他道:“劳烦给我开间凡字号房,再备好饭菜,烧桶洗澡水。”   凡字号房就是最低廉的房间。他带出来的都是上等灵石,购买力尚可。但由于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份生计,程云臻能省则省。   付过钱后,老板打发小厮带他上去。   程云臻主动攀谈:“我从河图城过来的时候,那边正在大肆搜查魔修,真是吓人。”   小厮语气敷衍道:“魔修?我们这边没听见风声,客官放心住吧。”   程云臻便知他是嫌自己脏污不想交谈,好在问话目的已经达到。   小厮带他到了凡字七号房前,推门进去,里面竟不算小,洗澡和睡觉的地方还有珠帘纱账隔开。   小厮道:“客官若还有什么吩咐,摇铃即可,饭菜和洗澡水一会儿便送来。”   说完转身欲走。   程云臻叫住他:“劳烦你帮我跑一趟腿,不会叫你白跑,报酬是五块上等灵石。”   小厮立即回身笑道:“客官要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买硫磺、艾草两大包。”程云臻道。   这些都是常见的东西,小厮爽快答应,拿着程云臻给的灵石就走了。   饭菜和洗澡水送上来后没多久,小厮便将程云臻要的东西送来了。   将门窗紧闭后,程云臻用火折子烧了点艾草熏着,才脱衣入水洗澡。   酸痛不已的身体被热水浸润,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张开,十分舒适。程云臻虽说没有洁癖,但也多少无法忍受自己身上脏成那样。   洗得干干净净之后,程云臻懒得起身,在浴桶里伸手,想够架子上的布帕先擦一擦湿润的脸,无奈还有段距离,他正打算撑着懒洋洋的身体站起来拿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布帕抽下,给他递来。   程云臻眼前一黑,只觉得心脏被人猛地攥住。   他嘴唇颤抖着,缓缓地、缓缓地仰头转脸,看见君无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却是完全相反的凌厉,瞳孔漆黑,墨色翻涌。   一段骇人的安静之后,君无渡声音轻柔道:“不是要擦水吗?”   楼上传来一阵极为闹腾的声音,像是桌椅翻倒。   老板和几个小厮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无人开口说话。今日早就有人过来打点他们,据说城内所有客栈都被包下了。   凡字七号房内,已经是一片狼藉。   程云臻看见君无渡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他已经足够小心,君无渡为何会出现在此,将他瓮中捉鳖!   短暂的六神无主之后,他惨白着一张面孔,本能地想要逃跑,裸着身子跨出浴桶后,竟慌不择路地往窗边逃。   他的手刚抓住窗框,一股巨大力量就把他整个人拽了回来,狠狠撞进君无渡怀里。   房间里虽然熏了艾草,但紧贴着就能轻易分辨出炉鼎身上甜美的气息,君无渡伸手箍住了秦云的腰,寒声道:“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往哪跑呢?”   程云臻感觉自己的腰要被勒断了,双脚甚至微微悬空离地,他用力挣扎起来,因厌恶本能地大喊道:“放开!别碰我!你滚!!”   君无渡单手抱着他穿过纱账珠帘,将他狠狠掼在房间单薄的木床上,程云臻肩胛骨被震得生疼,刚想翻身下床,君无渡就倾身上来,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其实君无渡并未用力,虎口抵住的也并非秦云咽喉的位置,而是下颌下方。   然而程云臻本就因为突然见到君无渡惊惧交加,呼吸不畅,被他这样制在身下,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挣扎着想把他拉开,却一点儿也无法撼动。   他眼前有点模糊,但能看到君无渡双目寒冷,正在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在他身下挣扎。   而他自以为已经拼尽全力的动作,在君无渡眼中不过像条小鱼在扑腾。   “你让我滚?”君无渡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这句轻蔑的话语瞬间就点燃了程云臻的怒火。   他毫不退让地用发红的双眼瞪视着君无渡,尽管整个人还因为被掐着要害不停发抖,口齿却十分清楚:“那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我在你心里再低贱,你他妈还不是主动贴着想上我!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就硬得要死,恶心……咳……”   他看见君无渡的眼神越来越震动,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或许觉得他疯了,心中竟生出一阵快意。   程云臻还没说完,掐着他的手骤然用力,使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君无渡虽早就知秦云是个牙尖嘴利的,可过去一年他演得实在太好,日常都是低眉顺眼模样,这会儿目若寒星地瞪着他说话,简直像变了个人。   早在秦云被山岩堵住去路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附近。若不是对秦云的身形太过于熟悉,他几乎认不出来,这个浑身脏污、满头蓬发的人是秦云。   为什么?   他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在密林中看着秦云的背影,心中的不解已然抵达巅峰。与此同时,还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躁郁之感。只要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待自己的炉鼎不薄,若是两人天香丸的约定传出去,他恐怕会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君无渡紧盯着他,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秦云,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逃?”   程云臻咳出了眼泪,呼吸越发急促,他怀疑刚才君无渡想把他活生生掐死,短暂的发泄之后,他双腿扑腾不动了,双手也渐渐失去力气,心中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他不想死,至少现在暂时还不想。   两个人一时安静下来,程云臻不再挣扎,君无渡仍维持着制住他的姿势,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说,”君无渡急躁地道,“为什么。”   程云臻的理智已经彻底回笼。他酝酿半年的逃跑计划失败了,他今日不可能躲得过君无渡,与其再做无谓的抗争激怒他,不如少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程云臻一眨眼,又有眼泪滚滚而落,他抓着君无渡的手道:“因为我害怕。”   君无渡好像变成一个提问机:“害怕什么?”   “在合欢宗我便时常看到,炉鼎被活生生地采撷而死,您是分神修为,我自然会害怕……我怕死……才会出此下策。”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松开了,程云臻得以畅快呼吸,他看着君无渡把他的手指握在手里,轻声道:“原来是这样,是我未曾考虑过这点。可你为何不与我明说呢?”   程云臻看着他那根本柔和不下来的表情,只觉得周围的气氛更加压抑,刚想再开口骗两句,君无渡将他两只手腕都上翻压住,厉声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说?秦云,你知道自己演得多假吗?还不快说实话!”   他突然变脸,程云臻快被逼疯,大声道:“我不喜欢男的!我不想被逼着和男人上床!”   程云臻穿越之前是纯直男,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也有过喜欢的女孩,发育期的性幻想对象也是女孩子。   哪怕曾有几个男同学对他有意思,在他表明过自己的性取向后就识趣地不再打扰了。   和男人上床,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情,这一年来只要想到时间到了君无渡就要草他,程云臻就焦虑痛苦地直扯头发。   终于从秦云嘴里撬出两句真话,君无渡觉得自己胸口的郁结之气反倒还顺畅了些。   的确是有很多男人不好龙阳的,但是君无渡没想到秦云也在其列。   他慢慢地道:“所以就因为这个,你才一直不想呆在我身边,一年前骗我等你,再慢慢谋划逃跑。”   程云臻察觉到他似乎没那么生气了,但是什么叫“就因为这个”?   程云臻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这几乎像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君无渡松开扣着他手腕的手,转而摩挲他手臂上通红的朱砂痣,像是要把那滴晕红在肌肤上揉散。   “那你改了吧,”君无渡坦诚道,“我不可能放你走。”   他的火气已经消失了,是正在认真地和自己说话。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程云臻才更加感到绝望。   他闭了闭眼道:“这个……天生的,改不了。剑尊大人,就当我求求您,我不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您就当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若您愿意放了我,我会感念终身……”   “秦云,”君无渡俯视着他,将道理揉碎给他听,“先前我答应你,等你身体调养好后再动你,是因为我珍视你,所以愿意容忍等待你。坦白来讲,若你早告诉我你暂时还不能接受,也许我还能再等上你一段时间。结果呢,你跑了,若你真能成功也就罢了,但败了就是败了。你一毁约在先,二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觉得我凭什么会放你离开?”   程云臻嘴唇微动了动,说不出话。其实他说这番话是难得耐心,然而在程云臻耳中却是极为无情,听得他心力交瘁。   君无渡脱下外袍给他裹上,带着他缩地成寸,两人直接回到了寒天峰上。   再度置身这间围困他的房子中,程云臻感到一阵恍惚。好像他这几天来历经困苦,累得想哭时仍旧咬牙坚持着赶路的时光全部失去了意义,像个笑话。   程云臻有些脱力,被君无渡抱着放在床上,外袍一掀开,露出白玉般的身体,整个人便成为盘中之餐,平静地等待被吞吃入腹。   君无渡看着躺在床上一语不发、表情惨淡的人,心中反而烦躁。一年以来,他的确是渐渐相信了秦云,所以在他的设想之中,两人的第一次应当和和美美,绝非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他不仅要秦云,还想要秦云如当时所说般,心甘情愿。   都怪他素日对秦云处处容忍,才叫他如此蹬鼻子上脸。   程云臻合上眼睛,心如死灰,然而想象中的事情迟迟没有发生。恰恰相反,他听见君无渡开口道:“你逃出去之后,我抽空去了淮南林家一趟。”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秦云果然有了反应,几乎是猛地睁开眼睛。   君无渡继续道:“你撒谎骗我的事情先不论,那个叫林怀嫣的炉鼎,是你的旧相识吧。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同吃同住。”   不仅如此,君无渡还命人从合欢宗那里探知秦云在合欢宗时就惯会逃跑,予衍乄是个极不受教的。   程云臻又惊又惧,一是因为他在舆图上看了林家的位置,几乎和霁川隔了整个大陆,君无渡却说抽空去了一趟,二是因为君无渡提到了林怀嫣的名字,一时不知道君无渡是不是在诈他。   顾不得其他,程云臻拢了下衣服坐起,僵着脸道:“在合欢宗时,他的确与我同屋,关系尚可。”   “只是关系尚可?”君无渡轻描淡写道,“那枉费了我遣人将他带回来。”   程云臻大吃一惊,脸上的血色都恢复几分:“你说林怀嫣现在在霁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程这次逃跑真的很努力了,但是他限制条件太多,没关系再接再厉!!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30章 亲吻   君无渡道:“不错,你想不想见他?”   程云臻心乱如麻,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他怎会到霁川来?”   君无渡见秦云身上的活人气终于重了些,同他解释:“当日在金光宗,你们各自都签了卖身契,一问便可知被卖到了哪里。他如今跟在衍天宗的明夷长老身边。”   君无渡与衍天宗的人并无什么私交,这番把人弄过来颇多周折,见秦云与此人的确关系匪浅,也算没白费力气。   程云臻原本还沉浸在被抓回来的打击之中,这会儿骤然得知林怀嫣就在霁川,注意力大部分被转移了。   他小心翼翼地道:“我能去见他吗?”   君无渡露出一个被他气笑的表情:“你若不想见,我再将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想见的,我想见。”程云臻立刻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君无渡并未提出什么条件要他交换,隔空取了件衣服扔到床上:“收拾好自己,我即刻叫人将他带上来。”   ……   门扉推开时,程云臻心都被揪了起来。   只见一个身着蓝杉的长发青年走了进来,看到程云臻时目露惊喜之色,不是林怀嫣又是谁?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蓝色衣衫的修士,想必是衍天宗的人。他们并未进来,而是在门槛外止住脚步。   门复被关上,程云臻起身握住林怀嫣的手,拉他坐在自己身边,两人一句话都未说,但能从表情和眼神中看出对方的激动。   程云臻刚想开口时,林怀嫣捏了捏他的小指,这还是两人在合欢宗时的暗号,意思是有人在听,不可胡乱说话。   林怀嫣皱眉紧盯着他道:“你的头发……怎么弄成这样。”   “你放心,是我自己割的,”程云臻知道他是以为自己受了虐待,忙开口解释,“我嫌太长了,碍事。”   两人一年未见,林怀嫣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林怀嫣。   林怀嫣一贯是心宽体胖,能吃好睡好的,身体比他强一些。但一年多未见,此刻眼前的人竟消瘦得厉害,下巴尖了许多。   程云臻眼神复杂道:“你……瘦了。”   “瘦了还不好?”林怀嫣笑道,“我知你在想什么,我在衍天宗过得极好,你别胡乱猜度。我瞧着你倒是胖了一点,脸色也比从前好看了,可见剑尊待你不薄。”   程云臻突然觉得可悲,见了面又如何,连两句真心话都不能说,只疲惫地道:“好不好的,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有区别。”林怀嫣道,“你从前在合欢宗吃的苦头还不够吗?现如今有剑尊好好待你,他既肯为了你,千里迢迢地把我接来,就为了和你说两句话,可见是用了心的。你何必还非要再跑?”   程云臻恍然,原来君无渡是叫林怀嫣来当说客的。林怀嫣恐怕被君无渡“提点”过,所以装出这样子来说话。   于是五味杂陈道:“我……可能是一时没想明白吧。”   “你以后别再跑了,”林怀嫣抓着他的手道,“你一个炉鼎孤身在外,倘若被别的修士抓走,再卖回合欢宗去,那崔管事真是要笑掉大牙了。别和自己过不去啊。”   程云臻虽知林怀嫣说的未必是真心话,可听人这样劝解自己,不由得发起怔来。   林怀嫣:“时间不多了,这半天光是我说,你可还有话要同我说?”   程云臻:“你在衍天宗当真过得好吗?”   沉默片刻后,林怀嫣眼睛垂下,没有直视他,说:“自然是真的。若是不好,我也不能出门来找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程云臻慢慢地道:“那就好。对了,我遇到个林家人,不知是不是你的表亲,那女孩和你是一个字辈的,叫林怀……”   林怀嫣见他转移话题,便聚精会神听着,然程云臻上一秒还在佯装思考,下一秒却突然伸手,将他袖子往上剥掀,露出了手臂上几条新旧交错的可怖鞭痕。   方才程云臻就注意到,他抓林怀嫣的右手时,林怀嫣便会浅浅蹙眉。   林怀嫣一惊,忙把袖子拉下,此举无异于再往他身上抽了两鞭子。   他是个要强的人,自认为在合欢宗时,总是他照顾秦云多些,现在却被识破谎言,叫秦云得知他的真实处境。   他再也无法演下去这出拙劣不堪的戏码,慌忙道:“我……我该走了。”   ……   如林怀嫣所暗示的,屋内的一举一动,都未逃过君无渡的监视。   林怀嫣走了之后,程云臻就一直在原来的位置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君无渡进来才有了些反应。   “他已经走了。”君无渡说。   “哦,”程云臻魂不守舍,“走了啊。”   君无渡走到秦云身前,望着他道:“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他的本意,的确是让林怀嫣来做说客,却没想到秦云见了人之后变成这样,想必是因为瞧见了鞭痕。他一直都知道,秦云是个心软的人。   也罢,看看旁人的处境,也许能让他对现况更清楚些。   程云臻连个笑也扯不出来:“只是许久未见,有些伤感而已。”   如果君无渡让他与林怀嫣见面,目的是震慑他,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林怀嫣胳膊上的鞭痕……再联想到他的消瘦,程云臻怎么会不明白,心神难宁。   在合欢宗,每次他噩梦醒来,又或者是被毒打后发了高烧的时候,永远是林怀嫣在照顾他,支持他。   而他除了连累林怀嫣一起挨打,竟什么也没替他做过。   君无渡皱眉道:“你怎么哭了?”   连日高压逃跑,又被捉回,落入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再看见好友受苦而无能为力,程云臻眼前一幕幕在回放,心里酸胀得要命,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他的眉形本就是稍稍下撇,一蹙眉哭起来更是可怜,脸颊上亮晶晶的两行下来。   君无渡见他哭得伤心,心神微乱,捏起他下巴给擦了两下,指腹被滚烫泪水沾湿,是极为陌生的触感。   “做错了事还哭?”君无渡生气又焦躁地道,“不许哭了!”   程云臻亦觉得在君无渡面前哭是种耻辱的示弱之举,很快止住眼泪。   君无渡道:“你只是看见他胳膊上的两道鞭痕就哭成这样,有朝一日若是轮到你自己呢?我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夜叉,至于如何待你的你也清楚,你老老实实地留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   程云臻一怔,知道他又在理论这次逃跑的事情,心中厌恶无比。   君无渡捏了他脸道:“说话!”   程云臻已经没了心力和他斗嘴,眨了两下湿漉漉的长睫,慢慢道:“主人我知错了。我不会再跑了。”   君无渡实在难从那双通红水润的双眼中分辨出真心还是假意,但他知道一时也不能逼秦云太紧,于是松开了手。   他冷声道:“你再想跑,我也不会给你机会。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出门了,省得你又联合谁去买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吃。”   提到这个,程云臻一愣,道:“楚九他无事吧。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惩罚他。还有十五周老板他们……也一样。”   君无渡低低地哼一声:“你让楚九直接交代,不就是认定我不会牵连于他?秦云,你还算了解我,他们固然有错,最该罚的人自然是你。”   程云臻垂目低声道:“是。”   君无渡又盯了他片刻,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你跑了就跑了,割头发做什么?”   这残乱的头发,时刻都在提醒他秦云逃跑的事情,尤其想象着他拿刀割发的画面,极不吉利。   程云臻:“头发太长,诸多不便。”   君无渡立刻想到他从前提过一次剪短,只是自己未曾允许,说不定是早就怀恨在心,一跑出去就迫不及待的弄短了。   “蓄回来,”君无渡脸色稍微阴沉地道,“现在这样子实在丑死了。”   留下这句点评,他便撇下程云臻离开了。   ……   程云臻原本以为君无渡说“蓄回来”,是让他的头发自然生长,那恐怕要等上十年才能回到原来那个长度。   不料没过多久,有两个男修上门来,说是来给他生发的。   这两人说明来意后,程云臻再和他们说话,他们一句话都不回答,只沉默地往程云臻的头发上抹东西。   片刻之后,他的头发开始“噌噌”生长,程云臻后背和胳膊被头发迅速爬过,感到毛骨悚然,他本就是坐着的,一头墨发很快就垂在地上,回到了原本的长度。   那两人离开后,程云臻坐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他连发丝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   晚间,君无渡回来,推门看到已恢复长发的秦云坐在熟悉位置,多日来空落落的心复被填满。   他手里还拿着两串新买的冰糖葫芦,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数日前他从沈家回来的时候秦云没有跑,而是安静地坐在这里等他。   君无渡说:“这样子才对。”   然后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他,道:“吃。”   程云臻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连丰盛的晚饭不过吃了几口而已,然而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甚至还得说句:“多谢主人。”   君无渡看着他张开嘴唇,贝齿将最顶端的山楂咬了下来,粘上些许红色糖渍,随即鼓腮咀嚼。   那日他回来特地为秦云带了两串糖葫芦,甚至是转了一会儿才找到。秦云跑了,没关系,他会叫他补上。   然而不过吃了两粒,秦云就越吃越慢,到最后一串糖葫芦都未吃完,就面露难色,小心道:“我吃不下了。”   明明往日秦云最爱吃的就是这冰糖葫芦。   君无渡脸色一沉,强硬握住他手,不让他把糖葫芦放下,道:“必须吃,你若不吃,这次的事情就翻不过篇!”   程云臻不知道他又在发哪门子疯,他只得又咬下一块山楂,明明是酸甜开胃的东西,到他嘴里却和辟谷丹一样味同嚼蜡。到最后他忍着胃部痉挛,机械地重复着咀嚼吞咽的动作。   见他都吃完了,君无渡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两人晚上依旧是各做各的事情,只是隔上一段时间,君无渡便会看向秦云的方向。   程云臻则是一整晚胃里都烧得难受,简直坐立不安。当然,令他坐立不安的主要原因还是君无渡。   他有预感,君无渡今晚上绝对不会放过他了。   果然,等他磨蹭着到床上睡觉的时候,君无渡亦上了床来,并未熄灯,伸手把帐子放下来了。   纱账之下,灯影朦胧。   程云臻颊侧的头发被拨开,能感觉到君无渡的目光正在他脸上逡巡。   他心里告诉自己,不过一副肉、体而已,君无渡拿去就拿去了。   然而一想到要和同性进行如此亲密的接触,不免还是抵抗。   弥暗幽深的光线下,秦云脸庞秀美的轮廓被阴影勾勒得极淡,唯有鼻尖一点釉光发亮,眼睫半垂,投下细密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君无渡点了下他的眉心道:“放心。我会对你温柔,也不会采补你。待会儿若是觉得疼,你就直说。”   他身形本来就高大,侧卧着如同小山,程云臻被他捉住一只手,看见他慢慢地倾身过来,己身被阴影覆盖,简直已经无法呼吸,心跳快得可怕。   君无渡将他压在枕上亲。   程云臻起初只觉得两片柔软的肉欺了上来,他听见君无渡的心跳声也异常之快,和自己一样,不过他应当是兴奋所致。   很快,他上唇被一个柔韧软滑的东西舔了下。   程云臻无处可躲,被舔得头皮发麻,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蜷缩着成握拳状。   仿佛他的嘴唇上有甜味,君无渡上瘾一样地开始舔他,甚至将他上唇下唇软肉轮流含进唇瓣里舔、弄,几乎像是咬住了他在进食,发出一点清晰的口水声。   程云臻仿佛灵魂出窍,僵着身体清楚感受君无渡对他做的事情,他有点喘不过气,但还是紧紧地闭着齿关不想让君无渡进来。   很快,他整个嘴唇都被舔咬得轻微刺痛,实在无法忍受这种酷刑,程云臻牙齿都咬痛了,被迫放松下来,张唇想要汲取一点新鲜空气。   君无渡五感本就异于常人,自然能察觉到秦云的变化,一下就将舌头蛮横地挤进了秦云放松的齿关。他不懂如何亲吻,只是本能地想这么做。   碰到秦云柔软舌尖的刹那,君无渡眼前好像升起簇簇闪电火花,一股酥酥麻麻的暖流从头到脚,涌遍了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觉得攻君很能忍了,其实本来想他直接在客栈开do的,但是没忍心,还是回家来do了。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31章 公平   那根舌头侵犯进来的时候,程云臻被陌生肉麻的触感吓了一跳,即刻就要合齿咬上,然而君无渡的反应比他更快,伸手捏住他的腮不允许他闭嘴。   程云臻的脸被捏得很痛,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点呜呜的声音,更令他在意的是挤进口腔内部又湿又热的另外一个人的舌头。   君无渡简直兴奋得要命,疯狂地想把他的舌勾出来吃,程云臻一开始在往后退着躲,后来舌根肌肉都绷累了,只能松下来任他为所欲为,奇怪陌生的感觉带着微弱电流,一遍一遍冲刷全身。   而君无渡觉察到他软下来也松开了手,改为抓着他的手继续亲他。   空气中只剩下唇舌交缠的暧昧声响。   两只手都被抓住控制,程云臻只能在他乱舔乱嘬的缝隙里艰难呼吸,以免自己被活生生亲死。   喉咙吞咽第一下的时候,程云臻意识到他和君无渡交换了体液。   ……妈的。   第一次舌吻,不是和女孩子,不是在电影院,也不在海洋馆,而是在一张光影昏暗的古风大床上被一个杀人狂魔啃。   他为什么不是在做梦啊?   因为思绪的稍微混乱,程云臻的呼吸跟不上了,他有种马上要窒息的感觉,立刻“呜呜”地叫出声来,身体也挣扎着想摆脱君无渡的桎梏。   好在君无渡并不是真的想亲死他,马上放开了他,重重倒在旁边,只是还攥着他一只手。   那种被深入亲吻的感觉还残留着,程云臻浑身瘫软地大口喘息,连骂人的心思都没了,只想尽快把气喘匀。   反观君无渡的呼吸一点都没乱,还在回味地看着身侧的人。   他看到秦云眼神有点空茫地望着账顶,脸颊微红,水光潋滟的嘴唇充着血,还在张合着喘息,脖颈和胸膛不停起伏。   他的皮肤白而透,能叫人清楚瞧见底下的青筋。君无渡凑上去,在他颈窝里有个很明显的嗅闻动作。   程云臻听见君无渡问:“刚才……你感觉如何?”   程云臻还没回答,感觉到脖颈被亲舔了几下,君无渡把他流出来的薄汗卷入唇中品尝,还将他一小块皮肤叼进去吸吮。   他身子禁不住一抖,含糊道:“有点喘不过来气。”   好在君无渡并没有打算就这个问题纠缠他,又凑上来亲了他一口,这次亲得颇温柔。   身上一凉,程云臻的外袍被解开了,身体袒露无遗。   君无渡跨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对面,让他更能看清楚秦云的神情。秦云像是已经接受现实,垂着眼睛,平静地躺着任他施为。   但,越是平静的水,底下越是深不可测。   君无渡凝视着他,内心突然出现一丝犹疑。他往常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在面对秦云时却总会不由自主,一而再、再而三地犹豫退让。   再等等吧。他突然想。   他总觉自己已经等了秦云一年,秦云却欺骗了他,理应受点教训,况且这是两个人本就定好的事情。   然而此时见他躺在身下,却突然觉得人都已经回来,再等一等也无妨。他又不是只活百年的凡人,有很多的时间能够用来等秦云。   他大度一些,不计前嫌就是了。   君无渡刚要开口说话,看见秦云突然坐起身来,他墨发披在赤裸身上,眼睛是一脉相承的黑,白与黑的极致对比,形似什么吸人精气的美艳妖怪。   君无渡一瞬间被打断思绪,甚至觉得面前的画面有些离奇——秦云坐起来后朝他膝行两步,开始主动解他的衣襟。   像是幻想中的画面变成现实。他总是说想让秦云心甘情愿,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君无渡按住了他的手,声音低哑地道:“今日……算了吧。”   风景尽收眼底,秦云修长的脖子上还带着他刚刚吸吮出来的一点红斑,一贴近,香气袭来,让君无渡怀疑自己是否也无法抵抗那催情的效果。   深深地陶醉了。   秦云挣开了他,冰凉的手从他衣襟里钻了进去,抚在他腰侧结实的肌肉上,整个人温驯伏在他的胸口,额头靠了上来。   被他抚摸的那刻,君无渡浑身紧绷,随即感觉对方散乱的发丝也垂了上来,撩过他的胸口,整个人被秦云的气味包裹,血脉几乎要逆流而行。   他僵着身子,一动也动不了了。   “我愿意的。”他听见秦云这样说。   脑中有一把火,将所有的想法都烧得一干二净。   还等吗?等不了了。   君无渡此刻想做的就是去追逐秦云的嘴唇,这次秦云主动张唇迎合于他,甚至还将双臂挂在他脖上,两人对坐着深深亲吻。   君无渡短暂松开了他,双手捧在他脸颊两侧,与他额头贴着额头,脸上似有醉态,声音压抑到近乎呢喃:“试一试,你若受不了便说,好吗。”   秦云在他温柔的语调中扑簌着长睫,轻轻点了下头。   ……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准确来说是君无渡单方面地摸摸亲亲了一会儿,程云臻感觉身上的气力恢复了几分。   他坐起身来。   怀里一空,君无渡皱眉,同样半坐起身道:“你去哪儿?要找什么东西,我帮你拿。”   程云臻双腿发软,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了起来,默立片刻后,在床内侧朝他跪了下来。   看见他的举动,君无渡脸色剧变。   秦云脸色惨淡苍白地望着他道:“我想求您一件事。林怀嫣曾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既知他受苦,我不能坐视不管。求您,将他从衍天宗救出来吧。”   说完,便朝君无渡深深地叩了个头。   他身上穿的外袍极为松垮,露出后颈和两片振翅欲飞的蝴蝶骨,上面还留着星星点点绯红的咬痕。   周围的空气一瞬间陷入死寂,仿佛连烛火都因害怕停止跳动了,方才的浓情蜜意全部不付存在。   听完他一字一句的话后,君无渡的表情变得异常难看,甚至已然扭曲,他双拳攥紧,胸中的怒气翻腾滚动,片刻后听见自己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你素日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今天笨成这样?”   程云臻仍维持着那个刺眼的,深深伏倒的姿势。他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等待着君无渡的回答。   下一刻,他被君无渡抓着胳膊拽倒在床上。力度之大,让他感觉胳膊要被拽断了,然而他没有痛呼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唇内软肉,眼前被头发遮挡了视线。   他听见君无渡声音冰冷地道:“我教你。你应当先和我谈条件,事成了再给睡。秦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觉得你在床上死鱼一样的表现,能让我为你做任何事情?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身子美妙到让人上了一次就终生难忘?你以前拿乔的劲头呢?”   他说一句,程云臻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几乎是毫无血色。   程云臻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但他还能撑住。   他也必须要撑住。   他直视着君无渡漆黑如深潭的眼睛,再次恳求道:“求你了。”   他没有什么筹码能和君无渡交换,所以只能以最卑微的姿态重复着这句话。   “好啊,”君无渡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已经被气疯了,“正好我方才还没尽兴。既然你有求于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当然,你若是求饶坏了我的兴致,又或者还像刚才一动不动,我是不会帮你的。”   他越说,语气就越发轻蔑。   “怎么样?”他用力攥着秦云的手腕,看着他表情中流露出痛苦,“你觉得这样可公平?”   公平。   程云臻咀嚼片刻,轻声道:“公平的。”   怒火翻涌,胸腔被撑得有些发胀。   听见秦云的回答之后,君无渡脑子里嗡嗡作响,片刻后才找回神智。   他瞳孔冰冷到一种无机质的感觉,死死盯着秦云道:“很好。”   于是完全和初衷背离,变成暴行。   他忘记不久之前,他还想着不计前嫌,甚至都弄不明白,自己的怒火到底从何而来。在秦云身上,他弄不明白的事情比人生前三百年加起来都要多。   他无法停下伤害他的冲动,就像杀心起来的时候,同样无法自抑。   纱帐之内,声响再度大了起来,不同的是,之前伴随的是温柔喁喁低语,现在则是极尽羞辱的斥责。   ——皱什么眉?表情给我做好看点!   ——让你动,听不见吗?   ——合欢宗的人没教过你在床上怎么叫?   ——你这样的,哪个恩客会愿意付钱?   他将这些话一股脑地往秦云身上扔,两人明明在做天底下最快活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能在其中享乐。   秦云的脸已经煞白煞白,蒙着一层因痛楚而泛出来的汗光,颊侧全是扭动时沾上来的乱发,神情中带着倔强,在强忍着迎合。   他是个硬骨头,真的从头至尾也未求饶过一句。   然他越是如此,君无渡就越是不会停手。   直到将他摆成跪姿弄了一会儿,再翻过来时,秦云合着双眼,唇无血色,呼吸微弱,竟像是已经晕厥过去。   直到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秒,程云臻还极不甘心。   他想让自己别这么没用,然而体能的确已经到达了极限。   几乎就在林怀嫣离开的时候,程云臻便想向君无渡央求此事。   但,光看跟着林怀嫣前来的那两个修士便可知,从衍天宗的长老那里要人,应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君家和衍天宗本就属于敌对阵营。   这会是一个大人情。   短短时间内,程云臻数次想开口,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在君无渡眼中,自己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如果以肉、体作为交换,反而会引他嗤笑。   所以他只能撕破和谐的表象来激怒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是,晕过去后,他竟感到解脱。   意识像在云朵里漂浮,又坠落。他再醒来的时候,竟然是被一阵闹钟吵醒。   身上盖着的被子是天丝夏凉被,程云臻伸手抓了抓,触感熟悉又陌生。不远处,明亮干净的玻璃窗外满是阳光,对面是钢筋水泥铸成的高楼。   程云臻坐起身来,枕头旁边放着手机,打开,屏幕是他的课表。对了,他昨天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最后的记忆竟然是和一个男人……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程云臻手忙脚乱地操作了一会儿,才接通电话。   “你怎么还没来上课,”那个声音也是陌生又熟悉,“今天要抽人查勤!”   无数个疑问将程云臻淹没,他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喂程云臻,能听到吗?”   名字让他猛地醒过神来,程云臻马上说:“起晚了,我这就去。”   “好,挂了啊。”   直到从宿舍楼里出来,程云臻还有些魂不守舍地想着昨天那个梦境的片段。他循着记忆走到教学楼,可能因为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楼内空无一人,他不需要等待,乘着电梯就到了课表上写的教室。   他从后门进去,所有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那场景竟然有些吓人。   程云臻尴尬地想找个位置坐下,却被老师叫住。   “这位迟到的同学,你过来写一下你的名字。”   阶梯教室里非常安静,程云臻在众人的注视中从最后方下来,走到讲台上。   教授的脸严肃而古怪。   从醒来开始,一切就极为不合理。譬如他在路上根本就没见到一个人,譬如大学教授根本就不会因为迟到而记学生的名字。   程云臻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迟疑地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教授把纸拿起来,端详了片刻道:“你不是叫秦云吗?你签错了。”   他把纸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程云臻这才发觉他拿的根本就不是白纸,分明是一张卖身契!而他已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两眼一黑,感觉到天旋地转,耳边传来阵阵轰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false +60 第32章 病来   看见秦云在床上晕倒,君无渡心中又惊又悔,哪里还有功夫生气,忙叫了医修来看。   外伤治得容易,对于秦云为何迟迟不醒的原因,医修只给出了四个字:心力交瘁。   君无渡一直守在他身侧,没有片刻离开,他本来就不需要睡觉,可以日日夜夜地一直注视着秦云。   第三天晚上,秦云终于醒了。   他的样子,像是惊醒,身子一绷,眼睛突然睁大。君无渡叫了他一声,见他涣散的双瞳慢慢变得有神,只是在看到自己时重重一晃,于是收回了想要触碰他的手。   程云臻的视线从帐顶图案划过,他恍惚地想原来刚才是在做梦,有些不可思议。   他刚穿来的那阵经常做梦,后来觉得老是做这种空梦没有用,于是竭力让自己不要东想西想,先顾好眼前。   “你……感觉怎么样?”君无渡难得低声下气地和他说话。   他一说话,程云臻才想起他晕倒之前两人所做的事情,想开口,喉咙火烧火燎。   君无渡立刻倒了水喂他喝。   干涸的喉咙被水滋润,程云臻喝下满满一杯水后,第一句话是:“林怀嫣的事……”   君无渡此时又倒了杯水过来,见秦云雪白脸上一对黑幽幽的眼睛正略带期盼,望着自己。   见他神情中没有怨怼和怪罪,醒来就只问这一件事,君无渡眼前浮现自己发狂失态的模样,整个人顿时一僵,脸皮也微微发热。   片刻后才低低地道:“你晕过去后,我便遣人去办这件事。但林怀嫣他自己不愿离开衍天宗。”   “怎么可能?”程云臻立刻激动起来,神情急切凄楚,“他一定是被衍天宗的人威胁了。”   君无渡见他急得不轻,到床前坐下,道:“你别着急,我还未说完。他不肯离开,是因为他已经和明夷结契了。若强行将他带走,反而不是好事。”   对于这个结果,君无渡甚至感到极度郁闷。若秦云早知此事,两人何必为一个外人闹成这样。   程云臻坐在床上,感觉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修真界里有很多契约,平等或是不平等。但不平等的要更多一些,譬如妖兽认主,再譬如炉鼎认主。   契约和丹药一样,是控制炉鼎的手段。程云臻没亲眼见过,但他听说过,一旦结契之后,炉鼎就无法再离开主人,终身只能供一人采撷,情期时服食丹药也不管用。   除非有一人死亡,契约才算终止。   一声闷响后,程云臻又倒在了床上。   君无渡见他睁着一双空洞眼睛,显然是心灰意冷的模样。想他为此事受了不少折磨,如今结局如此,受到打击是理所当然的,但这折磨又恰好是来自自己。   他沉默一会儿,上去巴巴地安慰道:“虽不能将林怀嫣带出衍天宗,但我叫人告知了明夷一声,以后他定不会再打人了。”   秦云就那样沉思默默地躺了一会儿,正当君无渡以为他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他开口了。   他问:“什么时候结的契?”   君无渡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柔声劝解道:“别想了。医修说你就是想得太多,心情才会郁结。你刚醒,再躺一会儿,我叫人去给你做东西吃。”   他刚欲转身去张罗,听见床上的人平静道:“医修说错了。”   “我不是想得太多,而是呆在你身边,心情才不好。”   君无渡的身形僵了片刻,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转瞬间消失在了屋内。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程云臻醒来前,身上的伤就已经被上好灵药治好了。但他有时候看着君无渡走过来关切的模样,总能想起那天夜里他无情羞辱自己的情态,一字一句,犹在耳边。   好在君无渡像是被他说的那句话给伤了心,并不经常在他面前晃。   再回想自己筹划了足足半年的逃跑,不过四天就被找到。他至今都不明白君无渡是如何找到自己又瓮中捉鳖的。   当时君无渡突然神出鬼没,在客栈中将他吓了一跳,那幅场景,程云臻至今回想还觉得和噩梦成真一样。   对程云臻来说,虽然君无渡外形还是人,但实际已经超脱了人类的范畴。他的所作所为,不止一次让程云臻或是感到惊惧,或是感到震撼。   还能逃出去吗?   对于这个问题,程云臻的内心回答逐渐变得没有那么确定。就像君无渡所说,既让他逃了第一次,怎么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事实摆在眼前。   但是,要他顺从地呆在君无渡身边当个禁脔,是更加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既逃不出去,又无法安于现状的矛盾感,让程云臻的精神陷入了极大的压力之中。再加上得知林怀嫣结了契,程云臻感觉自己头顶每天都飘着片乌云,虽然一直卧床静养,但是脸色反而越来越差。   除了必要的事情,他连床都懒得下,每天一睁眼就是盘算怎么从君无渡身边逃走,然后再神经兮兮地统统将自己否定。   ……君无渡一定会抓到他的。   君无渡也将秦云这样子看在眼里,这天他回来,屋内又没点灯,那个清瘦的人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君无渡知道他没睡,弹指点上灯后,颇有些忐忑地走上去,将一本书递到秦云面前,又戳了戳他的肩膀。   程云臻睁开眼睛,见他拿的是一本蓝色舆图——就是他上次逃跑时买的那个,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君无渡在他身后慢慢道:“你整日这样也不是办法,看一看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散散心。”   程云臻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在诈话,想套出来自己上次出逃最终的目的地是何处,于是警惕起来,并没有立即说话。   君无渡又道:“只一件事,等你病好了再去。”   等了片刻,躺着的人终于动了,伸手将舆图拿了过去,君无渡感到如释重负。这几日每每一回来,他见秦云这样子,都感觉胸中压抑。   秦云终于不再背对着他,而是仰躺着翻起舆图。   莎莎的翻书声中,君无渡看着他恬静的模样,心中的话呼之欲出,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好,一时没管住自己的脾气。以后我绝不会对你那般,秦云,你能不能原谅我?”   数次,他都想说出这番话,可见秦云如此冷淡,又拉不下脸来。   程云臻一个眼神也没给他,盯着书页道:“不敢,何谈原谅,您是我的主人,对我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被他刺了,君无渡也不觉如何,甚至还想叫他多刺几句,总比一句话不说要强。   其实他鲜少站在别人的立场思考。此次事情之后,却好好地思索了一番。   他当时感到生气,是因为他以为秦云是真的愿意,没想到他只是为了开口求林怀嫣的事情。还是在两人刚欢好过后。   但秦云为何非要在那时提,恐怕是觉得自己刚逃跑被抓回来,做错了事情,他一定不会伸出援手。见了林怀嫣的样子又极为于心不忍,只想着早点把他救出来。   如果他当时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两人说清楚,就不会叫秦云病上这一场,先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全瘦没了。   君无渡诚恳地道:“我对天发誓,若是下次再对你乱发脾气,就叫我雷劫时被雷劈死。”   他发毒誓,程云臻觉得最好马上应验。一说雷劫,程云臻反倒意动了。   君无渡是分神后期,以他的修炼速度,说不定马上要闭关渡劫了。他上次闭关可是闭了百年。   见秦云有了些反应,君无渡立刻道:“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程云臻轻轻哼了一声,道:“什么地方都可以?”   君无渡不假思索:“什么地方都可以。”   程云臻指着舆图上的一块地方,道:“我要去这里。”   当时秦云的包裹被人拿了回来,君无渡翻过之后,全是些破烂。   打开舆图看了看,不知为何,秦云在中州那页折了个角,这事情他一直都没来得及问。   此刻若问,又怕秦云觉得他咄咄逼人,于是道:“好。”   程云臻斜睨他一眼:“你就不问我为何要去这里?”   他肯看自己,君无渡心里好受一些,道:“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会强问。”   程云臻在心中冷笑,不知道他这样子能演多久再故态复萌。三天?五天?   他压下心中的讥嘲,叹了一声道:“我当时说我是淮南林家的人,的确是骗了你。其实,我是个孤儿,在中州流浪着长大的,不想被人牙子卖到了合欢宗去,又遇到了你。”   这些事情,与君无渡派人到合欢宗探查到的基本吻合。   君无渡心中一动,道:“遇到了我又如何?”   “遇到了你自然算我倒霉,”程云臻道,“如果能去中州,也算是我回家看看了。”   君无渡见他说话虽夹枪带棒的,但总算流露出几分真性情来,一改前几日死气沉沉的模样,于是忍不住抓住他手,问:“秦云,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程云臻不解:“哪句?”   “呆在我身边,心情不好。”   程云臻没想到他对这句话耿耿于怀许久,这属实是一句大实话。   但马上要一同出门,程云臻只得别过脸,状若伤心道:“你当时那样待我,我自然也会说气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上一章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先把这章更了吧,哎,真的没想到会一直这样,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阅读体验。剧情马上进入第二次逃跑。小程三分醉,演到攻君流泪。 第33章 散心日常   程云臻长睡不起,本就是心病。知道自己不久后能出门,有了点盼头,精神不觉振奋些许,渐渐地开始恢复正常作息,吃饭看书,像从前一样。   也不免觉得悲哀,这是过的什么日子,能出门都感到雀跃。   这日君无渡回来,见他正在抄书。长日无聊,程云臻也只能做些事情打发时间。   以往秦云都会起身迎接,再与他说上几句话,现在却将他视若无物。君无渡看了他一会儿,站定在书桌前,道:“明日晨起,我们便出门,可好?”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正好挡了右边的灯笼,烦人得很。程云臻头也不抬:“何必问我,我是闲人一个,说走就走,你方便就是了。”   君无渡:“我安排了下,此番算上来回,最多能去四日,能将中州逛上一遍。”   四日。比程云臻想的要多。于是终于抬了抬头道:“你若勉强,也不必去这么多天。”   君无渡本就想讨他欢心,道:“不勉强。”   被挡住的光亮终于回来,君无渡站在桌侧,执起墨条给他研墨,程云臻执笔的手一顿,没管他,继续写字去了。   君无渡一开始见秦云仿佛反应不大的样子,还有些失望。很快便发现他其实是开心的,平日里总是随便抓件衣服来穿,今晚竟站在衣柜前挑起了出门要穿的衣服。   甚至睡前还在拿着舆图在床上研究。   已至深夜,君无渡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在看秦云白日翻的几本书,抬头望去,见秦云正有些慵懒地趴在床上,翻着舆图。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仿佛是定下八颗天香丸的约定不久后,他们两人就开始同床共枕,等秦云上床他再熄灯,已经成了习惯。   想着他今晚还算高兴的模样,犹疑片刻之后,君无渡朝床边走去。   *   程云臻的确是心情尚可,他提出去中州,就是想去自己穿越来的地方再看一看。   当时他无法接受自己来到异世界的事实,在附近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来眼见着无望才进城,结果就惨遭修真世界毒打。   程云臻看着舆图,心想,说不定老天有眼,这次就把他送回去了。现实惨淡,他也只能用这种乐观精神自己洗下脑。   他正打算翻身睡觉,一扭头却看见君无渡站在床尾的位置。   君无渡走路本来就没有声音,穿了身黑袍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半边脸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只眼睛不知道看了多久,瞬间让程云臻想到了他在客栈里被逮的场面。   他汗毛倒竖,一下缩到了床内侧,神情也惊惶起来。   程云臻以前虽说自己恐同,但是亲身经历了同性性行为后才明白那是什么身体和心理的双重酷刑。   君无渡没想到秦云的反应如此之大,脸色煞白,看起来马上就要夺路而逃。   他紧抿着嘴唇,心中感到懊恼。秦云本就说自己不想和男子同房,上次是第一回,偏偏给他留下那么糟糕的记忆,翻来覆去一整夜,硬生生疼晕了不说,身上也受伤了。   君无渡在懊恼,程云臻却已经被恐惧占据心神,像只被灯照着的青蛙,一动也不能动,担心君无渡马上就会扑上来施暴。   终于,床边的人低声道:“你莫害怕,我只是想上来躺着,不是想做什么。”   见秦云还是僵着一张脸不说话,君无渡只得转身离开,放弃了想要上床的想法。   片刻之后,房间内的灯熄灭了。   而程云臻确定君无渡不会再上床之后,才松了口气,瘫着身子彻底躺下。   ……   翌日,待程云臻睡醒之后,两人便出发了。   君无渡曾想过要不要带几个君家修士一同出门,但很快打消这个想法。一来此行本就是为了向秦云赔礼道歉,再多带人反倒不方便,二来他有自信,秦云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   中州离霁川有些距离,怕秦云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此远距离的缩地成寸,君无渡还是决定乘灵舟,多烧灵石,半日可达。   上了灵舟,程云臻就寻了个地方坐着,听君无渡说要中午才到,道:“早知这般,我带几本书在路上看。”   他语气平和,和昨晚害怕的模样判若两人。   君无渡刚想说自己的储物戒中放着几本书,转念一想,道:“总看书费眼睛,不若来下棋。”   程云臻:“我只学了些皮毛,都忘干净了,不算会下棋。”   君无渡:“无妨,左右无事,我教你。”   摆出棋盘后,君无渡道:“你先与我并坐,好看清楚是如何摆的。”   这灵舟极尽奢华,上面的椅子也不算太窄,只是两人并坐肯定会有些挤。君无渡看见秦云犹豫片刻,到他身边坐下,腿挨着腿。   两人手边皆放了棋子,一边粉晶,一边茶晶。   这套棋子光用肉眼看便知造价不菲,程云臻只见过黑白的,有些好奇拈起一粒,拿起来晶莹剔透。   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棋子,稍显笨拙地放在天元位置,道:“我记得应该是这样放棋。”   君无渡见他素手修长,又因为弹琴蓄了短甲,甲型优美,拈着棋子,是幅极为风雅的画面,愣了下才道:“我们下着玩,能放上棋子就行,不拘用什么手势。”   说完,开始讲解:“棋子被放上棋盘,便如同人,有了气息。你方才放上去的这枚棋子,有四口气,一、二、三、四,若是全部被黑棋堵死,它便活不成了,应当拿掉。”   说着用茶晶棋将粉晶棋围困。   这是最浅显的入门知识,君无渡偏头看向秦云,见他正看着棋子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距离极近,君无渡能看见他雪白颊侧上的细小绒毛,正肆意打量之际,秦云忽然转头,和他目光相接。   不知为何,君无渡竟觉心虚,一下移开目光,听见秦云略带不满地说:“为什么是我被你堵死,我要换过来。”   说完,将茶晶棋挪开只留一颗,用粉棋将四口气全部堵死,犹觉不够似的,摆了整整八颗棋。   君无渡这才明白他是以棋代人,认为方才的局面暗指自身被围困的状态,在这样的小事上较真,实在是可爱。   他喉咙滚了滚,很想将秦云揽进怀里亲上一亲,又怕惹得他像昨晚那样害怕,只得失笑道:“好,你来堵我。”   再要用棋子摆盘,便都让粉色棋子处于上风。   君无渡虽没教过旁人,但用出了十成十的耐心,秦云又学得极快,两人在灵舟之上以此打发时间,到达中州时气氛已经融洽不少。   君无渡愈发觉得带他出来散心是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   中州是个还算富饶的地界,距金光宗、合欢宗都不算远,大抵算是在金光宗的势力范围之内。两人此行的第一站,就是程云臻点名要去的平江城。   他已经习惯了出行时戴帏帽,要出灵舟时刚要戴上,君无渡道:“你若不想戴就别戴了吧。”   脸上吹不到风,那还算什么散心?   程云臻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君无渡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干脆道:“别戴了,走吧。”   两人顷刻间就出现在平江城外,君无渡扫了一眼,知道城内此刻人数众多,想到会有些登徒浪子暗地里盯着秦云看,心中便极不舒服,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不能再改。   罢了,谁若敢看得放肆,挖了眼睛便是。   不料秦云根本没打算现在进城,道:“之前我一直在城外住,去那里看看吧。”   君无渡求之不得。   还好修真世界不会发生什么日新月异的变化,四年过去,平江城外的密林依旧是这个模样,程云臻一回到这里,就想到了自己当时穿越来的经过。   他没有出车祸,没有熬夜猝死,只是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就到了这个异世界。他应该是魂穿,虽然这具身体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长发,排除了身穿可能。   他是个无金手指,无系统,无剧本的三无穿越人士。   程云臻试过自杀,没下得去手,后来又怀疑是天象问题,问了平江城里的人,没人说最近有什么六星连珠之类的天象。   君无渡能觉察到,一到了这里,秦云仿佛就有些焦躁不安的样子,他环顾四周,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伸手牵住秦云微凉的手,道:“这里路不好走,小心些。”   程云臻沉默地任他牵着,很快,两人走到了一个已经被草丛遮掩的山洞之前。   “这就是我从前住的地方。”程云臻道。   君无渡心道,若是他能早几年遇见秦云,便不会叫他流浪吃苦,一定待他极好,到那时秦云便不会说遇到自己是件倒霉事情。   程云臻略带着央求的语气道:“我想自己进去看看。”   这是个山洞,他钻进去也没地方跑。君无渡虽不知他为何还要进这个明显荒废的山洞,点了点头道:“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程云臻踩着荒草进入,心跳不知不觉极快,时隔四年,他再度重复做过千百遍的动作——像刚穿越来那样,躺在山洞的角落里。   他不顾脏污,躺下之后闭上眼睛,片刻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云臻不甘心地调整了下姿势,在内心祈祷,能想到的神佛全都求了一遍,再睁开眼睛,还是身处在山洞之中。   虽早知不太可能回去,他还是不免失望,刚坐起身来,听见君无渡的声音传进:“秦云、秦云!”   程云臻觉得他耐心太差,等这一小会儿都不愿意等,正要站起出去,君无渡突然冲进来将他打横抱起,端了出去。   程云臻:“怎么了?”   直到出去几步,君无渡才停下脚,他看向怀里的人,道:“没什么。”   然而见他神情不对,程云臻突然怔怔道:“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山洞里有危险?”   像君无渡这种高等修真者,感知到的东西比他灵敏千倍万倍,眼中的世界也和他不一样。   君无渡将他放下来,神情如常道:“哪有什么危险,只是见你迟迟不出来,等急了而已。”   程云臻看着他的脸,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君无渡的异常行为无疑又给了他一丝希望。   如果他真的能回去呢?   到那时,君无渡还能像四颗黑棋一样,牢牢将他围追堵截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过度章,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34章 新的约定   此番行动,可谓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但程云臻却觉得多日悬挂在头顶上的乌云终于散开了。   或许是他回忆起刚穿来时那种天都塌了的心情,再看如今的境况,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至少他还能想办法逃。   他和君无渡又在密林里散了会儿步,腹中感到饥饿,入城吃饭去了。   两人来的时间不巧,中州之内并无什么盛会可凑热闹,于是只能在城内闲逛,一路往西去,途中也有不少见闻。   这日已是最后一天,到了傍晚,他们在一处客栈落脚,君无渡不差钱,自然要的是最上等的房间。   他刚带上门,见秦云竟走到了阳台的围栏边上,当即过去道:“不是恐高么,怎么站这里来了。”   此刻太阳还未落,能看到远处的夕阳余晖,程云臻道:“三层楼而已,你若御剑带我,确实高,但站在这里我不害怕。一会儿我们吃过饭再出门么?”   君无渡将他往里拉了拉,道:“今晚我有事情要去金光宗一趟,恐怕不能陪你。”   程云臻“哦”了一声,并未流露出什么失望的神情,道:“那你去吧,我在客栈等你。”   君无渡轻描淡写道:“我不在,你自己逛就是了。”   程云臻几乎又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可能他的表情有点明显,君无渡牵起他的手,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他手上,柔声道:“别玩得太晚,路上点了灯就回来。”   震惊之余,程云臻知道君无渡这次是真的在努力使用怀柔政策。要知道就算在霁川,他也从来没单独出过门。说是试探也不像,他刚被抓回来,君无渡不会在这时候试探他。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跑。君无渡不可能真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逛,必定有后手在。   心里千回百转,程云臻拎住钱袋,问:“你会回得很晚?”   “暂时还不知道,说是吃饭,不知有没有什么要事商议,”君无渡说,“或者,你也可与我同去。”   程云臻立刻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金光宗那地方,谁爱去谁去。   君无渡便也不勉强他:“应该不会太晚,若早回来了,我就去街上寻你。”   程云臻道了声“好”,君无渡又叮嘱了他两句,遂离开去金光宗赴约。   *   惠乾峰玉霄殿内,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白玉地板之上,还有美人在赤足歌舞助兴。   君无渡坐在最尊贵的客人位置,心不在焉,想着秦云此时必如出了笼的鸟一样正在撒欢。   他能看出来,马上就要回去,秦云又变成了从前什么都藏在心里的样子。此行,横贯在两人中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金光宗邀他前来,并无什么要事。这点君无渡早就知道,前来赴约,不过是为了给秦云点时间,叫他自己在外松快松快。   见君无渡正在闷声喝酒,金光宗宗主卓玉堂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后者立刻会意。   卓知衣亲自斟了酒,自大殿中穿过来向君无渡进酒,道:“自小我便听父亲说,剑尊前辈是不世出的天才,四海之内,无出其右者。今日得见,更是钦佩,若蒙不弃,还请剑尊前辈饮下此杯。”   君无渡上次还听过此人的墙角,知道卓知衣是个什么德行,不过还是未拂他的面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淡淡道:“谬赞。”   卓知衣道:“前辈自斟自饮,岂不寂寞。正好我有两件礼物,想要赠予前辈。”   说罢,便让开地方。   只见方才领舞的两个男子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在案前下跪叩头,姿态极为柔软。他们穿的舞服布料本就少得可怜,与赤/裸着身体无异,一人捧着酒壶,一人捧着酒杯斟酒。   卓知衣道:“这是合欢宗新调/教出来的两个美人,虽不算绝色,但胜在知情识趣,我欲将这二人送去侍奉剑尊。”   君无渡冷冷道:“多谢美意,但我并非好色之徒,此二人还是留在金光宗,卓少宗主自己享用吧。”   卓知衣被刺一句,还想再说些什么,然父亲已经挥手叫人下去,谈论起了别的话题。   他在心中纳闷,因为前段时间剑道试域的事情,天下人皆知,君无渡养了个炉鼎在身边。男人一旦开了荤,必定会食髓知味,所以他才投其所好,怎么反倒碰了个钉子。   但见君无渡的确是一点都未被取悦到的样子,卓知衣也不敢再劝,只回了自己的坐席中。   宴毕,君无渡未多停留,即刻便走了。   秦云果然还没回客栈,君无渡便在一楼大厅处寻了张靠门近的桌子等他。以往都是秦云在家里等,现在轮到他,竟也不是一种糟糕的感觉。   *   程云臻的确是很珍惜这难得的放风时间,他去书肆翻了会儿书,又去茶馆听了话本,路上的灯全亮起来的时候才往回走。   客栈的招牌很好找,程云臻从街头过去,便见君无渡正抱臂倚在檐下等他。   靠近的时候,程云臻闻到了酒气。   虽然他看起来眼神冷静,一点都没脸红,往常也没有撒酒疯的习惯,程云臻心中还是警铃大作,怕他借着酒意要行什么不轨之事。   君无渡盯着他道:“怎么才回来?”   “逛得有些远了,”程云臻回答他,“走回来需要时间。”   “等了你好一会儿。”   “你不是说回来得早,去街上寻我吗?”   君无渡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不知为何,程云臻竟觉得他语气有点……委屈。这个想法过于可怕,程云臻立即将其赶出脑海,道:“你这是喝了多少?老板,麻烦上碗醒酒汤!”   他本来想顺势在一楼坐会儿,不想这么早上去,二人独处。   君无渡一字一顿道:“我没醉。”   说罢就拉着他上楼去了。   程云臻感觉事情非常不妙,上次也是这样,他带着自己去霁川逛了一圈,回来之后就要上床。   并非是他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君无渡,而是这个人确实……非常想和他做这件事。   好在,进了房间之后,君无渡就撒开手了。不仅松开了手,而且还自己安静坐着,一副在金光宗知道什么不得了事情的样子,正在沉思。   程云臻自然也不会去打扰他,直到有人敲门,应当是之前要的醒酒汤送上来了。   君无渡出手阔绰,店家并不是只上了一碗醒酒汤,甚至还弄了几碟清淡的小菜,端进来放在桌上。   程云臻也是闲的,可能是之前伺候他伺候习惯了,想端起醒酒汤问他喝不喝,结果没想到这碗沿这么烫,一下脱了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嘶”了两声,立刻蹲下去捡,刚把两块瓷片摞在一起,突然,双臂被人用力扶起,整个人被按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温暖。这是程云臻的第一感觉,可能是因为他今晚上在外面吹了许久的风。   反应过来是君无渡将他抱住,他竟没有挣扎,脑中只想,这是迟早的事,也可能单纯是因为恐惧动不了了。   君无渡抱他抱得非常野蛮,臂膀扣在他肩上,大手按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牢牢地扣着他另一边的肩膀,程云臻的脸侧着靠在他身上,整个人像是被嵌在他怀里。   他的体温透过布料渗了过来,然而程云臻感知到的不止是温度,还有情绪。他一直在心里偷偷叫的杀人狂魔正在鲜明地向他释放一些属于正常人的情感信号。   因为这是一个不掺杂任何情欲的拥抱。   君无渡紧紧抱着他,好像他是一个在雪河里溺水之人,松开手就会被立刻溺毙。因为珍视,无法放手。   程云臻奇异地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他有些抗拒,挣扎道:“放开我。”   “我错了,”君无渡忽然道,他仍是低头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错了。”   程云臻似是被他这句话击中,愣了下,而后继续用力地挣扎起来,恨声道:“你错的事情多了!你先放开我!”   君无渡任他捶着自己的后背,道:“我不放!秦云,我后悔了,今日宴会上进献了两个合欢宗的人,他们朝我跪下时,你知我在想什么吗?”   他看见过他跪下两次。   第一次是为了求生,跪得脊背挺直,满是傲骨。   第二次就是上回在床上,为了林怀嫣的事相求于他。   方才在金光宗,他目睹那两个人跪下,立刻就想到了秦云在床上跪下的姿态,和他们是如出一辙的。   是被合欢宗调/教出来的献媚姿态。   喝进嘴里的酒,顿时就没了滋味。   他甚至不敢想,秦云跪下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而后被他羞辱时,又是如何想的。   他原本还在魂不守舍,看见秦云蹲下去收拾,又像回到那天。加之前几日刚到平江城的时候,他看着秦云进入那个山洞,不知为何,竟觉得他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此刻,他紧紧地抱着秦云,声音略微颤抖地道:“我在想,当时你在床上跪我,我应该把你这般拉起来抱住,而不是对你做那些混账事情。”   程云臻原本已经调理好了,他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心情,以免滑到最低谷时无法再回来。   他做好准备,回去之后,他会维持原本的表象,以伺机逃跑。   但是此刻,他胸腔很快被又酸又胀的情感填满,长久的忍耐和顺从下,压抑的委屈骤然释放出来了。   他的眼泪几乎一瞬间就涌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哭出声来。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哭些什么。在合欢宗屡遭毒打的时候,他也没哭成这样。   君无渡听见他哭,觉得心好像被攥住似的,疼。   见他哭得实在太厉害,君无渡只能将秦云放在床上。他的哭声,从一开始的嚎啕,逐渐失力变成抽噎,但一声一声,都似割在自己心上。   良久,程云臻的眼泪哭干了,整个人哭到脱力。   他睁开肿胀的眼睛,看见君无渡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君无渡没有哭,但他双目通红,爬满血丝,竟也像是哭了一场。   程云臻用艰涩的声音道:“你放我走吧。”   “我不放。”君无渡答得很快,很固执。   程云臻闭上眼睛,又有两滴眼泪涌出,双眼刺痛无比。   “我们再立一个约定。”   他听见君无渡如此说道。   程云臻再度睁开双眼。   “我不会再强逼你做任何事情,亦不会限制你出门去哪玩去见谁,天香丸也由你自己拿着。唯一的要求便是,每晚你必须像今天这样,回到我身边。如此,你觉得如何?”   随着他的叙述,程云臻一颗心突突跳了起来。   一年多的相处,让他清楚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能说出这番话,也许已经是在极端情绪驱使下给出的最大让步。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程云臻并不敢细想。   “期限是……”程云臻望着他通红的眼睛问。   “永远。”君无渡一字一顿,而后又道,“你知道,我是个守诺的人。”   良久,看着床上的人终于答了个“好”,君无渡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即使他并没有给他第二个选择。   为了一个炉鼎让步成这样,甚至在他痛哭的时候君无渡都想跪下来央求于他,叫他不要再如此伤心。   但是没关系。   他已经答应了,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感觉他俩都是j人,而且剑尊比小程要j更多。大家看的时候要注意,其实他俩已经认识一年多了,我认为他俩其实是比较了解对方的,但是小程藏着最大的秘密。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霸王票!! 第35章 丹房差事   秦云哭得筋疲力尽,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君无渡坐在床边,伸手摸了下他肿胀发红的眼皮,理智回笼后,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仍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他的计划之中,两人这次出门必得有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一为道歉解开心结,二为打消秦云逃跑的念头。他不是个做事拖泥带水的人,既然计划如此,就一定要完成。   但是,从回来后抱住秦云的一刻起,事情就彻底失去了控制。   可能是在酒意的驱使之下,他忘记了自己原本循序渐进的说辞,上来就开始忏悔。   对秦云施暴,也的确是他鲜少感到后悔的事情。   他没想到秦云会哭得这么伤心,说是泼天的委屈也不为过。平时虽知道秦云心里能藏事,可见惯了他面上淡淡的模样,看他哭得如此伤心,君无渡竟感到无所适从。   随即意识到,秦云之所以会伤心,也许是因为在意的人伤了自己。   虽然一心想跑,但秦云心中是有他的,否则不会被他抱着道歉就哭得眼肿。   如果说秦云的心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那盒子一角已经被他撬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连串的退让不受控制从他嘴里说了出来。以至于现在清醒过来,隐隐感到后悔。   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对秦云,他的底线总是在一退再退。   他凝视着秦云的睡颜,心想,这真的是最后的底线了。他对他的要求已经放到了如此低,低到他都以为自己被夺舍了,为自己如此低三下四取悦一个炉鼎的行为感到不齿。   如果秦云再不识好歹,那他真的会觉得自己和一只极其惹人发笑的跳梁小丑毫无二致了。   *   第二日醒来时,程云臻的头隐隐作痛,好在眼皮没有肿得厉害。环顾四周,他已经在回霁川的灵舟上了。   棋子还在桌上摆着,君无渡不知去了何处。   眼前倏忽浮现出昨夜两人相拥的情景。   老实说,他是能感觉到君无渡喜欢自己的。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从没把他当成一个独立个体来看待。   他已经穿越过来四年了。他清楚知道这个世界里自己处于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而对于君无渡的身份地位,他同样也心知肚明。   就像他无法接纳这个世界的等级观念,君无渡同样也无法理解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所以昨天晚上,君无渡肯说出那番话,现在想来他还是觉得惊讶。尤其最初他道歉的时候,程云臻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戳中了内心委屈之处。   两人立下的新约,君无渡唯一附加的条件只是不要离开他。   程云臻当时应了“好”,但是他也知道,两人这个承诺不可能会一直保持下去。   君无渡不是个慈善家,他许出这种单方面利好自己的承诺,必定会有所图谋。一年,两年,时间越长,他付出的沉没成本越多,就越不可能放弃最初控制和占有的目的。   睡了许久,程云臻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没这么清醒过,很快地绕清楚了事情的利弊,从一个即将要吞没他的巨大陷阱中跳了出来。   *   君无渡估摸着秦云快醒了,进来看他。见秦云呆呆地躺在床上,又在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道:“你这一觉睡得好久,足足七个时辰,我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程云臻动了动眼珠,从床上爬起,头又一阵闷闷地疼,让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两下太阳穴。   他开口,沙哑着嗓音道:“到哪里了?”   君无渡倒了杯水在桌上,示意他自己来喝:“马上就到了。昨天我们立的约,你没忘吧。”   程云臻起身,坐在他对面位置,喝完了一整杯水,而后开口道:“没有忘。但是,我还有一个小要求。”   君无渡挑了下眉:“说。”   “我希望我能在霁川做一份差事,什么都行,像楚九那样放羊也可以,我不怕吃苦。”   他看到君无渡明显对他这个请求感到不解,但还是勉强同意了:“回去你自己去执事堂,叫他们给你安排就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程云臻摇摇头:“没有了。多谢主人。”   “别,”君无渡好整以暇道,“你既要去执事堂当差,我当不起你一声主人。”   他和秦云,哪里像主人和炉鼎。   程云臻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那就……多谢剑尊大人。”   君无渡将他这杯茶一饮而尽,道:“我不要你谢,只要你守约。秦云,在我这里,没有事不过三的说法。你已毁了一次约,若再毁第二次,我绝无可能再对你心软。”   说完,他将茶杯往桌上一拍,便径自出去了。   *   霁川午后,执事堂。   执事堂维系内外门运作,名为吕乐章的长老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份用,可惜修为并不到家,无法修炼出分身。   这日他午后刚要小憩一会儿,恢复精神,就接到一个极为棘手的差事。   “吕长老。”   吕乐章无奈地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时连忙站了起来。   站在身边的竟然是剑尊大人!   不仅如此,剑尊身边还站了个美貌男子,以吕乐章的修为一观,就知道这男子身上毫无灵根,而且是个炉鼎。   执事堂尽是俗务,剑尊平日是不会理会的。吕乐章惶恐道:“不知剑尊大人有什么吩咐?”   君无渡道:“你,给他找份差事做。”   吕乐章沉默了。他依稀记得年前剑尊就塞了一个炉鼎过来,今天又来一次,不知到底是把执事堂当成什么地方。   炉鼎开口说话:“吕长老,我名秦云。还请您费心,我什么活都能干,不怕吃苦。”   君无渡不耐烦道:“不是整天嚷嚷着执事堂人手少吗?难道一份差事都没有?”   吕乐章的冷汗都下来两滴,不知道这差事到底应该是有还是没有,道:“容我先看一看。”   他到案后翻了翻,沉吟道:“秦公子可会识字、写字?”   君无渡道:“他会。”   吕乐章:“既会写字,丹房少一个文书,秦公子可去记录每日丹药消耗明细。”   这份工作既不辛苦,也不需要风吹日晒,还能昧下点丹药,对外门弟子来说是塞钱才能够得到的肥差。剑尊亲自到访,他怎么敢让秦云去做一些粗重的活计。   程云臻也知道这岗位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多谢吕长老,我一定会用心去做。不知,这文书一职是原本就空缺的,还是……”   吕乐章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秦公子放心,丹房一直都缺人手,正好添一个文书,大家干活轻松些。”   程云臻道:“我现在便可去丹房学一学如何记录,好早些上手。”   吕乐章观了下剑尊的脸色,道:“秦公子不必着急,待我打了招呼,明日再来便是。”   ……   程云臻终于有了一份工作,即便这份工作也是从君无渡那里求来的。他从前想的就是这样,虽然穿越了,他还能自食其力地生活下去,只是没想到连这个愿望都会落空。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从君无渡设的传送阵直接到了丹房附近,通勤时间基本为零。   吕长老说丹房缺人手,这里人的确不多。除了一个管事外,剩下不过六七个人,见了程云臻都点头哈腰,好像他是来视察质检的。   程云臻听管事讲了丹房如何工作,和现代药房差不多,弟子先凭腰牌取单子,再凭单子去取丹药,每日最后再核对丹药数量。   他跟着看了一上午,下午很快上手。   霁川之内,剑尊炉鼎去丹房做事的消息不胫而走。现在本就是月末,许多修士赶着来取自己的份例丹药,再加上有热闹可看,丹房之外很快排起长队。   君无渡一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不知道秦云第一天上丹房在做些什么,操心得很。