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霸总哥哥》作者:废废废名   简介:   尺绫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小了,不仅身体恢复到八岁水平,还经常犯困,老是打哈欠,一天到晚不精神,记忆都模糊不清。   他的好哥哥们被迫承担起照顾小尺绫的义务。   大哥是口嫌体正直的霸总。   二哥是温柔体贴的主持人。   三哥是科研大佬副教授。   还有数不清但很厉害的陌生人哥哥:会飞的混混,会打枪的警察……   原本是万人嫌咸鱼的尺绫,突然变成家里的小团宠,即将开启幸福的童年生活。   -   大众皆知尺家的大哥冷酷无情,对待家人凉薄无感,堪称六亲不认的典范。   尺家企业,员工们议论着:   “今天老板好像带了个小孩来。”   “啊,谁的小孩啊。他不是最讨厌小孩吗,听说他连他最小的弟弟不问不顾。”   等到开会的时候,尺家大哥一脸严肃坐在头位,身上却挂着一个软软的小孩。   会议即将开始,小孩说:“我要吃糖。”   底下的人不敢乱动,尺家大哥绷着脸,对底下员工发令道:“没听到吗,他说他要吃糖。”   内容标签: 成长 轻松 治愈 团宠 萌娃   主角:尺绫   一句话简介:成了家里的小团宠   立意: 传递温暖,感受甜甜的亲情 第1章   “起来。”   有人推一下他。   尺绫感觉有些熟悉,迷糊睁眼,看见床尾走过一个人影,是他的哥哥。   他坐起来,手揉半边脸,尺言丢给他一件衣服,破开空气,精准落到他面前,催促道:“赶紧穿了吧,上学迟到了。”   尺绫稀里糊涂地穿上衣服,起床,下楼吃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预制三明治,尺言从冰箱里拿出来叮一下,就径直送到餐桌前。他哥近几日准备的早餐是敷衍了,但尺绫没有意见。   吧唧吧唧吃完方包夹肉,尺绫按照催促,背起黑色挎包,坐上哥哥的车,出发前往学校。   半小时左右,窗外的景象从树林变为城市,远处出现一个焦糖色拼灰白的建筑,那就是他的的中学,当地最好最贵的私立。   尺绫隔得久不去上学,倒觉得有几分陌生起来。   “今天好好表现,别又懒懒散散的。”快到校门口,他哥嘱咐,话语里并没多少真切,“马上期末考,好好上一年,把毕业证给拿了吧。”   尺绫还在读初二,先前因各种原因休学几年,今年已经十七岁。原本大家共识糟蹋几年钱也没关系,可今年偏偏遇上个严厉的班主任,每天都在逼他赶紧升学。   好巧不巧,这个班主任是他大哥的妻子,托尺绫的福,刚结婚。尺言承受不住线上线下的轰炸式劝学,不得不管起尺绫的学业来。   到学校门口,十多辆豪车映入眼帘,都挤在一起等着接送,无论身价多少,此时倒是一律平等。尺言没有挤进去,而是在百来米的地方停下,让尺绫自己走过去。   “今晚你搭林老师的车回来,吃一顿饭。”尺言叮嘱一声。   尺绫听进去一半,没听进一半,整理好挎包过马路,往校园的大门走进去。   他以往都是迟到,单独从小门进,保安已经习以为常,但这几天被迫着和同学们遵守一样规矩,多少有点不习惯。   幸而这学校有高中部,他这模样在出入校园中还不算突兀。   上教学楼,私立氛围比较轻松,有学习的也有玩乐的,班级里稀稀疏疏来了半数人。尺绫坐好在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挎包,迎着周围环境,开始进入一声不吭的状态。   他在学校里算是个大人物,毕竟快成年了还没读完初中,放哪儿都是个大新闻。在班里大概是有班主任制裁着,倒没那么显眼,同学都不过多在意他。   上午认真听三节课,还做笔记,后面没忍住睡了两节课。去食堂吃完普通的饭,闲逛一阵儿,接着回班级上下午的课。   物理老师说期末考试的试卷很难,全班一片哀嚎,尺绫坐最后一排,歪歪头听门外的声响,些许吵闹。   这阵吵闹一直持续到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有人忙忙去参加社团,有人待在教室自习。班里面没剩几个人,班主任林老师过来巡堂,特意关注尺绫的动静。   尺绫拿着笔,心不在焉写试卷,屡次音乐声响起,屡次往后门外看。   “初一在过六一儿童节。”林老师走过来,出声。   尺绫竖起的耳朵被打断,林老师在他身边停绕,故意找话聊:“你就别看了,你别说六一,你马上连未成年都不是了。”   尺绫没应,重新低下头,写今晚的课后作业。   一日的上学时光过得很快,转眼,他就坐上林老师的车,离开学校。   他看着车窗外夕阳落下,好像有什么想说,但不想张开嘴,于是就一直看着。   “你努把力,把学业水平测试考完,一切就都好说了。我已经给你看了两间国外的学校,下学期你就把语言考完,毕业证一下来就能去读了。”   林老师对这个小叔子还是很上心,称得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呕心沥血……不仅管初中,还给他大学、硕士、博士的路都给规划好了,就是不知道尺绫领不领情,他坐在后排,没有表态。   回到尺家,和三个哥哥同桌进餐,固定每周一次,原意是要联络感情,后面变成个形式。   毕竟父母去世多年,彼此聚少离多,还和大哥隔着层同父异母的关系,能搭上两句话就不错了。   林老师向丈夫提起对尺绫的留学安排,大哥尺平听完,哼唧一声锐评:“公司不收水硕。”   今天他又一句话没说,吃饱就走开,靠在沙发上,准备等着尺言开车把他捎回公寓。   大哥也用餐完毕,路过沙发边上,不满地瞥他一眼。   尺绫不说话,只要他不出声,就相当于没被骂,懒洋洋地装聋扮哑。   “你也听到了,”尺平罕见朝他发言,语调没他印象中冷漠,更偏向平静的聊天,“你嫂计划让你出去读,你好好配合她,别再弄些乱七八糟的了。”   尺绫没应,毕竟他和眼前这个所谓的大哥不熟,也没受过他多少照顾。   “费用你不用担心,我出。”尺平似乎看穿了他心思,知道他在芥蒂之前没怎么管他,径直出口,“你读完回来后可以在我公司帮忙,也可以自立门户,总之是要把学历拿下来。”   一番不似说教胜似说教的单方面对话结束后,尺绫又一个人待在客厅里,落寞挨在沙发上。灯有些发黄。   “我去上班了。”尺言拿起钥匙,匆忙出门去。他今晚吃饭拖得有点晚,夜班要迟到了。   尺绫扒沙发,够起身子:“啊,那我呢。”   尺言一边走一边整理衣服,到达门边换鞋:“你明天没课吧,在这睡一晚呗,明天早上再回去。”   尺绫还没应,门就关上了。他只好啪嗒躺回沙发上。   他看着天花板和灯,在这里睡吗?可是,这间屋子里,根本没他的房间。   倒不是刻意排挤,末子不配进门什么的。尺绫以前是和父亲住的,父亲病死后,那个房间便被封了起来,他连自己的床都没有了。   那时候也顾不上房间啊家产啊,尺绫本身有不少问题,尺言把他带到身边照顾治疗,期间也没回过尺家住。   到十六岁要独立生活的时候,尺言径直送他一栋公寓,因此尺家中的房间事项一直被搁置,时至今日还没解决。   从外人看来,这么大的房子,客房都有三四个,却没给尺绫能收拾出一个独立房间,这必定是悲惨的。尺绫多少也有感觉,但他并不把这个家看得很重要。大哥的公司啊这栋屋子啊,父亲留下的遗产啊……和他基本没有关系。   他能浑浑噩噩过好自己生活,这就足够了。   他躺在沙发上,思索今晚会睡哪间客房,老管家走过来,恭敬欠身:“尺绫少爷,已经给您收拾好房间了。”   客房睡多了也就成了默认过夜房,老管家带着他上去,果不其然,是上次睡的那间。地处南面,比较逼仄狭小模板化。尺绫没有认同感。   他躺上去,恢复懒洋洋的姿态,与其说是懒洋洋,不如说是无精打采。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对生活也没有兴趣和欲望。   有时候他真的会想,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对他来说,呼不呼吸似乎都没什么区别。   尺绫翻身,抱住刚清洗过的被子,闻着上面的洗衣液味,蜷缩起身子。   他想到父亲,想到很久以前的自己,想到他见过的人和死去的人。   他想要是回到过去就好了,他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会想。   -   书房内,尺平在沙发椅上,捧着一本书,手边的茶几放一杯花茶。   妻子刚刚洗漱完,出来,抹着头发,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将话题落到弟弟尺绫身上。   “你给他做做思想工作吧。”妻子出声道,她对着镜子梳头,心里还惦记着学生的事。   尺平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身子,没应。妻子继续道:“这条路确实挺合适他的,目前能破局也就这个办法了,他心里肯定不太情愿,毕竟出国好几年。”   “他又没说。”尺平抿抿嘴,翻过一页书。妻子有些埋怨:“你看他那样子是会说出口的吗?平时也没几句话,喜不喜欢也不说。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把一小孩教成这样的。”   这么沉默寡言、消极内向、眼神比嘴表达多的学生着实少见,不说天生性格,百分百与原生家庭肯定脱不开关系。   尺平蹙蹙眉,他的确不怎么管这个弟弟,也没跟妻子完全交代家里以前的事。她是有些不明不白地责问,但论起责任和自己是脱不开关系的。   “桐桐最近怎么样了?”尺平翻书一页,问起在国外读书的养女近况。   林梓有些意外,明明这他俩才是更亲近的一方,还是答道:“挺好,她没给你发信息吗?昨天才发了动态。”   “可能屏蔽我了吧。”尺平拿起手机刷,点了好几下,又想到妻子与弟弟更为亲切,低声道,“还是你去吧,你更合适。”   “你女儿的事我在管就算了,你弟的事还要我管?”妻子似乎有点不乐意起来,对着镜子涂面霜,“钱是你花的,几年下来没个五百一千万都够呛,两个都是你提出要送出去的,我没权帮你主持。”   “这不一样。”他试图抗辩。   “得了吧,想要和人家搞好关系又不愿意去,平时一见面就是漠视。”妻子戳穿他谎话,话语客观冷淡,“但凡你拿出对桐桐三分之一的态度来对尺绫,关系早比现在好不知道多少倍了。”   尺平虽然还捧着书,装模作样地看着,实际上心思已经飘来飘去,陷入反思。   强硬定坐十五分钟后,他终于放下书,起身走向客房。   隔着远远的,就看到老管家守在门口。他走过去,“服叔。”   老管家帮忙开门,并且沙哑着声音,轻声细语:“尺绫少爷已经睡了。”   门轻轻咯吱一声,推开一道缝隙,里面透出些亮光来。床上的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些许头发,呼吸安稳。   尺平看到眼前一幕,果断推开门的手停住,犹豫两秒,脚步后退。算了,明天再说。   回到卧室,尺平对妻子的说教耿耿于心,确实态度确实太过漠视。夜晚揣度着该用怎么样的言辞、语调,想了不少,翻来覆去一夜过去,他还是胸无成竹。   起床,戴上眼镜,尺平洗漱过程中也在反思中组织言语。莫名其妙走到客房,推开门。他看到床上的人还如昨晚一样睡着,没醒来。   他的紧张突然消失,取而代之一把火暗暗涌上来,八点多了还赖在床上,这个废物弟弟真就不成气候呢。   他强忍着嫌弃,没有像以往一样转头就离开,而是皱着眉把昨晚没关的灯关掉。   窗帘一直关着,阴森森的,他一把扯开窗帘。动静有点大,在空气中一声破开。   床上的人似乎被吵醒了,窸窣动了动。尺平正准备早起斥责废物弟弟一顿,一回头。   尺平:“嗯?”   尺平:“……!?”   宽敞床上,一个小孩坐在被褥里,睡眼朦胧地用手揉眼睛。   小孩及肩头发遮住大半边脸,眯着眼,皮肤白嫩。尽管现在的身躯只有被子四分之一大,但还是能从略显稚嫩的面庞中辨别出——   这就是,尺绫! 第2章   在被褥里睡眼朦胧的小孩,松开白白软软的拳头,停止揉眼睛,茫然望望四周。   他看上去对房间并不熟悉,也不陌生,目光迷糊往周围扫去,最后落在尺平身上。   尺平对目光过敏,触及到的一瞬间深深呼吸一口气,身子骤僵,眼前的画面冲击力实在过大。   小孩目光没有挪开,尺平突然无比希冀眼前人能像往日敷衍地朝自己打一声招呼,很可惜没有,小孩不在意他,而是自顾自打了个哈欠。   不对,这不对。   这到底发生什么了?   尺平靠着墙,手摁到粉刷漆面上,指尖一触及就感受到分明的寒意,直叫人僵硬。他脑海霎时间乱作一团,会不会是梦。是他睡觉被子没盖好吗?还是手落到瓷砖地上了?   不甘心摸索好几下,指尖冰冷没有回温,他就知道眼前这件事,糟糕透顶。   他那废物弟弟,缩水了。   -   尺绫一觉醒来,不同于往常赖床的懒意,只觉得自己很困,也很累,浑身软绵绵的。   一阵强烈的太阳光照进来,落到身上,眼皮子很不舒服。   他揉了揉眼睛,模糊间,看到自己的手好像变小变软了。   他看到大哥惊愕的表情,明白有什么东西发生改变了。   他知道自己该去思考,但他也没办法多想。脑子不断发射困意信号,身体拼命打哈欠,他下意识去抱住被子,又闭上眼睛。   等众人来到房间时,尺绫已经将头埋进头发和被褥里,再度入睡,呼吸起伏有节奏。   “你们看,就是这样,我什么都没做。”尺平急于澄清,急促之间压低了声音,“这就是尺绫。”   其他人定眼,这房间这床,确实是尺绫昨晚睡得。可这床上明晃晃的,是一个酣睡的小孩,长得有九分甚至十分的温和可爱。   尺绫的鼻息轻微,呼起在鼻尖停留的一缕发丝,而他稚嫩的面庞十分安宁,白皙精致,一只小手蜷起来靠在唇边。   那睡姿,就好似刚出世的婴儿一样。   尺绫缩小成七八岁的模样,作为医生的三哥把他拉到医院去,给他测了骨龄,发育评估,认知测试,基本都在八岁的水平。   大哥尺平没有反驳,毕竟光从模样上看确实差不多,他对幼时的尺绫完全不了解,也不好多发言。   二哥尺言却有不一样意见,他上前去捧尺绫的脸,仔仔细细摸一遍两遍三遍,紧接着笃定说道:“这是他的十岁模样。”   尺言从小照顾弟弟,亲手拉扯到现在,他能记得他每一年的长相,所言所语不乏信服力。   白色的医院让尺绫眼睛很不适应,他感觉天花板、墙壁、还有各种仪器都在发光,照得他头晕目眩。他投入尺言的怀中,想让他帮自己遮挡光亮。   “没办法了,医学上只能区分到这里。”三哥尺尚轻飘飘一句,他实际上并不算在意,转身再次查看检查报告。   大哥轻扶眼镜,陷入沉思:“直接问一下。”   问是问好几遍,尺绫一直闭嘴不答,这下难办了,不仅身体变小了,连思维都一并回去了。   此情此景,三人终于明白,他们的弟弟,尺绫,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大麻烦: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表达、只会埋头玩手指的自闭小孩。   是的,没错。六七年前的尺绫,一直都是这幅模样。   唯一对他还充斥耐心的是尺言,见尺绫失去安全感,他重新蹲下来进行抱搂,继续安抚他。   “没事啊,别怕。”   发育迟缓、刻板动作、语言功能障碍……本来被调养好的尺绫一下回到解放前,没有任何生活自理能力。这里三个哥哥,只有尺言一个人有应对经验,其他人被打得措手不及。   只是,尺言也不是当年的尺言了。他之前为了照顾弟弟,主动放弃学业,手把手带着治疗,可他现在是个主持人,还兼顾制片、幕后等工作,事业越做越大,没办法像当年那样随意脱身。   其他两人还没从尺绫突然缩小这件事里反应过来,尺言就熟练地抱起尺绫,提出实质问题:“我晚上去上班,他睡觉。早上下午我能带一下,没办法长久。”   “先观测几天,看看他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异常,要后面没问题,就给他报个托管班。”   尺绫对光的反应很不适,一个劲把头埋在哥哥肩头。尺言替他遮住光亮,说出一件很棘手的事:“但我明天要去出差,没办法带他,需要有人照看。”   尺平和尺尚面面相觑,这话的意思是,担子落到了他们身上?   回到尺家,几个人前前后后,尺言还一直抱着尺绫。直至开门后,才将他放到地上。   尺绫一落地,就往屋子里面跑,脚步哒哒的。   开门的是林梓,她侧过身,目光一直跟随着小跑的尺绫,重新抬头,脸上充斥惊讶。   她今天一大早出门,收到消息,立马从外面赶回来,尽管做过心理准备,可亲眼看见学生发生如此之大的改变时,冲击力极强。   惊愕半晌,她被迫接受现实,并且主动参与进责任分配的讨论。   “尺言要外地出差,这段时间必须要有人照顾尺绫。”她了解完当下状况,简约阐述事实,径直把话头对向尺绫不作为的两个哥哥,“你们两个谁有空,谁就先带着,轮流带。”   按正常来说,直接丢给老管家也是种解决办法,但管家年事已高,隔三差五就要医院去修养,这几周也只是负责做饭。   就算老管家能负荷照看,但终归少出门,总不能直接把尺绫丢在家里观察数日,这跟坐牢没什么区别,社会化程度低的小尺绫,需要一个能带他维持社会活动的人物。   科研大拿尺尚说:“我没空,一三五有课,二四六排班。”   林梓把目光转向自己的丈夫,这个无所事事的公司董事,每天去大楼里打卡签到,没什么正事干,首当其冲是最合适的人选。   “嗯,”尺平哼唧一下,明显没料想到,故作镇定询问,“我吗?”   “我没课的时候可以带一下他,但最近期末忙得很,没办法只能交给你了。”林梓从神情读出丈夫的内心想法,话语都变得严格些许,“也不要求你把他照顾得多好,别饿着走丢就行。”   这件事难度并不大,在家有老管家做饭,而且照看对象性格也不坏,只需要定期遛一遛尺绫即可。   处于风暴中心的尺绫,正好奇地玩着林梓新买回来的圆球抱枕,往上面依着靠着,没听众人讨论。   “我不合适。”尺平故作镇定,声音一如既往冷漠,但掩盖不住推脱的意图。   “这么定了。”林梓当做没听见,主张拍板。   讨论过后,尺尚离开家回学校,一头扎进实验室。原本今日是没有聚餐计划的,但由于尺绫的突发情况,尺言在家多滞留一阵儿,留下来吃饭。   原本日夜颠倒的他也没合过眼,一心扑倒在弟弟身上,安排妥当各种事物后,吃完晚饭又得接着去上班了。   幸而缩小后的尺绫还有一点基本的生活常识,能自己拿勺子舀饭,不需要人喂到嘴里。   这可人省心许多,对比于尺言当初接手的状况,可谓是天堂开局。这也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十七岁的弟弟变小后,依旧保留不少习得性技能,都多亏了他。   尺绫吃饱,放下勺子,很明显有了困意。今天车来车往去一趟医院大概消耗不少精力,小孩子就是这样,尤其是尺绫。   尺言放下筷子,把通勤时间一再压缩,亲自带尺绫去洗漱。   见这一幕,尺平放下碗筷,一缕额发落到眼镜上。他用手去拨开,失去胃口,呼出薄息。   虽然有照料养女的经验,   一想到接下来整个星期,都需要他来这般照料这个感情稀薄的弟弟,就不由得提前十二小时棘手。   尺言将洗漱干净的尺绫抱回到床上,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但他还是选择亲自哄他入睡。   这个缩小版尺绫并不难照顾,起码没之前难。尺言帮忙盖好被子,尺绫乖巧蜷起身子,靠在枕头上,小手却抓着自己的手。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尺绫都极度依赖自己。尺言抚开他额头的软发,轻声道:“快睡吧。”   尺绫没有闭上眼睛,睁着眼看他。   尺言又蹲下来,弯腰贴近:“我明天要出差,三天都不回来,你在家好好地跟着林老师他们。”   尺绫听懂了,他没出声。尺言有些不舍得,继续摩挲他额头:“你还记得我电话吧,要是谁欺负你,就打给我。手机放在这个柜子里了,用座机也行。”   抽屉拉出来一遍,又推回去一遍,发出咔嚓声音。尺言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没说,起身亲他额头一口,关上灯往房间外走去。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尺绫缩在被子里,看着装满黑暗的天花板,他侧过身来,像哥哥一样拉出抽屉,看里面的手机,又推回去,一直反复数次。   咔嚓声响好几遍,他动作停止,抽回手缩进被褥,房间里恢复死寂。   尺绫掰着手指,反复好几十次,他想着哥哥的话,想着谁可能欺负他。   记忆愈发模糊,如此这般大海捞针,他没过多久睡着了。 第3章   早上醒来,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可昨晚是关上的。   他坐在被褥里不动,身上有一点热,也有一点冷。不知道多久,走进来一个人。   尺平这次非常拘束,收着情绪,用略显别扭的声音问候:“醒了?”   他今天早晨每隔二十分钟,就从门缝里窥探尺绫的情况,床上的小尺绫除呼吸外几乎不动,这段等待可谓是折磨。   孩童本就睡得比大人多,更何况是以懒闻名的尺绫,尺平不敢轻易惊扰这个缩小版的弟弟,称得上束手束脚、小心翼翼。   尺绫没有回话,尺平抹抹鼻子,倒吸一口气,刻意压缓声音:“醒了的话,冷不冷,先换件衣服吧。”   明明是六月份,却有些阴凉,是个需要穿长袖的季节。尺平在床边落座,手指挑起昨夜尺言提前收拾好,放在枕头边上的衣服,拘谨地帮尺绫穿上。   “来,把手抬起来。”他扬手。   简直比帮陌生人穿衣服还别扭,尽管眼前只是个豆大的小孩。   尺绫抬起手配合,却没多少亲近,脑子告诉他要听眼前人的话,残存的情感却使他们疏远。   他意识里就做不到像亲昵尺言一样,亲昵眼前这个眼镜哥哥。   穿完衣服,尺平双手离起,好似完成了拆弹,松懈呼出气息:“好了,刷牙洗脸,去吃早餐吧。”   尺绫窝在被褥里,还是有点冷。直至尺平推了一下他后背,他才下床。   昨日尺言特意交代了一次他刷牙洗脸。事实上,他原本也会。变小并不影响他的记忆,只影响他的思维,他对这些基本的生活礼仪还是存有概念。   洗漱台设置高了,他有点吃力,要踮起脚才能将水吐到圆心。   如此捣腾十分钟后,尺绫洗漱完成,用力推开浴室门,探出头去,却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眼镜哥哥并没有等他,而是独自走了。   尺绫不喜欢这样。这意味着他要自己下楼,自己找路,自己出房间。面对门外的光亮,他更愿意停留于屋内的昏暗。   他坐回床上,没有下楼。   楼下在餐桌等候的尺平,端着他的书,等了五分钟,看看表,又等五分钟。他抬头看楼上,再次等了五分钟。   早餐已经凉了,尺平终于放下书,手从兜里掏出,起身,往楼上走去。   “还没好吗?”他推开门探头。   看到静坐在床上的尺绫,他一愣,哑言,无名火混合着无语:“好了怎么不下来。”   他语气带上责怪,眉头皱起,伸手去拉尺绫。尺绫抬头看一眼他,有些害怕,起身配合。   “服叔中午不回来,你等会和我一起去公司,一直待到晚上。”尺平道。   今天的早餐是老管家提早做好的,有香肠鸡蛋还有粥,只可惜粥已经凉得黏稠,紧紧粘在碗底。尺绫坐到位置上,拿起勺子往下戳,只收获一根拔不出的勺子。   他转头去吃鸡蛋,拿起一颗看了看,在桌子边磕破。   尺平坐在一旁沙发上,故作端坐拿起书,细条慢理翻几页。早晨泡的红茶还在手边,他抿一口,才察觉彻底凉了。   他微顿,后知后觉想起来尺绫的早餐,把翘起的腿重新放下,略带犹豫地站起身,走到尺绫身边。   “冷不冷。”他停顿,伸手去抹粥碗,发现勺子已经被死死锁住。   尺绫低头吃着冷鸡蛋,小手捏碎蛋白往嘴里送,指甲沾上蛋黄。味道并不好,但这个小孩毫无怨言。   尺平:“……”   还真挺好养活,一言不发的。   可能是看不过眼,也可能是出于良心的谴责,尺平帮他把早餐都热了一遍,折腾小半小时,才完成今早的进食。   拎起昨日妻子帮忙收拾的帆布包,里面有毛巾、纸巾、和儿童用保温壶,甚至塞了点水果糖,特意嘱咐他出门带上。尺平觉得太过夸张,但还是拎上了。   司机准时将车停在家门口,尺平帮忙拉开后门,小尺绫连攀带爬上了车。   司机是他的亲信,嘴巴严密,见到老板反常带个小孩时,也没表露出震惊诧异,一如往常地缄默。   尺平关上门,放下帆布包,摘下眼镜:“去公司。”   今天周日,趁着假期玩的人不少,路上略显拥挤。小尺绫在后排折腾,似乎对出门很有兴致,坐一边的尺平很无奈,不打算管,任由他肆意攀爬。   十多分钟后,他们到达公司大楼。地理位置很是不错,位于市中心城区,干净整洁,四处繁华。   大楼总共七层,远远达不到写字楼水平,但好在都是自家的。周末没多少人上班,只有业务部、保安前台、部分管理层要到岗,当然也有加班的职员,数量很少。   尺绫跟着尺平下车,穿过玻璃门,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厅。   装修没有采取冷调的现代风格,而是大理石白黄暖色,宽敞却不空旷,给人感觉很舒适。   尺绫好奇地抬头望,尺平拖着他往前走,马不停蹄,到电梯口时,他发现尺绫还在回头看大厅的吊灯。   他突然想起,这个弟弟,是第一次来他的公司。   他十七岁了,马上要成年了,却连上一代遗产的企业都没接触过。尺平咬了咬嘴角,心中触及到什么似的,产生些不愿意承认的别扭。   这公司本就指名是给他的,其他人,老二、老三,末子,一分钱一点股份也没有。放在别的豪门家庭里,大概是偏心至极,其他人必定要闹个不停。   只可惜,他们在尺家。   亲情稀薄,加上同父异母,尺平不仅和尺绫疏离,和另外两人的关系同样不深。尤其尺言,他们之间的相处,更多是点到为止的礼貌。   他也深知,尺绫也好尺尚也罢,实际承认的大哥只有同胞兄弟尺言一个。对于父亲留下的经济遗产,与其说不争取,不如说他们都不在意。   尺绫扯了扯他的手指,他回过神,电梯到了。   他领着尺绫进去。   一个员工同样在等电梯,跟在他身后,见到老板进去了,有些踌躇。尺平看出他犹豫,招呼道:“进来吧。”   员工不得不进,抱着文件低头,钻入同一辆电梯中,一边讷声:“老板好。”小尺绫懂事地往后退一步。   尺平出声:“几楼?”   员工才回过神来:“噢噢,五楼。”   电梯运行得很快,刷一声五楼就到了。门打开,员工小声抛出一句“谢谢老板”,逃离似地低头飞快迈出。   小尺绫看见人离开,往前迈一步,站回原位,手还牵着尺平。   七楼到了,高管办公室,视野开阔。其他人见到老板来了,稍稍吃惊,继续低头勤勤恳恳工作,不做多余的招呼。   刚推开办公室门,尺平就松开尺绫的手,尺绫开始脚步哒哒哒,往白色的办公室里跑去。   今天助理昨天没上班,上次杯子里喝剩的水还没倒,飘一层灰。尺平拿起,瞥一眼,自己倒了重新装。   给助理发消息,大概是受惊了一下,对方忙忙回:“诶在的在的,老板,您今天回来吗?我跟着采购出去了,马上就回来。”   他皱眉头,原本想斥责两句,停顿半秒,才头疼似得敲了敲额头,他昨天太过心烦意乱,忘记对助理提前说了。   尺绫蹲在角落玩,跟未开化的小动物一样。尺平见这场面更加头疼。   他拨打电话,不过三秒立马接通,他看着表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助理大概是有些慌张或是心虚,说话远不太利索,远没有平时沉着:“可能,一个小时左右吧。”   现在时间接近十点,一个小时后才能回来,那一整个上午都要浪费,属于重大失职。助理闭上眼睛,做好挨骂的准备。没料到,话音停下来几秒,老板没有想象中的斥责,而是思索一句:   “十一点的话,那回来的时候带两份饭。要健康点的,小孩子能吃的那种。”   “好的老板,”助理一愣,嘀咕,“嗯,小孩?”   “不要上火的,要卫生过得去。”尺平避开问题,补充,“价钱你看着办,回来报销。”   助理立马闭嘴,只剩下点头允诺:“好的老板。”   放下电话,尺平拿起几份堆积的报告,尝试着翻看。实话实说,看了又看,也没有需要他的地方。   这间公司是设定好的程序,自成体系,无论他来不来,都照样会运作,管理层都是人才。他只需要坐在家里,每个季度就能拿一笔不菲的分红。   他曾经过了几年这样的生活,每天无所事事,在家中看书喝茶,不需要上班不需要操心,活脱脱的上流闲人模样。   只不过,时过境迁,事物总不是一成不变的,近两年有几个老股东想作妖,大搞股权转让,闹公司担保,已经到了影响正常运行的地步。   再不管下去,估计控制权迟早丢失。尺平只好亲自上手,他管理专业出身,有些许天赋,不过一年半载,便将一切管得井井有条。   尺平在进行毫无意义的思索时,尺绫已经换了个角落玩平板,不亦乐乎。   助理回来的时候,脚步匆忙推门而入,只见老板像往常一样靠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看着文件,而一个小孩蹲在墙角,自顾自玩电子产品。   她心中微惊,只依稀记得老板有一个在外读书的女儿,现在是又冒出来一个小儿子?   她将带回来的饭热好,排开在桌面上。这是私厨做的家常菜:白灼鲜虾、油炒芥兰、清炖狮子头、淮山百合豆浆粥、什锦果盘。看着就很健康,她招呼:“老板可以用餐了。”   尺绫不太饿,没从墙角出来,尺平喊两三声,都没反应。   尺平干脆起身,两只手扣住他咯吱窝一提,从墙角抽出来:“别玩了吃饭。”   手上摸来摸去,沾不少油墨灰尘,尺平看不过眼,直接丢给助理:“带他去洗个手。”   助理牵引这个小老板,对方模样长得讨人喜欢,眼神天真可爱。就是感觉年纪不大,外貌顶多七八岁。助理想到其他小孩嘴巴伶俐的样子,又把年龄往下减,这小孩估计也就刚过六岁。   “老板,这小朋友真乖啊,是您谁呀?”她一边帮小孩洗手,一边试探性询问道。   尺平没有立刻作答,倒吸了一丝凉气,单手扶了扶眼镜,“额,我老婆亲戚家的小孩,帮忙带几天。”   手洗完,尺绫甩干,助理领着他到茶几边上吃饭。准备好餐具,夹好菜。   尺平在位置上看毫似不在意地翻文件,实则每隔几十秒就要余光偷瞥一下尺绫和助理,心想对就这样,先让他吃饱,千万不要饿在自己头上。   尺绫吃几口就不吃了,捧着小碗,挨在桌子边上喝淮山百合豆浆粥,似乎对这个甜品情有独钟。   这小孩哪都乖,也不吵也不闹,唯一一点就是喜欢蹭地面。助理眼看他从沙发倚到桌子边上,从桌子边坐到地上,不再起来。   助理非常无奈,手足无措看一眼老板。尺平也注意到,温声发令道:“由着他吧。”   他亲爱的弟弟没吃多少东西,光喝大半碗甜品粥,也不在意肉蛋菜。   “这个粥味道甜甜的,毕竟浓郁,小孩子一般都喜欢。”助理看出老板的想法,解释道。   尺平回忆,他似乎是挺喜欢吃甜的。   尺绫捧着甜品粥,坐在地上看平板里的小视频,这是尺言出差前的遗物,特意让他打发时间。   他今天变小,后天变老,大后天说不定就有可能死掉。尺平把弟弟当病人来看,包容心就放大很多倍,能全盘接纳这个几岁小孩。   叽叽喳喳的小视频荼毒着小尺绫的身心,充斥整个办公室。尺平想电子产品真是个好东西。   就这样过一个下午,他理顺明天晨会的内容,小尺绫也玩累了在沙发上睡着。六点的时候,大家都下班,他带着尺绫离开。   很平淡的一天,除了待在公司没干什么事情,尺绫大概也无聊,只是不出声。   尺平想到这,本来要拉开车门的手停住,想起尺言说的话,带他出来是为了社会化,今天目标没有达成,总该找点补。   六点多的夕阳刚刚落下余晖,不一阵儿,满地金黄。天边的火烧云一簇接着一簇。尺平看向街道,车流人群浮掠而过,远处的商业街还开着张。   “你到前面去接我们。”他这样对司机说道。   他领着尺绫,开始逛街。   街上有不少父母带着小孩趁着周末假期出来玩的,嚷嚷着要吃冰糖葫芦买大玩具。   尺平选择沿外围走一圈,人流量不多,取而代之的是没什么东西看,基本都是设计优雅的家居店、服装店、百货商城……   尺绫也不闹,也不买东西,走马观花地两边看看。   对于尺绫来说,这长达六百米的商业街信息量很大,连飞驰车辆的混杂灰尘的尾气味道,都值得他留意好几十秒。   他左盼右盼,像一只来到陌生地方的内敛小狗。   闲逛十来分钟后,尺平想差不多够了,正转身回去,尺绫却突然停下来。   尺平回头。   他站定不动了,尺平随着他目光向旁边投去,落在一个橱窗里,橱窗里有个儿童小背包,款式很新潮。   尺平问:“喜欢?”   尺绫没有回答,保持一如既往的安静,但他目光一直不挪,脚也不走。   尺平进店,买下了这个包,是最新款,模样是拼色七寸小包,带一个栗色小马logo,价格不便宜。   “买了以后东西自己背。”尺平说道。   尺绫没回话,也没说谢谢,但小包递到他手的一刻,他立马攥紧塞入怀中里,明显很欢喜。   尺平抱起他,托着整个小人,尺绫靠在他肩膀上看着小马包,手指摩挲着。   他有自己的包包了。尺绫想。   他们往车上走去。 第4章   回到家,妻子还未归来,老管家正在做饭,一撒手,尺绫又哒哒哒跑进屋子。   他立马坐到沙发上,低头研究新买的小马包,捣腾两下,马上就视若珍宝。   不久,林梓回来,饭也做好了。   饭桌上,妻子一直问尺绫今天发生了什么,开不开心。尺平听着这些询问,看似漠然吃饭,实则心中忐忑。幸亏尺绫一个字不答。   吃完饭后,尺绫又立马跑去捣鼓小包,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往里面塞。   “你还给他买了个包啊?”林梓看到小马包的时候,惊奇一下,“挺好,做了件人事。”   这毫无疑问是一句夸奖。尺平抿嘴拿书,后靠在椅子上,故意不出声假装清高。   “明天我有空,我把他带学校去。”林梓顺水推舟,“如你的愿了,可以好好开会。”   这句话一出,尺平翻页的手一顿,书页在半空中停住,几秒后安静落下。   妻子的话如裹满凉意,再度漫不经心吹入耳中:“你要是想带的话明天你可以继续,不愿意就由我来带。”   他压抑住自己的意愿,不开口说话,盯着书看。   不好意思和要面子混杂,妻子倒不惯着他,当没看见也没读懂,拿起从学校带回来的卷子批改起来。尺平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踌躇半晌,起身。   他走到在沙发边上,一阵阴影压下来,覆盖住整个尺绫,尺绫抬头。   他脱下眼镜,揉了揉眉间,酝酿十来秒,出声道:“走,到时间洗澡睡觉了,我带你去。”   