下午时终究是按捺不住,想去看一看,刚隐匿了身形到丹房附近,就看见队伍已经排出了大门之外,起码已经有三十四人!   有人从队头领了丹药出来,队尾的人便会拉住他问个不停。   “你见到剑尊的炉鼎了,长得是何样子?”   “他身上真的有香味吗?”   “前面的人怎么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   君无渡眉头紧皱,不再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上前去看。   秦云坐在一张桌前,他穿的已经是最素简的一身衣服,襟裾青白,领袖藏蓝,花纹淡雅,越素反而越如出水芙蓉。   他正仰着脸作聆听之态,站在他面前的修士结结巴巴地报上名字,递上腰牌,秦云友善微笑着说了声稍候就低头去找,问:“你是要三瓶归元丹,对吗?稍等,我写得有点慢。”   确认之后,一笔一画地记录下来,将亲笔所写单子递上。   在这样的轻声细语之下,那修士显然心猿意马,在身后排队人的催促之下才恋恋不舍地攥着单子离开。   看到此情此景,君无渡连毁约的心都有了。   他为什么要让秦云出来冲着别人笑呢?就算把他关起来他不冲自己笑,也总比现在这样强!   忍了又忍,他还是选择离开,眼不见为净,只是心中郁结之气难以消散,想着今天是第一天,再忍几天,他会让吕乐章找借口给秦云换个差事。   ……   在丹房的第一天很快充实结束,傍晚时,程云臻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写毛笔字本来就累,他又尽可能地想写清楚点,从下午开始就源源不断的有修士过来取丹药,他中间只歇了片刻。   虽然管事说他可以走了,程云臻还是坚持对完了丹药记录才离开。   从传送阵回到寒天峰,屋里灯火通明,君无渡竟比他早回来,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情。   他在打坐,程云臻进门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右手一直在抖,刚喝了没两口,听见君无渡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程云臻感觉他有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把茶杯搁下,点头道:“算是吧。”   君无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颤抖的右手:“若是觉得在丹房太累,我叫吕乐章给你换个差事。”   “我不觉得累,”程云臻道,“朝令夕改并不好,我只是头一天刚开始,还没适应,过两天就好了。”   说完,自去后面洗澡解乏。   君无渡阴沉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对上章情节有点疑惑,其实本来确实没打算这么写,但是昨天写的时候突然就感觉攻君心软了,还有很长路要走的小情侣两枚~~[奶茶][奶茶][奶茶]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bwp~~ 第36章 青囊丹心   转眼间,回到霁川已五六日。   起先,君无渡还日日回得比程云臻早,后来逐渐不见人影,不知忙什么去了。   程云臻早已习惯他这般忙碌,并不在意。   而且现在他也是有工作的人,不会被关在屋里等着君无渡回来再迎上笑脸。   这日,吕长老亲至丹房来找他,程云臻只得放下手中活计。   程云臻:“不知吕长老找我有何事?可是我在丹房有什么不妥?”   吕乐章:“哪里的话。我听丹房的人都对秦公子赞不绝口。只是,现下有个更适合公子的去处。”   程云臻一听,就知道是君无渡搞的鬼。他在丹房每天要接触不下数百个修士,老实说,君无渡能忍到现在,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程云臻并不打算顺他的意,等今晚上回去定要和他理论一番。   吕乐章见他不说话,道:“公子会识文断字,又有耐心,不如去藏书阁。丹房的事,换个人做也使得。”   程云臻一愣,想了想道:“藏书阁……也好。只是我担心不能胜任。再加上我身份微贱,进藏书阁恐怕……”   吕乐章听他语气松动,连忙道:“公子切莫这样说,没什么不能胜任的。今日我便带公子过去熟悉熟悉。”   剑尊吩咐要给秦云换一个不抛头露面接触旁人的差事,吕乐章思前想后,藏书阁是最合适的所在,虽说一个炉鼎进藏书阁的确不符规矩,但也得看规矩到底握在谁手里。   *   这座高三层的藏书阁,程云臻不止一次从远处看到过。   吕乐章道:“如公子所见,藏书阁一共三层。第一层内外门弟子皆可进入,第二层只有内门弟子可进,第三层么,每年只有年末一个月会开放。”   程云臻点了点头:“我需要做什么?”   吕乐章:“整理典籍即可。”   两人边说边走,甫一靠近藏书阁,吕乐章的声音都低了很多:“公子注意,此地有禁音阵法,不可大声喧哗。”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候,一声震天动地的鸣叫响起。   只见藏书阁的实木屋檐之后,忽地飞出一只形似巨鹤的鸟兽,它通体墨蓝,羽毛光滑如丝,翅膀展开时有金色符文隐现,一看便知品级不俗。   程云臻能感觉到它琉璃色的眼睛像捕捉猎物那样死盯着自己,周身气息恐怖,翅膀展开扇动,即刻就要俯冲过来。   吕乐章也没想到会遭逢此变,只得凌空发出三道剑气抵抗,两道光芒交织在空中,将那鸟定在一楼檐上。   程云臻被剑气带起的罡风所刮,立足不稳,险些要往后跌倒在地时,被人轻轻推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原来是藏书阁内的人听到异动,忙出来探查情况。   刚刚扶过程云臻一把的墨绿色道袍男子,面色肃然地说了声得罪,随即在他身上加了一道禁制。   随后,那只鸟平息下来,不再扇动着翅膀做攻击状,而是信步在屋檐上走来走去,还用嘴梳理了下身上被震乱的羽毛,片刻之后,轻巧地飞回了自己原本藏身的位置。   吕乐章满头冷汗:“秦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程云臻才刚回过神来。   “琰之真人,这好端端地,幽梧鸟怎么会忽然发狂?”吕乐章惊魂未定地问那道袍男子。   程云臻道:“是因为我吧。”   被称作琰之真人的男子名君琰之,掌管藏书阁,常年与书相伴,皮肤苍白,身上书卷味极重。   君琰之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幽梧鸟嗅觉敏锐,想必是闻到了陌生阴气才会发狂。方才我情急之下,在这位公子身上加了禁制阻隔,多有得罪。”   程云臻摇了摇头。   吕乐章醒悟:“这该如何是好?如此一来,秦公子就不能在藏书阁里做事了。”   他又要开始头疼,得选个让剑尊满意的差事。   “吕长老不必头疼,”君琰之道,“戴上禁制玉佩、手环等物,进出无碍。”   吕乐章道:“这个好办。”   程云臻掌心有汗,悄悄松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进个藏书阁是这么一波三折的事情。   其实他现在身上的气味非常淡,淡到可以忽略不计,否则也不会直接去丹房做事。因为上次和君无渡那一夜,阴气被中和掉许多,变成从零开始积攒的状态。   君琰之道:“两位先进来喝杯茶,压一压惊。”   藏书阁内部比从外部看起来大,而且极其安静,翻书的声音都几不可闻,君琰之引他们上了二楼角落的雅间之内,才开口说话,让他们坐下。   程云臻微微蹙起眉道:“方才的事,二位长老可否不要告知剑尊大人?我见他最近忙碌,不想让他分心。”   吕乐章本来就担心君无渡怪罪,即然秦云自己都发话了,忙不迭地答应了。   君琰之道:“剑尊是快要突破了吧。”   程云臻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是在问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好像两天都没见到君无渡的人了。   “琰之真人是如何知晓的?”吕乐章好奇道。   “我前几日推演星象,发现即将有大雷劫。算了一算,应当是剑尊所致。”   吕乐章不禁咂舌:“不过三百岁就合体修为,剑尊真是恐怖如斯。”   完全没想过渡劫失败的可能。   程云臻装出一副担心的样子:“他这一劫,会渡很久吗?会不会很危险?”   君琰之宽慰道:“时间长短,无法推出。但区区雷劫于剑尊而言,应该是不危险的。”   ……挂壁。程云臻心想。   吕乐章道:“我那边还有一堆事做,秦公子就拜托琰之真人了。”   整个下午,程云臻在熟悉藏书阁的日常工作。他起先还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君无渡渡劫的事情,但藏书阁这地方极为安静,还点着熏香,不知不觉心就沉了下来。   晚上回去,程云臻还想从君无渡那里试探一下,结果等睡着了,人也没见影,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这日,他在藏书阁二楼正在翻书目,清点架子上的书籍,忽然看到了一个“青”字。   他连忙翻了过去,心跳都快了几分,在胸腔中咚咚不停。君家藏书阁竟然真的有《青囊丹心纪事》这本书!   程云臻装作找书的样子,绕到对面的书架去找。但是,书目上记的其他书都在,只有这本书不见了。   说明——它已经被人借走,不过,早晚会被还回来。   *   君无渡消失的第六天晚上,程云臻回到寒天峰,远远就看见灯灭着,今天估计也见不到君无渡。   他肯定不会担心他,但是君无渡的确有些反常,往常他若离开几天,一定会和他说清楚去了哪里,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程云臻懒得想,先洗了个澡,而后拿一碗桂花酪放在书桌上,一面吃,一面看今天从藏书阁拿回来的书。   他敞着窗户晾头发,有山风伴着花香吹进来,嘴里是甜丝丝的桂花酪。   突然,有个人在他身后冷不丁道:“我不在,你就这么会享受!”   程云臻差点被吓死!   要知道他本来就住在山上,而且现在天已经黑透了。   程云臻一边把书合起来,一边抱怨道:“吓我一跳。”   君无渡注意到他的动作:“你在看什么书?”   “从藏书阁拿的闲书。你这几天去哪儿了?”程云臻毫不犹豫地回答,开始转移话题。   君无渡走到他面前来,程云臻才发现他头发的颜色稍微变了,之前是紫色,现在有点紫得发红,给人一种鲜血染就的感觉。   君无渡轻描淡写道:“马上突破合体期,去炼了下人皇幡。”   “……恭喜啊。”程云臻干巴巴地说。   君无渡看了他一会儿,冷着脸道:“真假。”   “……”程云臻顿了顿,“因为,我已经从藏书阁的人那里听说你要渡劫的事情了。而且,你一定能渡劫成功,不是吗?”   君无渡的状态和上次刚炼成人皇幡的时候差不多,眼下全是阴翳,直觉告诉程云臻现在千万不能惹他。   君无渡:“过来。”   程云臻走过去,就在他刚离开书桌的时候,他方才藏着不让君无渡看的书也被他隔空取走。   程云臻眼睁睁地看着那本书飞到君无渡手里。   君无渡翻了几页,随即脸色缓和了点,道:“你看画符的书做什么?”   他还以为秦云又在想什么逃跑的法子,所以才藏着书不让他看。   程云臻将他手里的书恶狠狠夺走,生气道:“我想修炼,不行吗?若我不是个炉鼎体质,说不定也是一方大能!绝无可能被你这样的人欺辱了去。”   君无渡捡起书页里掉出来的一张纸,端详了下,嗤笑道:“就你这个鬼画符的样子,还是趁早转学别的吧。”   程云臻恼羞成怒地伸手,想将那张练习之作夺走,君无渡偏不给他,站起来凭借身高优势将符纸高高地举在空中。   程云臻遭他戏弄,心里生气,也不再抢了,自顾自地走远几步。   片刻之后,君无渡凑了过来,靠在他身边,嘀咕道:“好了,我方才是同你说笑的。看看这张符,嗯,第一次能画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程云臻斜睨他一眼:“又不是鬼画符了?”   本来刚犯了许多杀孽,不安宁的心神被眼前嗔怒也漂亮的人完全占据了。君无渡顺势揽住了他柔韧的腰,低头笑了下道:“绝对不是。”   程云臻被他紧紧揽住,一阵毛骨悚然,又听见他轻笑,挣扎了两下,君无渡喃喃低语说:“别动,不做别的,让我抱抱你。”   君无渡两只臂膀都缠上来,紧抱了他一会儿才放开,拿着那张符到了桌前。   程云臻站在原地看他。   他搭臂靠坐在书案之后,神情瞧着已经比方才柔和很多,甚至透出一股懒洋洋的味道来。   君无渡朝他勾了勾手。   “过来,我教你画。”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我杀人回来了!!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37章 合体渡劫   程云臻感觉他没安好心,站在原地不动。   见他不动,君无渡轻啧一声,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程云臻思忖片刻,走了过去,被他拉到椅子上并坐,和上次学棋时一样。   边走边质疑:“你不是学剑的吗,也会画符?”   因为这几日白天程云臻一直在用禁制玉佩,回了寒天峰才摘下来。身上的鼎香重了些,又是刚洗完澡,幽香阵阵,无处不在。   他靠近,君无渡吸了一口,心神一荡,缓了缓才道:“教你够用。来,把这个火行符再画一遍。”   程云臻看他是来真的,并不是开玩笑拿自己逗趣,于是也认真起来。   他这几日在藏书阁没少看书。炉鼎和废灵根的修士虽然无法修炼,但是也有防身的手段,就像他穿上玄霜织造的衣服就增加了防御力。   阵法、符箓和灵器,都能用来攻击或是防身。   听说符箓的门槛要低一些,程云臻才拿了本书回来学习,没想到被君无渡正好撞见。算了,本来也瞒不了他。   君无渡不阻拦他学,恐怕是觉得他就算学了这点微末本领也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程云臻蘸了点朱砂,悬腕认真书写。君无渡在一旁用手撑着头,看他。   凝神写完一张,程云臻用手一拍,疑惑道:“为何它不起火?……你笑什么?”   君无渡敛了唇角笑容,正色道:“你可知一张符箓的力量来源?”   程云臻看了书,自然不是一点都不懂,回答:“要么,用自身的灵力,要么借天地灵气。”   君无渡望着他点了点头,道:“你自身毫无灵力,就只能借天地灵气。借天地灵气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心诚则灵。”   程云臻怔住。   “你心不诚,”君无渡手指轻叩桌面,“根本不相信你画的符箓会出火,天地灵气又怎么会被你调动?”   程云臻不得不承认,君无渡一语道破了问题所在。仔细想想,虽然他确实已经目睹过不少超自然现象,但他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始终存在一种抗拒,无法融入其中。   君无渡继续道:“还有,你这纹路画得大体不错,但是结构差了几分味道。”   说完,手臂整个紧搭在他肩膀上,右手覆住了他的右手。   程云臻整个被他包住,身后贴上来个滚烫的胸膛,热意入侵,顿时不自在起来,肩膀前倾着想躲。然而君无渡已经开始带着他画符,还倒打一耙地说:“专心点。”   “画符纹和写字一样,都有风骨,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屋外月华初上,屋内烛影摇红。   君无渡握住怀里人如玉微凉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导,嗅着他肌肤烘出来的暖香,品着其中清甜,直到最后一笔落完,还不肯松手。   程云臻挣脱开来,伸手拍了下符纸,仍旧没有反应,道:“还是没起火。你的心也不诚?”   符纸没起火,别的地方要起火了。   君无渡一把将他抱了,臀坐在自己身上,揽着哄道:“方才那姿势不对,这样再写一次。”   这般亲密的接触,已经超过程云臻能接受的范畴。   更别提身子底下已经明目张胆地杵了个东西,放肆戳着,顿时令他头皮发麻。   程云臻一动也不动地低斥道:“放开我!你想毁约吗?”   声音凛然不容侵犯。   身后的人似是深吸了口气,极不甘心地松开了手,程云臻立刻从他怀里移开,起身想走时被拉住。   君无渡眼中欲色还没完全消退,但脸上还算平静,望着他道:“不学了?”   程云臻是想学习,但是绝对不是以被性-骚扰为代价,冷着一张脸答他:“不学了。”   不料君无渡并不放手,反而使了力将他拉回来,哄着道:“还是学吧,再写一张,我绝不像刚才那样了。”   程云臻犹豫了下,没再和他撕扯,坐回原位。毕竟狗就是这样,越是躲就越来劲。只是想着刚才被顶着的感觉,罪魁祸首又在旁边,心绪实在难宁,草草画了几张符就罢了,一张也没烧起来。   知道快到他睡觉的时间,君无渡道:“明日我再继续教你。”   程云臻收拾符纸的手一顿:“你不是要忙突破的事情吗?”   “已经忙完了,”君无渡道,“剩下唯有渡劫而已。到时候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三圣洞塌了,他得去另外一个地方闭关渡劫。   程云臻按捺住了,没问他一段时间是多久。   君无渡捉了他的手道:“放心,我既未背誓,天雷怎会为难我。”   他话里是让程云臻放心,语气却暗含警告之意。   程云臻面不改色,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   翌日,程云臻照常去藏书阁做事。   午后整理书架时,他发现青囊丹心纪事已经被还回来了。   确定四下无人,程云臻忙翻开这本书看了起来,并且还在顶上加了本书当掩护。   这本纪事原来是双人合作的游记,一人名青囊,一人名丹心。里面的内容杂乱无序,看得出来是在路上兴之所至,随笔记录,甚至还有两人的对话,速写。   程云臻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到其中和炉鼎相关的内容记载,与剑道圣人所说的并无什么二致,只是更详细些。   作者像是亲眼见过炉鼎下凡,写炉鼎身上的鼎香会随着月相衰减,约十个朔望月就可以完全变为凡人。但,要想下凡必须付出寿命代价。   就像筑基修士原本能活百余年,到了凡间也会在耄耋之年死去。   这对程云臻来说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于他而言,与其苟延残喘地多活几年,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少活几年,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   程云臻默记书中内容要点后,将其放了回去。   *   晚上,君无渡果真要接着教他画符。   程云臻警惕地道:“先说好,你若再如昨晚不规矩,对我动手动脚,我宁可不学。”   和他相处了这么久,直到秦云哭了那一大场,两人重新立约后,他在自己面前仿佛才露出一点真实模样来,脾气也愈发长了。   君无渡看着他,佯装不解道:“不动手如何教你写?”   程云臻:“你明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君无渡拉他过来:“好了好了,不动你便是。”   两人练的,依旧是昨天的火行符。   程云臻一开始还写得专心,只是一偏头,就能看见君无渡唇角带着微笑,眼珠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目光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画完一张,君无渡摇头道:“我没招你,怎么还画成这样,可见昨日也不怪我,是你自己的问题。”   程云臻声音平平地道:“那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解决。不劳烦剑尊大人费心。”   君无渡冷哼一声:“外面有多少人求着我教我都不教,你还要赶我!”   说完,紧握着秦云的手,又带他写了一张。   这次成效卓著,一拍符立时燃了起来,整张符纸瞬间燃烧殆尽。   程云臻双眼被火光映照得微微闪亮,蓦地睁大,忍不住惊讶道:“成了!”   君无渡横了他一眼:“有我这样的师父,便是头猪也学会了。你倒是想想,该如何谢我?”   对于他的讽刺,程云臻不予理会。只想着符箓入门果然是要容易一些,虽他不打算在修真界继续待下去,可前往北境一路谈何容易,能有一技之长防身再好不过。   见君无渡还在等着谢礼,程云臻忽然扬了扬下巴道:“你闭上眼睛。”   君无渡见他转身看向自己,竟真乖乖地闭上眼睛,心跳稍稍紊乱,片刻之后,脸颊上传来湿润触感。   他当即伸手,钳住秦云手腕,睁眼果然是他拿笔蘸着朱砂,正在自己脸上乱画,不知画了个什么图案。   君无渡险些被气笑了,正要开口训斥,见秦云蹙着眉毛道:“你轻点,疼!”   其实程云臻说话的声音很正常,但他鲜少主动示弱,听在君无渡耳朵里就带了那么几分撒娇发嗔的意味,当即松了手给他揉着:“我看看……疼得厉害吗……”   揉了一会儿,手印消失。见秦云瞧着自己乐不可支,君无渡气哼哼道:“还不快给我把脸擦干净,你就这样恩将仇报!以后还敢不敢了?”   程云臻过去拧了帕子过来给他擦脸,忍着笑道:“不敢了,剑尊大人别生气了。”   君无渡见他眉眼俱笑,一时间竟愣住,仿佛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顿时觉得在脸上多画几道也值得。他想留秦云在身边,不是要叫他整日苦大仇深,该是这样多笑才对。   原来只要不强逼于他,两人关系便能突飞猛进。是他之前没找对方法。想来也是,他一个炉鼎,何故总想着往外逃,哪里还有更好的去处。   没有比在他身边更好的地方了。   许是他发愣久了一会儿,秦云带着点小心问:“还在生气?”   君无渡回神,拉着他坐下道:“今日这谢礼不算,你得再用心给我备上一份。”   说罢,两人又同坐在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学符。   *   如此十分和谐地过了几天,君无渡始终不见谢礼的影子,这日早上就到床边去问。   程云臻睡眼惺忪,缩在被子里道:“等你回来再给吧。”   君无渡见他敷衍,不满道:“什么叫等我回来?”   程云臻打个大大的哈欠:“等你渡劫成功回来。”   下一刻,君无渡说的话令他睡意全无。   君无渡:“我打算带你一同去。”   程云臻一惊,不知这是不是试探,佯装疑惑道:“你渡劫,带上我做什么?”   炉鼎总不能还当避雷针用吧。   君无渡拿了他一缕头发缠在手中捻弄:“说是渡劫,其实不过是找个无人小岛把雷劫引开。你不是想出门玩么,正好随我去散散心。”   早上刚醒,程云臻头脑混沌,又怕在他面前露馅,一时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拒绝,感觉脸被掐了一把,听见他说:“就这么定了。”   君无渡看见他神色呆呆,漫不经心道:“还是说你不想去?”   程云臻从床上坐起,道:“去。有热闹看我怎么不去。什么时候出发?”   君无渡见他毫不犹豫便答应,心中疑虑少了几分,道:“下月初。”   “要去多久?”   “一月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云臻:你轻点,疼!   君无渡耳中:你轻点,疼~~~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38章 他必须逃   君无渡着急要谢礼,这日从藏书阁出来,程云臻未回去,而是和与他一起整理书籍的同僚下了山。   此人名叫君乐人,是君家旁系子弟,性格极其和善。程云臻才认识他几日,就从他嘴里套出了话,他是父母塞了钱才进来的藏书阁。   甚至程云臻说要和他一起下山,君乐人道:“那秦公子,你得发誓你不能跑,否则剑尊会打死我的。”   发誓管什么用,程云臻失笑道:“我发誓下山的时候绝不逃跑,若要违誓,五雷轰顶,你可信了?”   君乐人这才肯和他一起出去。   路上,程云臻表明了自己出门的目的:“剑尊大人下个月闭关渡劫在即,我想给他买一样保平安的东西,护佑他顺利归来。”   渡劫之时最为脆弱,是生死关头,君乐人不疑有他,道:“秦公子送的东西,剑尊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程云臻:“只是,剑尊他什么都不缺,我想得头都疼了。”   君乐人:“剑尊既下个月才闭关,秦公子在这之前慢慢挑就是了。”   程云臻一连下山几日,都没挑到合适的谢礼。   君乐人见他从没逃跑过,也渐渐松了警惕。本来剑尊就吩咐过他,监视秦云有没有异常举动,两人每次下山时,也都有君家修士暗地跟着。   这日,程云臻在藏书阁对他道:“我想到该送他什么了。”   君乐人好奇地问:“是何物?”   程云臻:“我想送给他一个木雕小人,就相当于渡劫之时,我陪着他。不过,我从没雕过,现在开始雕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君乐人想了想,热心建议道:“这有何难,公子不必亲自动手,找个擅长偃术的人代劳就是,他们做出来的东西可是栩栩如生!我记得外门就有个手巧的偃师,藏书阁的香炉便是她做的。”   偃术,即机关术。有的偃师制造出来的人偶都可达筑基修为。但精于此道并不容易,大部分偃师都以制造家具、灵器或是为大宗门设计机关为生。   程云臻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多谢!对了,你可要为我保密,若是让剑尊提前知晓,便失了惊喜。”   君乐人忙不迭地点头。   又隔一日,到了藏书阁闭馆休整的日子。程云臻寻摸到了君乐人所说的偃术师,这个人姓钟,既是外姓,应该算是君家的客卿一类人物。   钟偃师是个姑娘,极为不修边幅,头发也如蓬草乱糟糟的扎在脑后,手上遍布老茧,一看就是个手艺人,见了程云臻十分拘谨,只一个劲地低头,小心翼翼道:“公子请坐,不知有什么吩咐?”   程云臻扫了一眼,见她这地方摆了几个未完成的人偶,还有些灯笼和日晷之类的东西,临时收拾过还是显得杂乱不堪,在椅子上坐下开口道:“钟偃师也坐吧,我想问,做一个七八寸大小的人偶需要多久?”   钟偃师道:“这个……不难,一两个时辰便能雕成。”   程云臻做出惊讶的样子:“你这里可有雕好的给我看看?”   钟偃师从一旁的木柜里拿出个小人,道:“公子请看。这个是已经雕了九成的,还没点睛。”   那小人当真是栩栩如生,细节刻画得极为完美,程云臻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说:“我听说偃术高超的人,能让雕出的人偶活起来,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钟偃师道。   不知她做了什么,角落里的一个人偶忽然动了起来,程云臻险些被吓到,那人偶看起来与活人差别不大,但因为眼珠无法转动,极为僵硬。   程云臻道:“我想给剑尊雕一个小人,最好是能说话能动的,陪他渡劫。”   钟偃师得知了他的需求,犹豫道:“公子若是想让人偶这般,需要滴血才能沾上活气,而且公子没有灵力,只能维持个几天。”   程云臻道:“无妨,剑尊渡劫如此危险,我不能为他分忧便罢了,怎么会连几滴血都不愿意流。”   钟偃师心中纳罕。她上次还听说剑尊炉鼎因为心系旁人逃跑了,怎么这会儿看起来不是这回事。   她道:“公子什么时候要?”   程云臻道:“我想着,还是自己亲手做的比较有诚意,不知钟偃师能不能教我,我自己来做。”   钟偃师为难道:“这……公子有所不知,这东西上手很难,而且还容易伤着自己。你看我的手便知道,这些都是我从前留下的旧伤。”   “那我先弄出大致的形状,”程云臻坚持道,“你再细化。总归是我的一点心意。”   钟偃师犹豫片刻,道:“那……公子做的时候可得小心些。若是伤着了,我难辞其咎。”   程云臻拎出一袋上等灵石,放在桌上,险些闪了钟偃师的眼睛。   其实在修士道侣之间,互送小人偶传情是极常见的行为,之前在修真界里还掀起过一股潮流,那段时间钟偃师也赚了不少钱,后来是部分修士觉得偃术人偶不祥,这项生意渐渐就少了。   她哪里还能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一笔生意!   钟偃师眼睛盯着灵石,口中道:“秦公子不用给我这么多钱。”   “我这不止是做小人偶的钱,”程云臻道,“我还想请钟偃师为我做一个……和我等身的人偶。”   钟偃师惊异道:“秦公子这是何意?”   程云臻示意她附耳过来,钟偃师听完他说的几句话,顿时臊得双耳通红,没想到剑尊私底下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程云臻也极不好意思:“不知,这等身的能不能做?”   钟偃师看了眼桌上灵石,这泼天的富贵,真是一开张能吃半年了,她咬咬牙道:“能做。秦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这等身人偶的事,还请钟偃师为我保密,”程云臻意味深长道,“也是为剑尊保密。偃师记住,做得越真越好。”   钟偃师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将剑尊私隐传播出去,那她也不必在君家待下去了,于是道:“我绝不会泄露半个字。只是这等身的人偶,做起来颇费时间。”   程云臻道:“大抵多久能做成?越快越好。”   “最快,也得半月到二十日之间。”   程云臻道:“无妨。自明日起,我就来钟偃师这里学着雕小人偶。”   *   虽谢礼还没收到手,君无渡这几日心情着实不错,就连四叔都说他一脸春风得意。他早就知道,秦云要亲手给他雕一个小人作为谢礼,内心不禁暗暗期待起来。   这日他正在处理一些俗务,忽地有人来报。   君无渡见来人一脸慌慌张张,心生不喜,道:“急什么?好好说话!”   “剑尊大人,今日不知为何,秦公子在藏书阁被幽梧鸟给伤了!”   “你说什么?他人现今在何处?”君无渡眼神骤然森冷,站起身来。   “已,已搬回寒天峰去了。”   君无渡立刻回到寒天峰去,甫一进门,就看到几个医修正围在床边,君琰之也在。   站在边缘的医修率先发现君无渡的身影,急忙见礼道:“剑尊大人。”   一叠声的剑尊大人响起,君无渡面色肃然,拨开他们到床边。   只见秦云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额上蒙着汗,嘴角还挂着些许血迹,一看便知是受了内伤,吐血所留下的,神志已然不清醒,闭着眼一直喊疼。   “疼……头好疼……”   君无渡轻轻地伸手握住他手,扭头咬牙切齿道:“好端端的,幽梧鸟怎么会伤人!”   君琰之正欲说话,床上的人又叫了句疼,君无渡被他抓着手,愣了下道:“他喊疼你们听不到吗?你们来了这半天,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领头的医修道:“剑尊大人,秦公子被幽梧鸟冲撞出来的外伤好治,但幽梧鸟有震慑神魂之能,这只得慢慢静养,才能恢复。我等实在无能。”   君无渡何尝不知,甚至幽梧鸟当年还是被他捉回来镇守藏书阁的。只是见到秦云如此难受,恨不得以身代他。   君琰之道:“从前藏书阁未进过炉鼎,估计是因为秦公子的体质,幽梧鸟才以为他是外来者,起而攻之。剑尊放心,秦公子只被幽梧鸟撞了一下,医修也说并无什么大碍。”   君无渡也想到了这点,但秦云在藏书阁进进出出都那么久了,幽梧鸟突然发狂,实在是令人不解。   不论如何,这只伤了秦云的畜生也不能再留。   他寒声道:“这只畜生先关起来,待我亲自处置。”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君无渡望着秦云于半昏中极痛苦的模样,给他拭汗,心中如针挑刀挖一般,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想,关着的那一年里人还好好的,如今放出去不到一月,就伤成这样。   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过于危险,偏偏他却非要追逐什么所谓的自由。   *   头脑中宛如伸了只手在搅弄,又晕眩又疼痛,程云臻几乎想以头抢地。   他早就想到,要以病拖住,不能跟着君无渡离开。只是想生病容易,生一个不被医修立刻治愈的病却难。   落水受惊……君无渡知道他会游泳,这条行不通,正在苦思冥想之际,程云臻想到了那天差点攻击他的幽梧鸟。他后来听人说过幽梧鸟的来历,知道它是捉偷书贼用的,不会一击毙命。   再加上君琰之那天的反应很快,应当能将自己及时救下来,程云臻悄悄地松下禁制玉佩,在幽梧鸟暴动之时又系上,果然遭到攻击。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撞之下,他竟然会这么难受,头疼得像是快爆炸一般。   这下好了,演都不用演,他是真的病了。   也不知要捱多久,迷糊之中,有个人正在用温热的指腹,给他轻轻揉着太阳穴,缓解疼痛,那种感觉,莫名让程云臻想到小时候打针鼓包的时候,妈妈用棉签蘸着冷水给他擦拭缓痛。   他恍恍惚惚睁眼,不是别人,却是君无渡。自己正靠在他怀里,被他揉弄着脑袋,正欲开口说话,脑中又是一阵刺痛,逼得他叫了一声。   君无渡察觉到他醒了,道:“好些了么?”   此时还在深夜,屋里没点灯,周围极为静谧,程云臻等着那阵刺痛过去,有气无力地道:“我这是……怎么了。头疼得厉害。”   君无渡的声音有些低沉:“你被看守藏书阁的幽梧鸟所伤,神魂激荡,所以才会头疼。”   程云臻感觉到君无渡的手掌又在他额上爱怜地摸了一下,他忍着头疼道:“我好像想起来了……那只大鸟忽地狂性大发,就冲我飞来,嘶……”   他在等君无渡的下一步回答。因为他不确定,君琰之和吕乐章会不会把先前的事情告诉君无渡,虽然他认为,这两人怕君无渡怪罪,并不会说。   果然,君无渡道:“应当因为你是纯阴之体。莫怕,我会将那畜生亲手斩死。”   程云臻头疼得已经有些不清醒,伸手抓了下他手道:“它既看守藏书阁,攻击我,也是职责,职责所在,不必怪它。”   君无渡陷入沉默,程云臻见他久久不答话,意识又逐渐下坠,最后昏迷之前,听见君无渡说了个“你”字,然而说完之后就没了下文。   听见怀里人又昏睡过去,君无渡双手握着他双手,紧紧抱住。   就在他马上去渡劫的节骨眼上,秦云为幽梧鸟所伤,他不是个傻子,实在不能不怀疑其中的巧合。然见秦云伤得如此严重,审问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罢了,也许是他多想,哪有人会将自己伤成这样。   程云臻疼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才稍微好受一些,不再吃什么吐什么,在床上用了些饭。   渡劫的事情迫在眉睫,这不是玩笑,君无渡不能再等。况且若是他把雷劫引来霁川,更加不利于秦云养病。   喂过他吃了一碗粥后,君无渡道:“你既病了,我不能带你出门。还是留君十五给你使唤,好好养病,我会尽快回来。”   他越说,就越是恋恋不舍。真想放弃突破的机会,只守在秦云身边。   秦云头发微乱,脸色虚弱,看起来格外惹人爱怜,望着他道:“我的谢礼,还没给你。”   君无渡深深凝视着他道:“我不要什么身外之物。只要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便是最好的谢礼。”   毫不夸张,程云臻心中重重地咯噔一声,然他面上不显,在君无渡一转不转的目光中道:“你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医修不是说了,我再养几天就好了。”   君无渡声音微冷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程云臻只得点头:“……好。”   一点头,他脑中又开始刺痛。君无渡看得清楚,将他揽进怀里揉了一会儿,声音也软下来:“等我回来继续教你,嗯?”   说着,在他鬓边轻吻了下。   程云臻没力气躲,被他亲了一口,道:“先别走。”   能被他挽留,君无渡略有惊讶挑眉。   程云臻道:“我想让你给我写几张符,你不在的时候我好临摹。”   君无渡无有不应,提笔给他写了几张初级符箓,又叮嘱几句,才离开。   程云臻一觉睡到晚上,再醒来,身旁无人,才意识到君无渡是已经彻底离开。他对着床上帐顶发了会儿呆,起身将君无渡留下的几张符箓收拾起来。   他身体确实不舒服,在屋里结结实实修养了几日,头不疼了之后,由君十五陪同在侧,去外门找钟偃师继续雕小人。   君十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话都不敢跟他多说,只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程云臻知道他上次一定是遭自己连累,也就不为难他。   钟偃师得了秦云承诺,说事成之后还要给她一笔钱,一连五六日都没见他人影,心中正在不安,人就上门来了。   见这次还有个内门子弟跟着,钟偃师极有眼力见地没明说那等身人偶的事情。   程云臻得她暗示,知道等身人偶快做好了,留下雕了会儿小人偶,才回到寒天峰,没想到有不速之客。   是君琰之,正在花圃外等他。   君琰之眼神不复往日温和,对君十五道:“我与秦公子有话要说。”   程云臻不避不让,道:“请真人进屋坐下再谈。”   君十五不明所以,继续守在屋外。   屋内,程云臻与君琰之对坐,他正在斟茶,听见君琰之淡淡道:“我只是有一事不解,秦公子为何要惹那幽梧鸟主动攻击?”   作为掌管藏书阁的人,若是没有万分把握,他不可能让剑尊炉鼎在有危险的情况下出入藏书阁。所以,当日他就知道,是这位秦公子自己解了禁制,故引来了幽梧鸟发狂。   但,因为之前便隐瞒了剑尊此事,君琰之犹豫了下,并未将事情和盘托出。   程云臻并不慌张,他知道君琰之是个聪明人。   他将茶盏推过去,道:“琰之真人以为呢?”   君琰之看着他,见他脸上甚至还带着淡笑,一副极为镇定、不慌不忙的样子。   “那本青囊丹心纪事,是我借走的。”君琰之忽而道。   他那日因不明幽梧鸟为何忽然作攻击之态,想要找相关的文字记载。藏书阁中的每一本书,他都曾看过,且有过目不忘之能,因此找了与幽梧鸟和炉鼎相关的所有书籍。   程云臻因为这句话静了一瞬,道:“我还以为我做的足够小心,没人发现。”   他怕君无渡知道他在找这本书,都没敢去借还书的地方问询,只是经过书架时看这本书会不会被还回来。   君琰之:“藏书阁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知晓。”   “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程云臻继续和他打机锋。   君琰之:“若我没猜错的话,秦公子是想在剑尊渡劫的时候,逃走下凡。”   有逃跑过一次的前科在,自然很容易被如此推测。   心思被人戳破,程云臻只惊讶了一瞬,随即不疾不徐道:“不错,我的确打算如此,希望琰之真人能为我保密。”   君琰之紧盯着他:“我为何要替你保密。”   程云臻微笑着威胁道:“你觉得剑尊会信我,还是信你?你若扰了我的计划,我逃不了,死也要拉你下水,同剑尊说你之前欲对我行不轨之事,君十五便是证人。你若不说,我逃跑的事情和你绝无干系。聪明人之所以聪明,就是会审时度势,难得糊涂。琰之真人以为呢?”   程云臻会这么说,是因为君琰之一看就是个不喜争斗的,整日只捧着书看,怎么会主动染上这种名声。   君琰之没想到他竟这般……无耻,愣了片刻后道:“好一个难得糊涂。秦公子,你可知剑尊知你逃跑,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已经被抓回来一次,焉知不会被抓回来第二次?”   程云臻语气平淡道:“困兽犹斗,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有机会摆在我面前,我难道会白白放弃?”   他的双眼虽然平静,形状秀美,从其中却透出一种刀锋般的力量来。两人对坐说话,如同博弈。   片刻之后,君琰之败下阵来,道:“既如此,秦公子请自便,我做那个难得糊涂的聪明人。”   君琰之走后,程云臻只感觉方才那一场已经掏空了浑身所有力气。他身体本就刚养好,经了如此一番谈话,头又隐隐地疼了起来。   他再一次骗了君无渡。他是一定要逃的,因为他和君无渡所想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东西,再强待下去不适感只会越来越强。   但,这次逃跑,和上次心情却有了不同,他不光在想君无渡会怎么追他,还忍不住想君无渡得知他逃跑后的反应。他自嘲地想,难道他真的被君无渡的糖衣炮弹所迷惑了?   老实说,君无渡将他按在床上反复折辱的时候,他是真的萌发了点恨意。但是后来想想,当时本来就是他自己招的对方,预见了君无渡会因为他的举动生气。   程云臻有时候不知道到底该恨谁,比起君无渡来说,他还是更恨这个本来就一团污糟的世界,但是恨一个世界实在是太虚无了,他在合欢宗的时候恨崔管事,在霁川就恨君无渡。   也许,如果他不是个穿越者,遇上君无渡之后就能如他所愿,安安分分地呆在他身边。但是造化弄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在一个自由的地方长大,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恋爱,结婚,生子,这才是他人生原本的步调。   君无渡有沉没成本,他也有。   他不能接受自己已经因为自由受尽无数折磨之后,最终麻痹认命,心安理得地接受君无渡的豢养,那样会让他觉得,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好像个笑话。   他必须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粗长! 第39章 第二次逃跑   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程云臻早上起来,前去找钟偃师。   钟偃师终于将小人偶雕刻完成,程云臻将其拿在手里端详,夸赞道:“真是巧夺天工。之前我底子起得不好,没想到被钟偃师给救了回来。”   钟偃师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不好意思道:“哪里的话。”   程云臻道:“是否我滴了血,它就能动?”   “是,”钟偃师点点头,“不必多,三五滴血就可以。”   程云臻看了眼在门口站着的君十五,小声道:“另一个呢?”   钟偃师遂压低声音:“要一整碗。”   程云臻心中了然,将自己带来的灵石又交予钟偃师。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钟偃师将两个收纳好的人偶给程云臻包上拿走,那等身的也在有禁制的木盒中暂时缩小,拿出来才会放大。   为免君十五怀疑,程云臻主动让他抱着这两个盒子,跟自己回寒天峰。   翌日早上起来,程云臻对君十五道:“我想给人偶做几套小衣服,不知还能不能请周老板前来?”   君十五一愣,苦笑道:“秦公子,自……上次那事以后,剑尊发怒,玄霜织造就不做咱们的生意了。”   程云臻蔫蔫地道:“还是我不好,让你和周老板都受了连累。”   君十五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想起上次的惨痛教训,最终还是决定闭嘴不言。若是秦云再跑第二次,他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剑尊杀的。   程云臻道:“算了,我自下山去找个店做吧,顺便也给自己挑几件衣服。”   一说出门,君十五心中不由得警惕万分,道:“虽然周老板不能来,我可叫人寻其他店家上门来做衣裳。公子刚因为幽梧鸟受了惊,还是不要出门,在家里养着为好。”   “君十五。”程云臻冷声斥他一句。   君十五微愣,因着平日里秦公子都是叫他“十五”,说话也轻声细语的,被喝了这么一句,他有些慌乱地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我且问你,”程云臻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道,“剑尊渡劫之前可曾吩咐过,不允许我出门?”   君十五为难地道:“没有……”   剑尊的确没有吩咐过禁足,只说让他看着秦公子养好身体。   “哦,”程云臻做了然之态,“那你莫非是觉得我只是个炉鼎,不配使唤你,所以这样敷衍我?”   君十五没想到头上被扣了如此之大的一顶帽子,比起其他人,他当然知道剑尊有多在意秦云,心中无一丝对秦云不敬的想法,忙躬身道:“不敢,秦公子,十五绝无此意,真的只是……为您的身体着想。”   程云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我从前是做过错事,可你也不用防贼一样防着我。你若不放心,叫上几人跟着我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君十五哪里还敢再阻拦,道:“那秦公子等我安排一下,我即刻送您下山去找个成衣店。”   待他出门安排以后,程云臻打开放置玩偶的盒子,将东西收拾好又合上。   君十五说是去安排,其实本就有一批修士日常在盯秦云的梢。他很快回来复命,开启传送阵送程云臻到了霁川脚下的化阳城。   君十五抱着两个盒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程云臻先是进了家其貌不扬的成衣店,那老板见他穿得精致,立刻迎了上来,道:“公子里面请,我们上了不少新货,现在买价钱实惠……”   程云臻含笑点头,看了一圈后,什么也没买就离开了这家店。   出去之后,他对君十五道:“看惯了周老板的手艺,其他地方的竟难入眼了。”   玄霜织造的确是西南一带最出名的成衣店,否则当时君无渡也不会点名要周老板上门来制衣。想到这里,君十五内心对秦云上次逃跑的行为仍然感到疑惑,在他心中,能得剑尊如此相待应当是殊荣才对。   君十五想了想,道:“城内还有座霓裳楼,虽然不能和玄霜织造比,但也是数一数二的成衣店了。”   程云臻道:“那就去那里吧。”   两人走了几条街后,远远地,不用君十五说,程云臻也看见了高大华丽的霓裳楼,一跨进门槛,就有两个小厮上前迎接。   “公子是要来买成衣还是制衣?”   程云臻从容道:“我两个都要。”   小厮:“那您请上二楼。”   程云臻便由他引着上了二楼,与此同时,君十五已经暗中吩咐那些跟来的人看住霓裳楼的各个出口,他见小厮似有阻拦的意思,直接亮出身份。   莫说就在霁川脚下,就算往东再去十几座城,无人敢和君家作对。   程云臻见君十五迟迟没有上来,站在楼梯上叫他:“十五,快把东西抱上来。”   到了二楼,另换了一个男修接待他。这人口才极好,上来就将自己店里的东西夸得天花乱坠,又看出程云臻身上穿的是玄霜织造的衣服,暗暗地踩了对家一脚。   程云臻先是将小人偶拿出来,问:“这么大的衣服能不能做?”   “能做能做,”男修见他有钱,满口答应,“公子选几个样式,我立刻叫人去做。”   程云臻便看着图册,一点点了十几个式样。君十五在一旁看着,并未起疑,从前秦公子也是一买就三四十套衣服。   男修嘴甜道:“公子眼光真好,选的都是最经典的式样。”   给人偶选完衣服,程云臻道:“我还想给自己买几套衣服。”   男修便继续极力给他推荐,程云臻点了几套造型繁复的,说要到里间去试。   他对君十五道:“试衣服你就不必跟着了,去楼下等着吧。”   君十五犹豫了下,他今天本来就因为忤逆秦公子的话被训斥,若再不听话也许会惹得秦公子更加生气,到时候剑尊回来,他吃不了兜着走。况且霓裳楼已经被团团围住,秦公子就算想逃也无处逃。   于是点了点头,把手中两个盒子留下,自下楼去等待。   *   君十五下楼去,见君家修士都分别看管着霓裳楼出口,心中安定了些。   他在楼下等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不见秦云出来,心中开始生疑,遂又上楼去看。   送衣服的小厮道:“那位公子还在里面试衣服呢。”   不亲眼见到,君十五怎能安心。他还是进了里间,一看,秦云果真是在穿衣,旁边还有那个油嘴滑舌的男修伺候。   他穿的这套衣服,与往日的风格截然不同,极为繁复华美,然他容貌毫不逊色,死死地压住了这件衣服的艳丽轻浮,脸颊被底下的红色映得如春日海棠,君十五年岁尚小,见秦云冲自己一笑,呆立原地。   程云臻道:“你可是等急了?”   君十五回神解释:“没有没有,公子慢慢试便是。”   他继续下楼去等,又等了两刻钟的时间,始终还是不放心,再度上楼去看,那小厮笑道:“你身为仆从,怎么反倒三番五次地上来催主子。”   君十五不理会他,进了屋,看见屏风后面有两个人影,一个正站着伸开手臂,另一个伺候他穿衣服。   霓裳楼的男修从屏风后探头道:“有何事?”   君十五摇摇头,暗想自己实在是太疑神疑鬼,若是再这样恐惹得秦云不快,再度下楼后,按下性子等待。   又过了许久,还是不见秦云试完衣服出来,君十五这才觉察到不对,直接上楼冲到屏风后去查看。   那男修面如死灰,抖似筛糠,只见他根本就不是在给人穿衣服,而是在给一个与秦云一模一样的人偶穿衣!   君十五一颗心重重砸地,脑中只有二字:完了。再一再二,他的命是真的不保了。   他勉强维持冷静,先审问男修:“我家公子去哪了?”   男修知自己应当是大祸临头,哭丧着脸道:“我,我实不知啊!方才的公子说要试女装,试好之后便突然翻脸拿符箓威胁我,这人偶也是他掏出来的,如果我不帮他,他就要用符箓将我炸死!救救我,我不想死……”   君十五看了眼他背后贴着的符箓,撕下一细瞧,竟是剑尊的手笔。这男修只感受到了剑尊的灵力威压,以为这符箓极其厉害,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张普通的火行符。   若是刚才他第二次上来问的时候秦公子便已经离开,到现在都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君十五感到头晕目眩,已经预见了自己被炼化进人皇幡的结局。   他先发信给掌教,而后命两个修士在霓裳楼里搜查一番,不见秦云的踪迹。霓裳楼本就有许多女客进出,秦公子想必是扮成女子大摇大摆地出去。   秦公子会去哪儿?会不会和上次一样,沿着河流就能追到他?   *   君十五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而程云臻此刻,已经坐上了一艘中等规模的灵舟。   从霓裳楼里混出来,他片刻未停,直接去了最近的驿站。他来过化阳城多次,对这里还算熟悉。   上次不乘灵舟,是因为他没有禁制玉佩。这次他不仅有禁制玉佩,还有君无渡画的符箓防身,危险系数大大降低。   此次出逃,他并未和上次一样筹划许久。按照他最初的计划,他应当是以人偶做出假死的表象来蒙蔽君无渡。   思来想去,只有君无渡相信他不在人世,才会放弃对他的追捕。但是假死的计划实施起来,实在是难,而且容易漏洞百出。君无渡闭关的机会难得,程云臻最终还是选择直接逃走。   他仔细想过,上次君无渡之所以能将他捉住,无非是因为霁川附近的那些城主都愿意卖他面子,协助他搜城。所以在他去到山微城前,君无渡已经掌握了他的动向,城内停止搜城,作出平静假象来迷惑他走入。   程云臻的目光落在船舱内的木桌上,那里刻着这艘灵舟的终点——旬嵊城。   去驿站的路上,他很快做出决定。往北边去?不。虽然归墟处的确是在北境,但北边是未家的地盘。   不仅如此,从霁川往东是沈家,往东南是金光宗,这些地方都和君家沆瀣一气。倘若君无渡真的丧心病狂到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捉回,他往这些地方走都无异于走向牢笼。   ——所以他不能往北走,必须往南走。   因为南方是偌大的仙盟。君无渡的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管到仙盟的地盘上去。三州府和仙盟不和,这是程云臻曾亲眼目睹过的事情。   下凡他可以等,现在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到君无渡对他失去兴趣为止。   *   霁川。   君十五欲哭无泪道:“掌教大人,你说秦公子他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炉鼎,怎么就这么能跑呢?他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还没炼成金丹,我不想死……”   上次是从寒天峰跑,他们好歹还能在霁川内部搜一搜。这次不仅是在外面跑了,剑尊还不在,谁能使唤得动那么多的城主搜人?   而且剑尊渡劫之地谁也未曾告诉,他们想告知剑尊一声都没有办法。距剑尊渡劫归来还有约莫半月的时间,到时候秦云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君清陵思忖片刻,道:“为今之计,只有派人在附近的城内搜索。就算他已经坐灵舟走了搜不到,也好在剑尊面前交差。你不必太过担心,这炉鼎已经跑过一次,难道剑尊不会留个后手?”   听他如此一说,君十五感觉头脑一振,心中只盼望如君清陵所说。   *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飞行,程云臻成功地抵达了旬嵊城。他在船上换了身从霓裳楼拿的衣服,恢复了普通男装,只是多穿了件有防御之效的内衬。   他从驿站得知,旬嵊城是位于仙盟北部较大的一座城池。下灵舟时,程云臻遇到了一个难题。   只见有人堵在云梯门口,查验下船者的身份。   程云臻观察片刻,确定应当是正常问询,而非是君家修士在堵他。又看到有人给查验者塞钱,心中已然有数。   轮到他的时候,程云臻准备好了灵石和说辞:“两位大哥,我是个废灵根,外头过不下去,来仙盟投亲的。”   那两人见他周身毫无灵力,料想也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收了钱就很快放行。   程云臻松一口气,终于入城。他在城内逛了一圈,随即心中了然。这地方的商贸看起来还算繁荣,但因靠近边界,人员混杂,管理宽松,许多人都是在这暂时落脚一段时间就离开,街上张贴的聘书不少。   他决定也在此地落脚一段时间,一来是不知接下来该去仙盟何处,二来是在这里想必能听到君无渡得知他逃跑后的一些动作。   做好打算,程云臻朝着城中的一家客栈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君十五:活爹,又我!????支持剑尊大人把秦公子抓回来呜呜呜,他是坏人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霸王票!! 第40章 九心医馆   在客栈中住过一夜后,第二日,程云臻早起在城内寻摸生计。   他既无法修炼,就只能从事一些简单初级的工作,所以一开始他都是到客栈、酒楼之类的地方应聘杂役。但是无一例外,那些老板见他长得弱气,根本不是干活的料子,更像是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公子,都摆摆手叫他离开。   处处碰壁,程云臻并不气馁。万事开头难,他都没想到自己真能趁君无渡闭关的时候逃出来,旬嵊城里人员流动如此之快,他耐心等等,一定能找到活计。   这天程云臻再出门的时候,发觉自己好像被人盯上了。   因为之前被卖进合欢宗的悲惨经历,程云臻还是有点基本反侦察能力的。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他并未露怯。出门在外,如果自己先慌了阵脚,那反倒是给对方涨了士气。   他照常去找工作,走到一条人稍少些的路上时,跟着他的人出现了,径自堵住了他的去路。   打眼一看,就是个流氓地痞。程云臻松了口气,这种坏得明显的人反倒还好对付些。   此人名叫唐文昊,样貌尚可,三十上下,眉目之间流里流气。他是旬嵊城归一商会的少爷,在此地兴风作浪许久,早在程云臻在城内找活的第一天,他就盯上这个漂亮的男人了。   靠近一瞧,更觉得面前男子貌美无比。尤其是那修长白皙的脖颈被衣领裹住,叫人真想亲手扒开。   程云臻忍着恶心疑惑道:“你是……”   唐文昊打量着他,笑道:“我看你找了好几天活计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归一商会的唐文昊,你叫什么名字?”   程云臻微笑道:“原来是唐公子,我没有姓,单名一个云字,你叫我阿云就好。”   这个回答让唐文昊稍微生出一点疑虑。什么样的人会没有姓?莫非是姓氏不方便说?眼前男子虽穿得普通,身上也没负灵器,但看脸就知道来头不会简单。   归一商会是旬嵊城最大的商会,唐文昊说是能在城内横着走也不为过。但这里鱼龙混杂,唐文昊曾经就有眼不识泰山,招惹了不该惹的人物,险些去了半条命。如今虽色心未死,见阿云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但是想到自己已经吹嘘,三日内必拿下眼前美人。唐文昊道:“我瞧着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活计,不如来我们归一商会做事,好不好?”   程云臻主动抓住他的双手,感激道:“唐兄此话当真?那就先谢过唐兄了。”   唐文昊没想到他如此好骗,被那双微凉的手一握,心神微荡,正欲反握之时,阿云却将手放开了。   两人一面说话,唐文昊把阿云往偏僻处带,还挥手示意自己那帮小弟别跟上来。   街上不少人看着唐文昊将程云臻哄走,知道这位商会少爷又要作孽,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一无人暗巷处。   “怎么越走越偏僻了,”程云臻奇道,“归一商会还没到么?”   唐文昊敷衍道:“快到了,快……”   下一个“到”字还没出口,他身上就被拍了个符箓。   唐文昊是个不学无术的,但他好歹已经筑基,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这符箓的威压有多重,当即人傻了,知道又踢到个铁板。   那个上一秒还眼神清澈柔和的阿云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你胆子挺大啊,把我带到这来想做什么?说!”   程云臻虽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刻意模仿了君无渡的语气。   早在他入住客栈的第二天,老板就提醒过他,最好挡一挡容貌再出门,城内不太平,尤其归一商会的少爷,是个男女不忌的。   但是程云臻要在城内做工,怎么能一直遮着脸?   得知唐文昊不过是个筑基修为后,程云臻就决定唬一唬他,也算是在城内传播一个信号——他连归一商会的少爷都不怕,其他人莫要来找死。   唐文昊僵着身子道:“我没想干什么,真的,我就是想带你去归一商会……”   程云臻刚想开口,巷口传来一声稚嫩的“呸”,他抬眼望去,是个约莫十岁左右、扎着双髻的男孩,他旁边还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一大一小穿着完全相同的衣服,应当是父子。   男孩道:“你撒谎!归一商会分明在城北!你带他来城南做什么?”   谎言被戳穿,唐文昊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求饶道:“云大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爹有钱,能给你很多钱……”   他身上符箓的威压实在是太重了,他父亲的修为与书写符箓的人相比都像只蝼蚁,更何况是区区筑基的他。   程云臻冷声道:“我这张雷击符给你留着,若下次再叫我撞见你欲对其他人行不轨之事……你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   他把符箓揭下,还踹了唐文昊一脚。唐文昊“哎哟”一声,随即抱头鼠窜。   程云臻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向那对父子点头示意一下,也从巷子里走了出去。   旬嵊城中,唐文昊在程云臻这里碰了壁的事情很快传开了,那些窥伺目光果然消失许多。   但程云臻依旧是没找到工作。他从君家带出来的灵石不多,坐灵舟已经耗了一大笔。虽然在客栈住宿花费不算大,可他还有一样必须的支出——压制情期的丹药。   就算最下等的忘忧丹,价格也不便宜。如果坐吃山空,至多不到三个月,他身上的钱就被花光了。   程云臻一面在心里算着账,一面在街上看着告示。忽然,他看见一家医馆门口张贴着招收杂役的通告。   这家名叫九心的医馆从外表看上去,其貌不扬,告示应当是主人自己写的,字不错,立在门口十分随意:短期招杂役,包食宿,月俸中等灵石五块,需身强勤快,会识字写字、认草药者优先,有意者自上门问询。   程云臻决定进去碰碰运气。   待走进去后,程云臻发现这家医馆生意还可以,屋内正有三四个人排队候诊。一个小孩儿正在药柜旁边踩着椅子拿药。   程云臻在扑面而来的药材清苦味中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说话,那小孩儿一转脸,竟是前几天在小巷门口指出唐文昊撒谎的孩子。   那孩子一见程云臻也愣了,问:“你是来看病的吗?”   程云臻:“不是,我看你们医馆招收杂役,前来应聘的。”   小孩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你,要来我们医馆当杂役?”   他那日见程云臻教训唐文昊,觉得他十分厉害。   那坐诊的医修此时刚好给一个病人看诊完毕,道:“请先坐下稍候片刻。”   程云臻于是坐下等了会儿,不多时,医馆内的病人走空。   医修过来,冲他笑了笑道:“久等。在下沈青川,敢问公子贵姓?”   “叫我阿云即可。”   小孩挤过来道:“还有我,我叫白芷!”   白芷是中药的名字,这点程云臻知道。他还以为这两人是父子,看来是他猜错了。仔细一看,白芷浓眉大眼,沈青川却生了双凤眸,面容清癯,二人的确长得不像。   程云臻:“沈公子,我是来应聘杂役的。我识字,也会写字,虽不辩药材,但我愿意学。除了这些以外,日常打扫、烧饭和采买之类的活我也可以做。”   可以把我当驴用。   他这些日子说过太多遍自我推荐的话,中间连个磕巴都不打。   沈青川沉吟片刻,道:“阿云公子,实不相瞒。我们不欲在旬嵊城久留,招杂役也是看白芷一人忙不过来,解燃眉之急而已。”   程云臻点了点头:“告示上写得清楚,我看到了,短期招杂役。我和你们一样,最多只在旬嵊城留个半年。”   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许多。   沈青川道:“好,原先的杂役就住在医馆后头,阿云公子随我来看看,是否合适。”   程云臻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今天开门红,竟真的找到一份工作。他忙道:“不必唤我什么公子,叫我阿云就好了。住什么地方我不挑的。”   言谈之间,沈青川推开门,带他到了后院位置。程云臻怕那个叫白芷的小孩偷偷在后面使坏,走在最后。他怀里还揣着张符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刚才他已经观察一番,沈青川面对病人时谈吐耐心温和,甚至能注意到窗户那边透过来的光刺眼,让病人调整位置,应当是个良善之辈。   后院地方小,只有一个房间,不过程云臻确实不挑,表明自己没什么问题。   沈青川道:“那你和白芷一样,叫我东家便是。”   程云臻就这样在九心医馆安置下来。   他不懂医术,但不难看出沈青川的医术不错,因为医馆里有不少回头客。   程云臻很珍惜自己的工作。沈青川和白芷不住在店里,他每天都早起先将医馆内打扫一遍,摆好晒药的竹匾,等到了开馆的时间就忙抓药捣药、接待病人等,闭馆后还要再打扫一遍。   三五天的时间,程云臻就差不多记住了药柜的位置。   沈青川见他如此勤快,说要把他的工钱提到每个月十颗灵石。   程云臻想要的其实不是灵石。算算日子,他的情期差不多该到了。他现在就在医馆里,完全可以让沈青川给他做忘忧丹这样的低级丹药。   多一个人知道他的炉鼎身份,就多一分危险。   但是程云臻也担心沈青川会因为他是炉鼎而将他赶出去,所以想先表现出自己的能干,再提出用忘忧丹抵一部分工钱。   “阿云哥,今天中午吃什么啊?”送走上午的最后一个客人,白芷扯了扯他的袖子道。   白芷年纪还小,没辟谷,程云臻干脆把他的午晚饭也包了,反正一个人也得开火吃饭。   程云臻想了想:“炒合菜和土豆炖肉吧。麻烦你去买几个饼回来。东家吃不吃?”   沈青川偶尔也会和他们吃,闻言道:“那就麻烦阿云多做点了。”   白芷咽了下口水,点点头,随即跑了出去。   程云臻却突然想起了君家的饭菜。老实说那种无需烹饪技巧的灵米灵草是真的好吃,但是他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并不逊色。   他在后院蹲着烧火,沈青川打着下手洗菜,道:“你好像不太喜欢出门?”   做饭用的东西都是拜托白芷出门去买的。   程云臻的确是比较宅的人,但是他更不喜欢被关起来。再加上这段时间正在表现自己能力的关键时期,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我怕再遇上唐文昊那样的人,平白无故惹了晦气。”   又补充了句:“外头也没什么好玩的。”   沈青川微愣,道:“你若怕这个,出门时可叫上我和白芷。”   沈青川这个东家为人随和,程云臻也习惯了。他从地上站起来,顿时感觉眼前一黑,几乎要站不住。   好在沈青川眼疾手快地过来扶了一把。   程云臻扶着脑袋道:“我没事,起猛了而已。”   沈青川却不由分说地叫他坐下,要给他把脉。   程云臻担心自己的炉鼎体质被看出来,又想着或许到了坦白的时候,干脆任由他把脉。   沈青川垂着眼帘道:“你不久前受过伤?最近是不是偶感头疼?”   程云臻点了点头:“是被妖兽伤过。头疼……好像有点。”   他有时候确实头疼耳鸣,在寂静的晚上格外明显,不过忍忍就过去了,没当回事。   沈青川去前头药柜,翻找出一瓶药来,拿给程云臻道:“你神魂还有些激荡,瓶中丹药,每日睡前服一粒,能早日康复。”   程云臻将丹药握在手中,道:“多谢东家。这药钱从我的工钱里扣吧。”   沈青川:“无需客气。你在医馆做工,若拖着病体,岂不叫人笑话。”   “朝元饼,热腾腾的朝元饼来了!”   白芷快乐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沈青川示意他将丹药收起,程云臻会意,上前从白芷手中接过大饼。   晚上,程云臻服了一粒药,果然舒服很多。他在想是不是自己遇到的坏人实在太多了,现在转运遇到了个好人。   也许是白天被沈青川一提,程云臻第二日没让白芷替自己跑腿,自己出医馆去买菜。   到闹市买完菜后,程云臻去了一家茶馆,这里是打听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果不其然,程云臻一进门就打探到了君无渡的消息。也算是一种孽缘。   “听说霁川剑尊突破合体期,渡劫失败了!”   程云臻顿时在旁边“啊”了一声。霁川从上到下,没有人认为君无渡会失败,说是渡劫,度假还差不多。君无渡当时甚至还想带着他去。   “我刚从霁川那边过来,听闻是剑尊渡劫的时候知道自己的炉鼎逃跑,心神不稳,这才渡劫失败的。”   “一听就是假的,渡劫闭关怎么会和外界接触。而且,为了一个炉鼎?编也不编得像样一点。”   “爱信不信。”   那个自称从霁川过来的人见没有人相信他,要从茶馆离开,程云臻想拦住他,顿了顿还是留在原地。   且不说君无渡这个人本来就有几分心机,渡劫失败的事情真假未知,就算君无渡真的因为他失败,也只能怪他自己道行不到家。   程云臻希望他能够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改修无情道。   君无渡去追求他至高无上的大道,做好他的剑尊。程云臻也会努力生活,早日离开修真界,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凡人。   这样对谁都好。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41章 找不到了   君无渡的确是在受雷劫的时候知道了秦云逃跑的消息。   不是别人透露给他,而是他自己感知得到的。   感知秦云离开霁川的时候他内心竟意外地平静,就像秦云会趁他渡劫的时候逃跑,他也没有彻底相信秦云。   化神期以上修士可将一丝神识凝成无形印记打入低阶修士体内,此为灵犀印。早在秦云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经在他身上打入灵犀印。   只要追踪神识,他就可以找到秦云在哪儿。   君十五忐忑不安了足足半月,等到渡劫成功的剑尊回来发落自己。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合体期的剑尊看起来非常温和,在得知秦云逃跑之后竟没有丝毫流露出生气的样子,甚至还安抚他道:“他本就是个惯会逃跑的,你如何能阻得住。”   君十五听完这句话,心中更加害怕,甚至觉得剑尊好像在渡劫的时候被夺舍了。   君无渡不仅没有问秦云是怎么逃跑的,把那些在附近城池里搜捕秦云的君家修士也召回来了。一些人说他对这个炉鼎失去了兴趣,所以懒得再找,本来炉鼎这种身份低贱的东西于剑尊而言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回到寒天峰,这里又是空空荡荡的。君无渡发觉自己当时给秦云写的那几张符箓被他拿走了,秦云是真的聪明。   他想起两人每晚坐在一起依偎着画符的画面——那时候他险些以为这种日子能维持很久。   君无渡脑子又盘旋着三个字:为什么。   和上次秦云出逃不同的是,他没有急着去抓他,当面质问他这句话,而是先自己在脑中认真思索。   他自认对秦云就差没把他供起来了。已经这样,秦云还是想逃,而且是迫不及待地想逃,原因也呼之欲出了。   从头到尾,秦云就没有想过接受他,甚至连一点尝试着去接受他的念头都没动过。   脸上盖着秦云穿过的衣服,躺在秦云平日里睡的位置,君无渡想通了这一点。   连试都不愿意试,就算再给他一百年秦云还是无法接受自己,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在乎秦云的意愿?   也许是因为突破了合体期,君无渡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念头通达。   秦云毁约了,没关系。他的退让换来了秦云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视和欺骗,活了三百余年没有人敢这样忤逆自己。   既然口头上的约定秦云无法遵守,那便只能换一种方式了。到那时候他会真正学会如何留在自己身边。   君无渡放出自己的神识,欲去探寻秦云现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反复尝试后,他脸色难看地坐了起来。   ——他竟搜不到自己的那抹神识现如今究竟在何处。   *   在回来后稍显反常地沉默了几天后,剑尊又开始秋后算账,盘问起秦云当时逃跑的事情。君十五反倒松了口气。   他将两个收拾好的人偶都交给剑尊,并且阐述了当时事情的经过。   “……秦公子是拿符箓威胁了霓裳楼的人后,扮女装逃跑的,听化阳城驿站的人说,他们曾见过秦公子。但秦公子当时买了许多地方的票,不知最后到底上了哪艘灵舟。”   一旦坐灵舟离开,天南地北,恐难再将人找回来了。   君无渡听罢,信手将摆在自己面前的盒子打开。   一掀开盖,栩栩如生的木偶上隐透着秦云的血腥气。君无渡施加些许灵力,木偶从盒中站了起来。   它微微歪着头,眼睛低垂,双手合起,做出一副请罪姿态,真诚地道:“对不起,你别来找我了。”   乍一听到秦云声音,君十五眼睛都瞪圆些许。片刻后他才意识到,是剑尊设法,让秦公子当时滴下的血又发挥了效用。   这就是秦公子当时留给剑尊的话。   秦云说的这句话非常耐人寻味。君无渡甚至听出了一别两宽,笃定自己此生不会再找到他的意思。   死盯了那人偶片刻,君无渡失控地将桌上所有东西都砸了个粉碎,然即便如此他也难以消解心头迟来的浓烈怒意,甚至被气得心尖隐隐作痛。   君十五不敢抬头,忽然却感觉到一股极强的灵力波动。他惊愕地抬眼去看。   只见剑尊眼角和嘴角都流下了金色道血,灵力如沙漏流逝外溢,是一种仿佛能够搅翻天地的力量。   寒天峰之上,墨色云涡吞噬千里晴空,云层中游动着丝状紫色闪电,它们逐渐汇聚一堂,如巨蟒裂空,雷鸣之中还夹杂着无数亡灵呼啸。   感受到雷劫真意,君十五震惊无比——剑尊不是已经成功渡劫归来,雷劫怎么还会来寒天峰?   不仅是他,霁川诸峰的君家子弟看见这幅画面,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修为多高,认知就有多高。   天雷轰隆了足足九日。   远在东方的玄境老祖闻讯而来,看着寒天峰的天地异象,道:“这不是在渡雷劫。”   “是他刚过合体期,修为不稳。又不知为何陡生心魔,人皇幡本就是违反天地法则的东西,一旦压制不住就会被天道察觉反噬。”   君意致焦急万分道:“这劫难可会伤及性命?”   玄境老祖摇了摇头:“于性命自是无碍。不过,境界恐要跌回去了。”   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的人,吃了如此大的亏,也不知这笔账究竟要算在谁身上。   *   自那天听说君无渡突破失败后,程云臻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其中细节,难以推测君无渡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破失败。是君家的人或者他的仇家暗算他?还是真的因为自己?又或者是单纯的道行不够?   如果真如茶馆的人说的那样,那君无渡更不可能放过他,新仇旧怨,势必要将他给捉回来。   因为沈青川的丹药吃了以后非常管用,能一觉睡到天明,这几日心中不安,程云臻就私自多加了药量,睡前每晚都服上两粒。   不料他才吃了三天,沈青川就看出他的不对劲来,趁着白芷出门的时候问他:“阿云,你是不是多服了药?”   程云臻没想到这也能看出来,惊讶地道:“我这几天感觉有些不舒服,所以多服了一粒。”   沈青川薄唇微抿,无奈道:“你知不知道,不遵医嘱的病人最叫人头疼。是药三分毒,你的病本可以徐徐图之,如今用量过多,适得其反,会有伤身之患。”   程云臻也见过不少伤患,沈青川反复解释强调,他们都像是听不懂医嘱,到头来还怪沈青川没说明白。轮到自己被训斥,他耳根微红,小声道:“东家,我以后不会了。”   沈青川:“手搭上来,我再看一下你的脉象。”   程云臻于是照做。   沈青川:“还好,我再给你配副方子缓冲一下,这几日你先停服丹药。”   他动作麻利地在药柜之前抓药,转头一看,阿云正欲言又止。   程云臻已经不能再等了。他那天出门,本来想打听一下炉鼎用的丹药该去哪买,最好是黑市。但是得知君无渡的消息后,他觉得亲自去买丹药太危险了。   这里离霁川很近,有不少从那边过来的人。   心一横,程云臻道:“东家,我还想让你替我炼一种丹药。”   沈青川并不意外,道:“什么药?”   程云臻道:“能压制炉鼎情期的忘忧丹。”   此话一出,他便是主动暴露了身份。   程云臻已经做好准备,回答沈青川的审问。然而沈青川将抓好的药包起来,神色平常地道:“忘忧丹好炼。只是你可知道,忘忧丹会令炉鼎成瘾,服用后鼎府损伤,情期间隔也会越来越短,吃它无异于饮鸠止渴。”   原来沈青川已经看出他是个炉鼎。   细想一下,也并不奇怪,毕竟他是个医修,或许可以通过脉象得知。   程云臻说:“若是有选择,我也不会吃忘忧丹。”   无论他去不去凡人界,吃忘忧丹都是必需的。天香丸品级过高,他吃不起。程云臻承认,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就算服用忘忧丹上瘾,只要到了凡人界,他就可以摆脱这一切。   沈青川道:“或许,你可以回家。”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炉鼎是因为什么沦落到了旬嵊城,但初见时阿云手里那张符箓足以证明他来头不小。身为一个医者,沈青川还是想要劝一劝。   程云臻神色微变,道:“那东家为何不回自己的家?”   沈青川一愣。   程云臻本就担心九心医馆是个黑店,日日观察沈青川与白芷。一次他听见白芷说漏了嘴,管沈青川叫少爷,心中便有了猜想。再见沈青川平日的做派,灯油、熏香一类的东西从不珍惜,人虽温和,但除了看诊的时候亲力亲为,大多数时候眼里一点活都没有,等着白芷这个孩子去伺候。   程云臻叹道:“东家,我没有旁的意思。若是我主家对我好,我怎会拼了命地逃出来。说实话,就算吃忘忧丹吃死了,也是我为自己选的命。”   沈青川不怎么接触炉鼎,在他心里,炉鼎都是攀附修士生活的,听到程云臻这般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不想炼忘忧丹,是因为它是害人的丹药。”   在医馆呆了这些时日,程云臻多少能理解他作为一个尽职医修的坚持,道:“那东家就当我今日的话未曾说过,还请保密。我不出门,就是怕被我从前的主家给捉回去,若是真有那日,我生不如死。”   沉默片刻后,沈青川终究还是妥协了,道:“我可以为你炼制忘忧丹。”   程云臻松了口气,刚想答谢,沈青川却话锋一转。   “阿云,你可知道你身上有灵犀印?”   程云臻的眼皮都跳了一下:“那是什么?”   沈青川:“即附在你身上的一丝神识,化神期以上修士依靠此神识,能轻易找到你的位置。”   他说让阿云回家,也是因为这个。   程云臻心中一震,头皮发炸,随即意识到是君无渡在他身上留下的!其实他逃跑的时候,也曾想过君无渡会不会有什么能定位他的手段,没想到竟真有。   沈青川安抚道:“你不必担心。医馆之内有结界,能阻拦神识探查,况且你被妖兽冲伤神魂不稳,灵犀印也跟着忽隐忽现。我起初以为那抹神识是来找我的,没想到是找你。”   想必是沈青川和他一样,怕被家人找到,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程云臻面色凝重,只觉得好险好险。若不是他这些天一直呆在医馆里不出门,是不是此时已经被君无渡找到了?   他问:“东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去掉这丝神识?是不是我一直病着就可以?”   这话显然犯了沈青川的忌讳。他面色一沉道:“若天下人都如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医修恐怕个个都要被累死了。”   一想到君无渡可能会随时来找他,程云臻呼吸已然急促起来,勉强镇定道:“我不能被他抓回去,绝对不能……”   沈青川注意到他手已经攥得发白,不知道之前到底遭受过什么伤害,温言道:“你放心。灵犀印可以洗掉。我之前未同你说,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是否想回去。如果洗掉此印,你主家再找你就难了。”   程云臻重重地摇头:“不,我不回去。”   沈青川动作很快,翌日就为程云臻炼好了忘忧丹,一炉出了足足十五颗。   晚上,程云臻看着手心里那颗黑乎乎的丹药。   努力将别的炉鼎成瘾后的样子摒弃出脑海之后,程云臻闭眼服下了这颗苦涩的丹药。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云臻战绩:一句话暖君无渡一整天,跌一个大境界。   快5000收了dream一个万收!   感谢大家的霸王和营养液: 第42章 一封来信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吃下忘忧丹,程云臻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总算解决一桩大事,心里安稳了些。   他给自己做了个简易荷包,将忘忧丹放在里面挂在腰上,时不时地摸一摸才能安心。   沈青川新给他开的方子需要煎服,白芷很快发现他在吃药,过来关心他的身体。   程云臻知道他也懂几分医理,便推说是吃了安神的,没往什么风寒感冒上编。他已经对沈青川和白芷放下了警惕,知道他们只是一对离家出走的好心主仆。   风平浪静的日子又过了半月,旬嵊城里始终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程云臻心想,说不定君无渡突破失败,又开始漫长的闭关,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自己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程云臻于是开始打算去凡人界的事情。他现在还不知道下次入口开启是什么时候,必须在那之前打听清楚,攒好路费。   这天他出门去打听,消息没打听到,却意外看中了一样东西。   是一家灵器店里卖的信纸,老板宣传说只要心中想着谁写上名字就能寄给谁,而且阅后即焚。这信纸看得出来销量并不算好,大抵只有想戏弄或恐吓旁人的修士才会买。宗门、家族弟子之间互相传递消息都有秘法,完全不需要用这个方式。   这一张信纸足足卖三块上等灵石,比程云臻一个月的工钱还多。   他犹豫了下,上前问道:“老板,这信纸再远的地方也能寄到吗?”   老板道:“你放心,只要在此界,人还活着就能寄到,我在旬嵊城卖了十余年的灵器了,绝对不说假话。”   人还活着……程云臻勉强笑道:“那收信的人可会知道我在何处?”   “这信纸是阅后即焚,看完之后就烧干净了,查不到,绝对查不到。”老板挤眉弄眼道。   “那我要一张。”   回去后,程云臻把这信纸拿给沈青川看,想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沈青川接过信纸端详,白芷抢着道:“这个我知道。以前少……以前东家上学的时候,有好多人喜欢玩这个,写信给好看的小娘子,后来学里就不许玩了。”   沈青川颔首道:“白芷说得不错。你放心吧,既是阅后即焚,没有关系。”   程云臻得到肯定。晚上关了铺门,他自己点了灯在医案上写信。   他想写给林怀嫣。他不知道林怀嫣现在的境况如何,但是他希望自己的信能带给林怀嫣一点力量。   程云臻想说的话太多,下了笔却只有寥寥几句,搁下笔后,他写上林怀嫣的名字,信纸果真消失得无影无踪。   *   衍天宗。   林怀嫣早起之后就到佛堂里跪下诵经。他前几日得知秦云又跑掉了,心中又喜又忧。喜自不必说,忧的就多了,担心他在外头又被什么人骗了,也担心剑尊把他捉回来。   他跪在蒲团前,心中虔诚祷念:“各位神仙星君,你们就看在秦云已经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护佑护佑他,让他日后都平安顺遂吧。”   不知不觉,就跪坐了一个上午,林怀嫣丝毫不觉得累,他又翻过了一页经书,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一封信。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那的确是秦云的字迹。秦云在合欢宗的时候写字是从握笔开始学的,所以林怀嫣非常熟悉。信上字体虽明显比从前漂亮了些,但不难看出是出自谁手,更何况信中还有暗号。   看完信上的内容,林怀嫣整个人都隐隐激动起来,几乎要流下眼泪,他正欲再从头看起,佛堂门口却传来一声问候:“你在看什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林怀嫣身子一抖,下意识地想违抗本能将信纸吃下去,然而不知为何,这张纸很快翻卷自燃,连飞灰都没有剩下。   他重重地松了口气,下一刻就感觉头皮生疼。明夷拽着他的头发,语气冷飕飕道:“你又不听话了?”   林怀嫣本就跪了一上午,双腿几乎失去知觉,被他拽着倾倒,下半身如万蚁啃噬。面对明夷的折磨他早就已经麻木了,他活着的每一天就是为了等死,然而今天看到秦云的信心中又有了些波澜。   他被头发蒙着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漆黑的带着憎恨和鄙薄,结契之后明夷已经很久没从他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情绪,想也不想地掐着他的脖子,道:“听到那个炉鼎逃出去你心思也活泛了是不是?我告诉你,等他被抓回来,下场就和你一样。到时候我就牵着你这条小狗去和他作耍。”   林怀嫣紧闭双唇,一句话也没说。   佛堂之内很快响起惨叫和悲鸣,因为结契,林怀嫣被迫沉溺在了情欲之中,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应该摒弃人的情感,纯粹地活得如同躯壳。   他看着高高在上的神像,心想难道天神看不见这些作孽的人?还是说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这辈子才应了阴司地狱报应。   明夷很快从他嘴里拷问出信是谁寄来的,但即便在结契的作用下,林怀嫣也不肯讲出信的内容,这让明夷感到更加恼火,于是变本加厉地折磨于他。   这一通折腾后,林怀嫣很快病倒。他已经习惯了,只是没想到这次病好之后见到个意外的人。   君无渡。   上次去见秦云前,林怀嫣就曾被他提点过一次,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但是那时秦云已被抓了回来。   林怀嫣知道是明夷主动告诉君无渡的,漠然地垂下眼睛,决定无论君无渡说什么他都不会透露出信的内容。   君无渡额间有着鲜红的一点心魔印,看上去倒像是秦云手臂上的守宫砂跑到了他的额头上。他周身散着戾气,冷冰冰道:“我不欲与你多费口舌。告诉我,他的信里写了什么?”   林怀嫣庆幸秦云没有将自己藏身的地点告诉他,就算这些人对他严刑拷打也不可能逼出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他甚至感到快意,说:“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君无渡冷笑一声:“你难道不知有搜魂之术,一搜你的记忆,一切便可知晓。”   他眼神睥睨,如看蝼蚁。   林怀嫣镇定道:“那你搜吧。”   君无渡偏不遂他的愿。   他拿出一瓶丹药,让林怀嫣看,道:“这个,是明夷长老给我的好东西。”   看清楚那瓶身以后,林怀嫣不复之前的漠然,浑身颤抖,痛苦如烈火炙烤,他一下将其掷了出去,下一刻又被君无渡隔空取了回来。   明夷折磨他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本就擅长炼丹,竟照书籍上的古方炼制出了生子丹,男人吃了就能够怀孕生子。但修士的孩子本就不易成活,更何况是以男体孕育。   所以这只是折磨恐吓人的手段而已。   君无渡:“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自己复述信的内容,我将这丹药留下。二,搜魂,这药等找到秦云时,我会全让他服用,也算是对他的教训。”   林怀嫣再度意识到,在绝对的不平等前,他连片刻反抗都显得那么好笑。   他心灰意冷道:“我说。秦云没告诉我他现在藏身何处,只说了自己过得很好,让我不必担心。他还说他快要离开了,信很简短,只这几句。”   君无渡眼神一变:“离开,他要去哪儿?”   林怀嫣:“我不知道。剑尊大人,你不能让他生子,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你不想看着他死吧……”   说到后面,语气转为急切哀婉。   君无渡闭眼轻笑了下,对林怀嫣的话不以为意,寒声道:“他逃跑的时候也没想过,背叛了我,自己会不会死。”   他将那瓶丹药留下,林怀嫣如蒙大赦,抢过来抱在怀中。   自衍天宗回来以后,君无渡无法忽视林怀嫣转述的那句话。   快要离开了,什么叫快要离开了?   脑中最先设想的自尽被很快否决,如今都逃出去了,秦云没有理由自尽。更何况他也并非是轻视生命的人。   如君无渡所说的,找到秦云只是时间问题。然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秦云觉得他不可能被找到。   他逃匿到了何地,才会有此自信?   *   剑尊炉鼎出逃已经月余,君琰之依旧在藏书阁中安静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情。只是有时候翻开书页,他偶尔会想起那双决绝的眼。   虽他与秦云的交集不多,也能看出他已受剑尊优待。旁的炉鼎哪有能进藏书阁做事的,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秦云摒弃了这份优待,宁愿折寿也要离开此界。君琰之不知他现在已经逃往何处,但心中莫名希望他最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总不辜负了所付出的代价。   这日剑尊亲临藏书阁,君琰之知道,果然来了。   自境界跌落以后,剑尊又开始寻找出逃的炉鼎,看样子是将这笔账算在了他头上。秦云逃跑前在藏书阁做事,又借幽梧鸟拖延时间,剑尊迟早会来查个水落石出。   君琰之前去迎接,主动认罪,认的是秦云第一次险些被幽梧鸟伤到时,未及时告诉剑尊的欺瞒之罪。   这并不是君无渡此行的重点,他只淡淡说了句当时在场的人都需去戒律堂领罚,便踏入了藏书阁内。   “三日之内,我要你们所有人找,找秦云在藏书阁内看过的全部书简。谁若欺瞒,废除灵根,赶出君家。”   这个要求对于藏书阁内众人并不算难,只需回溯每本书上的记录即可。君琰之没有主动告密,但现如今剑尊自己寻到此处,他无法再帮秦云作假。   很快,一摞摞的书分门别类被送到了君无渡面前。秦云看的大多是游记、志怪小说,以及一些入门的修炼书籍。君无渡外放神识速读,很快看到了青囊丹心记事。   他想起秦云第一次逃跑的方向,凑巧也是一路往北境去的。而北斗七星和紫薇垣最近连成一条线的时间,略微掐指一算便能算出。   十一月,寒月。万物藏,霜锋刺骨,冰镜悬天,那是北境最为冷寂的一段时间。而现如今才刚刚开春。   原来秦云打的是这个主意。在他心中,即便下凡折寿,如凡人庸碌一生,也比在自己身边要强。   像他此等修为的修士的确不会干预凡间因果,怪不得秦云自信以后会与他不复相见。   心魔又在作祟,眼前乱象频出。   秦云说:“对不起,你别来找我了。”   君无渡压制片刻,眼底血红尽褪,以手支颐,坐在书堆之中,神情也变得完全冷酷残忍起来。   他……休想。   就算他此刻已经逃到凡人界,他也要亲自将他抓回来,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忘了说,那个小人偶看起来大概就是bjd娃娃的样子。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43章 归一商会   一转眼,程云臻度过了自己在九心医馆的第一个月。   沈青川给他发工资,程云臻看了眼,道:“东家,你忘了扣药钱。”   十五颗忘忧丹,这钱他不能让沈青川出。就算沈青川善良,他们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势必要明算账。   沈青川把灵石推过来,道:“不必算得如此清楚。你平日里买菜做饭给白芷吃,也没从我这里要钱,当时说好了食宿全包,就当是饭钱。”   程云臻想了想,还是只拿走了七块灵石,道:“剩下三块我不要。我知东家大方,但医馆本就入不敷出,你带着白芷在外,还是俭省点好。”   沈青川略微意外道:“你如何知道医馆入不敷出?”   程云臻笑道:“每天的进项我心中有数,医馆挣的钱也就差不多交上房租,更别提东家还在城南租着房子。”   旬嵊城内不缺医馆,像沈青川这种来了不久又看着年轻的医修自然难以吸走客流量,甚至不少人看见屋里是一大一小直接走了,九心医馆只能靠着回头客维持在一个不温不火的状态。   生意人想发大财,最重要的是黑心,沈青川一看就是帐都懒得记的主儿,医者仁心,出来行医权当做慈善了。   程云臻知道他家里应该不缺钱,因此无意干涉他的行为,只是在医馆日常能帮他省点就省点。   沈青川苦恼道:“看来我得记一记账,钱总是没的莫名其妙。”   笑过之后,程云臻道:“东家,我下午要早离开会儿,有点事情要去打听。”   沈青川颔首同意,也不问他要打听什么。   *   下午,医馆里的病人渐渐少了,沈青川和白芷两人也能忙过来。程云臻去里间换了身衣服,自己出了门。   没过一会儿,程云臻便走到了旬嵊城最大的酒楼青禾晏门口。现在时候尚早,还未天黑,一楼大堂里客人并不多。   他一入门,小厮前来迎接,见面前客人姿容清绝,却是孤身一人,笑着问道:“客官可是独自前来?”   程云臻点了点头:“是。”   近日青禾晏的老板花大价钱请了舞姬每晚表演,不光二楼观赏位置最佳的雅座早就被订光,一楼靠近中央高台的前排位置也十分抢手。   小厮寻摸半晌,猜不透面前客人的身份,还是前去问店主该给他安排在什么位置。   程云臻在原地等了片刻,被殷勤地引到了舞台正前方的位置坐下。   囊中羞涩,程云臻象征性地点了盘花生米并茶水,菜被送上来时却多了盘点心。小厮见他目露疑惑,解释道:“这是随茶水送与客官的。”   那茶水的确不便宜,程云臻只当是套餐。   不多时,外头天黑了,门口和屋内的灵石灯笼逐个亮了起来。青禾晏中的修士越来越多,已经有乐师坐在暗处演奏,嘈杂的说话声中夹杂着靡靡丝竹之音。   程云臻正欲给自己倒点茶喝,茶壶忽地被人握住提起。那人从背后绕到他跟前,看清楚他的脸后活像是见了鬼,手里的茶壶也差点扔了。   唐文昊张口道:“怎么是你……您?”   程云臻也没想到如此之巧。虽然他来青禾晏的确是为了蹲守唐文昊。   他这几日一直在打听北境归墟处的事情,有人给他指明方向,让他去归一商会打听。归一商会的人走南闯北,什么地方都去过,一定有见多识广的,能给他答疑解惑。   听说唐文昊这几天都在青禾晏看舞姬跳舞,程云臻来碰碰运气。   唐文昊亦没想到自己梅开二度,又招上了面前的人。上次被阿云恐吓之后,他心有余悸,怕惹上了大人物又被父亲教训,好几天没出门,后来是手底下的人说没怎么在街上见到这人,又听闻青禾晏来了美人舞姬,这才来消遣消遣。   他今日一进门,便觉坐在中央高台前面的人背影极为美丽,光看头发就知道是个美人,这才轻浮地上前搭讪。   唐文昊冷汗直流,给程云臻倒了杯茶后道:“我来打个招呼,您请继续。”   程云臻看着他道:“别急着走,坐下说会话。”   不知为何阿云明明是一副面带微笑的表情,唐文昊却觉得喘不过气来,硬着头皮道:“您想聊什么?”   程云臻看着唐文昊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道就算他再想和君无渡划清关系,如今也是借用了他的力量来恐吓旁人。   一想到君无渡,程云臻的心情便跌落谷底。   他不再摆出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道:“随便聊聊。”   唐文昊更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叫来小厮,点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程云臻道:“点这么多,你吃的了吗?”   “吃的了,吃的了……”唐文昊胡言乱语道。   舞姬已经登台跳舞,唐文昊却没有观赏的心思,低着头像是在等待程云臻的审判。   程云臻无奈地表明来意:“你不必如此害怕。你既没招惹是非,我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打杀你。我是有事想向归一商会的人打听。”   听见他这样说,唐文昊才稍稍放下心来,道:“您想打听什么事情?”   程云臻道:“我听说归一商会有南来北往的修士商队,想找对北境熟悉的修士打听些消息,你放心,我可付一定的报酬。”   唐文昊:“这个好说。”   说着就要叫随从去喊人。   程云臻道:“我不急,明日此时,还在青禾晏,还请你为我引见。”   说罢,以茶代酒,敬了唐文昊一杯才离去。   *   翌日程云臻再来,却是青禾晏的老板亲自引他上了二楼雅座。   唐文昊早领了两个归一商会的修士等着,挨个介绍道:“这个是宋荣生,这个是严申,都是在北境走过不少趟的领队。”   这两人皆胡子拉碴,身高马大,一看便是体魄强壮的,怪不得能领着商队来往。   程云臻笑道:“见过宋兄,严兄。在下单名一个云字,称呼我阿云便是。”   唐文昊三令五申,宋荣生和严申原以为今日是见贵客,不料程云臻如此客气,一时间有些意外。   四人落了座后,小厮上了满满一桌子酒菜。唐文昊见程云臻没有提自己打听的事情,于是也未多嘴。   程云臻端起茶道:“我在此地初来乍到,得幸认识了唐公子,今天又认识了二位大哥,只可惜喝不了酒,只能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说来也奇怪,若是旁人以茶代酒,一定叫人觉得心不诚。但阿云看起来的确是不胜酒力的样子,不喝也情有可原。宋、严二人将酒一饮而尽。   唐文昊沉默地喝了杯酒,随即发现阿云好像变了个人。   这些领队本来就觉得自己见识颇丰,经常吹嘘自己从哪里哪里死里逃生,喝了两口酒之后更是讲得头头是道。阿云偏又做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把这两个素日沉默的汉子哄得前仰后合,面红耳赤地讲自己那些添油加醋的故事。   甚至中途阿云说什么,我能觉察你内心的孤独,宋荣生因这一句话直接开始抹眼泪了,把唐文昊震得不轻。   酒过三巡之后,程云臻又端起茶杯来,道:“今日对两位大哥一见如故。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想向二位打听。”   严申道:“阿云弟兄直接说便是。”   宋荣生附和。   程云臻道:“我先谢过二位大哥。实不相瞒,我父母早亡,只剩下一个哥哥相依为命。不料后来他外出修炼,杳无音讯。我多番打听,听说他因在宗门屡遭欺凌,已经看破红尘,铁了心要到北境……归墟处,下凡界去做个凡人。我有心想去留他,却不知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荣生听罢,轻轻“啊”一声,问:“你哥哥是什么时候失信的?”   程云臻:“不过是去年的事情。大哥因何发问?”   宋荣生道:“如果我没记错,北境那入口上回打开是五年前的事情,要是那时候你哥哥已经下去,怕是回不来了。”   他们从前在北境停留时,也听过修士下凡的事情,都是和阿云哥哥一样,心灰意冷想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程云臻心喜,看样子宋荣生是知道其中细节的,连忙道:“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就算不能劝回兄长,起码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宋荣生和严申对视一下,道:“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不过商会里倒有人会推演星象,能算一算。”   唐文昊没想到阿云身世是如此,他从不知修士还能下凡,正听得入神,道:“那便叫人推演一番。”   少爷都发话了,程云臻又是一番感谢,唐文昊见自己能帮上他,应该算是将之前的事情翻篇,心中也畅快。”   程云臻道:“还请二位大哥指点我一番,这归墟处该如何前去,我好在那里守株待兔。”   宋荣生亦是父母早亡,只有个胞弟,见阿云千里迢迢也要去找兄长,有种惺惺相惜之感,道:“这个简单。我们带商队到北境,一呆便是几个月。到那时若是时间凑巧,你随着队,我派个修士送你便是,时间不巧再说。”   严申道:“恕我多嘴一句,若是你兄长未去北境,千里迢迢,你岂不是扑了个空?”   程云臻叹息一声,道:“我何尝不知严大哥所说的,但是现如今只这一条线索,我求个心安罢了。”   严申见他如此坚定,不再多言。   这一顿饭的收获已经超过了程云臻的预想,他拱手道谢,四人又把酒言欢,直到月上柳梢才散场。唐文昊死活都不让他结账,说青禾晏本就是归一商会开的。   又过几日,唐文昊派人到九心医馆告诉程云臻,北境归墟处入口约摸在年底十一月上旬打开,下半年出发的商队可带着他前去。   去掉提前出发的时间,距现在还有半年。得知此讯,程云臻喜忧参半,他想早点离开此地,然而又怕君无渡半年之内未放弃搜查,到时将他截住。   为表答谢,程云臻给唐文昊、宋荣生和严申都买了些略表心意的东西。   那日一顿饭便能看出,宋荣生豪爽,严申谨慎,程云臻分别给他们送了攻击和治疗的丹药,给唐文昊的则是他挑的折扇,华而不实。这一番下去灵石又去了不少,但这钱是必须花的。   不光是为了答谢,也是为了和他们搞好关系。   原因无他,归一商会属于旬嵊城,而旬嵊城又属于仙盟。一路往北去,仙盟商队只可能经衍天宗而行。跟着归一商会的队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危险性。   一想到自己半年之后便能解脱,程云臻便觉得日子越过越有盼头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小程的谋划就越感觉好惨,,,   ps:发现很多骂攻君变态啊、bt的评论都被机器人删掉了,笑死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bwp: 第44章 沈家   程云臻过了一段极为平静的日子。   除了在九心医馆中做事,他极少出门。一般出门都是为了应唐文昊的邀约。   唐文昊似是把他当朋友处,隔三岔五就邀他一起出门作耍。程云臻毕竟之后还有求于他,不好拒绝,五次里会同意两次。   这天,唐文昊邀请他晚上去游湖。因着已经连续拒绝过两次,程云臻不好再拒绝,只得同意。   地点在旬嵊城西,远远地,程云臻就看到一只雕梁画栋的楼船飘着,船头悬着彩色灯笼,照得水下三丈银鲤清晰可见,鱼尾一扫便漾开满湖月辉。   上了楼船后,程云臻说了找唐文昊,被领上了二楼一房间。唐文昊喜欢热闹,里头已有几人作陪,有的程云臻见过,有的没见过,互通姓名之后才坐下。   其中一杨姓修士道:“上次一面之缘,没想到阿云公子还记得我的名字。”   程云臻笑道:“杨公子不也记得我的名字?”   说话间,一道鱼脍上来。程云臻对小厮道:“劳烦放到对面。”   见众人都看自己,程云臻解释道:“唐兄不喜鱼脍,放在他面前反倒浪费了。”   唐文昊没想到他心细如发,竟记得自己的口味,一时间喜笑颜开。他如今对阿云没了色心,不敢轻视于他,只觉得能与他相交也是桩幸事。   他依旧猜不透阿云到底是什么来历,阿云周身毫无灵力波动,但言谈风雅,一看便是读过书的,手握那般厉害的符箓,却只甘心在一个医馆里当杂役。   众人酒足饭饱后,唐文昊提出顺路送程云臻到九心医馆。两人在路上闲聊,随从跟在身后。   唐文昊道:“阿云,你当真不愿意来归一商会做事?当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可这些日子以来我是真心和你相交,你若也把我当朋友看,就别在那医馆呆了。”   老实说,程云臻对唐文昊并无什么好感,当时如果他手里没有符箓,唐文昊怎么会对他另眼相待?只不过是臣服在了绝对力量之下。   但,君子论迹不论心,若只论迹,唐文昊反而是他的恩人。程云臻面上笑了笑道:“医馆东家对我很好,再者说,我也想学一些医理,你放心吧,如果有需要你帮扶的地方,我一定开口。”   唐文昊便不再多言。   看见了九心医馆的招牌,程云臻道:“就从这分开吧,不必再送了。”   唐文昊正欲开口,忽见阿云脸色一变。   只见他整个人滑落在地,膝盖碾过地面发出闷响,卧倒在地剧烈痉挛,瓷白脸颊皮肤一瞬间尽失血色几乎到了透明,线条优美的脖颈也在颤抖。   两个随从被吓了一跳,唐文昊大惊失色地半跪下来,声音焦急道:“阿云,你怎么了?”   程云臻眼前阵阵发黑,克制着吞下了自己的惨叫,疼痛从腹部蔓延全身,如万蚁噬骨,百鬼抓心一样难熬。   他上次服用忘忧丹还是五天前,为何情期会这么快到来!就是因为确信自己最近处于安全状态,他才会出门赴约。   唐文昊顾不得其他,想抱起阿云,却愣了神。他看见阿云忽然攥拳咬住了自己的指节,直咬得鲜血淋漓,血珠从凝脂般的手背滚下。由这个动作,他找回了片刻神志,抖着手去摸索腰间荷包,掏出了个白色瓷瓶。   唐文昊旋即意识到他应该是患了某种隐疾需要吃药,所以才一定要呆在九心医馆!   程云臻的手因剧痛脱力,几乎打不开瓷瓶塞子,唐文昊看不下去,帮他打开倒出一粒,看他吃下后渐渐地恢复力气,这才扶他站起。   不知为何靠近时,唐文昊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   唐文昊还没从他痛苦的模样缓过神来:“你、你……”   “见笑了,”程云臻脑子很乱,但他不能在唐文昊面前露出马脚,“我身患疾病,还请唐兄保密,勿要外传。”   唐文昊着急道:“是什么病这样厉害?”   程云臻眼睛里还因疼痛蒙着水雾,蹙眉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唐兄放心,只是发作的时候看起来吓人,并无什么大碍。我……我得回去休息了。”   说罢,程云臻即刻从九心医馆的后门进去,关上门后,心仍旧重重地提着。   他几乎是一夜没合上眼,第二日等沈青川来了,即刻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从前最短起码也隔上一个月。   还没开张,医馆之内安静无比。沈青川看到他手上的咬痕,即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肃然道:“我看看。”   把过脉又以神识探查后,沈青川先给出结论道:“你不能再吃忘忧丹了。”   程云臻呆立片刻,才消化了他的话,道:“为什么?东家这是何意?”   沈青川见他表情,也感到不忍,道:“你听我慢慢解释。”   “第一个原因,便是你身体太差了。”   程云臻着急道:“但是从前我曾用方子调养过……”   沈青川道:“打个比方,我这腕枕摔碎了再粘好,难道还能和新的一样?那种身体康健的炉鼎,也许吃忘忧丹能撑上个三年五年,可你底子太差,如琉璃摔一下就碎了,根本经不起再折腾。如今还是隔五天,你再吃上几回,就彻底离不开它了,日日都要服食。”   程云臻听着他的话,心里一阵阵发沉。   沈青川又道:“第二个原因是你的心病。这个是最难医的,神思郁结,身体自然好不起来。总之,这忘忧丹是不能再吃了。若是再吃,无异于找死。”   最后一句,他是沉吟了片刻才说出来,他怕不说明白,阿云还是会一意孤行。   程云臻道:“年底,我只需要撑到年底,就不用再吃了。”   沈青川虽不知为什么年底对他而言是个期限,肯定道:“再这样下去,你撑不到年底。”   他心中懊悔,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给阿云做忘忧丹。他此生立志救人,行事却如此不谨慎,亲手做了丹药害人。   程云臻感觉自己像是被四面八方的水涌来包住,怎么样也游不上岸。   他茫然地道:“那我……该怎么办?”   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沉默片刻,沈青川下定决心道:“我为你炼天香丸。”   程云臻怔住。   天香丸之所以价贵,不光是因为原料昂贵。高等丹药需高阶修士炼制,而且对丹炉的品级也有要求。   沈青川望着他道:“我没想到你服下忘忧丹后会招致如此严重的后果,既如此,我不能坐视不理。”   程云臻喉咙发哽:“可我……”   他没有足够的钱。   沈青川清隽的眉眼微弯,止住了他的话:“我从未治过炉鼎,你肯让我治,反而算是叫我涨了见识。”   程云臻知道沈青川如此说是为了让他宽心,两人萍水相逢,相识不过月余,他却得到对方如此相助。   他无法说什么以后为沈青川当牛做马的话,只能认真地说了句谢谢,沈青川摆了摆手,自去给病人看诊了。   自从说要给程云臻炼天香丸后,沈青川变得异常忙碌,好几次程云臻觉得白芷好像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但是程云臻问他他又不说。   这天,沈青川甚至说要闭馆一天,程云臻猜测是天香丸炼制到了关键的时候离不开人。   闭馆那天程云臻出门去了趟归一商会。上次他在唐文昊面前突然发作,搪塞过去,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唐文昊会不会看出他的炉鼎身份。   好在唐文昊表现如常,只问了问他身体是否无恙,需不需要再请别的医修看看。程云臻又顺便去找宋荣生和严申,闲聊联络了下关系。   因为医馆没有开门,程云臻回去走的是后门。   他正在脑中盘算着回去理一理晒的药材,身后突然横出一把没出鞘的长剑,程云臻瞳孔一缩,被压着脖子抵在了墙上。   他心如擂鼓,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看见面前的是个陌生的黄衣修士,并不是君无渡。   黄衣……君家的人应当不会穿黄衣,这个人到底是谁?   黄衣修士打量了下程云臻的脸,厉声问他道:“你是谁?”   程云臻彻底确信这不是来找他的人。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眼前人是来找沈青川的。   他浅浅松了口气,道:“我叫阿云,是九心医馆的杂役。”   黄衣修士道:“医馆主人呢?”   程云臻眨了眨眼:“东家带着另一个杂役去山上采草药了,晚上才回来。”   黄衣修士将剑出鞘些许,划破了程云臻脖子上的薄薄皮肤,威胁道:“你说的可是实话?哪座山?”   刺痛袭来,程云臻露出些许惊慌之态,道:“别杀我,别杀我,是城西的荒山,出了城就能看到。”   程云臻看到那黄衣修士纠结了片刻,应该是在犹豫现在去找还是等沈青川回来。   程云臻紧张地问:“你是来寻仇的吗?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东家人很好,慈悲为怀,他不会有什么仇家的……”   黄衣修士一副不欲与他多说的样子,把剑放下道:“少耍花样,进屋!”   程云臻被那黄衣修士从后门搡进了医馆大堂中,看来他是打算在这里等沈青川回来。   “东家!”   那黄衣修士被他喊的这声吸引注意,回头看去,背后就被拍了张符箓,顿时僵立在原地。   程云臻这招已经练出来了,所谓一招鲜吃遍天。   黄衣修士是看他毫无修为才放松警惕,没想到遭了暗算,脸色难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立场调换,程云臻道:“你私闯民宅,又拿刀威胁我是什么意思?别乱动!你若再动一下,我立刻引了这张符。”   他从黄衣修士腰间拽走玉牌,上头明晃晃一个“沈”字,沈青川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程云臻曾猜测过他出身何处,原来真是沈家人。   程云臻问:“你找我东家做什么?”   黄衣修士冷哼一声,道:“我是来接我家少爷回去的。”   程云臻道:“他不想回去,你们何故为难他?不如装作没找到,回去交差算了。”   他手放在黄衣修士背后的符箓上,是明晃晃的威胁之意。   黄衣修士哽着脖子道:“就算你把我炸死,我也不可能装作没找到少爷。”   程云臻正欲再和他好好说道说道,这次是大门那边传来了动静。   程云臻脸色微变,他这点小手段,骗一个修士还行,若是人多起来,他根本对付不了。   开门的人却是沈青川和白芷。   不仅如此,沈青川背后已经跟了两个黄衣修士。   沈青川无奈地道:“阿云,放了他吧。”   片刻之后,程云臻和沈青川坐在医馆大堂中,方才被程云臻偷袭的修士一脸不忿。   沈青川道:“天香丸已经炼好,足够你一年所需。我还替你拟了几个方子,你按照自己的症状对症服药。”   他将一沓药方和天香丸放在桌上,程云臻看也不看,问:“你这是要……回家了?”   沈青川语调温和道:“出来的时间有些久,的确让家里人担心了。”   沉默片刻后,程云臻道:“你是因为帮我炼天香丸,才被他们找到的,是也不是?”   一旁的白芷睁大眼睛,少爷一直不让他说漏嘴,没想到阿云竟自己猜了出来。   沈青川抬头望向程云臻,平静地道:“我当初离家,便是想救死扶伤。起先没给你炼天香丸便足以令我羞愧,我不能一错再错。”   程云臻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心中震动,愣了片刻才道:“这……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怎能怪你。”   他自穿到这个世界就没有遇见过像沈青川如此心肠柔软的人。   “你若觉得亏欠我,”沈青川眸中带着暖意,“就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吧。别忘记我说的心病。日后有机会,你可来沈家找我,让我看看我开的方子是否有用。”   最后,程云臻在医馆门口目送沈青川、白芷和那三个沈家修士离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   他手里还握着块玉牌。   那是沈青川留给他的信物。程云臻知道,沈青川嘴上说是看方子的效果,实际是告诉他,以后有事还可以向他求助。   不仅如此,沈家修士后来将医馆收拾干净,告诉程云臻,沈青川在城南租的房子还剩下大半年的租期,也留给他了。   程云臻如唐文昊所说,去归一商会打工赚钱。   转眼间春去秋来,半年已过,十月上旬,程云臻跟随宋荣生带领的商队,开启了前往北境的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末争取多写点~~~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霸王票! 第45章 四象玉现   熙攘的甲板之上,程云臻正对着箱子清点货物。   归一商会的商队规模不大,队伍总共四只陆空两用的中型灵舟。程云臻就在打头的灵舟上承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一个人从他身边走过又退回来,瞅着他的脸道:“阿云,原来你在这儿,我差点没找到!”   来者正是宋荣生。   程云臻笑了下道:“稍等,我马上把这片清点完了。”   他的左耳垂上挂着一颗小小的耳铛,随着低头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这东西还是归一商会从别的地方带回来的,宋荣生还记得阿云戴上它的时候,顷刻间,那副绝美的容颜被抹去,像水泼油墨般,一眨眼的功夫,再看的时候,便只剩下一张平平无奇的寡淡脸了。   阿云生得过于好看,又身体不好无法修炼,即便这样也要千里迢迢去寻兄长。宋荣生再一次感到敬佩。   清点完货物之后,程云臻和宋荣生一起上二层开会。   此次商队的路线早就已经确定,只是还有些细节未敲定下来。他们一边说,程云臻一边记。   四艘平底灵舟已泊在码头,吃水线压得极深,船舷离水面不过三指宽,船工们把最后几箱货物扛进底舱,船尾的青铜号角响起,惊起两只灰鹭——这是开船的信号。   程云臻站在船边,望着旬嵊城逐渐远去。河面渐渐开阔,他心中郁气也消散几分。   只盼此行能顺顺利利,他下凡了此余生,再也不为人鱼肉,做那笼中之鸟。   *   经过一夜航行,归一商队在名叫唐古的城池旁靠岸,他们已经进入衍天宗的地界。   船员自去交货,程云臻去码头边上逛了逛。从码头的规模便能看出,唐古城是个很繁华的城池。   他路遇一个酒棚,里头皆是在码头做工的人,借着喝酒解乏。   程云臻在柜子上放了两块灵石,老板道:“客官喝什么酒?”   程云臻道:“老板,我想打听点消息。”   老板将那两块灵石收下,低声道:“客官想问什么?”   “衍天宗中,可有一位叫明夷的长老?”   老板为难道:“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要不客官您再问点别的。”   程云臻心中一哂。也是,他就算问得到明夷的近况,也问不到林怀嫣的近况。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带着林怀嫣一起离开。   程云臻道:“那修真界中最近有什么见闻?”   老板道:“要说见闻,那头一件事就是霁川的剑尊又渡了雷劫,一年里三次雷劫,这第三次连这儿都能听见动静,真是令人惊奇啊。”   程云臻便知道他要说这件事。出发之前,他在旬嵊城也听说了这件事。君无渡又突破了。听说这个消息,程云臻心里反倒安稳了些,这么短的时间内由分神再次到合体期,说明君无渡正忙于修炼,说不定早就将他一个炉鼎抛到脑后了。   程云臻又打了点酒,准备回到灵舟上,分与众人喝。   他到了船舷附近,却看见几个蓝衣打扮的人正在和宋荣生交涉,看起来是要搜船。   *   却说此时,君无渡人在云临城。   云林城是青阙沈氏主城,君无渡上次前来,还是为了沈氏家主沈忝臣因魔物受伤的事情。   沈忝臣现如今已完全痊愈,先恭贺了君无渡突破之喜,又道:“这些日子在青阙境内,未发现那人踪迹。”   君无渡半月前突破,出来后突然动用了四象玉。   北方四家结盟,自然不是以口头约定,而是结了血誓,四象玉便是信物。一家动用四象玉,其他三家必须前来相助,若违誓,不仅会遭雷劫反噬,更会损耗家族宗门气运。   上上次四象玉现世,还是未家家主遇天雷时,其余各家派长老客卿前去相助护法。   然而君无渡此次用四象玉是为了找一个炉鼎。   自魔族被打退到渤海后,修真界风平浪静,能用到四象玉的时候少之又少。倒是无人规定过,四象玉不能用来找人,况且君无渡此人的脾气性格大家都清楚,不敢在明面上置喙他的决定,既然他发了话,就都尽力相助,暗中派人在四处查访。   听了沈忝臣的话,君无渡淡淡道:“辛苦了。只怕要再找一段时间。”   沈忝臣感念自己上次入魔时君无渡赶来帮忙,道:“剑尊哪里的话,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君无渡道:“何事?请讲。”   “这个嘛,既然除了青阙,其他地方也没查到踪迹。会不会是人根本就不在北边,跑到仙盟去躲起来了?”   沈忝臣想说的不止这个。这炉鼎已经跑了快半年了,君无渡才发话来找,找到的几率微乎其微。但这话说出来像是不愿出力,因此按下不表。   君无渡道:“他会出现的。”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一点都没有解释的意思。沈忝臣听出了丝丝寒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打个哈哈过去了。   君无渡道:“他心细,还请叮嘱那些搜查的人莫要打草惊蛇。尤其是那些往北境去的车马灵舟,只要出现炉鼎,无论容貌如何,一概不能放过。”   沈忝臣:“这个放心。就算给他混到了寒洲去,未家的人也绝无可能放过了他。更何况我听说,衍天宗那边也有剑尊的人在找。”   中原势乱,北境却是一家独大。   沈忝臣虽不知君无渡为何如此笃定那炉鼎会出现在北方,但既已布下天罗地网,若是那人真的出现,最终的下场只有一个——再度落入君无渡手中。   *   看见那些蓝衣修士,程云臻没有贸然上船,而是混入了码头的人流之中。   他从未有一刻放下警惕,马上就要成功,正是一步都不能走错的时候。他虽然已经改变样貌,可耳朵上的灵器只对低阶修士管用,高阶修士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真实面目。   在附近观望一会儿,程云臻见那些蓝衣修士下船,这才回到灵舟之上。   程云臻问:“宋大哥,方才那些人是在搜什么人么?”   宋荣生习以为常告诉他:“这些修士是日常检查。”   若是别宗修士,如此上船盘问,宋荣生定不会让这些人得逞。然而衍天宗是自己人,宋荣生也就行了个方便。   程云臻听他如此说,心中疑虑去了大半,然而还是感到不安。   中午时,归一商会的船归整好,马上要再度出发。程云臻坐在屋中,始终在窗边凝望。   怕什么来什么,船梯将要收起,几个蓝衣修士将其截停,这次来的人比上次更多,其中两个手里还拿着衍天宗的旗帜。   程云臻脸色微变,第一次是日常检查,第二次挑在马上起航的时候,摆明了搜的是人。   他脑子飞转,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去找宋荣生。   宋荣生见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问:“阿云这是怎么了?”   程云臻一口气飞速道:“宋大哥,外头又有人来搜。实不相瞒,我和衍天宗的人有些龃龉。他们恐怕就是来找我的。若落在衍天宗的人手里,我性命不保!”   宋荣生消化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道:“你放心,衍天宗应该会给归一商会几分面子,待我为你说和说和。况且他们未必是来找你的。”   程云臻拔出袖刀,放在颈上,道:“大哥若不帮我,我不如现在就了结了自己。”   宋荣生一惊,没想到这矛盾竟到了如此不可调节的地步。他认识阿云半年,觉得脾性颇为相投,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刎,当即道:“快把刀放下来,我应你就是了。”   不多时,归一商会的人都在甲板上,乌泱泱地站了一堆。   那领头的蓝衣修士道:“人都到齐了?”   身后的低阶修士道:“每个角落都搜过了,人都在这里。”   宋荣生质问道:“衍天宗这是什么意思?先前已搜了一次货,如今又搜一次人。北境这条路我们归一商会年年走,从来没遇到这样的情况!”   蓝衣修士慢条斯理道:“道友莫急,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追查最近城内出现的盗贼。方才有线报说他出现在码头,混上去欲乘舟逃跑,我们这才着急了些。”   宋荣生重重地哼了声道:“我们船上可有盗贼?”   蓝衣修士一点也不生气,笑道:“没有,没有。叨扰了。”   说罢,便带着其余人离了船。   *   程云臻已湿漉漉地上了岸。   方才情急之下,他让宋荣生给他打了下掩护,就从底舱游出去了。他身上有个低级的避水珠,本身水性又好,一口气从水底游到了岸边,从另一边入了唐古城。   按照原先计划,商队需要在衍天宗的地盘内停留四次。这才是第一次就遭到盘查,程云臻本能觉得灵舟上不能再呆。   他已经和宋荣生说了,不必管他,继续走就是。如果有机会的话,程云臻会和他们在北境见。   他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来搜什么的,但是他冒不起这个险。   天寒地冻,程云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决定暂时在城中找个客栈住下。   好巧不巧,当天晚上他就发起了高烧,整个里衣都被汗浸透了,浑身冷热交替,难受得不行。   程云臻一连烧了三天,头疼嗓子疼,最难受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上西天了。他没叫人跑腿买药,硬生生地靠喝热水抗下来,第四天终于不再头重脚轻,身上松快了些。   他现在还不能病倒,就算爬也要爬到北境归墟处去。   洗了个热水澡后,程云臻出门去寻摸点东西吃,顺便再看看城内的情况。   他出门之前又确认了下身上带着的天香丸。如今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十分了解,刚生了病虚弱的关头,情期容易提前到来。   程云臻买了两个包子,又问了下老板城内情况,便回到客栈。   他进一楼时老板主动给他打招呼:“回来了啊。”   程云臻点了下头,突觉那老板的神色有一丝僵硬。他是在客栈里吃过亏的人,与这老板对视片刻,就觉出了危险信号!他那日来住宿的时候老板对他明明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现在却不由自主紧盯着他,仿佛怕他跑了一样。   是不是楼上屋里现在就有人在等他?   程云臻按捺住自己拔腿就跑的冲动。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入衍天宗境内就被盯上?衍天宗为什么要帮君无渡找人?   思考片刻之后,他还是假装有东西没买的样子又转身出了客栈。   好在出客栈后,并没有人围堵他。明明现在外面艳阳高照,程云臻骨缝里却不由自主地往外透着寒意。   也许……是他想多了?长时间的疑神疑鬼,已经让他觉得自己莫非已经患有被害妄想症。在脑中又回忆片刻,程云臻还是觉得那老板的表情并不对劲。   他随时都做着跑路的准备,必须的东西都揣在身上,可以不用再回客栈。   敌在暗我在明,程云臻险些乱了阵脚,他不能站在大街上思索,遂七拐八拐走到一条偏僻小巷中,想自己接下来到底该如何行事。   就在他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程云臻抬头望去,以为是巷子里的住户。   站在人家门口发愣,的确容易被当成形迹可疑的人。程云臻低头向外快走,一把长刀忽地出现,雪亮的刃几乎闪了他的双眼,一头扎在墙上,整个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云臻僵在原地,瞳孔整个缩成了极小的一团。   来人笑道:“秦公子,叫人好找,请跟我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到了君无渡这种修为其实是第六感很强的,像小程会不会下凡这种大问题他是能感知到的,和上次在那个山洞感觉到危险是一样的。   我在wb发了地图,仙盟在南边,北边从西往东是君家(最西),沈家和金光宗(一上一下),衍天宗(东边),最北是未家,东边渤海是魔族。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46章 第二次抓到   拦住他去路的人,长了张唇红齿白的娃娃脸,双瞳却漆黑一团,毫无善意。   程云臻还想垂死挣扎,被人一下干净利落打晕。转眼之间,小巷中已经空无一人。   再度醒来时,他后脑剧痛,足足歇了半晌才恢复神智。自已身处一间装潢奢华的房间里。袖里藏的,怀里揣的,腰间系的东西一概不翼而飞。   没见到君无渡,程云臻反倒先松了口气,知道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   他打量四周,于墙上看见了衍天宗的宗门印记——先前来船上搜查的蓝衣修士拿着旗帜,旗帜上也是相同的印记。起身试着推门出去,果不其然,有结界在。   程云臻只得坐下,恢复力气。然而低头看到天香丸不在身边,心中便根本宁静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外头阳光骤然涌入,应当已经是第二天。   程云臻看见那个将他打晕捋来的娃娃脸修士,他大概能猜测出来,此人的修为不会低,若动偷袭之念是行不通的。   娃娃脸道:“抱歉,看你这么能跑,没想到你身体这么差,下手的时候重了些。”   他虽说抱歉,但是神色表情无一分一毫的歉意,反而给人一种责怪之感,怪程云臻不够扛打。   程云臻忍着火气问:“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将我抓来?”   娃娃脸哈哈一笑,慢悠悠道:“抓你自然是有利可图。秦公子恐怕不知道吧,剑尊为了找你,可是连四象玉都动用了。”   不知为何他一直在笑,但却给人一种心情极差,马上就要到爆发边缘的感觉。   程云臻微微晕眩,感觉到后背一股寒意上窜,他虽不知道四象玉是什么东西,但是君无渡在找他,君无渡真的在找他,为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君无渡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甚至伸手平复了下心跳,道:“说吧。”   娃娃脸略一挑眉:“说什么?”   程云臻直视他道:“你既没有急着将我带去论功行赏,就说明你有别的打算。”   娃娃脸再度笑出了声,道:“不错。说得不错。还没自我介绍过,在下衍天宗,明夷。”   程云臻瞠目结舌。   他昨天还在打听的人,今天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他急切地道:“是林怀嫣让你这么做的吗?他现在还好吗?”   程云臻仇视着眼前这个人。不用明夷回答,他就已经得出答案。那些鞭痕还有林怀嫣消瘦的身体历历在目。想起结契的事情,程云臻突然感到痛苦,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起来。   明夷也不笑了,道:“见了他你自然就知道了,他可是心心念念地想着你呢。”   他带着程云臻出门,路上,程云臻忍不住问:“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娃娃脸道:“衍天宗有暗桩,日日留心新面孔,他们眼光毒辣,你自船上一下来,就已经被盯上,更何况容貌还有伪装。”   程云臻没想到自己伪装了却更加显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谈话之间,娃娃脸推开房门,道:“进去吧。”   迈进门槛后,程云臻闻到了林怀嫣的味道。炉鼎的味道大多数是相似的,但是程云臻能够辨别出林怀嫣的气味。   这时林怀嫣正在昏睡,对现如今的他而言,活着已经是一种煎熬。他感觉到有人将他抱起来靠在怀中,以为是明夷,浑不在意,直到手上被滚烫眼泪砸了,林怀嫣才从半梦半醒中抽离,睁眼一看,是秦云。   他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了,因为明夷是不可能流眼泪的。   林怀嫣伸出手去,想给秦云擦一擦眼泪,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张合着嘴唇道:“你这是做什么……”   倘若问程云臻他穿越后最窒息的一件事,莫过于他最后一次从合欢宗逃跑时,崔管事没有罚他,而是罚了林怀嫣。两个人架着他,让他睁着眼睛看完了受刑的全程,一瞬都不许错过。   即便在那个时候,林怀嫣也极为顽强。他嘴上说着早死早投胎,但其实从不自弃。   然而此刻,他瘦得几乎是皮包骨头,脸颊凹陷,眼神亦是死气沉沉,恍惚涣散。   程云臻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滚滚而下,道:“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下凡……”   林怀嫣似是恢复了些气力:“秦云别哭了,你别看我这样子吓人,其实不妨事,只是最近……吃不下东西而已……”   程云臻见他如此还要安慰自己,更是泪如雨下。   林怀嫣道:“见了你,我倒想吃饭了。”   他这一句话刚说完,外头门就被打开,明夷冲进来问道:“你想吃什么?”   林怀嫣没有说话,程云臻用通红的眼睛瞪视着明夷,恨不得生啖其肉。   很快有下人送了些滋补的汤来,程云臻忍着悲戚,颤抖着手一勺一勺地喂与林怀嫣喝。喝了不过小半碗汤,林怀嫣便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程云臻掀开他袖口和胸襟衣服看了看,未见和上次一样的伤痕。他出门,明夷果然还守在门外。   “你对他做了什么?”程云臻抓着他胸口衣服质问,“好好的一个人被你弄成了这样!”   明夷把他的手拂开,脸上有几分冷酷的心烦意乱:“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程云臻一字一句道:“如果他死在你的手上,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沉默片刻,明夷道:“他不会死的。”   程云臻在衍天宗住了几日,完全将下凡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林怀嫣似乎真的是饿久了才那副形容,这几日被程云臻哄着吃了几顿,渐渐能下床了。   这天,林怀嫣对程云臻道:“你走吧。放心,我叫他送你到北境去。”   程云臻紧盯着他,道:“那你呢?”   “我已经和他结契,”林怀嫣轻声道,“不可能再离开了。你放心吧,这几日你也看见了,他现在已经改了,不会再动辄打骂于我。”   “我不走,”程云臻低声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不能丢下你。”   既然炉鼎体质都有能够摆脱的方法,那结契自然也能解除。摆在面前的就有一条路——只要明夷死了,林怀嫣就能够离开。   他无视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所有困难,偏执地重复着要带林怀嫣离开。   林怀嫣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一种哀求的语气道:“我这辈子已经没什么指望了,难道要你我二人都身陷囹圄?你下凡去,和我下凡去是一样的,把我那份自由也活了吧。”   程云臻还想再说些什么,眼前却渐渐模糊不清,头脑晕眩,他看了眼桌上的甜羹,明白了些什么,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就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明夷从暗处走出来,道:“我会派人一路躲开搜查,将他送到归墟处。”   林怀嫣深深地凝视着伏倒在自己身上的秦云,声音冷淡道:“事情不会出差错吧。”   明夷看着他消瘦的背影:“不会。”   “好,”林怀嫣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地道,“只要他能离开,我便如你所愿,把孩子生下来。”   一阵萧瑟的穿堂风忽而卷进来,夕阳西沉,屋内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   程云臻再度醒来时,已经在前往北境的路上。   他身边还放了个字条,是林怀嫣写的。   ——勿做傻事,以自身为重。若因我错失良机,我一更天得知,二更天便自刎谢罪。   话虽简短,但已经传达了全部的意思。程云臻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明夷派了两个衍天宗的修士送他,前路已知,程云臻却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茫然。   一路向北,异常顺利。很快,程云臻就在北境一家客栈落脚。这里的人自天南海北而来,有不少人都是准备在这次入口开启时下凡。   有人是因为道侣死去,无法再忍受余生如此长的孤独,有人是道心破碎,看破红尘,自下凡去返璞归真,有人是被仇家追杀,别无他法……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此刻都有着共同的目的。客栈里是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不少人都在谈论自己下凡之后会如何生活。   见此情景,程云臻也渐渐找回了主心骨。就算为了林怀嫣的这份心意,他也必须抓住这次机会离开。那两个衍天宗修士见他终于打起精神,也松了口气,先前怕自己这番任务无法完成。   毕竟去归墟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程云臻自己都丧失意志,到时候恐怕难以到达入口。   外面冰天雪地,程云臻无法出门,只能闷在客栈里。   这日程云臻在客栈一楼吃饭,一个容貌清秀的男人突然坐在他身边。   程云臻道:“这位朋友有何事?”   男人指了下自己的嘴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法说话,而后又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   程云臻看了眼,他写的是:我也是炉鼎。   程云臻奇道:“你如何知道我是炉鼎的?”   男人指了指他腰上的荷包,又指了下自己腰上的荷包,随即捏了下自己的鼻子。   程云臻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他摸天香丸的动作早就已经成了习惯,这男人应当是看到自己和他有一样的小动作,再加上闻到了药味,推测出来的。   程云臻没想到有人和他一样,想逃下去,心中顿生惺惺相惜之感,道:“叫我阿云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写道:齐涟。   交谈之中,程云臻知道了齐涟的故事。他说他主人对他不好,明明有了新炉鼎还不肯放他离开,于是他就跳河自尽,没想到被一善良老道所救。那道人给他指了条明路,便是下凡。   程云臻便说自己的境遇和他差不多,也是意外得知能下凡后从主人家逃出来的。   齐涟见到同类很高兴,说下凡后两人若是能遇见,可以互帮互助。   程云臻欣然同意。   再过几天,便到了北斗七星和紫薇垣连成一线的日子,到那时下凡入口会打开三日。   程云臻每日与齐涟说话,打发时间,这天衍天宗的修士突然出现,将程云臻拉至一旁轻声道:“不好了秦公子,未家有人正要往这边来,咱们得先避上一避。”   这两人一路做事都极为妥帖细心,程云臻不会质疑他们的决策,道:“好。”   程云臻上了马车,一人护送他,另一人留在客栈断后。   北境本就荒芜,极地苦寒,终年下雪。放眼望去,冰山冰川无一不被雪覆盖,晴空湛蓝如洗,与其交相辉映。   马车飞快,寻入一森林便消失踪影。程云臻心神紧绷,他知道最坏的那一种情况可能发生了——君无渡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   早在衍天宗的时候,程云臻就和明夷提起过此事。但是明夷认为不可能,若是君无渡知道他会来北境,何苦动用四象玉将整个北方搅得鸡犬不宁。   突然,马车速度慢了些许。程云臻想要探出去看一眼,被衍天宗修士阻止:“秦公子千万别出来!”   程云臻无法看见,这时候马车已经被包围住了。他只能看见自己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紫色阵法,紧接着,一把剑整个撞开了木窗,木渣飞得到处都是。   看清楚那把剑的模样时,程云臻就已经浑身颤抖,脚下的传送阵被破坏了,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程云臻僵在马车里,他不敢动,不敢转头,只能两眼发直地看着钉在地上的剑。   有个人透过被打开的木窗看他,笑了笑道:“你是要自己下来,还是我请你下来?”   程云臻像是没听到,在马车里坐着一动不动,双手紧攥着不肯松开。   君无渡好脾气道:“看来你是要我请你下来。”   说罢,他召回剑,这次将马车的一整个侧面都拆掉了,凛冽寒风灌了进来,程云臻却不觉得冷。   君无渡盯着他苍白的脸,倾身进来握着他的手腕往外拽,要将他拽下车。程云臻无助地往后缩,嘴里胡乱道:“不要,我不跟你走,我不回去……”   两个人拉扯了几下君无渡便没了耐心,硬生生将他拉了下来。   程云臻险些跌落在地,被君无渡扶住。原来君家来了很多人,周围不下十几个黑衣修士,而护送程云臻的衍天宗修士已经被制服。   君无渡道:“把这两人给明夷送回去,就说这笔账我记上了。”   程云臻这才发现他现在用的是谢鸾的脸。   察觉到程云臻在看他,君无渡道:“怎么,不认识了?”   他情绪异常的稳定,完全不是程云臻想象中的暴跳如雷。但是正因如此,程云臻反而感到更害怕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现在挣扎没有用了,如果君无渡本人不在这里或许还有点希望,但是他已经来了。   程云臻脑子一片空白地被君无渡带回了客栈,就是他先前住的那个房间。   他坐在床上,君无渡握着他一只手,叹道:“出这么多汗,吓成这样?我方才本来想将那衍天宗的人斩首,就是知你害怕死人才没动手。”   君无渡看着阔别大半年的人。   仍旧好看,但是并没将自己养得多好,甚至看起来身体更差了,和初见的时候差不多。   程云臻想开口说话,发现自己喘不过来,身子也一直在抖,君无渡把手放在他后背上,给他顺了顺气。   程云臻硬着头皮道:“你不生气吗?”   是因为提升了一个境界,所以才如此平静?   君无渡把手贴在他单薄颤抖的脊背上,反问道:“你想我生气?”   程云臻觉得他太吓人了,实在是太吓人了。不光是因为这种诡异的平静,还因为他没用那张程云臻看惯的脸。   谢鸾和君无渡比起来,脸要更年轻柔和些,是意气风发的俊俏剑客模样。   程云臻本来和谢鸾就只有短短的几面之缘,现在感觉坐在自己身边的人陌生又熟悉。   眼神是一样的。   “我……我知道是我先违约的,你生气是理所应当。”程云臻低着头道。   “那你说说吧,”君无渡把手放下来,“为什么跑。”   君无渡心中已经有一个答案,但他还是想听秦云亲口解释。   程云臻眼睛茫然地一晃,他永远没有办法把真实理由说给君无渡听。在君无渡眼里,他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和自由。   程云臻的下巴被箍住,被迫看向君无渡的脸,听见他说:“说。”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一直忍下去,”程云臻口舌都有些不利索,“早晚有一天你会逼我接受……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想下凡去当个普通的凡人。”   君无渡手上力度大了几分,嘲弄道:“看来在我身边真是委屈你了。”   “剑尊大人,求求你成全我吧,”程云臻越说呼吸越急促,“你何苦一直强逼于我,去找个能和你两厢情愿的人不好吗?”   两厢情愿,君无渡心下冷笑。   他原本就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看来是他对秦云的期望太高了,也是他把秦云捧得太高了。   君无渡松开手,抚弄着他的头发,漫不经心道:“其实我亦想过,有什么非你不可的理由。”   “样貌身段?修真界里不缺美人。脾气性格,你更是数不上。”   程云臻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能是咽不下这口气吧,”君无渡平静地说,“人人都说我为了个炉鼎渡劫失败,说不知道这炉鼎的床上功夫有多厉害,将我迷成这样。”   程云臻沉默片刻。他不知道君无渡渡劫的情形,不便贸然说话,怕反而惹怒了他。   君无渡又笑着道:“你说若他们知道我和你只度过一夜春宵,还是你有所求才勉强同意的,得笑成什么样子?”   程云臻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道:“您要如何……才能出了这口气。”   他知道君无渡不会放他走的,然而他却仍然忍不住做无用的挣扎,哪怕有一丝可能他也要尝试。他明明就差一点就能离开了。   君无渡问:“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被别人上过吗?”   这句话简直像个耳光抽在程云臻脸上,他嘴唇发颤,摇了摇头。   看着他如此难受的模样,君无渡有种又痛苦又兴奋的感觉,所有的感官都被秦云激活了,胸腔之间有莫名情绪在翻滚不停。   他忍不住将他按倒在了床上。   秦云面白如雪,显得眼睛愈发漆黑清泠,如水墨画一般只有黑白两色,察觉到君无渡在剥他的衣服,轻轻挣扎起来。   君无渡按着他的肩膀道:“不是说要让我出气吗?下凡入口还有七日就彻底关闭了,你若听话伺候,我放你下凡。”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楼下那些正在谈论自己憧憬的未来的声音传了上来。   下凡。程云臻听着这两个字就无法动弹了。   这是他两年多的念想啊。程云臻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它,自己该以什么作为锚点存在于这个恶心的世界。他为此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为什么君无渡要这时候找到他,还把他当傻子一样骗。   觉得他很好骗吗?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浸在粘稠的松脂里,面前谢鸾的脸好像又变成了他所熟悉的那张脸,两张脸交错扭曲,整个人不停地往虚空坠去,思绪万千之中,他轻声说:“到时候你会放我走,没有骗我吧。”   君无渡笑了。   他信了,他竟然真的信了。由此可见秦云到底是有多想下凡,紧紧地抓着最后的一点希望不愿醒来,开始自欺欺人。   可怜。   如果放在以前君无渡看着他这副光彩尽失的模样一定会心软,但是他现在不为所动了。   秦云很快为他脱下外袍,君无渡看着他极度忍耐顺从的样子,忽然想知道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将手覆在了秦云脸上摩挲两下,拇指揉着他的唇瓣,将血色尽数揉了回来,又探进口腔之中搅弄。   秦云顺从地张开齿关,被他用指腹磨着舌头,有口水从嘴角流下来。   君无渡说:“舔。”   秦云的身体僵了一瞬,这反应并没有逃脱他的眼睛。指腹下的软舌很快柔软地舔弄起来。   君无渡能感受到他的痛苦,然而品尝这份痛苦却让他感到兴奋。   他把湿漉漉的手指拿出,揉着他的唇瓣道:“这里,继续。”   程云臻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脑袋就被按了下去。   察觉到是什么压在脸上,他整个人僵住。贴在颊上的青筋甚至正在跳动,证明了主人有多么兴奋欢愉,头发被扯了下,贴得更紧。   呼吸被他的味道充盈。   他没有躲,闭目顺从了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营养液和bwp下章一起谢~~ 第47章 我恨你   房间里弥漫着炉鼎的香气。   君无渡的呼吸很平静,与之相反的是他血管里血液流动快得异乎寻常,只要一低头看,那里的景色激得他视线里泛出一片血红。   秦云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嘴唇被磨得红肿充血,但君无渡注意到他眉尖蹙起,睫毛也在不住颤抖,显然并不是对他的羞辱毫无反应,只是能忍住而已。   一想到他如此忍耐是为了什么,君无渡抽离,碾在雪白的脸上弄脏,冷声命令道:“睁开眼看我。”   头顶上传来声音,程云臻神思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周围的时间停滞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儿,在干些什么,然而最终他还是回到了现实,费力抬起发红的眼睛看着这个不肯罢休的人。   君无渡低头看他,视线划过他迷离无助的双眼,突又生出一丝心软。但想起自己次次心软得到的下场是什么,心肠又冷硬起来。   既已落入他手,他必须将秦云的错误认知掰回来,到那时他就不会再整日想一些不着边际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要他完全属于自己。   “不许闭眼。”   程云臻连最后一种逃避的方式也失去了。他清楚地看着,感受着自己的尊严被如何践踏,到最后脸和头发都被弄脏,甚至锁骨里都积了些,然而更多的是被君无渡强逼着咽了下去。   君无渡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将堆积如山的欲望往他身上倾倒。   这间屋子好像变成了专属他一个人的地狱。在肉.体折磨和心理郁结的双重摧残下,程云臻很快崩溃,无法再伪装成沉默顺从的样子。然而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反抗根本没有被君无渡放在眼里,甚至在他快晕过去的时候君无渡就给他喂上两粒丹药,让他重新恢复气力。   他累极,哀求君无渡停下片刻,君无渡毫不理会,高高在上看着他嘲弄道:“最后一次了,我自得好好尝尝你的滋味。”   于是程云臻不说话了。到第三日的时候只要君无渡一摸上他的皮肤他就开始瞳孔放大失神,本能地想往外逃,无一例外都被抓着手腕脚踝拽了回来。   第四日时君无渡短暂外出再回来,秦云不在床上,而是躲在了圆桌底下。他仅用了一句话就毫不费力地让他自己爬了出来。   “不想下凡了?”   桌子底下躲着的人很快有了动静,从两根支撑木里瑟缩着挤了出来,他的行为已经被两种相反的意志控制,一半是为了心向往之的世界,一半则是身体上本能的害怕,如身处在悬崖边缘。   连床都没有上,君无渡就把他抱在桌边折腾起来。他身体上的瘀痕和红木颜色相近,衬得完好的肌肤更加雪白。   起先是想惩罚,后来君无渡自己也控制不住了,一直做这样的事情给他一种两人已融为一体的感觉,这正是他想要的。桌上的人在支离破碎地哭泣,而他只在意他的反应因他而起,他的眼泪因他而流。   这样便够了。   *   在这场欲望的搏杀之中,程云臻终于是撑了下来。   君无渡说结束的时候他刚咽下嘴里的东西,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君无渡由着他惊疑地看了自己片刻,居高临下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往归墟处一路冰天雪地,并不好走,说不定会在途中殒命。看在你这几日还算乖觉的份上,我可以不计前嫌把你带回霁川。”   程云臻立刻道:“不……我,我要走了。”   他上一秒还是筋疲力尽的样子,下一秒却堪称容光焕发。   怕他不知事情的严重性,君无渡耐心道:“你个毫无修为的炉鼎,恐怕撑不到归墟处去。”   程云臻正在动作麻利地穿衣服,也不知身上哪来的力气,闻言道:“不劳剑尊大人忧心。我即便是为这个死了,也是我自己情愿的。”   君无渡被他气得五脏六腑都在发抖,几欲呕出一滩淤血,面上平静地冷笑道:“好啊,你既铁了心,那便去吧。”   程云臻在他的注视下穿好衣服鞋袜,迫不及待地向门口奔去,然两个君家修士守在门外,不肯放行。   他回头看了君无渡一眼,后者暴怒喝道:“放行!都别拦他去送死!”   客栈里的人已经差不多走光了,想必是早就开始出发。天穹之中倒挂着青紫色的灵气漩涡,程云臻知道那就是正在开启的下凡入口,他毫不犹豫,朝着那个方向前行。   天地缟素,纵使程云臻穿的是能够御寒的灵衣,身体也渐渐地被寒气侵蚀。他在这样的白色之中是那样的渺小和孤单,但是就算周围有一堆人,他于他们而言仍旧是一个异类。   这机会过于珍贵,程云臻努力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他一步一步地走,走过雪原,越过冰河,翻过雪丘,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不知到底走了多久,他发觉自己的手被冻成了青紫色,蜷缩的时候裂开了一道口子,热血流出来的一瞬间就凝固了,活生生的疼痛提醒他他还活着。   也许走不到归墟处了,他想,但愿他死在这里的时候,能够回家。   “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他大声地冲着远方喊,“我要离开这个世界!”   下坡时,程云臻看到了一个已经被冻僵的人,那人面色青紫,浑身结冰,胸口毫无起伏,显然已经气绝——是齐涟。   程云臻没有停,他脑中回想起齐涟眼睛亮亮的,和他说下凡后想开个包子铺时的模样和神情。   “来世你一定不会再受苦的……”心里默念几声,程云臻不能再想了。他活动着手指,靠反复裂开的伤口维持清醒,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他以为自己迈出了很大一步,但其实只是在磨蹭而已。   他又遇到了一座雪山。凭借着一股执念,程云臻开始往上爬,然而他的身体已经被冻僵了,手脚都不听使唤,刚爬了两步一下摔落,不知为何,他眼睁睁看着身子即将撞上一块冰锥,那东西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程云臻站了起来,在原地默立片刻,继续上爬。   等他终于爬到一段较为平缓的路段时,天边的灵气漩涡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下不去了,下凡入口已经被关闭。他看着天边,竟然还有心情欣赏这里纯净的景色,千里冰封,天地间流动着汞质银光,真美啊。这时候他平静地想,就算无法下去,一切也已经结束了。   程云臻太累了,他想就地躺下来,一个人却忽然将他扶住。   他动着僵硬的脖颈看去,是君无渡。他也不知道跟了多久,面色比雪意更加阴冷,通红着双眼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服个软吗?”   看着眼前的男人,程云臻冻僵的大脑活泛起来,他移开目光,不为所动,君无渡又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逼他看向自己,表情已然失去控制。   “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到这里是你厉害?我告诉你,你知不知道一路上我帮你挡了多少雪暴和妖兽?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跟你看见的那个炉鼎一样冻死在这里了!秦云,明明只要你给我个好脸色我什么都依你,你就这么厌恶我,连活都不想活了?你说话!”   两人僵持了片刻,君无渡看到怀里的雪人抬起眼帘,直视着他说了句话。   “我不是厌恶你,我是恨你。”   君无渡呆了片刻,随即炸了:“你说什么?”   “我恨你,君无渡,我恨死你了,”程云臻猛地推开了他,恶狠狠地吼道,“凭什么你高高在上,一句话我就失去自由,必须像只狗一样顺从地讨好你被你强.奸,为了离开我付出了多少代价,你根本就没打算放我走,还要看着我嘲讽我为了一点希望苦苦挣扎。是的,在你这样的人身边呆着我不如去死!我要离开你!”   经过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苦思冥想,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在波折中遇到好人、又被林怀嫣暗中相助,他本来以为自己终于能解脱了,没想到却还是被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给缠上,他怎么能不恨啊!   那句掷地有声的“我恨你”不断在耳边回响,眼前的人轻蔑地漠视着他,君无渡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割成了两半,他蓦地变成了本相,额间一点朱红色的心魔印在冰天雪地之中格外明显,眼前骤然蒙上一层血翳,灵台翻涌着粘稠黑潮,神识如坠永夜。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他就不会再说出如此不动听的话。   片刻之后,他压制住自己的心魔,环顾四周,有一冰崖。   程云臻被他拉着瞬移,很快到了冰崖的边缘。这地方往下看去,黑咕隆咚,深不可测,摔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   见秦云不说话了,君无渡盯着他道:“你认个错,我便当方才的话没有听到过。”   他知道他怕高怕成什么样子的。秦云一定会服软,然后他就会将他带回寒天峰去,和从前一样。   耳边风声呼呼,程云臻呼出的气都是冷的,他轻声道:“君无渡,你最好别让我活下来,否则……”   君无渡正凝神听着他这句话,身旁的人已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坠入了深渊之中。   *   衍天宗。   昏暗的房间之中,林怀嫣猛地从梦中惊醒,额上泛着汗。明夷正在他身边守着,道:“怎么了?”   林怀嫣不答反问,蹙着眉道:“去北境的那两个人还没回来?”   明夷不动声色道:“回来了,刚回来。”   林怀嫣急切道:“我要见他们。”   “先把这碗粥喝了。”明夷不容拒绝地道。   片刻之后,林怀嫣靠在床上,明夷坐在旁边的方凳上,举着汤匙给他喂粥。   两修士进来,其中一人道:“入口一共开启三日,我们提前出发,第一日就将秦公子送到了地方。现如今已下凡去了。”   听得这话,林怀嫣喘气的声音都重了几分,他目光扫过这两个修士,疑惑道:“你怎的受了伤?”   “小伤而已,极北境有妖兽,我不小心被偷袭,伤着了胳膊。”   林怀嫣道:“多谢你二人出力相送。”   明夷道:“这几日你们两人自休息吧,不必做事了。”   待他们走了以后,明夷将林怀嫣的靠背调了调,道:“这下你可放心了吧。若要我再下凡去看秦云过得好是不好,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林怀嫣咽下一口粥,神思已经飘到天外,等明夷不满地又将话重复了一遍,他带着憧憬微笑了下道:“他一定会过得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包he的,包he的。上章本来以为大家重点在砰砰砰,结果都在骂君无渡,xswl   感谢大家的bwp和营养液~~   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扔2个地雷 第48章 你二人还未结契吧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程云臻的脸颊被寒冷的风刃刮破,奇怪的是他睁眼看着底下的深渊,竟然丝毫没有恐惧的感觉。   但很快,他的下坠之势就彻底停止——君无渡将他打横抱住,程云臻挣扎无果,被带回了地面之上。   *   片刻之前,眼睁睁地看着秦云一跃而下,以君无渡的修为,本能将他立时拦住。但他未想到秦云竟真的会跳下去,那单薄决绝的背影像是烙在眼中,刺得他双目生疼,反应过来才下去将人抱回。   程云臻被他放在里悬崖边较远的地方,两条胳膊又被人扯住,君无渡又惊又怒地看着他道:“你知道我一定能将你拦住才跳的是不是……来,你再跳,你看我这次会不会救你!跳啊!要死别在我跟前死,你信不信就算你死了我也能从地府把你带回来!”   他语无伦次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地里似有回响,虽说着让秦云再跳一次的话,可双手却颤抖紧握不肯放开,两人也离悬崖边上远远的。   秦云方才是真的想寻死吗?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到底为什么就闹成了这个寻死觅活的样子,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自出生以来,他就没遇上过这么大的难题。   程云臻只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冻透了,心尖都在发冷。他平静地想,从前他那么恐高,方才跳下去的时候也不怕了,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渐渐靠近恐惧的边缘尝试,面对死亡也是一样的道理。   面对君无渡的质问他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冷。”   心头所有的感觉都被这一个字颠覆了,君无渡这才发觉秦云已经被冻成了什么样子,当即将一切抛在脑后,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抱着他离开了这个极度寒冷的地方。   *   回到温暖的环境中,程云臻的双手、脸颊和耳朵都升腾起一种剧烈的灼烧感。君无渡很快将他身上的衣物除去,又抱他放到浴桶里让身体回暖。   肌肤被热水包裹,程云臻闻到了一股药味,与此同时身体上的伤口在不断愈合,疲惫、僵硬,所有的不适感全都消失了,就连激荡的心情也很快平复。他太累了,吊着的那口气送下来,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君无渡见他面目无悲无喜,好似已超脱凡俗的样子,心中更是飘忽难安。待秦云身上恢复的差不多时,他又将人捞起来擦干,穿好里衣抱到床上,自始至终秦云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明白是自己此次逼得太紧了,若是秦云刚逃走时被抓回来,反应不会如此激烈。他等到此时出手,便是要他彻底死心,孰料会将人逼到这个份上?   思及此处,君无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秦云已经紧合双眼,疲倦至极地睡着了。   视线滑过他柔美的脸庞,君无渡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如此安静睡着的样子,不知为何反而心乱如麻。   光看他这一张美人面,哪里能知道他这么倔强倨傲,一点话都不听,一门心思地想跑,偏偏自己还就看上了他,而且还非他不可。   君无渡不得不承认,他真的不知道该拿秦云怎么办才好了。回想他刚才跳崖的样子,仍旧是心有余悸。   他就这样在床边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床上的人脸颊发红,呼吸也沉重起来。君无渡伸手一探,秦云额头滚烫,应当是得了风寒的症状。   刚才那一桶药浴里头全是上好的灵丹妙药,回春驱寒治伤,就算是个半死的人泡完也能生龙活虎。他怎会突然烧成这样?   君无渡蹙眉,以神识观了下秦云的脉象,脉细数无根,连连急数,三五不调,已然是危候脉象。   