尺绫这才放下爱不释手的小马包,从沙发落下,跟着眼镜哥哥走了。   上一层楼,到达尺绫暂住的客房,推门而入。尺平第一眼觉得狭小,第二眼觉得阴森。窗外簇着树叶摇晃窸窣。房间位置本就在偏僻的角落,让小孩子住还是有些不妥。   尺平把所有灯打开,拐进浴室,尺绫驻足在门口,看着他忙来忙去,目光注视。浴室传出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又停下,尺平出来,只见他卷起袖子,手上湿漉漉还冒着蒸气。   他去帮尺绫收拾衣服,动作别扭中夹杂着熟练。尺言几乎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只需要挑拣一下,尺平没办法,装模作样地选了选,尝试归功于自己。   浴室不大,尺平一进来,一大一小共处一室,他放下衣服,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了。   “那个,”尺平嘶一声,不知该从何处提起,拿起花洒,“热水我已经调好温度了,你看好,是这样用的。”   “昨天哥哥教了。”尺绫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   这一句打断让尺平彻底无处遁形,他停下正欲教学的手,假装若有所思地点两下头,然后起身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几种情绪同时朝他涌来,顶得眉头一酸。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存在于尺绫来说几乎毫无用处。   他在外面立着,深呼进去一口气,憋着抬头看天花板,双手叉腰身子微微后仰。寂静的房间环绕思绪,让他更加意识到事实如此,太阳穴便隐隐作痛。   虽然是家里兄弟最年长的那个,同辈来说,对比于自己,尺言似乎更像是弟弟公认的家庭长兄,面面俱到、事事关心,担起大部分责任。尽管在那几年,他和尺言都在同时照看年纪相仿的孩子,干差不多的事。   他自己大多数时候,基本都游离于这以尺言为核心的家庭之外。这其中当然有血缘亲疏问题,但更多是性格不合导致的刻意保持距离。   他有时候会怀疑是否自己端得太高,但一旦浮现出拉近亲缘的念头时,一切想法都烟消云散。   只不过短短两天,自己就陷进去了。他反思着自己,是否把这件事太当真,当事人自己也未必在意,甚至有过界的嫌疑。   门咔哒声响,缝里冒出雾气,伸出一颗小头颅。尺绫发尖湿湿的,脸蛋烘得白白的。正在反思的尺平互感背后热气,吓一大跳,转头看见弟弟。   所有替自己不值得的思绪在一瞬间收束,他保持镇定:“怎么了?”   尺绫裹一条小浴巾,低头,露出后颈和头发,“我看不到头发的泡泡。”   尺平一愣,松开叉腰的手,刚迈步的时候顿住,停下来摘下眼镜,再把门关上。   尺绫似乎习惯有人给他洗头,他弯腰低着头,安静等待着温水的冲洗。   熟悉感回来,尺平打开热水,他很久没这样做过了。距离上一次还是七八年前。   原本其实已经很干净了,尺平还是给他冲了一遍,连着耳朵缝一起清理。顺手拿一条小毛巾,给他包上,这件事有经验,倒得心应手。   洗漱完毕后,他领着尺绫出去,拿起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吹风机呜呜地狂啸,尺绫的湿发逐渐变成软发,在空中蓬松起来。   尺绫任由热风狂吹,不少根吹落的发丝缠绕手指,还沾在衣服上。他呼呼吹两下,热风又把发丝吹到他的嘴边。   吹风机一关,聒噪的室内立马安静。尺平把尺绫赶上床,“好了到点了,快睡觉。”   尺绫爬到被子里面,尺平帮他弄了下被子,正准备往外走,尺绫露出半颗头,眨好几下大眼睛:“不讲故事吗?”   这声音夹杂祈求,尺平心口突然一软,像被羽毛裹住,回头,重新坐下来,拿起床头的故事书:“你要听什么故事?”   尺绫捏着被子,往里面缩一点点。见没回答,尺平整理故事书,随便翻开一页,开始念起来。   没讲多久,尺绫就动了动,鼻息声轻缓地睡着了。   尺平合上故事书。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离开,而是翘起腿,目光下视睡着的尺绫。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尽管自己有带小孩的经验,但在关系不好的弟弟面前,还是放不开,内心的情感居然差别如此之大。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性别有关系,几次相处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大概率是因为心理门槛和偏见。直到今天晚上,相处状态才真正松懈下来。   和尺绫这个弟弟相处,没想象中那么困难。其中虽然有对方重返幼龄的缘故,尺绫从小到大,本性温和善良,缩小后也算天真可爱。   以前的那个长长瘦瘦的弟弟面庞,似乎在印象里逐渐模糊,这点令他警醒。   他轻轻关上门,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重新回到客厅,妻子瞥见他的表情,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尺平重新戴上眼镜,刻意压嘴角,假装无事发生地几步走过,手插着口袋,往窗外看看。   外面没什么风景,只有净一色的树林。他却看得滋滋有味,嘴里舌尖打圈,不断回味着刚才的喜悦。   “你之前说,”他突然想起,“他出国读一年要多少来着。”   妻子笔哗哗改着试卷,重复道:“你给预算是一百万。”   “包生活费吗?”他追问。   妻子没看他:“你自己不知道吗。”   这句话把他的问题都拦住了,他感觉出妻子对自己的不耐烦,插着口袋继续假装看风景。   这种自知理亏的停顿,在几分钟之后被想法打破,尺平说:“要不还是在国内读吧,”一秒钟后他又问,“国内能捐楼吗。”   妻子被他气笑了:“他自己能考,他比你脑子好使多了。”   妻子是弟弟的老师,比自己要更了解尺绫,尺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反驳,继续看树林。   虽然看着树林,他却思绪又飘到尺绫身上,想着尺绫要是在国内读,肯定花不了这么多钱,那不如买栋别墅送他,或者给他点公司的股份。   听到丈夫这十分天真的想法,妻子毫不留情地指出:“人家稀罕你这点东西吗。”   尺绫虽然在家没房间,却实打实从尺言处拿了间小别墅,人家外公家还是做奢侈品的,全球生意,市值比尺平那小公司高多了。   钱和车房人家都不缺,甚至人脉权利尺言要比他广多了。尺言亲手养大的弟弟,真看得上他这个便宜哥哥的三瓜两枣吗。   尺平百感交杂,吁一口气,妻子百忙之中,继续指出根本问题:“我说你是上头了,只是觉得新鲜,跟家里多了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他拿起泡好的茶,准备递到嘴边。听到这番评价,茶杯径直在半空顿住。半晌,才继续动起来,抿一口。   妻子目光很锐利,可能是旁观者清,也可能是太了解自己了。他进入反思,冷静下来,确实打消掉一点过于夸张的热情。   他拿起小马包,坐到沙发上看一下,翻到背面,又翻回正面。妻子没再理他。他看栗色小马。   他开始思索,尺绫为什么喜欢这个包。两只手抓住包,缓慢地翻动好几遍。   那小马确实长得挺可爱。   他回想今天在商业街动的时候,买下这个包,自己倒不是真有多想关照弟弟,更多是从减少麻烦的出发点起步的。   当时买下来,他也许该说多两句话,也许该多关注尺绫情绪。回想起来,确实后知后觉,没怎么真正上心。   下次有机会,应该能做得更好点。他想着,放下弟弟的小马包。   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 第5章   尺言出差回来后,尺绫就一直黏着这个熟悉的哥哥,十分亲昵密切。   尺平当然有落差,遐想的计划还没实现,劲敌就再度出现。自己没有正当理由可以插手管这个弟弟的事,大概不过几日,就会又疏离起来。   尺绫坐在沙发上,电视传出动画片的音乐声,画面五彩斑斓。他不断拉合小马包的拉链,捏着小马包的耳朵,爱不释手,每天都要拿出来抚摸一下。   电视的主角哇一大声,尺绫的注意力被吸引一秒钟,抬头看一眼,又低头。   他不断重复塞东西,取东西,开关拉链的行为,尺平状似无意地坐在一边喝咖啡,实际目光偷瞥着这个弟弟。   他一开始为尺绫的爱不释手沾沾自喜,长达近二十分钟的拉链声响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尺绫这种钟情大概率出于自身的刻板行为。   厨房里传来炊具碰撞声,两人正在准备午饭,林梓往外走,尺言道:“老三他说今天中午回来吃饭。”   出差这段时间,尺言憔悴了一些,估计是远在外地日思夜想弟弟,心头一直悬着,回来后才定下心来。刚回来,放下行李,逗了两下尺绫就显示疲态,直接进厨房帮忙张罗午餐。   林梓收到消息,出去买几个加餐。总之手脚是没停下来过。   这种情况于情于理,尺平也应当帮个忙才对,他犹豫,是否要主动迈出这一步,听到厨房碰撞窸窣声,刚飘起的想法又烟消云散。   他就没做过饭给别人吃,只有别人帮他准备饭的份,他的妻儿除外。   半个小时后,尺言逐渐往餐厅端菜,尺平终于找到事干,放下手上的书,起身整理一下衣襟,往尺绫走去。   尺绫此时正痴迷望着电视,五彩斑斓花花碌碌,好似包上的小马镶进屏幕了。   尺平手往他肩膀靠了靠,“吃饭了吃饭了。”   被打断的尺绫抬眼,停止对电视的痴迷,从沙发挪下。尺平摁他肩膀,“洗手。”尺绫一下子就从他手下滑走,小跑出去。   尺平看他背影,电视还在放着卡通,他转头去看,弯腰拿起遥控器关掉。   尺绫自己挤泡泡,打开水龙头,搓干净,又关上水龙头。   到餐厅的时候,踮起脚尖,看见桌面上摆好几道他喜欢吃的菜。他又开始小跑起来。   尺平只觉得无奈且好笑,这个弟弟倒不是个完全不活泼的人。他帮忙摆了摆周围的凳子,坐下准备用餐。   尺言正走进来,放下一道菜,见尺绫问:“你坐哪啊?”   尺绫的小跑没有停下。“你要跟我坐吗?”尺言又问。   尺平见没回答,心中有些什么作怪,竟然察觉到一丝古怪的暗喜,这是个机会,于是出声道:“他这两天都坐我身边,他要是想的话,就跟我坐吧。”   尺言没应答他,只是放下菜,继续去厨房忙碌。   林梓已经收拾好厨房残局,没两分钟,就都出来了。   这时候到了真正吃饭的时间,尺绫停下他的奔跑,驻足抬头望。明明是很轻松的氛围,大家的话语间也表露出随性,尺平的心却突然提了起来。   “老三还有多久回来啊?”   “他说快了,不用等,十分钟左右。”   话语声正在餐厅之上穿梭飘荡,最矮小的尺绫望望尺平,又望望尺言。   尺平余光瞥着,一瞬间呼吸停滞,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几乎屏蔽了他的理智。他想,他已经犹豫了,他会到自己身边来的。   尺言在与林梓的闲聊中准备坐定在位置上,尺绫就小跑过去到他身边,拉开一张椅子,挤进林梓和尺言两人的中间。   “……”   尺平的心直直砸到硬石上,变成一滩血,他深呼吸一口,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试图把血迹掩埋。   今天的红酒涩味有点重,他抿第一口就下意识蹙眉头,还不滑,连香味都散了。   正是此时餐厅门突然作响,一个人进来,众人皆抬起头。   “嚯,这么快。”尺言帮尺绫调好座位,坐下来。   尺尚走进餐厅,脚步利落中带着点匆忙。尺平抿嘴放下酒杯,往椅子背后靠,克制住进食的念想。   林梓也坐下:“刚刚好,快来。”   尺绫已经顾不得这个哥哥,顾不得桌面礼仪,坐好在椅子上就伸勺子去舀沙拉,甘蓝丝不断掉落,到面前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两根了。   尺言拿过他的碗,划拉小半碗,还舀了几个小番茄,熟稔自然地问:“怎么提前回来了,实验室没事做了吗,稀奇啊。”   尺尚脱掉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指了指尺绫:“他症状查到了。”   尺言挑眉,竖起耳朵。林梓听见,拿起的筷子停在半空,又聚精会神地放下来。   尺尚坐下来,拿起刀叉,开始说:“可能是‘身体机能退行综合症’,国外有过病例,但目前没有治疗方法。”   尺言:“病例现状呢?”   尺尚:“死了。”   小尺绫还在玩餐盘上的西蓝花和小番茄,其他人看他一眼,纷纷缄默。   这种病的诱发原因不明,但患者一般都有糟糕的创伤经历。目前主流观点是,由长期心理退行导致的生理退行,而至于突破常理的原因,则向神学或维度去了。   尺言抱起尺绫,哄道:“倒是什么好事都让我们尺绫遇上了。”   “上不上学。”他问尺绫。   尺绫没回。他正专心致志。   这类突如其来的逆生长,并不算一件好事,但对尺绫来说也不算一件坏事。起码他现在就天真活泼许多,脑子空荡荡的,不需要承担也不需要想太多。   “真没有恢复办法吗?”林梓关心问。   “等研究。”尺尚夹起一块鸡扒,答道。   国内原本没有研究这个的,现在有了,尺尚要换成这个方向。但可惜,不知道需要多少年,可能等研究透的时候尺绫已经重新长成十七岁了。   尺绫捏着哥哥给他拿的餐盘装饰物,手上沾到料汁,但他丝毫不在意。   林梓还在追着一些细节问,譬如一直保持这样,亦或者是身体会不会有重大问题,需不需要和国外联系。   而本该最焦急的尺言此刻却没什么表示,只是像坦然事实一样大方接受,像事不关己一样抱着尺绫,继续又问:“你去不去兴趣班。”   尺绫还是没回,但他把西蓝花举到哥哥眼前,展示给他看,又迅速回到跟前,手指小心翼翼触碰上面的颗粒。   尺言抬头:“把他送去上学吧,反正快开学了,正好上小学。”   林梓有点犹豫,但没立即反驳,只是提出:“九月份才开学,我是能搞定,但期末还没考完,这两个月还要人带。”   尺言干脆利落:“那就报个兴趣班,反正不要让他闲着,保持社会化。”   这句话一出,空气中顿了半晌。尺平听出言外之意,社会化只是一个幌子,实际是没人有空带。论起时间,这里每一个人都能抽空轮流带,也不会到不乐意的地步。   不好说,尺言是不想将弟弟交给其他人,还是对此已感到厌烦。碍于对方想法,尺平拿起红酒杯,压住话头没出口。   没人再接话,只剩下飘荡在空中细碎的咀嚼声。这件事似乎就这么定下来。关于尺绫的事,几乎都是他这个哥哥在管理,掌握着极致的决定权,大家没有提出异议。   鸡腿肉还剩两块,尺绫拿起勺子,想要去够。   尺言直接将鸡腿肉的盘子换到他面前,让他够个够。   尺平扶扶眼镜,觉得这种方式不太妥,应当引导他说出需求而非直接满足。很明显,尺言已经充满疲惫,失去耐心。   他有在一瞬间想提出,但鉴于利害关系,他不给自己找麻烦,用餐巾纸抹手停止进食。   这算是情有可原,他看着尺言喝橙汁,开始审视。亲手带大的弟弟一转眼又回到原来模样,在最宝贵的青年时期,所有的精力都要灌注给这个麻烦。再有耐心的人,相处久了都有怨言。   他又反思自己,这几天对小尺绫的喜爱仅仅是一时的,图新鲜的,跟家里多了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他不该去苛责对方。   吃完饭后,尺言倚在客厅沙发上,搜寻兴趣机构的信息了。   尺绫在他身边看电视。   大概是找了个什么做手工的,林梓在一旁喝着茶,听了,问怎么不报个什么编程啊钢琴啊,学个技能陶冶一下情操。   尺言说:“他不是唱歌的料子,做手工就挺好的,适合他。”   尺绫没有表态,事实上他正痴迷地看着电视,对于身上的安排一概不知。   尺言给他连报两节,一节做手工,一节画画,每节90分钟,基本白天就耗兴趣班里了,只需要接送就好。   “你自己坐公交好不好?”尺言随口问。   尺绫没有回答。   兴趣班报完,连钱都交了。下个星期一就开班,尺言把弟弟丢到机构去,获得一身轻松,心情都愉悦许多。   关于“身体机能退行”这个症状,他估计长期要和三哥联系,定期配合研究调查。   尺言:“多好,小学大学一起上。”   电视里的动画片在做着一些尺绫无法理解的动作,小兔子追赶老虎,熊猫钓鱼,绿色蛇要绊倒小松鼠,但他依旧看的很痴迷。   还没数清楚刚刚出场的角色,画面突然一收缩,变成滚动的一行行看不清的字,片尾曲应声而起。   如此,尺绫便在动画片的片尾曲中,迎来了他的全新童年。 第6章   尺绫在家算是乖巧听话,毕竟安静的小孩就是好小孩,更不用说他这种给一个小垃圾就能坐沙发上玩一天的儿童。   可惜时光转瞬即逝,这种打发时间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他到了该去上兴趣班的时候。   前一天晚上尺言就开始给他打预防针,叮嘱好几回,说什么明天要出去上课,让他自己收拾好要带的东西。   尺绫一开始无动于衷,直到后面哥哥重复第三次、第四次,尺绫才听入耳朵里,按照指示好好收拾自己的背包。   他把林老师给他买什锦水果糖,挑出粉色黄色还有绿色各一颗放在最外面的小口袋。想起哥哥说的会有其他小朋友,他就拿出最不爱吃的尺平买的酸味长虫糖,数二十条放进书包夹层。   他感觉应该要和小朋友们交朋友,这样就能打好关系,打好关系需要对他们好。他依稀记得哥哥以前是这样说的,只不过记忆模模糊糊。   哥哥上班前说明天早上十点钟,会把他送过去兴趣班,在那里会有老师和他们吃中午饭,午休结束后,哥哥会过来接他。   哥哥还尝试问他要不要自己坐公交车,尺绫故意不回答,他已经忘记怎么坐公交车了。   睡了一个觉,他很早就起床。尺言一般不在家睡,他在市中心有一套公寓,于是尺绫坐在沙发上抱着小马包等,他晃着两只脚,看看窗外又看看移动的钟表。   九点半,哥哥终于来接他了,尺绫爬上他的车。   哥哥的车一路往市中心行驶,尺绫趴在窗玻璃上,看见倒退的树影,看见飞驰而过的少年宫,还看到印着各种图案的牌子,他有点开心。   十点钟,车停在一栋白色房子前。   白色房子的门口上,写着“白翅膀艺术中心”,从玻璃门可以看见,里面的灯光是米黄色的,墙上有很多图案。音符、小蝴蝶、还有跳舞的兔子。   哥哥牵着尺绫的手,推开门,尺绫抓紧自己的小马包。   一个扎马尾辫,头发很长的女老师笑着上前来,气质很亲切温柔,尺绫没那么害怕了。   “你就是尺绫小朋友是吗?”   与其说是兴趣班,不如说是一个类似幼儿园的托管机构。不同的是这栋白房子一边接收的是8岁以下的小朋友,一边接收的是小学的兴趣生,两种生意都做。   哥哥让他好好跟着老师,有问题打电话给自己,尺绫再次攥紧一下小马包。   哥哥转身离开,门还没关上,老师就牵着他进入右边的走廊。尺绫一边回头一边被牵着走,但很可惜,一拐角,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很快注意起走廊上的布置,光线很亮,墙上挂着一些充满童真的画。有很多玻璃门,里面是一个个宽敞的房间,有不少小朋友大朋友坐在椅子上。墙壁也是米白色的,像蛋糕上的奶油。   尺绫一直攥紧小马包,他对即将发生的事并不好奇,更多是对新环境的紧张。   他的心好像有一匹小马冲来冲去跳来跳去,走廊上总有什么东西勾引着他放松下来。   “好了,我们到了。”   老师温声说,她推开门,让尺绫先进去。尺绫迈进一步,就看到其他小朋友,他们都排排坐在桌子边,齐齐向门口望来。   一共有15个小朋友,尺绫想,老师关上门,把他带到他的位置。   他坐在桌子的第一个,只有左手边有一个小朋友,是女孩子,用彩色发绳扎两条小辫子,她看着尺绫的头发,好奇地问:“你是男孩子吗?”   尺绫没有回答,因为老师说话了。他把头转过去,老师拍拍手,道:“好了小朋友们,我们这个班所有小朋友都到齐了。我是你们的兴趣班老师,我姓白……”   “你们看到坐在教室里的,就是你们的同班同学,我们要一起上十五节手工课。那我们先花一点点时间,来进行一个自我介绍吧。有小朋友想先来吗?”   小朋友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已经有按捺不住的,有胆怯害羞的。尺绫看这场面有点茫然,他很努力听,但还是没弄懂接下来要干什么。   “有勇士吗?”白老师再次鼓励。   一个模样较活泼顽皮的小男孩,举起手,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他跑到老师身边,站在小讲台上“大家好,我叫昊昊,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天。”   说着,他就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自己名字,“我今年7岁了,马上就要上一年级。”   老师带头鼓掌,底下的小朋友跟着大声鼓掌,尺绫看看其他人,也拍拍手。他只拍两下,大家的掌声就结束了。   接下来是一个小女孩,一个小男孩,又接连两个小女孩。他们都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年龄,有的还介绍兴趣爱好,表达想和大家交朋友的意向。白板上逐渐写了很多小朋友的名字。   手边的小女孩悄悄问他:“你还不上去吗?就剩几个人了。”   尺绫突然被人问话,愣住没有回答,小女孩怕自己是最后一个,于是在上个小朋友还没下台时,就焦急地准备随时举手。   老师一发号施令,她的手臂便一下子弹出去,尺绫的耳侧听到“倏“一声,连耳畔头发都被掠起来。   女孩上台,先是写下名字,然后介绍自己道:“大家好,我是李悠悠,我的家住在丽晶花园,我今年7岁。我的爱好是唱歌,拼图。我家里有四口人。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因为能帮助别人。很高兴来到这个手工班。谢谢。”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自我介绍,大家提出的点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姓名年龄,再到后来的家庭职业、兴趣爱好、未来梦想……大家的自我介绍跟叠方块一样越变越长。   在同桌的提醒和鼓动下,尺绫终于像其他人一样举起手,还没来得及适应,老师就邀请他:“好的,这位小朋友。”   尺绫像同桌一样走到讲台上,面对小朋友们,但他不想看着各位的眼睛。老师引导:“好了,可以开始了。”   尺绫意识到,自己要和其他站在台上的小朋友一样说话,格式是:大家好(面向大家)+我是XXX(拿起笔写名字)+我几岁(面向大家)后面的尺绫就忘了。   他开口,声音有点小:   “大家好,我叫尺绫。”   他像其他人一样转身拿起笔,面向白板,高高地举起手。他写下自己的名字,但和其他人的有点不一样。写到一半,自己发现了这个事,他停下来。   底下的小朋友窸窸窣窣。   其他人的都是方块字,一粒一粒的,但尺绫写的字却是一条一条的,看不清楚,大家也不认识。   他使劲想,在旁边写下一个方块字“尺”,但他想不出“绫”怎么写,老师看出他的停顿,接过笔道:“这个白板太高了,其他位置都写满了,让老师来帮一下你吧。”   老师端端正正地在最上面帮他写下名字,底下的人才看清楚,原来真的是很复杂的字,“好了,继续吧。”   尺绫只好再次面向大家,底下的小朋友目光都盯住他,集中在他身上。他有些踌躇,捏着自己的衣角,两只手缠绕在一起,讷讷道:   “大家好,我今年十七岁。” 第7章   听到尺绫说自己十七岁,底下小朋友纷纷抬起头,嘴巴张成O形:“啊?”   他们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很惊讶,七嘴八舌替他纠正道:“是七岁吧,”   这么小小的人,怎么会是十七岁呢,一定是为了装酷才乱说的。   尺绫听到小朋友们的议论,手指缠绕得更紧,像密不可分的弯钩。他咬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师及时出声,弯腰,温柔询问他:“是七岁是吧,我们的尺绫小朋友。”   尺绫知道自己说错话,于是点点头,承应下来,底下的喧哗才平复。   自我介绍顺势结束,老师率先鼓掌,其他小朋友也跟着走流程为他鼓掌,尺绫下台坐回座位上。他一共就说了两句话、十六个字,其中还重复了两次大家好。   这显然不是一场精彩的自我介绍。身旁的女生凑头好奇问他:“你不会说普通话吗,怪不得你不和我说话。”   尺绫还没回答,女生就转过头去给其他同学鼓掌,一句话也没对上。   他有点郁闷,也许该斟酌一下再上台的,现在弄得一团糟。但很快,这份情绪随着老师的授课开始,逐渐消失殆尽,像水里的泡泡破了,好似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每个小朋友都领到了彩色卡纸和胶水,尺绫的是卡其色的,像哥哥冬天的大衣。老师清清嗓子,接着出声:“我们今天这节课,来做一个DIY纸笔筒,大家知道笔筒是什么吗?”   底下的小朋友马上都要上小学了,要学会读书写字,当然知道笔筒是什么,异口同声回应:“知——道——”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举起手上的卡纸,展示道:“你们看好,我们手上有一张卡纸,上面是不是有黑色线?”   “这样,再这样,把这个角粘到这里,我们的笔筒是不是就做好啦?”   老师拎起装饰材料,在笔筒边上比划,“然后就可以用各种材料装饰,制造一个属于你们的,独一无二的笔筒了。”   材料很丰富,有亮晶晶的珠片,有干花,有编织的小图案。四个人用一组材料,大家都把想要的先抢回去。尺绫惘然,还没授课中回过神来,材料就被一抢而光,只剩下些零碎的小花小草。   他看看别人的动作,再看看自己的纸片,拿起一把小剪刀,开始按老师教的办法裁剪起来。   他做得很慢,也很认真,粘贴的次序也是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和老师教的一模一样。   其他小朋友叽叽喳喳,自言自语或是讨论着要怎么设计。尺绫坐在最边上,本就没有同桌,女生也不和他说话,于是他只能安静。   旁边女生把纸笔筒粘满水钻,还有蝴蝶贴纸、珍珠,非常华丽。尺绫看看自己朴素的笔筒,看看面前的材料,拿起一朵粉色的小花。   老师查看小朋友们的制作过程,上手帮忙,提出表扬。她夸赞了部分小朋友富有创意的DIY,被夸赞的小朋友,将会得到老师在家长面前的专门赞美。   尺绫没有抬头看,他正准备贴小花,老师却到他的身旁弯腰。尺绫一点都没注意到,老师却突然拿起他的笔筒,高高举起:   “大家看尺绫小朋友做的笔筒,粘贴得非常棒,很细心,简直比我示范的还要好。”   笔筒回到尺绫手上,其他小朋友投来羡慕的目光。他全然没注意到,只专心致志地贴了三朵小花,第一堂课就结束了。   老师宣布在午饭来到教室之前,大家可以去上厕所,可以聊天喝水,小朋友们开始相互说话,教室里吱吱喳喳:“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知道你叫什么。”“你在哪个幼儿园呀?”   没有人和尺绫说话,尺绫就坐在座位上。几分钟后,他想起些什么,从小马包里拿出一颗水果糖。   “他是不是不会写自己名字啊。”几个人看着黑板上的名字,偷看一眼尺绫,又围在一起议论,“不会真的有人不会吧?”   “我爸爸妈妈会教的,我上中班就会写了。”他们对比着,像科学家一样研究样本,最终提出,“要不要去问一下他呀?”   尺绫正拆着糖果纸,其他人围上来,他抬头:“?”   小朋友们见他抬头,最勇敢的那个,犹豫两步,叉着腰上前来发出第一个质问:“你写的是什么字呀?你在哪个幼儿园呀?”   尺绫被问懵了,愣愣看着连糖都忘记吃,更别说回答问题。   女生们在远处往这边瞥过来,见到围在一起的男生,萌发好奇,开始小声讨论:“那个尺绫真的是男孩子吗,他头发好长呀?”“他好奇怪。”“可是他长得好好看啊。”   女生们看这场面,再次评价。   “他都不理人。”   “他好高冷。”   老师问还有没有人要去上厕所,马上就要吃饭了,尺绫立马从座位上起来,前往洗手间。   逃离人群后,尺绫才觉得耳朵安静下来,变回咕咚咕咚的煮粥声。刚才好多个小朋友同问他问题,耳朵边尖锐得像放一台抽风的空调,极度刺耳。   来到洗手间,尺绫看到标识,选择合适的进入。   这里的厕所设计之时,就考虑了孩子的大量使用。不仅氛围可爱,而且设施更注重细节,对小朋友们来说非常方便。   里面有一个同班级的小朋友,尺绫认识对方的脸,却没记住他的名字。他下意识低着头颅,闷声往里面走   对方看见他逃避的意图,命令道:“喂,你停下。”   对方是班上最大的孩子,年龄九岁,身材比其他人都大一码。面对面的时候,显得有一些压抑可怕。   “你是不是叫尺绫?”对方命令问。   对方有些居高临下,尺绫轻轻点头,发出微小的嗯声。对方叉着腰,“大声点!”   尺绫没有动作,对方立即伸出一只手指,在他头顶上晃,斥责道:“你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是不是有毛病?”   尺绫不知道,他也许是有病的,但他现在有些不知所措。对方声音更大,更加严厉了:“我问你,你到底多少岁啊?七岁、八岁、还是三岁小孩?”   尺绫想起自己说的十七岁,有点委屈。可他还是按照老师的说法,小声回答:“七岁。”   “你别装了。”对方号叫,“你今天在台上明明说的是十七岁,你肯定是为了装酷才这样说的。没有人会相信你的鬼话,你真是个小丑。”   尺绫很害怕,眼前的小朋友面目狰狞,声音高得像一把刀,随时要刺破厕所的玻璃。   对方举起拳头,要往他脸上挥舞,尺绫害怕地后退一步,别过脸。   拳头停在他面前,尺绫看眼前的小朋友,对方怒目圆睁,咬着牙说:“下次让我再听见你乱说话我就打你。”   尺绫难过,眉心蹙起。对方哼一声,见如鹌鹑一样的尺绫,评价:“你真是个怪咖。”   上完厕所后,尺绫回到班级,老师已经在派发午餐的盒饭。   而刚才那个堵住他的大孩子,现在正在群人的讨论之间,骄傲地说着:“哈哈,你们的爸爸妈妈都没有我厉害,我爸爸是当警察的。”   尺绫回到位置上,去领自己的饭,拿起勺子埋头吃起来。   烧土豆和酱油鸡翅明明都是很好吃的菜,他却没感觉到多少味道,好似被水洗过一样。   后面的午休,他都不太记得了,时间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恍他好像又听到小朋友们在讨论他留在黑板上的半个名字,“他肯定是不识字”“太奇怪了,这是一文盲”“好笨啊,我才不要和他玩”……恍惚之间,哥哥就来接自己了。   老师对哥哥夸他今天表现很好,还详细说了午饭吃了什么。尺绫背着小马包,手被老师牵着,脑子像蒙上一层雾,眼前永远是晕开的视野,对不上焦。   老师和哥哥交接,哥哥的手接替,牵上尺绫。尺绫才稀里糊涂,像一个气球一样,被哥哥牵着回到车上了。   门关上,隔绝外界,吵闹声一瞬间消失殆尽。   车里有阴影,太阳光不猛烈,眼前恢复清晰。尺绫逐渐感觉到世界在运作。他的的记忆上来了,像被点亮的灯。   “你今天上课怎么样啊?”他听清楚哥哥的每一个字,每个字连成问题,钻入他耳朵里。   尺绫把自己不会写自己名字然后被同学嘲笑这件事告诉了哥哥。哥哥听完,下意识一拍头,无奈闷声、自责道:“诶呀,忘记教你写名字了。”   尺言的手在转方向盘,眼睛望的不是自己而是后视镜,尺绫意识到对方并不在全心全意倾听。他有点失望,重新坐好,低下脑袋。   明明不是写名字的问题。   尺绫翻自己手指。   名字有什么好写的。   他会写自己的名字,但他只是把怎么用方块字写自己名字忘了而已。   哥哥没注意到这个点,反而觉得是自己不会写的问题,他有些赌气,不高兴。接下来在车上,他一直都没有跟哥哥说话。   两人很快回到家,今天的兴趣班结束了。他虽然一直黑着脸,但大家一如既往地忙碌,并没有因为他的不说话而特意关注。   哥哥更是忙得脚不离地,没空看着他。更别提注意到他的情绪了。   到底为什么。尺绫感觉自己非常不开心,他明明不生哥哥的气,但他就是不开心。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词语贫乏,为找不出这个难受的原因而火急攻心,他眉头蹙得重,整整一个下午,还是没有展开。   时间在闷气里快速流逝,没过多久,大家就吃起晚饭。尺绫坐到饭桌上,仍旧心不在焉,在思索着什么令人费解的东西。   哥哥给他舀了土豆丝和西蓝花,还浇上他喜欢的汁水,他却没怎么动勺子。   “不吃吗?”其他人终于关注他的动作。   哥哥问:“怎么了?”   尺绫一个字都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头。   大家起初还惊讶,后面习以为常,毕竟他生病了,身子缩小了这么多倍,性情阴阳不定,胃口也时好时坏。仍由着他。   尺绫盯着碗里的西蓝花,背景好似晕开一样,时大时小地糊成一片——他终于想明白那是什么。   在饭桌上,他突然站起来,拍一下桌子,朝所有因为惊讶抬头望他的人,怒气冲冲地宣布道:   “我被人欺负了!” 第8章   现场鸦雀无声。   无一例外,大家纷纷目瞪口呆,连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语,都立马停在喉咙里,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人。   如果换做是以前的尺绫,遭遇上这种事,只会沉默或是不理睬。他从小养成习惯,他爱在这类事上花时间,知道孰轻孰重。   但眼前这个是,缩小版尺绫,已经和大尺绫不一样了。这件事,对小尺绫来说就是很不高兴,他不能压抑自己,顾全大局。   小孩就是有特权,就是能发脾气!   尺绫环视现场一圈,大家都望着他。