他将秦云扶起来,喂了一粒丹药,又怕他自己不好克化,慢慢地输了灵力替他催开。听他呼吸平顺了些,君无渡抽空去吩咐,命灵舟全速前行。   这厢程云臻却又于梦中回家。模糊的梦境之中,他看见了从前鲜活的自己。他不愿意照镜子,就是不想看见自己眼角眉梢那沉积的郁气,好似行将就木。梦中的他神采飞扬,会赶着时间跑去上课,会打篮球,会游泳,也会和同学放声谈论,高声大笑……若是从前的他看见现在的他,恐怕也会吓一跳吧。   怎么就活成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于他昏睡之际,灵舟却已行至玄境老祖隐居的紫竹林。君无渡本想着回霁川叫君家的医修看,转念一想,玄境老祖这里地方更近,只好来叨扰一番。   见秦云服了一粒丹药还无法醒来,君无渡蹙眉道:“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玄境老祖沉吟片刻,道:“先前我开的方子,他用了多久?”   “用了一整年的时间,”君无渡道,“后来……”   后来的事情玄境老祖自是知道,神色浮上奇怪:“那你可曾采补他?”   这话问出来,玄境老祖自己都颇觉可笑。以君无渡的修为,若是真要采补这炉鼎,人怎么还能捱到现在。   君无渡摇了摇头。   玄境老祖:“既调养了一年,又未经采补,鼎府却受损成这样,那便是他出去的这段时间为了掩饰身份,服了些有损自身的药物。”   君无渡一愣:“他身上带的是天香丸,从前也是吃这个,怎么会有损自身?”   说罢就从秦云的包裹里翻找,拿天香丸给玄境老祖看。   玄境老祖见他已有些六神无主,暗叹真是情劫难渡,那炉鼎一伤,他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身上带天香丸,只能说明他最近在吃。他跑了大半年的时间,若是一直吃如此昂贵的高阶丹药,先不说吃不吃得起,他既心细,怎么会不考虑买天香丸容易被人盯上?”   他接过瓷瓶,看了眼道:“这天香丸没有问题。”   君无渡沉默片刻,望着床上的人,艰涩道:“怎么治才能把他治好?”   “你先莫急,”玄境老祖道,“我瞧着他身上寒气入体严重,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抬头,竟见君无渡的脸色有些衰败。   君无渡良久才哑声道:“他孤身一人,在极北境归墟处走了约莫八九个时辰。”   玄境老祖只专心看病,闻言道:“那便是了,极北境的寒气最为纯净,他本来就是纯阴之体,常年手脚冰冷,此番寒气在身体里扎根难除,没个……十载是除不干净的。”   他说到十载时,停顿一下。观这炉鼎的面容脉象,恐怕活不活的了十载还是个未知数。   君无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觉得自己周身也在变冷。他当时隐匿身形,跟在秦云背后,心中只想着让他服软认输。只要秦云表现出一丝犹豫或是后悔,他都会立时将他带走。   秦云明明知道他就跟在身后,却不肯妥协。他当时心里恨得几欲呕血,却不及现在十分之一的难受。   玄境老祖道:“他身上最严重的,是心病。这个只能靠他自己想明白才行,若想不明白……”   君无渡声音带着焦急道:“想不明白又如何?”   “你自己也是生过心魔的人,”玄境老祖道,“心为君主之官,主神明,这心要是病了,吃上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无济于事。”   君无渡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云只有离开他,没了心病,才好调养身体。但是他不想放手,至少现在还不想。他对他的要求不高,以后他不会再管秦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了,只要他能活着在自己身边喘气就可以。   君无渡心中一阵阵发沉,最终缓缓道:“请开方子吧。”   玄境老祖道:“寒气不急,得慢慢来调养,鼎府受损,我倒有一个法子。”   君无渡倾耳道:“请讲。”   “你二人还未结契吧,”玄境老祖道,“你乃纯阳,他乃纯阴,结契后你可反向供养于他,每次虽只有约莫两三成灵力能被他吸收,但这比吃药要快上许多。”   如果不是见君无渡明显对这个炉鼎有情,玄境老祖怎会和他说这个法子。再者说,结契之后,这炉鼎说不定也能想通,心病一解,不再想逃跑的事情,两全其美。   玄境老祖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道:“你若不愿和他结契,哪便当我没说过。”   说完自去开方。   君无渡望着秦云苍白的脸。光是拦住他不叫他下凡,这个人都要寻死了。结契,君无渡不是没想过。在他刚知道秦云又一次逃跑的那段时间里,他决心这次将人找回来就要结契。   秦云逃跑的时候既有这个胆子,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但是此刻看着床上的人,君无渡清楚知道,现在结契等同于逼他去死。   *   回到霁川后,秦云才慢慢转醒。君无渡叫人按玄境老祖的方子熬了药给他喝。   程云臻不肯喝药,坐在桌边和他僵持。他看起来脸色白得可怕,整个人病气缠身。   君无渡耐着性子道:“你喝不喝?”   程云臻摆明了要跟他对着干,嘴一抿就将桌上的汤药整个打翻在地,他虽刚醒手上的力气却不小,汤碗快飞到了门口,框框当当摔打了好几声。   君无渡神情一凛,压住了胸腔间翻涌的怒火,道:“好,你最好呆会儿也别喝。”   他说完这个字便出门了,不多时再回来,身后跟着个战战兢兢的人——君十五。   君无渡道:“你两次都从他手上走脱,在外头野了心思。如今你不喝药,我不动你,先将君十五杀了,你可要记得自己背了条人命!”   君十五听了这话,当即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程云臻听了他的恐吓冷冷一笑,道:“你杀便是。他死了我就给他偿命。随你要杀谁,最好先把我杀了,让我得个解脱。”   君十五的头埋到地上,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君无渡见这也吓不动他喝药,心中恼恨,将君十五赶了出去。   他冷声道:“你就这么想死?”   程云臻:“求之不得。我那天就已经告诉你,你最好别让我活下来,活下来我也会寻死!”   君无渡将小剑拍在桌上,恨声道:“跳崖算什么本事?来,你用这个。”   程云臻握住剑柄,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心口扎去,却被一只手掌挡住去路。   那小剑深深贯穿了君无渡的整个手掌,足以见得程云臻使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鲜血汩汩而下,君无渡好似感觉不到疼,但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秦云求死的决心。   看见他受伤,程云臻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手松开了剑柄。   君无渡自己一声不吭将剑拔了出来,程云臻正冷眼旁观,突然被他捏住下巴,挣扎无果,眼睁睁的看着君无渡将受伤手掌覆在了他的嘴唇上。   大量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入他的口腔,程云臻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即君无渡就强迫他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他被血腥味呛得不住咳嗽,甚至隐隐作呕,气愤道:“你疯了?”   君无渡看着他被染红的嘴唇道:“秦云,你若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那你就错了!”   程云臻心中一紧。   君无渡倾身上前,将他整个人困在椅子和自己身体之间,道:“你见过那个姓林的炉鼎了吧。等结契之后,你莫说想要离开,连生死都被我握在手里。到时候情期发作,你会跪着求我……”   他话还没说完,脸颊忽地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身下的人正对他怒目而视,伸手扇了他一巴掌。   “君无渡,你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对抗路堂堂来袭!!! 第49章 死灰复燃   结契,正是程云臻第二次急忙出逃的原因之一。   他不知道君无渡从前动没动这个心思,但是君无渡既然知道林怀嫣和明夷结了契,难保不会哪天自己动手。   的确,刚从中州回来的时候君无渡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倘若能一直维持下去,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个良好归宿。   但程云臻不是第一天认识君无渡,他无法对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全盘交付自己的信任。   咽下去的血极热,自他胃部开始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程云臻拼命地想将其吐出来,甚至想拿手去抠自己的嗓子眼,被君无渡一手制住,不能动作。   “你不是不喝药吗?”君无渡见他这嫌恶的样子,心里愈发不痛快,也不知道秦云为什么就这么不待见他,“这就是你不喝药的下场!”   “你不会觉得你现在是为我好吧?”程云臻毫不退让地仰脸瞪着他,“就算我随你的愿,你早晚有一天也会和我结契。你只是想占有我而已,既然如此,你何必费心做这些多余的,直接到最后一步睡我便是。”   他话虽说得厉害,可是一想到自己若真如君无渡说的那样,结了契就顺从与他,胸口便如巨石压着喘不过气,再加上刚干呕了几番,一闭眼,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冲淡了脸颊上的血迹。   君无渡垂下的那只伤手攥紧,指甲深深掐入了翻卷皮肉中,他差点就要被秦云说得翻脸,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怒火,道:“现在哭什么,等真结契那天你再哭也不迟!”   听得这话,程云臻蓦地睁开眼,哽咽道:“你什么意思?”   便是被他气得心肝肺胆全都生疼,但是见他这美目含泪,脸上还被血染得乱七八糟的可怜样,气也消了大半。   君无渡松了手道:“你以为结契是随便喝口血就能结成的?”   他说完,迅速留意秦云神色,见他瞬间松了好大一口气,连紧拧的眉毛也稍稍松开了,好像没和自己绑死真是天大的幸运。君无渡真感觉心中又被扎了一刀,深吸口气道:“你若再不老实喝药,我就强行结契叫你喝。”   说罢,叫人重新熬药上来,又拧了张帕子给秦云擦脸。   他手上的伤口转眼间就愈合了,君无渡不会伺候人,擦脸的动作极为粗鲁,程云臻怀疑他是故意的。   等药再上来,君无渡等了片刻,见他这次没把药碗打翻,但坐在那里迟迟不喝,问道:“你又怎么了?”   只见秦云看都不看他一眼,道:“你在这里,我心烦喝不下。”   君无渡被气得轻轻“哈”了一声,最后极为不满地重重踩着地面走了出去,带门的时候声音很大。   *   在喝药的间隙里,程云臻想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人活着就有希望这个道理,但是他真的看不到自己的希望究竟在什么地方。   程云臻头一次主动坐在了镜子面前,认真地直视着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长发变成短发,脸上的肉多一些血色多一些,眼神也不要死气沉沉,他就是穿越前的那个他。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是否他本来就属于这个黑暗的世界,之前的二十年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如果人真能像树一样可以随意地修剪掉枝丫,是否他早就该清除掉自己不合时宜的思想?   不……那样他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轻轻问道:“你想死吗?”   君无渡进来的时候便见秦云破天荒地正在照镜子,身子还坐得十分端正。他道:“你是该瞧瞧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镜中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站一坐,一远一近。   接连闹腾了许久,程云臻从镜中看了君无渡一眼,没有继续和他对着干的兴致。他不说话,君无渡就站在他身后,同样从镜子里盯着他瞧,两人就这样僵持片刻,君无渡忽然道:“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君无渡给他披上了一件妖兽皮毛做成的大氅,握着他的手缩地成寸。   两人来到了霁川最高的山巅之上——就是君无渡从三圣洞出来后,先带他来的地方。   当时程云臻因为恐高,并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的景色。现在望去,他能以肉眼看到流光溢彩的灵气正在每座山峰周围缓慢沉降,群山于脚下蔓延剖开雾幔,在视线尽头与天相接,当真是一览众山小。   “还记得我曾带你来过这个地方吗?”君无渡揽着他的腰道,“小时候,我还未曾被剑骨认主,就常常在这里练剑,这是整个霁川最高的地方。有个堂兄并不服气,在这里被我杀了,祖父夸我做得极好。”   程云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个,微微皱起眉,浑身不舒服起来。   “你我在三圣洞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杀了我的亲生父亲。”君无渡望着他道,“我今日能站在这里,整个霁川都在我的脚下,就是这样用一条条人命杀出来的。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冰冷无情的人,此生都是孤家寡人,直到在金光宗遇见了你。”   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程云臻听得他这样说,心中猛地一跳,嘴唇微动,几乎想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好在君无渡接下来的话,并没有程云臻以为的那个意思。   君无渡给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道:“当日把你带到这里来,我便是想同你说,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和我一同看这里的景色。”   如果是一个被真正驯化的炉鼎,被君无渡如此相待,应该当时便会顺从于他吧,说不定还会感激涕零。但程云臻只听到了君无渡说的是“我想”。即便说得好听,他还是在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而已。   君无渡见自己说了一堆,怀里的人霜白巴掌脸缩在大氅里,始终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并不气馁,继续凝视着他说了下去。   “秦云,就算你不承认,我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明白,”君无渡道,“你做出这些举动,无非就是知道我会容忍你。但有一点我无论如何无法妥协,那就是你图谋离开,甚至不惜以死亡的方式。”   程云臻忍不住开口道:“如果你我二人,异地处之呢?说不定你就明白我是如何想的了。”   他说完后,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他和君无渡怎能做到异地处之。   果然,君无渡思索片刻,道:“若我是你,绝无可能寻死。既能筹划一次两次,就能再慢慢等到机会,逃第三次。你既口口声声说恨我,更应该活着才能报复我。”   他本想说,成王败寇,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失败付出代价。他若是优柔寡断,不心狠手辣赶尽杀绝,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但他与秦云,显然不是这种关系。   程云臻如何听不出,他是在趁机打消自己寻死的念头?当即再度闭口不言。   君无渡说:“你这次出去受了不少苦吧。留在我的身边,到底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觉得,就算过了五年十年,你的心也丝毫不会转圜?”   程云臻听了他这句话,道:“我大抵活不到那个时候。”   君无渡一怔,从背后拥住他道:“我发现你说气话的功夫真是一流。”   即便披了件御寒的大氅,怀里的人依旧身形清瘦,君无渡慢慢将脑袋搁在了他肩上,道:“有些事情,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难以接受。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困扰些什么,你仔细想想,我当真有有那么可怕?只要你肯放过自己……”   他低沉的声音就在程云臻耳边,直直地被山风送了进来,好似恶魔低语。程云臻看着面前开阔的景色,打断他斩钉截铁道:“若我说我不可能愿意呢?”   君无渡没想到自己说到了这样,他还是如此坚决,声音里带了丝丝凉意道:“我的要求不高,得到人就可以。”   说罢在他耳珠上孟浪地轻咬一下,舌尖还反复舔了舔。   程云臻没想到他上一刻还在聊童年,下一刻就开始耍流氓了,顿时偏头去躲。   君无渡道:“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良久,见秦云还是一副不肯说话的模样,君无渡眼中浮起一点失望之色,道:“这里风大,走,我们回去吧。”   *   自山巅回来以后,程云臻就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君无渡知是自己说的那番话多少起了效用,也就不扰他,让他自己想个清楚。   程云臻不得不承认,那日君无渡带他去看了山景,虽说他的话一句都不是自己爱听的,但面对那般宏伟的景色,他的心境的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心中的生机好似复燃,他要死,也该死在穿越而来的那一刻。   他心中既有了求生意识,就一日强过一日,脸色看着也好了些。君无渡知道这遭是将他劝住了,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寻了一大块暖玉来放在床上,整个寒天峰内也始终维持着入夏般的高温,以便于秦云去除寒气。   程云臻每日都要喝一海碗的药汁,舌尖都发苦不想吃饭。君无渡就下山去买蜜饯给他甜嘴。   “良药苦口。”君无渡见他喝药喝得痛苦,干巴巴地劝。   “我这药到底要喝到什么时候?”程云臻问他。   提起这茬,君无渡阴阳怪气道:“你要是少在外头吃点乱七八糟的丹药,现如今哪需受这个苦?”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程云臻反倒生气了,冷笑道:“要不是有人阻了我下凡,我现在早逍遥自在去了。”   且不说凡间现在到处在打仗,下凡折寿,哪有秦云想得这么容易。   君无渡只道他现在脾气愈发的大,知这是他的心结,不敢对着呛,逃避话题道:“吃药吧,一会儿莫凉了。”   程云臻撂开手不喝药了,道:“有件事我还没问你。”   “何事?”   程云臻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道:“你这心魔,是怎么回事?”   那日在北境已经现出了心魔印,回到寒天峰君无渡没再伪装,他还以为秦云对自己混不在意,没想到还会顾他的死活。   “还能是怎么回事?”君无渡伸手用灵力维持汤药的温度,“被你气出来的。”   说完,就见秦云愣了片刻。君无渡本以为他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正想说生了心魔不碍事,他现在也已经是合体期的修为。   “活该,”程云臻说,“你个违誓小人,就该被天雷劈死。”   说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程云臻:我艹好险啊,家人们谁懂,我还以为他爱上我了,还好还好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0章 道侣大典   君无渡听了他这话,气道:“你还讲不讲道理?我问你,我是凶了你,可我是无缘无故吗?你三番五次毁约食言在先,便是泥人也被你气倒。”   程云臻嗤笑:“立约要双方谈定利害条件,你可给了我选择的余地?你分明就是只把我当个猫儿狗儿,哄骗着玩呢。”   君无渡见了他这伶牙俐齿的模样,真想弄得他哭着求饶,但知他病体未愈,整天又拘在屋里喝药,以言语发泄一下也好,便道:“随你怎么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罢,径自出了屋去,免得继续待着再吵起来。   君无渡召了君家嫡系一脉的人前来,人不多,却也挤了一堂。他缓缓扫了眼底下的人,宣布道:“下月十六,我要举行道侣大典。”   他看过了,下月十六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满座人虽无哗然,但都面面相觑。君意原心中虽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是和哪家结亲?”   于君家而言,首选自然是同姓通婚,但这毕竟不是死律。再次就是和盟友未沈两家或金光宗结亲,可没听说剑尊和谁走得这么近,已到了举行道侣大典的地步。   君无渡道:“秦家。”   秦家,哪个秦家?有个人小心翼翼道:“可是兆林秦氏?”   君意原惊愕道:“是秦云吧。”   这回底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那些知晓秦云名字的人给不知道的人悄声解释他的身份。   君无渡不耐烦道:“和秦云结成道侣之事,我意已决。从现在开始,一切要准备妥当,大典事项必得我亲自过目,该请的人全都要请,场面盛大才好。”   疯了,真是疯了。不少人不约而同地这样想道。家主同一个炉鼎结为道侣,还要举行道侣大典昭告天下,不知当日,君家的颜面要往何处搁。但是每个人都害怕君无渡手里的剑,况且他修为又刚上了一层楼,竟无人敢出言置喙。   君清陵道:“剑尊上次突破合体期,还未来得及庆贺,不如一起操办了?”   “不必,”君无渡斩钉截铁道,“道侣大典只是道侣大典。你们,可明白了?”   众人听了他这句话,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待人散去以后,君意原留下,刚欲开口,君无渡道:“若四叔欲阻我和秦云结为道侣的事情,不必再说了。”   “非也,”君意原道,“我知你喜爱那炉鼎,结为道侣未尝不可。但是无渡啊,结为道侣和道侣大典,分明是两件事情。若真举行了道侣大典,那就算过了天地,结了因果,气运相缠,这个你总知道吧?”   君无渡听完,道:“四叔难道当我是无知小儿?我自是知道,才要如此的。”   君意原被他堵得一滞,只得换了个说法:“你是初尝情之一字,现在一颗心系在他身上,若是哪天碰到个更合心意的,难不成要再举一次道侣大典?这可是有违天道的!”   君无渡听得这话,却是一愣。他想,如果是秦云如此发问,他一定会觉得欣喜,好好同他解释,自己不是那等见异思迁的人,叫他不要小瞧自己。可面对四叔,君无渡只淡淡道:“四叔不必再说了。”   君意原之所以要留下来劝他,一来的确是为了君家颜面,不想君无渡变成整个修真界的谈资。二来,就像他所说的,道侣大典并不是开玩笑的。举行道侣大典的,大多数是双方利益绑定深厚,只有极小部分是真的鹣鲽情深。君无渡和秦云,怎么看也没有恩爱和谐的样子,所以君意原才要多费口舌。   君意原道:“好,那我只说最后一句,秦云他可愿同你结成道侣,昭告天下?”   君意原光见君无渡的表情,就知道这句话是问到了点子上。敢情他还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说不定连事情都还没在秦云面前提过。   君无渡面无表情道:“愿不愿意是他的事。我管不了。四叔,你别忧心我的事情了,我心中有数。”   *   君无渡自然是知道,秦云多半,不,不用说多半,是绝对不会同意和他结为道侣。他亦在纠结,是先将这件事说与他听,叫他慢慢接受,还是到时候直接绑了上大典,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想来想去,还是先提笔写请柬了。   程云臻明显能感觉到,君无渡这几天心情不错,有点骂不还口的意思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方为什么那么春风得意,但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程云臻本来也不是个心狠的,两人相处倒是渐渐融洽了些,谁也不提上次逃跑的事情了。   不仅如此,还把围棋拾起来了,闲着没事就品茶对弈。念在秦云是初学者的份上,君无渡同意他悔棋,但是秦云偏就落子无悔,局局都被杀得片甲不留。   这天午后,程云臻睡了一觉起来,照例和君无渡对弈。   两人对坐,姿态都很是闲适。君无渡的目光紧随着对面的人,见他斜倚榻上,泼墨一般的长发披在肩头,白色衣袍拢住纤瘦身子,执黑子的手搁在檀木棋枰边,脸上正做思索之态。   君无渡想着他穿大红的样子,竟微微失神了。   程云臻落了一子,迟迟不见他动弹,无奈伸手敲了敲桌面。君无渡这才如梦初醒。   两人一局下完,君无渡观着棋局,道:“不错,最后收官时,你这几手虽是垂死挣扎,但很有我的风范。”   程云臻懒得理他这明显自夸的话,伸手收棋。不料下一秒,手中黑子撒了一地,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君无渡见他脱力蜷在榻上,当即知是他的情期到了。说起来已认识快两年的时间,帮秦云度过情期的事却一次没有过。   程云臻疼得意识昏沉不清,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所以情期才会越来越难熬。他本能地伸手去腰间摸索天香丸,却摸了个空。   君无渡见他又要咬自己,上前去将自己胳膊送入他口中,第一下就被咬出了血,这点疼痛反而更加刺激了他已经亢奋起来的神经,迫不及待地想占有眼前这个人。   “让我帮你,”君无渡的手覆盖上他颤抖不止的肩膀,“秦云,让我帮你。”   两个人连地方都没有挪,就在这小榻上动作起来。知他疼痛,君无渡没做什么多余动作,先合二为一给他渡了点阳气,果然立时见效。低头,见他虚弱地任自己摆布,双目紧闭,乱发铺陈,鼎香不住倾泻而出,君无渡含住了他的双唇亲吻一会儿,再度起身,观察着他脸上的反应。   到一半儿的时候,程云臻就差不多恢复神志了,醒来就见自己正被人压在榻上,君无渡正在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紧盯着他,见他醒了,动作更是狂乱。他的衣衫是基本完好的,而自己却被剥了个干净。   程云臻急促喘息着,说不出话来,勉强伸手打了他一巴掌,打完才发现软绵绵的如同调情。   说起来,程云臻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获得过一星半点的快乐。然此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他情期刚刚发作,缓解了那般剧烈的痛楚之后,再对比和君无渡干这种事情,他竟然有了感觉,哼唧出来的声音也极为软弱。   体内两股气息交缠,情.潮涌动。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心中越是抵抗,那种感觉就越是明显。就连君无渡也能感受到他头次动情,脸颊、胸口都泛着粉色。君无渡见他咬着嘴唇不肯出声,靠到他耳畔轻声哄道:“叫出来吧,莫伤了自己。好听的,我喜欢听……”   ……   两人从小榻上复又到了床上才结束。   程云臻只要一想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就觉眼前一黑,偏生君无渡还不停地亲吻着他的后颈,提醒他发生了什么:“方才你感觉怎么样?很舒服吧。我早说你不要吃什么天香丸……”   他话语间的得意要溢出来了。   程云臻忍着气道:“你先出来。”   君无渡摸着他腰上细嫩温热的皮肤:“阳气还没化干净,我帮你堵一堵。”   程云臻听了这话,气得给了他一个肘击,身后躯体硬邦邦的,一下没动,他愈发生气道:“你有完没完?本来就是你趁人之危,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堵,我叫你堵!”   君无渡本还想再来一回,见他气成这样,忙道:“好了我错了……”   其实方才他只顾着激动,都还没回过味来。直至今日,他才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鱼水之欢,见过秦云动情的模样,再回忆他之前总是紧蹙双眉、痛苦不堪的样子,二者天差地别。   他心跳还有些紊乱,伸手慢慢拉住了秦云一只手,低声道:“以后我们每天都如今天一样亲热,好不好?”   程云臻心烦意乱,无法接受自己刚才有爽到的事实,闭着眼睛开始装睡。   他睡没睡,君无渡如何看不出来,也就不再逼他回答。只是一想到刚才他的模样,便忍不住微笑起来,支起身来亲了亲他的额头。   鬼使神差地,君无渡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还未同你商量……”   身前的人,始终没有给出回应,君无渡只得压下念头道:“好吧,改日再说,我不动你了,安心睡吧。”   *   翌日起来,经过心理建设,程云臻决定将昨晚的事情选择性遗忘。在遗忘之前,他问了下君无渡昨天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君无渡闻言一愣,慢慢道:“你不是不想听吗?”   程云臻:“你不说就算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君无渡竟真的闭嘴了。程云臻感觉非常奇怪,再结合他这几日莫名高兴的心情,有种不知道他背着自己干了什么大事的闹心感。   这日君无渡不在,是君十五送了药来。   程云臻叫住他道:“十五,何以见了我如见洪水猛兽般。”   事教人,现如今君十五深谙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个道理。他实在是怕了,他现如今活着都算是剑尊的仁慈。   程云臻道:“你莫怕,我只是想叫你说说话。我人就坐在屋里,总不可能缩地成寸跑出去。”   见君十五还是垂着头不搭理自己,程云臻敲了敲碗沿道:“你若不陪我说话,这药我可就不喝了。”   听了这话,君十五勉强开口,道:“秦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程云臻道:“我看剑尊最近日日都很忙,他在忙些什么?”   君十五眼中闪烁,剑尊交代过道侣大典的事情要瞒着秦公子,他自然是不敢泄密,只道:“在忙君家的一些杂事而已。”   程云臻自然看出来他在撒谎,琢磨不透君无渡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于是悠悠道:“他最好再忙一点,我正好趁机逃第三次。”   君十五脑子一热,道:“秦公子!十五真的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肯留在霁川。剑尊大人他是真的心悦于你,他对你的好,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程云臻笑了下道:“小孩儿讲什么心悦?你懂什么叫心悦?”   “我或许不懂怎样是心悦一个人,”君十五道,“可如果剑尊大人对您都不算心悦,那旁人的心悦就更不算心悦了。”   程云臻险些想和他理论一番,让他别整天剑尊大人长剑尊大人短的,好像那天被拿来杀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程云臻道:“他不过拿我当个爱宠而已,十五,这种不叫心悦,你明白吗?”   君十五着急得很,最终只憋出一句话:“秦公子,您马上……下个月,下个月您就知道了。”   说罢,不给程云臻再盘问的机会,迅速拎着盒子跑下了山。   程云臻寻思了片刻,却还是毫无头绪,心道应当是君无渡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吧,还能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于是作罢,不再去想。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奶茶][奶茶] 第51章 给他下毒   晚上君无渡回来,程云臻管他要自己带去北境的包裹。   那些都是他在归一商会辛辛苦苦打工半年,攒下来的东西。况且里面还有两粒天香丸。   君无渡说:“就那些破烂啊,你还留着有什么用。”   被程云臻怒目而视后,他才从储物戒里拿出包裹。   程云臻将其打开放在桌上看了看,东西基本上都在,只有天香丸不翼而飞。他知道肯定是君无渡拿走的,心中顿时不痛快起来。   罪魁祸首反倒在一旁伸手,拿起一块玉牌道:“我还没问你,你如何得了沈家的玉牌?”   先前搜的时候君无渡就看到了它,只是当时秦云正在寻死觅活,他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现在一瞧又想起来了。   这不是普通的宗门玉牌,拿着它甚至可在青阙内门行走。   一想到秦云这大半年孤身在外不知道结识了多少人,以他的容貌难免不会有生出歹心的,君无渡便觉自己早就该将他捉回来。   前两天情期被他趁虚而入,程云臻本来心里就攒着气,闻言冷冷道:“我在路上捡的,这你也要管?还给我!”   这东西如何能在路上捡到。君无渡心中起疑,没和他争论,幻了个假的玉牌还给秦云,将真的收进了储物戒中。   翌日,他就将那玉牌捏成齑粉。这是宗门子弟遇到危险的信号,若赠予秦云玉牌的人真对他有意,自会前来相救,与此同时,君无渡也派人前去查访秦云这段时间的足迹。   他晨起时毁的玉牌,鱼儿竟马上就上钩了。有人报沈氏来人求见,闻言,君无渡神色发冷,道:“叫人过来见我。”   见进来的是个面容清癯的男子,君无渡心中宽了几分。他是知道秦云不喜男子的,怕就怕他在外这半年,结识了哪个女子动了心。   沈青川本以为自己会见到阿云,没想到面前男子着一身华贵玄衣,气度不凡,英俊的脸上神色冷漠,他心中一动,知道这就是阿云的主人了。他虽鲜少在交际上下功夫,不常在外走动,可联系起前段时间四象玉的事情,便知道眼前人的身份,道:“见过剑尊。在下姓沈名青川。”   君无渡道:“你是沈忝臣的弟弟吧。”   沈青川微怔,道:“正是。”   君无渡:“可是感应到玉牌前来的?”   沈青川道:“不错。”   君无渡淡淡道:“看来你对我的炉鼎颇为关心。”   沈青川:“我是个医者,自会对自己的病人关心。不知剑尊大人,现如今阿云在何处,我可为他复诊。”   他知道君无渡定是怀疑他和阿云有染,更要表现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不料君无渡翻了脸道:“你叫他阿云?谁许你叫他阿云的!”   沈青川拱手解释:“当日初见时,阿云公子并未告诉真实姓名,只能以此相称。”   君无渡寒声道:“你说你是医者,难道看过的每个病人,你都以玉牌相赠?”   面对君无渡的质问,沈青川情绪十分稳定,并未生怯,道:“此事说来话长。阿云来我医馆应聘杂役,又提出以工钱换忘忧丹压制情期,没想到他身体底子太差,吃忘忧丹竟出了问题。”   君无渡神色微微黯然,安静地听他说了下去。   “我一开始本可以给他炼天香丸,只是存了私心。若用高等丹炉,恐被兄长发现带回。此事我心中有愧,才留了块玉牌给阿云,让他于危难之际可向我求助。”   君无渡见他说话行事,极为温和,和兄长沈忝臣不太一样。虽明显看出沈青川对秦云并无情意,可一想到秦云将自己的秘密对此人和盘托出,又求助于对方,显然是信任他的为人。   君无渡面上缓了神色道:“如此说来,倒要多谢你多番费心,今日我便叫人备下宴席,以表答谢之意。”   沈青川道:“医者本分而已。不知他身体现在如何了?”   君无渡自不会说秦云现如今成了个药罐子,只道:“正将养着,好得差不多了。”   沈青川犹豫片刻,还是道:“剑尊可否知晓,他心里有好大的一块心病?长此以往,恐怕寿限将至。”   又是心病。   君无渡忍着怒意道:“沈公子放心。当日不过两句口角,他气性大才出走。现如今已经和好如初,哪来的心病一说。”   君无渡如此说,沈青川自然是半分都不信。阿云是如何担惊受怕,心思郁结的,他都看在眼里,只是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他不便开口劝解,犹豫着沉吟不语。   “对了,”君无渡轻描淡写道,“下个月十六,我与他要举行道侣大典。烦请告诉你兄长一声,请柬后面自会送到。”   听得这话,沈青川脸上现出了惊愕之色。君无渡见他表情如此,心中痛快几分。   沈青川道:“是剑尊与……阿云公子的道侣大典?”   君无渡略一点头:“届时还请沈公子一定要赏光。我道侣姓秦名云,未免误会,沈公子不必阿云阿云地唤他了。”   沈青川只当君无渡是拿人当个玩宠虐待,才致使阿云那般沉疴难愈。现如今听闻二人要举办道侣大典,原是自己理解错了,忙道:“是我思虑不周,到时一定和兄长一同前来恭贺。”   他谢绝了宴席,自回了青阙去。   *   对于玉牌被调换一事,程云臻自是不知。沈青川已经帮了他够多,他从来没想过用这个玉牌再去麻烦他什么事情。   现在他虽暂时不想自杀了,可实在不知道如何能从君无渡手里逃走。他第一次逃跑回来,君无渡就已经在他身上打入灵犀印,如果不是君无渡恰好在闭关,他又遇到沈青川,他早就被抓回来了。   能定位到他的手段太多,况且君无渡现在刚突破合体期,没个十年八载的不会再次渡劫。越是想,程云臻就越是胸中血气翻涌,恨上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被君无渡阻止。   他只能等。等到君无渡放松警惕,等到君无渡对他丧失兴趣,亦或是,等死。但是如果永远都等不到一个出逃的机会,他是否直接死了更快一些?   他正坐在窗下兀自出神,忽的,一只手掌大的蜘蛛从窗户缝隙里爬了进来。程云臻倒是不害怕蜘蛛,但见这蜘蛛通体漆黑,毛茸茸的,还以为它有毒,当即想拿个什么东西将它挑出去。   程云臻还没找到趁手的东西,蜘蛛竟然口吐人言,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秦公子,你是否还想逃离剑尊身边?”   程云臻大吃一惊,道:“你是谁?”   蜘蛛道:“我是君清陵,秦公子可还记得我。”   程云臻怎么会不记得,甚至他心中还觉得君清陵挺可怜的,爹被杀了不说,还要在君无渡手底下办事。但这似乎是他们家的优良传统。   “秦公子,”君清陵低声道,“从我父亲为我谋划剑骨失败,又死在君无渡手下的那刻起,我便决心要为他复仇。这两年多来的每个日日夜夜,我没有一日不想手刃了他。”   程云臻心跳快了起来。他环顾了下四周,低声道:“你已经有计划了?”   君清陵道:“差不多了。说实话,此番成功的几率不过五成。所以我来找秦公子相助。”   骤一得知这消息,程云臻情绪复杂。他这才发觉自己竟浑然忘了,君无渡有着数不清的敌人。和他的敌手里应外合,说不定真能够逃出生天。但……他对君无渡,也没恨到了一定要让他死的地步。   不料下一秒,君清陵抛出了个重磅炸弹。   君清陵道:“秦公子有一事不知吧。剑尊欲在下月十六举办道侣大典。”   程云臻第一反应问:“和谁?”   君清陵沉默片刻,道:“自然是和你。道侣大典一旦举行,你二人就过了天地,因果相缠,从此以后再难分开了。”   再联想起君十五那句下个月就知道,程云臻惊得表情都变了。他不得不承认,君无渡行事的逻辑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程云臻大多数时候觉得他看不起自己,只拿他当个玩意儿,可他为什么要和自己结婚?   如果不是君清陵告诉他,君无渡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   程云臻勉强定了下心神,道:“你没有骗我吧。”   他心里已经明白君清陵说的不会是假话,但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整个霁川上下,除了你都知道了,”君清陵道,“不知秦公子可愿和剑尊百年好合?”   “我不愿意!”程云臻斩钉截铁道,“我绝对不要,绝对不……”   君清陵:“既如此,秦公子可愿意和我合作?”   程云臻勉强冷静下来道:“并非是我怀疑你的能力。可你我都了解君无渡,当初在三圣洞里,那么多人都惨死在他手底下,不乏像你父亲这样修为高深的前辈。他不光心狠手辣,也是个有脑子的。我不知道你手里的力量有多大,但在我看来,想要杀他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君清陵刚才说,成功的几率不到五成,程云臻便知道他其实是要以卵击石,君清陵还有母亲要照顾,去君无渡跟前送死并不是个好选择。   君清陵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母亲常常对我耳提面命,若是不能为父报仇,哪还有颜面苟活于世。所以,就算粉身碎骨,身死道消,我也要为之。先前秦公子不顾一切,从剑尊身边逃走两次,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决心,有多大的决心再跑第三次。尤其在得知自己即将与剑尊结为道侣,享尊荣身份之后。”   沉默片刻后,程云臻扯了下嘴角,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君清陵道:“给剑尊下毒。他本就有心魔,到时候被毒性激发压制不住,便给了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心魔是君无渡的弱点啊。   程云臻怔了下,咬牙道:“我答应你。”   君清陵道:“秦公子此话当真?这并非儿戏。恕我直言,我想不到你有何理由要如此对待剑尊。”   程云臻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淡淡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信我,就设法将毒药送来吧。你既说了,有我没我都要实施计划,试一试也无妨。”   君清陵怕被人发现,得到这句肯定的话后就从窗缝里溜走了。程云臻将窗户合上,不知为何,才反应过来似的,身上开始微微颤抖,冷热交替,如同得了疟疾。   然而最占据心神的事情,还是道侣大典。   君无渡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觉得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是可以用结婚来解决的吗?君无渡赏自己一个道侣的位置,他就会感激涕零,将之前的一切怨恨都一笔勾销?还是说,这是一种用来套牢他的手段而已?   满脑子的疑问如同潮水袭来,程云臻渐渐喘不过气。然而他最清楚的就是,他不想和君无渡结婚,那样只会让他们的关系更加畸形。他都能猜测到君无渡会说什么:我都不计前嫌,放下身段和你这个低贱的炉鼎结为道侣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只能一辈子乖乖地呆在我身边。   程云臻发觉自己竟成了那个天底下最滑稽的人——要结婚了,但是最后一个知道。   打发走沈青川后,君无渡就回了寒天峰,一进门就看到秦云正在发呆,他穿着白衣坐在窗下,只露出侧脸,眼神游离无所,看起来一身孤寂,凡圣两忘。   君无渡经常看见他这种极孤独的样子,好像一个人自成了一个世界。他不明白,有自己在他身边,他为何还会感到孤寂。就像他从前一直是孤家寡人,但是遇到了秦云之后,他身边就有人相伴。   君无渡强行挤进他的世界,拉住他手,一碰蹙起眉道:“怎么手又这么凉,上床去暖一会儿吧。”   被他温热掌心触碰,程云臻回神,第一反应竟是将手抽了回来。   君无渡怔了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将他抱到了暖玉床上,这里要更暖和一些。   程云臻感受着君无渡手掌传来的热意。他没想过要杀了他,两个人之间的实力过于悬殊,就算赔上性命,他也不可能杀的了君无渡。   所以他只能用跳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不愿被禁锢在他身边的决心。但是很显然,君无渡并不认为他的意愿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得到人就可以。   君无渡也习惯了秦云总是莫名其妙走神不理人的样子,给他捂着手,突然听他道:“我今天不舒服。”   君无渡抬起头,脸色微变道:“哪儿不舒服?”   程云臻看着他,光看他这副关切的样子,也许对自己是有几分在意的吧。   程云臻道:“这里不舒服。”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   刚被沈青川提醒过一次心病,君无渡脸上的最后一点温情消失了。他预感到秦云接下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程云臻和他对视着,嘴唇动了又动才道:“我心里一直都感觉很难受,我可能活不下去了……你放我走吧……我真的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即便他想不掺杂任何感情地叙述出这个事实,眼眶还是渐渐红了。   君无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求救的意味,似乎已经沉溺在痛苦的中心。这是他的心里话吧,君无渡想。   他伸手握住了秦云的肩膀,压抑着嗓音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呆在我的身边?”   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你看你,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定是自己呆着想多了,不许再想了。”   程云臻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听他在自己耳边喃喃说话。   君无渡轻声道:“日子怎么会过不下去呢?我又不会一直关着你。现在是在养病而已。等你病好了,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修真界的美景不少,有很多都像霁川的一样美……你喜欢看山,还是看海……”   他相信自己可以打动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觉得昨天那章写的有些奇怪吗?我是感觉还好,因为他不是一直维持一个比较愤恨或者悲伤的状态,再加上突然有了快感有些恐慌。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2章 爆体而亡   数日之后,君清陵如约送来了毒药。   君清陵道:“这毒药名为血牵丝,是通过血脉联系引发毒性。可借肌肤接触传递。它对秦公子是无害的。”   君清陵没说的是,血牵丝是用君无渡父亲的遗骨做的。   程云臻一怔,怪不得要叫他来下毒。他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君清陵:“月底的最后一天,那天是晦日,阴气最重,易引心魔。”   *   自那日秦云突然说自己心里不舒服后,君无渡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陪他。或是喝茶聊天,或是下棋对弈,好叫他没有时间想东想西。   快到月底了,程云臻却始终没找到机会下毒,或者说,他还没有想清楚要不要给君无渡下毒。他必须考虑好这件事情可能招致的后果,那就是君无渡会真的因他而死。虽然他知道,这不太可能。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害任何人。但是他已经那样明白的告诉君无渡了,君无渡还是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   君无渡剥夺了他的自由,不仅仅是他的。即使林怀嫣什么都没有说,程云臻也知道他让明夷出手相助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想必明夷不会让他被抓回来的消息流入林怀嫣耳中。这样将他蒙在鼓里,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机会摆在面前,如果他因为一时的优柔寡断下不去手,他对不起的不止是自己,还有林怀嫣。   下定决心后,程云臻五脏六腑都涌动着不断发毛,他竭力地让自己把这一切都当做一场噩梦,然而却不知道到底何时才能够醒来。   *   这日,婚服已然赶制出来。因结为道侣的是两个男子,婚服主红黑两色。君无渡看着那件红为主色的华贵婚服,知道是时候该告知秦云,好歹给他点时间接受。   屋内烛火跳动,君无渡一进去,看见秦云正在吃饭。   君无渡走到他跟前去,直接开口道:“下个月十六是个好日子。”   程云臻咽下汤道:“什么好日子?”   君无渡盯向他的目光很灼亮:“我想在那天和你结为道侣,举行大典,请天地见证。”   出乎他意料的是,秦云并没有一丝惊讶或者抗拒的反应,甚至继续拿着勺子搅了搅碗中的汤,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宣布了什么事情。   君无渡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略扬起眉道:“你没听到?”   “听到了,”程云臻头也不抬,冷淡地道,“剑尊大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还是说,你想让我谢谢你知会我一声?”   先前打的一肚子腹稿,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君无渡见他这破罐破摔的模样,神色蒙上了一层寒霜,道:“你这是什么反应!”   “那你想要的反应是什么?”程云臻搁下勺子,抬起头挺直着脊背,“剑尊大人,你肯和我一个卑贱的炉鼎结为道侣,我感激涕零,此生必不负你……你若觉得我会这样想,那你就错了!”   君无渡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今天会吵架的准备。只是他以为,自己给出了十足的诚意,就算并不愿意,秦云也能知晓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听完这两句话,脸色当即越发阴沉。   他忍了又忍,道:“不管你怎么说,你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意接受此事章程也已定下来,就在下月十六。”   程云臻一字一顿道:“你想逼死我吗?”   君无渡现如今对“死”这个字眼极其敏感,他身形僵了片刻,忍不住扬起声音道:“谁要逼你死?你怎么能这么说!是不是只要是我给你的,无论是好是坏,你都要弃之如敝履?”   他被秦云气得胸口发闷,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说话。   程云臻露出一个有些讥嘲的笑来,道:“那你凭什么认为只要是你给我的,我就必须照单全收?”   空气中静默片刻。   君无渡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眸光发冷,道:“你见过别的炉鼎吗?”   程云臻仍旧保持着那个冰冷鄙夷的神情:“你问一个合欢宗出身的人有没有见过别的炉鼎?”   “好,”君无渡点了点头,“那我问你,他们也和你一样,动不动就这样活不下去?别人都能接受的事情,怎么你偏偏就不行!我告诉你秦云,你少拿死来威胁我!”   君无渡将他抱了掼到床上去,手掌开始大力撕扯他的衣襟。程云臻又惊又怒,挣扎着道:“你干什么!”   他被一样东西劈头盖脸蒙住,拉下来才发现是件大红色的婚服,君无渡已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道:“你自己试,还是我帮你试?”   程云臻忍气吞声道:“我自己来。”   他在床帐内背对着君无渡,慢慢换好了繁琐的婚服,下床理了理,病容被身上的大红色映得红润几分,虽只披着头发,别有一番风味。   一见秦云穿着婚服的样子,君无渡的怒气就消失了大半,心道这事情本来就是自己先斩后奏,他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君无渡亲手给他系上腰封,问:“合身吗?”   程云臻没好气道:“你不会自己看?”   腰间被勒了一下,君无渡系好腰封之后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按着他的手低声示弱道:“你下次能不能别气我了,你明明就是知道说哪句话我最生气,就故意往我痛处上说。”   程云臻道:“你还不是一样?你既然看上了我,为何还要拿我和别的炉鼎相提并论?”   不知为何,听秦云和他掰扯吵架的事情,君无渡竟觉得快乐。他点点头道:“都是浑说,是我气急了口不择言,要不你打我一下消消气。”   反正已经被他打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程云臻在他怀里转身,扬眉道:“那我可真打了,你坐下。”   君无渡依言坐下,只是手还牢牢粘在他腰上,双腿岔开,反倒给人种侵略感。下巴被只微凉的手抬了起来,从他的角度看去,秦云低头看着自己,乌发倾泻在鬓侧,面庞在红衣映照之下愈发柔美,令他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秦云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鲜少被他这样逡巡着注视,君无渡竟有些兴奋。   就在秦云的手掌轻拍到他脸颊的时候,他喉咙里甚至还发出了一点咕噜的声音,随即就再也忍不住般将人拽倒在了床上。   这次君无渡已经从上次情期得到了经验,就算想立刻与他合二为一,也忍住了,先让他舒服一次。   作为男人,程云臻也无法抵御被他如此摆弄,身上红色婚服凌乱,紧闭双眼,鼻尖冒着汗,整个人像融化后被不停搅弄的糖浆,他身体本来常年发凉,君无渡却和他相反,浑身都热腾腾的。   极为热切的亲吻不停地落在他身上,君无渡占有他的那一刻,程云臻抓住他的手臂,闷哼一声,脸上身上又被亲了许多下,似在给他缓解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方才停歇。这次怕秦云不舒服,是清理完才睡的。   君无渡怀抱美人回忆着方才,觉得秦云有几分半推半就的意思。两个人本来还在吵,忽然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君无渡眼前是他玉白的脊背,无法思考,只将人抱得紧了些,道:“睡吧,我熄灯了。”   屋内很快陷入一片黑暗。程云臻蜷在君无渡的怀中,睁开眼睛,忽然问:“为什么?”   君无渡没反应过来,“唔”了一声,才道:“什么为什么?”   “道侣大典。现在这样我也不可能再逃走了。为什么还要举行道侣大典。我想不通你这么做的意义。”   君无渡:“你不是说我拿你当小猫小狗看?”   程云臻:“就因为这个?”   君无渡避而不谈,道:“你是不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别想了,早点睡吧。”   说着将他整个人翻过来,将他按在自己温热怀中,强行道:“睡吧,睡吧。”   耳边是君无渡规律的心跳声,再加上刚折腾一番,程云臻竟真的逐渐有了睡意,即便他刚刚做了一件大事。   待他的呼吸变得逐渐平稳后,君无渡在黑暗中自嘲地想,还能是因为什么。但他不会宣之于口。秦云太冷漠了,像一块怎么捂也捂不热的石头。他不会给他递刀,因为那把刀下一刻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他也是人,他也怕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在金光宗中,见到他的第一面起,自己的劫难就已经注定了吗?   他总是喜欢在自己注视的时候垂下眼睛,他的头发很软,捏在手里像猫的耳尖绒毛。他吃饭的时候总是喜欢剩下最后一点,喝药的时候总会屏着气息好像这样就不苦了。还有他读书的时候总是用另一本书插进去当书签,下棋时会用手指数着格子……只要看到秦云的背影,好像他的生活就被不再只有杀伐,而是被一些无意义但是单纯而幸福的东西填满,一旦拥有过这种日子,他无法再放手回到原点。   这夜途中秦云忽然醒了一次,怀里的人呼吸急促,半天都回不过神。君无渡是从来不睡觉的,他夜里可以一直看着秦云的脸或背影,听着他的呼吸声一直到他醒来,他摸着秦云的脸道:“做噩梦了?”   秦云的眼睛循着声音聚焦在他脸上,半晌才找回神智,“嗯”了一声。   他竟主动往君无渡怀里钻了钻。   君无渡用力地拥抱住他,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轻声道:“别怕,别想了,继续睡吧。”   现在这样就足够了,他想。   *   不知为何,君清陵一直没来找程云臻问他下毒是否得手的事情。程云臻极力压制住了自己坐立不安、食不下咽的表现,等待着月底那一天的到来。   那是极为寻常的一天,他早起吃饭,君无渡有事外出。程云臻吃过饭后自捧了书看,然而直到晚上,君无渡也没有回来。   屋门被人忽然打开,程云臻抬头望去,是一张陌生面孔。   这容长脸的男修道:“秦公子,我叫君骅,是被掌教派来接你的。”   程云臻胳膊一动,桌上的书滑落到地上。他道:“事情……事情已经成功了?”   君骅微微点头,道:“剑尊他毒发后,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了。”   乍一听到此消息,程云臻大惊失色。君无渡死了,他竟然真的死了。他面前很快浮现出君无渡早上还给他喂药的样子,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就这么被君清陵暗算成功。   这个男人有多强大,是他数次亲眼目睹过的,就连他自己都说自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如果君无渡真的死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将君无渡杀了。   君骅看着他的脸色道:“秦公子,你还好吧。”   程云臻喃喃道:“我还好,还好。”   “现在外边还在打,不安全,所以掌教让我来先将您带走。”   程云臻随着他出了屋门,君骅启用了从前程云臻用过的传送阵,两人很快来到另一座山峰。这时候程云臻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不该跟着个陌生人走,但他此刻的确无法再凝神细想。   今夜没有月亮,夜色显得越发阴沉,程云臻不由得道:“我们这是去哪?”   君骅道:“秦公子莫急,先去掌教那里。”   经过了四五个传送阵,一路上程云臻没看见什么尸体,不知道主战场是在什么地方。他很快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大殿之前——他第一次来君家就是进了这里,对这里印象极为深刻。   程云臻进了殿内,立即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两列木椅旁边,歪歪斜斜不知道躺了多少具尸体,可见战况之激烈。程云臻忽然想起了一个词,血洗。   他一眼就看到了君清陵倒在地上,靠近他颈部的地面上有一大片鲜血,他立即上前蹲下道:“君无渡真的死了?”   看到程云臻出现,君清陵濒死眼中闪烁着奇妙的光芒,用尽全身力气做口型对他说了个字,程云臻没有明白,下意识模仿他的口型。   是——跑!   几乎是一瞬间,程云臻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与此同时,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将大殿两扇厚重的门也关上了,屋内顿时昏暗无比。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掐着脖子狠狠地抵到了墙上,程云臻本能地攀上掐着自己的手臂,感觉脖颈吱呀作响。他的意识开始模糊,面前的人浑身冰冷,一双红瞳,看起来犹如厉鬼般可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狠戾。   原来他没有死啊。得到意料之中的结果,程云臻反倒不奇怪了。   被他放下来后,程云臻跌落在地,疯狂地咳嗽起来。身前的人还在紧盯着他,突然粗暴地又掐着他双臂逼他站起。   君无渡浑身是血,双眸也变成血色,那样凝视着他,声音古怪地道:“你就真的这么恨我,想我去死?秦云,我若死了,必拉着你一块下地狱。”   “恰恰相反,”程云臻忍着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痛楚说话,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竟异常平静,“我知道君清陵杀不了你。”   即便处在入魔状态,君无渡也是一怔,内心竟然起了点希望。   他早就知道君清陵这个人不堪久用,会叫他当这个掌教,也是为了慢慢看清楚自己闭关期间,君意致到底培养了多少势力,到时候好一网打尽而已。   这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秦云。当君清陵说出自己身上的血牵丝是秦云给他下的时候,君无渡立刻拔剑斩了他的脖颈,心魔瞬间无法压制。   也许……也许秦云是被威胁了有苦衷的吧。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他安静下来,听着他的解释。   “我给你下毒,只是为了打破你可笑的幻想,”程云臻支起身子,慢慢地道,“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所做的一切,你如果觉得靠给我一个可笑的道侣身份和日久天长地对我好,就能让我心甘情愿地陪你演戏,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得不让你正视我的声音,知道我到底有多恨你……”   他还没说完,君无渡就猛地又掐住了他的脖子,与此同时喉咙里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程云臻闭着眼睛,感觉自己颈骨都要被捏碎了一般,但他双手下垂,没有发出求救的声音和动作。   君无渡忽然又松手了,程云臻的身体软到地上,彻底说不出话来,肺部涌入了大量空气,肋骨都被撑得生疼。   他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头皮一疼,被君无渡抓着头发拎到眼皮子底下。   君无渡声音冰冷道:“你先前说你很痛苦,对吧?我不懂你为什么痛苦,但是我告诉你,我的痛苦不比你少。”   程云臻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君无渡为什么会感到痛苦呢?他痛苦在哪里?   他们就像宇宙中两颗本来应该永不相见的星球,意外遇见后只会在引力的作用下撞毁彼此。   君无渡抓着他的头发又逼他的脸靠近自己,如盯猎物般盯着他道:“既然我们两个都这么痛苦,我有个办法能结束这一切。”   程云臻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被冰冷的手指拂过,他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不知道君无渡要对他做些什么。   君无渡在他耳边道:“你说你忘不掉,我可以帮你忘掉。他们都说你病了,秦云。丢弃掉那些错误的记忆和思想,你就不会再痛苦了。”   大殿之内,忽地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波撞上描金柱的瞬间,梁间垂落的人皇幡突然无风自动,其上红纹如人血,缓缓流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3章 系统上线   耳边似乎有惊雷炸起,程云臻心底最深的恐惧被一语道破,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他开始不顾头发被扯得生疼,疯狂地从君无渡手下挣扎起来,然而还是被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逼到了角落。   “不要,我不要……”他惊恐地缩在墙角,希望有个人此刻能来救他。   不知哪来的一道白光忽的将室内照亮了,君无渡冷白的脸上有着溅上去的鲜血,眸红得可怕,入目令人悚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放心,这个过程你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痛楚。”   程云臻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流了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君无渡能对他这么残忍。他甚至还曾经觉得君无渡有那么一点在意他。   如果君无渡能仔细地看看他,听一听他心底的声音,难道感受不到他的痛苦吗?睡在身边的人每天都活得生不如死。他真的一丁点都感受不到吗?是他在忽视,还是说他根本没有作为人类的感情?   原来他想要的,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的躯壳而已。   他不想要他的命,但是却要从人格上将他彻底抹杀。   “我不要在这里了,”程云臻忽然崩溃地大哭道,歇斯底里地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是秦云,我根本不是秦云……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不属于这里,我求求你了……”   他脖子上还覆着可怕的淤痕,说话的声音嘶哑难听,从心底越过喉咙发了出来。   君无渡看着他这突然崩溃的样子停顿了下,随即就将挣扎着想逃跑的人死死地按进了自己怀里,不容质疑地告诉他:“这里就是你的家!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不许去!”   程云臻的心理防线被再度暴力击垮。   君无渡见过他心如死灰的样子,却没见过他这样失去理智胡言乱语的模样。抹除记忆无法在这等心神不稳的情况下进行,他就按着秦云等待他安静下来,样子无动于衷,冷漠得可怕。   不知挣扎踢打了多久,秦云哭得力竭,他身上也被血染得乱七八糟,浑身发抖,因为脸色苍白,眼瞳黑得异常,毫无光彩。   君无渡听见他一字一字地问:“真的能忘干净吗?全部。”   他的衣领,被秦云费劲地抬起手来抓住,两双通红的眼睛对视,君无渡从他的眸中看到了速求解脱之意,心口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们的回忆,真的有如此不堪吗?总归有一点点不舍得抹去的甜蜜吧。哪怕一点。   他回答:“可以。”   程云臻看着他这可怕的样子,忽又生出了新的恐惧。如果君无渡抹不掉他穿越前的记忆呢?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被磋磨了五年,然后又要从头再来,那不是对他自己太残忍了吗?他只要一想想那个场面,寒气就从骨缝里冒出来。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1】   这五年来他一直在以燃烧自己生命的代价点亮前路,他害怕被这个黑暗的世界就此吞噬、同化。   但是现在君无渡说,他可以轻易地让他变成一张任他涂抹的白纸。   程云臻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他不应该和君无渡做什么可笑的抗争,他早就该认命当好一个泄欲工具。如果他早点听话讨好君无渡,说不定还能赶在林怀嫣和明夷结契之前把他救出来,而不是闹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全都是他的错,是他自以为是,特立独行。非要在这个新世界里奉行旧世界的观念。   想通这一切后,程云臻哀哀哭泣着道:“我错了,别这么对我,我害怕,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伸手攀上了君无渡的脖颈,将头靠上去求饶道:“求求你,我会听话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主人,我以后会当好一个炉鼎……”   秦云这是被他逼疯了吗?   君无渡被他紧抱着,印象里这是秦云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抱着他,他听着对方语无伦次的求饶心中却没有一点快意,反而如刀割一般,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彻底远去,他感到恐慌,伸手将秦云嵌进了自己怀里,两个人浑身是血地缠抱在一起,喃喃地在对方耳边说话,然而谁都听不进去。   程云臻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君无渡说:“我绝对不会放开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云臻伏在他的肩膀上,忽然小声道:“我们结契吧。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他虽然极力控制着嗓音,可身体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说出这句话,无异于亲手将自己的希望掐灭。   君无渡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缓缓推离自己怀里,在那种极度痛苦躁动不安情绪的驱使下,道:“好。”   他抓住了秦云的手指,引着他来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皮肉之下,一颗心正在躁动不停,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腔之中。   程云臻感觉自己的指甲忽然变得锋利,他看着自己的指节猛然没入君无渡的胸腔,猩红的血液暖热了他冰凉的手指。君无渡控制着他的手,直到他摸到他的心脏。   一颗剧烈收缩,往外泵着血液的活人心脏。   他从本源,感受到了那种可怕炙热的情感,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然而握着他手指的手如铁箍一般,不允许他的退缩。   君无渡喘息着,低声道:“你知道结契最好用哪里的血吗?”   心头血。唯有心头血立下的誓言才亘古不破。   程云臻的肩膀抖了一下。君无渡没等他回答,就抓着他的手指再进一步,刺入了心脏。他的人这么冷漠,心脏却在异物入侵的瞬间剧烈收缩,溢出鲜血,竟像是甜美多汁的果实。   “喝下去。”君无渡说。   自己亲手剖开的心尖血像一尾游鱼钻入了他的喉管,君无渡痉挛的喉结每滚动一次,他就喝下一口血,不知喝到了第几口,程云臻感觉自己好像吞下了君无渡的心脏,两种心跳声在潮湿的胸腔里对撞不停。   听见他说结契已经完成,程云臻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软倒在他怀中。   *   这场可笑的内斗,在天亮之前就彻底结束了。   君无渡亲手处理了君清陵和他父亲留下来的党羽,新一任掌教的位置落在了君雪银身上,她忙得焦头烂额,必须从旁系提拔人上来填补空缺。   程云臻醒来还躺在熟悉的床上,他看着帐顶出神片刻,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昨天没让君无渡抹去他的记忆。   床边多了个身影,程云臻眼睛微动了动,看见是君无渡,张开嘴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嗓子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君无渡望着他说话,神情里也有疲惫。   好像他们两败俱伤。   程云臻伸手摸了摸,颈部疼得要命。他被君无渡拉着坐起来,靠入他怀中。   “婚期既定了,不可再轻易更改。”君无渡摸着他的头发说道,“你好好养病,争取在那之前好起来。”   程云臻愣了一下,握住他手,在上头写了个字。   手掌被他指甲轻轻划弄,君无渡低头看着,他原来写了个好字,于是反握回去,将他压在床上深深亲吻。   *   秦云似乎是真的被他刺激到了,整个人变得温顺无比,而且他现在不能说话,情绪只能靠眼睛来传达,君无渡望着他如一潭死水的双眼心里却丝毫没有欣喜的感觉,他甚至不敢直视秦云的双眼。   会好起来的吧,他只能这般自欺欺人。   很快他就发现秦云变得很容易情绪失控。那天秦云喝完药之后没忍住全吐了出来,看见他脸色发沉就崩溃地抱住他哭了起来。   君无渡只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才脸色不好,在他眼里却又是要拿走他的记忆。   看他如此抗拒的模样,君无渡不禁在想秦云的记忆里莫非有什么他不能割舍的东西。虽是如此想,他不敢对秦云的记忆动什么手脚。   君无渡感到后悔,似乎他面对秦云的时候做什么都是错的。每次都是这样,他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发泄怒火,和他争执,让他哭泣。将他逼到跳崖后下次仍旧不知悔改。他说着自己的要求不高,但却是天底下最贪心的那个人。   为了让秦云的身体快点好起来,君无渡只能采取玄境老祖的建议,让秦云反向采补他。   结了契之后他们的床事完全没有了从前的滞涩,甚至秦云还会主动抱住他的肩膀迎合他,两人身体之间已经没有了离开的空隙,心却越来越远。   君无渡心中的憋闷难受与日俱增。   这天程云臻半夜醒来,察觉到君无渡不在身边。他扫了一圈,看见他正站在窗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云臻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觉。   君无渡也察觉到他醒了。他方才在想要不要将秦云放走,忽的想起两人已经结契,秦云不可能再离开他了。他没有给自己,也没有给秦云留下余地。   *   和君无渡相反,大部分时间程云臻感觉自己的内心已经麻木了。他以前还经常有被河水没过头顶喘不过来气的感觉,现在却是心如死水。   他认命了,不再反抗了。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寿命绝对不长了。   所谓,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2】   直到道侣大典的前一日,程云臻还是无法开口说话。他脖子上的伤早就好了,不能开口说话是别的原因,好在不能说话并不影响道侣大典的举行。   霁川上上下下包括附近城池的修士们早就知道剑尊这个月十六大喜,要和一个炉鼎结为道侣,因君无渡实力够强,也没有多少人敢乱说些什么,只等着凑个热闹。   霁川一向是沉寂冰冷的风格,也因为这场道侣大典被装饰得添色不少。凌晨时灯火就已经漫山遍野地亮起。因为前段时间大殿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此次道侣大典换在一座高台上举行,为此外门修士还不分日夜地将高台加筑得更加华美。   从早上开始,就有源源不断的宾客带着贺礼上门,在高台下方落座,开始交谈。剑尊婚礼不亚于一场盛会,也是各宗门交际的场合,每个人见面第一句话便是,没想到这场道侣大典竟如此周到和隆重。   程云臻这天睡到了自然醒,听见君无渡说:“我要先出去见一见人,一会儿君十五带人过来服侍你。只走个过场,时间不长。”   说罢,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才离去。   自那日内斗时间之后,君十五就有段时间没见秦云了。虽然秦公子总是逃跑,但君十五听剑尊说过,那时候他被魔物咬伤是秦公子救了他,所以才叫他去跟着秦公子,他对秦公子是心怀感激的。   看到秦云脸上一点笑都没有的样子,君十五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内心感到酸楚,但又不敢在这大喜的日子表现出来,和两个仙侍一起给他穿好婚服,梳好头发。   “秦公子,您今天真的很好看!”君十五真诚地称赞道。   程云臻站在镜子面前,虚弱地笑了笑作为回应。   君无渡所说的走个过场,要在吉时进行。在那之前,程云臻就在寒天峰等着,君十五极力地想逗他开心,然程云臻说不出话来,他一个人也很难唱下去这独角戏。   守在门口的一个仙侍走进来,面露难色道:“门外有人求见,说是金光宗的,秦公子的旧识,叫许乐渝。”   程云臻愣了一下,到书桌前写道:“让他进来。”   程云臻已经有两年没见过许乐渝了,当时他在金光宗看到许乐渝的惨状,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进来的人穿得珠光宝气,头上还有不少插戴,肤白貌美。   许乐渝的神情依然是高傲的,对程云臻说:“恭喜你啊秦云,我听说剑尊要和一个叫秦云的炉鼎结为道侣,没想到还真是你。霁川的规矩可真够大的,进你的房间还需要搜身啊。”   搜身是因为什么不言而喻。无非是君无渡怕许乐渝会夹带什么东西给他。   看着许乐渝劲劲的样子,程云臻又想起了林怀嫣,如果他在这里恐怕会和许乐渝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吧。   程云臻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摆摆手,示意他现在没办法说话,提笔写道:“你过得怎么样?”   许乐渝道:“挺好的,看不出来吗?”   他抚了下臂膀上好几个闪闪发光的金钏。   程云臻无奈,只能写道:看得出来。   许乐渝说:“别聊我了,林怀嫣呢,你从前不是和他最要好吗?还是说他怀孕了身体不好,不能来霁川参加你的道侣大典?”   程云臻怀疑自己的耳朵莫不是出什么毛病了,他呆了半晌,抓过毛笔抖着手写道:他怀孕了?男的怎么能怀孕?   “你不知道?”许乐渝露出惊讶的神情,“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吃了生子丹,好像已经怀孕有段时间了。”   程云臻整个人如遭雷击,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一字一字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许乐渝困惑地看着好像忽然变了个人的秦云,见他双目赤红,眼球里浮出血丝,心中感到害怕,道:“是真的……”   程云臻只感觉自己喉咙里往外泛着血腥气,痛苦得想要干呕。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没想到是还没到痛彻心扉的时候。   他终于知道那昂贵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看着秦云如此模样,许乐渝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他着急忙慌地告辞离开。   君十五看着秦云道:“秦公子,你没事吧……”   程云臻将已经涌到喉口的血咽了回去,他堪称冷静地说:“我没事。”   *   宾客们等待已久,吉时终于到了。   程云臻出现在宾客面前,他好似感受不到所有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只安静地垂着眼睛。   看见秦云按时出现,许乐渝心中也松了口气。   天穹之上,九重祥云翻涌如潮,天边霞光阵阵,隐约有鸾凤虚影盘旋清鸣。白玉阶自高台蜿蜒而下,两侧灵泉汩汩流淌,水中金莲随喜乐次第绽放。   君无渡牵着他的手,带他一步步地走上高台,看起来似一双璧人。在君意原的唱诺之下,他们开始行礼。   第一拜,是拜天地。程云臻机械地学着君无渡的动作,将焚好的线香插入香炉之中,随即和他一同跪下,三叩之后,两人起身。   第二拜,是拜先祖,同样是朝着三张祖先画像叩拜,想必就是三圣洞里的三个祖先。   第三拜,就是道侣对拜。   君无渡目光笔直,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他见过他披散着头发穿婚服的样子,如今头发束起金环一样无与伦比的美丽。他想今天晚上就告诉秦云,他对他的心悦之情。   君意原在旁边看着,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方才第三拜起身之后,秦云眼里流露出的根本就是恨意。他不禁叹了口气。   三拜礼成时,苍穹忽现异象。   君家嫡脉长老联手掐诀,一座覆盖百里的阴阳大阵自地脉升起,阵纹如金红双龙交缠,将君无渡和程云臻笼罩其中。霎时间,天道雷音轰鸣,一缕红线自虚空显形,缠绕两人无名指后隐入经脉。   结了契,过了天,他们就是天底下最牢不可分的人。   最后一道礼节,便是结发之礼。   仙侍将剪下的黑发和紫发挽在一起,成了同心结的模样,又从二人指尖取血,滴在同心结上。   君意原高声道:“礼成!”   底下的宾客开始恭贺这对刚刚结为道侣的新人,君无渡却突然发现程云臻的神色变了变。   他拉起他的手,贴近道:“怎么了?”   程云臻摇了摇头。   是错觉吗?他脑中怎么会响起一道电子音?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系统已上线】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王勃的《滕王阁序》   【2】出自李贺的《苦昼短》   内什么,我给小云开个挂不过分吧!!   昨天评论区说,抹掉记忆变成清澈大学生那个我可以写if线放在番外里,不错的idea。   程云臻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异世界,还有个哥们非说他是他的道侣,马上要结婚的那种,exm? 第54章 求你别死   直到那声音又在脑内响起一次,程云臻恍惚地看向君无渡:“你没听到吗?”   君无渡看着他这神思恍惚的模样,心中一滞感到不安,道:“听见什么?”   程云臻想自己该不会是已经彻底疯了吧,竟开始臆想个虚拟的东西能来救他,再度摇了摇头说:“没事,我累了。”   君无渡还需要应酬,叫人先将他送回了寒天峰。   除去一身繁杂的服饰后,程云臻让所有人都离开,环顾了圈室内洞房花烛的景象,他嘲讽地扯了下嘴角,疲惫地倒在床上。   就在此时,脑内的电子音忽又响起:宿主,绑定程序已启用,听到请回答。   程云臻猛地坐起身来,他试着在脑内和这道电子音交流:你是……谁?   【宿主你好,我是你的系统幽枢。】   随着对话展开,程云臻意识到这不是他在臆想,但他这几天精神接连遭受重创,短暂的意外后竟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程云臻麻木地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能送我回去吗?”   【宿主任务已经完成,不久后可以回到原世界】   这句话让程云臻心中起了点波澜,说:“真的吗?我真的马上可以回家了?”   【是的】   即使不知道这个系统是真是假,程云臻还是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他忍住了眼泪道:“你说我已经完成任务,是什么任务?”   程云臻还有一股脑的问题要问,随后系统就给他详细地介绍起来。   据幽枢系统所说,它是隶属于地府体系的,当初是因为工作人员失误,将程云臻的灵魂投放到了错误世界,也就是说,他原本就应该出生在修真界。   本来只是一个灵魂,可以将错就错,甚至地府的工作人员一开始都没有发现。直到修真世界的命运发生偏移,本该出现的大劫消失,他们才查到是因为劫难中少了个主人公,无奈之下只好立刻把程云臻的魂魄拘过来,死马当作活马医,看看还能不能救。   这一劫,就是君无渡的情劫。   系统讲到这里还想讲原本他们二人恨海情天的故事线,程云臻拒绝道:“这个我就不听了。”   因为知道程云臻已经接受过现代世界的教育,见过光明,无法适应修真界的黑暗,地府决定等他走完剧情就会把他送回去,并且为他增添一大笔福报业绩,换而言之,程云臻此后数次投胎都会是天生富贵命。   而它之所以现在才上线,就是因为它的存在会干扰程云臻的心态,从而使得情劫无法出现,那一切就都白费了。说白了,这一劫不光是君无渡的,更是程云臻的,他必须全身心地投入。   现在拜过天地了,情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系统这才出现。   程云臻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其实很想对系统破口大骂,但话到嘴边还平静地是:“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是你们的工作失误吧?”   【地府工作人员对此也感到十分抱歉,您的福报业绩已经入账了。】   程云臻说:“你们定下这个补偿前问我这个受害者了吗?”   系统:【抱歉,宿主可以提出其他方案,我去对接。】   程云臻在这个修真世界中唯一的朋友就是林怀嫣,甚至可以说是战友,他怎么能在得知林怀嫣怀孕之后,直接走了弃他于不顾。   于是程云臻要求让林怀嫣逃出明夷的魔爪。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系统说它无法直接干扰世界运行,如果程云臻铁了心想要这么做,只能自己留下来行动,但它可以提供一些简单帮助,等程云臻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再把他送回去。   程云臻说:“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啊!”   系统:“宿主稍安勿躁。还有两个月,你会因病去世,到那时候情劫才算真正渡完。生病期间,我会为你屏蔽相关痛觉。”   程云臻愣了下。他虽然早就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了,没想到只有两个月的活头。他刚想问渡完情劫会发生什么,君无渡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看到君无渡,程云臻心里恨意汹涌。他这几天本来是浑浑噩噩的,现在因为系统的到来顿时被激发得清醒了。   君无渡走近时程云臻垂下眼睛,掩盖住了眼中的感情。   他看着君无渡在他身前站定,倾身握住他的肩膀说:“你今天真好看。”   其实在君无渡心中,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不光是今天,每一天都是如此。然而仿佛一次都没说过,好像承认自己被秦云迷得七荤八素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程云臻闭口不言,随即就看到君无渡矮了很多,突然变成了仰视他的样子。   他一开始以为君无渡是在他面前蹲下了,眼睛扫了下才发现是跪下了。与此同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滑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程云臻这下不得不和他对视。他不可否认,听到系统说所谓情劫的时候他觉得可笑和讽刺。   君无渡平时只会束起鬓边的头发,今天全部束起,带了发冠,端正的额头全都露了出来,略显淡漠的眉眼也被红帐里的光映得柔和几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注视着他,眸底暗潮汹涌。   静谧的房间里,喜烛忽的爆了一声,短暂绽放了一朵转瞬即逝的灯花。   君无渡似乎被这下“噼啪”声惊得回神,从袖口里拿出了两人发丝结成的同心结,放在了秦云的双膝之上。   程云臻忍住了想将其立刻扯碎的冲动。   君无渡叹了口气,道:“你心里又在难受吧?但是今天我想和你说会儿话。上次在山巅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小时候的事情。从我有记忆起,要得到一样东西就是靠自己挣抢来的,放手的人都是废物。就像你再不愿意,如今两道契约已经将你我牢牢绑在一起了。”   君无渡看见秦云流露出生气的神色,忙抓着他的手道:“你先别生气,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觉得自豪,也不是想警告你什么。秦云,我只是想告诉你,和你结为道侣是因为我心悦你、喜欢你。我知道我做的净是混账事,从前即便有千错万错,你能不能看在咱们已经结为道侣的份上,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他说到中间,心口越来越热,目光也如烛火一般灼烧着,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几分。   程云臻听在耳中,心中却半分波澜也无。好高贵的告白,将人彻底绑死在身边才说得出口。只可惜君无渡这么自负,却算不到他还有两个月就死了。   他声音平平地道:“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君无渡柔声说,“心里的话说出来会舒服许多。不信,你也同我说一说你的想法。”   程云臻听他这样说,心里愈发恼恨了。他没说过吗?君无渡根本就听不进去。   甚至君无渡还要问他,别的炉鼎都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看着眼前这个满怀憧憬自说自话的男人,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   君无渡看着他怔怔的样子,还以为他又拒绝交流,脸上刚刚浮起失望之色,就听得秦云语调沉重地说:“你既说喜欢我,为何还要那样待我?还不如不说,平白无故地叫人生气。”   君无渡见他眼角微红,流下温热泪水,又别过脸去,恶狠狠地擦掉,不想叫人看见自己示弱的一面,殊不知越是这样,越是惹人心疼。他完全忘记了不久前秦云还给他下毒的事情,心想,他是不是也有点喜欢自己?   光是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之中,他一颗心就亢奋地跳个不停,忙给他擦着泪道:“我平生从不知情滋味,也是糊里糊涂才明白的,若不是真心爱你,怎么敢在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前立誓,此生此世绝不相负,别哭了,你最近怕是要把眼泪流干了。”   秦云哭了一会儿,终于止声,声音犹带哽咽地含糊道:“你起来吧。”   君无渡见他似有心软的意思,又见他将同心结拿走放在枕下,心中只觉得未来一片光明,抱了人在床上轻声细语地说了些话,两人的新婚之夜就在夜谈之中结束。   等秦云睡着之后,君无渡还在反复咀嚼他刚才说那句话的神情语气,突地品出了一丝怪异。   上次这种怪异之感,还是在秦云给他下毒的时候。老实说,他不后悔强迫秦云,后悔的只是自己手段过激屡次三番伤了他。但是他对这个人,的确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就按秦云这个倔强的性子,如果温吞地磨,就算等上个十年八载也未必能打动他。   罢了,如今他再倔强再能逃,不还是彻底落入自己的手掌心了。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君无渡想到有一天或许秦云会像对一个真正的道侣那样对他,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   程云臻第二天醒来就在脑子里叫系统,他生怕昨天晚上得知的一切都是场幻想。听见电子音在脑内响起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   君无渡看见他醒了,亲了下他的额头道:“早上好。”   程云臻扒拉开他的手,自己坐起身来,就感觉眼前一黑,鼻孔中有热流出来,鼻腔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昨天压着没吐出来的那口血被咳了出来。   周围的帐子还是红的,鲜血染在白色里衣上格外明显。   君无渡立时慌了神,起身给他擦着血道:“秦云,秦云,你怎么了?”   程云臻想起幽枢说的因病去世,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了。他看着君无渡慌乱无措的样子竟感到几分快意。君无渡不是说自己喜欢他吗?那就让他看看他有多喜欢他吧。   程云臻抹了下鼻血,装作茫然的样子道:“我也不知道。”   说着又呕出一口鲜血。   医修很快就围了一屋子,但是即便经过君无渡的医闹之后,也没有人有把握说治的了。其中一个医修明显看脸色的能力不行,说现在只能吃丹药来勉强维持生机。   君无渡当时就炸了:“荒谬!维持生机是什么意思?他明明是喉咙里有伤才会吐血的,你们一个个全是庸医!”   程云臻道:“他们都是职责所在,你为难这些人干什么。”   他由始至终表现得非常平静,让他吃药他就吃药,但病来如山倒,他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本就脆弱的身体变得更加弱不禁风。   遍请了霁川的医修之后,君无渡请了玄境老祖过来。   玄境老祖是君无渡的长辈,不怕他喊打喊杀,直接说了实话。   君无渡只感觉脑子里有根弦猛地断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想起来自己已经和秦云结了契,现在他的身体不适合再行房了,但是还可以用血喂他。   君无渡将那碗血端过来的时候,程云臻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血了。印象过于深刻。   见他微蹙起眉,君无渡哄着道:“喝一点吧,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程云臻有气无力地看着他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听到他这样问,君无渡感觉心比刚才取血的时候还疼,强颜欢笑道:“说什么呢?我不是说了吗,等你养好病之后带你去看遍修真界的美景。来,喝一口。”   程云臻从来没觉得他的脸上的笑这么难看过。   说完继续哄着他喝血,但是程云臻不配合他,喝一口吐半口,到最后一碗血糟蹋了大半碗,君无渡面不改色,又去取了一碗血来,只是再出现的时候脸色苍白了些许。   喝了君无渡的血之后,程云臻的脸色脉象看上去的确好了些,于是君无渡不顾其他人的阻止,每天都给他取心头血喝。   因为结契,程云臻并不觉得君无渡的血难喝,但是他就是故意想让他多捱几刀取血。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坏了。   程云臻病了不到半个月,两人之间,君无渡的变化反而大一些,脸色发青,一副失血之态。   这天夜里,程云臻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脸,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是君无渡。   君无渡立刻道:“怎么了?是哪里难受才醒的?”   程云臻发现自己还是太心软。   他恨君无渡,恨他的高高在上,运筹帷幄,恨他觉得自己能把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自负。   但是看到他为自己的病被折腾成这样,好像又有些不忍心了。   程云臻喃喃道:“我不想再喝你的血了。”   “不行,必须喝,”君无渡本能地驳回,而后又意识到自己犯了老毛病,转而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道,“你再忍忍吧,我已经派人去找更好的药了。”   程云臻不说话了,夜色里,君无渡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颊边,程云臻手背传来温热的感觉。   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君无渡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受到君无渡的眼泪,他本来以为君无渡是不会流泪的。   “秦云……我求你,快点好起来吧。”   那说话的语气竟然有一丝无助。   程云臻其实准备了很多锥心之语,比如这时候他应该对君无渡说,晚了,就是你把我逼到这份上的,都是你做的孽。   但那些曾经让他恨得锥心刺骨的画面在脑子里闪回,程云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当然也做不到安慰君无渡。   君无渡流了两滴眼泪之后,忽然又发疯了,紧抓着他的手说:“你以为这样就能离开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不可能!你做梦!”   程云臻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精神失常。果然,唱完独角戏后,君无渡又将他抱在怀里,小声道:“我错了,我不吵你了,睡吧,睡吧……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这个也不知道算不算追妻火葬场,但是下章攻君肯定要发疯了。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5章 死了   翌日起来,君无渡又表现得像昨天夜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告诉自己,不能自乱阵脚。即便种种迹象都表明,秦云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寿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办法。   他们明明刚刚结为道侣,一切应该要慢慢变好了,他无法接受秦云在这个时候离开。   程云臻变得愈发沉默,安静地看着君无渡在给他寻找一线生机。他虽然感觉不到疼,但生病是实打实的,整个人困倦得不行,等待解脱。   这天,君无渡带他上了灵舟,起初程云臻还以为是去哪里求医,直到灵舟迟迟不停,他这才开口问:“我们这是去哪?”   君无渡说:“仙盟。”   程云臻感到意外,道:“……去仙盟干什么?”   “仙盟有一秘境,叫幽兰静域,”君无渡给他解释,“对你的病可能有好处。放心吧,只是借他们的秘境一用,不会起什么争执的。”   即便君无渡这么说了,程云臻也知道此行一定不会顺利。毕竟上次剑道试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神色有些复杂地道:“要不……算了吧。”   “为什么要算?”君无渡目光定定地望着他苍白的脸颊,“秦云,不惜一切代价,我也会让你好起来。就算你命该如此,我也要为你逆天改命。”   君无渡抱着他,声音越来越低微:“我不会让老天从我手里抢走你的……”   声音虽小,但隐藏着近乎偏执的强硬。   程云臻想起了他昨天夜里的话,心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感觉。都这个时候了,君无渡还是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   他们在仙盟,果然险些吃了个闭门羹。   君无渡这次提前发了拜帖,但仙盟十二峰不让他们的灵舟降落,必须要自己从山脚下面走上去,而且不能带其他君家修士。   程云臻明显感觉到君无渡忍了忍,才咽下这口气。也是,从来只有他欺压别人的份。   两个人就从山脚下出发,君无渡将他负在肩上,背着他往上走。   这时候人间芳菲初现,程云臻看到了初绽的花朵,听见君无渡道:“我上次背你,还是在剑道试域里。”   他这么一说,程云臻也想起了剑道试域里的事情,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君无渡自己拆了剑骨。   君无渡接着道:“我那时候,见了面就对你乱发脾气,现在想来,其实是因为看到那个姓宁的抱着你,在呷醋而已。”   他顿了一瞬,道:“这件事情,也是我做错了。”   程云臻沉默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道:“人家有大名的。”   一路上来,春色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风雪,好在君无渡能以灵力护住二人身体。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屋内皆是仙盟长老,有种三堂会审的意思。程云臻累了,君无渡分了一抹神识在他身上,让仙盟的人先带他去休息。   “剑尊好久不见。”   是和光尊。他上次被君无渡下了面子,还被指着鼻子让滚,自然想在自家地界找回场子。   君无渡点了点头道:“和光尊。”   仙盟现如今最高的掌权人是枢衡仙君,他坐在高处道:“听说剑尊的道侣病得很重啊。”   君无渡抬头,眼睛里染上几分冰霜,道:“所以,我想借仙盟的幽兰静域一用。”   幽兰静域对大多数修士来说是个想去都没法去的地方,不止被仙盟把控着,就算过了仙盟这关,也得有足够高的修为才能闯入,但是里面是绝佳的疗伤去处,据说有活死人之效。   枢衡仙君道:“据老夫所知,剑尊的道侣是个炉鼎。你有把握,能带着他进去么?”   君无渡缓声道:“有。说吧,你们想要什么交换条件?”   枢衡仙君:“那老夫就不绕圈子了。当日剑尊炼成人皇幡时,和光尊曾加以劝阻,此物最是危险,稍有不慎甚至可能毁灭众生。前段时间听剑尊渡劫失败,我等十分头疼,担心人皇幡无人压制得住。”   随着枢衡仙君的话,君无渡嘲讽地勾起了嘴角。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决定。   君无渡说:“出幽兰静域之后,我会毁掉人皇幡。”   仙盟的人也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怕他使诈,结了血誓之后才将他们送到幽兰静域的入口。   程云臻问:“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君无渡:“没什么。走,我带你进去。”   进去的时候,程云臻一直闭着眼睛。等他脚落到实处时,睁眼发现天穹变成了黑色,地上满是裂痕,裂缝里生长着夜光兰花,远远地看上去像是蓝色的琥珀。   程云臻忍不住道:“好漂亮。”   君无渡低咳了一声:“这里是疗伤圣地,坐下冥想,就会有一朵兰花和你共鸣,为你疗伤。我来给你演示一下。”   程云臻没意识到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两人寻了片空地坐下,君无渡的紫头发和这些兰花倒很是相衬,他闭上眼后不久,附近果然有一朵兰花闪烁不停,暗合君无渡的呼吸起伏,不多时,兰花上的夜光完全消失,它变成了一株普通兰花。   程云臻问:“你以前来过这里?”   “没有,”君无渡摇头,“我听别人说过,所以知道怎么用它疗伤。来,你试一试。”   程云臻于是也学他的样子,闭上眼睛冥想。但是他心不静,总想着自己死之后的事情。过了一会儿,程云臻睁开眼睛,没有兰花和他共鸣。   程云臻道:“是不是又是因为我心不诚?”   听到秦云说自己说过的话,君无渡愣了下,闷声道:“你再试试。”   他当时怎么会想要抹去他的记忆呢。他明明是想和他创造更多的回忆。   程云臻于是又试了一次,听见君无渡说:“这次试久一点。”   君无渡趁他看不见的时候,采了一朵共生夜兰,撇开其中一株放到了秦云附近,另外一株扎在了自己心口,夜兰吸食到鲜血很快花瓣变红,牢牢地扎根住了下去。   等程云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附近竟真出现了普通兰花。   他问系统:“我不会被治好了吧?”   幽枢:【宿主必死无疑。】   程云臻这才放心了些。他愿意稍微配合君无渡治病是一回事,但他不能不死啊。   君无渡把那株兰花递给他,露出了一点笑意道:“你看,你已经被治好了。”   程云臻眼神躲闪了下,没有直视他的目光。   他们在仙盟里停留了一夜才回去。   一回到霁川,程云臻又开始吐血。看到他吐血的时候君无渡瞳孔一缩,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伸手一摸,心口的兰花已经枯萎了。   用了共生血兰之后,他就成了秦云的替伤人。为什么?为什么花会枯萎?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是天道要秦云的命。   君无渡控制了下自己的表情,然程云臻还是看见了他眼底的神色。大概从出生到现在,君无渡也没受过这么多的挫折吧。   然而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没事人一样道:“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办法。”   程云臻从来没感觉两个月的时间这么长过,他有点不想再被折腾着喝各种奇奇怪怪的药了。   早点解脱吧。   终于,程云臻盼来了自己即将要迎来解脱的这一日,早起,系统告诉他,他今天就可以离开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虚弱到不能动弹的地步,不像是五感衰竭的将死之人。   直到晚上吃完饭后,君无渡忽然对他道:“我要杀了你。”   他说话的语气异乎寻常地平静,好像在讲今天的天气。   还没等程云臻惊讶完,他就说:“到时候我会引你的魂魄暂留在世上,然后为你寻一个新的肉体。”   这是他所能想到最后的办法。   与其等天道将秦云收走,不如先瞒过它的眼睛。他不允许秦云死亡。   程云臻这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看君无渡说话的神色和语气,他早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了,也就是说,今天他必死无疑。   就算没被他杀死,也被他气死了。   这就是程云臻为什么不听系统讲他和君无渡原本故事线的原因,他们俩在一起注定是劫难。   程云臻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几分轻嘲,道:“你就不能让我安心去死吗?”   这个人已经近乎固执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为了留他而杀他,任谁来看了都会觉得荒谬吧。   君无渡沉默片刻,道:“你不是想摆脱炉鼎体质吗?等你再醒过来,就是个有灵根的修士了。”   程云臻笑了笑,知道自己和他说不通,道:“你打算怎么杀我?”   君无渡将剑翻上来,放在桌上。   程云臻道:“好,不枉之前奉剑一场,让它送我一程。”   君无渡见他话语里流露出了速死之意,道:“你不用害怕,我们马上就能再见面……你相信我。”   听得他话里笃定,程云臻更觉讽刺,道:“你尽管出手便是。”   说罢,抬起头颅,引颈就戮。   程云臻望着君无渡映在墙上的影子,那影子正缓缓举起长剑。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寒天峰本就地势高耸,雷声震耳欲聋,程云臻竟没被吓到,只想着赶紧解脱。   又是“咣当”两声,程云臻忽感身子被人抱住,是君无渡弃了剑,颤声道:“我下不去手!”   屋外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窗边不断有电光闪过,君无渡闻着熟悉的香气,心中袭来一片茫然。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秦云留住?   程云臻想把他推开,但手上使不动力气。他冷声道:“你杀了那么多人,轮到我怎么就不行了?”   君无渡喃喃道:“可是你跟别人……不一样啊。”   程云臻道:“你还杀不杀,不杀我要睡觉了。”   他突然很累,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更加让他疲惫的是心累。   君无渡将他抱到床上,看着他合上眼睛,而后走到窗边对着外面下起的雨继续思索着如何能够留下他的办法。   “秦云,我又想到了……”   君无渡转过身去,床上的人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秦云这几天因为生病,一直在睡觉,君无渡已经习惯了。他踱步到床前,便在此时,又是一道闪电出现,照亮了床上人面容灰败的脸。   君无渡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冲出去大叫道:“打什么闪电雷鸣?没看到这里有人在睡觉吗?”   他没有施避雨法咒,浑身被淋透了,在屋子周围又施加了好几道结界,隔绝了那些雷鸣声和落雨声。   回到房中之后,他呆立在床边,发丝一缕一缕地往下滴水。   秦云真的在睡觉吗?   那么多个夜晚,他都看着他睡觉的样子。他睡觉的时候应该会呼吸,胸口应该会起伏才是。   还是说,这是因为病情加重而已?   “秦云,”君无渡试着叫他,“吃点药再睡吧。”   没有人回应他。   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上前去抓住秦云的手腕,探了下秦云的脉搏,而后抓着他冰凉的手腕,颓然低头。   秦云不是修士,魂魄太脆弱了,消失之际,竟连个弥留的时间都没有。他甚至没有机会从天道那里将他抢走。   外头雨势越来越大,是一场滂沱大雨,好像落进了他心里,而后又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君无渡抬起头来,想起秦云不止一次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你要逼死我吗?   秦云说话时通红的眼睛和痛苦的神情犹在眼前。   不错,是他活生生地将他给逼死了。短暂的空白混沌之后,无穷无尽的伤心痛苦从心底蔓延出来,昏昏沉沉之际,他想,死了又怎么样?他说过,就算他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把他带回来!   雷声轰隆之中,君无渡疯了一样地开始以自己的鲜血布招魂法阵,他不知疲倦地一直画到了天亮,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把他的魂魄给招回来。   君十五按时来送早饭,开门之后却被骇得不轻。只见整个屋里所有能涂抹的地方都被画上了红色的阵路符文,散发着和恶鬼身上一样的煞气,而剑尊正抱着秦云在床上,浑身割满了伤口。   君十五已是筑基修士,怎么会看不出秦云已经气绝?当时心下大哀,哭了出来,看见剑尊如此,忙找君意原和君雪银通报一声。   而床上的人已经听不见他的哭声,喃喃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等你醒过来,我会放你走的。你想下凡,我也送你去……”   怀里的人已经冰冷僵硬,再也无法回应他了。   画了这么多的阵法,他为什么招不来他的魂魄?恐怕是因为他恨他,不愿意回来吧。   他的意识开始混沌,眼前闪过一些画面,一会儿是秦云跳下悬崖去,他没能拉得住他,一会儿是他自己举着长剑,刎过了秦云脖颈,心想,原来是我亲手杀了他!   那些点滴过往,重复地在脑中回想。他亲手将秦云从金光宗带出来,慢慢知晓他的善良,他的聪慧,就连他的倔强在自己心中也是可爱大过坏处去,一想到从此能得他长久相伴,心中是何等快慰。甚至直到两人结为道侣那日,他还以为只要日久天长,秦云总会愿意留在他身边,却未料到,他其实已经如行将就木。   秦云说过许多次啊,说自己心里难受,说日子过不下去了……而他统统恍若未闻。   君意原和君雪银来了,见君无渡模样发狂可怖,亦不敢上前叫他清醒过来,只好在寒天峰外等着。   这日直到傍晚,君无渡才抱着秦云的尸身出来,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强行挤出来的,道:“我要一能保存……人身的冰棺。”   他顿了下,避免了“尸”字。   君意原修为最高,感受到他体内真元逆冲,几乎要冲垮肉身,只是不知为何压制了下来。   第二句话,君无渡道:“我要以君家修士的血脉为引,配合千人精血做招魂唤灵大阵。”   虽然秦云并不是君家血脉,但也和他行了道侣大典,也许用这个阵法能将他的魂魄强行召回来。   君意原看着君无渡那模样虽然不忍,但还是直言道:“强行召回亡魂会遭天道反噬,你这是弃整个君家于不顾吗?”   君无渡咳了两声,道:“若是反噬,到时候我一力承担!秦云已和我结为道侣,聚君家之力将他救回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剑尊,”君雪银给父亲使了个眼色,“先不说招魂唤灵大阵只对直系血脉管用,秦公子他本就是炉鼎,灵魂只比凡人强上一些,恐怕十日内不轮回就会消散。若是我们行此大阵,不仅没将他魂魄召回,还扰了他轮回投胎,该如何是好?”   君无渡听着君雪银的话,一阵阵地头疼。是啊,秦云恨他,应该盼着下世轮回不见到他了吧。如果真如君雪银所说这般,扰了他的轮回,秦云又要恨死他了。   “我想想,”君无渡喃喃道,“让我想想。”   他低头看着怀里闭着双眼的人,问:“你说句话,好不好?我听你的。”   在场其余人望着他的神情,身上无一不汗毛立起。   君无渡努力思考了一会儿,道:“先准备着其他必需的材料吧。”   反正精血也要现场取才能管用。   君意原听了这话松了口气。   冰棺很快被摆进了寒天峰的屋中。君无渡没发话,谁也不敢打扫屋内可怖的血迹。   被放进冰棺之后,秦云的身体很快停止了进一步的变化。君无渡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仿佛还停留着生前带着气睡去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强烈的痛楚和伤心。   要继续招魂吗?   君雪银的话无异戳中了他的软肋。   但是如果不招魂的话,那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仅仅是这般想着,君无渡就感觉已经被强烈的痛楚攫住呼吸,喘不过气来。   君无渡一时半刻无法做出决定,他突然很想听一听秦云的声音。   他混乱的头脑想起什么,起身离开冰棺,从两人睡觉的枕头底下翻出了同心结。   当日道侣大典上,用发丝结同心结固然是为了永结同好之意,但他还动了些别的手脚。   从那次秦云哭着求他不要抹去自己的记忆,甚至崩溃开始,君无渡便对他的记忆产生了窥探欲。他想知道秦云是在哪里,被谁教养长大,又经历了什么,才会长成如今这个样子,对症下药,也许才能更快打动他的心。他想了解他的一切。   这个同心结窃取了秦云的记忆。   他摸着两人结在一起的发丝,施加灵力,注入其内。   作者有话要说:   来噜来噜~~   昨天有宝宝问,我预计应该会40w字左右完成文章(含番外)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6章 记忆之河   君无渡好似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以他的修为,本应借秦云双眼来回顾记忆。不知为何,却似亲身进入一片幻境。   入目所及楼宇高耸如山,且不说路上铺的东西奇怪,周围竟无人御剑,都是坐在或大或小的铁皮巨兽中。   红绿色的灯正在路口规律地眨动,每次睁眼都让路上的钢铁洪流停滞喘息。   君无渡正觉是否同心结上的法术有异,却忽然在人流中看见一张魂牵梦绕的脸。   他看见了一个无比……健康的秦云。   只能这样去形容吧。   虽然发型与穿衣打扮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君无渡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在无比明媚的阳光之下,秦云短短的黑发上蒙着一层光圈,眼神明亮,唇角微翘,穿着蓝白相间的短袖短裤,露出来的手臂和双腿白皙无比,但走动之间能看出身体柔韧有力,是健康的。   他把外套松垮挂在臂弯,正在听旁边的人说话,微微低头,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眸中露出笑意。   不知为何,秦云和他的朋友们忽然随人流奔跑起来,君无渡甚至还看见秦云调皮地伸手推了把旁边的人,随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就算在霁川刚调养了一整年的那阵的秦云,拿过来比,也不及眼前鲜活的十分之一。   就连樱花也偏爱于他,路过时被风卷着沾到了他的脸颊之上。秦云半天不觉,直到被同行的人指出来,才摘下来,失笑摇头,用手一挥,将它轻轻随风送走。   君无渡看愣了,一想到秦云此时冰冷冷躺在冰棺里的样子,眼眶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思索片刻,觉得自己莫非是看到了秦云的前世。修真界中也有人带着前世记忆转世为人,并不为奇。   于是他继续看了下去,窥见了越来越多的秦云。   这个世界灵气稀薄,无人修仙。但却又和君无渡所在那世界的凡人界大相径庭,生活极为便利,这里极为和平,立有律法,杀人越货者必须依律惩处。   听见旁人都管秦云叫程云臻后,君无渡想起他曾说过自己不是秦云,还说过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君无渡隐隐有了猜想。   程云臻是独生子,父母都对他极好。他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君无渡看到他总是被师长赞扬,上台讲解时淡定从容,下了学骑个两轮的怪物和三五好友一同回家,晚上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或是边玩一个方形巴掌大的东西边发出傻笑,或是在灯下读书,咬着笔帽眼神专注……   情窦初开时,也曾有男子和他一样心悦程云臻,向他表述心意,被他婉言拒绝,说自己不喜欢男人。   程云臻考上一座学府时,父母为他摆了二十桌宴席庆贺,从其父母骄傲的神情和周围人的交谈之中,便知程云臻考上的这座学府极好。   难怪。   君无渡忽地意识到,程云臻有自己的才华和骄傲,有过热烈自由的生活,怎么甘于顺从乖巧,沉默地在旁人身下承受。   他在程云臻的记忆之河里缓缓淌过,直到某处断了带。   这次,或许是因为这记忆够近,君无渡能够借程云臻的视角,感受到他的感受。   程云臻果然是穿越而来,初到异世时他感到茫然,但还算是乐观,不停地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   君无渡听着他的碎碎念,心中感到不忍。   他还曾试过自杀,但怕疼下不去手,也怕自己穿不回去,树林里能吃的东西很快被他吃光,饿得头晕眼花时,他决定入城去。   一入城,便遇到个好心婆婆,见程云臻望着食物流口水,以言语哄骗他跟自己家去。   君无渡暗道不好,这老妪一看便知有同伙,玩的就是仙人跳的把戏,他听见程云臻内心略有起疑,但最终还是屈服在了对食物的渴望之下,随着那婆婆离开。   他着急地道:“别跟她去!”   恨不得此时出现在程云臻身边,将他带走。   果不其然,程云臻狼吞虎咽地吃下一顿饭后,便有一修士出现,见他是炉鼎体质又长得貌美,当场就要对他行凶。   君无渡为他捏了把汗,感受到程云臻先是受到惊吓,而后很快强逼自己镇定下来,胡诌了个身份。   那修士见他容貌过盛,竟也信了几分,将他放走了。   随后,程云臻便知道了炉鼎体质的意思,当时心道:怎么就我穿越这么倒霉?想回家,老天爷快开眼把我送回去!   君无渡听得他的心声,叹了口气。   知道这里好人少之又少后,程云臻行事越发谨慎,只是他身上鼎香散着,便如一块在路上行走的肥肉。   又是一次惊险之后,程云臻被一个男修救走。这人端得道貌岸然,说话亦是轻声细语。君无渡想起程云臻曾说自己被人牙子卖到合欢宗,想必就是此人了。   先出手将人围困,再出现相救。不过是比那老妪高明一些的手段罢了。可程云臻从异世而来,哪能如此快的适应这些黑心肝的手段?   他单纯的心中甚至觉得此人好呢!   入了合欢宗,程云臻的噩梦真正开始了。   头先就挨了顿毒打,因为和程云臻共感,君无渡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疼过。他不知道,是因为程云臻的身体不能忍痛,还是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程云臻经历过的事情,所以才更加疼痛。   挨了这顿打后,程云臻才表现得顺从了些,可每次听着管教,他都在心里暗自不屈不挠。   第一个月,他慢慢记住了守卫换班的时间,逮住机会就跑了出去。可他当时在卖身契上滴了血,很快就被寻到踪迹抓了回来。   被那些人找到的时候,君无渡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绝望。想到他后来被自己连捉了两次,内心岂能没有恨意?   眼前的场景晃动着。   他被压在了地上,但仍旧用明亮漆黑的眼睛瞪视着崔管事,好像在告诉他,我是人,你不可能以驯兽的手段将我驯服。   又是狠狠一鞭子落下。   明明身上已经遍体鳞伤,他还是不肯低头。   崔管事阴沉沉地笑:“好!真是个硬骨头。不过,我可有的是手段整治你。”挥手对底下的人说,“来,上大刑。”   有人求情道:“管事,或许他只是一时想不开,再等几日就好了,何必动大刑……”   崔管事道:“林怀嫣,你再给他求情,就一起来受着吧!”   君无渡不知道是什么大刑,因为程云臻已经闭上了眼睛。   立刻,他感受到一种钻心的剧痛从指尖袭来,几乎痛的人锥心断肠,程云臻亦忍不住,一瞬间面白如纸,睁开眼睛惨叫起来。   君无渡听见他在内心喊,妈妈,爸爸,救我……   每拔一个,崔管事就问:“服不服?还逃吗?”   君无渡不知道他这柔弱的身体里为什么有如此强大的意志力。   到最后,崔管事踩在他血肉模糊的手指上,几乎要将其踩碎,程云臻冷汗连连从脸上滚落,痛得快要晕倒了,却还是说自己会逃。   因为崔管事还打算将程云臻卖个好价钱,并不打算真的将他折磨至死,看他彻底晕过去后,叫人上了点药就抬回屋去。   程云臻再睁开眼时,君无渡看见是林怀嫣一直在照顾他。   林怀嫣:“你真的还打算逃吗?”   程云臻:“我恨这里。我要自由。”   林怀嫣被他深深地震动了。   君无渡却知道,他说的是恨这个世界。程云臻没有一天不在想家,想回去。   等程云臻稍微好一点后,新一轮的折磨开始了。崔管事逼他选一样技艺来学,程云臻被迫用还没好全的手指弹琴。   每天练完琴,琴弦上都染着血。   君无渡惨笑了下,他只知道他会弹琴,还以为给他把琴弹能讨他的欢心。   程云臻开始沉着伪装,等待下次机会。   崔管事是个心思老辣的,他不喜让炉鼎私下过从甚密,怕不好控制,但知道程云臻是个不服管的,故意看着他和林怀嫣走近。   甚至程云臻的第二次出逃也是在崔管事的刻意授意下进行,等把他抓回来后,对林怀嫣实行连坐。   程云臻崩溃了。在愧疚的精神压力折磨下,他很快像变了个人,沉默苍白,他开始不再想家了,甚至连在梦中都要克制。   短短三年,一个原本耀眼漂亮的人被折磨得体弱多病,学会了麻木地讲出一长串将自己待价而沽的话语。   君无渡因他被折磨出来惊人的脆弱美丽而心折,却从未听见他内心绝望的呼号。   从他的记忆抽离,君无渡趴在冰棺之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哀哀地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灵魂穿到异世,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他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程云臻如此抗拒于他,甚至都想过是否他杀过程云臻的亲朋好友,才会惹得他如此。   他如今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晚了。   程云臻不肯告诉他,自然是因为他不是那个值得托付秘密的人。   直到他死后,他才知道他的名字。   再也按捺不住那锥心刺骨的悲伤之感,君无渡干脆坐进冰棺之中抱起程云臻。   他低头去亲吻他的嘴唇,尝到一股咸味,程云臻自然是不可能再流眼泪的,原来是自己的眼泪流到唇边。   再一瞧,昨日为了画符,自己身上划的那些伤都已经好了。使些力气拔掉自己一片指甲,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疼痛。   心中的悔恨之意,如何能解?如果当时他赶在那老妪之前,将程云臻接来霁川,好生礼待,不叫他直面那些险恶丑陋的东西,不会无助,不会受伤,不会流泪……   虽如此想着,君无渡也清楚,以自己的性格,既一见他钟情,怎会轻易放过。   又枯坐了半日,天边第一丝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君无渡突然想到,他既是无缘无故穿来此世,说不定已经回去了吧。   回到他阳光明媚的世界里去。   这念头一涌上来,君无渡便觉是极有可能的。他将程云臻又好好放在冰棺里头,擦掉他脸上自己留下的眼泪,布好结界后起身出去。   *   听到君无渡说不必再准备唤灵搜魂大阵的材料时,君雪银有些惊讶,但这个结果自然是她和所有君家的人乐见的。   君无渡看样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平静,道:“让……他安心去吧。”   出口时仍下意识地想讲秦云。   他略一思索,觉得程云臻一定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既然如此,如果唤灵搜魂大阵阻了他的脚步绝对不可。   程云臻能从他的世界里穿过来,他自然也可以穿过去找他。   虽对如何能穿过去的事情暂无头绪,君无渡还是觉得有了一丝希望,只是想到程云臻终究还是死过一回,还是浑浑噩噩,又自回了寒天峰去。   这日夜里,寒天峰上忽然又现出了雷劫漩涡。   高温的雷火几乎燎了整座雪山,众修士都遥遥观望,不敢向前,天地异色,雷劫漩涡像是倒挂在天穹上的一座山,不知过了多久,从天空中掉落下来一个小小的人影。   君无渡残破的雪色法衣向上飘飞,看起来竟如天人下凡。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忽然,天空中传来了一道声音,君无渡若有所感,抬头望去。   只见雷劫漩涡消失得无影无踪,云层深处传来编钟九响,有四位天神踏祥云而下,其中一女神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道:“君无渡,你以杀伐证道,虽业障缠身,但曾平定魔物,身积功德,而今劫数已满,以杀入道者,当执掌天地刑杀之权,速归位刑杀星宫!”   天际露出神界翻涌的雷池——那正是为他准备的洗礼。   君无渡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说是劫难已满,原来程云臻便是他的最后一劫。渡完这情劫之后,他才会飞升。是否他的魂魄被拘来穿越,也是因此?   君家修士见此情此景,双膝一软,全都跪下。他们何曾见过天神亲临,前来叫人飞升?   而君无渡落在寒天峰顶,毫无所动:“区区神位,不要也罢!我倒还要问问你们,为何要让我道侣平白无故地穿到此世,又令他横死!”   四位天神不知他说的是何意。   一道白光打了下来,正在他脚边,似是警告,君无渡只看了眼程云臻所在的地方。   换了另外一天神道:“君无渡,你劫难已圆满,若执迷不悟不肯飞升,必遭天谴!”   君无渡唇角扯出讥诮弧度:“那又如何?”   他从来都不是看别人脸色行事的人,况且这神位还是用情劫换来的。   如果他们非要逼他,他何惧战上一场。   而那四位天神对视片刻,天空中竟真有天道神罚降临。   天边滚来几团黑云,云层里开始有电光闪烁不停,君无渡将剑意凝练极致,剑至身前。   雷声在头顶炸开时,他抬剑直接与那烧成白色的雷光对击,剑身发出烧红铁块浸水般的嗤响。天上传来闷雷般的呵斥,震得山石簌簌滚落。   “除非将我道侣还给我,否则我绝无可能如你们所愿!”他用剑尖搅散第二道雷柱,纵身跃到半空硬接了第三道雷劫。剑锋撞上雷霆的瞬间,神识受到磅礴仙力冲击,君无渡的嘴角流下一丝鲜血。   他看见无数金色丝线缠着周围的山峦河流,每根线都在往天穹尽头收束。   “既已成神,自得断情绝爱!”   而此时其中一位天神已经看清楚那冰棺里人的模样。   忽然,在漫天的金光中,君无渡眯起眼睛,看见那光里似乎浮着个熟悉人影。   “是你吗?”   顾不得多想,君无渡朝着那金光飞去。在他即将要触碰到那道身影的时候,金光陡然变紫,将他笼罩,那道紫光渐渐地融入他的身体,再从他体内散开。   而那四位天神见他已归位,皆松了口气,下一刻却意外陡生。   只见那纯净紫光渐渐被魔息遮掩,已经被桎梏住的人浑身魔息如黑莲绽开,生生挣脱了神位之力!   而天道自不可能渡魔成仙,当即将人狠狠摔了下来。   天神见此番下来终是无望,摇了摇头,道了声冥顽不灵就彻底消失在天穹。   而君无渡躺在寒天峰顶,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   程云臻此时刚醒来没多久。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突然就死了,最后的记忆就是被君无渡抱着放到了床上。可能真是被君无渡给气死的,没看到自己死了之后他是什么表情,还挺可惜。   他三年前那个身体就是幽枢系统给他捏造的,现在在君无渡那里,只能等系统再捏一个新的给他用。   为了契合灵魂,他还是长成原来的样子。但这次幽枢系统非常大方,给他来了个筑基修为。   修真界里,像君无渡修炼速度那么快的人是凤毛麟角,有筑基修为在已经足够自保。程云臻本来还想和系统讨价还价,但幽枢系统不止服务他一个人,没说两句就繁忙了。   程云臻于是踏上了去衍天宗地界的路程。他要开始制定计划,将林怀嫣救出来。   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不需要再像防贼一样防着所有人,程云臻感到神清气爽。   路上他听说,君无渡飞升了。   程云臻听说之后冷笑了下。其实从幽枢系统的形容他就能听出来,好像他就是个给君无渡厉劫用的工具人。   但他也不想再计较这些了。总归他不久之后就可以回家,到时候他和君无渡彻底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他所求的,一直都是回家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开启第六卷了~加油ing   大家说昨天那章很好笑,我真的被打击到了,呃啊啊啊,然后写今天这章攻君堕魔我也笑了。   谢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7章 一个小孩   这一年,修真界中的大事莫过于剑尊飞升,此后足足半年之久,人们还是不断在谈论这则消息,直到又是秋去春来,休养生息好的魔族时隔百年,突然从再度从渤海进犯,将整个修真界搅得不得安宁。   其时正当暮春,程云臻卖出最后一张太极净魔图后,关铺回家。他拿出早上和好的面团,一边揉面,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今天的利润。   切好的面条刚下了锅,一个看样子四五岁的男孩从外头跑了进来。他生了双极俊秀的脸,粉雕玉琢,眼睛黑白分明,又大又有神,脆生生地喊了句:“干爹!”   这男孩姓林,名逍野。三年前程云臻赶到衍天宗时,终究是晚了一步,林怀嫣生下这孩子后撒手人寰。而林逍野也是早产儿,若非明夷散了修为维系他的生命,他就跟着林怀嫣一起去了。   衍天宗是个势力地方,原本明夷是人人敬重的长老,可一朝失去修为后,立刻被踢出门外,如今活得像个街边乞儿,疯癫痴傻。   程云臻没有管他,自抱了孩子离去。他的难题就此开始。他本来预计安置好林怀嫣后就回家,可现在这局面,他如何能抛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离去?这婴儿还是挚友留下的。   况且林逍野的命是保住了不假,可他身患顽疾,动不动就脸色发白,嘴唇绀青,而后晕倒,好一阵才能醒过来。这是先天的弱症。   得知修真界和自己原来世界时间流速不同之后,程云臻向月亮叩首,求父母原谅自己再晚一阵子回去。   他决定要想办法治好林逍野身上的病,再找一合适人家收留他。等一切安排妥当再回家。   魔物进犯之时,程云臻还在衍天宗的地界,距离渤海最近,得到的消息最早。他趁这个机会发了笔难财。反正这个世界里道德低下,赚点黑心钱未尝不可。   一开始照顾这孩子,程云臻手忙脚乱。而后很快发现,不知道是因为明夷的修为,还是修真界就是这样,林逍野比他认知里的婴儿成长速度要快上许多。   程云臻瞧着他粉白的脸上有两道灰痕,笑了笑道:“不是说了吗小野?最近外头不安全,少出去疯玩。来,快洗把脸,长寿面马上就做好了。”   今天是林逍野的生日,同样也是林怀嫣的忌日。   林逍野用水洗了把脸,好奇地想凑到锅灶边观望,被程云臻赶走。   他说:“我们今天又去附近那个破庙玩了。放心吧干爹,我不会跑远的。”   他们现在还是住在衍天宗的地界,在一座小城里安置。东头有个破草庙,里头供奉的神像早就残破不堪了,倒成了小孩最爱去玩的地方。   林逍野是个外向的孩子,程云臻也不舍得拘着他不让他出门,左右他们现在住的城里还没听说有魔物的踪迹。   将做好的长寿面摆在桌上,程云臻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说:“过了今天,小野就三岁了。”   “嗯,”林逍野用力点头,“明年就四岁了,后年就五岁了……”   “行了行了,”程云臻哭笑不得,“先吃面,一会儿再数。”   林逍野在外面疯跑,自然是饿了,吃得狼吞虎咽,程云臻时不时地提醒他慢一点。   “好吃吗?”   “好吃!”林逍野捧场地道,“干爹做的面最好吃了。”   程云臻看着他,眼眶略微有些酸涩。他掩饰了下,起身去拿了个东西过来。   林逍野一看到那东西,眼睛就亮了。那是一只团绒。   团绒是修真界的一种低级妖兽,样子毛茸茸的,通体白色,它叫声像铃铛一样,可以喂还可以用来暖手。   程云臻道:“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你可得好好养它,别玩死了。”   林逍野两眼发直,听了这话几乎要蹦起来了,把团绒拿在手里好一番蹂躏,尖叫道:“谢谢干爹!”   晚上,程云臻检查了下屋内的防御法阵和贴好的符箓才上床。   林逍野抱着团绒拱进他怀里。   程云臻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不知道早分床和晚分床对小孩有没有影响,但想到自己快要离开小野,总归是不舍得的。   程云臻轻声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同别人打架了?”   先前他瞧着,林逍野脸上那两道灰痕分明是指痕。   林逍野眨眨眼道:“干爹是怎么知道的?”   程云臻笑了笑:“因为干爹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   林逍野:“也不算打架吧。今天我们斗蛐蛐儿玩,葛闻他斗不过我,气急败坏,说我没有爹娘。我说那咋了,他气不过,我们就打了两下。”   程云臻微微一愣,道:“那你以后还会和他玩吗?”   “玩啊,”林逍野满不在乎道,“人多了热闹嘛。他又打不过我。”   程云臻没想到今晚竟是林逍野先提起这个话题。他原本就预备告诉林逍野他的身世,他已经到了能够理解这些的年纪了。   顿了下,程云臻道:“小野,我一直想和你聊聊你爹娘的事。你知道,我经常带你去祭拜你娘,对吗?”   林逍野点了点头。   “其实,你没有娘。你是像我这样的男人生出来的。”程云臻斟酌着话语,对于如何讲解这件事,他也是头疼了很久。   林逍野奇道:“可是别人都有娘啊!”   程云臻道:“你先听我说。你爹姓林,他呢,从小就想好好修炼,成为非常厉害的人。”林逍野插口道:“我也想!”   程云臻继续:“但是,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他十五岁那年得知自己是不能修炼的体质,他爹娘看他不中用,就要把他卖了。你爹他不信命,就拼死逃了出来,哪知遇到了更坏的坏人。你想,如果哪天我要把你卖了,你会不会很伤心?”   又立刻道:“干爹只是打个比方,不会真卖了你。”   林逍野抓紧了团绒,憋了半天才道:“是啊,我会伤心死的!然后呢?我爹把坏人打跑了吗?”   程云臻苦笑道:“没有。他被这些坏人卖给了你另外一个爹,吃了一种能生小孩的丹药,就生下了你。”   林逍野显然还有些无法理解,问:“那我另外一个爹就是你吗,干爹?”   程云臻在他面前摇了摇手指:“不是我,是衍天宗的一个长老。他……他和你爹后来分开了。”   听到衍天宗,林逍野的眼睛便已经亮了起来。但听到后面分开又转为失落,忍不住问道:“那我爹是怎么死的?”   “你爹是生你后去世的。其实,当时医修已经用各种方法救你爹爹了,但他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非常严重的问题……他离开前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程云臻忍着鼻头的酸涩轻声道。   林逍野将头埋在他怀里,想象着未曾谋面的爹爹样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程云臻感到愧疚不已,但他早晚要把这件事掰开揉碎告诉林逍野,总不能叫他长大以后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他没有把明夷的暴行告诉林逍野,也是希望在还是个孩子的林逍野心中,他应该是爱的结晶。   总归明夷现在已经不知道流浪去哪里了,不会突然出现打搅他们的生活。   *   翌日,程云臻给林逍野布置了几张作业后,匆匆地赶去铺子。   他发的是“魔难财”,铺子里卖的都是针对魔物的东西,现如今人人自危,一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囤货。   程云臻一来,却从伙计那里得知了个不好的消息。衍天宗要垄断赤阳花。   赤阳花是清魔丹的主要原材料,没有替代品,能够抵御魔气侵蚀。若衍天宗垄断了赤阳花,那就是把低级修士的死活全都握在了手里。   伙计苦笑道:“这可怎么办?”   “等我中午去和商会的人商量一下,”程云臻道,“没事,我们又不是只卖赤阳花一样东西。”   “云老板,我知道您的意思,”伙计道,“但这正是要紧的时候,真不知道衍天宗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安抚完伙计又忙了一上午后,程云臻抽空回了趟家,检查林逍野写的字后又匆匆地赶去商会。   下午,林逍野又和小伙伴们出去玩了。   今天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云多的漫天都是,不过这丝毫没有打扰孩子们的兴趣。   “追我啊!”   “你往哪儿跑!别显摆你那团绒了!”   他们平时最爱到那破庙去玩捉迷藏,今日也不例外。   残破的神像上还留着一块块的彩漆,一个女孩钻进了其中,还不待同伴找到她,忽然尖叫起来,从后面的破损处爬了出来。   那女孩出来后见到阳光和同伴们,才缓了过来,大口喘气道:“我看见里面有人!”   她本来想借着自己身子轻的优势,从神像内部攀爬上去躲起来,不料刚往上看,却蓦地和一双猩红的眼睛对视。   看见林逍野把头探进去,女孩惊叫一声:“别看!”   林逍野道:“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听得他这样说,几个男孩也轮流探进去看了看,都没看到女孩所说的东西。   女孩摇了摇头,笃定道:“不可能,里面绝对有人。我不玩了,我要先回家了。”   其他人听她这样说,也都散了兴致。   林逍野无聊得很,将团绒放下来玩了一会儿。团绒也钻进那神像里面,片刻之后出来。   “走吧走吧,”林逍野道,“正好早点回去,不让干爹担心。”   程云臻今日中午去商会呆了好一会儿,没有休息。筑基修士虽说几天不睡也没什么,但他还是保持着睡觉的习惯。   吹了蜡烛后,程云臻和林逍野很快沉沉睡去,在两道呼吸声中,团绒白色的身体里忽然张开一个血红色的缝隙,中间有个黑漆漆的圆洞,像是眼睛。   “程……云……臻……”黑暗之中,仿佛有嘶嘶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执念,竟如重叠了千百个人的嗓音……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似乎对上一卷的情节有意见,我考虑了下可能是如下原因:我每日为了多更新一些字数,就会想多写情节,从而造成节奏过快的问题。上一卷有些地方的确应该详写,比如下毒和生病这两段,尤其是生病期间情感没铺垫好,等完结我会修文。   从头到尾我是坚持让他俩最后he的,攻君和小程在价值观的冲突之后最后互相妥协。   挺感谢追到这里的大家,马上22w字啦,我最近可能会更新得少一些,再捋捋后面的大纲,希望能在下个月完结~ 第58章 魔物来袭   翌日起来,程云臻又去了趟商会。   路上,他看到不少人行色匆匆,于是问了下街边商贩,这才知道,昨夜城内有魔物伤人,幸亏被及时剿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程云臻听罢,面色凝重,决定还是先赶回家一趟。   林逍野一边摸着团绒一边写大字,程云臻反复叮嘱他不可出门后,才复从家里出去。   也因此,他到商会的时候已经晚了。   昨日一番讨论,众人并未得出什么有效对策。   商会会长姓毕,叫毕项明。见程云臻一副沉思模样,问:“不知云老板有什么高见?”   程云臻被点到名,道:“我方才来晚了些,路上听说城内已经出现魔物。诸位不觉得这事情太巧合了吗?衍天宗刚开始垄断赤阳花,城内就开始有魔物作祟。”   数年前他在君家也见过一次魔物,那时就是内鬼勾结,现如今很容易联想起来。   一听得这话,坐在他右手边的丹药铺老板惊异道:“云老板的意思是,衍天宗和魔族勾结?”   程云臻摆了摆手,正色道:“这样的话不可乱说,有可能是有些人想趁机发笔横财而已。”   就像他也发了魔难财,只是他没有那么丧心病狂,要以伤害他人性命为代价。衍天宗这样的大宗门,俗务都是外门做的,这有可能只是某个执事长老做的决定。   待散会之后,毕项明将程云臻拉到一边,道:“我知道云老板方才言之有理,这衍天宗势大欺人,我们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打压?商会每年都要给他们交钱不说,现在时局要乱了,他们却要拿刀往我们身上砍!”   程云臻刚才说完那番话就后悔了。他现在只想带着孩子好好苟下去,没什么兴趣参与商业斗争,遇到事情明哲保身是最上策。   况且这个世界,也没有美好到让他想干点什么来改变现状的地步。   他苦笑了下道:“这个,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我觉得会长无需太过于多虑。衍天宗收赤阳花,可能也是因为宗门弟子在外剿灭魔物,容易受伤,所以需要大量的丹药。从这点看,也是为了保护城内所有人。”   毕项明见程云臻这样圆滑地说,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讪讪地道:“云老板说的极是。”   程云臻点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看铺子了。”   出了商会,程云臻见一男修正在倚柱等着他,立刻掩了面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那男修眼尖,立刻瞧见了他,大步走来道:“云弟留步!”   这男修着一身红色衣衫,极为张扬,看起来年约二十余岁,容貌俊秀,一看就是生于富贵之家。   他叫顾燃,是城中最大灵器店的老板。   没跑成,程云臻尴尬地道:“顾兄……”   “你方才见了我,莫不是想跑?”顾燃一脸认真地问道。   他虽也是生意人,但这店是从家里继承的,平时只交给老伙计打理,自己从来都不上心。程云臻心道,他如果上了心,那店铺才算是完了。   “哪里,”程云臻笑了笑,“不过是急着回去顾铺子罢了。”   “你先别急,”顾燃道,“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说的事情,正是程云臻躲他的原因。   顾燃见程云臻不说话,急了,道:“我妹妹是远近闻名、才貌双全的美人,我顾家又有钱,你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与我说就是了。”   程云臻没想到自己有天还会面临相亲困局。   他露出为难的表情道:“这个……强扭的瓜不甜。劳烦顾兄替我告诉顾小姐一声,不是她不好,是我没有这个福分。”   程云臻现在对爱情已经没有什么幻想了。和君无渡的那一段经历让他感觉自己已经……脏了。这么形容也有些不太贴切,总而言之,他觉得自己以后应该是独身主义。   他没有办法在欺骗另一半的前提下走入一段爱情关系,让他敞开心扉说自己的过往,他也说不出口。   况且,他是早晚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怎么可能给自己徒增牵绊。   见程云臻考虑了这一段时间还是拒绝,顾燃急了,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托我去打听给你干儿子治病的灵草呢,事情可马上就有眉目了。”   为了给林逍野治病,程云臻自是不遗余力。顾燃有次意外知道了后,就大包大揽在身上,说这是朋友应该做的。   程云臻敛起笑意,眼底似寒潭沉璧,面上亦凝了一层霜,道:“且不说事情还没有眉目。就算是有眉目了,难道顾兄是想要以此逼婚不成?”   顾燃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找补道:“云弟你别生气,我一贯嘴上没有把门的。我晓得的,这是两码事。”   “我没生气,”程云臻叹了口气道,“顾兄,千万不要这样挟恩图报,天底下的负心汉多的是,若是并非真心爱慕顾小姐的人,成了婚后焉知不会过河拆桥,移心他人?”   顾燃撇了撇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这还没做我妹夫呢,就开始教训起我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说罢,趁着程云臻再度开口前跑了。   程云臻这才得空去看顾铺子。   因为城中出现魔物,今日的营业额明显比昨天多了不少。程云臻看着钱,心中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据说当年修士与魔族之间的大战死伤惨烈,不知道这次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好在,往后几天,城内没再听说有魔物伤人的事情,虽说如此,程云臻还是不太敢让林逍野出门。   这日他中午到了铺子,伙计道:“云老板,有人送来了封请柬。”   程云臻心中纳闷,他除了生意上的事情甚少和人有私交,不知这请柬是谁寄的。   打开一看,原是毕项明。   信中写道,毕项明牵线,组了商会的几个老板和衍天宗的人吃饭,想要探一探口风。   时间在明天晚上,地点就在商会内。   程云臻第二日思虑了一天,晚上还是换了身衣服前去。不为别的,衍天宗的人应该对魔物入侵的事情清楚一些。   他到的有些晚了,一来便见顾燃也在。   顾燃冲他招了招手,在场人都瞧见了,程云臻不能装瞎,只能坐到他身边去。   顾燃低声给他介绍道:“衍天宗外门来了两个执事,左边那个叫孟元魁,右边那个叫屈庄。”   程云臻也压低声音道:“他们俩都是管丹药的?”   顾燃:“不错。”   程云臻若有所思。   而这边,孟元魁一见到进来的程云臻,眼睛一亮,半天才回过神来,对毕项明道:“这是谁?”   他是个好男风的,在衍天宗便利用职务之便,养了不少男宠。   毕项明笑道:“这是我们商会的云老板,主卖丹药灵器的。”   此时程云臻已经在顾燃身边坐下,孟元魁见他侧脸亦秀致漂亮,不免心中发痒,动了念头。   众人客套了一番,酒过三巡,才聊到正事。   毕项明道:“两位长老,这赤阳花的事情,不知还有没有余地……前些日子听说城内有魔族作祟,好多修士都上店铺里来买清魔丹,现如今库存已经不够了。”   孟元魁收起黏在程云臻身上的目光,无奈地道:“毕会长,这个也是上面的命令。衍天宗的修士担负着巡逻、剿魔的重任,若是他们没有足量的清魔丹,谁会愿意卖命?”   毕项明接下来的话不好说,憋了一会儿道:“那也可先紧着衍天宗供应,而非直接……”   一直一言未发的屈庄冷着脸道:“孟长老已经说了。这是内门的命令,我二人无权干预。若毕会长今天宴请只为了此事,请恕屈某先离席了。”   场面一时难看,毕项明也没想到一句话他就急了,忙起身拦道:“屈长老,我并非此意,还请留步。”   几个老板一同好说歹说,将屈庄留了下来。   顾燃小声道:“好大的脾气。”   “嘘,”程云臻道,“在场的可都是修士。”   于是赤阳花的话题只能按下不提,众人转而谈论起了魔族的事情。   “要我说,魔族也没什么可怕的,当年不也是修士的手下败将……”   “那时候剑尊可还在呢……”   听到君无渡的名字,程云臻对顾燃道:“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自来了庭院中,站在假山景面前。   他正数着地上鹅卵石的数目,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正是那衍天宗的孟长老。   程云臻对衍天宗的人没什么好感,点了点头道:“孟长老也不胜酒力?”   凑近一看,孟元魁更觉眼前男子美貌,尤其喝了两口酒后秾色如海棠,一时间竟看痴了。   程云臻自是知道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厌恶感立即从心底升腾上来,道:“孟长老请便,我该回去了。”   他的手竟被人抓住,孟元魁急切道:“莫走,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程云臻恶心得不行,怎么可能听他说,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席间便推说自己有事,回家看孩子,忙不迭地离开了宴席。   顾燃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走了。   而孟元魁回到席间,见美人已经离去,心下怅惘。   结束之后,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毕项明是东道主,留到了最后。   孟元魁将他拉过来,直截了当道:“我对方才那云老板有意,若是毕会长能助我成事,这赤阳花的生意,到时也分你一杯羹。”   毕项明一听这话,眉目中流露出惊讶之色,道:“这……”   顾燃一直想招赘云秦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云老板不好男风。   孟元魁意味深长道:“毕会长好好想想,马上要乱起来了,这可做的生意不止赤阳花一个。”   说罢,孟元魁便自离去。   月上柳梢,孟元魁转眼间已到了衍天宗内,想着方才美人的模样便觉下腹燥热,若是今晚便能将人带回衍天宗便好了。   灌木丛传来若有似无的沙沙声。   黑影裹着夜风扑来时,孟元魁瞪大了眼睛。利爪贯穿道袍,将他钉在地上,他放大的瞳孔中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   魔物……不!魔物怎么会出现在衍天宗!?   肋骨碎裂声混着鲜血喷溅在周围。孟元魁最后看见的是天穹里半轮残月,胸腔被彻底撕开,他连最后交代遗言的时间都没有。   “他……是……我……的……”   若有似无的呢喃之后,林间重归寂静,只剩沾着脑浆的树枝随夜风轻轻摇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争取恢复粗长状态,嘿嘿~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9章 怪物救美   是夜,衍天宗巡夜弟子很快发现了孟元魁的尸体。那惨死的模样将他骇的不轻,去上报的时候声音还是颤抖的。   这事情很快惊动了衍天宗内门的长老,众人连夜调查。   “城内死人,情有可原,我宗内为何出现魔物?”   “孟元魁修为不低,看样子竟是被这魔物一击毙命,连个呼救的时间都没有。”   一个历练老成的长老最终吩咐道:“传令下去,封锁消息,对外只说孟元魁因病静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衍天宗内出现了魔物!”   *   宴席之后,城内依旧是风平浪静。   毕项明虽确实心系赤阳花的事情,可他也不想和孟元魁同流合污,将自己商会的老板骗去给他亵玩。   一连几日,毕项明都盯着孟元魁的动向,生怕他去找云秦的麻烦,不料人一直未从衍天宗里出来,他心中不禁感到纳闷,孟元魁作为外门执事,又掌管丹药采买,怎么可能会一直闭门不出?   后来问了屈庄才知道,孟元魁是那日宴席之后就得了重病,这才告假休息。   程云臻从顾燃那里得知此事,也松了口气。他孤身一个人也就罢了,带着孩子,何尝不怕平白无故地招惹上麻烦。   对于赤阳花的事,他倒是有了别的猜想。这日来了商会,对毕项明说:“会长,那日我虽匆匆离席,但能感觉得到,这两位长老说是内门的命令,恐怕不是真话。”   毕项明闻言一愣,将孟元魁许诺拉他入伙的事情如实告诉程云臻,道:“云老板你说得对,这应当是他们二人自己的主意。”   程云臻犹豫着道:“既如此,我有一个主意。”   毕项明:“云老板请讲。”   “现在城内的清魔丹还没卖完,所以大家对赤阳花被垄断一事还没有什么实感,可若是我们所有商户联合起来停止售卖,而衍天宗此时又拿不出足量的清魔丹……”   程云臻点到为止,毕项明听懂了,道:“这样势必会引起众怒,将事情闹大,若是衍天宗内门知道此事,说不定会重新定夺。”   程云臻点了点头:“这只是我的想法,会长如果觉得不妥,听过便罢了。”   毕项明回去想了一夜,翌日便召集起城内所有商户开会。   他觉得云秦说的有道理,更何况此举还能试探一下衍天宗内门的态度,让他们这些人早做打算。   自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现在立刻暂停售卖清魔丹,但一经劝说,想到魔族可能马上要大肆进犯,再拖一拖,也许能卖出更好的价钱,最终所有人都达成共识。   这日程云臻正在铺子里理帐,伙计匆匆地进来道:“云老板,外面闹起来了!”   程云臻一愣,问:“因为什么事情?”   伙计道:“就是清魔丹的事!大家知道以后只能从衍天宗那里买清魔丹,正在街上闹呢!”   程云臻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想来也是,本来清魔丹的价格就一直久居不下,大家都想囤丹药保命。   城中大部分人都是连筑基门槛都没迈过的低阶修士,在这个节骨眼上,买不到丹药极容易制造恐慌。   交代好铺子里的事情之后,程云臻前去伙计所说的地方观望。   只见衍天宗的据点门口当真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明显有几个是带头的,激得大家一起朝衍天宗要个说法。   “你们既有本事不让别人卖清魔丹,现在又说没有足够的清魔丹拿出来卖,这不是在拿人命开玩笑吗?!”   “就是,我们还有好多人根本就没买到清魔丹,到时候魔物大肆进犯,我们能怎么办?”   程云臻看着人群中一张张激愤的脸,神思却有些恍惚。他在想到时候若真的出现大规模的战乱,那些和他从前一样的炉鼎能从主人那里分到清魔丹吗?火不烧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怎么能够亲身体会那种疼痛。   今日只是聚众来质询的第一日,见衍天宗外门的人迟迟不予回应,人渐渐地就散开了,互相约定明日再来。只要城内一天没有足量的清魔丹,想必聚众要个说法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程云臻回到家后,见林逍野这几日被闷得不行,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走,我带你出去玩玩。”   说是出去玩,但其实也就是在附近散一散歩。程云臻牵着林逍野的手,内心感觉非常奇妙。他真的很舍不得这个孩子,但他也清楚自己的私心,现在相处的每一分钟都很珍贵。   林逍野没有见过魔物,好奇地道:“干爹,魔长成什么样子啊。它真的很可怕吗?”   程云臻也只有数年前见过一次,想了想形容道:“它啊,长得就像一团黑色的气。它是很可怕的,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能够控制你的心。”   见林逍野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程云臻举例子道:“比如说,你那天和葛闻打架了,对吧?但是你并不想伤他的性命。如果你被魔控制了,可能会想把他打死,让他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   林逍野咂舌道:“这么可怕!”   程云臻:“所以,干爹就是怕你出去遇到什么危险。”   对于林逍野的教育问题,程云臻一直感到非常头疼。且不说他根本就没有教育孩子的经验,他总不能将自己奉行的那一套观念灌输给他,到时候他走了,岂不是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所以他尽量克制自己的说教欲,只有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才会发表意见。但他也不免感到茫然,如果要在这个世界里过得够好,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做一个纯粹的好人是很难的。   毋庸置疑的是,只有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拥有选择的权利。   见程云臻陷入沉思,林逍野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地看着周围的风景。   到了一片空的草地上,林逍野将系在腰间的团绒放了下来,看着它爬来爬去。   