身旁的尺言,的筷子正停在空中,目光怔怔落到自己身上。尺绫开始感觉有一点不自在,两人眼神碰撞,哥哥才放下筷子,有所动作。   就算是历经风浪的尺言,面对突然直白发脾气的尺绫,也不由得惊愕——尺绫从小到大,被人欺负没有十次也有八次,这次居然主动开口了。   小尺绫对现场的过分安静不满,问:“怎么了?”   “没有,”尺言夹一筷子菜,简直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太意外了。”   简直像变小后换了一个人,性情都不太一样了。这种拍桌喊话的行为,无论是跟以前的小尺绫和还是大尺绫,都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怎么欺负你的?”林老师率先回过神来,及时回应,问。   尺绫重新坐下,咬着嘴,他苦恼,说不出来个前后因果。   可这就是欺负他吧。尺绫忍不住想,嘴皮子快要被咬烂。   尺言推正他快掉地上的碗,督促他坐好,出声道:“先吃饭,边完饭边组织语言。”   没能说出自己想说的,尺绫有些哀怨。他面对着碗闷闷不乐,往嘴里扒饭。   吃了几分钟,尺绫还是按捺不住,再次出声:“他说我写不好名字。”   “那你是不是没写出来?”尺言只夹菜没看他。   这点倒是事实,尺绫无可反驳,撅起嘴巴,好不容易安静三十秒,他立马又想开口。尺言阻止他的发言:“你先把重点提炼好,别东一句西一句。”   “……”尺绫只好闭上嘴巴,他确实没能说出其他东西。   大家发现,虽然他变小之后,还像小时候那样保留刻板和专注安静,但情绪开关明显是放大了,更加敏感且发散。   比如跑来跑去,摸来摸去,还有多次抬头,都显示着他比之前要活泼上一些。   活泼当然是好事,但乱说话就不是了。尺言有意训练他的表达能力,让他好好思考。毕竟以前没刻意培养,导致尺绫长期的沉默寡言,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他当然要把握住。   尺绫想了很久,眉头都快皱出一条印子了。尺言洗完碗,抹好桌子,他还坐在那里想着。   哥哥把他赶到客厅沙发上,他看一阵儿电视,又陷入冥想。终于,尺言出来了,他上前扯扯尺言衣服:   “我想好了。”他这样抬头道。   尺言弯下腰,允许道:“说吧。”   尺绫有很多想说的,一涌上来,在嘴边又绕成一团乱线。他不知道从何说起,又开始焦急。哥哥没有再打断他,倒是耐心起来,“不急,慢慢来,捋清楚。”   话语在嘴巴里吞吐半天,尺绫终于找到一个切入点,委屈地道:“我不会写自己的方块名字,他们说我不会写字。”   “然后呢。”尺言适当引导。   “然后我就去洗手间,”尺绫抓住这一句引导,话语开始哗啦啦地涌出来,“我进门,门有一个小朋友。我说我会写自己名字,他说你不会写,你胡说八道。”   “然后,然后。”尺绫又变得非常焦急,嘴巴跟不上脑子,“他要打我,但是没打,我不想和他说话了,我就去上厕所。”   “那个要打你的小朋友长什么样?”   “他,”尺绫低下头压抑着激动,看着自己手指,话语有些抽动,“他是,呃,呃……”   尺言:“比你高还是比你矮?比你壮还是比你瘦?戴不戴眼镜。”   尺绫把这些话串联起来,手:“他……比我高,高这么多。”说到这的时候,他手脚并用,“也比我要壮,他不戴眼镜,短头发。”   “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尺言继续诱导。   “忘记了。”尺绫垂下头,他为没有认真听自我介绍而自责。   尺言听见这段描述,大概明白了,但尺绫这样的表达能力,还是属于很吃亏的。他安抚一下弟弟,“好了,我知道了。今晚就会和老师沟通。”   他点点头,但哥哥还没说完:“但是你自己也要做一点事,想想为什么会被欺负,还要想想怎样才能不被欺负。”   尺言能帮他解决一次,两次,但如果尺言不在呢?尺绫就没有办法了。他去找第二个哥哥吗,还是第三个?   万一三个哥哥都死掉了怎么办,尺绫就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他必须要学会处理社交之间的事,否则永远只有被欺负的份。   尺言无奈把他送上楼,两人脚步哒哒落在楼梯上,发出闷响。   尺绫还在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嘴里念叨嘀咕着,似乎是还陷在被欺负的委屈,和说不出话的焦急中拔不出来。   尺言当然相信他被欺负了,但就事实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更大的问题是尺绫本身。别说是十七岁,就算压缩到七岁,尺绫的口头表达能力也远达不到平均水平。尺言见过不少五六岁小朋友,都比他好不少。   带着这样的性格和这样的嘴,无论走到哪里,尺绫被欺负的几率都会大大增大,有些事情不是解决了就行,要靠他自己悟。   尺绫拿着纸笔筒回到房间,放在桌子上,老师说可以当作装饰品,也可以自己用。很明显,虽然没有笔,但笔筒往那儿一放,确实增添些生活气息。   这个临时被征用的客房,终于有点儿童房的样子,满眼简洁中多一抹童真。   笔筒上的三朵粉色小花,静静地悬挂着,好像在等待雨水浇灌,慢慢生长。   尺绫伸手去摸小花,捏着编织的手感,厚厚的,像扯着哥哥的衣襟。他撑着自己的半边脸,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前一阵儿,对那几个问题毫无头绪,哥哥有点故意刁难他。   到底为什么欺负他呢,尺绫不太清楚。难道是因为他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吗?   他确实和其他小朋友很不一样。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他的爸爸妈妈都死了。其他小朋友都是有好朋友,他没有。   其他小朋友都准备幼儿园升小学,他没上过幼儿园,家也不住在小区里。他们都七八岁,而自己是十七岁。   他能怎么办,谁让他就是十七岁呢。尺绫愤怒。哥哥也不知道其他小朋友七岁,而他十七岁吗?   哥哥在浴室,给他放好热水洗漱,喊他过来。他一头扑到床上,躲进被子里不肯动。   “我困了。”他发出闷气的声音。   尺言探头望望,发现他还在闹情绪,把水关掉,轻轻合上门。   他坐到尺绫床边,把裹在被子里的尺绫翻过来,安抚道:“怎么了。”   尺绫咬嘴唇,他翻过身去,又转了个弯翻回来。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提出不解:“为什么我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   尺言充满耐心,“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要是想,那你可以变得和他们一样啊。”   尺绫更生气了。“我要怎么才能和他们一样。”   尺言撩他头发:“你多观察观察。”   尺绫卷起身子扭来扭去,在被窝里无能恼怒。好一阵儿后,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没和哥哥说十七岁的事情,他有点后悔。   尺绫:“我观察了也做不到一样,我要怎么办。因为我就是我呀。”   他咬手指头好一会儿后,抬头看哥哥,萌生好奇:“你以前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吗?”   尺言帮他收拾了一下早上换出来的衣服:“不一样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尺绫:“那我要怎么办。”   尺言笑了,将衣服放好:“我也没让你变得和他们一样,你只要不被欺负就好了。”   尺绫看着自己的手指,继续嘀嘀咕咕地问:“为什么我没有去上幼儿园呢。为什么我的爸爸和其他人的不一样呢。为什么他们都会很快写方块字而我不会呢。”   哥哥知道他在想,无穷无尽地想,在理解着过去和思考未来。   这个问题有些难,有些复杂,他未必能很快理解。   尺言未避免他陷入焦虑和抑郁中,适时打断他思绪。他摸了摸他后颈,又掠过额头,动作行云流水,弯下腰亲吻他脸颊,温声:   “是这样的,多想想。”   尺绫有些不安:“想完之后呢?”   “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尺言答。“你明天还可以去兴趣班,也可以不去。你看电视,吃东西,也都可以。”   尺绫缩进被子里,哥哥帮他再次盖好被子。这种感觉很熟悉,像是在昨天发生了一百遍,又像是在遥远的一百年前。   尺绫有一些后悔,他感受到哥哥的温度,亲切舒服。可他却对哥哥发闷气,这很不好,他再也不要这样了。   他抠着手指,缩成弯弯的一团。哥哥关灯,他把头埋进头发里,窸窣关门声很轻,几秒后,尺绫偷偷往外瞥了一眼 。   好吧,真的离开了。   他望天花板,开始想今天看到的小朋友们。有男孩子,有女孩子。他又想到那个要打他的大孩子,心里有点难受,逐渐开始开始二度生气。   凭什么,凭什么对方能欺负自己。他攥紧被子,黑夜之中皱起眉头。   兴趣班很好,老师也很好,厕所也非常好。   他喜欢做手工,他明天还要去上兴趣班。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都不能阻碍他的脚步。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再也不能让对方欺负! 第9章   今天是去兴趣班的第二天。   天气有点凉,因为下了雨。清早起来,地面都是湿湿的,兴趣班的台阶也一样。   尺言前几天给尺绫买了一双新鞋,今天终于穿上了,是棕色的。由于气温转凉,他还搭了一条小围脖。   他被哥哥牵着,走过湿台阶,正要进入白翅膀兴趣班的大门。   与此同时,台阶的另一边也走上来家长和孩子。他认出,那是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   他忘记对方名字了。但对方却笑眯眯向他挥手:“尺绫,早上好呀。”   他有点怯懦,牵紧哥哥的手,往后缩一下。   哥哥倒是和对方妈妈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即便他们素未相识,聊得有来有回。尺绫突然觉得哥哥好厉害,是社交大王。这番自然的交际,尺绫需要学习一百年。   老师今天在走廊,没有站到门口。哥哥松开手,让他自己进去。尺绫犹犹豫豫。女孩同桌却与他截然不同,坦然地和她妈妈说再见,声音非常响亮。   “你真的和老师说了吗?”尺绫看了看走廊,抬眼巴巴眨着,又看了看哥哥。   “你害怕吗?”哥哥蹲下来,摸他脖子。   尺绫拖着小马包,他倒是不害怕,但是,他就是不安。明明昨天晚上在被窝里,信心还很坚定,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好像记忆少一节,什么都忘光了,变得犹犹豫豫。   尺言见他这样,站起来,带着他去老师面前。   哥哥和老师说了几句话,尺绫听清楚一半,没听清楚一半。   半分钟后,老师蹲下来和他说:“尺绫小朋友,老师已经知道了,老师今天会和那个小朋友沟通的。你不用担心。进去吧。”   尺绫这才松开哥哥的手。他依依不舍地回头,哥哥摆摆手,往外走。   尺绫感觉好痛苦,他的生活离不开哥哥,哥哥却能离开他。要是哥哥死了,他的生活一定会灰暗无比的,尺绫也跟着去世算了。   这想法天真酸涩,也抵挡不住两人分开的洪流,尺绫被迫独自进入手工课教室,正式开始第二天的课程。   大孩子已经到了,还是坐在昨天的位置,他手上拿着香香的煎饼和豆浆,正在大快朵颐。   其他小朋友羡慕地看着他的煎饼,被大孩子的姿态勾引得神魂颠倒。大孩子骄傲地说,“这是我的爸爸在他工作的警察局门口买的。”   孩子们双眼发光,他又说:“那里的煎饼最好吃了,所有的警察叔叔都会买他们家煎饼。”   尺绫坐回自己座位上,身旁的女孩已经去和其他人玩了,他孤零零的,只能玩手指。   老师不久就进来了,小朋友也随之到齐,桌子周围越来越满,数了数,跟昨天是一样的。   老师清清嗓子:“我们今天要做的手工是,大家知道这是什么吗?……对了,就是枯叶画。”   今天做什么手工,对尺绫来说并不重要,他听得心不在焉,云游天外。   他今天来是要干什么的呢。他是要变得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还是变得不被欺负呢。他忘记了,也惘然了。   不久,面前就发放一张白纸,还摆了很多叶子,黄色的红色的,枫叶松针还有各种各样的大花小花。   老师绘声绘色地讲着。尺绫对着白纸发呆,好似浸泡在一个泡泡里,手里不知道为什么,握着一只彩色笔,目光愣愣的。   眼前有一只蚊子飞过,他突然回过神来,看看左右,女孩子同桌已经拿起胶水和树叶,跟着老师画第一幅简单的枯叶画。   尺绫也拿起胶水和树叶,拙劣地模仿老师的动作。   没有听课的小朋友并不能做出完美的作品,尺绫心不在焉地听课,云里雾里地制作,最终做出一副乱七八糟的枯叶画。   说不上难看,但和好看、生动、优雅是完全搭不上边。   休息时间到,尺绫立马丢下枯叶画,冲去洗手间。他并不是多想上厕所,但他知道只要再晚一点,就可能会撞上大孩子,更可能会听到其他小朋友的议论纷纷。   他一个字都不想听,躲进厕所里。但是十分钟过后,他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大孩子正站在走廊里,低头看着什么。   而其他小朋友,紧随其后,一个接着一个簇拥着大孩子,还有的踮起脚尖拼命望。   不知怎么地,一个小朋友急得说话。大孩子手一放下,头转过来,看到尺绫了。尺绫呆呆地站在门口,手脚愣愣的,看着对方和一群以大孩子为首的小朋友。   “喂,你,”大孩子音调拉高,对准尺绫,尺绫再度陷入不安。但下一秒大孩子提问,“你知道36×17等于612还是472?”   尺绫一瞬间反应:“612。”   一个小朋友听了,明显不太信任,说:“我觉得还是472吧。”其他小朋友也跟着附和。   大孩子迟疑一下,选择了472的选项,页面骤然变灰,生命条里的最后一颗心也裂开了。   答案是612。   大家泄了一口气,看着速算游戏界面的245分,失去斗志。   大孩子突然看着尺绫,高声一喊:“你过来。”   尺绫想转身逃跑,后面却只有厕所,他走投无路了。   所有小朋友都在看着自己,尺绫没办法,被迫向小朋友堆走去。三个小朋友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来到大孩子面前,尺绫很紧张。大孩子手里拿着一部学习游戏机,正停留重新开始的界面,他递给自己:“你来试试。”   这是最新款的学习游戏机,市面价要卖一千多一个,里面有一个虚拟形象,可以通过玩学习游戏获得酷炫装扮。   大孩子很想要一个鲨鱼头发,但是需要突破数学速算游戏的300分大关,才能获得这个装扮。   答对一题得十分,错一题扣五分,难度每五题递增,错三题直接失败。一般闯关到中后期已经超过小学的难度了,对这群小学都没上的小朋友简直是灭顶之灾。   “真的要让他来吗?”一个小朋友偷偷问大孩子。   尺绫身子紧绷,不敢接过这个学习游戏机。大孩子看他畏畏缩缩的,平时也笨笨的,觉得他心里也没有底。   大孩子:“那你就看着我,我问你选什么你就选。”   “我觉得他不行。”一个小朋友说。   “可是他运气很好诶。”另一个小朋友说。   大孩子开始了,起初是简单的加减法,只要上过幼儿园,是个智力正常的小朋友都会。   后面进入两位数的加减法,大孩子完成得也还顺利,就是有一题看岔眼,扣了一条命。   分数超过200,进入第三阶段,乘除法。勉强的九九乘法表大孩子还能应对,其他小朋友也会出谋划策,可一旦出现两位数乘除法,孩子们就做不下去了,只能单纯靠蒙题。   大孩子连续自己蒙了两道题,都对了,到下一道,他有预感自己绝对会蒙错。于是抬头问尺绫:“24乘31等于744还是554?”   尺绫选择第一个,小声答:“744。”   大孩子选择与自己直觉截然相反的选项,744,正确。   大孩子继续问:“37×65等于912还是2405?”   尺绫选择第二个:“2405。”   大孩子自己蒙一道,又问两道,尺绫都讷讷地给出答案。很幸运,答案都是正确的。   尺绫低着头,大孩子突然停住手指,抬头望向尺绫。下一秒将游戏机递过去:“你来。”   大孩子没有选择尺绫说出的答案,答错一题,现在只剩下一条命。可他们还需要答对两题,才能到达300分。   尺绫看见冒出数学题的屏幕,抬头,所有小朋友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他不得不接过,握住。   “1078÷22=”   尺绫选择了第一个选项。   “123×12=”   尺绫选择了第一个选项。   下一秒,屏幕上就弹出一个大大的金色边框。   【历史记录更新:300分】   【恭喜:通关成功!获得:鲨鱼发】   这一瞬间,空气停滞。   “过了?”终于,有人飘出一句。   大家的嘴巴都张大,变成一个O型,半晌,安静的走廊开始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惊叹:“尺绫运气这么好。”“真的假的。”   尺绫连续蒙对了七道题,成功打通最困难的第三部分关卡,成功达到300分,帮助大孩子获得了新装扮。   突如其来的议论,让尺绫十分不安。他全身上下好似有电一样,想丢掉这个游戏机,立马离开。   “安静!”   大孩子喊道,他取回尺绫手中的游戏机,看了看屏幕上的通关成功。   大孩子把游戏机收入口袋,目光投向尺绫。他刻意压着声线,居高临下:“你是不是向老师打小报告了?”   尺绫有些害怕,他的手指互相划指甲盖,他不知道大孩子要对他做什么。   “真没出息。”   说毕,大孩子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包果汁软糖,递到尺绫跟前,语气带上刻意模仿的成熟,睨视道:   “但是你运气挺好的。”   接着,果汁软糖递到尺绫面前。   “喏,给你这包扣扣糖,你以后就是我跟班了。跟着我每天都有好东西吃。不准再向老师说我坏话。”   尺绫很喜欢果汁软糖,他看见的那一刻,情绪一瞬间激动,但很快被气势压下来。   大孩子把糖塞到他手里,叉着腰,上下扫视尺绫,没有说话。转身,领着其他小朋友们回教室。   尺绫手握着果汁软糖,站定在原地。   大孩子的背影越来越远,不知道为什么,小朋友们的议论声变得动听。   下午,课程结束了,哥哥又来接他了。这次尺绫走到玻璃门外面,自己找到车,上去。   哥哥给他买了他早餐喜欢吃的南瓜包,还有两个甜甜圈,特意放在后排。   尺绫爬上车后,却没注意到。而是一直攥着那包扣扣糖,在手里就没松开过。   哥哥从后视镜看他,问:“你怎么有包糖。”   尺绫没有回答,他的思绪飘飘然的,好像很多云朵混在一起。   他没有主动提及被欺负的事,尺言有些好奇,但也认为这件事不大,学龄前小孩子都比较纯真,应该已经解决了。   于是哥哥没再问话,开着车,朝充斥白光的地平线驶去。 第10章   大孩子脚一撑,坐在闲置的桌子上,比其他人要高一个半头,他翘着腿,看下面的小跟班,开始点评:   “对了,你们的爸爸妈妈都是做什么的?赶紧交代清楚。”   兴趣班的团体生活就这样开始。自从获得那包扣扣糖以后,一来到手工班,小朋友们有空就围绕着大孩子转。尺绫自然而然成为其中一员,虽然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跟着走来走去。   今天大孩子给他们带的是手指饼干,每人都有三根,用包装袋包着。尺绫拿到小饼干后,一直握在手里,想吃得失魂落魄。   其他小朋友逐个向大孩子报告了自己的家庭情况,住在哪里,小学在哪里上,十分详细。大孩子满意地点点头,终于,他把目光投向最后一个小跟班——尺绫。但很可惜,尺绫走神了。   虽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尺绫身上,尺绫却浑然不知,茫然看手指饼干,一个劲分泌口水。   “喂,你。”大孩子喊了一声。尺绫没反应,大孩子跳下来,“听到我说话没有?”   尺绫愕然抬头:“啊,啊?”   大孩子有些不耐烦起来,叉着腰,重复一遍话语:“你快回答我的问题,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尺绫目光被迫离开手指饼干,紧张讷讷答:“我不知道。”   大孩子不相信,“这都能不知道?”   尺绫向后缩缩身子,没有回答。   “好吧,你真的是个傻瓜。”大孩子骂道。   大家越习惯了,尺绫永远是跟不上队伍的那一个,也永远是班级里走神的那一个。在手工课上,他还经常被老师点名提醒,注意力不集中。   “但是你运气好。”大孩子暂停批评,转而客观地评价,“我才会把你留在这个队伍里的,你知道吗?”   大家各自吃完手指饼干,像模像样地磨蹭一会儿,尺绫终于想起怎么表达,补充道:   “我没有爸爸妈妈。”   小朋友愣了愣,凑上来,一颗颗头围在他面前:“啊?什么叫没有爸爸妈妈?是离婚了吗?还是死了啊?”   尺绫看看自己的十三只手指:“我不知道。”   “那是谁送你上课的?”小朋友们七嘴八舌。   尺绫:“哥哥。”   有人见到过他哥哥,又高又帅,但已经是大人的模样了。压根不像是尺绫的哥哥,他们以为是他的爸爸。   “你哥哥比你大多少岁呀,你哥哥会开车吗?你哥哥上大学了吗?”另一个小朋友插话:“我哥哥是高中生,但他不会开车。”   这些问题很混乱,尺绫脑子如麻线,黑黑的搅成一团,张开嘴半晌,插不进小朋友们的话,一个字回答不上来。   大孩子及时叫停这场吵闹的剧:“别问了!”   小跟班们纷纷闭上嘴巴,停止对尺绫的围攻。   尺绫脱身了,他有些内敛,大孩子比其他人都要成熟,举起一根手指晃晃,严肃地说理道:“有什么好问的,我爸爸说,现在的人要多生几个孩子,尺绫有一个大人哥哥有什么问题吗?”   小跟班们咿咿呀呀地讨论,这个趋势似乎和他们紧密相关,他们可能会多出来一个哥哥姐姐,或者好多个弟弟妹妹。   尺绫大概率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毕竟他的爸爸妈妈都化成灰了。   “对了,今天下午,我爸爸会来接我。你们有想看我爸爸的吗?”大孩子提出。   几个小跟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人说:“我不知道我妈妈什么时候来,但是我想看。”   “我也好想看看你爸爸长什么样子。”   “他会穿着警服来吗,就是戴帽子,他身上会不会有枪。”   大孩子鄙夷地看着群小跟班:“下班了就不会穿警服了,也不会随便带枪。但是我爸爸会有很多肌肉,他喜欢穿短袖。”   “那我和我妈妈说我要再留一阵儿。”   “我还是算了,我要和奶奶搭公交回家。”   尺绫对警察叔叔不感兴趣,再其他人都讨论要不要留下来的时候,白老师突然叫他:“尺绫,你过来一下。”   尺绫抬头,有些茫然,接着往白老师那走过去。   他望老师,老师拿出手机,给他看上面的画面。尺绫踮起脚,才在反光下看得清。   “你哥哥说今天下午没空来接你,说会有另一个人来接你,可能会有点晚,如果你看不到人,就在门口等一下,或者直接回家。你知道是谁吗?”   尺绫记得哥哥好像有信任的朋友,也教过他打电话,还录入了号码,就在随身携带的手机里。老师又问:“需不需要老师来帮你打一个电话确认呀?”   尺绫摇摇头,拒绝了。   他们家住得偏僻,地址不能让别人随便知道,最好连手机号都不要交给别人。这一点尺绫牢记于心,他必须牢牢保守家庭秘密。   吃完饭,午休完,家长也逐渐来接孩子们。老师提醒准备可以回家了,尺绫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睁大眼睛,所有小朋友都在齐刷刷地收拾东西。   尺绫今天要自己回去,想起老师说的哥哥在自己包里放了地址和联系方式,打开小马包,翻找最里面的夹层,真的找到一张折叠好的白纸条。   白纸条上写着他可以去的三个地方的地址,一个是尺言在市中心的公寓,一个是尺平的公司,还有一个是市里的警察局,还各自写上联系号码。   当然,也有直接回家的方法,哥哥详细地写了需要搭乘的公交路线,要两次转车,在哪里转,走多少路。   同桌女孩子说:“尺绫,你还不走吗?”   老师看着时间,一到点,宣布放学,小朋友们都纷纷涌出课室门口。尺绫拿起小马包,跨在身上,脚步哒哒也跟着涌出去。   到了白翅膀艺术中心的玻璃门外,小朋友们就各自散开,找到来接自己的亲人,坐上小车,或者自己搭公交。   尺绫手里攥着那张纸条,站在台阶上,拿起来看一眼。他思考着,要怎么回去呢,要去哪里呢?   “尺绫,你还不走吗?”大孩子问他。   尺绫抬头望,大孩子也站在台阶上,隔壁还有一个大孩子的小跟班,是四个跟班里唯一一个愿意留下来,窥探警察英雄的真面目的小朋友。   “我的哥哥今天没有空。”风吹过来,尺绫手里的纸条扬了扬,发丝也跟着动了动。   “那你要自己回家吗?”小跟班一号问。   尺绫不知道。虽然说有人来接他,但他应该是要自己回的,他连该去哪里都还没定下来。   “那正好,我爸爸马上就要来了,你等着吧。”   尺绫不知道。他应该是要自己回的,但他连该去哪里都还没定下来。   “那正好,我爸爸马上就要来了,你等着吧。”   五分钟后,小朋友已经走光了,白翅膀艺术中心的门口就只剩下三个人。   小跟班的妈妈给小跟班一号打电话手表,催了好几次,问:“还没和朋友聊完吗?”   小跟班迫于压力,也实在等不下去了,在拖下去他妈妈就要给他女子单打了。他和大孩子说:“我妈妈要骂我了,我要走了——”   话还没说完,大孩子看见一辆熟悉的车驶来,惊喜又骄傲指着,喊道:“我爸爸来了!”   原本要迈步离开的小跟班话语被打断,他也立马静静地定住,伸着脖子跟随大孩子的手望去。   银色的车停在台阶前,十来秒后,走下来一个壮硕的大汉,穿着短袖,带着墨镜,浑身膀子肉。   但从外观的体型来看,大孩子和他父亲极为相像。   小跟班一号聚精会神地看一眼,立马满足,急急忙忙提步转身离开了。   台阶上只剩下两人,空荡荡的。尺绫定定地站在那,看着大汉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   大孩子顾不上尺绫了,浑身激动得颤抖,立马大喊:“爸爸!”接着,他不顾一切地朝父亲跑过去,扑到父亲怀中。   “佑佑。”这个父亲靠着体型接住了儿子冲击,笑着揉揉儿子的短发。   这一幕很是美好,充满着真诚的情谊。尺绫看着他们,手里捏着那张白纸,依旧站在台阶上不动。   大孩子的爸爸看见尺绫,脱下墨镜,脸上还带着笑意,问儿子:“这是你朋友啊?”   大孩子答:“对,他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上同一节手工课的。”   大孩子爸爸扫视孤零零的尺绫,挥动墨镜,问道:“你自己回家吗?”   尺绫还没做好准备开口答,大孩子就替他答上了:“他哥哥今天没空,接不了他,他应该要自己回家。”   尺绫小声自己答:“哥哥说,会有人来接我。”   大孩子还在炫耀着他的爸爸,倚靠着手臂,撒娇:“爸爸,你今天有没有抓坏人啊?”又偷偷扒着爸爸的裤后袋,“你有没有带手铐呀。”   大孩子在尺绫急于面前表现,以便透露出他没有说谎话。只可惜尺绫并不想其他小朋友一样充满敬畏和好奇,但他还是愿意听大孩子说话。   “好了,那和你朋友说再见吧,我们要回去了。”大孩子爸爸拍了拍儿子肩膀,重新戴上墨镜,露出自信地微笑。   大孩子说再见,爸爸拐着他的肩膀往楼梯下走。尺绫还没打完招呼,目光注意到大孩子父亲的那辆小汽车后,低调停下了一部黑车。   黑车门开启,一个男人下车,尺绫感觉到有一点熟悉的气息,目光往那边挪去。   接他的人终于来了。   大孩子见尺绫目光挪动,也跟着望了望,只见一个腰杆笔直的大人。大孩子有很强烈的熟悉感,他认为这个人和他爸爸身上有同样的味道。   他爸爸的步子也微微停住了。回头跟随着望了两秒。   男人和尺言哥哥的作风不同,没有同陌生人打招呼的习惯,径直上楼梯,到达尺绫面前。大孩子眼骤然一睁大,看到接尺绫的男人,腰间挂着一副银色的环。   ——那是手铐!   尺绫对来者并不陌生。对一切都抱有害怕的他,很自然地接受了面前这个人。男人伸出手,尺绫就脱下自己身上的小马包,让他帮忙拿着。   两人下楼梯,也准备回到车上。   大孩子还很想看,爸爸却一手把他揽到车上。他连那男人的脸都没看清,就被关入车中。   摇下窗户后,那男人已经进入视线盲区了。他只看到尺绫的小马书包,和半空中尺绫微微晃动的发丝。   车一前一后,一白一黑,大孩子和尺绫分道扬镳。 第11章   司徒辅车是黑黑的,但他的人却穿得白白的。   尺绫坐上车后,自己扣上安全带,便看见哥哥的友人坐入正前面的驾驶位上,并把小马包放在副驾驶位上。   尺绫晃晃脚,嘟起嘴巴,开始看向窗外。   哥哥的友人长得很正经,穿着简单的白衬,一眼就能知道是成熟稳重的人。挺年轻的,看上去也就比尺绫大三倍半,但身上的沉稳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的。   哥哥的友人问:“你今天想吃什么?”   尺绫没有想法,于是也没有回答,目前只想吃手指,便放入嘴里吮啃着。   哥哥友人没有管他,开出车去。   哥哥友人没有带他去公园乱逛,也没把他带回工作的办公室。他们来到一家火锅店,之前已经预订好位置,用的是尺言的名字。   现在距离饭店还有些早,尺绫坐到软沙发上,无所事事。司徒辅便把平板给他,平板有些年头了,里面装的大多是工作文件,也下了几个很多年前的小游戏。   令人意外的是,尺绫很喜欢玩。   服务员拿来菜单,余光瞥见半跪在沙发边上,拿座椅当桌子玩平板的尺绫,她本着热情的态度,细声询问:   “先生您好,我们这里有免费的无线网络,需要帮您连上吗?”   司徒辅轻轻抬手,做出婉拒的动作,接过菜单。   他翻了几页,第一句话,是问尺绫:“喝不喝饮料。”   尺绫也许是太专注玩游戏,似乎没听到,也没有回答,就在沙发边上随着游戏节奏,微微扭动身子。   司徒辅先是点了罐常温的桃汁,后面接二连三地加了些肉切蔬菜,数量并不多,他说后面等人到了再上。   桃汁很快就拿过来,还带着吸管,司徒辅帮尺绫掰开易拉扣,放到他面前。   尺绫输一局,起身几秒,喝了一口面前的桃汁,又继续蹲着玩游戏了。   大概是半小时后,尺言来了。   哥哥的着装风格和友人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哥哥友人的是白色的,那就像医院的白灯,充斥着正经的冷色调。   但哥哥是温暖的颜色,就算是白色,也是温和的米白色,会让人很安心。今天哥哥换了一身衣服,和早上不太一样,但尺绫还是一眼认出他。   “点菜了吗?”尺言坐过来,拿起菜单问。   已经陆续上了一些简单的菜,锅也烧开了,尺言又加了几个尺绫爱吃的,便合上菜单。   尺绫还在玩平板,尺言坐到他身边,把他的桃汁挪到最边上去,拆了一套碗筷,帮尺绫清洗了。   火锅里丸子冒出头,尺言弯腰凑近问尺绫要吃什么,报了几个菜名,尺绫随口答几个,尺言帮他捞。   “还有没有想吃的?”   尺绫嗯嗯两下,没有明确回答,注意力全在平板上。   放在旁人视角看来,尺绫就是一个妥妥的沉迷游戏的小孩子,撒泼娇纵贪玩上瘾,让人非常不省心。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尺言不算捞来捞去,司徒辅却从开始,到现在,没吃多少东西。尺言问他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司徒辅没回答。   尺绫好不容易把碗里的吃完了,打算蹲下玩平板,尺言又给他捞,尺绫呀呀大叫:“我不要吃了。”   刚开一局新的,尺绫刚要兴致勃勃地打通萝卜战争第65关。屏幕突然冒出一个红色的电池,闪烁好几下,警告“电量剩余低于10%”。挡住他的游戏。   尺绫点了几下,他有预感,再不解决红电池,就没办法继续玩了。他哇哇着急地把平板递上来,尺言放下筷子,接过看一眼:“没电了。”   老平板掉电快,原本电池也没多大。尺绫玩了足足两个小时,红温是正常的。   尺绫听到没电了,伸手去翻哥哥的衣服口袋,但没找到充电宝。司徒辅更不会随身带这类东西,只在车上放了。   “拿去那边,叫姐姐帮你充电吧。”尺言把平板递还给他,让他自己解决。   尺绫玩游戏心切,哒哒哒地跑开。   两人以充电名义,支开尺绫,火锅桌上只剩下两人。   司徒辅直入正事,“你觉得他现在状态怎么样?”   这个“他”很明显指的是尺绫,毕竟也没有第三个人。尺言夹一块鸡,嚼好几下,低头,吐出骨头,顺手抽一张纸巾抹嘴:“你不都看见了吗。能怎么样,就那样呗。”   尺绫捧着平板,小跑到一个后勤的服务员小姐姐身边,正咿咿呀呀地表达着。他小小的背影,更加显得可爱活泼。   这不是司徒辅想要的回答,尺言很明显这知道。抹干净嘴,尺言丢下纸巾,正式放下筷子,终于有了谈正事的模样。   “前几天,那几个世家大族有动作。”   司徒辅的嘴里,只说了第一句话,后面的意思尺言已尽数领会。他抿一口水,又拿起筷子,夹一些小菜。   面前的友人是一个警察,不是普通的警察。他年纪很轻,是高官,实际掌控着这座城市的权力中心,连市长对他为马是瞻。   与此同时,他也是尺绫的监护人,他手上掌握的权力,都是尺绫父亲留给尺绫的遗产。   他仅仅是一个工具作用,帮尺绫代管着事务,没有尺绫,他的地位就没有任何正统性。   尺言夹起一颗花生米,苦笑。花生米炸焦了,一股苦味,“那你让我怎么办。”   是要去把尺绫拉长变大,重新变为十七八岁的模样,还是径直把他变小,装入骨灰盒。   父亲是将尺绫当继承人培养的,圈内都知道,父亲在世家大族的首领地位,也应当是尺绫来坐。   