程云臻觉得这种妖兽很像仓鼠,胆子小,浑身都很软,确实很适合用来陪伴小孩子。他蹲下来摸了摸那洁白柔软的毛,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舔了一下。   湿润舌头上细细密密的小刷子扫过他的指腹。   程云臻本能地抽回了手,他甚至都没看清楚它的嘴长在哪里。   他转头看向林逍野,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怕不是自己大惊小怪了,遂站起身来。   二人在外散步直到快天黑时才回家。   *   翌日,毕项明叫人来请程云臻去商会。   见了面,毕项明神色凝重道:“今天一早,衍天宗就放出了许多清魔丹,而且价格和从前一样。”   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原本打算闹事的人立刻就回家去了。   另一个老板蹙眉道:“这怎么可能呢?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算用上时间阵法,赤阳花也不可能大批成熟宇岩污。”   毕项明拿出一粒清魔丹,低声道:“这是我叫人从衍天宗那里买来的清魔丹,又拿去给炼丹师看了看,虽说看起来是一样,可里面的赤阳花足足少放了一半!”   语气悲愤交加。   程云臻不意外这件事,敏锐道:“会长是打算揭发他们?”   毕项明沉着脸道:“我在想,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应当真的是受了内门的授意吧。”   若只是垄断赤阳花,还有理由可以解释,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偷工减料,摆明了就是弃城中其余修士于不顾。   他们平时都是受衍天宗庇佑不假,但每年都按时交钱,衍天宗此举真是让人心寒。   既如此,还有什么再伪装和平的必要?   见毕项明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揭发衍天宗的行为,程云臻颇感意外。他对毕项明这个商会会长的印象一直都是优柔寡断。   程云臻道:“但是会长,衍天宗毕竟势大,若真以商会的名义揭发他们,难保不会招致报复。”   人一旦有了牵挂的事情之后,行事就开始瞻前顾后起来。   毕项明沉着脸道:“只要让城中人知道衍天宗的行径,到时候他们自顾不暇,不会再来对付我们。”   程云臻不好再说些什么。   从商会出去之后,程云臻放慢脚步,等到顾燃一起走。   他对顾燃道:“这几日能不能先让林逍野住在顾家?我担心城里马上要出事了。”   顾家开的是灵器店,自然安保要做好。   顾燃也见过林逍野好几次,闻言痛快答应:“好啊,你放心,我们家护卫很多,绝对安全。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吧,之前商会的人也和衍天宗起过冲突,都是为了各方利益而已。”   程云臻道:“多谢顾兄,那我明天一早把小野送过去。”   顾燃挑眉道:“何必早上来送,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你顺便到我家吃个便饭。”   程云臻便知他又是要撮合自己和顾岚,摆了摆手让他放过自己。   *   知道自己要被送去顾家,林逍野表现得不算多么抗拒,但程云臻还是感觉委屈了他,晚上给他做了一大桌子菜,睡前搂着他说了好久的话才睡去。   第二天,他早起将林逍野送到顾家后,又赶去铺子上班。   他还在想昨天毕项明说要揭发衍天宗的事情。这件事并不容易办,最关键的是城内现在除了之前那一起魔物伤人外,暂时还没有被魔息侵扰的人。   而让民众相信衍天宗卖的清魔丸偷工减料,现场演示无疑是最令人信服的。   下午,就有魔物偷袭人的消息传来。   程云臻只感觉自己的右眼皮在不停地跳——这真是刚一打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魔物出现得未免也太及时了!   而毕项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即令商会的人散布消息,说衍天宗的清魔丸有问题,要现场给所有修士证明。   消息一散出去后,不多时,商会前就乌泱泱地聚了一大堆人。   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毕项明让人把被魔息侵染失去神智的修士控制着带上来,指着他沉声道:“诸位看好,这是衍天宗制的清魔丸,还未打开,上有衍天宗的封印,绝无可能造假。”   说罢就打开,倒出一粒给那修士服下。   那修士受伤的地方竟毫无变化,还是黑气密布。   这时,毕项明又道:“这是之前商会商铺卖的清魔丸。”   这回修士服下之后,伤势立即得到遏制,黑气肉眼可见地沉寂下来,人也清醒了不少。   一时之间,人们议论纷纷。   毕项明振声道:“衍天宗此举,便是不顾我们我们所有人!若魔物真大举进犯,衍天宗修士当真会保全城内诸人吗?别的宗门世家可没有像衍天宗这样,竟然拿救命的东西来欺骗众人!”   毕项明本来在城内就颇有威望,亲眼目睹衍天宗做的清魔丸缺斤少两后,众修士更是群情激愤,誓要去找衍天宗要个说法。   程云臻从前去看热闹的伙计那里知道了全过程,暗叹这魔物出现得的确及时,几乎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让伙计先走,清点完铺内东西,正要关门回家,四个身着蓝色衣服的修士却堵住了店门,不让他离开。   是衍天宗的人。   程云臻并不惊慌,他将林逍野先送走就是怕衍天宗的人上门来找麻烦。虽他没有直接参与,但他这几日频繁出入商会,又去了上次的宴席,很容易被盯上。   其中一人道:“云老板,我们衍天宗的屈长老有请。”   程云臻早就在店铺内放了传送阵,准备随时开溜。实在不行,他也可以和这些人打一打,虽然他的实战经验不多,但毕竟也算是个筑基修士。   他正打算说些什么转移面前这几个人的注意力,刚要开口时,其中一人竟要强行来上手拽他。   可那人还未碰到他的衣角,一道黑影就倏尔闪过,那人连惨叫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双眼瞪大,身子一软,歪倒在地。   那黑影窜得快极了,转眼间,四人皆在静默中死去,尸体东倒西歪地叠在一起。   看清楚那黑影的模样之后,程云臻瞬间想要惊叫出声。   这分明是一个怪物,和程云臻之前所看到的魔物并不相同。   它明明是个人,但鬓边、下巴,肩膀、胳膊乃至身体轮廓由数千条覆盖着蠕动吸盘的紫黑色触须交织而成,身体肌肉紧实,在这些触须的映衬下像个死人一样惨白,它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穿,就连双脚也是赤着的。   它身后还有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不知道是不是实质,散发着一种极为邪恶的气息。   而与那双眼睛对视的一刻,程云臻就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明天一起谢大家~~ 第60章 你还活着   店铺门被一阵风带着完全关上了。   自小臂开始密密麻麻地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程云臻几乎是确信面前这个身体一部分异变成怪物的人类就是君无渡。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但是现在那双眼睛里有更多的侵略、占有、欲望和邪恶。   程云臻的大脑感到眩晕,思维混乱地想道:他不是飞升了吗?怎么可能会以这幅模样出现在这里。   他顾不得其他,本能地想要跑到柜台后面的传送阵旁边逃离这个地方。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缠住了。那些紫黑色的触手蔓延开来,像是一个会呼吸的牢笼,一部分紧紧地缠在了他的手腕、脚腕和腰间,更多的是变成牢笼栅栏将他罩住,不允许他的逃脱。   君无渡慢慢地走近他,表情逐渐变得疯狂失控。   程云臻浓密的眼睫抖着,脸上细汗直流,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君无渡了,骨子里的恐惧甚至让他忘记自己现在是个筑基修士,具有反抗的能力,脑子里只有从前的那些画面。   身上缠住他的东西还在不停地收绞摩挲。   他被困在柜台前和君无渡异化的身体之间,听见对方小声喃喃地叫自己的名字:“程、云、臻……程云臻……”   程云臻的脸色剧烈一变,血色尽失,极为难看。   他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就从来没和任何人讲过自己的秘密,这个名字从君无渡口中出来让他有种心底最隐秘角落被侵犯的不适感,当即忍不住怒声道:“你放开我!”   然而君无渡不仅没放开他,还伸手一把抱住了他,无数个触手随即也涌上了程云臻的身体,冰冷黏腻,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君无渡直视着他:“我不放!”   魔息感受到程云臻所在的时候,君无渡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三年来在渤海修炼的时候,他经常在黑压压的魔群之中产生再见到程云臻的幻觉。   见到他躺在花圃的长椅上睡觉,见到他坐在自己对面拈着棋子……   亲身来到这里,他才敢确认,真的是程云臻。   他还活着。他竟然真的还活着。   程云臻极力躲避着他身上的魔息,心中警铃大作,脑子开始高速运转——君无渡现在不仅知道他是穿越来的,还知道他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如果……如果回去的事情被他从中作梗……   仅仅是脑中想到这种可能性,程云臻就觉得自己已经呼吸不过来了,简直觉得已经成真了似的,心中又气又恨,几乎想发疯了。   这个男人真的是阴魂不散。他咬着牙这样想道。   “云臻,程云臻——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程云臻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声道:“你再不放开我,我现在就自裁!”   君无渡整个人身子一僵,随即松开了手,程云臻只感觉身上的触手如潮水般散去,那种紧压感消失之后,人终于轻松些许。   他没有了从前的倨傲,像个丧家之犬一样颓然地道:“你不要这样。”   知道程云臻还活着之后,他自是很快想明白当年他不过是假死而已。程云臻看着他是如何催心折肝,像个傻子一样为他的病来回奔走,看他的笑话。   心中若无半分生气是不可能的。但再见到活生生的这个人,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程云臻反手从柜台里摸了个东西防身,问:“你不是飞升了吗?”   “你在这里,我为什么要飞升。”君无渡盯着他说。   他当时被天道惩罚筋脉骨骼尽断,就算能再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了。因此直接堕了魔,而君家为了不损害霁川的利益,对外封锁消息说他飞升了。   毕竟天神亲至是许多人亲眼目睹的事情。   堕魔之初他是个并不强大的魔种,然而凭借着一腔执念硬生生地修成了现如今最强大的魔。   他想去程云臻所在的世界找他。   程云臻听完他的解释,眼前一黑。君无渡有这个毅力干什么不行,为什么非就缠着他不肯放手。   他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君无渡又将同心结和记忆的事情说给他听,末了小心翼翼道:“你不要生气。我当时以为你……去世了才看的。”   下一秒,程云臻闭了闭眼睛,而后陡然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他这具身体是一具健康的筑基修士身体,力气自然不可能小,如果是打一个普通人恐怕会把对方打倒在地也说不定,君无渡的头连歪都没有歪,他似乎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诚恳地道:“我错了。”   程云臻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道:“以为我死了才看?你偷我的记忆的那一刻起就决定要看了,还会管我的死活?你就是这种卑鄙无耻手段下流的人!”   他怎么没想到呢?既然君无渡当时说要抹去他的记忆,想要窥探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君无渡被他骂着,跪了下来抱住他的腿。   “如果我不看,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你从来都没对我说过。如果我早点知道的话……”   没等君无渡说完,程云臻就打断了他道:“你不要这么想。就算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而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说这些假设的话有意思吗?”   君无渡身子一僵,问:“是谁帮你假死离开的?”   程云臻闻言松了口气,看来君无渡还不知道系统的事情,他紧绷着脸道:“这和你没关系。你起来,放开我,快点。”   君无渡把头紧贴在他的腿上道:“我不起,我不放。我们已经拜过天地祖宗,现在还是道侣。”   程云臻能感觉到他脑子好像出了一点问题,不知道是不是修魔修的,寒声道:“你打算把我一直困在这里?”   如果君无渡说什么,除非你原谅我我才起来,那程云臻可能真的会拼上命也要让他见点血。   好在他终于意识到这样不成样子,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程云臻已经放弃了再从传送阵逃跑的想法,要知道他这店里十样东西有七八样都是克制魔物的,君无渡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他这个人身上唯一值得称道的优点可能就是干一行爱一行。   君无渡一让开,程云臻看到了那四具衍天宗的尸体。杀人的时候痛快,烂摊子却未必好收拾。   君无渡看到了程云臻一瞬间的犯愁,道:“我来解决。”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一转眼四具尸体全消失了,屋子里的血迹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程云臻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方才君无渡突然出现,分明就是看到他被这四人围住才出手,暗地里应该早就潜伏在周围了。   君无渡:“有魔息的地方我便能感知到,这座城里刚好混进了一些魔物。一定是老天开眼,让我找到了你。”   魔物只会臣服于比自己更强的魔,它们能感受到君无渡的执念并且为他所用。   “老天有眼”这样的话不像是从君无渡嘴里说出来的。程云臻只感觉这一切都是孽缘,他没有回家,君无渡没有飞升。世界这么小,他们又相遇了。   程云臻:“所以呢?你现在找到我了,你想干什么?像以前那样再把我关起来?”   “我怎么会再把你关起来?”君无渡的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他,“以前是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所以待你的方式过激了些。”   程云臻只要一想到他看了自己的记忆,就感觉到出离的愤怒。他缓缓攥起拳头又松开,心脏仿佛也揪成一团。现在君无渡已经掌握了他最大的弱点,他还不想激怒对方。   “不是你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程云臻忍着愤怒缓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这样死去活来地纠缠不清,反倒叫人瞧不起。你若是真心爱慕我,并不一定要得到我。”   君无渡是喜欢他的吗?程云臻并不确定这一点,要说喜欢,好像是生理上的喜欢多一些。要说不喜欢,最后他生病的那段时间,君无渡的着急伤心也不是假的。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对他的执念已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君无渡听着他的话,道:“你知道何为真心爱慕?”   他看过程云臻的记忆,程云臻分明也是白纸一张,从未真正和人谈情说爱过。   程云臻因他这反问呼吸一滞,道:“反正你这样的不是。我清楚地告诉你,我永远不会情愿同你在一起。”   君无渡怔怔地看着他倔强的神情,心中竟然隐隐感到高兴,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即便他权倾天下也无法更改他的意志,程云臻依旧是那个程云臻。   对上他,他永远会输得一塌糊涂。   君无渡突然道:“你不想……回家吗?”   他一说这话,程云臻紧攥着手心克制着自己想要发抖的欲望,尽量风轻云淡道:“我若能回去,岂会留在这里受你欺辱。”   听到程云臻说二人从前那段为欺辱,君无渡的眼神更加晦暗,他轻声说:“让我想办法送你回去,好吗。”   程云臻摇摇头,道:“我不想再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听见他这样说,君无渡仿佛又被打了一个耳光。他知道程云臻有多么想要回家,以为自己下了一剂猛药。但是程云臻居然拒绝了他。   好像什么都抓不到手,继看着程云臻断气之后,君无渡再度体会到什么是恐惧。原来他对自己的恨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君无渡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他本能地道:“那那个孩子呢?你不是想给他治病吗?”   “君无渡!”程云臻厉声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扯上别人。你如果敢伤害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程云臻又感觉到一阵绝望。事实上,如果君无渡真的拿林逍野来威胁他,他能做些什么?比卑鄙无耻,他怎么能比得过眼前这个人。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君无渡看着他充满恨意的眼神道。   “难道你觉得你在我心里是个光明磊落的好人?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   君无渡低头看了眼自己,他还没有修成完全的人形。这也是他这几日没有立即出现在程云臻面前的原因。   他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丑陋了。当年他尚且英俊潇洒的时候程云臻都不带多看一眼,如今见了怎会不厌恶。   然想到自己如此,都是因为程云臻当年狠心假死弃他而去,当即魔性大发,再度伸出触手将他牢牢箍在怀中,啃咬上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61章 死缠烂打   程云臻岂会就这样如他所愿,当即狠狠地张开嘴唇咬了上去。君无渡的嘴唇被他咬得血肉淋漓,却不肯放开他,那些触手也将程云臻牢牢箍在怀中,两人就如两头野兽般撕咬着彼此。   君无渡身上一件衣服也没穿,程云臻自能感觉到他的生理反应,当即头皮炸开。   直到感觉自己身上的魔息隐隐要克制不住,君无渡才喘息着放开了他。   程云臻对于他能做出这种事自是一点都不意外,擦了擦自己嘴唇和下巴上沾的血水,冷冷道:“怎么,你还想像从前一样强迫我?”   君无渡舔了下嘴唇,见他神色里有嫌恶之意,不知道是嫌恶自己如今的模样,还是单纯嫌恶自己这个人,无论是哪种都让他心中有滴血之感,道:“我若要强迫你,你岂有反抗的机会。”   “是啊,”程云臻神色凛然,“你不过是想要我的身子而已,躯壳你拿去便是,只别再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扯上什么爱慕的名头,听着叫我恶心。”   听得他这话,君无渡身上的魔气顿时重了几分,身后的阴影也愈发可怖,他再度将程云臻猛地拉进怀里,捏着他的肩膀道:“没错,我是很想要你,想要自己爱慕的人有错吗?你说的对,我卑鄙无耻,你死了以后我甚至后悔,早该把你的记忆全都抹去,亲眼目睹你还活着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再把你关起来,但是我顾及着你,都没有做啊!你真的觉得我对你一点真心都没有吗?”   他说到最后,竟有种委屈之感。好像程云臻才是那个做错了事情的人。   程云臻嘴边肌肉微微抽了下,伸手用力推开他道:“你的意思是,你没做这些事情我该对你感激涕零?”   疯了,他感觉君无渡已经疯了。   “我没有要你对我感激涕零啊!”君无渡道,“我只是不要你一直把我往坏处想,从前你就不跟我说,你可以教我啊!教我该怎么对你好,我学什么都学得很快的!”   程云臻快被他气笑了:“我敢教你做事?当年我虽没告诉你我是异世之人,可我总归说过我不喜欢男子,你倒好,张口就让我改了吧,后来更是不管不顾强逼于我。若不是有机缘相助,我三年前就已经魂归西天,你就是其中一个凶手。你倒说说,我怎么能把你往好处想!”   君无渡见他漂亮面上嗔怒,双眼极亮,说话也铿锵有力,不复之前病弱样子,一时竟有些分神,两人能再度面对面地吵架,已经是件幸事,再听见程云臻竟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心中便觉欢喜,身上的触手也随心意扭动起来。   他这三年之中,自省了许多。头一条便是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他应该时时刻刻铭记那种后悔到无以复加,恨不得时光得以逆转的心情……而不是做与本意背道相驰的事情。   他这幅模样,实在过于可怕,让程云臻想骂他也骂不下去。   注意到程云臻的眼神变化,君无渡很快说:“我马上就修成人形了。”   他本来就是打算等彻底修成人形,再出现在程云臻面前。   程云臻重重地呼了口气,语气认真道:“魔物为何要入侵修士地界?”   “弱肉强食,向来如此,”君无渡说,“它们已经休养生息了百年有余,反观人族修士却是盛极则衰。”   ……如此说来,君无渡反倒是又投入了强大一方的阵营。   程云臻的心思立刻从儿女情长上抽离。   他还物色了很多宗门,本打算到时候挑一个好的将林逍野托付过去。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见一说正事,程云臻不复之前那样抵触,君无渡说:“你之前猜的不错,城内第一个魔物就是衍天宗捉来,故意放了伤人的。现在城内的魔物只有我。”   程云臻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前两天魔物伤人,是……你做的?”   才刚好好说了两句话,君无渡凑近些道:“我这不是给你们商会解了燃眉之急。那天宴席上觊觎你的人,我也一并解决了。”   说到后面那句,君无渡眼神变得森冷。   程云臻躲开些,不快地道:“那你现在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我当然是和你站在一起。”君无渡说。   程云臻也不甚了解,魔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种族,怎么君无渡就这样轻言叛族了,还是说他现在仍旧觉得自己是个人。他真的万万没有想到,君无渡为了逃避飞升直接堕魔,有这样的本事到底做什么不行?偏偏要拿来对付他。   见程云臻面色复杂,沉默不语,君无渡道:“我和你站在一方,你不高兴?”   程云臻眼睛并没有看他,道:“我再同你说一遍,或许有天我会原谅你,但要叫我如你想的那样爱慕你,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你想纠缠我,我没有什么办法,但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还带着个孩子,请你不要扰乱我现在平静的生活。”   君无渡刚还在邀功,就听他心肠如此冷硬地说了一番话,脸色一下变沉,忍了又忍道:“你不要把话说得太绝!我可替你记着你说这话的遭数,若是有天你回心转意了……”   程云臻抬起长睫看向他,黑眸里冷意深重,道:“又如何?”   君无渡被他的目光一瞧,竟说不出话来,心道,他又能对程云臻如何?他想这个人是真的想到走火入魔了,都不用程云臻对他表现出什么爱慕之意,只程云臻不抗拒同自己一起,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难道还能等程云臻也喜欢上他的时候,也叫他尝尝自己如今求而不得的滋味吗?   于是朝程云臻一笑,道:“自然不如何。”   两个人刚才都是用了狠劲儿互相啃咬对方的嘴唇,君无渡嘴角还有几道干涸血迹,浑身黑发触手交叠凌乱,笑起来的样子鬼气森森。   程云臻忍着不适皱起眉道:“你有时间在这里纠缠我,还不如早点把人形修好!”   他的嫌弃溢于言表,君无渡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碍观瞻,恨声道:“我撑着一口气修魔,还不是为了再见到你。你若是变成我如今的模样,我岂会嫌弃你,依旧会视你如珍宝一般。”   程云臻一个字都懒得跟他多说,道:“我现在要回家了,你请便吧。”   君无渡看着他离开,却不敢追上去,转而将那四具尸体送回了衍天宗。   *   回到空荡荡的家中,林逍野不在,程云臻庆幸自己早就把他送去了顾家。   程云臻只感觉头昏脑胀,脱了外衣鞋袜先躺在了床上。   仿佛不管他到哪里,都会再度被君无渡找到。脑子里很久没有如此乱糟糟的感觉,程云臻脑海里浮现出君无渡通红的眼,怎样都无法把他驱赶出脑海。   程云臻在脑海中整理了下思绪,他现在最关键的任务就是安顿好林逍野,事情办完,他也就安心离开,君无渡应当没有那个能耐阻住他回家的脚步。   他现在作出一副深情死缠烂打的样子来,无所谓,甚至程云臻还可以利用下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理清思路之后,程云臻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抓大放小,林逍野和回家是大过天的,君无渡则是路边蹦跶的蚂蚱而已。   从那天之后,君无渡并未出现在程云臻的面前。   不仅如此,赤阳花的事情也解决了。程云臻从毕项明那里大概了解了下,衍天宗原本预备将他和其余商会老板抓回去威胁一番,结果不知为何宗内又有魔物作祟,这下他们自顾不暇,又见群情激愤,只好停止了垄断赤阳花的行为。   程云臻店里的伙计们都因为此事而感到高兴,程云臻却笑不出来。   不过他今日准备将林逍野接回来。   程云臻特地挑了个下午的时间,去顾家走了一趟。   林逍野虽说当时表现得并不在意,可他一见程云臻就扑了上来叫干爹,程云臻心中一软,抱起他摩挲着他的小脸。   程云臻对顾燃说:“多谢你了。”   “没事,”顾燃道,“我听家里的下人说他很听话,一直不哭不闹的,我们是男子汉对不对呀?”   林逍野将头埋在了程云臻颈窝里,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看你这样子我也想早点结婚生孩子,我母亲总说等岁数大了修为上来就生不出来了,”顾燃若有所思道,“小孩儿还挺好玩的。”   程云臻也不打击他,笑道:“那你快点,遇到哪个中意的姑娘就向她表明心意吧。”   “我说真的,”顾燃道,“你就算不喜欢我妹妹,难道还真打算就这么一个人单着过下去了?”   听到这个话题,林逍野的耳朵警惕地动了动。   程云臻:“大家都是修仙之人,何必拘泥于情爱,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他说的是真心话。   顾燃听罢,也不再说什么,程云臻与他告别之后就带着林逍野回到家中。   林逍野回到小屋,迫不及待地跳在门口的躺椅上晃来晃去,程云臻见他这调皮的样子,不禁一笑,道:“你这样子像是猴子下山了。”   “干爹,”林逍野道,“我现在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那句话?”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咱家里舒服。”   程云臻听到他说“咱家”,心中一窒。在林逍野心中,他是唯一的家人,到时候自己离去,他会多么伤心?   他忍了内心酸涩,强笑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等林逍野点好菜后,程云臻就兀自进了厨房忙活。   备菜时他却忍不住分神,这几日君无渡都没有出现,程云臻虽不知他去了何处,但想来他不可能轻易放弃纠缠。   算了,刚把小野接回来,想他做些什么。   又是如此风平浪静过了几天,程云臻逐渐发现林逍野有些不对。   得知现在城里的魔物只有君无渡后,程云臻也就放松了些,允许林逍野出门去玩。   他下午总是会出去,而且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做一些招式,晚上说梦话也念叨着什么。   如此观察他一番之后,程云臻终究是按捺不住,问他这几日都去哪里玩了。   闻言,林逍野也不扭捏,直截了当道:“干爹,我遇到了一个好厉害的人,他说只要我拜他为师,他就教我最好的剑法!”   程云臻心头本就有不好的预感,听到剑法时已经变了脸色,林逍野见他表情不对,道:“干爹……怎么了?”   “没什么,”程云臻尽力遏制着不在孩子面前翻脸,“这么厉害吗?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的师父,也好送一份拜师礼给他。”   说到最后时,心中已经恨不得将那人生吞活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准备写个直男小程穿成omega被分配给攻君的if线,谁支持谁反对? 第62章 拜你为师   林逍野说:“干爹,我还没有拜师呢。”   他已经深深被未来师父的剑法折服了,本来当场就想拜师,结果那人说要经过家里人的同意才可以。   程云臻:“那你想拜他为师吗?”   林逍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程云臻:“来历不明的人,我不放心让他教你。等见了面,让干爹和他聊聊再说。”   林逍野不疑有他,还以为程云臻已经答应自己拜师学艺,高兴道:“我和这个叔叔每次都是约在那个破庙附近见,干爹,我带你去!”   程云臻在心中冷笑,面上不显,道:“小野别急,等我备好了拜师礼,总归不能失了礼数。”   为了让林逍野相信他是真诚前去拜访,翌日程云臻从自家店里拿了几样针对魔族的丹药灵器。   他还在反思,是否自己给林逍野做的安全意识教育还不够,竟叫君无渡这么轻松就把孩子哄骗了。话又说回来,君无渡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人,哄个孩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下午,林逍野带着程云臻前往破庙附近。   林逍野在空旷处喊了几声叔叔,果然有人出现。   君无渡已经不复那日狼狈不堪的样子,而是穿了身玄衣,上头还有暗绣,一看便知造价华贵。他还简单束了下发,除了脸色苍白得有些不正常外,整个人神莹内敛,气度不凡,哪里看得出来是只魔物。   林逍野一下朝前跑去,欢喜道:“叔叔,这是我干爹,拜师的事情你可以同他商量。”   君无渡略一低头,又看向站在原地的程云臻,见他眼中怒火正在酝酿,身上还带了不少驱魔的东西,显然是来者不善,咳了声道:“好。”   程云臻走过来,倾身摸了下林逍野的脑袋,温柔道:“小野先去附近玩吧,我们大人说几句话。”   君无渡见他俯身垂袖,素手摸过稚儿头发,眉眼极为温柔慈爱,而林逍野本就生得玉白可爱,懵懂仰首,明澈瞳仁里映着程云臻的模样。这幅画面竟令他内心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等到林逍野自去旁边玩后,程云臻冷眼看着君无渡,道:“你这人形修得这么快?”   君无渡:“还差一些,不过快了。”   此时林逍野已经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底下,正伸出手去抚摸树皮。   君无渡道:“他是林怀嫣和明夷的儿子。”   用的是肯定语气。君无渡不是没见过这二人,林逍野的眼睛活脱脱就是和明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其余五官则是和林怀嫣相似。   程云臻紧紧观望着林逍野,确认这个距离他听不见后,才冷声道:“是又如何!我告诉你,少打他的主意!”   与方才和林逍野说话时的轻声细语判若两人。   君无渡叹息一声,道:“你着急什么。我只是看这孩子有学剑的天分而已。你若不信,带他随便找个宗门试测一二,他将来必定是要学剑的。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是筑基修为。”   生子丹……若他和程云臻有个孩子,无论擅长哪一道,想必都不会是个愚笨的。   程云臻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道:“就算他要学剑,也未必由你来教。”   这时林逍野在不远处朝这边看了过来,程云臻忙摆上笑脸,假装自己正在和君无渡和和气气说话。   “不由我来教,”君无渡道,“难道要由那些废物来教?”   程云臻:“你少在这里卖弄。教剑和自己会剑,那是两码事。”   “你这话说的不对。”君无渡道。   程云臻脸上快笑僵了,见林逍野转过头去,忙收起笑容变了脸,他不搭理君无渡,君无渡只好自己继续说:“我将曾经领悟到的剑意传他几道,就够他终身受益的了。现在剑道试域已经崩塌,上哪里去找这样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可你总不能因为和我赌气,就不让我教这孩子吧。”   虽君无渡嘴上说的好听,程云臻怎么会同意让他来教林逍野?若是教成了和他一样的性子……他又想起自己一直头疼的教育问题。   君无渡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在此界,良善之辈是注定要受苦的。臻臻,你不能因为你内心的向往,将这孩子教得无法适应这里。”   短短几日相处,君无渡便知这孩子被程云臻教的极为懂事,但若一直耳濡目染下去,只会学得程云臻一样心软。心软在这个弱肉强食、动乱不停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好处,这里可没有什么律法规定杀人需要偿命。   “你叫我什么?”程云臻本来被他戳中心思还有些发怔,一听到那称呼就翻脸了。   “我听你家人都这样叫你。”君无渡看着他道。   程云臻刚想叫他尝尝自己带来东西的厉害,君无渡忽然说:“小野。”   原来是林逍野等不及,不知什么时候悄摸溜了回来,凑回程云臻身边。   “干爹,你们聊完了吗?”   程云臻只得深呼吸一下,摆出一张笑脸,道:“聊得差不多了。”   林逍野眼睛眨巴着,仿佛在期待程云臻给自己一个结果。   程云臻道:“是这样的,小野,其实我已经给你找了个师父,准备过两天就送你过去,那边已经约好了,你看……”   他可耻地撒谎了。   林逍野看了看他们二人,只觉得怪怪的,他自然能感觉到干爹是不想让自己跟着眼前这个叔叔学剑。   虽然他看见过这个叔叔出剑的样子,很想学剑,但在他心里当然是干爹更加重要,这个叔叔不过是个偶然遇见的人而已。   当即乖巧地点头道:“好,我听干爹的。”   只是心里未免有些失落。   君无渡脸上现出意外神色,他还指望着这个小孩儿能撒泼打滚,求程云臻拜自己为师,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么小的年龄,就能轻易对抗诱惑。   程云臻一面感到欣慰,一面又觉得是否自己做得太过。他只是不想让君无渡如此轻易就得了逞。   君无渡忽然道:“既如此,拜师的事情就算了。”   林逍野认真地道:“叔叔,你一定会收到一个好徒弟的。”   君无渡微微一愣,面上竟有些不自然。他从未想过收徒的事情,一来不愿教天赋比自己低的人,二来是没那个耐心,若不是此时正在努力讨好程云臻,怎么会收徒。   但见这孩子的确不蠢笨,又是程云臻一手带大的,不免起了爱屋及乌的心,道:“就算不拜师,我也能教你一招两式。”   又凑到程云臻身边道:“你放心,我教的是最基础的东西,不妨碍他再拜师。”   一言方毕,君无渡已经隔空取了一段树枝,他长袖飞舞,手中枯枝似化作青芒,生出金石破空之声,剑气纵横三丈,落叶竟随枯枝走势凝成漩涡,最后轻轻一指,对面松树上立时出现裂痕。   无论第几次看,林逍野还是目瞪口呆,等君无渡演示完毕,忍不住大声叫好,脸都喊得通红。   程云臻也没见过君无渡用过这样的剑招,从前他杀人哪里需要这么花里胡哨的招式。   君无渡将手中枯枝抛给林逍野,道:“来学!”   林逍野接过那枯枝,却是先看向程云臻。   程云臻笑了笑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一大一小并肩而立,林逍野随着君无渡慢慢施展开剑招,竟也学得有模有样,说不定真是于剑道有天赋。   程云臻早就想过要让他拜师迈入修炼之路,可先天的弱症始终像一根刺,不拔除难以开始。   被程云臻所注视着,君无渡的剑招使得愈发行云流水。   林逍野忍不住道:“叔叔,你慢一些,我要跟不上了!”   见林逍野这般快活,程云臻心里也欢喜。他有的时候真不想考虑那么多事情,就算修士也不过活个几百载,能有开心的时光难倒不是最重要的?   林逍野跟着君无渡练了一会儿,直至将这三个剑招学完,君无渡虽想多拖延一会儿时间,可这孩子的体力明显不支。   林逍野气还没喘匀,就道:“叔叔,谢谢你肯教我!”   他心里更想让这个叔叔再多教自己几招,可知道干爹不同意,于是只能说出感谢的话。   君无渡的眼睛只一个劲儿往程云臻身上瞧,闻言漫不经心道:“无妨。”   程云臻慢慢地走过来,掏出帕子给林逍野擦了擦脸和脖子上的汗,道:“小野是不是很想跟这个叔叔学剑?”   君无渡只恨那帕子不是拭在自己脸上。   林逍野能听出程云臻似有松口的意思,犹豫道:“我想是想……但是干爹不是说已经找了别的师父。”   “没关系,”程云臻又给他擦了擦小手,“说好了又不是不能改。若是你跟着这个叔叔学剑学得高兴,那我们就学。”   林逍野眼睛顿时瞪大,爆发出一阵快活的大笑,道:“我可以学剑了!我可以学剑了!”   说完,又拿着枯枝挥舞起刚刚学到的招式。   君无渡和程云臻站在原地,却是心思各异。   程云臻道:“你现在可满意了?我话说在前头,你只能教剑,不能教别的!还有,披好你的人皮,别让人看出来你的身份。”   程云臻方才是想通了,就算不让君无渡教林逍野,他也有别的途径死缠烂打,与其这样,倒不如遂了林逍野的心愿。   说罢,将那一堆乱七八糟驱魔的东西扔给了君无渡。   君无渡被砸了一脸,面不改色道:“你给我的,我自会好好收着。只是还差一样东西。”   程云臻:“什么?”   “剑,”君无渡说,“我需要一把开锋的剑。”   程云臻刚想说,他怎么沦落到连把剑都买不起,就看见林逍野忽然倒在了地上。   他心中一慌,连忙扑上前去。只见林逍野嘴唇泛紫,呼吸急促,显然又是犯了那弱症的情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要日六,日不了就当我没说吧呵呵呵呵……   目前番外已定:1.失忆if(清澈男大醒来爆改炉鼎)2.abo if(老光棍攻君从基因工程美美领到穿越直男omega老婆)3.暗黑if(攻君一条路走到黑,结契后小程被逼疯只能在幻想中得到自由)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63章 拒绝权利   好在这地方离家中并不远,程云臻忙抱着林逍野回家。   林逍野十分虚弱,口中一直喊着干爹。   程云臻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他喊化了,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想去取水给林逍野服药,君无渡很有眼力见地倒了碗水过来。   这药其实就是修真界里最基础的灵药,什么都能治一些。程云臻带着林逍野看过不少医修,都说他是先天不足,除非彻底改善体质才能脱胎换骨。   林逍野晕晕乎乎的,说起胡话:“干爹,我是不是能学剑了?”   程云臻没想到他这种时候还在想学剑的事,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水,回答:“能,你师父还在这里没走呢。”   君无渡冷不丁被点到。   他看见,程云臻把盖在林逍野身上的被子边边角角都塞好了,还没忘记把团绒放在他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脑袋,借此给他减轻痛苦,光是瞧着程云臻此刻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个孩子有多在意。   莫名其妙的,君无渡走到床边,也学着程云臻的动作,伸手摸了下林逍野的额头,低头道:“是的,师父还在这里。”   程云臻皱了下眉,似乎是不喜欢君无渡对林逍野的亲密接触。但他没说什么,君无渡看见了,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太好了,”林逍野小声地说,“等我学会了剑法,我就能对付魔物了。”   君无渡微微扬眉。   程云臻的表情差点崩裂,但他还是维持住了平静,道:“好了,你睡一会儿吧,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干爹给你下馄饨吃。”   又给林逍野塞了塞被子,程云臻将窗户彻底关好,离开了房间,屋内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那些纷乱和复杂的东西很快离开了程云臻的脑海,他现在想的事情只有林逍野。   君无渡看着难掩忧愁的他,道:“这孩子生的是什么病?”   程云臻将目光移到君无渡身上一瞬:“先天的弱症,他出生的时候不足月,是明夷散尽修为才为他保住了一条命。”   曾经有医修已经直言告诉他,这是个富贵病。每个人天生的命不相同,如果林逍野家里有权有势,自能派人去寻数不清的灵丹妙药,说不定哪样就能补好身体的亏空。   君无渡显然也于盐屋想到了这一层,表态道:“让我帮你。”   程云臻的语气一下变得冷淡:“不用了,这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便钻进厨房,给林逍野准备馄饨。   君无渡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程云臻一定会拒绝他。但是如果能治好林逍野的药就在眼前,程云臻难道会白白地放弃。   就算程云臻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他也不会让程云臻躲过自己的。   *   馄饨算是比较费功夫的食物,程云臻忙活了半天出来,准备看看林逍野睡得如何。   他见君无渡还是没走,冷声道:“我可没准备你吃的那份。”   “我担心我的徒弟,”君无渡自然地道,“不可以吗?”   程云臻懒得理他,自进屋去。   林逍野睡得很浅,程云臻一摸上他的额头,他就醒过来了,小声地喊了句干爹。   生病中的人都比较脆弱,即便平时是个皮实的男孩子,此时也不例外。程云臻又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小野是想一会儿吃馄饨还是现在吃?”   林逍野听着干爹温柔的嗓音,说:“我饿了,我想现在吃。”   又过了一会儿,程云臻把馄饨煮好了,热气腾腾的一碗端进来,哄着林逍野一个一个地吃了下去。   君无渡一直立在窗外,直至天黑方才离开。   *   第二日,早上起来,屋外下起了小雨。   林逍野正在自己穿衣服,程云臻给他倒洗脸水,关心道:“小野今天感觉还难受吗?”   “我不难受了干爹,”林逍野从床上跳了下来,“一点都不难受了,你放心吧。”   程云臻说:“那就好。不过一会儿我还是得带你去看大夫。”   闻言,林逍野的脸很快就皱了起来。在他的认知里,去看大夫就是要喝许多很苦的药。但是他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所以只苦恼了一会儿就恢复正常。   程云臻选择定居在这座城中,就是因为这里尚且还算繁华,有不少声名远扬的医修能前去拜访求医。林逍野现在吃的丹药,就是一位叫公羊界的医修给他炼制的。   公羊界的医馆可谓是人流如潮,纵使程云臻早起就带着林逍野前来,也仅仅排在了队伍前端,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进去。   程云臻有一本手册,里面几乎是林逍野的个人成长记录,详细写了林逍野从出生到现在一共几次发病,病况如何。   轮到他们二人,程云臻知道公羊界是个爽快性子,所以直截了当地将册子递给公羊界看,又简明扼要地说了昨日林逍野发病的情状。   林逍野也懂事地说了几句自己的感受。   一看到这笔迹密密麻麻的册子,公羊界就想起这对父子,搭了搭林逍野的脉之后,让自己的药童先将林逍野带到一边。   程云臻顿时一怔,知道这应该是有什么不好的话要说。   公羊界说:“你应该为这孩子早做打算了。观其脉象,并不乐观。”   程云臻心中不停打鼓,道:“先生此话何意?明明他发病的间隔越来越长,症状也越来越轻……”   公羊界说:“那是因为他现在还未用灵根修炼。等他正式踏上修炼之路,身体无法承受灵根,灵根甚至会吞噬宿主精血,到那时更是命不久矣。”   听完公羊界的解释,程云臻只感觉自己心都凉了半截。林逍野是林怀嫣唯一留下来的了,老天到底为何要如此对待这孩子。   他只希望林逍野能够无病无灾地长大。   短暂的六神无主之后,程云臻道:“多谢,我知道了。那他现在还能不能练武强身?”   公羊界:“这个可以,不过莫要过度,否则也是伤身。”   得到答复后,程云臻便带着林逍野离开医馆,他再度撒谎,说林逍野的病并不严重,心里却在不停盘算着如何想办法给林逍野治病。上次顾燃说替他打听的消息已经有了眉目,也不知是真是假。   将林逍野送回家后,程云臻去铺子里看了两眼,随即马不停蹄地去顾家的灵器店找人。   顾燃正在二楼和三个伙计打牌,一见程云臻来了还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天天这样的。”   程云臻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起了顾燃说有眉目的事情。   顾燃道:“我没打听到什么灵丹妙药,但有一条,听说青阙沈氏少主的弟弟沈青川于医道颇有研究,而且但凡是前去求医的人,他都一视同仁,不分什么身份地位。”   对啊,他怎么就忘记沈青川了呢?   程云臻一下醍醐灌顶,他暗道自己真是个庸才,找遍医修,竟忘记了沈青川。   沈青川不仅医术好,人品也好,   而顾燃见程云臻表情变幻,还以为自己说的这话没用。他当时说事情有眉目,多少是因为看云秦一直拒绝他提的婚事,有些着急而已。   顾燃不好意思道:“我接着再打听打听……”   程云臻温言道:“多谢顾兄!你说的这消息对我很有用。”   说罢,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徒留顾燃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   程云臻回家时,看到林逍野正在跟着君无渡学剑。   既然已经让林逍野拜了师,程云臻自然不会干预什么,只冷眼旁观,看见林逍野累得有些喘了,叫他停下来歇一会儿。   林逍野进屋去喝水,君无渡凑到程云臻跟前道:“下个月,我想带林逍野去蚀日秘境。”   蚀日秘境是衍天宗地界内较大的秘境,在里面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到灵草灵药,给林逍野服用之后补了他先天的亏空。   程云臻看也不看他,道:“我不同意。”   “你若不放心我照顾他,与我们一同前去即可。我这是为了给他治病。”君无渡说这话自然是存了几分私心。   程云臻压低声音道:“如果不是小野仰慕你,想跟着你学剑,我怎么会同意你教他。君无渡,你不要得寸进尺。小野是我的家人,给他看病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这不是你的筹码。”   他也不知道和君无渡说这些到底是有用没用,只希望他哪天不要拿这个来威胁自己。   君无渡愣了下,虚心地请教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家人,所以才想和你一起对他好,想要给他治病。我这么做错了吗?”   他是真的想学,好学。   程云臻说:“好,那假设你想办法治好了小野,然后呢,你所求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君无渡不假思索地道:“你。”   程云臻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就算你是真心想对小野好,那也是有利所图。这样的好,我宁愿不要。”   君无渡顺着程云臻的思路和逻辑想了下,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另外一个人好。”   照着程云臻这么说的话,他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猴年马月才能将他的心意转圜回来。他又不是傻子,能三言两语就被程云臻给劝退。   “那我也应该有拒绝的权利,”程云臻说,“你如果将你的好强加于我,和从前有什么分别,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想法。”   程云臻愿意跟他说这么多的话,君无渡心上一紧,竟然短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最后说:“我听你的。”   如果他听程云臻的都改好了,是不是程云臻就可以改变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4月马上拿到全勤,5月争取也拿到~~~ 第64章 何为尊重   自听了顾燃说起沈青川后,程云臻便动了带林逍野前去求医的念头。   他这三年除了努力经商外,还投资了其他店铺,于钱行中也有给林逍野准备好的积蓄,此外,还在地价便宜的地方买了一座倒闭的客栈,若是林逍野长大后无心于宗门之中修炼,还能经商为生,总不至于像明夷那样流落街头。   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程云臻虽不是林逍野的亲爹,但操劳的心是一样的。   赤阳花的事情刚刚结束,程云臻料想也不会再有什么大事,遂到店铺里交代了一番,说自己即将要出一趟远门。   程云臻待伙计们都极为和善,大家一听说是带林逍野去看病,纷纷都送上祝愿,希望程云臻能觅得良医,早日带着孩子回来。   和伙计们说了会儿话,程云臻便觉心中暖意融融。   他今时不同往日,要出远门不必扣扣搜搜、避人耳目地准备行李。程云臻将所有东西都备好,放在储物戒中,回家告知林逍野要带他出门看病的事情。   林逍野疑惑地说:“可是干爹不是说,我的病不碍事了吗?”   “是不碍事了,”程云臻面不改色道,“这次出门,其实主要是干爹想去拜访一下老朋友,他恰好是个医修,小野不想跟着干爹一起去吗?”   林逍野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但又想到什么,说:“但是我刚拜师,如果要出远门,就没办法跟着师父学剑了。”   这几日林逍野雷打不动地跟着君无渡练剑,程云臻没如君无渡所要求的那样,买开锋的剑,而是给他们俩买了两把驱邪用的桃木剑。小孩子家家见血就不好了。   君无渡心中不认同他的观点,但不敢怒也不敢言。   程云臻漫不经心道:“回来再接着学,干爹已经和你师父说完了。”   实际上,程云臻自是没和君无渡说。   衍天宗地界与沈家紧邻,父子二人早起到驿站,乘灵舟前往青阙沈氏主城,云林城。   林逍野是第一次乘灵舟,肉眼可见的兴奋,出门时,他将团绒和桃木剑也带上了。程云臻早已不再恐高,抱着他坐在船尾甲板上,看着周围的云蒸霞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   黄昏之时,他们已经在客栈落脚,开了一间房后,下来到大堂里吃晚饭。   孤身带着孩子在外,程云臻自是警惕,先在城内打听了一番才在这里住下。这间客栈显然已经上了年纪,桌椅板凳都有岁月痕迹,不过来往客人并不少。   林逍野一直在好奇地四处张望,程云臻用食指轻轻敲了两下他的碗沿,示意他专心吃饭。   这时候,程云臻注意到,忽然有个打扮怪异的女子进入店内。之所以说她打扮怪异,是因为她是穿了身男装,偏偏又描眉画眼,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女孩。   她像是和店主认识,打过招呼后,就在店内位置最高的一张桌子后坐了下来,而后吊起嗓子唱了两句,似戏非戏。   唱过几句之后,店内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看到桌上的惊堂木和折扇,程云臻便知道这女子是说书唱曲的,于是低声给林逍野解释,道:“你不是想听故事吗,一会儿就有故事听了。”   果然,人聚到一定数量的时候,那女子将折扇一挥,开始讲今日的故事。   她声音嘹亮,吐字清晰,有一把极好的嗓子,一听就是下过功夫的。   “昔日总是讲古,今日,我便给诸位讲一段不久之前的故事,且说霁川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十五结丹,而后被剑骨认主,是千年难遇的奇才。百年前魔族大肆入侵,便是这位奇才凭一己之力,力克魔物,拯救修真界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后闭关百年,功德圆满,得天神亲至赐神位而飞升——诸位可知这是何许人也?”   程云臻听得头疼,但见林逍野十分入迷,只得暗自忍耐下来。   周围立刻有人抢答:“是剑尊吧!”   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拍,道:“正是!”   “诸位只知剑尊飞升,却不知他飞升之前历了一情劫。剑尊一剑霜寒十四州,偏生修的是无情道,谁料参加五年前的句州大会后,他竟带回来一名叫秦云的炉鼎。”   听到这里,林逍野天真无邪地道:“干爹,炉鼎是什么啊,他的名字和你有点像。”   好在林逍野并不是立刻要知道答案,而是继续听那说书人讲。   “列位,这秦云也不是个寻常人物,而是个极阴体质的极品炉鼎!剑尊将他囚在山上,每逢月圆之夜必要采撷。可这炉鼎心有所属,竟屡次三番从剑尊手中逃脱,这第一回……”   这都什么跟什么!   说书人讲到最精彩的部分便戛然而止,道:“欲知那炉鼎是如何逃脱,且听下回分解。”   林逍野意犹未尽,一直看着那说书人离开。   折磨终于结束,程云臻决定下回绝对不在大堂里吃饭,宁愿叫人送到房间里来。   而林逍野还在摇头晃脑地模仿那说书人的语气,程云臻看他的样子失笑,也不好说些什么。   这三年来,程云臻一直都很忙。他忙着照顾林逍野,忙着经商赚钱,忙得没有时间去停下来想一想从前的事情。而现如今君无渡的再次出现无疑是一种时时刻刻的提醒,那些往事就像潮水一样,无论他怎么阻挡,水仍旧会漫溢过来。   最近,程云臻总是会想起自己被君无渡逼到崩溃大哭的模样,那记忆中狼狈的自己竟然让他感觉到陌生,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他不会再和第二个人产生如此深刻的纠葛了,也不会在第二个人面前露出那样歇斯底里的一面。   虽然已经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但程云臻心头仍旧有一根刺在隐隐作痛,他不知道君无渡这样子能装多久……是的,他不相信君无渡会变,就像他的心也和磐石一样不会动摇,君无渡只可能是那个君无渡。   林逍野明显感觉到听完说书之后,程云臻的心情有些低落,他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但也乖巧安静下来,晚上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   翌日,程云臻带林逍野前去沈家。   出发之前,程云臻向客栈老板打听一二。据老板所说,沈忝臣打算让沈青川接任下一任家主的位置,无奈沈青川只醉心医学,为此不惜离家出走,再后来沈忝臣也就淡了这心思,由着沈青川去行医救人,只当为沈家积累功德。   程云臻不由得叹息一声,沈青川真的是个好人。   沈家为沈青川辟了一医堂,程云臻带着林逍野早早赶到,却被告知这个月的号已经发完了。   原来因为沈青川的医术小有名气,远近不少城内的修士都前来求医,几乎将医堂的门槛踏破。为了不让这些人在医堂外苦等,沈家修士会先根据病状轻重,将不同颜色、不同时间的号发出,再让病人前来看诊。   这才只是月初。程云臻暗道不巧,正要带着林逍野先回客栈,看有没有别的法子,医堂内的管事却忽然将他叫住。   “这位公子,请慢走!”   那管事往程云臻脸上瞧了又瞧,眼神有些不可置信,道:“这位公子是……”   三年前,剑尊的道侣大典,他曾有幸前去观礼。剑尊道侣那张脸乃世间罕有,他绝无可能认错。   但……剑尊道侣不是已经去了吗?怎么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程云臻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是被认出来了,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从衍天宗的地界来,是带着孩子前来求医的。”   管事这才看见程云臻还牵着个孩子,反倒有些不确定了。   世界上有两个长得相似的人,也无什么稀奇之处,况且眼前男子色若春晓,和剑尊道侣的病弱模样不甚相同。   管事已经将人叫住,不好再赶,道:“这孩子生了什么病?”   程云臻低声道:“是先天的弱症,先前请别的医修看过,说是病情不甚乐观。对了,不知可否麻烦管事通报一声,我和沈青川沈公子是旧相识。”   管事点了点头,道:“公子请写下名字,住在城内何处。”   程云臻留下管事所说的信息,遂带着林逍野离开回到客栈。   *   程云臻带着林逍野在求医,君无渡却是回了一趟君家。   早知程云臻要做什么,也不会提前知会他一声。君无渡虽感到不快,但他还分了一缕魔息附在团绒身上,时时刻刻都能监视着程云臻。   而他回君家的原因也十分简单,他需要钱。   堕魔之初,由于力量还不够强大,君无渡沉在渤海暗无边日的海底。与此同时,君意原和君雪银决定封锁消息,营造成他已经飞升的假象。   这是站在君家的利益角度考虑,然而如今君无渡已经不是君家人了,甚至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跟着程云臻姓。   他来拿回自己在储物戒中积攒的东西,别的或许不是他的,但这些是他自己一样一样在漫长的岁月中得到的。   曾经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强大,世间万物都是唾手可得的。   君无渡回到了寒天峰。这里并没有新的主人入住,曾经程云臻种下的花围着那间房屋生长得肆意,芳草无情,物不是人也非。   君无渡从窗户里看进去,意识到了什么。那时候他把程云臻的肉身放在了冰棺里,而他堕魔之后忙于修炼,一直没再回来过。   屋里仍旧和当年一样,那些他在狂乱之下画出的招魂阵法一笔也没有褪色,每一处都充满着执念,但君无渡看在眼中却并不觉得这种执妄吓人。   修成正果的路会走很远,如果不执着一点,那就是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君无渡正在回忆着过去,却突然感觉到一丝属于旁人的气息。   他隐匿身形,看见是君十五,如今君十五也已经金丹修为了。他在给程云臻擦拭冰棺,一边擦还一边念叨着自己的事情,仿佛程云臻能听到似的。   君十五明明是个天资不算出众的弟子,君无渡却叫他来照顾程云臻,就是因为他知道君十五本性良善,知道当时程云臻为他包扎伤口,一定会心存感念。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是以谢鸾的身份,第一次看到程云臻露出柔软善良的一面时,那种心情还一直长久地存在,滋养着他的占有欲。   君无渡在暗处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现身出来。现在让君十五知道他还活着并不是一件好事。   等君十五离开之后,君无渡调换了整个冰棺。   他想,应该让程云臻自己处置自己的遗体,这一定符合程云臻所说的尊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bwp和营养液~ 第65章 婴魅珠   云林城内。   程云臻知道自己此番来找沈青川,也有碰运气的成分在。两人当时不过认识月余,或许沈青川早就将他忘记了。   然第二日,沈氏修士就找到客栈来,请程云臻带着患者前去沈家。   程云臻给林逍野收拾齐整,带着他下楼前去拜访沈青川。   家中人通报是一位叫阿云的公子前来求医时,沈青川心中便感到讶异。待见到了程云臻,才知真的是当年在九心医馆的阿云。   程云臻微笑道:“许久不见,不知沈公子是否安好。”   当时听闻秦云病逝,沈青川难免叹惋,原本就诊出他病久成疴,还以为剑尊既与他结为道侣,一定能将他身上的病治好,没想到最终还是玉陨。   现如今看在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时竟有些发愣,思绪万千之后,道:“我一切都好,你呢?”   程云臻道:“观我气色,沈公子便知道我现如今身强体壮。”   修真界中,所谓借尸还魂或造体重生,都不是什么奇闻轶事。沈青川见他还牵着一个孩子,便不再当面细问,只道:“是这孩子身上有恙吗?”   程云臻点了点头,又将林逍野的病状说了一遍,递上自己整理的册子。   沈青川赞道:“这样看起来便省心许多。”   “我还是跟你学的,”程云臻道,“从前在九心医馆的时候,你整理医案便十分细心。”   两人相视一笑。   程云臻问:“白芷呢?他现如今在何处?”   想到白芷,程云臻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君十五。他们都是可爱伶俐的少年。   “他到了该入族学的年纪,”沈青川道,“这会儿应该正在修炼。”   沈青川探了探林逍野的脉息,又以神识看了看,叫来一名男修,先将林逍野带下去玩耍。   程云臻一直目送着林逍野的身影离开,眉目间有忧愁之色:“这孩子的身体到底……来云林城之前,我们请一位叫公羊界的医修看过,他说情况并不乐观。”   “公羊医修是前辈,”沈青川道,“他说的话不假。”   听见沈青川也肯定公羊界的话,程云臻的目光愈发暗淡。   沈青川声音平和而有力量地道:“这样吧,你若无事,带着孩子在这里多住几日,让我再想一想。就算不能找到根治的法子,我也会尽力开一份能为他滋补的丹方。”   闻言,程云臻连忙道:“多谢。”   他说罢,就朝沈青川深深地鞠了一躬,双臂紧接被人扶起。   沈青川道:“何必行此大礼。”   程云臻感激地道:“在旬嵊城时,分别太过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答谢沈公子。没想到三年之后,又要麻烦你。”   沈青川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何来麻烦之说,秦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是叫我阿云吧。”程云臻道。   沈青川却想起剑尊曾经警告过他,不要如此唐突地叫其道侣。但……剑尊现在毕竟已经不在此界了。既然秦云希望他如此称呼,沈青川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沈青川于是点点头道:“阿云,那你也不用沈公子沈公子的叫,叫我青川即可。”   程云臻:“好。”   沉默了片刻,沈青川还是忍不住道:“你和剑尊……”   程云臻愣了下,坦然地说:“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我命大一些,得到了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这话说得十分含糊,沈青川琢磨着他的话,片刻之后真诚地道:“否极泰来,以后你会一直平安顺遂的。”   程云臻留下和沈青川闲聊了一会儿,方才带着林逍野回到客栈之中。   而两人刚到客栈门口,看到那门口在檐下站着的人,林逍野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扑上去喊道:“师父!”   对于君无渡能出现在这里这件事,程云臻一点也不意外。他当时没立刻追上来,反倒让人觉得奇怪。   “师父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林逍野凑到君无渡身边道。   君无渡摸了摸林逍野的脑袋,看着程云臻低声道:“我挂心你们,所以就追上来了。你们方才去哪了?”   林逍野正背对着自己,程云臻眼神如小刀一般往君无渡身上飞,君无渡装成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林逍野一看过来,程云臻又得做出平静表情,堪称变脸大师。   这样的他过于鲜活,让君无渡看得心中发笑。   碍于孩子还在,程云臻不得不与君无渡做出和平共处的假象。吃饭时君无渡还给程云臻挟了几筷子菜,让他憋屈得不行。   直到晚上林逍野睡了,程云臻站在房间的阳台上望月,君无渡也恬不知耻地凑了过来。   程云臻不悦地道:“我们来看病,你凑什么热闹!”   自重逢以来,程云臻就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君无渡竟也习惯了,柔声道:“我不是说了吗,是挂心你们。”   月凉如水,朦胧的光使得程云臻的脸更加清冷,如隔云端,不可亵渎,他冷冷道:“不需要。”   君无渡一下竟看痴了,片刻后道:“我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同你说。”   程云臻并不觉得他和君无渡之间还有什么要紧事,正要进屋去,手腕被人拉住,他当即用力甩开,道:“谁许你碰我了!”   君无渡道:“你不听我说话,我才要拉住你的。”   程云臻深呼吸了口气,道:“有事说事!”   “我回了寒天峰一趟,”君无渡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程云臻的脸色,“你的肉身被我拿回来了,它还被保存在冰棺里面,保存得很完好。”   程云臻微愣,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件事情,道:“那具身体对我已经没用了。”   说完,又觉察到什么不对,补充道:“将它毁了吧。”   自己的肉身放在别人那里,这个别人还是君无渡,怎么想怎么奇怪。   君无渡劝道:“留着吧,留着也没什么坏处,说不定还会有用。”   若是从周全的角度来考虑,的确是留着要好。程云臻思索片刻,还是道:“毁掉吧。就算这具肉身能再派上用场,我也不会再用它了。”   君无渡微怔:“为什么?”   “你没有当过炉鼎,”程云臻在月色下轻轻地说,“没有体会过那种时时刻刻都受人摆布、低人一等的感觉。”   想起程云臻回忆里痛苦的模样,君无渡心头生涩,低声下气道:“是我待你不好。”   听得他如此说话,程云臻心乱了一瞬。他叹了口气,道:“其实……你既然知道我是从异世来的。你的所作所为,也许在这个世界并不算错,只是因为遇到了我而已。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注定无法理解彼此。所以,你何必如此执着。”   他有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   君无渡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先前我无法明白,是因为你没有告诉我。”   他看见程云臻的眼神变得生气,又找补道:“你不告诉我,是我的错。”   “我和你说不明白,”程云臻仰头看着月亮,“是不是成为魔之后,你的心性也会受影响?”   放弃飞升,变成一个魔物。从前君无渡虽然也有说软话的时候,但现如今这样子,从前的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他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样子那样可怖,不禁让程云臻怀疑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这句话君无渡听懂了,他说:“你这样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在你心中,我已经变了许多?”   程云臻已经开始后悔今晚上和他说这么多话,闻言摇摇头道:“我要睡了。”   君无渡见程云臻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道:“你别忘记,将那具肉身毁了。”   君无渡凝视着他,点了点头。就算他本来确实存了将那具肉身保存下来的心思,听程云臻如此说了之后,也不可能再留下来。   清冷月光之下,君无渡将冰棺底下镶嵌的灵石装置破坏,棺材里的美人立刻化为枯骨,这具炉鼎体质的身体,就此彻底离开了程云臻的世界。   程云臻回到屋中,发现林逍野还没睡。   他脱了鞋袜上床,挨着林逍野道:“早些睡吧,明日若是无事,我带你在城中玩。”   林逍野睁着眼睛,突然问他:“干爹,你和师父是不是从前认识啊。”   他早就怀疑这两个大人的关系了。好几次,他都看见干爹在瞪师父,干爹一直都很温柔的,从来没对别人这么凶过。每次师父主动和干爹说话,干爹有好几次都没有理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而且他心里清楚,师父是主动接近他,对他好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在。像干爹店里的叔叔姨姨,也会对他好,但没有像师父这样对他这么好。   程云臻没想到这孩子这样敏锐,一时间愣了。   林逍野还拿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在这样的注视下,程云臻只能硬着头皮捏造:“小野真聪明,这都看出来了。其实干爹和师父以前是好朋友,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就绝交了。”   林逍野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程云臻想着明天还要和君无渡对口供,“你师父他现在想重新和干爹做朋友,所以就来找我们了。”   “那一定是他做错了吧。”林逍野选择不再用师父来称呼。   程云臻不想让林逍野有任何负担,握着他的手坚定道:“小野,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和你都没有关系,你明白吗?你不需要想这么多。”   林逍野似懂非懂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程云臻说,“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干爹的事情,干爹自己会处理。”   *   因为不知道要在云林城中住多久,程云臻想同客栈老板说长租一月,看能否便宜一二。   林逍野不知道被君无渡带到哪里玩了,程云臻刚下楼要同老板讲价,看见沈青川等在一楼大堂,见他下来,仰头笑了笑,如清风一般。   “你怎么来这里了?”程云臻忙快走两步。   “我想请你们去沈家住,”沈青川道,“你先别拒绝。我想先给小野配几副药试试,若是你每日都来回跑反而不便。”   涉及到林逍野,程云臻犹豫了下,道:“这是不是太叨扰了?”   “无妨,”沈青川说,“这样你我都方便,不然我还要一趟趟地往客栈跑。”   听沈青川这样说,程云臻也就不再推拒。   沈青川:“小野呢?”   “他和他师父一起出去了,”程云臻道,“估计一会儿就会回来。”   “师父?”   “小野喜欢学剑,”程云臻解释道,“不久前认了个师父,我想着强身健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就由他去了。”   沈青川敏锐地感觉到阿云似乎对这个师父有些意见。   果然,二人在大堂内等了一会儿,就见君无渡带着林逍野回来了。沈青川见到君无渡竟没有任何反应,程云臻猜测他应该是用了某种法子,叫旁人看不见他的真容。   而君无渡一看见沈青川和程云臻站在一起,也怔了片刻。他当然记得沈青川,而且还没忘记当年他调换了沈家的玉牌,引得沈青川前来。   若是沈青川告知程云臻此事,那又是一笔旧账要算。   君无渡观察了程云臻片刻,见他并无什么愤怒情绪,知道此事还未揭开,短暂地松了口气。   林逍野乖巧地打招呼道:“沈叔叔。”   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尤其一双眼睛极为灵动,叫沈青川看了也心生喜欢。   程云臻将林逍野拉过来,道:“小野,沈叔叔邀请我们去他家里住,快谢谢叔叔。”   听得这话,君无渡不动声色道:“为何要去他家里住?”   程云臻微微蹙起了眉,而沈青川好脾气地将方才说过的事情又解释了一遍,末了道:“还未请教这位的名字。”   君无渡随意套了个从前的名字,道:“谢鸾。”   沈青川笑道:“原来是谢公子。既然是阿云的朋友,不如也一同住在沈家。”   程云臻刚想开口说话,君无渡道:“那就多谢了。”   他眼底幽深,有魔息若隐若现。当年沈青川虽对程云臻没什么情意不假,现如今重逢如此殷勤,难说不是起了什么心思。   沈青川做事极为周全,他既开口前来邀请,房间就已经收拾打扫好了,是一进小院,正房和侧房,刚好够三人居住。   他们就这样在云林城内住了下来。君无渡十分警惕沈青川的靠近,然而沈青川是个大忙人,整天都在看诊,得了一点空就给林逍野配丹药,和程云臻说话的时间极少。   程云臻却闲得发慌。他这三年忙惯了,现在林逍野跟着君无渡学剑,也不需要他时时刻刻跟着。   自从上次程云臻说他和君无渡从前认识以后,林逍野就有意阻隔君无渡和程云臻的接触。程云臻感觉他是把那番话听进心里了,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一个月过去,林逍野的药喝了不少,程云臻想着不能再叨扰沈青川,便提出了回家。   沈青川歉意道:“小野这先天的亏空,我的确没想到法子。”   程云臻虽不可避免地感到失望,但他知道沈青川一定已经尽力了。就连在现代世界,都有着不少医学未攻克的疑难杂症。   程云臻于是道:“这些日子,真的麻烦你了。左右他现在年纪还小,我再带着他慢慢看就是了。”   沈青川欲言又止,最后道:“若我有了法子,一定会修书告诉你。”   临走的时候,沈青川又给程云臻拿了不少药。程云臻拗不过他,还好他早已将诊费偷偷放进了房间的抽屉里。   沈青川同样没有办法,程云臻想起君无渡曾经说过的秘境,问林逍野:“你师父呢?”   程云臻意识到或许真的如公羊界说的那样,给林逍野供养足够多的灵草妙药,才能够完全改善他的体质。   既然如此,他也可以采取一下君无渡的意见,死马当成活马医。   林逍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师父去哪里了。他说有点事,让我们先回去。”   程云臻道:“好,那我们就先回去。”   *   又忙了一下午,沈青川路过程云臻所住的院落,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   下人在打扫房间时,找到了程云臻所留下的一袋上等灵石,沈青川拿在手里,仿佛心里也沉甸甸的。   对于林逍野的病况,他心中亦感到气馁。在听闻秦云重病而亡后,沈青川才意识到自己是对他有好感的。他如此挂念他,并不只是因为他是他的病人。   尤其再度见到秦云,心中竟喜不自胜,有一种宝物失而复得的感觉。   但身为医者,他无法治好病人,何谈儿女情长,好在现在秦云就住在衍天宗的地界,而自己也知道他的住址,以后可以前去探望。   沈青川回到屋中,继续翻着医书,决心找到医治林逍野的法子。也许,变异的草药可以……   “沈公子。”   不知哪里传来这样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沈青川当即抬起头来。他的修为并不低,否则也无法炼制一些高阶丹药。而此时,他竟然没察觉到自己屋里进了一个人。   沈青川眸中一沉,道:“谁?”   那人并未回答,不紧不慢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着一身黑衣,还戴着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这打扮沈青川极为熟悉,道:“是谢公子?”   君无渡淡淡道:“是我。我是为了林逍野的事情前来。”   沈青川将手中医书合上,站起来道:“谢公子是何意?”   “沈公子不必与谢某绕圈子了,”君无渡不耐烦地道,“告诉我如何治林逍野,我立刻就走。”   沈青川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讶,但他脸色依旧寻常,道:“我已经和阿云说了,小野的病,恕我无能为力。”   君无渡淡漠地道:“沈公子何必小瞧人?你没有和他说,是因为觉得他办不到吧。我是林逍野的师父,即便是要下阿鼻地狱,我也会治好他。沈公子若是迟迟不肯告知,别怪我无礼了。”   语含压迫威胁之意。   沈青川并不惊慌,道:“谢公子是如何得知我有法子的?”   君无渡:“你曾数次在院外徘徊,恐怕就是在犹豫是否要告知此事吧。”   沈青川苦笑着承认道:“不错。我这一月来翻阅古籍,是找到一法子。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君无渡现在对不可能这三个字极为敏感,听了之后冷哼一声:“事在人为。沈公子身为医者,明明有活路却不告知,难道不是违背了你口中的医者本分?你只管告诉我!”   沈青川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道:“谢公子可认识未家的人?”   “不认识。”君无渡皱起眉道。   他从前自然是认识,但现在已经是魔,也就骗骗沈青川这种修为低的还可以。   君无渡很快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未家的东西能救林逍野?”   “不错,”沈青川点了点头,“未家有一至宝,名叫婴魅珠。若林逍野能得此珠,修炼会事半功倍,元婴期时更会重塑根基,再也没有什么先天弱症的困扰。”   婴魅珠是未家的传家宝,无怪乎沈青川不肯告知程云臻。据君无渡所知,婴魅珠许久没有主动认主了,所以未家选择将婴魅珠封存起来,只将它灵气铸成的结晶发给嫡系子女使用,而不是只供给一人。   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像婴魅珠此等的宝物,若是无法驾驭,很可能在破境雷劫之中死去。   雷劫什么的,君无渡不在意。   他只考虑最实际的问题,道:“他现如今不过是个孩子,如何能够承受婴魅珠的力量?”   他自然知道未家的传家宝是何物,只是没想到此物能用来救林逍野。   “我听阿云说,他生父在他出生之时为了保住他的命,散尽一身修为。这些修为现在尽数封存在他体内。拥有这些力量,小野能够使用婴魅珠。但是,未家绝无可能将婴魅珠拿给外人。而且,就算谢公子你能拿到婴魅珠,你们三人又如何能躲过未家的追杀?”   最后一句,才是沈青川最为担心的事情。他自己便是出身于世家,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传家宝对一个世家来说有多么重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君无渡已经在脑内筹划如何获得婴魅珠,闻言回神道:“这些无需沈公子操心。”   说罢,他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房间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放心吧杀人夺宝包专业的!!   劳动节的含金量谁懂,直接日六!劳动节不劳动叫什么劳动节! 第66章 引气入体   程云臻很快带着林逍野回到家中。   一回家,看到熟悉的摆设,他想起林逍野上次说的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出这趟远门虽然不累,但程云臻却感觉身上的压力更重了。机缘虚无缥缈,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治好林逍野。   而且他始终渴望着回家,两种念头交杂在一起,心绪纷乱不宁。   休整几天之后,君无渡一直没有露面。林逍野经常去破庙附近找他,却不见他的人影,程云臻都看在眼里,暗道君无渡实在是太不负责,收了徒弟又将人丢在这里不管。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从沈青川那里得知未家婴魅珠能改善林逍野的体质后,君无渡便设法想取得此物。   像此等维系世家命运的宝物,一定会有灵兽、修士看管,除此之外,还有层层阵法。   若直接强抢,后续能不能护得住林逍野也是个问题。他现如今毕竟是魔,不好和修士扯上关系,若要将程云臻牵涉其中,非他所愿。   思虑再三之后,君无渡再次回了趟寒天峰。   这次他并没有隐匿身形,将每日前来祭拜打扫的君十五吓了一跳。   君无渡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冷峻的脸,道:“不认识我了?”   “剑剑剑……剑尊大人?”   面对这张熟悉的脸,君十五险些要晕倒了。他心头咯噔,身为三年前最近的旁观者之一,他自然是知道当时剑尊并非飞升而是堕魔,就是因为他知道得太过于清楚,还被下了禁言法咒,无法对任何人说这件事情。   震惊压倒了一切。   君无渡说:“把君意原和君雪银叫来。”   现在君意原已经不算是他的长辈,四叔就不必叫了。   从前的习惯还在,君无渡一发话,君十五就立刻去叫现如今的掌教家主。   叫完之后,心中才茫然地想,好像要出大事了。   直到来了寒天峰,君雪银才敢相信真的是君无渡回来了,而且是以一个魔物的身份。   这些日子,仙盟与衍天宗都暂时放下了从前的恩怨,天下修士同舟共济,预备伐魔。在这个节骨眼上,君无渡竟然如此尴尬地回来。   君意原同样面色复杂,他对这个侄子是有几分感情不假,但是他知道孰轻孰重,况且已经变成魔物的君无渡,不能和从前会考虑霁川利益的剑尊相提并论了。   他凝神一看,竟看不透如今君无渡的修为,心中更是一沉。   “你这是……”   君无渡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只冷冷道:“我回来,是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去做。”   君意原小心翼翼道:“是什么事情?”   “四象玉还在,”君无渡说,“我要你们用四象玉,向未家借婴魅珠。”   有他指点,还有婴魅珠相助,林逍野结元婴不会是件难事,快一些几十年就能达到。等元婴塑成,再将婴魅珠还回便是。   有四象玉的盟约在,借婴魅珠并不过分。   君雪银年纪尚轻一些,不太清楚婴魅珠是什么东西,而君意原却知道,道:“未家怎么可能会相借此物……”   君无渡打断了他的话,道:“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婴魅珠。百年之内,必然亲手奉还。”   君雪银瞧父亲神色,也知道此事一定难办,咬咬牙道:“恕我直言,你现如今并非君家人……”   君无渡倏尔笑了,他道:“你们对外说我飞升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不是君家人?”   他稍微一想就能想到,这三年来君家一定是借着他已经飞升成神的名头,趁机扩张自己的势力。   君雪银闭口不言。   而君意原更担心的是,不知道君无渡要婴魅珠是要去做什么。他知道对君无渡来说是没有什么宗族亲情可言的,惹怒了他就算是将整个君家灭门也是不无可能的事情。现在君无渡是魔,就算能借到婴魅珠给他,岂不是助长了敌人的气焰。   君无渡道:“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拿到婴魅珠,二,让天下人知道我堕魔的事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君无渡感到轻微的不齿。若按照他从前的行事风格,怎会瞻前顾后,早就打到未家去将婴魅珠抢来了。   君雪银几乎是不假思索道:“我选一。三日之后,请来寒天峰拿婴魅珠。”   君无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并没有再多停留,瞬间消失在原地。   君意原只感觉眼前一黑,几乎有些站不住了。他知道女儿的选择是正确的,若是真如君无渡所说,飞升的谎言被戳穿,那么君家将会成为全修士的叛徒,到时候魔族大肆入侵,其余修士抱团抵抗,只剩君家被排除在外,后果不堪设想。   君意原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婴魅珠是未家至宝,若无非借不可的理由,就算以四象玉为令,他们怎会轻易相借。”   “爹,我们得弄清楚他借这个是因为什么,”君雪银冷静地分析道,“他既有所求,必然是存在弱点。”   从前君无渡的弱点好找,可现在……君意原看了看那冰棺里躺着的人。   “不对,”君意原突然道,“他既然已经回来,怎么会对这冰棺置之不理?”   说完,君意原又去叫君十五:“你一直来寒天峰打扫,可见这冰棺有什么异样?”   君十五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片刻后才回神,茫然地道:“我不知道。”   君意原以神识探查了下冰棺,很快发现这居然只是假的,由树木幻化而成。也就是说,君无渡或许早就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来过寒天峰一趟,并且将冰棺拿走。   “爹,”君雪银很快想到什么,“你说是不是……那个炉鼎还活着。”   一听这话,君十五瞪大双眼。   “极有可能,”君意原点了点头,认可女儿的说法,“而且,说不定他借这婴魅珠就是为了那炉鼎。”   “这怎么可能呢?”君十五喃喃道,“秦公子已经死了三年,应当早就转世投胎去了……除非,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死。”   *   于君雪银而言,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君无渡给的期限之前拿到婴魅珠。   她不得已出面,亲自带人前往未家求借此宝,理由是君家灵脉受损,需借此珠的力量来修复。   灵脉于一个家族来说是何等重要,几乎牵系全族修士的修炼之事。听闻君家山脉受损,未家家主亦感到吃惊。   这一代的未家家主叫未嘉运。   君雪银诚恳地道:“我知贸然借走此物,实有不妥之处,但灵脉一日不修复,君家便会越来越式微,这才拿了四象玉前来。”   未嘉运见她说得合情合理,再加上君家不久前刚有人飞升,实力不容小觑。这是事关家族命运的大事,自然在四象玉的约束范围之内,若是不借给君家,恐怕会惹来天罚。但,这是未家至宝,就这样借出去实在是无法放心。   沉吟片刻后,未嘉运道:“此珠我可以相借。但它只有未家嫡系血脉才能够触碰使用,非嫡系者会被未家先祖留下的禁制打伤。这样吧,我派一嫡系子弟带着婴魅珠前去霁川,助你们修复灵脉,也算是切磋学习。”   君雪银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凝。   若是只有未家嫡系才能用此珠,君无渡是否知道此事?还是这只是未嘉运怕他们用婴魅珠行什么不轨之事,所以派人前来监视,为此寻找的借口?   君雪银道:“兹事体大,还请未前辈替君家保密。”   未嘉运自然知道厉害轻重,点了点头。   三日迫在眉睫,容不得她多想,君雪银这一趟并没有白来,随她一起回霁川的还有婴魅珠,和未嘉运派来的嫡系血脉——未宣。   *   今日便是约定交付婴魅珠的日子了。   自未宣来到霁川,一直迟迟没有见君家人使用婴魅珠修复灵脉。他心中也不免起疑,难道君家借婴魅珠真的别有他用。   而这天,君雪银告诉他,要先从寒天峰开始修复灵脉。   未宣于是来到这座山峰,用灵力催动婴魅珠,将其放在了距离灵脉最近的地方。那颗剔透漂亮的冰蓝色珠子悬在山旁,在白日也散出极为耀眼的光芒。   君雪银不动声色地问他:“你要一直在这里守着吗?”   未宣没有忘记自己前来霁川的职责,但是君雪银一直劝他,说这座山峰不知道要修复多长时间,他还不如去洗剑峰和君家修士切磋。   未宣对君家大名鼎鼎的洗剑峰神往已久,听君雪银如此说也就不再坚持了,毕竟婴魅珠上的禁制是极为厉害的。   见未宣被劝走,君雪银松了口气。   刚刚入夜的时候,君无渡又穿这一身黑衣出现在寒天峰。他早在来的路上就感受到了婴魅珠的灵力波动。   果然用四象玉借到了。   君无渡想到他能为程云臻解决一件十分头疼的问题,心中也弥漫着淡淡的欢喜。他对君意原父女道:“放心吧。我既说是借,就一定会还。如今我虽已经堕魔,可说话还是算话的。”   君意原和君雪银都下意识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而君无渡欲伸手将那珠子收走,立刻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禁制的力量。   他身形迅疾如影,足尖轻点,先躲过了这禁制发出来的第一道灵力,而后立在半空中冷冷嗤笑,道:“你们觉得这禁制能伤了我?”   君意原神情复杂,若是这婴魅珠的禁制真能将君无渡打成重伤而亡,那么他们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那第一道灵力只近乎警告,未家先祖留下的禁制察觉到君无渡仍不死心地想要夺珠,立刻决定将其彻底湮灭!   又是一道灵力散出,威力磅礴,君无渡无法再掩盖自己身上的魔息,身后乌压压的黑影立刻现了出来,带着极为恐怖的意味,整个人脸蒙在阴影之中,只剩下一双眼睛还盛着光亮。   君雪银神色一凝,他果真已经堕魔,再无回头之路。   他身上源源不断的魔息和那禁制灵力形成对抗之势,而婴魅珠的蓝色光芒之中竟出现了一道虚无的人影,看样子是一位老者。   那老者素手结印,身后浮现冰轮虚影,道:“非未家血脉而擅动婴魅珠者,当受剜骨之刑!”   话音未落,君无渡右肩突然爆开血花,右眼炸开血雾,皮肤边缘下凸起数十个游走的紫黑触手,他刚刚修炼好的人形被凭空打坏,君无渡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那老者突然发出惨叫,只见君无渡骤然突进,左手并指如刀刺向那虚影心口。与此同时,任由那老者的骨爪穿透自己的胸膛,那身影消散的瞬间,染血的触手终于将婴魅珠卷住。   而君意原和君雪银看着他似人非人的可怖模样俱是头皮发麻,君雪银找补道:“我们也拿这珠子上的禁制没办法……”   整座寒天峰在这两股强大的力量之下开始坍缩,君无渡平静地走在这地动山摇之中,道:“若是未家敢来找麻烦,别怪我不留情面。”   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消失在山崖间,君意原劫后余生般道:“还好,还好我们没有结伏魔阵!”   当年三圣洞里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些听从指挥结伏魔阵去杀君无渡的修士全都死了。君意原也曾和女儿商量是否要趁这禁制一了百了,最终还是顾及当年的惨状没有布下埋伏。   “他一定受伤了,”君雪银冷静下来道,“爹,说不定我们有机会。”   *   刚刚看着林逍野入睡,程云臻又在屋檐下望月亮。   他喜欢看月亮。这一轮明月似乎永远不变,看着它,无怪乎会产生思乡之情。   突然,空气中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传来。程云臻猛地站起身来,做出防御姿态。   “是我。”   君无渡浑身是血地出现在程云臻面前。不仅如此,他还变成了程云臻之前嫌弃过的样子……不对,更可怕了。   他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一个血洞,里面不是正常的人体组织,而是密密麻麻的触手,看得程云臻十分不适。眼睛也少了一只,还在流血。   程云臻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了?”   看到程云臻没有立即赶他走,君无渡心中欢喜,然而又看到他这紧锁的眉头,知道定是自己这模样吓人,于是赶紧拿出一笼罩全身的兜帽,将自己遮掩起来。   “我受了一点小伤,”君无渡低声道,“不过你放心,马上就痊愈了。这几日你们这边没事吧。”   他这是明知故问。   程云臻本来想问他为何受伤,可又觉他受伤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道:“你既这样子,暂时不要出现在林逍野面前,免得和他解释不清楚。”   从上次林逍野看出他和君无渡从前认识,程云臻就知道这孩子敏锐得很。   君无渡低声“哎”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来到这里了,而程云臻恰好还没睡。   可能是因为受伤之后,脑子有些混沌。   君无渡并没有将婴魅珠的事情告知程云臻。他知道他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好意,而且更加关键的是,程云臻不相信他。   他记得程云臻曾经表达过那种意思——他对他好都是有所图的。君无渡却觉得自己所想的和程云臻说的并不是一码事。   又深深地看了程云臻几眼之后,君无渡忍着伤痛离开,他需要去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疗伤,重新修炼人形。   他刚打算化成一团魔息离开,就听见程云臻将他叫住了。   君无渡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上次说的那个秘境……”程云臻犹豫着道,“我想去碰碰运气。”   听到他这样说,君无渡背对着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转身道:“不用去了。”   程云臻微怔:“什么意思?”   君无渡不会是为了去秘境里帮林逍野找灵草才伤成这样的吧。   好在,并不是这样。   君无渡眼神安静地说:“沈青川都说没办法,去了也是白去。”   程云臻的眼神逐渐变得怀疑,君无渡什么时候这么爱采纳别人的意见了。   “好了,”君无渡故作轻松地说,“我不能久留,先走了。”   说罢,身影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   *   君无渡这次养伤养了很久,一直没有出现。若不是林逍野还偶尔念叨着师父,程云臻几乎要忘记他。   这天,程云臻正在铺子中,门口有客人进来,他刚要开口欢迎,发现来人是沈青川。   程云臻微微一愣,从柜子后绕过来,道:“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沈青川温润的目光看着他,又扫过一圈店铺,道:“你的店看起来很好。”   而后又说:“我来,是因为小野的事情。”   程云臻猜到他若不是没什么要紧事,这么一个大忙人是不会亲自前来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声音颤抖道:“你的意思是……”   沈青川肯定了他的想法,颔首道:“有一样宝物,叫归元珠。可以助他修炼。等到元婴期时,此物能助他重塑根基,从此再无困扰。”   程云臻听着听着,面露难色道:“这样的宝物,恐怕不易得吧。”   在修真界中,能够洗髓易经的那必然是被众人哄抢的宝物。就算程云臻再没常识,这点还是知道的。   沈青川心道,岂止是不易得。那日谢鸾带着婴魅珠出现在他家里的时候,沈青川着实震惊了一会儿。   他还没从兄长那里听说未家那里有什么动静,谢鸾就已经将婴魅珠取来了。沈青川不禁怀疑起谢鸾的身份。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谢鸾还告诉他,为了不让程云臻有负担,不必详细告知这是何物,又是从何而来。   沈青川收回思绪,道:“你放心吧,此物是从我一个旧友那里借来的。”   “借?”程云臻有些不解。   “这种东西,除非被彻底毁掉,”沈青川说,“否则能传承数千年不止。等林逍野修炼到元婴期后,再还回来便可。”   程云臻道:“能否让我见一见你的朋友,让我当面答谢?”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借给了他,他如果不当面谢谢对方,怎么能够安心?   沈青川并不擅长撒谎,躲了下程云臻的目光,道:“我这位朋友是个大能,他避世不出,所以并不方便相见。”   程云臻明白了,但还是有些犹豫,说:“这么珍贵的东西……”   “此物对于身体健康的修士并没有大用,”沈青川道,“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小野体内有他生父的修为,也无法承受。这说明它和小野有缘,你就不用推三阻四了。”   终于出现了一线希望,程云臻自然是不想放弃。他知道沈青川一定为这件事情费了不少心,感激地道:“青川,谢谢你,你和你的朋友都是小野的恩人。”   沈青川无故领了别人的情,心中叹息一声。可已经答应谢鸾绝对不会将实情透露,只能按下不言,将这个秘密深藏在心中。   二人来到程云臻家中。   多日不见的君无渡居然出现了,正在教林逍野练剑。他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脸上的轮廓很淡,像是会随时消失,手上的青筋异常明显。   见程云臻和沈青川一起回来,君无渡停下了手上动作。   程云臻没有看见沈青川和君无渡之间的眼神流动,他将林逍野叫到一边,和他讲了归元珠的事情。林逍野明显听不太懂,但是知道这东西可以帮助他练剑,于是懵懵懂懂地答应了。   程云臻捂住了林逍野的眼睛,沈青川刺破他的指尖取血,精准地滴在了婴魅珠上,顿时,那蓝色的珠子光芒大盛,又转眼间钻进了林逍野体内。   君无渡看着程云臻,心中愤愤地想,怎么沈青川一说,程云臻就毫无戒心,直接让这珠子认主。   程云臻给林逍野的指尖止血,有些紧张地问:“小野,你有什么感觉?”   林逍野仰头道:“干爹,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现在还没筑基,”沈青川道,“看不见自己的灵府。等慢慢修炼起来就好了。”   话虽如此,沈青川落在林逍野身上的目光还是带了几分担忧。他问过谢鸾,谢鸾却不肯说那婴魅珠到底是以何种方式得来的。   即便有婴魅珠相助修炼,元婴期也无法一蹴而就,倘若在那之前未家寻仇,该如何是好。   君无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严肃地说:“从今日开始,我会带他修炼,引气入体。”   当着所有人的面,程云臻不好反驳君无渡。但心中却起疑,君无渡现在是一只魔,教林逍野引起入体,真的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67章 云天宗   沈青川多留下了两天,观察林逍野的身体并没出什么问题之后,方才打算启程回云林城。   临行之前,他说自己有话要对程云臻说。   两人遂来到附近的空地上,程云臻还以为他要说有关于林逍野病情的事情,正准备凝神细听。   却不料沈青川开口就道:“阿云,其实我对你有意。”   程云臻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什么毛病了,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沈青川又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对我并无意。”   程云臻愣了一下,苦笑道:“青川,我并无断袖之癖。从前……是因为受困于炉鼎体质,才……你是个好人,我祝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沈青川喜欢他?沈青川为什么会喜欢他呢?程云臻陷入了短暂的震惊之中。他真的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是因为沈青川是个淡人吗?   沈青川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表明自己的心意而已,三年前听闻你病逝,我便后悔没有将话说出来。以后我们仍旧是朋友。”   对比一下,这才是正常人被拒绝的反应。程云臻心不在焉地想着,说:“当然。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   沈青川沉吟片刻,道:“其实在那次道侣大典之前……我曾去过一趟霁川。”   程云臻微愣,道:“然后呢?”   *   和沈青川谈完话回来,程云臻明显脸色不好。   而君无渡也是拉着个脸,身后的黑影都快冒出来了。他分了一缕魔息去偷听,就听到沈青川竟然向程云臻告与眼梧白。   他算个什么东西?冒领了功劳不说,还借机向程云臻表明心迹?他就知道这个姓沈的没安好心。   君无渡火冒三丈,偏生这功劳还是他主动要沈青川去冒领的,憋屈得无处发泄,又隐隐有压制不住自身的迹象,干脆不再听了。   程云臻听明白了当年君无渡曾经偷拿沈家玉牌的事情,他倒也没打算找君无渡算账,毕竟真要算起来,两个人之间的帐是算不完的。   他示意君无渡出来和自己谈谈。   君无渡不咸不淡地道:“什么事情。”   “林逍野的事,”程云臻道,“我不打算让你当他正经的师父。我打算找个宗门让他拜进去。”   “恐怕你是想把他送到沈家吧。”君无渡盯了他片刻,忽然这样说。   程云臻的确动了这个心思,但是他已经麻烦沈青川够多的了,再者说,像沈家这样的大世家,林逍野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进去也许会受欺负,所以在他的设想之中,最好是将林逍野送到一个声望不错的小宗门。   “不管把小野送到哪里,”程云臻说,“这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这句话在君无渡耳朵里等同于默认:“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吗?沈青川就可以?”   程云臻很快反应过来,君无渡又在偷听,他本来就因为玉牌的事情有些不满,现在听见君无渡这样说话更是火气直冲头顶。   “就算我以后会喜欢男人,”程云臻冷冷地看着他,“也不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   君无渡根本就不懂何为正常人际交往的范围,行监视之举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简直就是人格不健全。   君无渡被程云臻的眼神和话语刺痛,才意识到自己将不该说的话说出了口。他低眉顺眼地道:“我错了。我只是有些着急。”   程云臻没有再理会他这假惺惺的认错,自顾自地进了屋。   *   接下来的日子里,程云臻继续给林逍野物色宗门。   按照他的条件筛选,有两个宗门还算不错。   第一个叫天云宗。这宗门名字起得很大,但是规模并不大,据说曾经开山立派也辉煌一时,到现在却落魄了,只是个依附着衍天宗生存的小宗门,门内不过二三十人。   程云臻在城内打探了一番,得知天云宗行事十分低调,门人一直在山上苦修,若无大事鲜少下来,一个宗门竟如同道观。这点正合程云臻的意,若是修真界马上要动荡了,避世不出是个好选择。   第二个叫无华门。比天云宗的规模要大上不少,近年来广收门徒弟子,发展蒸蒸日上,而且有不少客卿坐阵,实力不容小觑。如果林逍野入此宗门,以后的生计不会犯愁。   程云臻十分纠结,去找顾燃商量了下。   顾燃道:“为什么不直接将小野送到衍天宗去?”   程云臻哪能直接说他生父就是衍天宗的,打了个哈哈说不喜衍天宗人的行事作风,避过了这个话题:“你觉得这两个宗门哪个更好?”   “如果让我选的话,”顾燃说,“还是无华门吧。那么小的孩子,你忍心让他上山清修?”   修行是一条很艰难的道路,从小能培养出来心志的人并不多。   程云臻又给沈青川去信一封,问他的意见。   其实程云臻并不是一个特别容易陷入纠结的人,但是关心则乱,在林逍野的问题上他总是会反思自己做的是不是不够好。   沈青川并没有立刻给他回信,他人忙,程云臻也不着急。在还没有决定好到底带林逍野去哪里拜师之前,君无渡还在教林逍野学剑。   程云臻尽量避开和他打照面,一看到君无渡,他就感觉心里有一股鬼火往上冒,好像情绪被操控,变成了另外一个易怒的人。   这天,程云臻终于接到了沈家的来信,然而回信却不是沈青川写的。   写信的人是白芷。   信上说,沈青川被魔物偷袭,受了重伤,现在正昏迷不醒,无法给程云臻回信。   而程云臻看完信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是君无渡做的吧。   不早不晚,就在沈青川刚对他表明心意又回去之后,忽然重伤昏迷,还是被魔物偷袭所致。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程云臻就气得不行。   晚上,等林逍野练完剑回来,程云臻出门叫住了君无渡。   这几日程云臻一直都把君无渡当空气看,忽然被他叫住,君无渡微怔。   天气轻寒,程云臻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直截了当道:“沈青川受伤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他直接相问,就是觉得君无渡总不至于无耻到明明做了还不敢承认。他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君无渡虽不知道沈青川受伤的事情,可程云臻言语中的质问之意,他却听得清楚明白,顿时感觉心中寒意丛生,像是被人掏了个大洞,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从未想到,自己此生还有被人冤枉的时候。程云臻这样问他,说明是对他半分信任也无。是不是因为他从前做错了事情,所以在程云臻那里永远也无法得到赦免?   君无渡闭了闭眼睛,他一直怀抱着能叫程云臻回心转意的希望,却等来了他的质问,他竟不知自己为何变得如此软弱,被他冤枉心中酸涩无比。   看着君无渡那面如死灰的表情,程云臻也觉察到几分不对,道:“前些日子我给沈青川去信,他迟迟未回,我现在才知道他是被魔物偷袭,现如今昏迷不醒,所以无法回信。”   君无渡目光十分阴郁,像是连绵的黑雨,嗓音很低地道:“所以你怀疑我?”   程云臻丝毫不觉得他怀疑君无渡有什么不对:“难道我不该怀疑你?”   “天底下又不止我一只魔,你为什么偏偏怀疑我?”君无渡执拗地问。   程云臻冷漠地道:“不是你做的,你便说不是。”   别扯有的没的。   “你如果相信我,”君无渡紧盯着他说,“就不应该来问我。”   他知道程云臻拿沈青川当朋友看,怎么会伤害对方。尤其在程云臻以为是沈青川救了林逍野的前提下,他这么做程云臻怎么会不生气。   他不想再做令他生气的事情。就算做了也不要让他发现。   而且他如果出手,沈青川还有命在?程云臻真是疯了才会来质问他!   程云臻感觉他差点被君无渡绕进了一个怪圈里,他相信君无渡会“勇于担当”,不代表他相信君无渡没有做这件事。   在还是个人的时候,君无渡就已经杀人如砍瓜切菜了。现在还有什么顾忌?   程云臻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相不相信。”   是大部分时间他的视而不见给君无渡一种他们能够和平共处的假象吗?不是第一次打破他在自己世界里的幻想,程云臻不介意再来一次。   程云臻看见君无渡的皮肤边缘在渐渐消失,他刚刚辛苦修好的人形好像要再度消失,寒风将他身上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被他伸手自己拽住,不想露出底下的躯体。   君无渡动了动嘴唇,似乎想问程云臻什么,而程云臻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扭头就回了屋内,绝情的样子又令君无渡心中一窒。   *   又过几日,沈青川亲自给程云臻回了信。   信上说他是在看诊的时候受伤的,有一修士被魔物寄生,失去理智才伤了他,克服心魔之后沈青川就醒来了,身体并无什么外伤。   关于林逍野的去处,沈青川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建议,他更推荐林逍野去天云宗,理由是天云宗底蕴深厚,又是清修之地,林逍野若入门,正因为人少可以得到照顾。   程云臻给他回信,让他看诊的时候小心。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君无渡做的,但那又如何,君无渡受到怀疑也是因为他有前科。   他将心中淡淡的愧疚压下,准备带林逍野去天云宗看看。   *   云天宗大隐隐于山。   程云臻一大早带着林逍野出发,在山上险些迷路。林逍野毕竟还是个孩子,爬山于他而言体能消耗过大,程云臻就将他背在背上,朝着山顶上的那几座房子走去。   路上,他们闲聊。   程云臻问:“小野,你想要修炼吗?”   林逍野说想。   程云臻:“为什么?”   “修炼了能够像师父一样厉害,”林逍野说,“而且干爹说过,爹小的时候也想修炼啊。”   程云臻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对林逍野讲的那一番话,林逍野能够记住。他忍不住道:“其实,干爹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们现在修炼,确实是为了变强。变强之后,才能自由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   自由就是有选择权。程云臻深刻地知道这一点。   云天宗的门口看起来十分寒酸,木门经风吹雨打,满是岁月痕迹,门口写着两幅对联,程云臻并没有细看。   一个正在扫地的道童看见他们,疑惑地道:“二位是……”   程云臻拉着林逍野的手,道:“我们是想来拜师的。”   不多时,程云臻就见到了云天宗现今的掌门白元青。   白元青一看到程云臻,略有些惊讶。现在来云天宗拜师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每年各大宗门招收弟子的时候,白元青干脆不和师弟师妹去凑热闹,没想到还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程云臻嘴甜道:“我听朋友说云天宗道基深厚,这才带着孩子前来。”   白元青打量着被道童带着参观的林逍野,眯了眯眼睛道:“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吧。”   “道长如何知道?”程云臻问。   “长得不像,”白元青轻描淡写道,“你把他带回去吧。”   “是……这孩子的天赋不好吗?”   程云臻心道君无渡说林逍野有天赋什么的果然是骗他的,在心里暗暗地给他记了一笔。   “不是,”白元青语气冷淡,“若是人人不想养孩子都往我们云天宗一丢,这里便不是清修之地了。”   程云臻没想到自己遭到了如此揣测。他好脾气地道:“那依道长所言,等他及冠时才能前来修炼?”   等二十岁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白元青道被他噎了一下,没立即找到反驳的话,顿了顿道:“那你为何如此着急让这孩子修炼?”   程云臻便将林逍野急需改善体质的事情说了出来,但略去了那颗珠子。他已经叮嘱过林逍野,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颗宝珠的秘密。   白元青听罢,挥挥手让道童将林逍野带到自己面前,以神识一观,果然有几分不足之症。再瞧他模样玉雪可爱,目光澄澈平和,是个心思纯正的孩子。   他还没说话,林逍野忽然道:“我很厉害的,之前学剑的时候,师父一直夸我厉害!”   程云臻一怔,他没撞见过君无渡夸林逍野厉害,也想不到他夸孩子是什么样子。   他向白元青解释:“之前这孩子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剑。”   白元青倒是来了点兴趣,道:“那你练几招给我看看吧。”   云天宗也有给小弟子用的桃木剑,林逍野拿到手之后,虽有些紧张,但一耍起剑招来就浑然忘我,出剑时目光凌厉,竟然隐隐有几分若有若无、幽微的杀意。   程云臻看着他,却是想起了他刚刚出生时只有手掌大小的样子,如今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故人也已经去了三年,一时间怅惘无限。   等林逍野耍完一套剑招,白元青喝了声好,道:“他学剑的师父是谁?”   程云臻这才回神,道:“只是在城内随便寻的。”   “此子前途无量,”白元青不复刚才冷淡的样子,“你放心将他留在云天宗吧,他若拜我为师,我一定会助他成才。”   修真界中,若要真正拜师也会结定契约,杀徒、弑师都被视作违约之举,会遭到誓言惩罚。这也是程云臻一定要让林逍野正经拜个师父的原因。   他无父无母,以后自己这个干爹也会离开,若是没有师门,在这个世界上便无什么温情可言。   程云臻道:“多谢道长,今日莫急。过几日我再带他前来拜师。”   *   林逍野得知自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修炼,不免有抵触的心理。   程云臻也十分犯愁。他不能把这件事当成送孩子去幼儿园那么简单,幼儿园每天都能接回来,林逍野一旦上了山,一月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   但是,只有早日修炼到元婴期,他才能彻底改善体质。这是他的必经之路。   程云臻站在门外深呼吸了下,喊道:“小野出来吧,咱们今天去拜师。”   话音刚落,程云臻便瞧见君无渡也在门外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   上次遭到冤枉之后,君无渡看样子是真的被他伤到了。好几日都未曾出现。   程云臻问:“我们一会儿要出门。”   意思是现在不是学剑的时间。   君无渡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林逍野说,想让我陪他去云天宗。”   这时候,恰好林逍野也从屋内出来,他仰着脸对程云臻道:“是我把师父叫来的。干爹,师父能陪我一起去吗?”   程云臻止住自己想叹气的冲动,道:“当然可以了。”   到了云天宗后,白元青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让他拜师了呢,好几天都没来。”   程云臻:“只是有些不舍得而已。”   白元青表示理解,又道:“你真下定决心了吗?”   程云臻抬眼看了过去。   白元青道:“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缺钱。可要想清楚了,清修要吃的苦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这孩子也可以不选择吃这些苦。”   听白元青这样说,程云臻心中最后的疑虑反倒被放下了。肯这样说,说明白元青至少不是个坏师父。   程云臻坦然地道:“多谢。我相信你一定能将小野教好。”   白元青带着林逍野去宗门祠堂拜师,程云臻不便参观,和君无渡一起等在外面。   这是在山上,周围非常安静,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围有一株杏树,没有开花,连叶子都没有,躯干弯曲,光秃秃的。   君无渡忽然开口道:“将他安排妥当,你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逍野拿的也是龙傲天剧本,嘎嘎!! 第68章 爱一个人   修炼,有的时候需要依靠直觉来悟道,相信自己的直觉并不是一件坏事。   就譬如此刻,君无渡任由灵台深处那团混沌的直觉撕扯着经脉,他感觉到程云臻要离开了。   况且,以他为人和处事风格,有什么非要将林逍野托付他人的必要?就算是怕自己无法教养好林逍野,送到近处便是了,何必要送到这苦寒偏僻的云天宗来?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接下来无法再照顾林逍野了。   仅仅是这般想着,君无渡便觉呼吸已然不畅,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他离开。   然而他又想起程云臻在异世时快乐幸福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看过他的记忆之后,他怎会不知他有多么想要回家。这颗宁折不弯的树,只有在适合自己的土壤上才能够尽情肆意地展开枝条生长。   程云臻听见君无渡这样问,也愣了一下。   他自然是要回家的,但不是现在。他还没有让林逍野慢慢接受自己离开的事实,在那之前,他做不到一走了之。   “是,”程云臻没有干净利落地承认,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加模糊的说法,“我想回家。”   “让我帮你吧,”君无渡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愿意帮你。”   以后去如何追寻他,都是自己的事情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冤枉了他,程云臻瞧着他这模样竟然说不出几分重话,只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我离开的时候。”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空隙,白元青已经带着林逍野出来,看样子是拜师仪式已经结束。   白元青道:“放心吧,这孩子既拜我为师,我一定会好生将其教养。”   说罢,引了云天宗的其余弟子来,让林逍野见礼。这些弟子虽没有和林逍野年纪相仿的,但最小的也不过十来岁,程云臻感觉放心了些。   林逍野紧抓着他的衣摆道:“干爹,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自林逍野出生起,两人未曾有过一日分离。程云臻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睛,险些红了眼眶,忍道:“月底,月底的时候干爹来接你回家休沐。”   程云臻一向是说话算话的,得了他的承诺,林逍野放开了他的衣角。   “那干爹走了,”程云臻摸着他的脑袋说,“你要听师父的话。”   白元青看这幅场景看得牙酸,将林逍野拉扯过来,叫师兄师姐陪着他玩,又对程云臻道:“快走吧。”   转身的那刻程云臻险些落泪,但碍于君无渡还在身边,他并不想让自己脆弱的一面被他看见。   君无渡目不斜视,却已经将程云臻的所有反应收入眼中。他暗暗地想,为何程云臻只对他一人如此无情?   千言万语,只化作心头酸涩之感,密密麻麻地被浸透。   *   从云天宗回来,程云臻让君无渡不要跟着自己。   他换了身全黑的衣服,来到了林怀嫣的坟墓之前,没忘记带几样林怀嫣爱吃的糕点。   将糕点放下,程云臻轻声道:“怀嫣,有段日子没来看你了。我今天来,是有三件事想和你说。第一件事是,小野的病有办法能治好了,这下我们都可以放心了。第二件事就是,我给他找了一个师门,我是精挑细选之后才带他去拜师的,他们都说小野很有天赋。第三件事就是,我……打算回家了。”   “在合欢宗的时候,我好几次想告诉你,其实我是个从异世来的人,我并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你,可能我在合欢宗就撑不下来了,能够认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早知道我就说出来了,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   如果在这个世界里要选择一个人分享他心底最深刻的秘密,他一定会选林怀嫣的。   程云臻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没能救下林怀嫣的性命。一想到林怀嫣最后那油尽灯枯的模样,程云臻就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在滴血。   他和林怀嫣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直到天黑才离开回家。   然而一回到家里,程云臻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之前林逍野被他送去顾家的时候,程云臻也没有这种感觉,现在却是心里难受得不行。   他彻夜未眠,同样的,躲在屋外的君无渡也听着他并不规律的呼吸声听了一整夜。   翌日,程云臻起来,仍是下意识地要给林逍野准备早饭,才想起来他已经在云天宗了。   茫然地发了会儿呆,程云臻才想起自己今天要去什么地方。   君无渡见他并未照常去铺子里,于是隐匿身形在暗处跟着程云臻。   程云臻来到了衍天宗附近的另外一座城。他轻车熟路地打听着什么,随即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朝着一条街巷走去。   只见那街巷里,有个头发乱糟,浑身脏污的乞儿。君无渡瞧见了他的眉目,却是一惊——这是明夷。   他不知道的是,明夷散尽修为之后,被赶出了衍天宗,身无分文,再加上从前结了不少仇敌,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   虽不知前因后果,君无渡还是心中起疑,程云臻来找明夷做什么?   程云臻从前就嫌恶明夷,更别提现在他看起来如此脏污恶心,嘴里还喃喃地叫着林怀嫣的名字。   “你想找林怀嫣,是吗?”程云臻轻飘飘地说。   “怀嫣,”明夷听到这个名字反应极大,“他在哪里?”   程云臻将一块掺了毒的糕点丢到他脚边,好像在给狗喂食,轻声道:“你把这个吃了,我就带你去找他。”   明夷好像看到了希望,毫不犹豫地捡起那块糕点要往嘴里送。   便在此时,君无渡忽然出现,弹指一下将那糕点打开,它飞跃出去,摔得四分五裂。   而明夷竟匍匐在地爬着去拿那块糕点,模样狼狈至极,君无渡微皱起眉,将他打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程云臻怒视着君无渡。   他早就说过,如果林怀嫣死在明夷手上,他做鬼也不会放过对方,现如今过了三年受尽屈辱的乞丐生活,明夷是时候该赴死了。   君无渡道:“你要杀他,何必亲自动手。我来便是。你们那个世界,凡事不是由律法裁定,不会如此泄私愤么?”   程云臻用一种冷酷的语气道:“但这是在你们的世界。”   “就当是我求你吧,”君无渡看着他道,“我不想让你的手染上血腥。你出去等着,我动作很快。”   程云臻犹豫了片刻,没有继续和他对着干,选择走出小巷之外。   他想,君无渡说错了。就算是君无渡替他动手,明夷这条命也算在他头上了。但是他不后悔。   君无渡此生杀过很多人,甚至他都有举剑相向程云臻的时候,但当他斩掉明夷的头颅时,脑中的念头却极为古怪。   程云臻是个多心软善良的人,他不是不知道。   如果程云臻都能够对明夷亲自下手,那他是不是也希望自己去死?他竟不敢再想下去。   这是第一次杀人后,君无渡的手还在轻微颤抖。   *   一个乞儿的死,在修真界中自然是掀不起什么波浪。明夷的尸体很快被恶狗叼走分食,无人发现他生前竟是衍天宗大名鼎鼎的长老。   既然打算离开,程云臻便开始着手安排一切。他打算将投资的一部分产业收回来换成灵石,然后再买一条小的灵石矿脉,听说那些宗门少爷都是手握好几条大矿脉,所以能够挥霍无度。   他每天都忙着看铺子,然后就是和人谈生意。君无渡偶尔会如一个幽灵般出现,充当打手的角色。他看起来便不好惹,倒真将那些生意人唬得不轻。   日子便在忙碌中过去,不知不觉,到了云天宗第一次休沐的日子。   自从林逍野去了云天宗,程云臻就没有一日不在想他,甚至晚上还会做噩梦惊醒,梦见林逍野在哭,或是受了欺负,又或者是被师父责罚。   君无渡看不下去,告诉他自己偷偷去了云天宗几趟,林逍野在那里融入得很好。   程云臻亲手做了一桌菜备好,才前去云天宗接林逍野。   远远见到林逍野的时候,程云臻就湿了眼眶。他强忍着泪意,不让林逍野发现,上去将孩子抱了起来。   “小野,让干爹抱抱,好像重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逍野也是一样,不想让干爹瞧见自己哭鼻子的样子,被程云臻放下来,道:“师兄师姐他们都给我吃好吃的。”   “你这一个月过得好吗?”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回家。程云臻刚打算给林逍野一个惊喜,却见君无渡忽然拦上来。   他神色里有些异乎寻常的焦急,道:“有点事,你先带着林逍野用传送阵躲一躲。”   而在他身后,一人瞧见程云臻的脸也瞪大眼睛。此人正是君十五,他跑来通风报信,没想到擦了三年的冰棺,里头的人现在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程云臻牵紧了林逍野的手,问:“什么事情?”   “先走,”君无渡尽力平和地道,“等事情解决了我会去找你们。”   君十五虽然震惊,但也知道现在正事要紧,开启传送阵道:“秦公子,请随我走吧。”   程云臻被君无渡推着往传送阵的方向去,然而一阵白光闪过,林逍野随着君十五消失在原地,程云臻却并未离开。   不容君无渡再开口说一句话,程云臻冷静地问:“是不是和小野身上的那颗珠子有关系?”   若是君无渡的仇家,他自引到别的地方便是,何须叫他带着林逍野躲开。   看到君无渡不说话,程云臻愈发肯定内心的猜想,面色变了又变,道:“沈青川说的那个朋友是你?是你找到的这颗珠子?”   他那日就觉得沈青川面上有躲闪之意,现在想来分明是不擅长撒谎的人露出的不自然的表情。   面对程云臻的质问,君无渡也冷静地说:“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他察觉到了什么,强硬地拽着程云臻到了屋中,而后自己又瞬间消失。程云臻气急,想要开门离开,却发现门口设了熟悉的结界。   而屋外已经被修士团团围住,十分热闹。君、未、沈三家修士全都来了不说,金光宗的人也来了。   自那日被君无渡强行突破禁制拿走婴魅珠后,君雪银本想依他所言,先瞒住未家此事,能瞒多久是多久。但未宣既带着监视的任务前来,几天迟迟未见到婴魅珠,也没感受到婴魅珠的灵力波动,当即修书回家,告知未嘉运此事。   未嘉运表明,就算有四象玉的契约在,君家也该明确给出婴魅珠的去向,甚至喊来其他盟友前来商议此事。   君雪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宣称婴魅珠是被一只大魔偷走了。   此时此刻,看到君无渡,在场的数百修士都极为震惊,只要是见过君无渡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的模样和气质,就算是魔物幻化也难幻化出这么像的。   君无渡冷冷地道:“我说过吧,如果未家来找麻烦,我会惟你是问。”   他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烦躁。如果他还在君家,借婴魅珠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君家既然借他这棵大树乘了凉,现在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未嘉运看向君雪银,道:“君掌教,这是……剑尊?剑尊不是已经飞升了吗?”   他们本以为今天是来剿灭大魔的。   君雪银用上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剑尊是已经飞升了,可他一缕执念留在现世,被魔物感化,这是魔,并不是剑尊。”   君无渡冷眼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表妹瞎编,从这点上看,她倒是比君清陵更适合做掌教。   君雪银神色端肃道:“被拿走婴魅珠,是我君家之过!君家修士听我号令,定要杀此大魔,方不负四象玉的盟约。”   在场的不只有君家修士,其余三家也都被喊动。大魔本就神出鬼没,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只,怎么能不当场将其剿灭?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杀魔!杀魔!”   数百修士或是祭出长剑,或是祭出法器,激奋地摆阵以对。   而君无渡只是简单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方圆百里一瞬间寂静无声。   那些在耳畔流窜的声音全部消失,而后恢复正常。每个修士惊异地发现,他们手中镶嵌着灵石的名剑正在发出细碎的鸣响,像是一群被豢养的雀鸟。   “我的剑!”   “快按住剑灵……”   霎那间所有飞剑同时坠地,金玉齐鸣,几个剑阵也轰然倒塌。   满地都是臣服的剑,无需再多言,君无渡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肉身湮灭,剑心仍在,以剑为尊的人,若是无法令万剑臣服,谈何为尊?   在场修士修为并不低,细想一下便知,面前人是如假包换的剑尊。   沈忝臣的剑同样掉在地上,他尝试做和事佬,小心翼翼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君无渡平静道:“我并未飞升,正如诸位所见,堕魔了。”   周围人都打量着他如今苍白的模样,的确与从前的意气风发大不相同。   君无渡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对未嘉运道:“婴魅珠是我借的。”   场面紧张肃穆,未嘉运被剑尊其实并未飞升这件事冲晕了头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他清楚,不可能容忍一个魔物借走婴魅珠。   君雪银掷地有声道:“诸位都是见过魔物的,难道要任由他惑众?若今日放过这魔物,来日这魔物必将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祸害!莫要再与他多说!”   说罢,带着君家修士先行大义灭亲,冲了上去。   *   因为有结界的存在,程云臻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他现在不是毫无修为的人,所以借法器的力,试图打破君无渡留下的结界,不知道试了多久,结界竟真的被他打破了。   随即,程云臻意识到,不可能是他自己打破的,应该是君无渡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无法再维持这个结界。   等他推开屋门,才发现外面全是尸体。   不对,程云臻听见了他们的呼吸声,这些人只是被君无渡打伤了,并没有死。   君无渡站在尽头,他身上的衣袍破烂,人微微佝偻着身子,浑身染血,又露出了那些可怖的触手,看起来像一只恶鬼。   鬼迷心窍般的,程云臻朝他走去。   一步,两步,耳边忽然有风声传来,程云臻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君无渡已经挡在他身后。   是君雪银。   从程云臻出现的一刻起,她就知道君无渡的软肋出现了。她从小时候起,就知道这个表哥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然而三年前,她亲眼目睹着一个炉鼎将他从神坛上拉了下来。   三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   不开杀戒,自取灭亡。   程云臻回头,眼神颇有些不可置信,还夹杂着其他一些复杂的情绪。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抓住了君无渡的手腕,和另一股想要吞噬君无渡的力量角力起来。   “臻臻……”   君无渡这样失魂落魄地叫他。   程云臻凭借着本能如此使劲一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恨君无渡,这个人真的是曾经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歇斯底里。曾经为了逃离他,自己连悬崖都敢跳下去。   他为什么要救他?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程云臻松开了自己的手。   感受到程云臻的放手,君无渡与他对视,忽然想起在金光宗初见时,他想要永远保护程云臻的那种心情。造化弄人,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那个无法问出口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   程云臻是真的想他去死。   他眼神里仍旧是阴暗的、不甘心的底色,倒在了程云臻面前,一团异火卷烧起了他的衣角。   他怎会不知道君雪银此举意在沛公,但是在已经看着程云臻死过一次后,他无法容许他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程云臻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那火,他知道那是什么。从君无渡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刻起,他也曾翻过书籍,找如何能够彻底杀掉一只魔的方法。   最有效的便是星辰净火,一触到魔物就会形成焚烧的熔炉,直到将魔彻底烧灭才会停止。   君无渡被熔炉禁锢着,火苗舔过他的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很快,被烧到魔种的时候,他就无法再看到程云臻了。   大半个身子被火焰吞没的时候,君无渡神情平静地道:“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下辈子不会再遇到我……”   “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不会放过你。”他在临死的边际讲着这样的预言。   君无渡的眼睛逐渐变红,像是被烧红的铁。程云臻不敢和他对视,像是怕被烙伤。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再知晓情爱是什么东西。”   爱一个人太痛苦了,还不如只想占有。   说完这句话,君无渡的声音消失了。   很快,星辰净火烧到了他的魔种,再过几个时辰,他就会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谁家好人临死之前放狠话啊~~~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读者“莫祈”,灌溉营养液 第69章 居然救我   君无渡的声音消失了。   程云臻眼中映着那将他吞噬的火焰。   这个男人曾经一次次地将他抓了回来,让他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程云臻同时也想到了,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四处求医,流过的血和泪……   甚至在即将要死亡的时刻,这个人还是死不悔改。   程云臻有种被蟒蛇缠绕的窒息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真的做到袖手旁观。但他可以确定的是,看着君无渡在他面前死去,他并没有想象当中的快感。   在火焰即将把魔种彻底烧灭的一瞬间,程云臻突然伸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拿了出来。   它躺在程云臻的手掌上,身上的魔息先是凝固,好像不可置信一般,而后又疯狂地在程云臻手上跳了起来,高兴得快要发疯了。   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着我去死的。   程云臻心头那把怒火却烧得愈发旺盛,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眼前这个人,抓着他道:“不用下辈子了,就现在!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我告诉你,就你这个样子,再缠我十生十世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哈……还让我祈祷?”   然而君无渡已经听不进去程云臻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他相救的那一幕,高兴得几欲发狂,缕缕魔息很快又化出一个人形来,将程云臻紧紧地笼入怀中。   “我错了,”君无渡在他耳边喃喃道,“我还是要爱你……”   他不想在程云臻眼中是一个冰冷无情,只知道控制和占有的怪物。   他不顾程云臻的反抗,身上魔息爬满了他肌肤的每一寸。   君雪银见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脸色灰败无比。在场修士皆被君无渡打伤,无法动弹,怕是无法善了。   片刻之后,程云臻终于解开了君无渡的桎梏。   能惊动这么多人,想必林逍野身上那颗珠子一定不是凡物。他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   黑乎乎的人影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未嘉运眼睁睁地看着程云臻朝自己走过来,道:“婴魅珠的事情好商量。”   “本来借珠的事情天经地义,”君无渡说,“况且婴魅珠根本就不能为魔所用,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那可是未家的传家宝!谁家传家宝丢了会不着急?   未嘉运敢怒不敢言,感觉受的内伤更疼了。   程云臻花了点时间搞明白前因后果,道:“前辈,这颗婴魅珠,我们绝无私占之心,用完之后绝对会原样奉还。若是不愿相借,那我这就将它还回来。”   君无渡:“为何要还?你莫忘记你现在深处何地,未家既看不好自己的宝物,就活该叫旁人掠去。”   “我愿从中担保,”忽然有一道声音出现,“还请未前辈相借婴魅珠。”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程云臻转头望去。   沈青川一听说兄长离家前来寻婴魅珠,便也着急忙慌赶来,方才见了这些地上躺着的人还以为自己已经来晚一步,没想到沈家修士无一人死亡,全都被留下了活口,不禁松了口气。   若是家中修士被杀,他被夹在其中,恐难以再说话。   沈青川向程云臻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将沈忝臣从地上扶起,道:“那孩子同样是我的病人,需要婴魅珠改善体质。”   在沈青川的调解之下,在场修士很快达成共识。今日众人都受了伤,先各自回去休整,过几日再详谈婴魅珠的事情。   将这里围住的大片修士离去,程云臻松了口气,对沈青川道:“你前些日子受的伤,无碍了吧。”   “已经大好了,”沈青川说,“当日婴魅珠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瞒你。”   程云臻摇了摇头。   沈青川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黑影上,方才他已经听沈忝臣说了,原来剑尊并没有飞升,反而是堕魔留在此世。那么,他是因何而留下也并不难猜。   当年听闻程云臻病逝的时候,沈青川还以为君无渡并未将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毕竟那时程云臻真的病得很严重。   现在看来,也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自己解决的误会,没有他一个外人插手的余地。   *   等那些人全部离开之后,君十五带着林逍野回来了。   林逍野立刻扑进了程云臻怀里,紧紧地用手抱着他的脖颈。   君十五说:“秦公子,这孩子一直很担心你。”   程云臻抱着林逍野哄了两句,看向君十五,神色复杂地道:“十五,好久不见了……”   “公子,”君十五的声音略有些激动,“我没想到……您还活着。活着就好。”   君无渡说:“他现在无法再回君家了。”   通风报信,若再回去,君家修士也容不下他。   君十五忙说:“那我就不回去了。我想和你们一起。”   程云臻:“你这是何必……”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君无渡堕魔的事情,和君无渡扯上关系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就像秦公子一次次地出逃,”君十五觑着君无渡的身影小声道,“十五也是做了自己觉得想做的事情。”   “好,”程云臻看向他的目光十分柔和,“正好我备了一桌菜,你进来一起吃吧。”   君十五刚要依照程云臻所说的进屋去,发现剑尊并未跟上来,而是站在原地。   他迟疑地道:“剑尊……”   程云臻撇了君无渡一眼,对君十五说:“你和孩子先进去吧。”   在程云臻这里,君无渡还没有进门的资格。更何况,他还沉浸在方才被程云臻救下来的喜悦情绪里。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是真的死了。但是死了也不想悔改,所以说出了那样一番类似威胁的话来。   但是这会儿却不一样了。就算程云臻之后对他再冷漠、再无情,他也想一直缠着他,再也不会感到受伤了。   程云臻口口声声说着恨他,不会原谅他,可还是愿意拉他一把。他竟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死。   “你别误会,”一道清冷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方才救你,是因为婴魅珠的事情没有解决。如果你死了,会更加麻烦。”   当时到底是如何想的,程云臻自己心里清楚,但他看不得君无渡这份捡了个大便宜的喜悦样子,必须给他泼上一盆冷水,否则难受。   黑影一点也没遭到打击,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我知道,你最聪明了。臻臻,你救我是不是因为……”   程云臻蹙起了眉:“我说了,别这么叫我!你别忘了,我是从哪里来的。在我们那个世界,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哪怕是个杀人犯我也会救。”   说完,他才发觉自己举的例子不是很恰当。   虽然他这样说,君无渡心头的喜悦满足之感一点也没有消失。不管怎么说,救了就是救了,论迹不论心。他现在都肯救他,焉知将来不会喜欢上他?   程云臻又说:“君无渡,就算你帮小野拿到婴魅珠,我也不会感激你。恰恰相反,我不喜欢你自作主张安排这些事情。”   君无渡太自负了,如果那些人前来讨伐林逍野,伤害了他的性命,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惹上这许多仇家,让事情难以收场。   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有和他商量过。而且还串通沈青川一起来骗他。程云臻越想越是生气。   见程云臻露出几分生气的神情,君无渡道:“好,下次我要做什么,会提前告知你一声。还有,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别当真,都是我胡说的。若真能与你转世续缘……”   见程云臻冷冷地看过来,君无渡不再说下去了。   方才说的话是什么话?   自然是那一番像是威胁的临终遗言。   程云臻想着他也算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竟还是如此初心不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长叹一声,道:“你进来吧。”   一桌坐了四人,小屋内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程云臻向林逍野解释:“十五是你师父的亲戚,和干爹从前也认识。”   君无渡被烧得只剩下魔种,勉强维持着人形,不过刚才林逍野回来的时候,他就用了幻术,在林逍野眼中他还是以前的样子。   君十五辟谷多年,已经不怎么吃东西了,碍于情面挟了几筷子素菜。而且他感觉桌上的气氛非常奇怪,更加食不下咽。   程云臻见他不自在,就和他聊了几句,着重讲自己这些年来开铺子的经历。君十五听完,真心实意道:“公子,你真厉害。”   扪心自问,若要君十五自己来白手起家,他一定做不到程云臻这么厉害。   吃过饭后,君十五跟着君无渡走了,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林逍野迫不及待地问:“干爹,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要让别人带我走?”   纵使君十五对他十分耐心,可林逍野忽然被一个陌生人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是不免感到惊慌,无论君十五问他什么,他都没有回答。   “干爹遇到了一点危险,”程云臻搂着他说,“怕你受伤,才叫十五哥哥先把你带走的。”   程云臻刚想说干爹下次不会了,可想到自己以后终是会离开这孩子,硬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   “我不想和干爹分开,”林逍野认真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是有危险,我也想和干爹一起面对!”   程云臻的心一下被击中了,他喉咙哽塞,无法再说出更多的话,只能用力地拥抱住林逍野,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甚至想过带着林逍野走,但是幽枢明确回答过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休沐两日之后,程云臻将林逍野又送到了云天宗。下次吧,他想,等下次休沐,他会开始一点点铺垫自己要离开林逍野的事实。   *   修真界中,剑尊并未飞升而是堕魔的消息,疯狂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与此同时,说书人的故事也更新了一个篇章。还好程云臻现在是在衍天宗的地界,否则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认出来。   在沈青川的牵线之下,沈家作证,未家、君家再度一起商议了婴魅珠的事情。说到底,这也只是家事。   未嘉运犹豫再三,同意将婴魅珠借出,但提出了一些条件。   其一,既然沈青川提出愿意做担保人,那就必须要在其中担保,等林逍野修炼到元婴期后,必须将婴魅珠还回。   沈忝臣根本就不希望沈青川来掺乎   其二,修炼期限为五十年。若五十年后林逍野仍未结成元婴,未家也会将婴魅珠夺回。   五十年的元婴期,在修真界中堪称天才。但宗门子弟中不少都是被灵器灵丹供养着长大的,五十岁前结元婴的人虽不多,但也没到凤毛麟角的程度。   程云臻还有些疑虑,君无渡替他决定:“这点没问题。”   其三就是,君无渡现如今身为魔物,以后不得伤害未家人。   听了这个条件,君无渡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怕我,那日还有胆子前来讨伐?”   未嘉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   经过那天他也看明白了,君无渡现在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要灭修士的念头,全部都是儿女情长,既如此,他为何还要找对方的不痛快,若是借出婴魅珠就能让这煞神消停些,反倒是个合算的买卖。   三方结契之后,事情算是彻底议定。   程云臻知道,能借来婴魅珠,大部分是因为君无渡。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在发呆,沈青川却以为他在为林逍野修炼的事情犯愁,劝道:“你放心吧,依我看林逍野的天赋不错,他能做到的。”   君无渡阴寒的目光投过来,让沈青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程云臻叹了口气。五十年,他没办法一直陪伴在林逍野身边,其中若有什么变故,他如何能够得知?   勉强打起精神道:“我晓得的。此番能解决婴魅珠的事情,也要多谢你,青川。”   沈青川与他闲聊几句,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了。   而君无渡终于找到机会,和程云臻单独说话,凑上来道:“我才是最大的功臣,你怎么不谢我?”   程云臻斜睨他一眼:“谢你先斩后奏?”   “他不懂你在担心什么,”君无渡看着他说,“我懂。你放心吧,如果你要回家,我会把林逍野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总之,我会对他好,带他一直修炼到元婴期为止。”   听得他这样说,程云臻面上流露出几分怔然。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楚,君无渡这说的是真话,还是为了打动他所抛出来的糖衣炮弹。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一起谢~ 第70章 回家受阻   接下来的一月,程云臻继续安排自己的“后事”。   他不希望林逍野认为他死亡,也不希望林逍野抱着一种虚无缥缈的期待等他——也许干爹明天就回来了,也许干爹永远不会回来。   他想清楚明白地告诉林逍野,他是回到了自己的故土,回到了自己的乐园。   程云臻去顾家的灵器店找了一趟顾燃。   尽三年的相交,程云臻相信顾燃的人品,况且顾家并不缺钱,顾燃不会觊觎他给林逍野留的这点财产。   听程云臻说明自己的来意后,顾燃蹙起眉道:“你要出远门?”   “不只是出远门,”程云臻强调,“我不会再回来了。”   “这,”顾燃流露出惊讶的表情,“难怪你这么着急就把小野送到云天宗去。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说不定可以帮衬一二。”   “具体的我不便说,”程云臻摸着放在桌上的契约,“这两张契约是我给小野攒的钱,麻烦你等他十五六岁长大时再交给他。”   程云臻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托付顾燃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林逍野是个懂事的孩子,程云臻可以放心给他一部分钱,由他自己支配。更多的钱都在矿脉那里。   还有一部分自然是交给了沈青川。他原本就是婴魅珠的担保人,不会和林逍野失去联系。程云臻自觉麻烦他诸多,在信中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   顾燃执着地问:“你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程云臻含笑摇了摇头:“你肯帮我这一件事,我就足够感激不尽了。”   “唔,”顾燃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细问,“既然这样,你走之前可要提前告知我一声,我好为你送一送行。”   不知不觉,天气转凉,又到了林逍野休沐的日子。   这次再将他从云天宗内接回来,他的情绪便稳定许多,已经更加习惯。   饭后,程云臻将东西一样样地摆在他面前,开始认真交代。   “小野,”程云臻凝视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干爹曾经和你讲过你亲爹的事情吧。”   林逍野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东西,点了点头:“我记得的,干爹。”   “他叫林怀嫣,你一直跟着我去祭拜,想必也记住了。”程云臻说,“以后你须得记得每年都要去墓前祭拜他。还有一事,你爹他出身于淮南林氏……”   林逍野显然有些不明白。   程云臻解释道:“就是你的祖父母和其他亲戚,他们都在淮南。不过,你也听干爹说过,你的祖父母对你爹爹并不好,所以你爹发誓宁死都不会回家。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情。”   他担心林逍野成长到某个年纪,会突然想要追踪溯源,产生存在主义危机。所以先将事情说给他听。   这些话林逍野记不住也没关系,他都一句句地刻在了玉简上。   林逍野对程云臻说的这件事印象深刻,立刻道:“那我也不要回去,我不想被卖掉。”   程云臻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他打开桌上的木盒,莹润的灵石光芒比屋内灯笼散发出来的暖光还要耀眼。   “好多灵石啊!”林逍野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这些都是上等灵石,虽然看着并不多,但如果换成中等或者下等灵石将会是非常可观的数量。从前程云臻给林逍野零用钱,都是给他下等灵石。   程云臻说:“这些灵石现在都是你的了。”   林逍野瞪大了眼睛,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干爹……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   长痛不如短痛,程云臻说:“干爹要走了。”   程云臻这段时间一直在后悔。这三年来他不应该亲自照顾林逍野,既然早知道要离别,就应该远远地看着。   林逍野从程云臻的态度里感受到了什么,他慌乱道:“干爹……你要去哪儿?”   “干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程云臻不敢看林逍野的眼睛,“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 地方,不会再回来了。那里是干爹的家。”   这几句话听在林逍野耳中,犹如雷轰一般。但他人虽小,从最近身边发生的异象也可知道,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林逍野急道:“干爹,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你不要丢下我!”   说着扑入程云臻怀中。   程云臻将他抱住,声音柔软而苦涩,道:“乖孩子。你听话。干爹要去的地方,没办法带上你。”   林逍野已经放声大哭,好像程云臻已经离开。   “干爹,干爹,你不要离开我!”   他一哭,程云臻也感觉心如刀绞。等他哭得筋疲力尽之后,程云臻道:“小野,你别怪我。干爹在这儿过得并不快活,日日夜夜都想着回家。如今你已经有了宗门师父,干爹才能放心地走。”   林逍野不明白,为什么干爹去的地方没办法带上他。一想到干爹要离他而去,心中的伤心难过比天都大。   程云臻却是难得严厉地道:“坐起来!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林逍野两只眼肿如核桃,被程云臻拉着坐到桌前。程云臻将他为林逍野准备的资产一一交代,又让林逍野重复。   这一夜格外漫长,林逍野一面哭叫,一面被程云臻逼着记忆。   第二天,君无渡来了。林逍野一见到他,如同见到救兵,上去抓住他的衣摆道:“师父,干爹说他要走了!他不要我了。”   君无渡竟然不嫌弃林逍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举得很高,平静地道:“没关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师父会照顾你长大。你干爹他……不是不要你了。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要干爹。”   “小野,别再哭了,仔细哭得眼睛疼。”   程云臻示意他将林逍野放下,低声道:“你乱说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何必让孩子信以为真。”   他能看出来,君无渡对林逍野没有太多出自于本心的喜爱之情,更多是想借他接近自己。现在说要照顾他,根本是信口开河。   君无渡说:“我不是乱说。难道你真放心他一个人从此孤零零地过活?晚上睡得着觉?”   程云臻:“你来照顾,我更睡不着。”   君无渡:“你不必再顾虑他会传出与魔有染的名声,难以在修士之间立足。借了婴魅珠后,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也撇不清了。”   这句话说得倒没有毛病。程云臻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程云臻说:“那也不用你费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想费心,”君无渡紧追不舍地道,“不行么?”   这日傍晚本就应该将林逍野送回云天宗去,但林逍野骤然得知噩耗,怕自己一回云天宗去程云臻就走了,死缠烂打着不去上学。   他哭闹了几乎两天,筋疲力尽,第三日早上睡得极沉,程云臻就抱着他一路上云天宗去了,路上君无渡说要替他,程云臻并没有应允。   等到了云天宗后,一个和林逍野交好的师兄将他抱下去睡了。   程云臻和白元青在庭院中说话。   程云臻说:“白道长,我即将要出趟远门,林逍野就托付给你教养了。”   “本来就是我的徒弟,”白元青挑眉道,“教养他是我份内的事情。”   程云臻又拿出一袋灵石来。   白元青脸色一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并无他意,”程云臻说,“我只是想着这孩子总会需要一件趁手的灵器……”   “云天宗还没穷到连灵器都无法给弟子用,”白元青道,“这钱还是收回去吧。”   无奈之下,程云臻道:“那烦请道长将这些灵石交给小野,嘱咐他俭省些花。