现在尺绫变小了,眼见着要继承的事情等于黄一半,接下来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挺好的,如你愿了。”尺言转而说话利落,让人分不清是讥讽还是玩笑,“要不然你就再多代个十年,看看他能不能再长到十七岁。”   司徒辅沉默:“不是。”   尺言自己本就是世家大族,也练就一副讥讽阴阳的好嘴,司徒辅抿住嘴,不愿再感受。   清水豆腐花上来了,尺言转头叫了几声尺绫,尺绫没听到,还沉迷于充电器旁的游戏中。他只好盖起来,准备等会打包走。   “你就打算让他每天上兴趣班,然后就闭眼混过去吗,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司徒辅沉住气,重新质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从尺绫出事后,尺言这段时间态度很不积极,甚至是消极,让他们的合作大为受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纸不包住火,这件事迟早要解决,问题迫在眉睫。   尺言听到这番质问,睁了睁眼皮,头隐隐作痛。他本来想去夹菜的,却心烦意乱得不行,两只手指撑住额,靠在桌子上倾听。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司徒辅还在用冷静的声音提出建议,他置身事内,也要对尺绫负责。   这一点两点三点,看似非常有道理的建议,尺言逐一反驳,表面上是有来有回的讨论,实际上这些话语都在折磨着尺言的耳朵,紧绷的神经一根一根快要断掉了。   折磨到达一个极点,尺言再也忍受不了。   “那我能怎么办,”尺言强硬打断。他已经没耐心和他辩论了,怒声一句,“你今天也看见了,他现在就一小孩,我能怎么办?”   “是把他杀了,还是藏起来,是让你名正言顺地上,还是把你认做我弟弟?”   “我要去求人吗,我还去吗,我拖着这个酱油瓶跑来跑去,求求你给他上位吧,是这样吗?”   “我该怎么办,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办法!”   吼出这几句后,他别过脸,呼吸了一口算清新的空气,浑浊的情绪中充斥身体,他还没能平复下来。   一切都那么荒谬,不可思议,他想到些什么:“算了。”   对话停顿半秒,他脑子似乎在一瞬间想通了些什么,闭上眼睛,手撩起额发撑在桌子上,话语连同气息一样轻呼:   “我们尺绫不玩了。” 第12章   尺言起身下楼,准备带尺绫上楼洗澡睡觉。刚一开门,他的各种情绪又涌上来,他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去。   楼梯下到一半,尺绫还在天真地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机。电视机还在播兔子动画片。尺言微顿。   咿咿呀呀的音乐声传出来,充斥着整个客厅,尺绫看得很开心,眼睛一眨一眨的。尺言一看这场面,心骤然软下来,像有什么触动心房,低头半晌,长吁出一口气。   他的脚步落到一楼。尺绫玩弄一下小马包,听到哥哥脚步,目光拐过去看一眼,又抬头继续看电视。   “你记得爸爸留了什么给你吗?”尺言凑到他身旁,手夹住他,凑到他耳边问。   尺绫稚幼地看电视,答:“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尺言眼角不由自主地湿了,他用手指抹掉眼泪,再度问一次。   尺绫又开始嗦手指,他拿出来看一眼,答道:“不知道,忘记了。”   尺言松开尺绫。他别过脸望空气,脑子正在慢慢缓过来。   他想打起精神,尺绫喜欢就好,他喜欢就好。现在就先管好当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是这样想的。   第二天,尺言照样送他去上补习班。尺绫坐在后排,他察觉到昨晚哥哥有一点不对劲,但他没管。与其说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哥哥,不如说他更抗拒那个话题。   尺绫感觉自己有一点自私,他感觉做错了,不该对哥哥的痛苦视若无睹。但他就是不想管。   尺绫哒哒哒地跑入课室,期待着大孩子今天给他带什么零食。一进去,却见几个小跟班围着大孩子,面色并不愉悦。   见尺绫进来,他们抬头看着,手扶着桌子,表情有一点属于孩子的凝重。   尺绫感受到与以往不同的目光,愣愣定住。   大孩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想说什么,两个人隔得太遥远,却没能开口。一个小跟班跑到他面前,在尺绫耳边轻声:“那个,你过来一下吧。”   尺绫跟着跟班,一起到大孩子面前。他面对这些昔日伙伴的目光,现在竟有些手足无措。   大孩子离开桌面,动一步,走到他面前,脸色并不轻松。   “尺绫。”对方出声。   尺绫的手指已经在出汗了,他很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但是非常害怕。   大孩子声音严肃,低头注视尺绫,像个名副其实的小大人:“昨天来接你的,到底是什么人。”   尺绫张大嘴,眨眨眼皮,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记得对方的名字,却念不出口,他只记得一张模糊的脸,连模样都快忘光了。   “我爸爸说你认识的是很厉害的大领导,”大孩子非常严肃,“尺绫,是真的吗。”   尺绫不知所措地晃头,他很不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好小,大孩子却是听到了,尺绫又在笨笨地骗人了。他侧过身,不想和尺绫这样的人说话。   大孩子愤怒:“你不是不记得,你是不愿意说。你对我们根本不忠诚,压根不把我当好朋友!”   虽然尺绫不知道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但听到这番斥责,他的眼泪一下子就飙出来,张着嘴说不出话。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哭着,断断续续抹眼泪,如同缩小一半的梨花落雨。   他的哭相实在惹人可怜,其他小跟班看着,也都松下严肃的表情,柔软地蹙起眉头。为首的大孩子见状,也忍不住心软了,但他还是不得不装腔作势,开始审问。   “那你解释一下,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尺绫呜呜抽泣:“我,我哥哥的朋友。”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警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尺绫说不出话来了,一直哭,一直哭:“我,我……他不是警察。”   大孩子听到这句否定,皱起眉头:“什么?”   “他不是警察,”尺绫断断续续地说,“他是一个扫地的。他只是在警察局扫地。”   大孩子戳破谎言:“可是我昨天看到他的手铐了。”   尺绫:“那是假的。他是干了坏事,抓到警察局,帮忙干活的。”   大孩子知道这叫劳动改造,但他不完全信任,可是尺绫已经说不出什么了。今天是他说话最多的一天。   大孩子命令:“你说你发誓。”   尺绫跟着说一遍:“我发誓。”   大孩子又重复:“你再说一遍。”   尺绫抽泣:“我发誓。”   大孩子最终放下翘起来的手,咬半边脸颊,在犹豫之中仍旧选择相信他了。   “好吧。”大孩子转过身去,“你还能做我的小跟班,但是今天为了表示你不老实的惩罚,就没有小零食了。”   尺绫停止住哭泣,抬头。大孩子撅起嘴:“我明天会带两份给你,你不要哭了,像个女孩子一样,一点都不坚强。”   尺绫被批评了,只得垂下头,眼泪还挂在脸颊边,泪痕一道一道的。   孩子们照样在一起玩,尺绫停止哭泣后,逐渐回忆起来刚刚说的话。才发现自己扯了一个弥天大谎。他对着突然发生的一切非常不理解,怎么突然就闹掰了,再次着急地哭起来。   老师看见他掉着眼泪走进教室,连忙拿出纸巾来安抚,却怎么都止不住他眼泪。   在手工课上面,他的脑子乱乱的,被委屈和眼泪填满,小珍珠一直掉到白纸上。   他逐渐懵懂地意识到,哥哥说的是对的,不要把家里面的情况告诉别人。这会让别人都远离自己。昨天哥哥还在跟朋友吵架,今天就轮到他吵架了。尺绫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只要他还生活在那个家,这种事情就会不断发生吧。尺绫突然理解为什么哥哥昨天伤心得掉眼泪了,他越想越跟着悲怆起来。   中午的时候,大孩子让他不要睡觉,把学习游戏机交给他刷关。他必须要在中午的时候,凭借自己运气把速算关卡再刷两次300分。   尺绫只能坐在通往厕所的走廊上,看着孩子们睡觉,自己在那刷关卡。   速算关卡并不难。他每3秒钟就能做完一道题,刷完两遍300分,也仅仅用了10分钟不到的时间。   但是这时候,他已经领悟到了。他不能够比大孩子厉害,不能说自己都会了,不然他们就不会和他继续玩了。   他抱着已经完成任务的学习游戏机,坐在走廊上,一个人孤零零的。   白老师发现了他,走过去,轻声细语坐到他身边:“尺绫小朋友,你怎么不睡觉呀?”   白老师看到他手里的游戏机,又想起他今天的眼泪,联想到之前的事件,询问:“你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呀?”   尺绫听到“欺负”两个字,立马摇头,“没有,不是不是。”   “那你能跟老师说说,你为什么今天心情不好吗?”白老师温柔地问,“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和老师说的哦。”   尺绫犹豫抬头,又低头。最终张开嘴巴:“……老师,撒谎会有什么坏处吗?”   白老师轻声问:“怎么了,你撒了谎吗?”   尺绫矢口否认,老师看出他的心思,却没拆穿他。温和地提醒道:“尺绫小朋友,你听过一句话吗:说了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尺绫没听过,老师给他解释:“意思就是说,当我们撒了一个谎之后,为了让这个谎话不暴露,只能撒更多的谎来骗别人。一个谎话不容易被人发现,三个、四个、十个就很容易被人发现了。”   “说出这么多谎话,终会有一天,会怎么样?”   尺绫讷讷回答:“会被发现。”   “是的。这就是说谎的坏处了。”老师道。   尺绫一个人坐在走廊上,老师离开了,让他自己安静思考。尺绫纠结地玩着手指,要是不说谎,他就要失去在兴趣班的友谊了。   尺绫很烦闷,从郁郁寡欢转为闷闷不乐,今天就这样过去了。尺绫放学回家,坐上车后,他问哥哥:“我要是说了谎怎么办。”   尺言昨天的情绪似乎已经消散殆尽,保持着温和的声音,“嗯,说什么谎了?”   尺绫不敢回答,他保持着沉默。尺言看出来他的退缩。为了安抚弟弟,他说了自己的理解:“没关系啊,说谎了就说谎了 ,谁还不撒几个谎。”   哥哥的回答和老师的截然相反,默许他可以说谎。对比于老师的“小孩子不能撒谎”的说辞,尺绫更愿意奉行哥哥那一套,心才安定下来一些。   但是,尺绫也对哥哥撒谎了。尺绫内心非常不安且煎熬。   尺言早就知道了,他昨天晚上,也许就已经知道了。尺绫不敢直视后视镜里,哥哥的眼睛,他偷偷瞥一眼,立马低下头去。哥哥却将他的动作完全摄入眼中。   哥哥没出声,选择原谅了他。   尺绫却按捺不住了,他最喜欢哥哥,他不愿意欺骗他:“哥哥,你昨天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尺绫闷声低头,“我都听到了。”   尺言的手微微愣,停在方向盘上。尺绫没有继续再往下说。   尺绫知道哥哥和司徒辅吵架了。他当时在玩游戏,他察觉到激烈的氛围,但他假装不知道。   哥哥伤心得掉眼泪了,是因为他的话。尺绫有一点难过,但也只是一点点。他感觉自己贴近不了哥哥的心了。   尺言全都知道,但他没有选择揭穿,改为温柔说:“没关系,你还是个小朋友,这些事情只需要大人来操心就行了。”   尺绫低头抠手指,他有点想掉眼泪,哥哥明明知道他十七岁,还把他当小朋友。   可事到如今,他还在对哥哥说谎。 第13章   哥哥最近变得很忙,脚不离地的。没有办法接送尺绫,以后尺绫要自己去上兴趣班了。   为了避免总是需要人去接他的状况,在这个决定正式实施之前,哥哥抽出一整天周末的时间,来教他怎么自己去上兴趣班。   路程并不算很远,从家里出发,搭公交车过去,只需要四十分钟出头,不需要换乘。   但唯一的问题是,尺绫需要自己从家里,走到公交车站。这里有一小段距离。眼镜哥哥在一旁看着书,听了,忍不住出口:“我早上也要出去,搭我车送过去就好了,还搭什么公交车。”   尺绫听到了,但哥哥装作没听到。继续在画出来的地图上,用笔划着他要怎么走:“你沿着出门的这条路直走,一直走就好了,然后到丁字路口的时候,就向右转,会有一个公交车站。”   听上去很简单,尺绫抬头对哥哥眨巴眼,哥哥继续说:“明天我会带你去走一趟的,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   哥哥当着尺言的面,把带着打印的地图纸,画出来的路线,以及写有联系方式、地址、搭乘方法的白纸,折成小方块放进了他的小马包中。   第二天9点左右,吃完早餐,哥哥就带着他出门了。   首先是从门口开始,走出去,尺绫自己背着小马包,跟随哥哥走了十五分钟,到达公交车站。   这一路上几乎住户,两旁只有树林,别说人烟,连经过的车都十分稀少。尺绫有一些害怕,但想到自己只是在白天走,而哥哥每晚都经过这条路,心里便平衡起来。   九点半,公交车就会准时到来。哥哥给了他一张公交卡,让他自己学会滴卡搭公交。   尺绫滴完卡之后,响起一个电子声“2.0元”。   哥哥掏出硬币,拿起其中两个,展示给他看,投了进上面的透明框内,发出哐当一声响。   “这里有十个硬币,看见了吗?如果滴卡没成功,你就书包里拿出来两个硬币,像这样投进去。”   尺绫点点头,哥哥把剩余的硬币放进他的背包夹层,两人坐到位置上。   这是尺绫变小后第一次搭公交,他也没有以前搭公交的记忆。他不知道哥哥以前是否教过他。   公交上的风景和小汽车上的不太一样,公交车大大的,窗子也宽宽的,视野还高高的。他也没办法开窗。   哥哥告诉他在哪个站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方向,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方向。尺绫拿着小地图,边听边点头。   大概是由于时间非通勤时段,再加上他家地理位置偏僻,公交车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但十五分后,公交开进市区,就有一些老爷爷和老奶奶上车了。他们都提着篮子,是刚买完菜要回家。   车上很多位置,不需要让座,哥哥同尺绫说:“如果车上人很多,见到比你小的小孩子,或者老人家,你想让位的话可以起身让位。”   “如果我不想呢。”尺绫抬头问哥哥。   “那你就坐着。”哥哥答。   尺绫喜欢靠窗坐,但他身高有点不够,需要伸脖子才能看清楚窗外的风景。他回过头来,哥哥已经不和他讲话了,哥哥在拿着手机,处理工作上的事务。   车上的广播播报了他要去的站点,尺绫的耳朵立马竖起来,他扯扯哥哥的衣袖,哥哥点头:“嗯对,你可以摁铃了。”   尺绫伸手去摁响下车铃,第一次摁,不响,他又更加用力,车上才叮咚两声。   他们抵达了白翅膀艺术中心。   白翅膀艺术中心,距离公交车站只有三十米的距离,走六十步路就到了。哥哥抱起他,还指给他看,“你要是不想回家,想去司徒辅那的话,可以在这个位置等这一辆公交车,五个站就到了。”   尺绫看见上面的“市局”,想到生气的大孩子,立马摇头:“不要,我不要去警察局。”   尺言把他放下来。   今天他不用上课,哒哒哒走到白翅膀艺术中心,看着玻璃门,回头望哥哥。   哥哥把他带到对面去,过马路,让他认能回家的公交站。   尺绫在白纸上面拿彩色水笔标记好,他不会写字,于是用画花花来表示。歪向白翅膀的是来的公交站,歪向家方向的是回家的公交站。   “好了,你懂了吗?就是这样。”哥哥问尺绫。   尺绫点点头。哥哥又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三百五十块现金,展示给他看,然后塞进他的小马包里层。   “这里是350块,你遇到什么着急的事,比如说受伤了要去买药啊,或者什么丢了要买什么啊,还有打车,都可以拿出来用。”   然后哥哥又掏出二十五块钱的现金:“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会给你25块的零花钱,你可以那它来买喜欢的东西,比如想吃的糖啊果汁啊、还有喜欢的玩具、本子,当然,你也可以存起来……”   尺绫接过二十五块,他放在手里看了又看,纸张透着光很漂亮。   交代完这些事情后,尺言看一眼时间,扫视周围,说:“带你去逛逛商场吧,你有没有想吃的。”   白翅膀艺术中心周围还算繁华,走三分钟就有便利店。哥哥用他的25块钱,给他买了一根棒棒糖。走个十分钟,就到达一个商圈。   尺绫牵着哥哥的手,到处看,嘴里含着棒棒糖,手就没离开过小塑料棍。   棒棒糖很好吃,甜丝丝的,沾满了尺绫的口水。他听见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周末了,大家都出来玩,商场很热闹。   尺绫喜欢逛商场,商城会挂小彩旗,还会在外面的树上裹一层金锡,缠上霓虹灯。   他数数手里的钱,还有24块。但他路过的餐厅,都要三十多块钱才能吃一个套餐。   尺绫本来还想用自己的零花钱,请哥哥吃午饭,但现在是没办法实现了。他想起书包里的三百五十块钱,念起“急事”的条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哥哥吃午饭不是必须的,不吃也不会饿死,算不上急事。   在商场里走马观花,花花绿绿的,尺绫看得满心欢悦。尺言绕了大半圈,最终停在一间大牌童装店里,他想给尺绫买点新衣服。   之前变小的时候,临时拣了几件以前的衣服穿,后面他和林老师又陆陆续续帮尺绫买了两三套。只可惜是隔空取物,全凭感觉,顶多算长得好看托得起,算不上很称身。   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能带着他出来逛,当然要挑点合身衣服。   踏进服装店,尺绫开始打哈欠,他对这些琳琅满目的衣服完全没有兴趣,看着哥哥走来走去挑来挑去,只觉得很无聊。   “这件你喜欢吗?”哥哥一边挑一边递给他问。   尺绫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要不光着身子出门,就都可以了。   他望来望去,服装店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三面墙壁。他感觉自己被围住了,衣服就是诱饵,哥哥就是上当的猎物。他想走,却走不了。   哥哥挑好几套衣服,最后选了两套风格简约,尺绫还买了一个小青苹果玩偶,价格并不便宜。   在哥哥结账的时候,尺绫一直哥哥身边,用后背靠前台,一起一伏的。他扫过外面的人流,百无聊赖,突然,余光看见上兴趣班的女同桌。女孩子也看见了他。   他愣愣,想下意识转过头去,但已经晚了,女孩子和她的妈妈一起逛街,已经进入这家童装店,装了个正着。   女孩子似乎也想扭过头去,不出声,他的妈妈倒是认出尺绫哥哥,惊喜地打招呼:“诶哟,悠悠,这是你同学吧。”   女孩子点点头,她妈妈拍了拍肩膀,催她上前:“快和人家打个招呼,多巧啊。”   尺言结完账,回头看见对方,拎起打包好的服装袋,点头笑笑:“真巧啊。”   尺绫不想在周末开启社交,他瑟缩退后,躲在哥哥的身子后面。   女孩子李悠悠和他比了个“嗨”,他知道自己该怎么礼貌回应,却没有伸手。尺言稍微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几句话圆过去。   女孩子妈妈笑笑道:“吃午饭没有啊,要不要一起吃啊?”   大人之间彼此聊两句,客气两下,就这样过去了。尺言重新牵起尺绫,带着新买的衣服走出店,而女同桌李悠悠她们留在店里。   尺绫出来后,抬头看看哥哥。他感觉自己大概让哥哥很为难,他很抱歉。又想到刚刚的画面,他又立马崇拜:“哥哥,你好厉害啊。”   尺言应声:“啊。”   尺绫讷讷说:“你和那个阿姨聊得好开心,你很喜欢和陌生人聊天吧。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尺言笑了笑:“不是能闲聊,就是喜欢和陌生人聊天的。”   “但是你很厉害啊,能说这么多话。”尺绫又嘀咕,哥哥的脚步很快,他的步子也跟着加快了,“我就不一样了,我很害怕和陌生人聊天。我怎样才能做到和哥哥那样”   尺言着实无奈,也只得笑笑,他本来就是靠嘴巴吃饭的。面对弟弟,他说:“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   尺绫张大嘴巴:“啊?”   尺言耐心给他解释:“这只是一些礼貌的寒暄,是人际交往中不得不做的事情。就像刚刚你的同学向你打招呼,你应该怎么办,也对她打招呼,对不对?”   尺绫点点头,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这些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懂了。”哥哥没有强迫他一定要打招呼,而是给了他长大的时间适应,尺绫有些内疚。   尺言停下脚步,尺绫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双手夹起自己胳膊。   哥哥突然抱起他,踏入一家不知道卖什么店里。尺绫很迷惘,听见哥哥在耳边说:“来,叫‘小姨’。” 第14章   门前的店散发着一股很熟悉的气味,尺绫嗅了嗅,闻到了香水,还有各种各样混杂的花朵香味。   这间奢侈品店面不算大,有五十多平米,装潢精致华丽,墙柜上摆满了口红、香水,柜台呈现出回字形。   外面的牌子上,赫然写着“纸原家”三个字。这是一个闻名的轻奢品牌,生意做得很大,恰巧,就是尺绫的外公家。   小姨是家族产业的二把手,年过四十,但看上去成熟妩媚,别有一番韵味。她手里拿着一根电子烟,见有客人进来,也不停下来,任由其他员工招呼。   时尚杂志称她为最有个性的“红隼”,并将她性格鲜明的行为奉为圭臬,大肆宣扬。   见到尺言,小姨才把电子烟给熄灭,从角落起身。饭点时间,生意算比较冷清没什么人。过半个小时,就会有不少人来看口红香水。   尺绫看着眼前女人,并不觉得熟悉,他有些怕生,手指伸到嘴边咬着,并没有跟着哥哥叫“小姨”。   小姨笑:“得了,这时候就想起爆我金币了是吧。”   尺言把尺绫抱进店里。尺绫不喜欢浓烈混杂的香水气味,他一直对着门外,想呼吸新鲜空气。   小姨从柜台后踮起脚尖,凑过来,用电子烟逗着尺绫下巴。   只要不想起姐姐,眼前这个小王八蛋还是很可爱的。小姨看来看去,眼中露出些许喜欢的爱意,闪烁着往日回忆,“嗳哟,跟以前长得一模一样嘛。”   尺绫收着颔,想别过头去,但哥哥没给机会。小姨放下烟枪,伸手夹住尺绫胳膊,试图把他抱进柜台。   尺绫窝在哥哥肩膀上显小,实际上拉直还算挺长一根。小姨抱到一半抱不动,没意思,只得把他丢回给尺言。   尺绫很庆幸没成功,他背过身去,嗦着手指。   弟弟变小这件事,尺言没告知多少人,小姨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自从母亲去世后,尺言和尺尚就没人照看,父亲更是对他们漠不关心,全靠外公家接济,小姨在兄弟俩的成长上出了不少力量。   大概率是由于母亲生产尺绫时难产去世,再加上不招人喜欢的父亲手把尺绫当继承人,小姨唯独对最小的弟弟尺绫十分不待见。   小姨逢见面必骂上两句小王八蛋,似乎这样才能泄出心中不快。与此同时,手却很诚实,还是忍不住抚摸几下,对着那张酷似她姐姐的面孔回忆往昔。   她咬着烟嘴,手肘挨在台面上,看着尺绫翘两下,似乎是在欣赏一件小动物。   尺绫也的确算得上小动物,毕竟是人类幼崽,还是返老还童那一类。   有客人进来,小姨挪开目光,挑颌对员工使了个眼色,专注旁观的员工才骤然回过神来,上前去招呼。   小姨放下电子烟,侧过半张脸,扫查店里情况,问:“来找我有什么好事。”   尺言是个好外甥,但挂上尺绫就不是了,大概率是有什么坏消息,总之没好事。   “钱不够我可以给,门路不够我可没有。”小姨先压着声飘出两句,明确地警告,“你也别指望着让我来带,我才没那个闲工夫管你们家的屁事。”   小姨性格很随性,按照她说的,要是尺言今天敢把尺绫交给她,说不定明天,哥哥就能在河里看见弟弟飘来飘去了。   尺言保持着礼貌的表情,但神情已经流露出些许难堪。他想求的事,小姨已经心知肚明。毕竟他是小姨一手调养出来的。   很久之前,小姨就已经屡次表态,不想在和尺家以及他那瘟神父亲扯上一丁点关系,当然包括尺绫这个小瘟鬼。   事到如今,尺言也是走投无路,他单单靠自己,应付不来那些世家大族,他不能看着心血前功尽弃。   他把弟弟放到透明的柜台上,小姨伸手捋着尺绫后脑勺的头发,像摸小狗一样。   “我说了,我不会帮尺家的。我帮你和你弟,是因为你是我们家的人。”小姨像在玩小宠物,睨眼看着垂头的尺绫,“这小王八蛋可不是。”   把感情和资源投到尺言和尺尚身上,是能有回报的。但投到尺绫身上,就真的完完全全亏给了尺家,最后也只能养个小白眼狼。   “确实像小白眼狼。”小姨一边抚摸着尺绫,一边评价道。   尺言抿抿嘴,没发表任何意见,也没表达任何不满。他没有要带尺绫走的意思,继续在柜台边上微微低头,气息起伏,称得上悲愁沉重。   这招很磨人。半晌,小姨终于是心软了,停下捋头发的手,别过头。   她叹气:“唉。”   她重新点起电子烟,“真是上辈子欠你们了。”   “我过阵儿能帮你去说一下,有没有效我不知道。”她离起身,两只手撑着桌面,挑挑颌,“快带这小王八蛋滚吧。”   尺绫变小后第一次被骂小王八蛋,他抱紧哥哥脖子,要抱抱离开。委屈固然不言而喻,哥哥却并不在意。   小姨掏出钥匙,打开玻璃柜台,掏出一个镀金的小瓢虫胸针,精巧可爱。   “喏。”小姨塞到尺绫手心,“拿着当了买玩具去吧。”   这个小胸针标价1600,六一儿童节出的款式了,到现在还挺热销。   这是个很稀奇的小玩意,尺绫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小瓢虫上面,手离开哥哥脖子。   他用两只手指夹起小瓢虫,好奇看着,鲜艳的红色和金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小姨收起东西,“记得长大多赚钱,帮我把账给填平。”   他没有说谢谢,也还没看够小瓢虫,哥哥就抱起他,走出云烟雾绕的轻奢店。   做轻奢的,当然不指望开实体店能赚钱,顶多是多个地标刷存在感,N市小地方,消费力有限,销售额勉强能和租金持平,就已经很不错。   几十年前,纸原这个奢侈品牌的本家,选择了在N市落地。凭借每年上交不菲的税收,切切实实扎根在N市的建设之中,成了当地上层一个强有力的世家大族,影响力自然不言而喻。   N市三分之一的钱都是依靠着纸原家,虽然N市并不以此出名。   尺绫一直对外公家没什么概念,以前不依附,变小后更是头脑空空。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不在意金钱也不爱花钱,非常好养活。   “喜欢吗?”尺言问尺绫,他还在捻着小瓢虫胸针。   尺绫一直用手指翻来翻去,望着小瓢虫。很明显,他挺喜欢的,并且要为此痴迷了。   尺言取下他手中的胸针,扣在他的小马包上,小马logo旁便多出只一寸大的小瓢虫,尺绫又是看了又看,看了还看。   哥哥带他随便找了一家西餐厅吃了意面和薯条,人挺多的,服务员还送了他一个小冰淇淋,尺绫舔来舔去,舔了五分钟才吃完。   他们还去了面包店,买了一块三角巧克力蛋糕。花的是尺绫的24块零花钱。不久,他们就提着新衣服和巧克力蛋糕,从商场里出来,到外面等公交车。   尺绫看宽阔的大马路,沥青和绿树,与刚才在商场里的风景完全不一样,连空气和声音都清新许多。   他耳朵里好像还有商城的音乐和脚步声,他想歪歪头,倒出来,换成汽车飞驰而过后道路的安静。   尺言看手表,又看公交发车图。“你下午一放学,就走到这里,等个五分钟就能搭上公交车了。”   放学时间和公交车到站时间,有十五分钟的缓冲,足够他收拾东西走到公交站了。   “要是没能搭上公交车呢?”尺绫茫然地想。哥哥像是心灵感应一样,又出口说道:“要是错过了你就回去坐一会儿,下一班车要二十分钟。”   尺绫明白了,他继续沉醉在大马路的白噪音中。   不久,这个白噪音便越来越大,变成轰隆隆声。庞然大物的公交车停在他们面前,遮挡住阳光,投射一大片方块。公交车到站了。   尺绫像来的时候一样大步迈上阶梯,滴卡“2.0元”,然后找座位。哥哥也上来了,用手机付了款。尺绫回头看哥哥。   前面已经没有位置坐了,只有后面高的地方有,尺言点点头,尺绫就哒哒哒跑过去,坐进双人座中。   “如果你上车了,发现没有座位。”尺言教育他,“那你就紧紧抓着那些杆子站好,不要摔倒。”   尺绫认真记好,点点头,这是十分重要的,关乎到他是否能回家。   车开出去一阵儿,车厢内响起伴随震动的音乐声。尺绫本来神游在窗外风景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来,他顺着音乐声望过去。   音乐的主人,是车厢前面坐着的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朋友。   人家是一个人搭公交车的,看上去很熟门熟路,尺绫从明天开始,也要成为这样的小朋友了。   小朋友把手上的手表凑近嘴边,音乐声停止,他发出:“喂,妈妈。   小朋友家长的声音从手表里传来,小朋友应答:“已经上了公交车了,到了商场站了,知道了,知道了。”   这番隔空对话让尺绫大吃一惊,好像看见外星人的科技一样。他注意到小朋友手上方块的手表,蓝色的,还会发光。他扯扯哥哥,尺言顺眼望过去,立马通晓他在注意什么。   小朋友还在聊,声音响彻车厢,尺言看尺绫合不上的小嘴,摸摸他的头,温声问:“怎么,你也想要一个?”   尺绫立马摇摇头,他的零花钱每天只有25块钱,他还要留着买糖和冰淇淋。   “喜欢可以说。”哥哥很大方。   尺绫还是摇头,他只是好奇而已,也不是很想要。这个功能和他的手机差不多,他连手机都不怎么用,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手表。   他转开目光,继续看风景,看到很多花花绿绿的建筑,还有充满涂鸦的少年宫。   他看到一个写着“小学”的地方,他扯扯哥哥,哥哥解释:“那是读书的地方,你也马上要去了,你去读一年级,好不好?”   尺绫喜欢读书,不怎么喜欢上学,他想了很多东西,哥哥又接着忙工作上的事情了。   社会真新奇,他看到的一切东西,都跟初次相见一样。 第15章   尺绫很早就起床了。   他要搭公交车,收拾好所有东西,等时间一到,就背起小马包,走出家门。   尺绫的腿短短的,但是脚步和小马一样哒哒哒,能走得很快,时间绰绰有余。   十分钟,他就到达公交车站,此刻他还精力旺盛,兴致勃勃的。   原地又等了十分钟,绿色的公交车终于驶来,尺绫看见那一抹绿,宛若看见了新出的嫩芽,充满欢悦。   公交车稳稳停住,尺绫两三步踩上去,滴卡,立马找到位置坐好。   开出去几站后,几个爷爷奶奶上来,对着司机扯家常。尺绫才恍然意识到司机叔叔不是NPC,他也会说话会聊天,他刚刚完全忽略掉了。   看好一阵儿风景后,电子提示音响起,尺绫骤然回过神来,紧紧注意着到兴趣班的站。站名一响,他就按铃,门一开他飞快跑下车。   还有十五分钟才上课,时间刚刚好。   他要记得告诉哥哥,小跑进玻璃门内,大孩子和小跟班他们已经到了,聚集在走廊聊天。   尺绫在座位上放下小马包,跑出去,顺利地融入。大孩子见他来了,喏地递出今天的零食,巧克力豆一颗,对比之前缩减了大半。   尺绫抬头看大孩子,上次巧克力都是一人两块,怎么变成巧克力豆还少了这么多。大孩子嫌弃说:“别这样看我,我经济贫困了。”   “啊,你家破产了吗?”有小跟班惊讶问。   大孩子脚踢着墙角,嘟囔道:“我妈给我扣光了。”   大孩子周末去看牙医,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居然有好几颗蛀牙,气得父母俩连夜抄底零食罐,一点不剩。   大孩子解释说“分给其他小朋友”他们是一句都不听,他妈还把每个星期五十块的零花钱压缩到二十块。大孩子现在连放学买两个冰淇淋吃都是奢望。   如此情况下,他还偷偷藏起一些存货,带给他的小跟班们,算是很重情重义了。   巧克力豆还剩半包,大孩子夹起来,道,“这是明天的,谁也不准多吃。”   尺绫把黄豆大的巧克力豆放嘴里,砸吧一下,有一点甜丝丝的味道,不久就消失了。今天的甜蜜格外短暂。   “你居然有五十块的零花钱,好多啊。我才三十块。”   小跟班们和尺绫不一样,似乎不在意未来还有没有好吃的,注意力放在了大孩子身上,讨论起零花钱的问题。   “我没有零花钱,连买东西都不自由。好羡慕你们。”   往往聊到这些比较深入的话题时,尺绫常常充当透明人,他会专心致志地吃东西,但今天的东西一秒就吃完了,他不得不听着。   他依旧是没说话,但想起哥哥给他的零花钱,他们是一周50块,哥哥给他一天25块,一周就是175块,一年就是8900块。尺绫在心里想,好多呀。   讨论的目光落到了尺绫身上,小朋友们按照往日的习惯,最后一个质问他:“哎,你有多少零花钱啊。”   尺绫刚算完,一抬头,立刻回答:“25块。”   “差不多嘛。”其他小朋友满不在意地评价一句,“你三十他二十五,大家过得真艰苦。”   他们似乎把尺绫的一天25块误认成一周25块了,放在一起悲秋伤春。尺绫有些懵顿,但他没出声更正。   不久,老师就叫他们回去上课了。   上完手工课后,照例吃饭午休。但午休的时候,大孩子在和其他小跟班嘀嘀咕咕商议着什么,尺绫有点好奇,但他没有凑过去,还是选择睡觉。   放学的时候,他看见大孩子和小跟班一号勾肩搭背地走出去。尺绫终于鼓起勇气,跟上去。小跟班回头,看见尺绫,问道:“尺绫,你今天怎么回家啊?”   尺绫如实答:“我坐公交车。”   小跟班说:“我们要去买好吃的,你要不要一起,你身上有带钱吗。”   尺绫有带零花钱。他犹豫一下,衡量着要不要搭下一班公交。思虑过后,他还是选择跟上去,成为其中一个小挂件。   孩子们没打算去商城那么高级的地方,而是拐入小巷子,尺绫对这条路线很陌生,但出于对伙伴们的信任,他还是跟上去了。   大孩子他们早就把这附近开拓完毕,标记了深处巷子里,最便宜的小卖部。在街边的超市里,需要3块钱才有一包辣条,但在这里,5毛钱就能买到美食了。   大孩子衣食拮据,掏出一块钱,买了两包辣条,过过嘴瘾。小跟班一号买了瓶装的饮料水,还有一根火腿肠。   尺绫看着自己不认识的零食,只觉得惘然一片。另外两个人看他,“啊,你不会都没吃过吧。”   大孩子和小跟班给他推荐了几种最近流行的零食,有酸的有辣的,便宜又好吃。尺绫看了看,还是没选择买下来。   “算了,他吃不习惯。”大孩子挥挥手,示意别管他了。   三个小孩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吃,游手好闲地逛街。尺绫挎着小马包,左右望街道,大孩子手中的辣条味有点刺鼻,他不太喜欢。   “我要是上了小学,一定要让我爸妈每星期给我一百块的零花钱。”大孩子如此说道,他的嘴边沾上红油,舌头被辣得嘶嘶声的。   “那我就五十吧。肯给我涨到四十就不错了。”小跟班一号耸耸肩。   两个小孩一副大人模样似的,谈论着好似工资一般的零花钱,正如打工人议论着他们的薪酬。   尺绫跟在旁边,并肩齐头前进,他没参与议论,目光一转,落到一旁玻璃橱窗里的放着的小花盆栽。   他停下来,步子挪不动了。   其他两个小朋友回头,看见尺绫正望着文具精品店,有点奇异:“尺绫,你干嘛。”   “你不会想去精品店吧?那是女孩子才进去逛的。”   尺绫指指小花盆栽,对小伙伴们,讷讷道:“可是我想买那个。”   其他两个小朋友埋怨几声,看见他心属之物,顿时恨铁不成钢:“买那个有什么用啊,那是存钱罐,你要存钱啊?”   尺绫没想过要存钱,但既然那是个存钱罐,想要买下来就要存钱,也不是不行。其他小朋友不能理解他。   可没办法,谁叫尺绫是小跟班之一,他们是荣誉共同体。就算买不了,也得完成尺绫心愿,他们硬着头皮,陪尺绫进去了。   尺绫支支吾吾半天,在两个小伙伴的督促下,才挪到前台,对服务人员说出意向。   看店的没把仨小孩放在眼里,只觉得是来图好玩的,直到尺绫出口,才抬起眼皮:“啊,什么?”   尺绫手指往后指着,小声重复:“我想买那个。”   看店的懒洋洋起身,闲散地走到橱窗边,拿下他指着的小花盆栽存钱罐。盒子已经蒙上一层灰,价格的标签都脏兮兮,隐约能看见一个69元。   看店的说:“69。”   尺绫听到这个数字,手足无措起来,他掏掏口袋,也没能多掏出一张纸币。今天哥哥只给他发了25块,要是想现在买下来,就起码要等多三天。   可是他不想等了,他怕这个小花盆栽被别人买下来。   看店的看他窘迫,又念及这个商品年头已久,放了有五六年,于是问:“你有多少钱?”   尺绫别扭没回答。看店的打量一下他衣装,不像是穷人家小孩,于是自砍一些:“五十吧,五十就卖给你。”   尺绫只有25块,还差一半。小朋友催促他:“你够不够钱呀,到底还买不买?”   尺绫内心很挣扎,纠结得像三个身子扭在一起。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哥哥在小马包夹层放了三百五十块应急的钱。这能算应急吗?肯定不算。   他知道自己不该动它,但要是带不走小花盆栽,他感觉会后悔一辈子。尺绫真的很想要。   不可以,不可以。但是只是多出来了25块钱,只要明天哥哥发下来新的零花钱,他一块不花,这笔数就填上了。   这只能算提前预支吧。尺绫内心想着,挣扎着,理性与欲望的冲突之下,尺绫没办法了,他拉开拉链,拿出一张五十块钱,买下了小花盆栽存钱罐。   小伙伴并不对他有这一笔钱而震惊,他们催促着,快走吧,时间快要到了。尺绫抱着新买的小花盆栽,往回赶去。   刚刚在精品店磨蹭太久,大孩子和小跟班的接送家长都到了,自然被说了几句。   尺绫捧着小花,他错过了公交车,下一班还有十分钟。   他到站点等,坐在长条凳子上。突然对怀中这个沉甸甸的陶瓷罐担心起来。这个罐子这么大,不可能是25块钱就能买到的,哥哥要是看见了问起他来,他该怎么办?   还没享受到的欢悦立马变成忧心忡忡,惊慌害怕,尺绫想立马回到家,把小花盆栽藏起来,但公交车迟迟不来,时间好像被拉长了一百倍。   如火的焦急中,尺绫站起来八百遍,终于看到了公交车。   他立马以心理速度八百公里的焦急、物理速度十八公里的现实,坐上公交车赶回家。   推门而入,哥哥还没回来,只有眼镜哥哥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看书。尺绫连小马包都没脱,抱着存钱罐哒哒哒跑上楼,引得尺平抬头望他。   “这小孩怎么了?”尺平也禁不住冒问号。   尺绫在房间里把存钱罐挪来挪去,放抽屉,放床头柜,都太容易被发现了。换了很多个地方,尺绫最终转移到衣柜里层,他只能希冀哥哥今晚不要打开衣柜。   他心虚地下楼,突然想起什么,万一哥哥要查小马包呢。尺绫焦头烂额。哒哒哒在家里跑来跑去。   最终,他把目光落在了沙发上闲得没事做,但是钱又很多的眼镜哥哥。   他凑上去,小声嘘嘘:“哥哥,你可以给我二十五块吗。”   尺平本来就看着他在客厅疯跑,突然到自己面前,还主动说了话。   尺平愕然:“?”   尺平:“不是,他叫我哥哥诶?”   他立马起身,尺绫讷讷追着补充道:“我想要一张五十块,我给你二十五块,你给我五十块好不好。”   尺平身上没带钱包,一时间也不知道在哪找纸币给他,翻了翻书书柜柜,假装着有大人架子,口头上答应道:“你等会。”   好不容易找到一沓纸币,翻来翻去,才找到一张符合标准的。尺绫立马接过五十,跑回去神秘兮兮地塞入小马包。   门开了。   尺言回来了,他一进门。尺绫就立马抱着小马包,凑上前去,展示给哥哥看……他一分应急的钱都没用哦。   客厅里还拿着那沓纸币的尺平,听见尺绫一口一个哥哥,对刚回来的尺言献殷勤,简直要目瞪口呆:   “不是,这不对吧。” 第16章   失去了经济自由的大孩子依旧受小朋友们拥护,大多数小跟班并非被小零食俘获,更多是因为他有一个警察爸爸。   尺绫虽然钟爱零食,面对如此场景,也没办法抛弃大孩子。这份情谊着实令人感动。   兴趣班的走廊里,他们正在玩监狱游戏。大孩子和小跟班二号来扮演狱警,其他小朋友扮演犯人。他们必须乖乖在椅子上坐好,一动不能动,听着大孩子训斥。   尺绫因为鼻子很痒,伸手摸了两下,被大孩子拎出来当特例,其他小朋友都可以去放风,但他只能坐着,被要关十分钟禁闭。   玩了好一阵儿,小跟班和大孩子都腻了,他们突发奇想:“今天是星期五,要不我们出去玩吧。”   尺绫还在面墙思过,小朋友们就讨论起来:“三点钟放学,我五点前回去就好了,有一个半小时玩。”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公园。我们可以去那探险。”   尺绫很想转过头来听他们说话,但是禁闭时间还有两分钟,他不想再加刑。   “都有空是吧,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放学就去探险。”   时间终于到了,尺绫转过来,小朋友们已经讨论完毕。他一句话也没能说上。   尺绫不清楚什么叫作去公园探险,但是他们去,尺绫也想跟着去。放学后,他跟在大孩子和小跟班的后面,往目的地公园走去。   他们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在便利店冰柜里买了雪条,人手一根。   太阳当空,天空晴朗开阔,视野里颜色分明,绿树和阳光清晰可见。小朋友们在路上蹦蹦跶跶。尺绫啃着冰棍,凉凉的,甜甜的,紧紧跟在队伍的后面。   队伍一共有五个人,比平时要多出两个。尺绫不敢离开,他能和小朋友在一起玩,有能接纳他的小队伍,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一群七八岁的小孩成群结队在路上走,像小马匹昂首挺胸。走了十五分钟,就到达他们所说的公园。尺绫是第一次来,他不认识路。   这个公园很新,正值下午时分,艳阳高挂,没什么人。孩子们一见到,就双目发光,这简直是最好的探险地。   有的小跟班在公园里跑来跑去,探索完一片区域后,就回到大本营汇报给大孩子哪边有什么。折腾了有二十分钟,大致把这个公园的构造摸清楚了,一个小跟班又跑过来:   “报告,我发现了新据点!”   大孩子叉腰:“说。”   “那边有很多跷跷板,秋千,还有转圈圈的那个。”   小朋友们立即移动到新据点,奔跑过去,霸占了公园里的游乐设施。   他们享用了一下据点里的设施,当作军备竞赛似地踩健身单车,转太极盘,好似转得越快,虚拟的燃料就会越来越多。   好玩的设施一共就那么几个,尺绫人笨手也慢,什么都没抢到。只能去捡树叶,堆在据点里,当作粮草。   小跟班一号发现了新玩法,他储备到一半燃料,开始疯狂转起打太极的盘,说“有敌人来了,快点开枪。”   “biubiubiu!biubiubiu!”   其他小跟班立马上前去支援,好像真的看见来势汹汹的敌人,战况十分激烈。   大孩子一直在发号施令,余光看到尺绫,立马指挥:“尺绫,尺绫你不要收集粮草了,快回来!”   尺绫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大家在吱哇乱叫,他也只能尽力去想象恐怖的敌人,激烈的战况。抱着一堆树叶,弯着身躯,把自己挪回到大本营。   “他们被我们打死了。”一个觉得很累的小跟班汇报。   “不好,他们又来了。”一个还没尽兴的小跟班侦查。   激战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打退敌人,几个小跟班们的手都快转抽筋了。   尺绫收集的粮草一点都没吃上,小朋友们就累得不想玩了,他们坐在树荫底下歇息一阵,抹汗喘气,只有尺绫一滴汗都没出。   如果按照作用程度来评定功勋,尺绫大概率是什么都拿不到的那一个。   “我们还要继续探险吗?”休息了五分钟,一个小朋友止不住问。   小跟班一号看了他电话手表上的时间,说道:“已经四点钟了。”   “我要回家了。”一个小跟班说。   “那我们往回走吧。”大孩子作主。   公园附近的公交车站没有尺绫要搭的车,一个小朋友停在公园里等家长来接,其他小朋友也一样要走回去。于是他们起步。   他们是从南门进的公园,但是出去却是西门。小朋友们感觉到一点陌生,面对宽阔的柏油马路,他们不太认识路了。   “是往这边走吗?”   “应该是吧。”   嘀咕几句后,大孩子决定了剩下三人的方向,他来过一次,有一点印象。但是与来时的路不同。   走出去两三百米后,大孩子有点抓不准,犹豫两下,找隔壁的路人问了问,路人告诉他要前面右转,然后一直走。   他们继续出发。按着指示没走一阵儿,道路变得很宽很宽,两边没什么建筑,成了他们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真的是这样走的吗?”一个小跟班不太放心。   “应该是吧。”大孩子虽然心慌,但还是强装镇定,“就算不是,先走到一个有人的地方问问吧。”   这条路,虽然没什么人气,但也不算偏僻,更多像是新区的干净肃穆。尺绫走着,逐渐感到一点熟悉。   十分钟后,他们还是没看到白翅膀艺术中心,只远远地见到一个建筑。   从外表上看不出来这建筑是做什么的,他们猜测可能是艺术馆,因为风格很优雅。尺绫愈发愈感觉熟悉,走近,大孩子突然高声一叫:“那是警察局!”   他看到了熟悉的蓝白色,尽管只有一点点,他说:“我们可以进去问路,或者直接打个电话。有困难找警察就对了。”   公安局大厅前,有一个牌子标记着“市局”。与其他地方不同,N市是一个新城市,市局也非常新,近十来年才迁过来这边新区。   见到是公安局,其他小跟班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大孩子感觉来到了自己的地盘,自豪感油然而生,打开了某个开关,开始介绍自己爸爸,源源不断地输出:   “我爸爸可是拿过三等功的,你知道三等功有多难吗,他在警队的地位很高很高的。我以后也要拿三等功,做一样的警察。”   “你爸爸在这里工作吗?”一个小跟班问。   “他不在。”大孩子指指路标上市局的牌子,“这里是市局,懂吗,很高级的。我爸爸有时候也要来这里办公,你懂的,他要交一些文件……”   尺绫的熟悉感越来越重,大孩子的话越来越模糊,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他记不起来,但真觉得这里很熟悉。   “我们要进去吗?”小跟班问。   大孩子叉着腰,犹豫着,似乎也不是很确定:“进吧。”   问题来了,这里太高级,他们只看得见一抹蓝白,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玻璃栈道,大草地,混淆不清,找不到门。   “你们有人方向感好一点吗?给你们机会打头阵。”大孩子叉腰说。他一定不是害怕走错路出糗,只是想给小跟班们锻炼机会。   小跟班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接下这份任务。   他们看向运气最好的尺绫了,尺绫当了这么久的挂件,是时候为团队出一份力。尺绫愣愣,大孩子立马指挥:“你来。”   尺绫见到眼前的建筑,心头浮起熟悉感,一种肌肉记忆在指引他,脚步哒哒哒地开始寻路。   尺绫跑到草坪另一边,方向与那抹初见的蓝白色截然不同,都看不见市局的字样了。小朋友们犹豫两下,见尺绫动作如此之快,还是跟了上去。   尺绫熟门熟路,哒哒哒地踩踏草坪,拐上小路,到达低调内敛的门口。   他突然停下来。   “是这吗?”大孩子看着这扇朴素的门,向尺绫寻求确认。   尺绫这时候也不吱声了,他收起两只手,纠缠着抠手指。   大孩子也没来过这,有点紧张。跟在尺绫身边,很久都没输出说话了。   可是,无论怎么看,这扇门也跟警察局没有任何关系。   “推一下,试试看嘛。”小跟班催促。   大孩子没办法,只能准备试试看,按在门上蓄力着,打算一鼓作气之时,身后忽然一声:   “喂,小朋友你们在干嘛?”   门推开了一寸,被这声叫停,立马又合上了。他们回头,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公职人员拿着公文包走过来。小朋友们瞬间原地站定,忐忑不安。   公职人员快步走来,略显焦急地扶扶眼镜,什么话都没说先伸手再次关紧门,然后才转向小孩子们:“你们怎么在这的,怎么跑过来了?”   大孩子虽然霸气,但在真正的大人面前,也变得畏畏缩缩,“我,我们迷路了,想找警察局……”   很明显,这里不是警察局,指路的尺绫没发挥幸运,他们闯祸了。   公职人员立马应答:“市局不在这里,在那边,你们走错了。我带你们过去吧。”   站在门隔壁的尺绫被公职人员轻轻推下台阶,他心里面突然有点不舒服,像半根尺绫扭在一起,他抬头看了看。   公职人员急着驱逐小孩子,这里不是普通人该来的地方,忽地扫过尺绫的面庞,心里霎时咯噔一下,愣住。   小孩们在正确的指引下,走到真正的市局门口。大孩子看到熟悉的玻璃门和花岗岩地板,重新恢复自信,大步跟随在公职人员后面。   公职人员停在前台,对前台人员说了一下情况,讲到最后,他小声在前台耳边道:“有个小孩有点眼熟,你打电话叫一下隔壁的,估计是他们的人。”   两分钟不到,一个大姐姐把他们带进等待厅,不同于印象里严肃的惨白,这里的颜色很温和。他们齐齐坐在了沙发上,大姐姐还问他们要喝什么。   其他小朋友都只要了白开水,轮到最胆小的尺绫时,尺绫讷讷缩在沙发一角,小声问道:“有没有甜甜的水?”   这个姐姐愣愣,似乎是没料到,磕绊道:“你等一下。”   他们看着这个姐姐拿着杯子往里走,大孩子斥责尺绫不应该提要求的。   不一阵,有另一个穿制服的阿姨走过来,手上端着一个玻璃杯。   对方动作利落,看上去不是普通的人员,路过的小警员向她点头打招呼:“礼队。”   她蹲下身来与尺绫齐平,摸了摸他头发,把蜜糖水递给他,温声:“喝吧。”尺绫捧起蜜糖水喝两口,她又说:“你在这等,他有一点事情做。”   公安局帮他们联系了家长,小朋友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待就好。   可是他们没问尺绫的家长电话。在两个小朋友被家长接走之后,天已经有点昏色。   大孩子还在和他说自己爸爸等会下班就来了,他一定会穿着警服的。尺绫手攥裤子,有些失落和紧张地等待,   连接另一边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尺绫抬头。只看到夕光下一个略显沉色的人影。   司徒辅穿一身制服正装,站在走廊门口,下视望着他。 第17章   尺绫攥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抬眼,他不敢直接对视,呼吸都变得比平常要沉一些。   礼湘云拿一份邮件路过,沿着声音望过去,顺口问:“开完会了?”   “嗯。”司徒辅应答。   礼湘云语调有点散漫,哎呀一声,扯扯工作调侃:“弄一天了。”   大孩子还在耳边嘀嘀咕咕着:“尺绫你知道警察怎么分等级吗,我爸爸可是有两朵花花的。”   司徒辅的正装上扣挂数条银链,徽章别在肩头,银穗在夕阳的辉映下闪耀着,透出更加强烈的对比度。   他平时不穿得这么正式,今天为了应付检查的上级领导们,才如此全副武装。   尺绫看着眼前人,小脑瓜一片空白,把东西都忘光了,连大孩子的声音都模糊起来。他没有从沙发上下来,一直张开嘴巴,愣愣地看着对方。   司徒辅停止随口的应答,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尺绫身上。不说话的他沉稳得有些严肃,走过来两步,见尺绫没动作,他才出声:“过来。”   一旁的大孩子顺声看过去,讲话的大嘴巴立马停住,呆呆地张着。   尺绫不敢看大孩子,非常心虚,已经想象到两天以后,大孩子再次把他逼到角落,质问自己,把他开除小跟班行列的场面了。   他想假装不认识对方。司徒辅见他垂下头,再次出声,提醒,“尺绫,过来。”   空气彻底安静,陷入呆滞的死寂。尺绫为难地在沙发上蹭了蹭,不敢不动,也不敢下地。内心的挣扎搏斗好十几秒,他才松开紧紧抠沙发布的手,双脚落下地面,缓缓往司徒辅挪去。   他紧张地回头看一眼,大孩子目光还是直愣愣的,没有任何光彩,他心中的骄傲已经碎成一地了。   尺绫不能再多想,他转回头,垂垂眼皮子,牵上司徒辅的手。   他们一起穿过走廊,往另一边的秘密部门走去。   尺绫本来还在忧心忡忡,心生不安。但走到玻璃栈道上,他余光掠过,瞥见夕阳汇聚成一个点,四处散发着强烈的光辉,红色与黄白色染满了半边天空。   他有回到家一样的熟悉感,沐浴在曦光下,身体慢慢放松起来。   他侧头,眼睛盯着夕阳,目光颜色渐变。   他忘东西很快,不安定情绪迅速被眼前连绵浮现的记忆代替。他知道自己经常来这地方,还经常和隔壁的人待在一起,虽然一点细节都记不得了。   “辅队。”一个小青年迎面撞上来,立马急刹车点头问好。他余光瞥见领导手底下的小不点,立马呆滞住。   “嗯。”司徒辅应一句,没过多理会,带着尺绫走过去。   尺绫的步子像一只风筝,在司徒辅身旁飘来飘去。他看到好多低头工作的人,一见到司徒辅,原本还有些喧闹空气一下子陷入安静。   司徒辅把尺绫带回办公室,没有关上门。这是一个朴素的独立房间,很大,中间有一张三米长的老办公桌,墙边也只放着好几个装文件的柜子。木沙发和茶几也有些年头了。   茶几底下堆着几本陈年的杂志报纸,尺绫坐到木沙发上,弯下身子拿出来。他似乎对此有所印象,跪在木沙发旁,一页页开始翻起来。   司徒辅没动,坐回座位上,开始工作。   尺绫有点无聊,他想出去玩,最后还是控制住自己,挪到座机旁,开始拨打哥哥的电话。   “喂,哥哥,你会来接我吗?”   “我今天和小朋友出去玩了,我们去了公园探险,然后迷路了。”   尺绫打了好几分钟电话,挂断,找另外一些东西玩。在努力探索下,他发现一部平板电脑,坐在沙发上玩起来。   办公室就这样,传出萝卜战争一声一声的游戏音效。   办公室外,马上就要下班了,氛围轻松不少。   一个八卦的职员左右望望,见领导司徒辅正在忙碌,终于忍不住了,趴到另一边的同事办公桌,挑挑颌对小青年发问:   “谁啊,辅队私生子啊?”   刚刚辅队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在假装着认真工作,但不妨碍他们一眼就看到领导手里牵着的那小孩,小小一个,长得挺可爱。   青年摇摇头,明摆着不想说。同事再三催促别吊胃口,青年才用手掩住嘴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吗?那是小老板。”   “小老板是谁,”同事挠头,蹙眉。他想到些什么,骤然睁大眼睛,“不会是尺家那个吧。”   青年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同事往后一靠,深呼吸一口气:“不是,怎么变成这么点了,这不,”他磕绊一下,“这不就是个小孩?”   青年也想知道。之前局里就走漏过风声,说小老板真变小了,但今天真正看见本尊,他还是差点没插氧急救。   明明不久前才看到的好端端的十七岁小老板,突然变成这么个小不点了,视觉上是挺有冲击力。   同事嘀嘀咕咕半晌,扭了扭脖子,思索几秒,自洽接受现实,“不过也不奇怪。他们嘛,返老还童都不算离谱。”   这句话音落,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一阵儿。这下好了,完全没有讨论的余地。   “你说我们头儿会不会也有一天突然变小?”青年挨在办公桌上,又出声,开始不现实的遐想,“那样我们就不用上班了。”   同事开始整理起收尾工作:“别想了,我们头儿就是个普通人,没那血脉。”   这里是N市,有寂司。一个专门掌管氏族的神秘部门。   所谓氏族,指的是血脉特殊、能力异于常人的群体。而尺家,是这个群体的首领。   前些年,为了有序管理氏族,平衡两方关系,有寂司应运而生。他们头儿——司徒辅,警校出身的小年轻,用了七年把有寂司做大做强,爬到了本市权力的最顶峰。   他们透着门,窥见埋头工作的辅队,又见扭着屁股玩平板的尺绫,不由得感慨:   “官再大又有什么用。头儿不也就是个高级打工人,唉,逃不过的命运啊。”   司徒辅每天处理文件到深夜,连晚上都在办公室里过,就没见过有休息过一天,堪称铁人。然而,这一切的奉献,都仅仅是在替尺绫这个“小老板”代管氏族事务。   图什么,他们是不太懂的。   “倒也不是这么说,你懂什么叫‘非相乃摄也’吗。”同事想着想着,合起文件夹,提出。   尤其是现在尺绫出意外了,原定的一成年就交接,现在大概率要无限延后,延着延着,万一熬死了小老板……   “会不会是头儿故意把小老板变小的,妙啊。”青年拍手叫好,点头赞同。   随便胡诌两三句,他们点到为止,毕竟出粮的是尺家,派任务的是领导,让其中一个的谁听到了都不好。   时间六点多,尺绫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想回家了。   他放下平板电脑,左右望望,哥哥怎么还没来这里接他。   他跑到司徒辅身边,对方还在处理着文件,忙碌得抬不起头。尺绫蹲守了一阵儿,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把我送回去啊。”   司徒辅翻页,签名没停下:“等会儿,你先玩平板。”   平板已经快没电了,游戏也变得不好玩了,尺绫委屈地噘嘴,在一边等待。   他咿咿呀呀制造出噪音,试图吸引注意,可惜攻击力等于零,撼动不了这个工作狂人。   尺绫有点担心,他今晚不会回不了家了吧。   接近七点多的时候,其他人都快下班走光,哥哥终于来了,带着甜甜的面包。   尺绫饿得立马拆开面包,啪叽啪叽塞入嘴里。哥哥低头看他,撸了一下衣袖,嘴里问了“冷不冷,走吧回去了。”就直接他抱起来,走到外面去。   虽然哥哥和他的朋友一句话都没说,但尺绫没有嗅到吵架的气息。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陷入紫黑色。尺绫靠在哥哥肩头上,有点看不清路,但看得见面包。   他嚼嚼嚼,哥哥问他:“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尺绫嗯嗯地吃面包,来不及作答,哥哥又问:“他有没有让你做一些奇怪的事情,给你吃奇怪的东西。”   什么叫奇怪。不给他吃饭算奇怪吗,在那里他连水都没得喝。尺绫不知道哥哥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更想哥哥问他今天的探险经历。   回到车上,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尺绫手拿着面包,本来还在高兴之中,痴痴地发呆两秒,突然想起一件没有解决的事。   大孩子,怎么办。   他陷入惶恐中,原本空白的脑海里一瞬间塞满害怕。他下星期要怎么面对小伙伴。   尺绫骗大孩子司徒辅不是警察,但今天全让大孩子看到了,大孩子的表情非常不好,一定会火冒三丈的。短暂的安宁固然美好,迟来的危机感倍感折磨,他就不应该撒谎的。   尺绫在车上嘤嘤嘤地哭起来,哥哥显然是没预料到,转头看他,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哭泣起因何处。   完蛋了,尺绫悲怆。哇哇大哭。   这是连哥哥、老师、小马驹之神都救不了的危机呀。 第18章   一大早,尺绫赖在床上,不愿意去兴趣班。   尺言迟迟不见他起床下楼,上来查看情况。尺绫早就醒了,听到哥哥脚步声,立马把头埋在被子里当鸵鸟。   “快迟到了,你还不出发吗?”尺言看着他问。   尺绫一开始假装还在睡觉,但撅起的屁股暴露了他的清醒。没办法了,尺绫捂在被子里,闷声喊:“我不要去兴趣班了,我以后都不想去兴趣班了。”   尺言只觉得莫名其妙,准备坐到床边:“为什么,有小朋友又欺负你了吗?”   尺绫摇摇头,但他不想说话回答。他怕哥哥会追问。   “我钱都交了,好几千块钱,也退不了款了。”尺言尝试讲道理,“几千块钱可以买几千颗糖。”   尺绫继续用被子捂着耳朵,退缩一步:“那我就今天不去。”   等到明天,他再重复这样的话语,就能一直不去兴趣班了。   只可惜,哥哥不是仁慈的家长。尺绫拿不出正当理由,哥哥就把他揪起来。既然没有发烧没有被欺负,就必须要去上课,一天也不能少。   在兄权的压迫下,还是被迫起床了。尺绫没办法挣扎,对抗不了哥哥,他只能靠拖延时间的策略来实现目的。   慢吞吞地刷牙,磨磨蹭蹭地换衣服、吃早餐,加上早上这么一折腾赖床,时间直逼九点半,公交车已经过了。   哥哥还在忙事,没空看他,尺绫三抬头,再度确认楼上的哥哥是否有注意到他。   尺绫很开心,哥哥一定以为他已经出门搭上公交车了。他只要熬过了上课时间,就能享用今天的动画片。   他蹲在沙发边上,缩成小小一个,假装不在家已经出门。楼梯上传来哒哒脚步声,尺言下来了。   尺绫把身子蜷缩得更紧,避免哥哥看到他。蹲在黑暗里,听着脚步声来回几下,尺绫突然后颈一凉。   他径被哥哥拎起来,他挣扎,却阻碍不了哥哥一手他一手小马包,把他拎出门口,丢到车上,关上门。   尺绫悲痛欲绝,哥哥却没有理会他的悲伤,只花了十五分钟,就飞速到达兴趣班门口,刚刚好剩两分钟上课。   拖延计划失败,尺绫抱着小马包,缩着身子,忐忑不安挪进去。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抱期待。   好不容易挪到门口旁边,尺绫透过玻璃,看到大孩子坐在班级的身影,他脚步急刹停在门前,老师却注意到他,伸手招呼道:“来啦,快进来。”   大孩子应声抬头看他一眼,尺绫立马低头,躲避开目光。他没办法,抱着小马包,低头走进去了。   课堂开始,没有交流的机会,尺绫定在位置上,紧紧抬头盯着老师,假装专心致志地听课。但是手却出卖了他,他抓攥着手里的笔,手心出很多汗,思绪乱七八糟的。   这大概是他这天最安稳的时光了,他紧张得不行,连嘴巴里面都干了,分泌不出一点唾沫。   做完手工,老师说下课了。尺绫不安地收拾自己作品,其他小朋友飞跃起来聊天谈笑,课室里非常热闹。   他一直低着头,想让所有人都别注意到自己,忽地,后背被拍了拍,他下意识回头,看到大孩子。   大孩子有些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你过来一下。”   尺绫局促地起身,跟在大孩子后面,走进平时的走廊。这次大孩子没有叫其他小跟班,只是单独和他两个人。尺绫一路上纠缠着两只手,心脏在打鼓,连耳朵都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大孩子是生气了吧,他肯定是生气了。他的面无表情,已经代表着对尺绫的心寒失望了。   尺绫不想面对现实,他多想立马变成一只小鸟,快速原地逃走。走廊越来越昏暗,他们走到最里面了,大孩子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尺绫有点被吓到了。   他不知道大孩子会怎么惩罚他,是用拳头还是口头。尺绫揣揣不安地站着,背对着天花板的灯,分割出一层渐变的阴影。   要是现在闭眼睛,被打也不会那么疼了吧。尺绫想,真的死死闭上眼睛。   长久的安静之中,大孩子出声:“喂,你。”   尺绫睁开眼,吓一跳。   大孩子继续说:“你为什么要说他不是警察,你之前还发誓了。”   尺绫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目光,支支吾吾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明明就是警察,还是很厉害的警察。他的衣服那么高级。”大孩子继续说,他声音没有愤怒,而是一种尺绫分不清的情绪,貌似夹杂着失落。   尺绫很想现在认错,他不是故意骗大孩子的,他只是不想失去这段友谊。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尺绫选择了说谎,说谎后还没像老师说的那样承认错误,现在谎言暴露了,不属于他的友谊也要失去了。   大孩子没再继续说话,而是闭上嘴巴。尺绫感觉自己应该要像脑海中预演的那样哭泣了,只要哭泣,说不定能挽回这段失去的友谊。   可是,明明曾经很伤心害怕。尺绫现在却只能摆出一副内疚的表情。他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不清楚是为什么。   大孩子目光扫视他一眼,没出声。只是走动两步,到了他面前,坐到废置堆砌的桌面上,双脚垂空。   对方低下头看他,嘟囔:“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尺绫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他还垂着头,难过和茫然依旧充斥身体。   “你那个哥哥的朋友,是个很厉害的警察,看在他是高级警察的面子上,这次的事情就算了。”大孩子望望空气,摇晃着两只脚。   “下次不准再骗我了,知道没,下不为例。”   尺绫抬头。   大孩子的脸色不如平时威风自信,在今天的尺绫面前,似乎有些拘束和自卑,他躲开了尺绫的目光。尺绫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大孩子跳下桌子,没有继续管尺绫,拍拍手,独自走出走廊。   不久,小跟班们都凑了过来,继续和大孩子玩,他们还招呼尺绫,日子就像平时一样没有改变。   尺绫看不懂今天的大孩子,他是有没有生气,他感觉大孩子好像变小了,也没有抬起头来直面自己。   今天哥哥来接他了。哥哥好像没有回家,而是在附近活动、在车上小憩休息。   或许尺言还在兴趣班外面守了一阵儿,以免弟弟因为不想上课,一念之下跑出兴趣班,出什么意外。   尺绫有些失魂落魄地上车,哥哥问他:“怎么了,是和小朋友闹矛盾了吗?”   这次哥哥没有一用“被欺负”这个词,尺绫比之前要满意一点,但他还是不想详细说,只是心累摇摇头。   小小年纪的烦恼都写在脸上,看上去比大人要愁苦得多。   尺绫真的太烦恼了,好一阵儿后,愁眉苦脸问哥哥:“哥哥,你和朋友吵架了会怎么办呀?”   尺言再次反追问:“你和朋友吵架了吗?”   尺绫失魂落魄摇摇头,没有承认。尺言看笑了,没办法,只得答道:“吵架了就吵架了呗,很正常啊。”   “那你们会和好吗?”尺绫问。   这个问题一出口,尺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和好啊……”   他们大人的友谊更多是点到为止的默契,吵一吵就算了,该做的事情开始要做。有的时候也摸不准到底是和好了还是冷战中。   “好复杂。”尺绫觉得,他连自己想什么都不清楚,怎么揣摩别人的心呢。   “对朋友说谎,是很严重的吗。”尺绫还是不知道大孩子的心思,他想不通,“哥哥,如果是你,你会很生气吗。”   尺言嘶一声,挨靠在窗边,食指搓搓下巴:“这个嘛……”   “看一个个人吧,有的人可以接受,有的人不可以。”尺言想糊弄过去。   尺绫没注意到哥哥的躲避,问,“那如果是你呢。”   “我的话,”尺言也不敢看后视镜了,他不想与弟弟对视上,“我可能会生气。”   这不是很好回答的问题,尺言不想完全否定弟弟,也不想信口胡诌地不良引导。   尺绫才刚尝试社交,当然是值得鼓励的,但同时也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事,而故步自封、止步不前。   “你的朋友骗过你吗?”尺绫飘飘然问。   这个朋友,尺绫也只认识司徒辅,他当然是指他。   尺言脸色微动,动了动身子,半晌才讲道:“那可多了。”   “那你骗过他吗?”尺绫继续问。   尺言手微微卷成拳,抵着唇边,又是好十几秒,才缓慢回答:“有啊。”   简单的两个字,他似乎没有想详细说的欲望,甚至是避而不谈。   尺绫没怎么思考,只是凭借着浅薄的认知,下意识发出一个疑问:“那你们怎么还是朋友。”   在他认知里,骗人的一定会遭受友情重创的,比如他自己。在白老师的话语里,一旦骗了朋友,就在也算不上朋友了。欺骗在友谊里是最大的罪过。   尺言一直没有回答。车开出去很长一段距离,他才重新开口:“欺骗不算多大的罪,背叛才是。”   尺绫云游天外,那按照这个逻辑,就是哥哥和司徒辅都还没背叛过对方,所以他们能一直交朋友。   他有没有背叛过大孩子呢?尺绫想应该是没有的。他不知道什么是背叛,也不知道大孩子清不清楚。   他和大孩子,也许也能像哥哥和他的朋友一样,闭口不谈、若无其事地继续当朋友吧。 第19章   其他小朋友也知道了来接尺绫的人是警察了,而且是比大孩子爸爸要厉害得多的警察。   尺绫以为他们会讨厌自己,但是没有,反而,他们都热情问着相关细节。他们问的问题很深奥,尺绫就没几个听懂的,只能说出“他办公室破破的,有平板可以玩,还不给他吃午饭”这些句子。   有时候,就连大孩子也忍不住参与进来,问问这问问那的,自从看见那个长官后,他很少提起他的爸爸了。尺绫感觉小朋友们都成为他的小跟班了,就连大孩子也一样。   一下课,尺绫走到哪儿,他们就跟着尺绫走到哪儿,聊着聊着天就把他围住,形成以尺绫为中心的圆圈。   这有一点奇怪,但他没有在意,被环绕的感觉比平常要更加温暖,很舒适,而且他不用给小朋友们派发零食,这是很好的。   为期一个月的手工课马上就要上完了,有的小朋友要回老家,不再来上课了,有的小朋友还要去其他兴趣班。   尺绫询问哥哥,以后是不是再也不用去兴趣班了,其他小朋友都管这叫暑假。哥哥说不是,他还给尺绫报了一个画画班,一样的时间,有二十节课。   尺绫点点头,好吧,他还挺喜欢去上兴趣班的。他和其他小朋友说了,小朋友们七嘴八舌,大孩子会留下来上钢琴课,其他三个小跟班有一个不来了,另外两个说要上象棋课和硬笔书法课。   尺绫不懂象棋,也不懂写字,但他知道自己要换教室上课了。老师将他划分到建筑的另外一边,与手工课的路线大相径庭。   “听说那边会有很多初中生。”小跟班一号说,他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   这群马上要上小学的小朋友,对初中的哥哥姐姐们简直是要仰起头来看,无论从身高还是年龄,都将他们狠狠碾压。   “初中生很坏吗?”尺绫不安地问。   “听说他们能随身携带手机,而且还能谈恋爱、打架。他们学的东西肯定也比我们难很多。”小跟班一号道听途说地转述。   尺绫有一点害怕,他揣着手,对过两天的新课程不抱希望,大孩子说不要怕,要是有其他大孩子欺负尺绫,可以上二楼叫他来帮忙。   三天后,新课程开始。   尺绫挎着自己的小马包,按照老师的指引,进了玻璃门往左手边走,进了一条全新的走廊,课室比他想的要大得多,样式也与之前完全不一样。   老师说这个叫画室,但是儿童画的小朋友不在这边上课,这边是给小学生和初中生练习素描和油画用的。尺绫他们是在隔壁的小厅里,那里有一张大桌子,墙上还有很多装饰品。   与暖黄色的画室相比较,这个儿童画专用课室看上去要敷衍得多,起码墙壁和桌子都是平淡的惨白色。   这似乎注定了儿童画没法与专业画相媲美,起码两种课的价格也不一样。   起初第一天,老师没让他们自我介绍,而是径直开启课程。尺绫看着全新的小朋友,一个也不认识,到休息时间,他只能去走廊找以前的小跟班们一起玩了。   小跟班们也不约而同地走出来,毕竟他们也没能很快交到朋友,比起要花心思交友,他们还是更喜欢现成的伙伴。   “你们班有多少个小朋友呀?”   “你们的男生多还是女生多呀?”   “你们的老师是男的还是女的呀?”   小朋友们互相问着这些问题。这些尺绫都没怎么注意,于是他只能回答不知道。   一群比他们要高出两个头的初中生路过,在这些学生面前,大孩子的身高都显得如此逊色。尺绫怔怔地望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穿着白色的毛衣马甲,边上镶嵌着他们学校校徽的条纹颜色,一件白色的短袖作为底衬,头抬得高高的,手里抱着他们看不懂的画画参考书,走路十分优雅。   尺绫看得快痴呆了。这是他们附近一所私立初中的学生。家庭热衷于培养他们的审美兴趣,每到有假期的时候,就会前来这边作美术的学习。   尺绫才刚用蜡笔画完小马驹,看见这些初中生走入画廊,坐在画架前挺直腰板,开始拿起炭笔描绘,那是如此优雅高级,尺绫甚至看不懂他们在画什么。   “好厉害。”一个小跟班感慨。   “不准说他们厉害。”大孩子反驳,增强己方士气,“我们以后也会变成那样的,我们会比他们更厉害。”   这里面只有尺绫在学画画,要做到一模一样的复刻,也只能寄托在尺绫身上了。大家看着尺绫,尺绫还在回味着初中生们的走姿,直到目光落到身上,才瞬间回过神来。   “尺绫你一定要比他们厉害啊。”   “尺绫你要好好学画画。”   “尺绫你以后也会去那间学校读书吗?”   尺绫不知道,他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再比了比自己身高,他好像短时间内做不到。   硬要说的话,大尺绫确实要比他们高,但是大尺绫不学无术,不会画画,更不会出门上兴趣班。   他们投以羡慕的目光,接着便讨论起马上要上小学的事情。大孩子说他爸爸妈妈给他买了一个五百块钱的书包。小跟班二号直接说买了一个三万块钱的书包,是全球限量的。   尺绫还没买书包,哥哥说要送他去上小学,但这件事情貌似还遥遥无期。   “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小屁孩。”一个声音传来。   “不知道,我们的地盘被占了。”另一个声音回应。   小朋友们应声抬头,看到一个初中生正站在两米外,他身后还有两三个伙伴。他们头发清爽,高高瘦瘦的,叉着腰,十分符合小朋友们对能令人仰望的初中生的想象。   他们口中的地盘,就是尺绫他们聚集在一起聊天的地方,这里有长椅和绿植,以及充足的阳光,当属风水宝地。   小朋友们立马鸦雀无声,初中生们走过来,越靠近,身高的压倒愈发愈明显,压迫感强烈。   小朋友们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咽一口唾沫,初中生们懒洋洋地挥挥手:“去去,快走开,这里是我们要做的,别在这里玩。”   “但是这里是我们先来的。”有小跟班小声嘘嘘。   可是对方太有权威了,面对初中生,他们就像是面对大人一样恐惧。小朋友们只好起身,让出长椅的位置,走到一旁去。   初中生坐上去,翘起二郎腿,掏出手机准备开始打游戏。   游戏音效声破开空气,显得格外嘈杂。小朋友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坐在了另一边,也开始掏出游戏机。   大孩子把他的学习游戏机充满电了,今天他们要装饰虚拟家园,答题拿金币买家具。   题目很难,小跟班们围在游戏机边上,七嘴八舌挑着选项,挑不出来就让尺绫动用运气。然后大家又在买什么家具上出现了分歧,一个小跟班说买6000块的床,一个小朋友说买7000块的床。   初中生突然不耐烦地吼一声:“别吵啊。”   小朋友们立马静下来,他们茫然地望望初中生,对方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两根大拇指扣着手机划动,传来很大声的特效声。   是在说他们吗?小朋友们面面相觑。   初中生没看他们,只看手机,估计不是在说他们,小朋友们继续咿咿呀呀地讨论。   十几秒后,初中生站起来,对着他们爆破一声:“我操,别吵了。”   这下小朋友们确定是在说他们了。他们的讨论戛然而止,望着发怒的初中生,定定地滞住了。   “你们这些小屁孩给我滚到其他地方去,别在这碍着我的眼睛。”初中生皱着眉头,对他们指手画脚,“吵吵吵,烦死了。”   刚刚那句夹杂脏话的怒吼,已经完全破灭了他们的形象。小朋友们几乎是第一次遇到陌生人被斥责这种事情,头脑都是懵懵的,不知道如何应对。   对面声音很大,语气还很凶,论起体重一个初中生等于两个尺绫。虽然人数多,但打架肯定是打不过他们的。   初中生甩脸色,手也跟着甩来甩去,转身回到长椅上,又骂了好几句脏话。   大孩子突然高声:“我们不走。”   刚刚准备坐下的初中生回头,哼出鼻息:“嗯?”   大孩子抓紧游戏机,伸长脖子,嗓门响亮:“本来就是我们先来的,我们就该在这里玩,你们的手机也吵得要死,还说我们。老师又没说不能说话。”   初中生似乎是没想到这群弱不禁风的幼儿园小屁孩之中,还有个领头的犟种,迷惑地啊哈了几声:   “你搞清楚点,我们老早就在这里了,比你早了两个星期。你多大啊,你老师叫什么名字?信不信我举报你。”   “举报是小屁孩才玩的东西。你是小屁孩。”大孩子骂回去,这一点他完美继承了爸爸的骨气。   初中生想威吓他们,举起拳头,殊不知大孩子平常就是举起拳头的那个,其他小跟班也鼓舞士气,丝毫不畏惧。   “你们年纪这么大,还要打我们这些小朋友,你们真坏!快走开!”   “你们这群小孩真的是有病吧,神经病。”初中生又连骂几句脏话,“恶人先告状。”   这块地盘的归属权如今不明,这群小孩子们不肯走开,初中生们更是丢面子,不愿退步。堂堂十几岁少年,竟然让十岁不到的小屁孩给倒骑一头了?   两方争吵了好几分钟,气氛嚣张跋扈,大孩子突然站出来挡住初中生。   “这样吧,我们来比赛打这个游戏。”他举起手中的游戏机,“谁的分高谁在这,这样最公平。”   初中生才不想理他们,嘲笑道:“你们玩的什么弱智小游戏。”   “你们玩的才是弱智小游戏,你们根本不敢玩。”大孩子愤怒喊。   虽然知道这是激将法,初中生们还是忍不住上钩,和小屁孩对骂就算了,现在还要让他们看低,不得不他们打得心服口服。   他们看一眼这个游戏机上的速算内容,都是些简单的加减乘除,才小学水平,简直是侮辱他们智商。   “你们可别哭。”他们在手机上下软件,划拉两下,必定碾压这群小屁孩。   小朋友们如临大敌,对方真的答应了,他们要开始比赛。他们面前的可是比他们年龄大整整一倍的初中生!   “哼,谁怕谁。”大孩子也反驳回去。他转身,对群体里透明的尺绫喊:“尺绫,你上。” 第20章   尺绫愣一下,被大孩子推上前一步,有些踉跄。   论起知识储备量,他们这群小屁孩肯定没办法与已经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初中生比。唯一能拼的,只能是运气了。   尺绫的运气在小朋友里是远近闻名的,速算题他总是能蒙对答案。称得上是公认的气运之子。   虽然获胜希望渺茫,但总归是要有点骨气,不知道凭借尺绫的好运气,能不能战胜面前这个两个高大的初中生。   初中生扫视这个小屁孩一眼,哼一笑:“什么怪东西。”   尺绫虽然穿得端正,但瘦瘦小小,讷讷缩缩,中看不中用。再加上留着过耳长发,卷卷的,更像是女里女气的的胆小鬼。   初中生们抓住机会,嘴角带着嘲笑。尺绫抠着自己的手,有些无措,大孩子冲出来维护:“你们别狗眼看人低,等会你们就输了!”   “哈哈哈,我们能输?”初中生的软件下好了,刷着上面的题目,“就这点东西,你觉得我们能输?”   对方的自信与嘲讽大大打击了小朋友们,他们的气势骤然降了下来,毕竟他们连乘除法都不会,对面可是学到三角函数了。   运气,真的能战胜实力吗。他们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怎么比,搞快点,别妨碍我打游戏。”初中生声音挑逗,嘲弄着这群小东西,他点开了现场PK的蓝牙模式,“是不是开房间啊?”   大孩子摆弄着游戏机,也开了现场PK的蓝牙模式,咬牙道:“你点速算。10分钟内谁先死了谁输,都没死就比谁分高。”   “难度呢?”初中生问。   “一级开始。”大孩子连上了对面的房间,“难度递进。”   对面似乎不太放心上,“得呗,让让你们,从最简单的开始。”   PK房间设置好了,按照老规矩,每边三条命,从最简单的加减法难度递增,与之前不同的是,难度递增无上限。   两方坐在一张桌子两边,初中生手靠在桌面上,小朋友们则集体围住尺绫,凑着脑袋。形成两方对决之势。   尺绫握着大孩子的游戏机,手有些发软,太多人围住他了,还面对着比他大很多的初中生,他不太习惯,有些坐不定心。   大孩子看出他的不自在,在他耳边小声道:“输了也没关系,你只要加油就好,我们相信你。”   这可是为了小团体的荣誉出战,代表着小朋友全体。赢了是风光战绩,输了也不丢份。   “怎么样,开始了吗?”初中生仰着头,用鼻孔看他们。   “谁怕谁啊!”小朋友们吼回去。   狠话放是放完了,虽然大家嘴上都给着鼓励,但多数小朋友心里都是怵怵的,大家对战胜对面始终没多少信心。   运气可以帮尺绫答对30道题,但要是坚持到60道题,100道题呢。他总不可能全对的吧。小朋友们看着尺绫,抿着嘴,紧张之中带上一阵儿不安。   PK的房间开始倒计时了,大家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盯着游戏机屏幕。初中生们则是不太当回事,拆一颗糖丢进嘴中,还笑了好几声。   尺绫紧紧握着游戏机,手心在出汗,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他第一次有这种对决的紧张感。   【3、2、1、Ready Go!】   屏幕上开始同时弹出加减法题目。   3+1=   8-4=   6+3=   两方都做得很快,几乎是在二十秒内,就完成了个位数加减法。此时,速度不相上下,进度迅速转入两位数加减法。   屏幕光亮度太高了,尺绫感觉眼前有点花花的,看不清楚符号,他尽力睁大眼睛,做题速度慢了下来,结束的时候,初中生已经超过他们三道题30分的进度了。   初中生突然错一道题,屏幕上一颗心裂开,扣一条命。   “加油尺绫。”尺绫听到其他小朋友在背后欣喜,为他打气。   初中生咬着嘴唇,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求快的比赛,还要求稳,但火急攻心,不论如何也不能在加减法栽跟头,没过多久,他们快速地到达乘除。   尺绫手指摁得有些酸了,艰难地顶着亮疼的眼睛,度过了两位数加减法。   小朋友们看见尺绫的速度,有一点点着急,催促着“别停下来,加油呀”,此时对方比他们领先5道题,大伙的心理防线快被对方遥遥领先50分给攻破了。   时间已过3分钟。   初中生看见乘法,笑笑,不知道对面的小屁孩还会不会。   小朋友们按捺不住了,这部分尺绫未必学过,有掌握的题目,他们要给尺绫出谋划策。求不了快速就要求稳,他们开始七嘴八舌:“要不这里先换个人吧,谁懂乘法的。”   尺绫不小心摁错了,扣一条命,屏幕上出现黑心破碎。   “嘘嘘!”   受小朋友们嘈杂的影响,尺绫明显速度下降了,小跟班一号发现了这个迹象,立马叫停,“安静,让他自己做。”   初中生不屑地笑笑,看对面:“怎么,还要一群人打我一个人吗?”   趁着这个空隙,尺绫终于进入状态,适应了屏幕光和嘈杂声,快马加鞭将差距缩小到两题。   “好厉害。”小朋友们看见追赶,不禁兴奋起来。   “靠,有点东西。”初中生看见不断紧追的分数,咬着牙,奋力口算,才突然想起对面是小学都没上的小屁孩,居然能一路做到乘法,速度还不慢。   一个小朋友认为尺绫不会,力争着要帮忙计算,但他们题目还没看完,尺绫就选择完了。速度没变过,命也没少过,大家突然安静下来,注意力全放在尺绫的手指上。   尺绫好像,比他们想的要厉害一些。他好像不是蒙的,他好像真的会做。   大家呆呆地愣住。   题目一冒出来,尺绫手指不动,看五秒,就立马摁选项,接着便冒出下一题。尺绫速度很快,有节奏得像机器人,而不是他们这种需要思考的小朋友。   有一部分小朋友背完九九乘法表了,只要靠记忆力就好。尺绫唰唰唰地摁,大家看出来他的九九乘法表一定背得非常扎实。   这边士气大涨,信心大增。尺绫是有点数学实力在身上的!   初中生口算到三位数加减法,就开始感到力不从心,明显题目上难度了,他们心里对下一部分并无底气。   “什么小孩啊。”他们心里暗骂,又偷偷地想,脑子快要烧了。   尺绫不受影响,他已进化到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状态了。   三分钟,这个部分就结束了,转入两位数的乘除法。这个部分非常难,超出普通人的口算范围。初中生一看到这题目,忍不住骂了一声,他想找草稿纸。   另一边很安静,转入两位数乘法,大家更加聚精会神,连呼吸都没声音。   “12×24=”有小朋友已经开始猜答案了。   尺绫毫不犹豫选择了288。   “32×46=”光是看见乘法这个符号,大家就眼晕了,尺绫面色不变,手指一动轻选1472。   反超!整整反超了五道两位数乘法,尺绫都做对了!此时分数已经到达450,拉出对面50分,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高度!   大家惊呼,又立马捂住嘴巴,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尺绫还在不断选着选项,速度非常快,几乎到达每两秒一题的速度。   初中生一边棘手异常,根本来不及算,看着对面上涨的分数,心里更加恐慌。“快,快找点草稿纸来。”   另一个初中生径直打开手机的计算器,开始手忙脚乱地输入起来。   可是,不知道是慌张的原因,还是对面实在太快了,连借助计算器外挂,初中生还没输入完,对面的分数又在往上涨了,极具压迫感。   反超70分、80分……100分。此刻还剩下3分钟。   难度到达三位数乘法。尺绫丝毫没有慢下来,还没等小朋友们反应过来,分数就又到达600了。   “123×32=”   “255×12=”   “5620÷20=”   “……”   后面的题目,小朋友几乎都没看见过。他们目瞪口呆。   尺绫目不转睛,目光扫过题目,手指不断摁着,转眼——分数突破八百!   初中生傻眼了,他们怎么追赶也追不上,手上的题目已经棘手到不用笔完全算不下去,然而眼前这个小不点,几乎题目一出就答对,好像压根经过没思考。   这是人类的做题速度吗,这是给人做的题吗。   560vs810   590vs900   640vs1030   ……   尺绫没有放松过一秒钟,也没有注意分数。游戏机屏幕赫然弹出:   【恭喜你,已经在PK对决中胜利!获得炫彩称号:速算王;获得隐藏奖励:至尊鲨鱼套装】   十分钟到了。   总分数:690vs1100   剩余生命:一颗心vs两颗心   竞赛结束,尺绫放下游戏机,后知后觉发现手指很酸痛,蹙起眉头,撅起嘴自己揉了揉。   “比赛完了。”他小声说,“应该是我赢了吧。”   空气中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不仅对手初中生怔怔地看着他,尺绫身后的小伙伴们合不上嘴巴,目光愣愣的,全部聚拢在他身上。   尺绫回头,不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了,大家怎么都不说话。这块地盘归小朋友们了,大家不都应该很开心吗。   “……我、操。”初中生们的手机从手里滑落了,嘴唇间飘出一缕震惊的气息。   几乎接近翻倍的分数,初中生们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被一个小孩,给碾压了。   太恐怖了,实在是太恐怖了,那些几位数相乘除的题目,他们笔算都要半分钟,这小不点居然在五秒内就选出答案了。   到底有什么速算技巧,他经历过什么培训,这不可能,他们是遇上神童了吗!?   一个戴眼镜的老师路过,看到这幅初中生与小朋友之间静止的场面,不由得注意起来,走近问:“这是怎么了?”   初中生看见数学辅导班的陈老师,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立马上前拉住,指着面对面的尺绫:   “陈老师,你快看他!他好恐怖!” 第21章   陈老师被叫停住,走过来,打量一下两边神色,紧接着,他拿起他们玩的速算游戏看一眼。   游戏机上清晰列明了战绩,见到赫然的【10分钟:1100分】,陈老师下意识倒吸凉气。这速度,都快超过他班里专业训练的孩子了。   他目光震惊地投到坐在选手位的尺绫身上,头发卷卷的,身子小小的,这么小一个孩子速算做得这么快,要是没经历过训练,数学天赋简直惊人。   他舔舔嘴唇,看向尺绫,竭力友善地露出一个微笑:   “小朋友,你对数学竞赛,有兴趣吗?”   尺绫摇摇头:“没有。”   数学陈老师愣住,他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之快,而且不像是儿戏。他弯下腰来,与尺绫齐平,殷勤地劝道: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长放学会来接你吗,能不能让他和我聊一聊?”   这么好的天赋,不抓紧培养就是浪费了一个奥赛苗子,他要是能培养出一个省队选手,或者一个市级冠军,自己的名声就能打出去了。   尺绫面色为难,嗯嗯呀呀:“他们不来,我自己回家。”   陈老师还是不死心:“那你知道他电话吗,你现在在哪个班上课,我打给你家长聊聊。”   尺绫想起不要随便把联系方式给陌生人,面色更加为难,“额,额,我先打个电话给我哥哥吧。”   陈老师一直注目他,尺绫只好从小马包的底部,掏出自己的手机,勉为其难地拨打哥哥的电话,凑到耳边。   他看看陈老师,陈老师的眼镜下在发光,诚恳地凝视他。尺绫把目光转开,不太适应。   响了一声、两声、三声……通了。   “喂,哥哥,”尺绫小声地叫,“你在干嘛?噢噢你在睡觉呀,有一个老师说想和你聊天……”   陈老师径直伸手夺过手机,手掩住嘴巴,带着笑意。“喂,您好,请问是这个小同学的家长吗?啊是这样的,我是白翅膀艺术中心的陈老师,是教数学的。我今天看您家的小朋友很有……噢噢,好的,那就今天下午聊,好的好的,谢谢。”   陈老师把手机递回到尺绫手里,尺绫抬抬头,接回来。陈老师满意地离去了。   两个初中生抿抿嘴,尺绫支支吾吾说:“这个地方是我们了的吧。你们还要在这打游戏吗?”   初中生傻眼之中还要一点面子,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小不点,转身消失不见。   尺绫回头,看见小伙伴们的表情,他们比比赛刚结束时要好一点,但貌似还没完全缓过来。面对石破天惊的尺绫,他们张合两下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尺绫,你,你是真的会吗?那些数学题。”   他们伸长着脖子,开始七嘴八舌问起来,其中还掺杂着赞美和追捧。尺绫不知道该怎么答,一个小伙伴偷偷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作弊了,你看得懂题目吗?”   尺绫看得懂题目,大孩子想把其他人打发安静,但小朋友们都不听他的了,他们的好奇心全在尺绫身上。   “尺绫你好厉害啊。”   “尺绫我们能不能考考你。”   那些题目连初中生都做不出来,更何况只有区区八岁的尺绫呢。小伙伴们眼睛发着光,开始问他:   “36,呃乘以21等于多少?”   “756。”尺绫答。   “那122,乘以99呢?”   “12078。”尺绫又答。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立马答上。小朋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对不对,但尺绫不像是装的,于是欢呼:   “太棒了!”   “尺绫是小天才吧!”   “我们赢了!”   欢呼声阵阵,尺绫没什么感觉。他们又占据那张长椅,围在游戏机隔壁,一个个小脑袋凑着:“至尊鲨鱼套装诶,好帅啊。还能变颜色。”   学习天赋上的差距在这堆学龄前的小朋友们没有多大概念,他们只需要知道尺绫战胜了初中生就好了,正如他们以后勤加学习,也能打败其他人。   到下午,尺绫哒哒哒地背着小马包,穿过大厅跑出玻璃门。他有好多东西想要和哥哥说,突然一只手拦住他,尺绫抬头,是今天中午遇到的陈老师。   “小朋友,你家长来了吗?”陈老师笑眯眯地问。   尺绫这才想起来还有约见家长的事情,他停下着急回家的脚步,望向外面,哥哥的车到了。尺言打开车门,正往台阶上走来。   陈老师目光锁定在这个年轻俊朗的青年身上,他的打扮气质与小尺绫如出一辙,都属于家境优越,仪表堂堂的一类。   他立马笑着伸手:“您好,我是数学陈老师。”   尺言回握:“您好。”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陈老师没松开手,迫不及待想把自己推销出去,竭尽全力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我是A师大毕业的,数学师范专业,之前在N市第二初级中学任职过,带过好几个中考数学状元。”   “厉害。”尺言点头附和。   尺绫抬头看两人紧握的手,觉得有点奇怪。   “把您叫到这边真的太麻烦您了,但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想与您商讨一下。”   陈老师开始切入主题,他扶扶眼镜,低眼看了一下尺绫,又抬头笑道:   “我今天发现您家孩子,很有数学天赋,是个搞奥数竞赛的好苗子,不知道您知道吗?之前有没有特意培训过呢?有没有报什么数学班呢?”   尺言简答:“没有。”   “那真的是天赋异禀,”陈老师惊叹,“不要浪费了,千古奇才。我这边可以免费给他上竞赛课,小班那种,然后带他去参加比赛拿奖。”   “这样吗。”尺言听懂了,他弯下腰来,手撑在膝盖上问尺绫,“你想不想去呀?”   尺绫摇摇头:“我不想。”   尺言立马顺从,笑着拒道:“不好意思呀……”   还没等话说完,陈老师立马焦急打断,“等会,先等会,家长你先听我说完。”   他再次扶眼镜,这次动作里堆满了焦急,仿佛尺绫真如一块璞玉要从他的手里溜走了。   “你知道吗,现在奥数的道路,对比于中考高考来说,竞争是很小的。”   “只要您把孩子交给我,我有信心把他带上竞赛正轨,这样一来重点初中高中都要抢人才。而且,可以直接保送名牌大学,这些您应该都知道的吧。”   尺言笑:“可是……”   老师堵住他的话,追问:“能方便问一下家长您的学历吗?”   按理来说是不方便的,但尺言不太介意:“本科,N传。”   老师:“那能再方便问一下您高考分数吗?”   尺言想这已经脱离今天的约谈范围了吧,还没等他回答,陈老师立马又说:“我实话实说,有几个我手底下亲手调教的学生,去的都是复大啊,交大啊这一层次的学校。”   “上一所高层次的好大学,接触的资源、视野,和普通的本科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个小朋友就有这方面的潜力,说真的,我觉得他还能上少年班。”   尺言点头:“了解。”   陈老师还想说些什么,尺言直接婉拒,应道,“我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对对,好好考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尺言牵着尺绫的手,转身离开。   回到车上,尺言深吸一口气,绑上安全带,他被刚刚那轮口水轰炸炸得脑子有些发麻。尺绫在后排玩手指,很明显对什么竞赛完全没有兴趣。   也是。尺言想,报名那串身份证都过不了,还谈什么竞赛呢。   林梓罕见地没课,回到家中,她说期末已经考完了,学生都准备放假了。   尺言和她共同话题不少,聊了一阵儿天。尺绫闻到餐厅飘出香味,哒哒哒跑进去,管家给了他一小块五花肉尝尝味道。   尺言同林梓说了今天数学老师说的事,林梓也持观望态度,如果尺绫不想去的话,没必要多此一举。   少年班没必要上,那就是个画大饼的,就算要上,不如通过家里的途径更方便。毕竟尺绫有个现成的大学教授亲哥,省得绕一大圈跑去辛辛苦苦搞竞赛成绩。   尺绫嚼五花肉,甜甜的,咸咸的,手弄得油油的。   变小后的他明显对吃肉感兴趣起来了,不像以前那么抗拒,管家趁机给他多喂点,尺绫也来者不拒。   上了饭桌,隔了挺长时间没这么人齐,林梓延续刚刚的聊天,把话题搬到饭桌上来说。   “放暑假了,小学也快要报名了。”她夹一片菜叶子,“看看尺绫去不去,去的话我就申请了。”   尺绫用勺子吃饭,听到自己名字,抬起头。   自己也要去上小学了吗。大孩子小跟班他们要去上小学,还买了文具盒和小书包,尺绫也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样。   尺言的手机响一下,亮了,他翻开,看到今天缠上来的陈老师还在孜孜不倦发送着竞赛信息,其中最新一个链接是:   【N市碧才小学招收重点实验班,主收数学、外语特长生】   数学陈老师:家长您好,您可以看一下这边的重点小学也招收竞赛人才,只要把孩子交给我,我有信心能让他考进去。   还真是孜孜不倦。尺言点开链接,仔细看了看。他记得N市小学中,实验小学是公立第一,碧才则是私立第一。   他让林梓看一眼,林梓点点头,“这可以啊,不过要考进去。”   “重点班还是算了吧。”林梓继续道,“这学校挺好的,私立也合适,读个普通班就行了吧。”   毕竟尺绫身份特殊,年龄特殊,上个重点班,属实太张扬了。更何况,他又不是真要读书学习,占了其他学生的位置更是不好,   尺言点进碧才小学普通班的招录公告,学费3万一学期,非直属幼儿园升上去还要去考试,综合分前100名有学费减免。   尺言吃完饭,在沙发上研究了一下学校的环境师资、交通出行,还有娱乐活动,基本选定了就是这间学校,决定给尺绫报个名。   尺绫扒着手机,看自己准备要去上的小学,有些兴奋:“哥哥,小学有什么玩呀?”   尺言开始玩手机,手指点来点去:“我也没读过,我也不知道呀。”   尺绫拿起自己的手机,他像哥哥一样点开聊天软件,迫不及待地向小朋友们发送语音消息:“我要去上碧才小学了。”   但是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尺言突然想起来,从沙发上坐起。   他这个弟弟,不会写方块字。 第22章   这两天哥哥一直在给尺绫补习方块字。   尺绫学得好痛苦, 痛苦得快要死掉。如果上小学的代价是要学方块字,尺绫宁愿上幼儿园。   哥哥揪住他的后颈,把他从沙发缝里揪出来, 尺绫像一条脱水的鱼挣扎, 可惜无功而返。   “我不要。”   “我不想上小学了。”   “你还不一定有得上, ”哥哥把他拎回田字格本前, “考得上才算有。”   尺绫没办法,只得乖乖就范,拿起铅笔噘起嘴巴,趴在本子上歪着头写。语文的考纲是拼音和三百六十常用词, 还有一些简单的成语。   尺绫只会看不会写,真考起试来, 一份简单的试卷能对他来说等于难于登天。   哥哥手把手教他,指着拼音上教他拼读,尺绫无精打采跟读, 没多久就困了。   尺言威胁:“你再学不下去, 我就给你报补习班了。”   尺绫不以为然,哥哥一定不会强迫他的,直到第二天, 哥哥告知他,他多了一门语文课, 为期五天, 尺绫才顿时发现哥哥残酷的真面目。   他的哥哥一定是让坏人换了个灵魂, 只有一个壳还幸存着。尺绫呜呜呜地伤心一早上, 希冀唤醒哥哥的良知, 可现在轮到哥哥不以为然了。   他上儿童画课上得郁郁寡欢,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方块字课。最可恶的是, 哥哥还善解人意地给他买一本小字典,让他随身背下来。   刚下课,其他小朋友来找他玩,他背起小马包赶过去下一节课:“我没有空了,我要去上方块字课,我哥哥强迫我去上的。”   其他小朋友张大嘴巴,呈现一个O型,他们还以为尺绫的哥哥会很开明,和他们的爸妈不一样呢。   尺绫噔噔噔上楼,到达方块字课班,这里的装修和楼下的兴趣班完全不一样,有种视死而归的惨白。   新老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声音很甜美,但讲的课却很无聊。他们第一节课学了声母和部分韵母,还有二十多个字,老师说回家要抄写三遍,尺绫当作没听见,并不打算告诉哥哥。   他噔噔噔下楼,这时候已经没时间玩耍了,到达吃饭时间。尺绫悲怆地吃着鸡蛋羹,伤感已经逝去的兴趣班的美好时光。   哥哥已经不再是他所喜爱的哥哥了,起码这五天里不是。尺绫无聊翻页字典,看上面飘来飘去的一笔一划,乱糟糟的,简直无法入眼。   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生气。哼,凭什么一定要学方块字。尺绫想立马就离家出走,给哥哥一点颜色瞧瞧。   这是从小跟班一号的口中学来的,他说这能让大人回心转意,对自己万事顺从。