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下山时,程云臻一回头,见群山之间已经看不见云天宗的建筑,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君无渡出现在他身边,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程云臻很快擦掉了自己面颊上的水珠,头也不回地奔回了家。   程云臻转手卖掉了最后一个铺子,给所有的伙计都发了一笔遣散费。毕项明得知之后,亲自前来问他为何卖店。   这个店地段不错,更何况卖的是克制魔物的器物,正是发财的好时候,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程云臻会在此时卖掉铺子。   程云臻便将自己和顾燃说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毕项明只当他是要去投亲靠友,也就不再过多挽留,提出要给程云臻办一桌宴席,程云臻婉拒了他的提议。   等他处理好一切事情后,君无渡问:“你……这就要走了?”   程云臻呼出一口气道:“还没有这么快。”   他还要确认一下林逍野的状态,等到林逍野彻底接受事实之后再离开。   君无渡听到这话,立刻道:“你还记得吗,从前我说要带你去看修真界的美景,我们一次也没去看过。”   听到这话,程云臻的眼睫轻颤一下。这是他第二次被抓回君无渡身边的时候,君无渡给他勾勒的美好图景。   可现如今他要回家了,又怎么会留恋修真界中的景色。   程云臻拒绝了他:“不用了。”   君无渡的失望神色溢于言表。如果程云臻能仔细看看他的话,就会发现他眼底通红,几乎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   又是月底休沐,林逍野在云天宗门口等到天都黑了,还是没等到程云臻来接他。   “师弟,你别等了,进来坐着吧……”   “师父不是说了吗,你干爹是出远门了。”   等不到程云臻,林逍野小小的身影很快冲下山去。他如今有婴魅珠在身,又在云天宗修炼了三个月,竟也不觉得累。   程云臻和君无渡在暗处看着他,防止他出什么意外。   循着路径,林逍野先经过程云臻的铺子。那铺子已经关门了,林逍野问旁边的摊主:“叔叔,这铺子怎么关了?”   “卖出去了,云老板以后不在这开铺子了!”   林逍野面色诧异,很快奔回家里。只见家中空无一人,而桌上放着程云臻给他写的字条,林逍野认不全字,那字条是一碰到就能自己念出来的灵物。   林逍野一听到程云臻的叮嘱,就已经哭出声来,听完之后,更是如孩童一般号啕大哭。   干爹是个骗子,干爹真的不要他了。   程云臻在屋外躲着,几次都按捺不住想冲出去抱住他,被君无渡拉住了。   君无渡说:“你现在出去,就是前功尽弃。”   林逍野最后抓着程云臻给他的字条,哭到睡去。他第二日起来,像个幽灵一般地在周围游荡,似乎是想找到程云臻的身影。   在破庙前,林逍野遇到了自己从前的伙伴——就是曾和他打过架的葛闻。   葛闻看不出林逍野的失魂落魄,道:“林逍野,我听说你被你干爹送到云天宗去了。好破的一个宗门。你干爹对你一点也不好。”   林逍野往日不会轻易动怒,可一听葛闻如此说,咆哮着冲了上去:“我不许你说我干爹!”   他现在不可与以前同日而语,葛闻只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掀倒在地,随即脖颈被人掐住。   林逍野红着眼,几欲成发狂之态,道:“不许你说,不许你说!你给我道歉!”   葛闻被他掐得呼吸不畅,说不出话来,如何能够道歉?眼前发黑,一阵阵冒着星星。   程云臻在暗处看不下去,君无渡却还是拉着他。   程云臻道:“你松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野把别人家的孩子弄伤。”   “你急什么,”君无渡低声道,“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林逍野就将葛闻放开了。   葛闻大口大口地喘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林逍野。   林逍野说:“你看什么看?下次你如果再这样说,你等着!”   葛闻咽了下唾沫,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跑回了家。而林逍野继续失魂落魄地走,一边走一边喊着干爹。   他走了多久,程云臻就在暗处跟了多久。   直到白元青亲自下山,将林逍野强行又带了回去。程云臻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负责任的好师父。   程云臻又等了一个月,等到周围的叶子开始变黄,林逍野再休沐回家时,已经不像上次那样悲伤。他年纪还小,有云天宗的师父开导着,师兄师姐陪伴着,能够慢慢消解心中的伤痛。   如此,这最后一件事也完成了。   君无渡始终跟在程云臻的身边。自婴魅珠的事情后,程云臻不怎么对他恶语相向,两人偶尔也能和善地说几句话。   知道程云臻真的要离开,君无渡再度请求带他去看修真界的美景,一次就好。   他第二次提出,程云臻并没有拒绝,或许是他也想和君无渡彻底做个了断。   两月又过,君无渡已经将人形修得稳固。他看起来已经毫无异样。   现如今程云臻已经是筑基修为,君无渡不必再担心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缩地成寸的强度。程云臻依照君无渡所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周围的天地已经彻底改换。   群山险峻,青色山峰如同玉石雕成,笔直刺向天空。他们就站在其中一个石柱之上,周围翻涌的白色云雾,像是煮沸的雪浪。峭壁上斜挂着苍劲的松树,树根抓着岩石,枝条像龙爪般扭曲伸展,藤蔓从半空垂落,在风里轻轻摇晃。   当山雾流动时,隐约能看见半透明的石阶蜿蜒而上,石阶缝隙里生长着发光的灵芝。远处夕阳如溶金一般,染尽了整片天空。   君无渡说:“这里叫金烟岚。因为这里的夕阳颜色最美,如同金箔。”   程云臻看向远处,道:“的确很美。”   他看了一会儿,将目光收回,想说些什么。君无渡堵住了他的话,道:“来。”   君无渡召出一把长剑,程云臻还来不及分辨清楚这把剑是不是从前他抱过的那一把,就被君无渡拉到了剑上,两人如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御剑而行,本该如此。   在金烟岚上,君无渡拉着他横穿而过,两人衣袍被染成和夕阳一样的颜色。山峰、瀑布、夕阳、白鹤,一一在眼前飞速晃过,精神仿佛也被这美景涤荡,程云臻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肆意妄为的侠客。   握紧他的手松开了,两人看遍了金烟岚的景色之后回到原点,头发皆被吹乱。君无渡忍不住伸手给他理了理鬓边的发丝。   程云臻自己伸手去掖,和他的手撞到一起,君无渡将手收回,微笑着道:“你这恐高的毛病,现如今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可算是归功于我?”   程云臻瞧了一眼他的神情,见他是一副深沉模样,只是强行让自己的口气听着轻松,道:“你还好意思说。”   君无渡脸上的笑容收敛,低下头去,道:“对不住。我不知道这时候要跟你说些什么,我想说的,你都不爱听。”   程云臻:“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君无渡顿了一顿,“我想说我求你,你能不能不要走?你不是也很挂心那个孩子吗?”   声音到最后,已经痛苦到哽咽。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已经看过程云臻的记忆之后,他知道对于程云臻而言留在这里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无法接受。   他甚至想把他吃下去,和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   君无渡抓着程云臻的双手摇晃:“我求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我求你了……”   程云臻看见了他颊边的闪光,不自在地道:“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作别的时候何不洒脱一点,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不久前刚训完林逍野,和君无渡说话时也带上了那种语气。   君无渡竟然和林逍野一样哭得更加厉害,他以为自己即将要消失在世界上的时候还能对着程云臻说几句狠话,现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次了。他即将第二次失去他。即将永远地失去他。   他看着程云臻。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眼泪流露出几分动容的样子,更多的是眼神安静地看着他如此哀求。   令君无渡恍然想起,那时他威胁要抹去程云臻的记忆,他也是如此在自己怀里崩溃绝望地哭叫,而自己所做的就是无动于衷地按住他。   君无渡松开了程云臻的双手,身体倾颓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程云臻心中复杂,突然道:“你说愿意帮我照顾林逍野,是真还是假?”   “是真的。”君无渡抬头说。   “好,”程云臻说,“你不是说你下辈子还要来找我吗?如果你照顾好他,下辈子再遇见,我们都不要让彼此这么痛苦了。”   君无渡一听,心登时砰砰地跳了起来。   程云臻从前是不相信转世续缘这一说法的,但是现在得知了地府的存在。原来一个人的灵魂真的会不断投生转世。   君无渡听见他这样说,眼底像是突然点起了烟花。他狼狈地流着泪膝行到程云臻跟前,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真好,我爱你,即使你恨我、怪我、埋怨我,我真的爱你……”   遇到程云臻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的感情。如果不是答应程云臻要照顾林逍野的话,他几乎想现在就自尽投胎转世了。   等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彻底消失时,君无渡从金烟岚离开了,只留下程云臻一个人在那里。   程云臻站在山柱之上,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无论他承不承认,穿越的这段时间,已经将他彻底地改变了。就算回到原来的生活,他也未必能够真正变回以前的样子。   但,此心不改。他不想留在这个人吃人的暗黑修真界,被异化成一个面目模糊的怪物。他想要回到那个光明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回到父母的身边。   按压下心头繁乱的念想后,程云臻在脑中叫幽枢系统。这三年来他一直和系统保持着联系,它的确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程云臻一些帮助。   回家,回家。支撑着他的念头马上就能变为现实,而在这里的一切也与他毫无瓜葛。   然而,不知怎的,在程云臻数次在脑内呼叫幽枢之后,它始终没有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转世续缘!不是转世续缘!怕看到这里误会。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狗头] 第71章 回家方法   此时,夕阳的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周围不知不觉黑了下来。那些白日里看起来蔚为壮观的石柱,此刻化身为黑影重重,给人一种压迫感。   程云臻浑然不觉,他失去力气,坐在地上,不明白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甚至开始浑身发毛,怀疑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他一颗心不停沉沉下坠。   不知道在原地坐了多久。程云臻恢复气力。他想,结果最差不过是自己回不去了,如果真是这样,他正好继续照顾林逍野。况且,有可能只是幽枢没有接到自己的呼叫,过会儿就会回应他。   如此在脑中想了几遍,程云臻起身,打算先从金烟岚这里离开。   而后便发现——他好像下不去。   程云臻没有剑,无法御剑飞行。修为也没高到能缩地成寸的地步。他看着黑咕隆咚的山崖边,想到方才君无渡还哭哭啼啼地不让他走,复杂的心情很快被一丝无语给冲淡了。   好在四处找了找,程云臻看见山柱之间有相连的木板桥,应当有路能下去。   现在好了,不仅没回去,还要攀岩。程云臻心道他就不应该答应君无渡来看什么风景,这人真是命里来克他的。   命苦到了一定程度,程云臻抓着山崖边的藤蔓往最近的木板桥移动时,心情已经非常平静。   他身形轻盈,很快挪到了第一座桥上。刚要往前走时,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别走。这桥年久失修,上去就踩空了。”   这人不是君无渡又是谁?   程云臻环顾四周,看不见他在什么地方,没好气道:“那你还不赶紧带我下去!”   一道黑影闪过,程云臻已经被他负在背上,几下起落之间,两人终于落地。   君无渡转过身来,程云臻和他四目相对,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   他一把抱住了他,用力得像是要将他的肋骨勒断,转眼间便有濡热的吻混着眼泪不停地落在程云臻的脸上。   程云臻被糊了一脸的吻,挣扎着躲避,听见君无渡说:“你没有走,你不走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不会走的……”   程云臻很想制止他这样自作多情地自说自话,可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   半月后,君无渡和程云臻出现在了渤海。   程云臻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无痛回家,没想到被幽枢系统当狗一样给遛了。想来也是,这地府的工作人员都能把他的魂魄投错,看样子是草台班子一个,现在掉链子并不是意外的事情。   他暂时没办法再回去找林逍野。打个比方就是,现在回去岂不是等同于刚办完葬礼就复活了,生死如同儿戏一般。   君无渡后来问他为什么不走,程云臻自然无法说出真实的原因。于是在他的邀请之下,来到渤海,等着幽枢什么时候能够给他回复。   自魔族退居渤海之后,此地就成了修士鲜少踏足的荒蛮之所,只偶尔有几个世代在此为生的渔民守着不肯离开。   海面波光粼粼,君无渡说:“初堕魔的时候,我就在渤海海底修炼。”   那里是君无渡此生去过最黑、最冷的地方,一点阳光也透不下来。有时候甚至他想,程云臻先前的感受就是这样吧。   回家的希望被掐灭,程云臻一直都怏怏不乐,道:“其他魔也一样吗?”   “不错,”君无渡点了点头,“因为供养魔的力量源泉在海底。”   他三言两语抖落出魔族的秘密。就像人族修士是吸天地灵气修炼,魔自然也有类似的力量来源。   君无渡上次被婴魅珠的禁制所伤,还没有完全痊愈。他需要回到渤海养一段时间的伤,还好程云臻同意跟他一起过来了。   程云臻无法下海生存,好在海边有以前搬走渔民的小屋,收拾收拾可以用来暂住。他现在的适应能力比刚穿越来那阵不知道强了多少。   君无渡隔个三五天会去看一眼林逍野,并且告知程云臻他的现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幽枢却始终没有回应的迹象。   这天夜里,程云臻做了个噩梦。在梦里,幽枢系统恶狠狠地告诉他,他们根本没打算解决这个烂摊子。   程云臻气得想要抓住它和它理论,入手的东西却是一串冰冷的二进制数据。   他呼吸急促地在这个海边小屋里醒来,看到的是似曾相识的画面,一个男人坐在他床边,正给他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君无渡用一种极尽温柔的语调说:“你怎么了?”   或许是他的温柔让程云臻短暂地卸下了心防,程云臻坐起身来,目光茫然地动了动,说:“我好像……回不去家了。”   他是时候该接受现实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盼了如此久的念头就这样落空,心中的情绪实在难平。   为什么?程云臻发现他始终痛恨这种得到希望又落空的感觉,三年前无法下凡时是这样,现在回不了家时也是这样。   神情中流露出的脆弱击中了君无渡的心脏。如果程云臻这时候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给他摘下来。   君无渡立即说:“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有个人约好了要把我送回去,”程云臻思维有些混乱地说,“但是它失约了。”   “没关系,”君无渡不动声色地将他揽在怀里,“就算那个人失约了,我也可以替你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他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如此有本事,竟然能助程云臻假死脱逃。但是他相信事在人为,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他同样能做到。   “别哭了,你一哭我的心要碎了。”君无渡温声细语地说,同时贪婪地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   程云臻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了两滴眼泪。他立刻伸手揉了揉眼睛,看着君无渡说:“知道我回不了家,你是不是很开心?”   君无渡牵起他的手,坦然说:“是。”   “但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爱一个人便是希望他好。我愿意违背我的本心。”   听他这样认真地说,程云臻有些哑然。他也分不清楚,君无渡是真心这样想,还是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和这个人博弈得有些太久了,无论他说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都是警惕。   程云臻推开了他。不得不说,吐露出自己心底的忧虑之后,他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君无渡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说:“明天我带你去海底看看吧。”   程云臻也随着他转移话题:“去海底干什么?”   “海底有历任死去的魔神,”君无渡说,“你记不记得在三圣洞的时候,我中了魔毒?”   程云臻当然记得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君无渡中了魔毒,君家也不会寻找纯阴炉鼎,他们俩更不会遇见。   不过,也许这只是他们相遇的一种可能性而已。就算没有这个起因,他们也还是会遇见彼此。   君无渡说:“其实我并不是中了毒,而是在那场大战中被魔神寄生。所以才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将它封印在体内,在这个过程中,它的一部分力量为我所用,但我的一部分剑气也被它拿走了。”   像程云臻从来没亲口对任何人说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君无渡也从未对人透露过这件事情。   程云臻恍然:“所以你才需要补全阴气……所以当时你身上有魔息。”   “当时以为你死了以后,”君无渡继续说,“我不想跟那些天神飞升,所以解开了体内的封印,好在现如今它的力量不强,于是我就占据了它的魔种。”   程云臻:“……你现在是魔神?”   这是什么从剑尊转生成魔神的剧情。   “不一定,”君无渡说,“魔神不是靠血脉传承的,足够强大才能成为魔神。”   听了君无渡说的这几句话,程云臻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什么。幽枢系统说,将他的魂魄拘来是为了历劫让君无渡飞升。但是现在他没有飞升,也就是说,君无渡还是偏离了原本的故事线。   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他才回不了家?   思索片刻,程云臻告诉自己这只是猜测。况且现在君无渡已经堕魔,想飞升也飞升不了了。那不是真把自己回家的希望给掐灭了?   君无渡见他一副沉思的模样,说:“魔神自上古就有,一直传到现在,也许问问他们能有什么让你回家的线索。”   程云臻知道他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但是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君无渡又说:“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什么?”程云臻没听明白。   “我想去你的世界,”君无渡说,“这里没有你,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君无渡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生存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小时候一味地变强,变强之后才能够在宗族里获得更多的资源,被剑骨认主之后更加努力地修炼,为了让世人知道不是剑骨认了他,而是他足够优秀才接纳了剑骨,连去和魔族打仗的时候,君无渡也没想过为什么,明明这个修真界中并没有什么他想保护的人和事。   爱恨情仇,从前对他来说,只有最后一个仇字而已。现在却全尝遍了。   程云臻被他凝视着,没有泼他的冷水,避重就轻地说:“我们那个世界可是不能随意杀人的。”   “不杀了,”君无渡说,“你看上次被那些修士围攻,我一条人命也没伤过。”   “你以为去一个陌生的世界生活是很简单的事情吗?”程云臻忽然来了气,“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可以……”   “你不是这样的人,”程云臻说,“你应该继续用强硬的手段把我留下来。”   “我不会的,”君无渡眼神平和地看着他,“也许我还是不懂什么是爱,不过一想到你要离开,我很难受。”   程云臻还没有说话,君无渡又抛出一句:“是因为我没有按照你设想中行事,你生气了吗?还是说,你不希望看到我改变?这都是我自己选的。”   “你……”程云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想睡觉了。”   他卷被躺倒,面对着墙壁,很快闭上眼睛。   *   翌日,程云臻带着避水珠下水。   他精通水性,再加上有避水珠帮忙,一入水反而挺自在的。两人行得很慢,并没有直冲着目的地去。   程云臻从前有过寥寥潜水的经历,但这和带着避水珠下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君无渡紧跟着他,时不时提醒他哪些海底生物不能够用手去触碰。   越往下走,离阳光越来越远。程云臻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灵石灯,然而它的光在不见天日的海底还是太微弱了。   程云臻甚至看到了一些像人鱼的生物,不过它们都很胆小,看到君无渡后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煞神果然是煞神。   不知游了多久,程云臻看到了数个像虫茧一样的东西,只不过茧丝是黑色的,让他想到了木乃伊。   君无渡道:“这些就是历代的魔神。”   在水下,两个人无法开口说话,是用传音交流。   君无渡一手牵着他,一手去触碰其中一个黑茧。   程云臻听见了一段极为空灵的吟唱,在他身边,君无渡恭敬地低头致意。   这是一位女性魔神,她被君无渡唤醒之后,有些不愉快地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君无渡说:“前辈,我的伴侣是一位异世之人。我想知道如何才能够送他回去。”   魔神觉得眼前的魔有些奇怪,但他身上散出来的魔息不似作伪,她轻松地探知了对方心底的想法,又看了眼旁边的程云臻,道:“你真的想送他回去吗?”   君无渡神色不变,说:“如假包换。”   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他心中怎么想的,他只希望日后程云臻回想起他来能念着一点他的好。   一点点就够了。   魔神还是第一次见到心口不一的魔,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兴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如果想要送他回去,就得弄明白他是为何而来。”   君无渡把喉咙里的“废话”两个字压下去,耐着脾性道:“还请前辈赐教。”   “若是送他回家,需逆天改命,你当如何?”魔神如此说道。   “那就逆天改命。”君无渡道。   “不错,”魔神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世间敢于逆天改命的人不止你一个,可能够改成功的又有几人?你如今做出了这个决定,焉知你从前面对这样的情景时,不是这样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想写一个君无渡生病的番外,让小程看到他脆弱的一面狠狠疼爱之(不是,欺负之 第72章 前缘命数(上)   程云臻看着君无渡和那个魔神交流,他发现自己听不懂这两个人说的话。   应当是魔族有自己的交流方式。   等君无渡回身看过来,程云臻说:“怎么样了?”   君无渡给他传音:“上去再说。”   游上去的过程中,程云臻看到了一只很漂亮的夜光水母,它游过来的瞬间,程云臻抓住机会,用手轻轻拂过它柔软的身体,触感极为奇妙。   君无渡:“喜欢的话,可以带上去养着。”   程云臻将它推远,表明自己拒绝的态度。   君无渡这才意识到,他好像说了程云臻不喜欢听的话,有点懊恼地道:“我不是故意……”   程云臻看着他的神情,恍惚间,君无渡真的变了一个样子。夜光水母已经远去,程云臻传音说:“我知道。”   君无渡愣了一下,随即沉默地靠近了他一些,两个人一起往上游去。   出水之后,程云臻给君无渡掐了一个干燥法诀,因为魔族能够在水下呼吸,他没有用避水珠。   渤海是一种极深的蓝黑色,站在岸边会有种即将被吞噬的错觉。   君无渡看着自己逐渐变得干燥的发尾,突然问:“你是因为什么穿越的?”   程云臻大抵能猜到,君无渡只看到了两人道侣大典之前他的记忆,所以他不知道幽枢系统的事情。   君无渡见他吞吞吐吐,低声道:“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程云臻转移话题:“你还没有说,魔神给了什么建议。”   “她说需要明白你的命数,”君无渡选择欺瞒一些事情,“我想,应该和前世今生有些关系。”   前世今生……那应该和幽枢系统所说他和君无渡原本的故事线有关。   所以,难道真的是因为君无渡没有飞升,所以他才无法回家吗?   程云臻在心中问,他看着君无渡凝视着自己的模样,忽然感觉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   君无渡说:“也许上辈子我们俩都觉得缘分未尽,这辈子才会重逢。”   “够了啊……你少说点吧。”程云臻道。   知道真相的程云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怪君无渡,又觉得该怪的另有其人,有种一拳打进棉花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在这个世界挣扎了太多年,身心俱疲。八年,一个普通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八年?等他回去之后,还能够适应原本的大学生活吗?   如果幽枢系统没有办法让他回家,大可以明说,何必这样躲起来不上线。程云臻越想越是愤怒。   君无渡说:“我想依她所说,去找一找你的命数哪里出了问题。”   程云臻知道在世界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们总能够接触到常人难以想象到的东西。命数玄之又玄,现在君无渡却说想要看一看他的命数。   这么做有用吗?   君无渡看着程云臻走回海边小屋的身影。他也只是知会程云臻一声,这事情他是一定要去做的。   而程云臻现在却是什么都不想了。再在渤海这边住上一阵,他想回去偷偷照看林逍野,不能总是这样无所事事地四处游荡。   翌日他起来,却看见一副极为奇异的景象。渤海的海水完全变成黑色,天上也是乌云密布,看起来像是到了世界末日。   而君无渡站在沙滩边上,和一只巨大的魔说着什么。程云臻出来后,那只魔若有所感,向程云臻的方向稍微侧了侧身子。   君无渡像是申斥了它两下。它很快入水去了海底。   程云臻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君无渡,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修士准备伐魔,”君无渡说,“在外面游荡的魔大部分都回来了。它们需要在海底修养,蓄积力量。”   从君无渡说话的语气,程云臻有点难以感知到事情要严重到什么地步,问:“你的意思是,人族修士和魔之间马上有一场大战?和百年前一样?”   君无渡:“他们打他们的,和我们没有关系……云天宗也不会参与。你放心吧。”   程云臻却是想到了他给林逍野留的那些财产。灵石矿脉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若战争扩大,钱庄里的钱……早知道就都换成上等灵石藏起来了。   心中虽这样想,程云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每个决策都做对。况且带那么多现金在家里,危险系数成倍增加。   程云臻说:“我想回去看着小野。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君无渡现在毕竟是魔。   君无渡说:“外面不太平,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就拉起了程云臻的手腕,开始缩地成寸。   然而等周围的景色停止变换时,程云臻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绝对不是城镇之中……更像是地底。   石壁上有许多赤红色的火焰照亮,地上裂缝数不清楚,空气滞闷,如果是个普通人应当没有办法在这里呆上太久。   程云臻怒视君无渡:“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   “林逍野那边是安全的,”君无渡说,“你不用管他。”   又来了,这熟悉的自负语气。从上次婴魅珠的事情之后,程云臻就非常反感君无渡这种自作主张为他好的行为。   程云臻没好气地说:“那你就一声招呼不打把我带到这里?这是哪?”   “这是从前立四象玉盟约的地方,”君无渡环顾着四周,似乎也有些警惕,“北方最大的灵脉发源地。”   君、未、沈三家和金光宗联盟,固然有一些历史原因,但最深层的原因是四家的灵脉皆是由一处源头散出的,所以才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也是为什么,君雪银借婴魅珠的时候会以灵脉受损作为借口。   程云臻听了他的解释:“所以呢,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借这里的力量看你的命数。”君无渡说。   修真界里有些家族世代修行因果术、天眼通,能够进行命格推演,君无渡的母亲就是出身于这样的家族,因此而早早离世,能抹去人记忆的方法,便是君无渡从她那里学来。君无渡虽然一次命数术法都没施过,但是他有来自母亲的传承。   程云臻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你疯了,你还真要追根究底啊。”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试,”君无渡说,“你从前逃跑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程云臻:“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现在只想回去到小野身边。”   “我说了,”君无渡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云天宗绝对不会受到波及。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想办法如何回去。”   程云臻气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然而君无渡似乎是铁了心想要这么做,他不顾程云臻的反抗,强行拉着他在这个地下空间里穿行,程云臻一开始还想挣脱他的桎梏,不知到了什么地方,灵光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不得已不熟练地调动周深灵气护体,以免受到内伤。   这三年来一直经商,他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修炼上。   而君无渡周身也溢满了魔息,似乎被逼到了极限。程云臻闭着眼睛,感觉手指一疼,似乎被人割伤了。   而后,在一股巨力的作用下,程云臻就彻底失去了神智。   *   上次结盟时,君无渡见识过这里的威力。他更多担心的是会伤到程云臻,把昏迷的人抱在怀里后,察觉到他并未受什么内伤,这才继续施术。   程云臻的指尖血飞进浩浩荡荡的灵力狂潮之中,君无渡放开识海,去捕捉他的命数。   ……   悬崖之上,瀑布飞流。   在这极高耸的地方,少年正在练剑。他年岁虽不大,但眼神冷凝,剑意纵横,一看便知这把剑已经开锋饮血。   君无渡将程云臻抱在怀中,一眼便认出那是年少时的自己。   一个侍从小心翼翼地爬上来,怕被他的剑风伤到,小声说:“少爷,三老爷喊您过去呢。”   少年君无渡一语不发地又练了两招,才将剑信手一翻,踏上去飞出很远。   ……   画面一转,便是君意飞正在叮嘱他要好好练剑,讨得祖父的欢心。   那时候祖父还在,在整个君家说一不二。   君无渡压抑下眼中的不耐烦,听完君意飞的唠叨后又回去练剑。   这天练剑时,他走神了。这是整个君家最高的地方,如果他不专心一些,就会被别人拉下去。君无渡很快将自己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继续练剑。   ……   句州大比,君无渡第一次参加。刚刚被剑骨认主,他必须要借这机会,一战成名,才能够不被天下人轻视,才能够不被剑骨的光芒掩盖。   “这就是被剑骨认主的那个人吗?”周围人议论纷纷,“的确厉害啊。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啪——”君无渡将最后一名挑战者的剑挑落在地上,漠然地下台离去。   他被其中一个手下败将拦住,对方说要给他相命。   君无渡不信命。更何况母亲就死于命数术法的反噬,临死前叮嘱他,人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知道自己的命运。   君无渡径直离开,而那个手下败将对他喊道:“你怕了吗?像你这样的天才,也会害怕知道自己是如何陨落的?”   这话近乎恶意的诅咒。   君无渡心道:即便此时他正当年少,也不会在意这种无聊的挑衅。   然而事实上,他却脚步一顿,留了下来。   此人给他批命,批的竟然是姻缘。说他将来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一男子,而这男子便是他命中情劫。   ——此劫不渡,难以飞升。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大人愿意看小女子隔壁的预收《穿到古代贵族学院后》   若能得大人青睐收入囊中,小女子不胜欢喜   感谢各位大人的营养液和霸王票~ 第73章 前缘命数(下)   听完这批命之后,君无渡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他素日里一直练剑,根本没有谈情说爱的时间,况且,大道得前,他怎会囿于情爱。   只是那人给他批完命后莫名其妙地用一种极为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君无渡当时碍于情面没有发作,事后却觉得非常莫名其妙,无论沦落到何种境界,他也不需要旁人的怜悯。   直到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君无渡才知道为什么会是怜悯。   ……   君家禁止族内子弟私下豢养炉鼎,这日不知为何,有一陌生炉鼎闯入了君无渡的居所。   “这位公子……”炉鼎两只眼睛里盛满了惊慌失措,“我是被掳来的,还请公子相救……”   君无渡一见钟情。   他帮炉鼎摆平了自己的族弟,而后又将他留了下来,知道他姓程名云臻。   两人同住一屋,君无渡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香气。在心动的夜晚,他脑中并非绮念,而是那个近乎诅咒的预言。   望着炉鼎清隽的背影,君无渡生平第一次生出惶恐意味。甚至有时出剑,眼前竟化出一丝幻象——自己执剑洞穿了程云臻的心脏。   发乎情,止乎礼。现在对于程云臻而言,他只是一个好心将他救下的富家少爷。程云臻不明白,为什么他望向他的眼睛里总是带着化不开的忧郁。   又是一梦。   君无渡梦见程云臻仰倒在血泊之中,双眼中映着明月,极为不甘。   从梦中醒来,君无渡决定要逆天改命。就算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也不愿踩着自己所爱之人的尸骨性命飞升。   他希望程云臻能够一直快乐、欢喜……无拘无束。   *   看完程云臻的命数之后,君无渡垂下通红的眼。   他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还是说,在这里生活了三百多年,他已经被同化成一个冷血的怪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动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君无渡的身体大幅透支。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带着程云臻移到了一片荒山之中。   再醒来时,君无渡看到了山谷之中的皎洁月亮。   程云臻坐在他身边,没发现他已经醒来,正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君无渡发出了一点声音提醒他。   “你醒了。”程云臻侧目看过来,表情似乎有些复杂。   “嗯,”君无渡嘶哑着嗓子道,“我昏了多久?”   “没多久,一两个时辰。”   “对了,”君无渡咳了两声,坐起身来,“方才我原本想看你的命数,却被打退,什么也没看到。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程云臻愣了下,道:“没看到……那便算了。你现在能走吗?”   君无渡刚才缩地成寸,不知道把他带到哪个犄角旮旯来了。   程云臻居然没趁着他昏迷的时候一走了之,意识到这点的君无渡心头泛上一点甜意。他没有丢下他就好啦。   君无渡抓着他的手腕,预备带他缩地成寸,却忽觉身体不适,片刻之后,两人还是呆在原地。   程云臻:“……”   君无渡不死心地又试了一下,唇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这人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无所不能久了,竟然还有如此窘迫的一面。程云臻望着他苍白的面庞,一时想笑,又想到了什么,压下笑意道:“走吧。”   不能缩地成寸,自然只能用走的了。   皎洁的月光之下,一个人身后跟着一只魔,在山谷中缓缓地行走。君无渡一面调息,一面看着地上程云臻的影子。那影子时而长,时而短,紧紧挨着程云臻的脚跟。   若是能做他的影子便好了,君无渡这样想道。   程云臻说:“就算真的回不去,对我来说并不是无法接受的事情,我只是……”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八年了。   “担心父母,”君无渡替他接上了后面的话,“我看到了,他们都对你很好。”   君无渡一语中的。每每想到父母正在为他担忧,程云臻都感觉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倘若从此不能够回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往后的余生都将在痛苦和潮湿中度过。   见程云臻默然不语,君无渡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已经说过很多遍想要送他回家的话,现在再说犹如画饼充饥。   君无渡只能道:“你现在还想去找林逍野吗?”   程云臻点了点头:“不一定要和他见面,我想去看看他……挺想他的。”   “好,”君无渡应答道,“我先送你过去,然后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程云臻还以为是人族和魔族之间开战的事情,并不问他。   君无渡恢复力量之后,将程云臻送到了云天宗附近,叮嘱道:“云天宗这里是安全的,你莫要乱跑。”   程云臻头也不回,挥挥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君无渡深深凝视了眼他的背影,随即从原地离开。   *   君无渡来到了剑道试域崩塌的地方。   当时,剑道试域彻底崩塌后化为一个剑冢,君无渡亲手给剑道圣人立了墓碑。虽他不喜欢剑道圣人硬要让他感悟剑意的行为,但同时他也对剑道圣人心存感念。毕竟剑骨的确有利于他于剑之一道上的修行。   君无渡双膝跪地,对着剑冢郑重地磕了个头。   “前辈,昔日是我有眼无珠,错失宝物,还请前辈再将剑骨传于我。”   君无渡知道,剑骨还在剑冢之中,至于要如何才能够令它再度认主……他只能这样试上一试。   “前辈,若能得您再度传下剑骨,晚辈一定会好好感悟您至高无上的剑意。”   君无渡如此说着,说一句就朝着那剑冢虔诚地叩首,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什么可觉得耻辱的地方。   不知磕了多久,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忽然,君无渡双耳中听到一丝动静。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抬头看去,果然是剑冢正在缓缓打开。   君无渡露出一个由衷欣喜的笑容,再度朝剑冢深深一叩首道:“多谢前辈,我一定会将它好好传承下去。”   ——   程云臻自是不知道君无渡说的事情是去求剑骨。他到了云天宗前,反而近乡情怯,不敢去见林逍野。   程云臻先去找了白元青,和他说现在外面的情况。   白元青一看也是经历过百年前仙魔大战的,闻言道:“你放心,云天宗有从前留下来的护山大阵,只要弟子们不往外乱跑,不会出什么问题。”   程云臻这才知道君无渡说云天宗这里是安全的是什么意思。   白元青道:“我让他们去把林逍野带来给你看看,这孩子进益很快。”   “不用了,”程云臻摇了摇头,“我……我还是会走的。”   白元青:“那你自己注意一些,魔这东西很是难缠。”   “我晓得的,”程云臻说,“那么,小野还是麻烦白道长多照顾了。”   程云臻在云天宗停留了两天,期间偷看了林逍野几次,亲眼瞧见才知道白元青说的进益很快是什么意思。听那些师兄师姐说他有时候还是会思念干爹,只是更多时候都不对人说了。   当时除了给林逍野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程云臻还给他写了许多信,一年才能够拆开一封。   离开云天宗后,程云臻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往君无渡那里飘,老实说,被他缠了这么久,他乍不出现,说要去做自己的事情,程云臻反倒有些不习惯。   下山之后,程云臻寻了个馄饨摊坐着,就在他吃完第一个馄饨的时候,对面坐下来个人。   程云臻忍不住问:“你去干什么了?”   “我,”君无渡看起来神色自若,“去取了我的秘密武器。”   “你还有秘密武器?”   君无渡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警惕性地看了下四周。现在每座城里都在排查魔物,他不想被发现徒惹事端。   “你不是说要去见林逍野吗?”君无渡不答反问道,“怎么自己坐在这里。”   程云臻感觉君无渡这样说显得他挺可怜的,道:“已经看过了。他现如今过得很好。”   耐心等程云臻吃完一碗馄饨后,君无渡说:“走,我带你回家。”   “……”程云臻怔了片刻,“你别发疯了,你如何能带我回家。”   “我说可以就可以,”君无渡见程云臻一副不信任他的样子,“你不信我,总要试上一试吧。”   程云臻:“你又瞒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没有瞒着你,”君无渡无奈地说,“马上渤海边会有一场恶战。到时候说不定天象有异,又或者又有人飞升,总之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机缘。”   机缘二字,可实在是太渺茫了。   这听起来完全是碰运气的事情。但君无渡说“飞升”,让程云臻稍微有些意动。说不定飞升成功是他穿越回去的必要条件。   见程云臻的态度有些松动,君无渡又劝了他几句。   初冬,面前的馄饨还冒着热气,程云臻看着念叨不停的君无渡,忽然说:“就算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对你有一丁点喜欢的。”   心头猛地被插了一刀,君无渡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74章 回家   越往渤海的方向去,天象越为奇异,程云臻终于有了些战争正在进行的实感。   海边便是前线,战火绵延,厮杀惨烈。远远地,程云臻看见一道幡旗,十分熟悉,还没等他想到那是什么东西,君无渡低声道:“是人皇幡。”   三年前去仙盟的时候,君无渡将人皇幡毁了大半后留在了那里,没想到现在又为仙盟所用,这倒也不令人意外。   那些在厮杀中死去的修士,人还没有瞑目,就被人皇幡吸入炼化,而后再度出来厮杀。数不清的怨灵、修士和魔族互相斩杀,刀光剑影,魔气敝空,鲜血如同河水一般奔流。   甚至有修士自爆元神,只为了和魔物同归于尽。   程云臻虽已经适应修真界的弱肉强食,看到这哀鸿遍野、天火连绵的景象也不禁拧起了眉。说到底,这些也都是人啊,不是人人都那般坏的。   此时,仙盟的枢衡仙君以传音道:“此战万不能退,成败在此一举,天下修士已放下芥蒂,大家一鼓作气,共同护卫修真界的净土!”   枢衡仙君的传音不仅是为了鼓舞人心,也有着疗伤增益之效。   随着他的话语,修士阵营中有鼓声擂起,有一大鼎渐渐浮出。这鼎原是仙盟至宝,现如今被改造成了专门对付魔物的容器,里面有数不清的星辰净火,有些力量比较弱的魔一被丢进去,就惨叫着化为乌有。   君无渡忽然释放出魔息,他的力量极为强大,在场几个修为高的修士立刻察觉到了。   未嘉运见是君无渡,脸色一变,道:“依照盟约,你不可伤我未家修士。”   程云臻站在他身边,察觉到自己周身被笼罩结界,道:“君无渡!你干什么?把结界给我解开!”   轰然一声巨响,君无渡躲开了枢衡仙君的全力一击,立于高处道:“我来,就是为了终止战争。”   大批修士亲眼看见剑尊还存活于世,不免侧目看向在场身着黑衣的君家修士。   那枢衡仙君见君无渡并未被自己伤到,知晓他现如今力量也定不弱,脸色甚是阴森,道:“剑尊这是何意?”   “我不想看到修真界生灵涂炭,”君无渡朗声道,“不可以吗?”   枢衡仙君心中一凛,知君无渡说的绝对不是真话。他应当是知道人皇幡被仙盟所用,前来报仇雪恨。只是不知为何要出言戏弄。   天地之间,风云变幻。   “怎么回事……魔好像退回去了……”   “当心有诈!”   而程云臻心头已经涌上不好的预感。他好像猜到了君无渡要做什么,却又不知他是如何实现的……   他颤声叫道:“君无渡!”   起身之前,君无渡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他身形极快,突然跃起,在场各位家主都以为他要施暴,各自使出看家本事要将他击退,然而君无渡的身影实在是太快了!   就这样的一息之后,居然没有任何人毙命,而君无渡已经义无反顾跳进星辰净火之内。   在场之人无一不露出惊骇的目光。   程云臻的心尖狠狠一颤,他用尽浑身的灵力想要打破君无渡设下的结界,却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你回来!君无渡!”程云臻不顾一切地喊道,“你这个骗子!我说了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留在我心里吗?你做梦……我第一个就会把你忘掉。”   现场的人数太多,程云臻的声音很快被吞没。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巨大的星辰净火顷刻就将他的魔息吞了个干净,毫不留情地烧到了他的魔种。   而那些原本还在和修士斗争的魔,不知为何也齐齐地向鼎内走去。甚至有更多的魔从海底涌出,如飞蛾扑火一般走向星辰净火。   万千魔族发出嚎叫的声音极为凄厉,程云臻不知道是不是有一道属于君无渡。听着那些声音,他若有所感,心头酸疼,只能愣愣地在远处看着星辰净火里的一道黑点。   那是君无渡的魔种。   被火烧死,一定很疼吧。   不知不觉,眼泪砸在手上。   震惊之后,枢衡仙君等人才意识到,原来君无渡方才说的并不是虚话。君家修士拜倒在地,振声喊道:“剑尊大人!剑尊大人!”   “剑尊他不是堕魔了吗?为何反倒来帮我们修士?”   “也许他没有真正的堕魔……还残存着良知……”   “不管他有没有堕魔,他现在就是我们修真界的功臣……”   在场修士得以腾出手来,继续施加灵力助星辰净火燃烧。在这样的阵仗之下,那点黑色很快被燃烧殆尽了,无论程云臻怎么努力地探头去看,都看不到一点点黑色出现。   程云臻双腿一软,眼睛失去了焦距,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   君无渡死了?君无渡怎么可能会死?他一定还会有后手的。   随之而来的,是修士们爆发出来的一阵阵欢笑之声,他们或是互相拥抱,或是扔开武器,还有些人不可置信战争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   枢衡仙君刚刚松了口气,就看见那鼎内竟还有一个人影。   ——是君无渡。   不对,魔种已被烧死,君无渡怎么可能还活着。除非……   而程云臻看见那道人影的出现,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他看见那块布满金色道纹的剑骨,终于知道君无渡说的秘密武器是什么东西。   忽然,天象异变。那些不详的血气和诡谲的云全部消失,有青鸟鹤鸣的声音传来,穹顶之中裂开一道天眼似的缝隙。   三年前程云臻未亲眼看到君无渡飞升的场景,现如今却是看到了。   四位天神从天而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其中一个人目光轻绝道:“君无渡,如今你可愿飞升?”   君无渡不复从前的桀骜,低下头来,一副受教姿势:“位升上神,是我的荣幸。”   哪怕,他心中一点也不想要这个位置。万千荣华,与他不过弃之敝履。   程云臻看着一束紫霞天光将君无渡彻底笼罩,他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失去意识。   周围修士,皆是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这剿魔的大战,最后竟是堕魔之人飞升。   君无渡身形已经随着四位天神飞远,就在他即将要归天的一瞬间,回头果然见程云臻的魂魄已经抽离。   君无渡心中一沉,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轻飘飘的,随后便是万念俱灰。好不容易才握到的人,原来放开也并不是一件难事。最好,程云臻回去之后,能够丧失在这里的一切记忆。   曾经,君无渡以为总有一些好的、值得留念的东西。现在看来,程云臻受到的苦实在太多太多……所以,忘了他也没关系。   无论是程云臻想要的自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君无渡都希望他能够去追寻。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接到程云臻朝他投来的第一眼起,君无渡便是这样想的。   而现在,绕过漫长的一圈之后,这个念头终于实现了。   此乃本心。   ……   程云臻感觉自己的眼皮非常沉重,他像是迷了路,耳边有人不停地在叫他回家,鼻尖也传来一股烧灼的气味。   他循着这股气味和聒噪的声音在混沌空间里行走,而后眼前一阵白光,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臻臻醒了!”   周围现代化的摆设,一张张熟悉带着担忧神情的脸,无一不在提醒程云臻他已经回家了。   一切都结束了。   妈妈喜极而泣,握着一个女人的手:“大师,真的太谢谢你了……”   程云臻愣了一会儿之后,倏尔眼眶发红,眼泪狠狠地往下淌:“妈、爸……”   他像是变成一个稚童,向最亲最爱的人发泄自己内心所有的苦楚和难过。   旁边的大师说:“这孩子一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吓着了。”   程父程母听了更是心疼,三口人几乎哭成一团。尤其是程父,他从来没见过儿子如此伤心的模样,不知所措地拍着儿子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现在有爸爸妈妈在,谁也不能伤害你。妈妈替你挡着。”程母哭着说道。   而程云臻被父母拥抱着,脑中却不断闪回一双通红的眼睛。   君无渡对他说谎的时候,他也对君无渡说谎了。   在君无渡去看他命数的时候,他同样也看到了两人前尘。   但是他一直羞于启齿,没有告诉君无渡此事。好在,君无渡也并没有告诉他,原来他能够转到此世,是君无渡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劫难。   他已经逆天改命一次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的前一刻,程云臻突然很想和他把话说明白。他想告诉君无渡,他就是这样的人,就算已经知道真相,也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所以,君无渡不要再来……喜欢他了。   然而现在在脑中想着这些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语,程云臻却觉得心中茫然,好像缺少了一个角落。   “别哭了我的宝贝,”妈妈哭得比他更厉害,“咱们不想了,不想了。”   “嗯,”程云臻用力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哽咽着道,“我不想了。”   对你对我,这样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be结局的到这里就可以停住脚步了。后面就是he。   不知道有没有人get到一个笑点:君无渡打了三百多年的光棍之后精神已然不稳定才会搞强制爱,年轻时候也是个会疼人的。不断忘本的小哥哥一枚。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75章 现世(一)   程云臻回到自己的世界已经快三个月了。   好在因为时间流速不同,在所有人眼里他只是忽然变成植物人八天,父母还没有给他办休学手续。   程云臻休整了几天,就回大学上课。他实在是倒霉,刚醒过来撞上期末周,东西已经全忘了,无奈只能全部开学补考,一整个暑假都埋头在补考上,毕竟他对自己的绩点是有要求的。   父母被他这次意外的经历吓得不轻,尤其是母亲,她从前是个绝对的无神论者,现在却有了求神拜佛的习惯,程云臻一瞧见她去烧香拜佛,心中便感觉酸涩。   好在,现在他回来了。   那些经历,眼泪,还有那个人,都是黄粱一梦而已,现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了。这是程云臻从网上学到的方法,他需要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夜里才能够少做几个梦。   为了逼迫自己入睡,程云臻开始悄悄服用褪黑激素。每到寂静的深夜,他总是会想起一些零碎的画面,即使强行转移注意力也无法将那些画面赶出自己的脑海。   无论他怎么想要忘记,可那段经历就像是镌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记忆之中。   也许,要再花八年才能够忘记吧。   开学之后,程云臻回到阔别已久的大学校园补考。站在校园的梧桐大道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和从树叶缝隙里撒下来的阳光,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在,暑假里他虽然神思恍惚,学还是认真学了,补考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程云臻依稀记得他在穿越前是想要保研的。   程云臻就这样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大学生活。父母怕他再出什么意外,经常坐飞机来看他,为了不让他们担心,程云臻只好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当然,他知道到底是不一样了。   比如他和宿舍里舍友的关系无法再回到从前。   按照程云臻真实的经历来看,他现在已经是个快三十的人了,况且又穿越了这么久,开口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古风小生,所以在舍友眼中,他生病之后性格变得极为孤僻。   虽然舍友们依旧对他很好,但程云臻却无法融入,听着他们谈论时下最热门的游戏、鞋和足球比赛,程云臻只觉得兴趣不大。   他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每天除了按部就班地上课、吃饭和睡觉之外就只剩下发呆。   在深夜的时候他也曾诘问自己,现在不是已经回家了吗?回家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吗?   那么,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会整日浑浑噩噩?   这天下课出来,外头下起了大雨。程云臻忘记带伞,也不好意思麻烦舍友,只好站在一楼大堂等雨势停下再回宿舍。   学校教学楼的对面是一片小花园,不知为何,程云臻若有所感地朝对面看去。   雨丝成线,假山一侧好像站着个人,看见那人的身形轮廓,程云臻如遭雷击。   然而下一秒再看去,那人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程云臻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雨停,那身影也未再度出现。他想,他如今应该是开始出现幻觉了……   *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滑过去了,补考成绩出来的那天,程云臻其他三个舍友说要请他吃饭,正好程云臻的生日是在暑假,他们也没来得及聚聚。   程云臻知道他们都是一番好意,遂没有拒绝。   吃饭吃到一半,程云臻借着去上厕所的借口去结账,却被服务员告知帐早就已经结了,想必是平时最会照顾人的寝室长结的。   程云臻回桌之后,敬了寝室长一杯酒。   寝室长喝得脸红红的:“程子,你开心点。我们虽然不知道你生的什么病,但不是都好起来了吗?你真的……开心点好。”   寝室长断断续续的话,在其余两个舍友的吵嚷声中传进程云臻的耳朵里。   程云臻眼中的情绪几经变幻,最后无言地喝下了一杯啤酒。多喝些吧,他想,多喝点今晚上就不用吃褪黑激素了。   聚餐的地点就在学校东门,几人喝得头重脚轻,过马路时人有些多,程云臻在安全岛边缘磕了一下,而后就感觉不知道是谁扶了他一把。   程云臻循着那抽离的手方向看去,那人却已经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第二次了。   难道……真的只是幻觉吗?   ——   学校,保安室。   一个黑发男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保安正在和队长说话。   “不是第一次了,”保安愤愤不平地道,“上次这小子从墙边翻过来的,这次被我逮了个正着……监控都有!”   “同学,你是学校的学生吗?”   君无渡摇了摇头。   保安队长这么问是有原因的,这少年看起来气质沉静,长得也是挺帅气一小伙子,不像是干鸡鸣狗盗那种行当的。他们没少在大学附近处理变态,相由心生,没有变态长成这样子。   最近学校里也没听说有什么恶性事件发生。   见两人一直盯着自己,君无渡低声道:“我是……来找人的。”   门口有门禁他进不去,所以只能翻墙。   君无渡想,程云臻所在的这个世界果然很安全。他翻墙翻得那么快,居然还是被逮住了……   保安队长道:“你是来找谁的?”   他神色变得警惕,担心面前这个小伙子是受了什么情伤来寻仇的,看他黯然神伤的样子,说不定真是来寻仇的。   君无渡却摇了摇头,道:“抱歉,我以后不会再翻墙了。”   由于没抓到君无渡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再加上他自己已经表态,保安队长还是决定放他一马,语重心长道:“你如果想进学校呢,可以找朋友,让朋友拿学生证带你进来。现在这样子翻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小偷!年轻人,千万别走上歧路。”   君无渡露出一个淡然的笑。他能感受到面前之人的好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学校的校徽,转头走了出去。   保安的话,让君无渡知道了更多的信息。   每个周三晚上,大学滑板社会一起在附近的公园进行社团活动。君无渡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上去道:“我能借用一下吗?”   一块滑板,硬生生让他玩出了御剑飞行的味道,直看得滑板社一众骨干目瞪口呆。   而在众人的夸赞下,君无渡由始至终都表现得无动于衷,只是最后道:“我想进你们学校玩,可以吗?”   清澈的大学生哪能拒绝,再加上本市本来就有不少人借卡进学校自习,社长当即大手一挥,借给君无渡一张校园卡,条件是让君无渡配合拍几个给滑板社宣传的视频。   君无渡将其郑重地放在兜里,说:“留影可以,但是……不要露脸。”   他还没有做好去见程云臻的准备。   当时既希望他把他忘了,现在又担心他真的把他忘了。   毕竟,真的过去很久很久了啊。   ——   自从上次聚餐后,程云臻开始尝试一些爱好,总之,他试着让自己看起来不这么死气沉沉。   室友们爱上了学校东门外每次出摊都排起长队的麻辣拌,程云臻这天下午没课,打算趁着人少的时候替他们带一份。   摊上,工业辣椒味道刺鼻,程云臻刚接过满满四份麻辣拌,转头看见一群拿着滑板的人走过。   那种在暗处被什么人窥伺的感觉,再度一闪而过。   程云臻的目光在那群活力满满的人中追寻,最终锁定了在队尾个子最高,戴着个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   心中有什么感觉似乎要破土而出,穿越回来之后程云臻从来没感觉自己有着这么大的劲力,拎着四份麻辣拌就朝着那个背影冲了上去!   然而,那群人走得比他更快,此时恰好到了红灯。漫长的八十秒过去,等程云臻追到拐角时,他们早就不见了踪影。   程云臻平复心跳,拎着麻辣拌回到寝室。   寝室老二看他跑得汗湿的脸,惊讶:“今天外头这么热吗?”   程云臻不语,拧开桌上的水杯灌了口水,突然没头没尾地道:“咱们学校有滑板社?”   “有啊,”老二把一次性筷子拆开摩擦,“社团活动的时候看见过。”   “……”程云臻已经打开手机,搜索滑板社的公众号。   最新一条,是用于宣传的软文。   点开之后,下滑,有一段不到半分钟的小视频。虽然并没拍到人脸,程云臻也可以认出,那是今天在校门外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转世投胎……?   他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可能性,又很快否决。   在室内空调的吹拂之下,他逐渐冷静下来,桌上的小镜照出他的脸。   老二被辣得哈气,转头刚想和他吐槽实在老板实在太黑心,看见程云臻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眉头舒展。连眼睛都弯起来。   自从程云臻生病再回来,寝室里所有人都感觉他好像变了个人,寡言沉默,而且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来兴趣,好像活着都很费劲的样子。   这个笑,简直就像回到了从前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76章 现世(二)   程云臻没有太多七弯八绕的想法,他只想亲眼确定事情的真相。   只要君无渡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可以认出他。   除非……   翌日,从凌晨就开始下起大雨。程云臻连早饭也没吃,醒来后借了寝室长的伞说要出门。   寝室长奇怪道:“你今天不是和我一样,没课吗?下这么大的雨出去干什么?”   程云臻并没有背包,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去图书馆的样子。   况且从他生病回来,很少这样急匆匆地往外跑。寝室长不免多问了两句。   程云臻不顾他的挽留,道:“我有点急事。”   “那你慢点啊,外面风挺大的。”   程云臻已经出了门,将寝室长的话远远抛在身后。   ——   下了雨,滑板社的人是不会出来玩的。   程云臻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去了社团活动中心。   果然,滑板都在屋里安静地躺着,他扑了个空。   程云臻并不气馁。如果君无渡真的来到他的世界,不可能会不来找他。   他从门口的伞架上把雨伞抽出来,出门时不仅感慨,这两天的雨实在是太多了。   紧接着,一股巨风袭来,程云臻没料到今天的风会如此大,手中雨伞不慎脱手,顿时,铺天盖地的雨点朝他身上砸来,砸得他睁不开眼睛。   抹了把脸,程云臻抬起湿漉漉的睫毛,随即愣住。   砸在身上的雨点少了。   君无渡拿着他被吹跑的伞,整个撑在他的头顶上,自己的一大半身子淋在雨中。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似包含千言万语。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演什么苦情剧。   “别淋雨了……先找个地方避避吧。”君无渡这样说道。   虽然以程云臻现在的身体素质,应当不会轻易生病,但见他头发淋湿的可怜模样,君无渡还是忍不住如此说道。   他忍不住去揣测程云臻现在的心情。   是觉得他阴魂不散……还是被他吓着了?   他的目光,贪婪地在他脸上打转。   两人走到了社团活动中心的门口避雨。   程云臻目不斜视,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在跟踪我。”   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审问之意。好似对君无渡能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   君无渡张了张嘴:“……不是。我想找你,又怕……”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继续审。   “没多久,”君无渡老实回答,“就前两天……亲眼看着林逍野突破元婴期,我才过来找你的。你放心,他现在很强……”   提到林逍野,程云臻的面色不可避免地缓了些。   他看着天上的乌云,不可避免地想起来那些回忆。   两次,都是君无渡将他送到了这个世界。   他说,如果君无渡肯帮他照顾林逍野,若来世再遇见会改变心意。   八十多天,就等同那边的八十多年。   八十多年啊。   程云臻又想起君无渡飞升之前看自己的那一眼,到底是什么,让他真的又等了八十多年。   程云臻的手无意识地蜷起,他转头直视着君无渡,道:“我知道前世的事情,和你一起知道的。”   先告诉他这件事情。   他深呼吸了口气,继续道:“你是来找我兑现承诺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只听君无渡说:“只要你不赶我走就好了。”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程云臻盯着他道,“回答我的问题。”   “是,”君无渡无奈地笑了下,语气转冷,“否则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等……八十九年又一百四十三天?”   他真的是数着日子过来的。   程云臻闭了闭眼,道:“你做梦!”   君无渡脸上的笑转为苦涩,却听程云臻下一刻说:“我穿越了八年。头三年在合欢宗受的苦可以不算在你头上,后三年是我自己选的留下,中间两年却是被你当禁\脔对待,这罪你认还是不认?”   君无渡听着他话中意思,心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道:“我认!”   “那么,”程云臻略抬着下巴道,“我要你也这般,日日唤我主人,侍奉于我,我不让你往东,你就只能往西。两年之后再……”   “好,主人,”君无渡不容他说完,“莫说两年,就是一生一世也使得!”   等他回过神,已经将程云臻搂入怀中紧紧抱着,理智全无,从前百年闭关也不觉有什么,这八十多年却是硬生生快将他耗到油尽灯枯,而那唯一能够重新填补他的人现在就在眼前。   “第一件事,”程云臻被他勒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先放开我!”   话虽如此说着,程云臻却感觉身体里缺少的那一块东西回来了。   也许如果君无渡不出现,他会在时光的冲刷之下慢慢地将他忘记……只有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才会想起,他曾经被一个人深深地伤害过,也被他的执念所打动过。   所以,他不会再和其他人共度一生。   在漫长的博弈之中,他们曾经和对方立下过许多约定,几乎无一例外地毁约了,而如今,这最后一个契约,程云臻愿意祈求一个圆满。   ——   最近寝室的人明显发现程云臻变得活泼开朗了。   不再像之前一样死气沉沉的,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三天两头就往外跑,寝室里见不到人。   而且好像还参与了滑板社。   寝室里聊起这件事。   寝室长乐呵呵的:“现在这样像从前的他。”   “老三不会是谈恋爱了吧,”老二说,“感觉有点像是谈恋爱了。”   “那个,”老四默默爆了个料,“我上次好像看见一个男的把老三送到寝室楼底下,还听见他叫主人。”   “噗——”寝室长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喷了出来。   “什么?老三玩这么大!”   ——   风轻吹,日西沉。   程云臻对寝室里的议论一无所知,他和君无渡在学校门口的酒店开房。   这是一家快捷连锁酒店,来开放的基本都是大学生情侣。程云臻本来想戴个口罩,转念一想他和君无渡天天在学校里晃悠,现在戴也晚了。   后来从君无渡口中,他得知了事情的全貌。原来君无渡当时的确是飞升了,成为神官之后他开始彻查事情的原委,找到了消极怠工的幽枢系统。   幽枢系统被投诉过多,被迫离职,但是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暂时没人接手,这才失联。   于是地府给了君无渡一份补偿方案,就是帮他转职并且来找程云臻。   也就是说,君无渡现在还不是个普通人,隔三差五还要回去上班,在这里力量也受到限制。   他没地方睡觉,程云臻也不可能把他带回寝室。碰巧今晚足球决赛,程云臻不想听男生宿舍嚎叫,遂带君无渡出来开房。   注意到程云臻在发呆,君无渡问:“怎么了?主人。”   程云臻不得不承认他脸皮这个厚。   “我只是想的,”程云臻躺在了大床上,“我第一次和人开房居然是和你。”   君无渡笑了笑,对这句话很受用,并且把“那你还想和谁”吞进了肚子里。   他帮程云臻把袜子脱掉,手覆在他白皙的脚背上。   “愣着干什么,”程云臻开始支使他,“去门口帮我买份糖炒栗子。记得先洗手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程云臻自认从小到大都是个挺懂礼貌的人。他现在一折腾起君无渡就感觉特别天经地义。   有时候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就安慰自己,他是在帮君无渡融入现代生活。   一趟出去买糖炒栗子,一趟出去买水,一趟出去拿外卖。   程云臻就跟个皇帝似的,眼睛没离开过投屏。   君无渡就在旁边一直伺候他,非常乐在其中。程云臻等不到球赛结束就睡着了,君无渡看着他漂亮的眉眼,忍不住在他眉心轻轻落了一个吻。   他起身,想把还在响的“留影石”关掉,找不到遥控器在哪。   似乎……被程云臻压在了身子底下。   君无渡伸手去摸,触到了他腰间温润的腰际皮肤,顿觉喉咙干渴,几乎是立刻就有了欲念。   好在顺利地将遥控器拽了出来,关掉之后,满室寂静。   听着程云臻的呼吸,好像又回到了寒天峰。   不对,是比那时候还好的光景。   ——   眼见着瞒不住,程云臻带着君无渡和自己寝室里的人吃了顿饭。   只能说是男朋友。   被通知时,寝室里的人几乎震惊了整整一分钟,才回过神来,关注的重点都不太一样。   “你是gay?”   “你什么时候找的对象?”   “哪天吃饭?”   总而言之,吃饭的时候气氛还不错,经过这一段时间,君无渡已经基本融入,甚至有时候他嘴里冒出来几个流行梗,程云臻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居然比一个穿过来的古风小生还孤陋寡闻。   时间飞快,六月,程云臻大四毕业。   他的毕业照片上出现了君无渡的身影,同班同学拿着相机,帮他们俩拍了很多照片。   微信上发过来后,同学说:好恩爱啊,每张照片你男朋友都在看你。【呲牙笑】   程云臻也回了个表情包,说:辛苦你了,多谢。照片都很好看!   同学回:你们俩这颜值怎么拍都好看。   程云臻看着照片,经过烈火焚烧、千凿万锤之后,他的确可以相信那是一颗真心。   君无渡趴在他的肩膀上,翻看着那几张照片,说:“好看。”   他现在的感觉就是——幸福。参与了程云臻的第一个人生节点,而以后还有更多。   “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伯父伯母?”君无渡在他耳边轻声道。   “两年还没到呢,”程云臻从他怀中转身,“你个小小奴隶,怎么能进我家门?”   君无渡瞧着程云臻弯起的眼睛,里头有闪烁着的光芒,神情安宁温和。   真好啊,他如此想道,将脑袋贴在程云臻的颈窝里蹭了蹭,道:“那说定了,两年一到,我即刻上门。”   “谁跟你说定了……”程云臻被他蹭得发痒,笑着说道。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感言   广告位给我主页的两篇古耽预收《龙傲天每天求我穿件衣服吧》《穿到古代贵族学院后》   首先很感谢一路追更的读者朋友们,尤其是每天都给我投雷的马克思老师。   炉鼎这本书算是xp之作,我是个非常喜欢强制爱的人,所以总想着一定要写本强制爱类型的文,以后应该还是不会放弃尝试。   这本书并不复杂,基本可以说是二人转,除了君程二人之外并没花太多笔墨塑造其他角色。小程的性格底色就是倔强倨傲,一开始剑道试域部分我的大纲是这样的:因为进入剑道试域后会压制修为,君无渡身体会变成筑基时的样子,是个小孩,程云臻在剑道试域里情期发作,但是君无渡没办法帮他,用言语试探他去找别的修士帮他(比如宁则鱼),程云臻拒绝了他,自己死死地忍了过去,由此攻君更加着迷,这就是程云臻身上最吸引他的部分,但是当时出于手感,还是选择了现在的处理方式。现在回顾一下情期这个设定我处理得还是不够好,缺少了一部分风味。攻君的话,就更简单粗暴一些,他是个非常自信的人,在程云臻眼里是自负。说他自信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能得到什么,打了三百多年的光棍,没有老婆宁愿去死,很多时候他自己骗自己说着后悔blabla,其实一件都不后悔。   还有中期有个读者朋友说每章死去活来但是感觉雷声大雨点小,这个评价也令我印象很深刻。说句大实话就是,身为作者我知道怎么样写能够挑起读者的情绪,我原本设计了一个君无渡为了让程云臻屈服把他带回合欢宗欺辱的剧情,但是写的时候我自己都下不去手。因为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样的君无渡最后还能和程云臻HE。君无渡面对程云臻的时候底线一定是一退再退的。   这本书比较遗憾的地方就是我没怎么塑造原生家庭,我觉得这是二人转故事里必不可少的一个点,下次可以尝试加入。   很多第一次贡献给了君程,第一次写文写哭(虽然读者朋友们看笑了),第一次拿到全勤。去年在晋江发表了第一本书,结果因为我现生的个人问题后期断更烂尾,写文如上坟,让我一度觉得写本长篇小说是难于登天的事情(也许按晋江的标准是中篇)。写君程的时候,后期的确也乏力,但是回头看看这日更的两个多月,告诉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也许以后能写个百万长篇巨制也不一定。   总而言之,这近三个月的连载历程有了很多新的感悟,我想我会一直热爱写文,会一直写下去。   如果大家对我笔下的故事感兴趣的话,请点个作者收藏吧!(厚脸皮自我推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