尺绫立马转身翻自己的小马包,查看里面的钱,一共有352块。他不甘心,再翻了好几次,老师来拍他的肩膀,斥令道:“这位同学,要睡觉了,别吵着其他小朋友。”   尺绫才停住手,脸色红红,趴回桌子上。   他感觉自己的离家出走计划,是不可能实现的了。哥哥很厉害,估计尺绫还没搭乘两趟公交,哥哥就会来把他揪回家。   他想起自己读过的书,里面教他不利的时候要投奔其他势力,庇护自己安全。尺绫脑海里搜寻了很多人,唯一一个能和哥哥旗鼓相当的——   尺绫假装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照常睡觉,照常中午做梦吃点心,照常起床。他背着小马包,走过马路,到达公交车站。   他上车了。   车顺畅地往前开,街道还是一样的安逸。只是,一路上的风景和平常的有些不同。   -   尺平刚审视完递交上来的项目,做了批语和约见。他看一眼时间,今天大概率不能提前回家。   他叫来自己的助理,让她把手头修改好的格式条款直接寄给对方。   最近是旺季,业务部热火朝天,公司还有往其他领域拓展的意向,工作量几乎翻倍。他扶扶眼镜,开启下一个工作环节,助理帮他倒上热茶,电话突然响起。   接听完后,助理拿起合同,对老板说:“老板,林总十五分钟后到,您要亲自下去接待吗?”   尺平翻着文件,没有抬头:“好,我等会下去。”   大厅。   一辆公交车从门前驶过,空气中逐渐闷热,摇曳的绿叶和热浪变成一个个圆点交错。不远处的公交站出现一个小人。   尺绫拿出白纸条看方向,是要往前走100米。他抬头望,看到一栋熟悉的建筑。   他背着小马包哒哒哒跑起来,到达大楼门口的时候,却望而却步。他躲在柱子旁边,向玻璃门内看。   一个细心的保安注意到这个小孩,松开背手,走过来。尺绫抬头后退了两步,保安伸手牵住他,半蹲下来询问:“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尺绫内敛,小声说:“我来找人。”   “你找谁啊?”保安见他没答,把他带到大厅,让前台负责联系。   接待的小姐姐隔着柜台,半起身看小不点的尺绫,语气也温柔起来:“小朋友,你有什么事情吗?”保安解释他要找人,尺绫跟着出声:“嗯。”   前台小姐姐问他,想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部门的?这些尺绫全都不知道,他摇摇头,前台怔了怔,那这要怎么找。   “你要找的人,是你的谁呀?”前台小姐姐还是很有耐心,细语温声地引导。   尺绫想了想:“是我的哥哥。”   “他在哪一层你知道吗?”前台小姐姐继续问。   尺绫用手往上比,举到头顶:“很高很高。”   “那他平时在公司做什么呢?”前台小姐姐试图判定是哪个部门的。   尺绫只来过一次,他手指放在嘴边,回忆着:“他什么都不干。”   又想起林老师骂眼镜哥哥的话,天天在公司闲的没事干不如帮忙扫扫地。眼镜哥哥很听林老师话,于是尺绫补上:“他可能是扫地的。”   前台小姐姐只能苦笑,再度尝试问名字。虽然问了两遍,但尺绫还是不会写,也不会读。她感觉尺绫非常内敛,甚至可能有点语言能力障碍。   在很高的楼层干活,可能是扫地的,之前能把小孩带进来。前台一思考,还真可能是清洁的员工,只可惜是小孩哥哥,年纪对不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来实习的,那可就太不好找了。   半晌,尺绫支支吾吾说,我只记得他的样子。   于是,前台给出一张纸,一支油性笔,尺绫开始绘画。   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圆的头,尖尖的下巴,眼睛外面套两个圆,是一副眼镜。他想了一下,在头顶上加了几根弯弯的头发。   他踮着脚,把眼镜哥哥的肖像递给前台,前台拿到后,对着哭笑不得。这画很有童趣,但在辨认方面一无是处。   戴眼镜的人多了去了,凭借这唯一的特征,压根没办法判定,根据头发来看倒可能是公司的程序员,毕竟发量非常稀疏。   前台没办法了,正想再往前一弯腰,询问这个小朋友的名字,从姓氏开始下手,还没出口。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快递急件。”   前台被打断,接过要邮寄的包裹。助理正想转身,立马去准备接待室,余光却瞥见一个小不点的身影。   前台见她目光停留,解释:“噢噢,这个小孩说要来找哥哥,忘了名字也没有联系方式,只记得样子。看,还画了张画。”   她把包裹做好记号,笑着举起那张充满童真的肖像,“说是说在楼上扫地做清洁的,但现在还没找到。余秘书,你要有空拍张照发工作群,看看有没有人认领。”   “不是,这,”助理愣了愣,尺绫听到声音,回头,两人对上目光。   这,这不是,上次老板带来的小孩吗?   助理还记得,老板说是妻子亲戚家里的小孩。可那肖像画,那眼镜,那下巴,不就是妥妥的老板尺总吗!?   身后传来一声叫唤,老板尺平已经下来了,对她喊道:“还没寄好吗,怎么还不走。”   助理僵硬地转身,让出一点位置,尺平看到了她身后的小孩,原地愣住,尺绫也看到她身前的哥哥,兴奋起来。   尺绫张开两只小手,向二十米外的眼镜哥哥跑去,边跑边喊:“哥哥——”   眼镜哥哥彻底呆滞住了,他啪叽一下抱住眼镜哥哥的大腿,尺平感受到弟弟的体温,才愣愣地缓了过来。   不是,这。   尺绫开始撒娇,那模样,分明和上次在家中看见他对尺言的动作是一模一样的。但是,但是……尺平脑海空白,但是他叫自己哥哥啊,还抱他大腿啊。   弟弟的体温那么合适,像一块小毛巾缠在腿上,他一秒内思绪乱得不成样子,没有头没有尾。在胡乱冲撞的思绪中,他找回一丝理智。   他推开抱大腿的尺绫,拢着他肩膀,来到前台,助理愣愣地张大嘴巴看着。尺平极力保持面色沉静,绷着脸,刻意严肃问:“怎么了?”   助理摇摇头,否认:“没有。”立马她想起解释,把刚刚的话给重复一遍,还拿起那张肖像画给老板看,为了避免拆开老板的前后矛盾,她刻意没用“找哥哥”的字眼。   前台大概是担心尺总觉得自己失职,连忙鞠躬道:“他说要来找哥哥,但是忘记哥哥叫什么名字了,也没有联系方式。对不起尺总,我也不知道是您,要知道是您我就……”   尺平举起手掌,示意她打住。   尺平:“……”忘记了名字。   虽然面色平静,但心里翻云覆雨,虽然明明知道弟弟心中的自己并不重要,甚至尺绫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记住,但弟弟是个好弟弟,他绷着脸,心甘情愿被欺骗。   他帮尺绫脱下小马包,牵着他的手往电梯走,助理突然想起什么,提醒尺平:“老板林总已经快到了。”   尺平一副冷面孔:“我等会去。”   看着老板牵着小不点的背影,助理深吸一口气,她发现一个重要细节,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惊人的想法。   老板没有否认“找哥哥”的说法,也没有意识到与上次说辞矛盾。也就是说,这小孩不是亲戚的小孩,而真的是老板的弟弟!   年龄差距,该有二十岁了吧。   虽然不清楚老板的父亲如何,但现在看来,应当是宝刀未老,否则老板怎么会搞出一个小不点弟弟来呢。   第一次见面时,老板不肯承认关系,是不是因为害怕这个突然冒出的小不点弟弟,和他争家产!? 第23章   尺绫跟随尺平进了电梯, 重新进入7层高楼,他感觉眼前的景象逐渐熟悉,就是上次来的那里。尺平帮他拎着小马包, 用半边肩膀背着, 配上正襟危坐的西装, 有一种正经的滑稽感。   尺绫手里拿着自己刚刚画的肖像画, 他歪歪头看,用尽了这几天在画画课上学习的技巧,要是让老师看到,一定会夸他画得好的。他让眼镜哥哥看看, 哥哥点点头,抿着嘴巴,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尺平把尺绫牵进办公室,把小马包放在沙发上,就打算转身离开。比起弟弟, 还是项目的商谈更重要。他没有问尺绫为什么来了, 尺绫有点失望,在眼镜哥哥转身的时候,他主动抓住哥哥的手。   尺平转头, 询问:“怎么了?”   尺绫扁着嘴巴,没有出口。尺平猜测他可能是受委屈, 在兴趣班被欺负了。他收在心底, 准备开完会再解决, 但不忍心看他一个小孩呆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发呆, 于是掏出了一部平板。   “玩吧。”他假装随意地丢下。   尺绫接过, 平板没有设置密码,提前下好了尺绫爱看的短视频软件,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尺平就这样走出去。掩上门,尺绫看一眼平板,滑动几下,对上面的低俗小短视频并没有兴趣。他往外的玻璃墙看看,大家都在埋头工作。   他放下平板,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打开虚掩的门,露出半个头颅,用一只眼睛好奇地往外看着。   这里一层是管理层,根本没有休息摸鱼的机会,充斥着此起彼伏的通话声,显示器上密密麻麻都是文档和批复签名。   尺绫再把门拉开一点点,侧着身子,悄悄地挤出去。他左望望右望望,接着便逐渐大胆起来,走近明亮的办公区,大部分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不点。   他吮吸着手指,站在饮水机面前,等了一阵儿,向一个抱着文件的姐姐说:“姐姐,我想喝水。”   路过的职员明显没注意到他,顺着声音低下头看,吃了一惊,“谁家小朋友啊。”   小小的,长得怪秀气,挺讨人喜欢。职员不好意思置之不理,放下文件工作,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喝吧,小朋友。”   尺绫双手接过递到嘴边,开始咕咚咕咚喝起来。   喝完半杯水,他开始哒哒哒小跑着,好奇地张望,穿梭于办公桌之间。大家都好忙碌,脸色都是惨白的,挂着黑眼圈。   “小朋友,你干嘛啊?”有一个职员注意到他,尺绫正好奇地看着他桌面上养的水培花,依旧吮着手指。   另一个人看见了尺绫是老板亲自牵上来的,于是停下手中工作,转过身来,试图拉近关系:“小朋友,你吃不吃糖呀?”   尺绫目光转到声音那边,看到呈到面前的巧克力糖,立马欢欣起来。他仔仔细细剥掉包装纸,放进口中,又心满意足地抬头。   “你读几年级了?”   “上小学了吗?”   尺绫吃糖不语,踮着脚尖好奇地看他桌面上的表格,上面填满了数字,密密麻麻的,尺绫尽力伸手够。   “诶小朋友。”一个职员想要阻止,毕竟上面写的是公司财务明细,这算得上是机密之一。   另外的同事拦住他,这是老板带来的小孩,可能是小当家,这点东西他能看懂多少?   尺绫叼着糖低头看上面的数字,看着看着就开始扭屁股,同事逗他:“小朋友,你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尺绫嚼着糖,发出咯吱咯吱声,他目光还停留在一大串数字上。同事伸出手指着一行,继续夹声音问:“这是多少位数呀,你懂吗?”   尺绫突然伸出手指,指了指最后一排几十个数字中的一个,抬头,眼睛亮晶晶地问道:“这个是不是错了。”   职员愣了愣,这是刚刚打印上来的,明天开会用的月明细,他还没过眼。不过,这类表格都是电脑操作,套公式计算的,怎么会有错呢?   他拿起看了看,那一行相加相减,最后得出来的数。   职员:“!”   真是错了。   尺绫还在津津有味地看剩下几张,愉快地扭着身子,职员突然感到了一阵后怕,惊恐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这个小不点提出来,他大概率不会再看,而是明天直接拿上会议,那就是摆上台面的错误。   虽然开会的时间,大家也不会细看,很可能就这样糊弄过去了,但万一真让人揪出毛病呢,他负责的部分,这么点最基础的小事都能犯错,估计就要挨骂了。   职员立马拿起手机,去追问负责作明细报表的属下,对方立马回复:“在的领导怎么了?”   职员拍下错误,发过去。不久,对面发来一个尴尬流汗的红温黄豆,接着便说:   【对不起领导,这个表交给新来的实习生打了,他不会用公式,纯手打的,打错了[尴尬]】   这个时候,尺绫已经看完几张数字纸,没有其他错误。职员回头看尺绫,他是怎么在这么多数字中,准确看到这个错误的。   尺绫还在发力,电脑桌面上还有一份没算结果的,他叽里呱啦一口气说出好几个数字,其他人瞪大眼,吓一跳。   全算对了。   这个小孩,天生数学高手啊,哪来的这么个神童。   其他人也闻声,凑过来,围着电脑桌面看小尺绫展示口算技能。   身后传来一身叫唤:“尺绫。”   小尺绫立马转头,看到眼镜哥哥站在不远处,终于回来了,立马兴致冲冲停止游戏,哒哒哒跑过去。   老板回来了,众人立马僵住,回归原位。看着尺平拢住尺绫肩膀,把他带回去,众人不禁油然生起一阵肃然起敬。   “老板小孩?”   “真的假的。”   尺绫蹦蹦跳跳回去,回到尺平的办公室,助理在后面毕恭毕敬跟着,放下文件,就合上门让老板享受天伦之乐。   尺绫拿出自己的小马包,叫喊:“我要写作业。”   尺平扶扶眼镜:“那你写啊。”   尺绫看茶几和沙发的位置,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书桌配置,尺平没办法,把他抱到自己的桌前,让他坐上了董事长的位置。   尺绫还是扭扭捏捏,拿出铅笔,翻开田字格本,好半晌都不动笔。   尺平是知道他最近要学习,尺言抓得紧。见他无精打采的,问道:“怎么不写啊。”   位置都让给他了,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座位,他还想怎么样。   尺绫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哥哥,噘着嘴嘘嘘道:“我,我不会写。”   尺平滞一下,走过去,什么叫作不会写。看了看例字,都是最基础不过的一些字罢了。   但尺绫从小没怎么学过写方块字,写得最多的事家族里面的密语,年龄小头脑转换不过来,学得艰难很正常。   事已至此,尺平卷起衣袖。前几天看多了尺言手把手教尺绫写字,贴得近近的,他也要试一下。   他拿起尺绫的铅笔,从后面拢住,贴着弟弟耳边,温声耐心教道:“你哪里不会,看,是这样写的。”   尺绫跪在椅子上,摆着身子,兴致勃勃地看着眼镜哥哥写字。   尺平演示一遍:“懂了吗?”   尺绫高声答:“没懂。”   尺平只好再写一个,又问:“懂了吗?”   尺绫指指下一个方块格:“你再写一个。”   虽然察觉到不太对劲,但尺平为了证明自己也有尺言那样的耐心,于是硬着头皮顶下去,再写了一个。   “好了该你写了。”他把笔塞给尺绫。   尺绫没有接过笔,而是叽叽喳喳地指下一个字:“这个我已经会了,你能不能演示下一个呀。”   尺平:“……”   这下尺绫的阴谋诡计算是彻底暴露,这是让他帮自己写作业。   尺平无言以对。只恨自己太放松警惕了。是他小瞧了这个弟弟,他虽然变小了,但品性一如既往地恶劣。   尺绫实现了这场李代桃僵的大戏,见到眼镜哥哥似乎不愿意进行下去了,他咿咿呀呀下了椅子,把哥哥推到位置上,然后跑到沙发边上,拿起平板嘴里念念有道:   “老师让我们看一下写字教程,哥哥你写得好看,我好喜欢,你先帮我写几个吧”   果真是个不择手段、居心叵测、自私自利的小人,利用身边人是一把好手。尺平扶正眼镜,严肃地审视眼前这个弟弟,哼,以前还有冷淡疏远作为伪装,现在倒是原形毕露了。   尺绫用手指划着视频,平板发出的声音,逐渐从“今天我们来学习横、竖、撇、捺……”变为了“小小花园大世界~可爱的鸟儿来光临~”   歌声逐渐充斥了办公室,尺绫已经把写作业这事完全抛到脑后,假装忘得干干净净了。尺平没办法,他一开始推开了那低级的田字格本和铅笔,拿起文件看了一阵儿后,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田”、“天”、“地”……这些例字。   他知道自己完了,强硬矜持了几分钟,终于是放下文件,叹了口气,拿起铅笔继续帮他写。   助理端进来新的文件,隔着远远就看见老板挺直腰板,坐得端正地在写着什么东西。   而他周围萦绕着尺绫平板上的儿歌声,“两只手、两只脚、一双眼睛两耳朵~”围着他余音绕梁,而他面色沉静,完全不为所动。   一定是在批复吧,助理想。论起姿态,他们老板是当仁不让的,在一众企业家中长相不俗,认真严肃的样子帅气冲天,在儿歌的充斥声中还能如此定心静力,真不愧是年纪轻轻事业有成的董事长。   她走近,捧着一堆文件,放下的时候刻意偷瞥老板一眼。   规格整齐的田字格中,赫然写着笔锋凌厉,结构协调,上下端正的大字。   【我是小小书法家,开始今天的练习吧!】   【合合合】   【木木木】   【土土土】   助理:“???”   不对吧,这不对吧。他们的老板,怎么在一本正经地写小学生的作业啊! 第24章   今天一早, 七点钟,哥哥就将尺绫从床上拎起来,一路飞车直奔碧才小学。   尺绫揉着眼睛还没醒, 全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懵懵懂懂, 在车上摇摇晃晃一阵儿后, 哥哥停下车。   他远远地看到小学的建筑, 像城堡一样,有一个尖尖的红色塔顶,颜色是砖红色的。哥哥没有把车开进去,而是径直停在几十米外的路边。   尺绫把头凑出窗外, 发现有很多热气腾腾的雾气,还有香香的炒粉味。   戴着墨镜的尺言往后看一眼, 摇车窗:“把头伸回去。”尺绫立马往后退头,不然就会被夹到头发。接着,安全锁就开了, 尺绫知道该下车了。   他用力推开车门, 哥哥也下车,顺手帮他关上。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杯。尺绫迫不及待指着想吃的东西,哥哥拉住他, 蹲下来,拧开杯子, 先把保温杯塞到他嘴里。   “喝水。”   尺绫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目光还停留在包子馒头豆浆的小摊上。喝饱水后, 哥哥放开他:“去吧, 看看想吃什么早餐。”   路边早餐摊种类多样, 零零碎碎一列排开,有不少打工人骑着小电驴停留。尺绫小跑几步, 看到煎饼果子,回过身来又看到黄色的马拉糕。   他指指点点了几个菜,哥哥走过来叉腰,挥了挥:“嗯,要一份吧,再来个手抓饼。”   哥哥真大方,尺绫留着口水,一顿早餐就吃掉他一天的零花钱。   早餐摊贩的叔叔把东西都递过来,尺绫感觉暖暖的,他打开塑料袋。哥哥已经拿着袋子,夹着手抓饼,递到嘴边咬两一口。他戴着墨镜,配以潮流文雅的暖色调着装,显得协调高挑,   尺绫则是打开一袋饺子,捏了捏,放到嘴里,咸咸香香的。接着又打开装黄金糕的塑料袋,拎起来对准嘴巴,咬了一口。   他买太多种类,手里满满当当,一打开袋子往下坠,就抓不下了,吃得略显狼狈。   哥哥咬着手抓饼,低眼看他,出声道:“吃饱了就复习一下,字典在包里。”   尺绫想起今天是小学的入学考试,但是他不想看字典,于是吃得磨磨蹭蹭,慢条斯理。   碧才小学门前接连停好十几辆车,大多都是豪车,车标最低都是宝驰、奔马起步。不久,学校门前就停满了。   一辆黑色的奔马大g停过来,靠在了尺言的车后面,车主摇开窗子,嘀嘀咕咕地说:“没位置了,只能停这了,就这样吧。儿子我等会陪你走过去。”   车主是一个壮硕的大汉,同样也戴着墨镜,他停下车,开门下车看看,左右张望一下,见到热气腾腾的小摊贩和正站着吃东西的尺绫哥俩。   儿子也好奇,推开车门下车,大汉回头看一眼儿子,指了指车尾:“吃早餐。”   距离入场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儿子爬上车,拿下面包店买的豪华黄金三明治。他凑个头出来,注意到前面的小朋友尺绫,对方穿得还算端正,却像个邋遢小乞丐一样笨手笨脚地站在路边吃,还有小朋友的家长,也是站在路边吃,虽然帅帅的。   家里告诉他在外面吃东西不能狼狈,要优雅一点,别有失身份,于是他停住下车的步子,坐在车上,刻意端正地吃起来了。   一辆电动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哔哔哔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惊恐地望一眼,又是接连的电动车大军,他泄气,只觉得这些人横冲乱撞,好没素质。   大汉敞开着车门,摊开坐着,握起价值3999的保温杯,喝家里榨的健康豆浆,一手啃刚从全市最高级的店里买来的咸方包,两口就塞完一片了。   “爸爸,前面的是什么车呀?我们家怎么没有呀。”儿子突然好奇,看见停在面前的车标,大声问。   大汉压低墨镜,“噢噢,没什么,就一垃圾车,你不用记住名字。”   “那要多少钱啊?”儿子继续大声问,生怕相隔一米前排的爸爸听不清。   大汉笑笑:“没多少,”他打量了一下前面一大一小的装扮,收拾得也得体,只可惜一些动作已经出卖了他们,是个妥妥的中产穷精致。“就二三十万而已,充面子用的车,我们不需要。”   儿子数了数手指头,他刚补习完数学,记忆还犹新,“我们的车比他们贵十倍诶。”   “数学真好。”大汉哈哈笑,夸赞,“多算算,等会考试用。”   尺绫敏锐地听到了数字,他往后看一眼,但是没理会。他更在意自己的早餐,塑料袋已经将他手腕勒出好几道红红的痕迹。他掰开,伸手给哥哥看,尺言噢噢两句,没过多安抚。   尺绫看自己手腕,塑料袋会不会切断他的手呢,这个袋子很小很紧,好难脱出来,就像戴了一个镯子,他一直挣扎。后面的小朋友吃完早餐,下了车,得意洋洋地走过来。   “你也是要进去考试的吗?”小朋友发声问,语调有些高傲。   尺绫愣了愣,下意识有些胆怯,半秒后才克服回答一个字:“嗯,对。”   这是要和他交朋友吗,尺绫感觉今天的运气有一点点好,不仅哥哥爆了金币,有好吃的早餐,还有主动上前来的小朋友。   “那要不我们等会一起进去吧,你在哪个考场?”小朋友抬高着头,叉着腰,尺绫只看见他的鼻孔。   尺绫顿滞,一时间回答不上来,突然想起哥哥打印好放在他小马包里的准考证,半个身子探进车里,拿出小马包。   他低头,用两只手指拉开拉链,小朋友扫视他的小马包,忽地惊叫一声:“你怎么也有这个小瓢虫!”   尺绫顺着目光,才注意到之前挂在小马包上的小瓢虫胸针,他口舌慢,还没开口解释,对方就吱吱哇哇:“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个不是全球限量版三百只的吗,你怎么也买到了,你的是盗版吧。”   尺绫不知道什么叫全球限量版,这个球是什么球呢。这声惹得尺言侧头,投注目光,看见是个小孩子便没多加理会。此时小朋友的父亲大汉也终于走过来,拦住口无遮拦的儿子,“小耀,怎么说话的。”   这小瓢虫固然不是全球限量款,大多是父母哄孩子,或者是孩子本身自导自演的说辞。能花上千块买个金属胸针的家庭,一座不算繁华的城市里寥寥可数,很难撞在一起。   “可是爸爸,”小朋友扭着身子,跺着脚,转过身去对父亲生气撒娇,“你说这个小瓢虫全市都只有我一个人有,不是我的儿童节礼物吗。”   扭在一起的父子俩聒噪,尺绫看不懂,只听见父亲说:“这个款式又不贵,就一顿饭的钱,多的是人买得起。你那个不一样,是你妈给你定制的黄金钻石款,当然只有你一个人有。”   尺言侧耳听,他对家里销售的是情况还算了解,这小瓢虫胸针在N市只出过三枚定制款,基本上都是老顾客,价格确实不菲,柜台只有基础款在售卖。至于定制的黄金钻石,他倒是没听到过有这么一单,毕竟这小瓢虫本身已经镀金,背上的也是人造钻,区别基本不大。   他不出声,当做没听到,毕竟顾客就是上帝,买得越多他分红越多。   “好了,时间差不多到了。”尺言看一下时间,喊停尺绫和对方的对话,“快进去吧。”   尺绫背上小书包,左右望,哒哒哒过马路。小朋友不甘落后,立马也冲过马路。大汉来不及拦,伸手:“哎哎,看车,小心。”   俩孩子都安全抵达门口后,他看见自家儿子进了门,便回过身来,凑近两步,对着尺言笑笑:“刚刚不好意思啊,小孩子闹脾气,没办法要出口哄。”   尺言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碧才小学考试日的门口并没有封住,尺绫看见黑衣的保安叔叔,有些胆怯,但看到其他小朋友都径直走进去,他也大胆起来迈步走入。   他看到一个蓝色的指示牌,上面画一个大大的箭头。尺绫跟着小朋友步伐走过去,大家都各自找到自己考试的教室。   尺绫跟着他们上了二楼,左右望望,再看看自己的准考证,发现这个教室不是他的,他走错了。在走廊上绕了好几圈,才辨认出属于他的考场。   尺绫想自己好没用,一个温柔的女老师说要检查准考证和身份证,包包放在外面。尺绫有点紧张,拿出哥哥提前准备好的透明笔袋,立马包着身份证和准考证。   可是,尺绫捏着手心,咽了一口唾沫。他看见老师对着身份证,仔细看他模样的时候,他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这个身份证是前天才去办的,按道理来说是假的,要是被认出来就糟糕了。   幸亏,老师把他放进去了。   发下来一张试卷,上面有语文数学英语的题目,尺绫虽然看见方块字就发晕,但这几天被逼着辛勤训练,还是有所成效,起码题目能看懂了。   他先把数学题目一口气做光了,只用了五分钟,又翻到后面,写了26个英语字母,还有一些简单的单词。这部分也很简单,毫无难度。紧接着,他回到第一面,开始磕磕绊绊拼拼音,10个只拼出来5个,还有一些描述意境的古诗词,他完全不会,只能随便写几个字。   大家都很快就交了试卷,尺绫看一阵儿不会的语文题目,见到其他人都哗啦啦地走出去了,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也起身交试卷。   出考场之后,他背起小马包,一蹦一跳地顺着考场指引回到门边。来的时候箭头是指考场的,但考完试后箭头却换了个方向,好神奇。   碧才小学风景优美,还有紫荆花和小溪,尺绫很喜欢这个学校,他回到大门边,看到哥哥的车,哥哥正站在旁边向他招手,于是更高兴了。   他正想过马路,忽地,后面的黑色大车向前砰撞,哥哥的白车屁股凹了,颤动一下。尺言骤然吓一跳。 第25章   黑色的奔马大g, 一起步,直直撞进白车后边。三百万撞上三十万,白车径直往前颤跳了半米。   尺言耳旁砰然一下, 回头只见爱车尾部已经变形, 一时间喉咙里干涩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愣愣望着。   尺绫站在街对面, 见到这一场面,顿了顿。他看到哥哥被吓到了,原本无数发生,一瞬间惊恐涌上心头, 站在原地抬头望天,霎时间哇哇地大声哭起来。   耳畔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一百遍, 嗡嗡嗡地灌入。他非常害怕,尺言一听到弟弟在哭泣,还没来得及伤心, 立马抽身而出, 急匆匆过了马路去安抚他。   “没事啊,没事。”   “别哭。”   尺绫从哇哇声变成了呜呜声,其他小朋友从门口走出, 都望着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出了考场就哭的小朋友呢,一定是考差了吧。尺言抱起尺绫, 回到爱车旁边, 此刻奔马的车主大汉和儿子都已经下了车, 盯事故现场。   对方看见前车被撞得不堪入目的车尾, 保险杠肯定都是要大修换新的了。他也不明白, 平时出了名的老司机,怎么今天脑袋一糊, 居然一脚油门踩到底了。   他看着回来的哥俩,说话有些不利索,指指点点着:“起步怎么撞成这样了,我,你,你这车也太脆了吧。”   尺言脱下墨镜,把尺绫放在人行道边,给他擦了眼泪。他不想说话了,抿着嘴。尺绫第一次感受到哥哥如此生气的情绪,哭得更厉害了。   父子俩见到再次哇哇大哭的小孩,只好停住嘴,不知所措起来。   “报警,报保险吧。”尺言不想回头,直接丢一句。   大汉拿出手机,只觉得空气中弥漫尴尬,这分明是他的全责,但他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硬,打诨了几句,对方好像不领情。   大汉心里面不舒服,像硌了一块石头,让他更不想好好认错道歉了,着实没面子,他转过头去打电话,刻意把语调拉高,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打完保险,打交警,他刻意把语调拉高,时不时瞥一眼哥俩,见对方不关注自己,心里就更难受了。   就算不报保险,他也赔得起,自己的可是百万级别的豪车,对面的车修车顶天也就五六万,自己的剐蹭一下就快顶得上对方半辆了,与其在这摆脸色,不如趁机抓住机会搞关系,和自己这种有钱老板交个朋友。   尺绫好不容易哄得差不多了,停止哭得上气不喘下气,尺言终于抽出身来处理事故,开始拍照、打电话。   对方的小朋友走过来,站在尺绫身边,面对面指责道:“你们要赔我们钱。”   尺绫正用哥哥给的香香纸巾抹眼泪鼻涕,对面的小朋友更加得寸进尺,“我们家的车比你们家的贵,所以你们要赔我们钱,你快准备二十万吧!”   尺绫全身上下只有哥哥今天发的25块,一听到对方无理取闹的攻击,顿时更加伤心了。“是你们撞得我,呜呜呜呜,我没有车回家了。”   大汉再次注意到这边的哭声,他连忙扯回儿子,刚刚内心的想法云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莫名止不住的火气,“臭小子,给我闭嘴。”   闹了好一阵儿后,交警过来定责,对方的保险公司还没到,接下来取证、定损,起码还需要三个小时才能搞定。   尺言看了看弟弟,思虑几秒,自己等着就等着,问题倒不大,但让弟弟陪着一起耗,极有可能会让他产生心理阴影。   让他先回去吧,尺言想。   他掏出手机,拨打尺平的电话,“你先回去好不好,你叫尺平哥哥来接你。”   他直接递给尺绫,尺绫抽泣着,把手机凑到耳边。   在公司里的尺平突闻手机震响,停下签署文件的手,低头定眼一看,心中震了震,怎么会是八百年不联系一次的尺言。他蹙眉犹豫一下,拿起还是接听了。   手机紧紧贴着脸,尺绫情绪起伏大,拿不稳,屏幕上都沾满了他的泪水。嘟嘟嘟声过后,通了。   “喂呜呜呜哥哥呜呜呜……”   稚嫩又断断续续的抽泣童声传来,尺平心里骤然一惊,居然是弟弟尺绫。这是发生什么了。   尺绫断断续续地说,一句话要喘三次气:“呜呜呜哥哥,哥哥的车,被撞了,呜呜呜我没有车回家了。”   尺平追问:“你有没有受伤。”   尺绫对空气摇摇头,只可惜另一边的尺平全然看不到。尺绫抹眼泪:“你能不能派一辆车车来我接回家,我想回家。”   打完电话后,尺言拿回手机,没过多久,交警离开了。   对方大汉感觉遥遥无期,也学模学样,让孩子先回家,于是打妻子电话,让她过来接孩子。   妻子的车也不便宜,他突然有了好胜心,叫妻子把家中剩下最好的车开过来,至少也是八十万打底。   二十分钟后,学校门口散了,他们的车开过来了。   首先到的是大汉的妻子,他们家就住在附近临江的一个高档小区里,路程比较接近。她开着一辆蓝色的奥8,稳稳停在面前。   妻子摇下车窗看一眼,嘀咕道:“怎么还报警了,私了赔点钱不就好了吗。”   大汉推了推儿子脑袋:“你先跟你妈回去,你爸我要把事情处理完。”   蓝色奥8是新款进口车,没个一百来万落不下地。老婆车来了,大汉终于有主动撑腰的资本,他转向尺言:“你放心,除了修车的钱,误工费交通费什么的你尽管提,真的抱歉啊。”   话音还没落,一辆商务黑车顺滑地开来。大汉被吸引了目光,只因为那车标是一辆卡晏。   这城市,开豪车的就那么几个生意人,他应该都很清楚熟络才对,这是谁经过啊,他肯定认识。   黑色卡晏没有开走,而是速度减缓,稳稳当当停在他们面前。   大汉:……?   卡晏的后排摇下车窗,坐着的是尺平,大汉一眯眼,霎时呆滞住了。他早该想到的,看到那车牌就该想到的,这不是之前合作的尺总吗。   他看向路边的小不点弟弟,用冷淡的语调关怀问道:“没事吧,过来。”   尺言正接着电话,推下尺绫肩膀,尺绫认出是熟悉的眼镜哥哥,立马小跑起来,嘴里抽噎喊着“哥哥……”脸颊上挂的泪痕像是受尽了委屈。他拉开后车门,艰难地爬上车,一头扑到眼镜哥哥怀里。   等尺言说完电话,尺平礼貌性地停留,关怀问他:“你——”   尺言指一堆麻烦事,把手机放回兜里:“你们先走,我还要开去定损。”   黑色卡宴关上窗,司机准备开走。大汉忽地冲上前来,扒着车窗,弯腰咧笑脸:“尺总,您好啊,真巧啊你也在这。”   尺平平静扫视一眼面前人物,脑海检索了一遍各合作公司的老板,搜寻失败不认识。   大汉看出来了,立马殷勤地自己介绍,只可惜他壮实,弯下腰来挤着声音的模样很滑稽:“尺总,我是之前和您合作过项目的铝材厂小李啊,还一起吃过饭呢。”   尺平扶扶眼镜,明白了,不算是合作伙伴,只是把一部分订单给了他做,自己是甲方。   吃饭的人挺多,大多重要的他都记得,记不得就证明价值不高。尺平礼貌性地点点头,“噢,好。”   “刚谈完生意吗,身体怎么样。我上次交付的货都是最好的一批,怎么样呀尺总,满意吗?”大汉试图拉近关系,找找话题,尺平没什么兴趣闲聊,想要关上车窗。大汉看见他手部动作立马明白心意,立马追加一句,“有空一起吃个饭啊。”   尺平淡淡答:“下次有机会。”   尺绫坐上眼镜哥哥的车后,远离事故现场,慢慢平静下来许多。他翻身脱下小马包,放到眼镜哥哥身上。   尺平轻轻摆弄了一下小马包,放到大腿上。   他凝视身旁乱动的弟弟好一阵儿。   “考试考得怎么样?”尺平开口问。   尺绫摇摇头,嗯哼一声,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尺平抿抿嘴,心里安慰没事,就算考不上他花钱也能进,就不信捐个二三十万换不到一个学位。   他伸手顺了顺尺绫头发,像摸小猫一样。尺绫突然出口:“哥哥,”   每次这么一叫,尺平就知道有事情要求他了,他心里咯噔一下,保持着眼镜不掉,强装镇定地回应:“嗯?”   尺绫躺着扭成一条虫子,面朝上看他:“你能不能买一辆车给哥哥。”   尺平皱眉又挑眉:“什么哥哥。”   尺绫支支吾吾起来:“我的哥哥。”   这个称呼一出,尺平没好心情了,拿起保温杯喝一口水:“什么车?”   尺绫以为他要答应了,于是天真烂漫道:“一千万的车。”   尺平喝进去的水差点没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眼镜下的眼睛瞪成两倍大:“你当我提款机吗?”   尺绫绞着手指,感觉自己犯了错,低头:“刚刚那个小朋友和他爸爸一直说哥哥的车很便宜,他们的车很贵。我很不喜欢。”   相差十倍价格的车,已经在尺绫心里留下记忆了,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尺平训道:“小孩子家家,别搞攀比。”   他这辆卡晏也只是买来公司商务用,外出应酬才开,今天恰巧刚谈完生意,才用这么夸张的车去接尺绫。   至于尺言,他一直是自己赚钱自己花,还要供着尺绫这么个祖宗,有时候还得补贴他和司徒辅那摊子上。他性格比较保守,务实一点很正常。   但是,尺平注意到弟弟那句话中的不满,他问司机:“刚刚那人说他是谁?”   司机毕恭毕敬,全部记下来了,答道:“铝材厂的李先生,应该是4月份的时候有一起吃过饭。”   弟弟噘着嘴巴枕在他大腿上,他用手继续顺弟弟的毛。   尺平看窗外:“嗯,知道了。” 第26章   尺绫的小学入学测试考成绩出来了。一共四百多个人参加考试, 他排第236名,语数英每科40分,他数学考了40、英语考了38、语文考了12分。   总分120分他考了90分。看上去很厉害了, 但是查看公布的成绩单, 他们发现考满分的居然有四十多个小朋友。   没过多少天, 他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红红的,绿绿的,还印着好几栋教学楼。   【恭喜你,尺绫小朋友, 成功被碧才小学一年级录取(学费:3万/学期)】   【请于8月27日早上9点携带该通知书前往碧才小学成志楼报到,届时请出示学位费缴费清单、身份证件及复制件、以及本通知书】   他高兴地把录取通知书带到补习班里, 给他的好朋友们看。大孩子和小跟班们惊讶看上面的3万,掰着手指数有多少个零,张大嘴巴:“这是我五年的零花钱了。”   尺绫很高兴, 一直秀自己的通知书, 还绕到以前的手工班给白老师看了。老师们都夸他好厉害,尺绫蹦蹦跶跶,得意洋洋。   不过, 听说这届的碧才小学,真的招到了一个20人的天才班。那些小朋友都是鹤立鸡群、智商超群, 准备十四五岁就上大学的尖子生苗苗。   小朋友们说:“尺绫, 你为什么不去上那个班。你不是小天才吗。”尺绫看了看自己的通知书, 他也不知道, 他原来是小天才吗。   听到尺绫被碧才小学录取的消息后, 数学陈老师立马飞窜过来,他以为尺绫考上了天才班, 一看是普通班,他的脸色立马耷拉下来。   “你原本可以享受到更好的资源的。”他失望地摇摇头,“如果你跟着我学数学的话。”他又补一句,似乎是在惋惜。   还有一个月就要去上小学了。林梓见尺绫被录取,提前带他准备开学用具,作为心意和奖励。   挑选了一天周末,林梓带着他去到商城,商场里花花绿绿。尺绫好奇地问,他的小马包不可以当书包用吗。   林梓回答:“小学会有很多书,你还是买个大一点的书包吧。你可以轮流背。”   尺绫觉得林老师说的有道理,他可以一个肩膀背一个书包,于是听从跟随,没再疑问。   在商场里逛好半天,林老师不仅买了一个红色的书包给他,还买了很多新衣服,以及十支铅笔和一个瓢虫铅笔刀。尺绫觉得好重,他拿不下了。   林老师还带他吃了雪糕,尺绫舔舔舔,一路拎着好几个小袋子,林老师一路拎着好几个大袋子,搭乘出租车回到家。   一进家门,尺绫就看到敞开的大门,他察觉与平常不太一样,走到楼梯下探头往上看,只听见自己睡的房间不断传出窸窣声。   好像是眼镜哥哥。尺绫不知道。他上楼,见到房门内,窗帘拉开了。一个酷似眼镜哥哥的身影正站在凳子上,伸手贴着墙纸,墙边还多了一张全新的儿童书桌。   林老师放下东西后,也上来查看情况,见丈夫在帮尺绫布置房间,有些意外,出声提醒:“你注意点。”   “知道了。”尺平扶扶眼镜,舔舔嘴唇,很明显这工程并不算顺利。   原本房间是偏成熟简洁的客房风,墙也是偏黄色的,柜子和桌都是深色木。这种装潢,对一个看上去只有八岁,还处在天真浪漫阶段的小孩来说,并不适配。   原本还顾虑着尺绫的病马上就能治好,能变回大尺绫,但现在两个月都快过去了。如今还要上小学,就算不是小孩,也是名正言顺的小学生了。   让尺绫一直住客房不好,干脆把这个房间重新布置,直接分配给他,这下尺绫在家,就货真价实地有自己的房间了。   知道弟弟喜欢小瓢虫和小马,尺平特意定制了这种小图案的墙纸,只有两个指甲盖大小,像波点一样斜斜排列着。   书桌是实木,表漆一层米白色,很适合小朋友学写字。窗帘的款式也变了,灯也换成了柔光白。   房间的童趣值直线上升70%,成熟感直线掉成10%,唯一换不了的是柜子。尺平从凳子上下来,说要不买一个新柜子吧,这个款式太老气了。一旁的尺绫想到还藏在里面的小花盆栽存钱罐,立马张大手贴在柜子上,拦住眼镜哥哥的步子。   “不用了,不用了,这个柜子就很好。”他着急护住柜子。   尺平停顿一下,决定顺他意,虽然其中很明显有些蹊跷。   林梓洗了丈夫为尺绫买的新被套和床单,惊讶于他的别出心裁,买的图案还挺清新的,也不俗气,实在是难得。   尺绫站在一边,看着林老师替他套上新床单,是小花点点图案的,他好喜欢。   “我可以把我的小马包放上去吗?”尺绫看见自己的床变得愈发愈亲切可爱,他生出之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这真的是他的房间了。   小花小瓢虫小马,这意味着,尺绫能够主动去布置自己的房间了。十七年,在这个名为“尺家”的房子里,尺绫终于拥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了!   林梓掩上门,让尺绫在里面享受一阵儿,自己回到房间里。   她记得丈夫之前是若有若无地提及过一嘴,说想尺绫弄个房,本来是毫无下文的,长时间不提及,以为就此了事,没想今天居然落实了。   尺平行动力是可以的,自己买好柜子,还弄了挺多奇奇怪怪的灯啊、壁纸,都没同她告知一声。   “话说,为什么一直没给尺绫安排房间,”林梓把收下来的衣服折好,“不也就是收拾一阵儿的事嘛。”   尺平眼镜下的目光敛了敛,刻意正襟危坐地整书,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好回答,好半晌才出口:   “他之前一直和我爸住在地下室。后面地下室封了,尺言把他接走,就没处理了。”   “怎么不是你和你爸一起住。”林梓多口问一句。   尺平脸色动了动,他没回答,只是一昧低头看书。   林梓知道这问题大概戳到丈夫的痛处了,但她并不算在意,于是另起一问:   “尺绫最近好像活泼了很多,挺正常一小孩,不知道以后长着长着还会是那种性子吗。”   “他本来就没什么问题。”尺平脱口而出。眼前立马浮现出尺绫以前的模样,想起以前父亲坐在地下室里的身影。   尺绫出生即丧母,一直由父亲亲手抚养。他收起思绪,与其说是抚养,不如说“圈养”更为合适。   他抿起嘴,没再回忆下去。   自从房间换了布置后,每天早上叫尺绫起床,发现尺绫把头缩进被子的几率比以前高多了。被子本来就是平平的,尺绫也是小小的,常常会上演早晨消失术。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就成问题了。尺言进来看一眼新装潢,现场就皱眉摇摇头:   “他本来眼睛就不好,房间还弄个全白的,连窗帘都换成白的,他能愿意起床吗?”   这个房间虽然窗户不大,但每个清早都是太阳直照,新窗帘透光度高了许多,房间还变得亮堂堂的。尺绫受不了阳光刺激,自然而然把头蒙被子里睡觉。   尺言怕迟早有一天,在大清早就收获一个呼吸微弱的弟弟。他立即把窗帘换了个藏蓝色,柔和白的灯光也调暗了。   尺平被教训斥骂了,却也只能受着,现场一言不发,他确实没考虑到尺绫的眼睛问题。   看见尺言更加熟稔地安慰弟弟、收拾房间,尺平默默退下走出来,心里藏着的倒不是气,而是一阵不适。   他确实想得太少了,没人家那么面面俱到,细致入微。根本原因还是对尺绫的了解不够,自以为是了。   妻子在房间里安慰,劝他不要太放心上。两人一个的做事方式是给尺绫,一个是为尺绫,抛开好处弊处来说,尺平的方式显然更贴近兄弟的平等。   闲置半刻,林梓突然又开始问:“他眼睛的毛病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我只知道他有,不知道怎么来的,是以前弄伤过?”   当过尺绫班主任的她,知道尺绫时不时就要戴眼镜,但尺绫视力又不算差,起初她还没在意,如今变小了怎么还一样呢。   尺平缓了一会儿,回忆一下,抿抿嘴答:“出生就有了。”   林梓联想起之前,继续问:“这才跟着住地下室么?”   眼睛不好,所以要往暗的地方呆,这点倒是很合理,一切都说得通了。不然怎么会有人把小孩送到地下室居住呢。   停顿了一阵儿后,尺平侧侧头,犹豫地改口:“也不是。”   他翻一页书,看似轻淡的语调中,听得出极力压制的沉重:“应该是他住地下室后,一直没见过太阳,才眼睛不好的。”   尺绫没适应过太阳光,这才落下了眼疾,现在连稍微强烈一点的光,尺绫都会下意识瞥过头去。小孩子家家,他倒是不说,其他人看得很清楚。   听到这句话,林梓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立马蹙起眉,追问:“一直待在下面没带上来过,他在地下室住多久啊,居然能弄得这么严重。”   尺平眼前浮出回忆中,已经尘封地下室的景象。没有任何窗户,灯光是昏暗的,四面墙壁也是暗黑色。永远是云烟雾饶,堆满了覆尘的书籍,混杂着刺鼻烟味和潮湿腐肉的藏着寂静。   与地面相连的只有一条窄楼梯,只有在开门时会有斜光照入,时间之短,连苍蝇也飞不出去。   尺平抿抿嘴,答:“十二年。” 第27章   一只飞蛾扑棱翅膀, 在昏灯前飘过,尺绫抬头看倒影,他只是怔怔地望着。   地下室里漆黑, 远处的厅中, 时不时传来刺鼻的烟雾, 安静得能听见衰弱的吞吐气息。尺绫回头一看, 继续抬头望飞蛾。   飞蛾在乱撞,快速地飞来飞去。尺绫不知道它在做什么,或许是要求生,或许是要死了。他如此痴迷于这飞蛾, 就如同看到另一个自己。   此时此刻,地下室里只有三个活物:一个在苟延残喘, 一个在无端挣扎,还有一个看着他们的流逝。   尺绫不知道生死,不知道行将就木, 但它知道飞蛾的寿命很短, 很快,它就会足僵不动。以前,他也见过许多飞蛾, 但统统都不过多久就迎来死亡。   他站着观察,抬着脖子, 直至腿不舒服的时候, 飞蛾掉落了。   他在地面上动了动, 不屈地绕了个圈, 尺绫蹲下来, 没有如天性那般伸手指拨弄。   飞蛾成为尸体,翅膀散裂, 羽翼僵硬。   楼梯上突然穿入一道光线,有一个身影从楼梯上下来,尺绫下意识眯眼睛。   管家为他们带来了早餐,放下后,他望见尺绫,以及他脚下的飞蛾,他恭敬地鞠躬,小心地拿起扫把,极其安静将其扫入垃圾铲。   尺绫问:“它会去那儿。”   管家温声:“我将会把它带走。”   尺绫不是问这个:“它死后会去那儿。”   管家笑笑,没有回答。   门吱嘎一声合上,光线也随之收拢。   尺绫回头看看气息微弱、颓然凌乱的父亲,他像极了飞蛾垂地后的模样。他有预感,不久父亲也会同蛾子一样死亡。地下室中会再少气息。   那他会去那儿呢?尺绫歪头。管家也会同样把他扫入垃圾铲,送到充斥光线的地方吗。   父亲在咳嗽,尺绫开始期待了,他要是死亡,他会去哪里。尺绫想去找别的玩了,他径直跑开,脚步轻盈如风,没多少声响。   -   “尺绫,”哥哥在叫他。   尺绫飞快地从饭厅奔到沙发,跑到尺言面前,他高兴得无与伦比。   尺言让他安静,别这么激动,尺绫看着哥哥带着一个袋子,立马大概就是帮他带的东西。尺言掏出来,递给他:“拿去吧。”   尺绫迫不及待地端着盒子,跪在茶几边上,急不可耐拆起来。打开纸盒,又打开一层铁皮盖子,里面还有一层泡沫,但尺绫已经看见盖子上的图案,是他委托哥哥买的电话手表。   蓝色的,他立马戴到手上,电话手表在发光,很酷炫。   他存了一个月的钱,拿出五百块,让哥哥给他买他心心念念的电话手表。早上刚给,没想到晚上就拿到了。   这真是一个大惊喜,尺绫高兴得想要扭屁股。尺言把手上的袋子折起来,里面有一张小票,上面印的购买日期已是半个多月前了,价格1099。   尺绫想尝试打电话,后面发现拨通不了,于是扯着尺言。尺言把提前准备好的副卡安上去,让他再试试,尺绫惊奇,真的能拨打电话了。   林老师叫可以吃饭了,尺绫屹然不动,跪在茶几边上,专心致志玩电话手表。   要是他学方块字也有这般兴趣,恐怕前一百名的学费减免名单中就有他的名字。那些钱足够他买十个电话手表了。   尺言测试一下软件,定位以及使用情况之类的,都能看得很清楚。挺好的,虽然可能排不上用场,但弟弟喜欢就好。   一整晚,尺绫都在翻来覆去地玩弄他的新设备,从吃完饭到刷牙前,以及躲进被窝里,他都一直注视这哪个小小的屏幕,试图想要在今晚就体验完所有功能。   尺言本可以强制停用,但他没有,他任由尺绫偷偷玩,直到十一点半的时候,手表终于息屏,健康检测处也显示尺绫入睡了。   心率很稳定,呼吸很顺畅,睡眠质量好。尺言想,挺值。   尺绫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蝴蝶,在睡觉前玩的电话手表游戏中捡金币,他拿到了很高的分,哥哥说请他去吃大餐,他高高兴兴地跟着哥哥回家,一开门,却是黑色的地下室。   他想起这事另一个游戏,地下室迷宫,再一回头却成了久远记忆里的模样。他想起自己对哥哥撒谎了,开始哭起来,他记得很清楚,记得一清二楚,他记得爸爸,爸爸一直在咳嗽。   哥哥叫醒了他。   已经是早上了,他下意识把头埋进被子,哥哥掩了掩门,房间里昏暗许多,尺绫才把头慢慢探出来。   “去兴趣班了,最后一天,走吧。”哥哥拍他的后背,轻声催促。   尺绫看一眼还戴在手上的电话手表,一切都很正常,于是去刷牙洗脸。尺言手里拿一卷尺,叉腰看浴室里的弟弟,心里想着,怎么好像没长高呢,以后还会再长吗。   尺绫正要哒哒哒出门下楼,尺言立马叫住他:“等会,我帮你量个身高。”   尺绫停下,乖乖任由哥哥摆弄,这下不仅量了身高,还量了三围。尺言还充当人肉称重器,抱了好几次尺绫。据说卷尺数据显示,他比之前在医院测量的,要长高了三毫米。   “长高有什么好处吗?”尺绫好奇问。   尺言往软件里输入数据:“能卖更多钱啊,像卖小猪一样。”   尺绫立马跑开,不让哥哥卖掉自己。   他美美吃完早餐,就搭乘哥哥的车去兴趣班了,这是最后一节课,一定要好好对待。他还背了好几遍新的电话号码,问哥哥对不对。   尺言无奈答:“啊对对对。”   其实他自己都没能把那电话号码记下来,尺绫倒是第一眼就记得牢牢了,因为背的都是同一串数字。   一到白翅膀艺术中心,尺绫立马下车,都没回头说再见就直奔进兴趣班里。   他找到一个小跟班,和他加了好友,立马开始护发消息。他又去寻找其他小跟班,没过多久,就上课了。   尺绫只能回到儿童画课室,老师今天让他们画一幅很复杂的画,尺绫不专心听讲,一直在用电话手表跟小跟班一号互发消息,不到半天就刷了99+的表情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顺利录入了其他小朋友的联系方式,也加上了好友。   大孩子看见他们都围绕着各自手上的电话手表,无人问津他的游戏机了,于是叉着腰说:“我爸爸也要给我买一个电话手表了,你们等着吧,我回去就加你们好友。”   孩子就是这样,容易风靡大家都有的东西,一旦某个玩具在孩子中数量多起来,就容易成为聊天的话题。   “你们有听到老师上课说附近有坏人吗?”一个小朋友先出口问。尺绫今天没听课,理所当然也没听到,于是摇摇头。   大孩子不用害怕,他会跆拳道能把坏人踢死,他的爸爸也会抓坏人的。尺绫想坏人长什么样的,他会有多坏呢,会抢走他的电话手表吗。   “我上完今天的课就没有了。”一个小朋友说。   另一个小朋友也跟着说:“对,我要回老家了,我不能来上课了。”   “尺绫,你呢,你还会来上课吗?”其中一个小朋友问道。   尺绫原本还在看电话手表,听到问题后,点点头,他也一样。   这是他们上小学前在兴趣班的最后一次相聚了,大家互相都有点依依不舍,有一点点伤感起来。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现在大家都有电话和手表,能够随时联系,他们都住在N市,还能够继续成为好朋友的。   大孩子哼一声,摒弃这种没有男子气概的哀伤,径直掏出今天带来的零食。这数量,是他削减零花钱后从未出现过的盛景了。   他骄傲地说:“我对你们好吧,我特意预支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给你们买了巧克力饼干。”   他分发给小跟班们,每人有5根,尺绫呆呆地看着,流下口水,同时意识到这真的是离别饭了。   放学,大家都散开了,出了玻璃门后回到家长的身边,如往常一样。宛若明天他们还会一样地出现在这里。   尺绫回头望望,见人影稀落,太阳提早地红了,开始在天边燃烧起来,天空涂一层黄滤镜。   他没有说话,背着小马包,往前走。   他想去买零食吃,就在之前和小朋友们一起去过的小卖部那里。他好奇起小朋友们口中如珍馐的辣条是什么味道了。   走了好几百米,他看到一条巷子,转弯进去,发现好像走错了,又转弯绕了一阵儿。终于,他见到那间小卖部,还是一如既往地僻静老旧。   尺绫打开小马包,掏出一张10块钱,买了好几样零食。   找回零钱后,尺绫已经拆开一根棒棒糖,咬在嘴里。他低头把硬币放回小马包里,拐弯走巷子好十几米,突然,面前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还算年轻的三十多岁叔叔,看上去,岁月已在他脸上刻下痕迹,对方笑笑:   “小朋友。”   尺绫抬头看着,这个叔叔站在巷子中间,拦住了路。   叔叔继续笑道:“你是放学回家吗?”   尺绫舔舔手上的棒棒糖,轻应了一声:“嗯。”   叔叔看他拿着的零食,又问道:“你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吗?”   尺绫应答:“喜欢啊。”   叔叔从兜里拿出了一些尺绫没见过的糖果,往他面前走,蹲下来,张开手心递给他:“你要不要试一下这些,很好吃的。”   尺绫停止嚼动自己的棒棒糖,从他手心拿起一粒,拆开,放进嘴里砸吧两下。   叔叔眉开眼笑:“喜欢吗,喜欢我家还有,去给你拿一点好不好?”   “对了,”男人注意到他手里高功能的电话手表,继续引诱道,“叔叔是做电话手表的,这个手表脱下来,我帮你包装一下让他能发光,好不好。”   尺绫把手表脱了,开始跟这个有糖吃的叔叔走,他手心里拿着叔叔给的糖,嘴里也吃着。对方还给他买了一根绿豆沙冰棍。   男人为了避免家长起疑心,没有关机,而是趁着尺绫挑冰棍的时候,把定位手表包进锡纸里,塞进书包中,紧接着牵着尺绫在巷子里绕来绕去。   尺绫的糖快吃完了,男人又掏给他两颗,于是他又不说话。   真是个好骗贪吃的小孩,几颗糖一根冰棍就能哄走了,长得这么秀气可爱,一定能买个好价钱。男人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绕了快十多分钟,男人感觉差不多了,转进平时作案的巷子里。刚进巷口,尺绫吃完了糖,继续抬头问:“还有吗?”   男人裤兜空空,再也掏不出来了,他笑笑:“我也没了,我家就在前面,再走一点就能到了,来吧。”   尺绫松开牵着的手,站定,歪歪头:“可是前面是巷子啊,没有房子。”   男人不可避免地冒出一丝慌张,但他深知,这小孩此时才识破陷阱,已经太迟了,马上就要沦为自己的掌中之物了。   他想要引导尺绫继续往前走,尺绫却站定在原地。   “我要回家了。”   男人厉声呵斥:“不准走!”   尺绫偏要回家,他才不管呢。男人恼羞成怒——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刀和迷药,冲向尺绫。 第28章   当尺言顺着定位找到尺绫时, 已经日薄西山了。巷子里一片狼藉,一走近,有些寒凉, 血腥味迎面丝丝缕缕地透来。   地面上、墙壁上, 无一不是红色的血痕, 斑驳曲折, 大多已经干涸,墙角旁仍有缓缓流动的黏稠,在高温的炽烘下散发出诡异的腥味。   赶来的尺言愣住,呆呆地看着, 半晌后,他终于是不忍直视这幅惨状, 偏过头去。   而尺绫正站在一旁,在吃着冰棍,吮吸融化的糖水。   “没事吧。”尺言去拢弟弟的肩, 又回头看了一下巷里躺在地上凄惨的男人。   试图拐走尺绫的男人, 正瘫在墙角,身上伤痕累累,身躯扭曲瘫软, 唯有一口气和轻微起伏的胸腔,还显示着他的苟活。四处血迹斑斑, 一大片褐红, 还在从皮肤的裂痕处缓缓渗出。   尺言百味杂陈, 搂住弟弟肩膀再次确认他没有受伤。他拿出手机连忙拨打司徒辅的电话, 抬头望巷口的电线杆, 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跃动。   “喂,”   他压制着思绪, 冷静沉稳地讲述眼前现状,声音不自觉有一些紧张的沙哑。   尺绫还在舔着冰棍,挨着哥哥怀里,丝毫不在意发生了什么,他的冰棍都快融化完了。   挂断电话后,尺言目光落在瘫在地上的男人,呼吸仍在,但从初具人形的模样上,很难找到一平分完整的皮肤。   人形布满被灼烧过的伤痕,有的大片如腕粗,有的细如雨丝密密麻麻,仿佛能窥见一点如烟闪烁的猩红。   要是让任何一个普通人来看见,都只会觉得可怕。   要有人知道这一切凶杀案般的现场,都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完全不相干,天真舔冰棍的小孩干的,定会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原地等了一阵儿后,司徒辅派人来处理现场了。   尺绫已经吃完了绿豆沙冰棍,他舔舔嘴唇,还是甜丝丝的,还想吃一根,于是继续嚼小木棍。他身上非常干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沾到。   “先回家吧。”尺言目光还停留在那人身上,挪不开,手牵起尺绫,虽然已经转身,却还回头怔怔地望几秒。   他宁愿什么都没看到,他也不愿意承认,尺绫,他的弟弟。   有一股强大的能力。   路上,尽管不情愿提起,尺言还是问起来:   “你怎么回事?”   尺绫知道哥哥因何生气,他嘘嘘地说:“我去买零食,那个叔叔不让我回家,还很凶,我看到他拿着刀冲过来,我就……”   尺言不想继续听了,他看见他手里拿的小木棍,皱眉询问:“哪里来的冰棍?”   尺绫心虚,藏起小木棍:“那个叔叔给的。”   一路压抑地回到尺家门口,从上车开始,到进门口,再到沙发上,尺言的嘴巴就没停下来过,眉头亦是紧紧皱着。   “不要随便用。”尺言不停教训他。   尺绫跑到一边,弯腰埋头进抱枕,用抱枕捂住耳朵。   尺平夫妇不知道怎么了,转头过来望两眼,只见厉声训斥的尺言面色并不好,而尺绫则是充当鸵鸟,一头插在沙发上,对哥哥也失去耐心了。   “怎么了?”尺平率先出声询问。   尺言的语调严厉,唇色白青,略显僵硬:“他放学乱跑,跟着人贩子走了。”   “没受伤吧,”林梓立马问,“人贩子抓到没。”   尺言抿一下嘴唇,眼神飘了一下,看上去不愿回忆,最终沉声答:“进医院了。”   尺平挑挑眉,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他扶扶眼镜,压抑住想要八卦的心情,刻意沉静地关心:“没出人命吧。”   尺言摇摇头,又百般无奈叹气。尺平善解人意地遮掩话题:“先吃饭吧。”   没过多久,司徒辅发消息来,说那人贩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其他东西,包括监控和现场清理也都全部搞定了。   尺言看见今天的事情就蹙起眉,没一刻是放松过的,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先回复了司徒辅消息。   尺绫被训斥了一路,面对桌面上最喜欢吃的西蓝花,再好的大餐也没什么胃口了。他用叉子戳了几下,把西蓝花戳烂,没吃多少口就下了桌。   林老师伸手:“诶,不吃了?”   尺绫头也不回地跑开:“我要写作业。”   “兴趣班还有作业?”林梓不解问。   尺言重新调试设备,今天看到电话手表突然信号中断了,定位持续失败,他本来没在意,五分钟后信号还是没恢复,于是查看安装在尺绫身上的另一个定位。   尺绫的定位轨迹完全不是回家的路线,而是在一处巷子里绕来绕去。他知道大概率事情坏了,便立马驱车前往,没料想到达时,竟是如此这番景象。   他叹一口气。   尺言常常觉得尺绫变小后,人机灵古怪起来,行为也正常许多。可恰恰是这样,他就几乎快忽略掉尺绫身上一直拥有的强大的特殊能力。   这是从父亲处继承的天赋。尺绫本身血脉极其纯正,能力强大无比,像极了父亲。掌握的秘术面对敌众如碾压蝼蚁一般简单。   跟随父亲学习秘术,继承强有力的断层地位,成为N市各大氏族的首领,这才是尺绫从小居住在地下室不见天日的真正原因。   尺言双手抹了抹脸,无可奈何,自己真的忘了这一点,没有提前嘱咐。他不能指望变小后的弟弟,还能如以前的尺绫那般沉得住气,掌握得住尺度。   小尺绫心里当然不满,躲进了房间里关上门。在他视角里,敌人要伤害他,他只是反击罢了。他当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虽然对方伤的很严重,但自己也没有任何错啊。   尺言上了楼,想要打开尺绫房间门,没料到他锁了,于是只能举起手指扣响。   几秒钟后,门咔哒一声解锁了。尺言无奈推开门,尺绫还像只鸵鸟一样缩在被子里,撅起屁股,假装压根没动过。   “你还生气吗。”尺言坐到床边,手搭在尺绫身上,声音放柔和询问。   答案很明显,尺绫被子捂着脸,没有抬头,闷声喊:“没有。”   “起来,哥哥能和你聊一聊吗?”尺言拿出一如既往的耐心,尺绫窝在被子里,犹豫地咽了一口唾沫,终于是伸出头来。   “你怎么随便跟人走了?告诉哥哥。”尺言温声,抓着他的手。   “他给我买了冰棍。”尺绫扭扭捏捏,坐在被子堆里低头答。   “你知不知道他是坏人啊。”尺言压抑着情绪,继续温声,“老师没教你不要跟陌生人走吗,会受伤的。”   尺绫噘起嘴巴:“我觉得他伤害不了我。”   尺言被这话一噎,竟无可反驳。事实的确如此,现在躺在医院里的是人贩子,尺绫还好端端的分毫未伤。   尺言没话说了。他只得偏偏头,又转回来:“下次不要跟陌生人走了,知道吗,就算觉得不危险也不可以。”   尺绫点点头。   “还有陌生大人给的东西,你也不要随便吃,可能会有迷晕药。”尺言继续按规按矩地教育,像是念着宣传手册。   如果不是尺言很早就装了随身定位,还不一定能找得到尺绫,那时候就麻烦了。尺言安抚了一下弟弟,以免他产生认知误差,就准备让这件意外翻篇过去了。   尺绫突然主动拉住他的衣角,抬头问:“为什么我不能用能力。”   尺言一愣,准备出门的动作停住,他没想到小尺绫居然会主动问。半晌,他重新坐下来。   “因为你要保护自己。”   尺绫不解:“我不就是在保护自己吗?”   尺言摸了一下他后脑勺,看天花板抿抿嘴,回答:“你可以让他摔倒,可以让他断一只手,但你不能让他直接半身不遂。”   “我也控制不住啊。”尺绫看看自己的手,蹙起眉头,他不反击就要受伤害了,但哥哥说对方也不能过度受伤害,到底为什么呢。   尺绫变小了,思绪也一并简单起来,有很多事情他没办法从大人的角度理解了。他心思不再沉如蛛网,而像一根简单的面条。   “所以你以后就要控制住了。”尺言轻声。“不要随便使用能力,这是为你好。就像要是你在红色瓢虫堆里看到一只金色瓢虫,你会怎么办?”   尺绫会把他抓起来,他又歪头,不理解:“但我也不会伤害他啊。我会对它很好的。”   尺言没继续解释,他让尺绫一个人想,起身关上门。他总该要去面对这些事情了。   医院里的人贩子,供出了好几个被拐孩子的下落,他之前在其它市作案多起,在N市第一次作案,就遇到了尺绫。   原本说身体稳定,但后面不知怎么地,喉管受伤了,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所有笔录都是写下来的。   笔录上面丝毫没提及任何一点关于尺绫的事,身上的伤也无从提及,只隐约传出是被大货车撞了。不久,传出人贩子颅内感染,成了植物人,一辈子都要躺在病床上的消息。   这件案子的告破登上了N市新闻,隔壁市流窜作案,弄得人心惶惶的人贩子终于被解决了,简直是大快人心。不少人感谢那个把人贩子创了的大货司机,尽管这无名司机在传言里逃逸了并没回来。   尺绫不用去上兴趣班了,再加上刚弄出事端,于是一直呆在家里关禁闭。   三哥尺尚从某个研究学会回来了。尺绫闻到他身上臭臭的消毒水味,有些新奇。他说:“对了,下个周末,把尺绫带过去实验室检查一下吧。” 第29章   学校门前的路口总是堵塞, 斑马线发挥出它的最大作用,供给于横行步道的学生以及两边叫卖得热火朝天的摊贩。   车总是拥挤着,等到一茬学生街坊过路后, 才开始流动。而部分车则不必遭受此苦, 他们在斑马线前便拐弯, 径直驶入学校门中。   尺绫扒着窗, 好奇地看着外面的风景。这对刚刚解禁的他是一片久违的新奇景象,正如他第一次去到白翅膀艺术中心一样。   尺尚的工作地点有两个,一个是医大附院,一个就是医大。   职工用车很快就过了检测, 拦车杆高高举起,尺绫便第一次看见大学的教学楼。整齐划一, 高而方整,同时具有规正和美感。   尺绫看到几个走出校门的大学生,现在十点了, 正是周末出门的好时机, 他们打扮得青春靓丽,前往约会或是吃饭看电影,但这一切都与尺绫和他哥哥都没有关系。   车一路开进停车场, 旁边便是实验楼,尺尚让弟弟下车。当尺绫自己推开门, 努力合上的时候, 尺尚已经走出去快十米了。   尺绫蹬蹬蹬跑上去, 这个哥哥太不善解人意了, 一点都不等他。   尺尚十五岁就进了大学少年班, 一路本硕博,后作为高端人才引进回医大, 两年不到,便凭借卓越的学术成绩拿下副教授职称。   如无意外,两年内,正高级的评选大概率会给他。   这般过分优秀的人才并非完美,最显著的缺陷大概是感情稀薄。少年时期一直求学在外,和家人几乎没有相处时光,更别提工作后和身边的同事、学生……能做到有应有答就不错了。   尺绫快步跟上去,这个哥哥走两步,他就要走三步,显得有些着急。一直到电梯边上,尺绫闻到又之前萦绕哥哥身上的臭臭的味道。   今天到尺绫来,是作为病例样本研究的。之前尺尚一直忙科研,最近成果尘埃落定了,终于抽出空来,能专心研究上一阵儿弟弟的身体机能退行症。   尺绫对此事一知半解,没什么概念,毕竟他第一次来大学,还在好奇地抬头乱望、探查周围。   如果不是尺尚说要带他出去检查,而且这检查事关着尺绫的健康,尺言是绝对不会轻易答应的。   尺绫能接受呆在家里关禁闭,毕竟有平板电脑和电视看。但要是能有人带他出门玩就更好了,他更高兴。   可能是专做学术的原因,他见到的建筑都高大,装修也惨白,透着一股冷漠的严肃感。尺绫不自觉比往常出去玩要拘谨得多,从上电梯到被带进对应楼层,一路上都只是四周望着,没说过一句话。   “你先坐吧。”尺尚没把他直接带进实验室,而是带到独立的办公室里,这里还算五脏俱全。尺绫坐在他某个工位椅子上,只见哥哥开始打开电脑,回复起邮件。   不久,一个青年开了门,他本来想直接向导儿问好,突然看见有个小孩也办公室里,径直愣住。   “老师,你家属吗?”他指指问,不知为何有些磕绊,估计是在意料之外。   尺尚抬眼看,似有似无地嗯一声,尺绫看见陌生人,对一眼目光,就紧张得手指抓裤子,但这个哥哥完全没注意到,跟别提向尺言一样安抚他。   青年研究生见状,佯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退下去,“那老师,我先去做实验了。”他关上门,到另一边的实验室换上衣服,落地玻璃窗里能看见他的身影。   尺绫不知道现在要干什么,陆陆续续,也有两个硕士进入旁边的实验室,开始搞起科研来。   尺尚回复完邮件,已经是十五分钟过去了,尺绫坐在椅子上自娱自乐嗦手指,尺尚瞥一眼弟弟,手还没离开键盘,出声:“你没吃早餐吧。”   尺绫听到问题,立马摇摇头,又低头看手指,手指甜甜的像馒头的味道。   “过来抽点血。”尺尚终于起身。尺绫被牵着手,跟过去,进入到像玻璃房一样的实验室中。   好多机器呀,尺绫走进去,感觉进到了医院。   研究生们回头望一眼导师,嘴上没说话,眼底纷纷惊讶。   尺绫被哥哥摁在椅子上。哥哥洗干净手,消好毒,穿了手套和白大褂,拿出一根长针管。尺绫望着哥哥一系列动作,又见他拿出钢针,只是目光跟随,没有小孩子应有的害怕。   实验室的学生们吃了一惊,心底默默敬佩起来:不哭不闹不害怕,这小孩超越了80%的同龄人。   碘伏涂在静脉上,尺绫感觉到手臂凉凉的,才浮出一点熟悉,他突然意识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什么。   “哥哥你要给我打针吗。”尺绫语调中有一点不安,但这不安来迟了。   尺尚没有答,丢下涂碘伏的棉签,开始干脆利落地扎针。   “别动。”尺尚抓住他的胳膊。   “哥哥我有点害怕。”尺绫嘘声,看着哥哥的动作,压抑住退缩的欲望。哥哥神情冷漠,毫无感情,一定是小朋友们讨论的医院恶魔。   尺尚连续抽了三管,换了三管,又毫无停意地拿起一管,“还有。”   “哥哥我晕晕的。”尺绫出声。   尺尚没有停下来,继续无情地又抽两管,拔下针头后给了尺绫一根棉签,让他按压五分钟。   尺绫乖巧地坐着,紧紧往手臂上摁棉签,五分钟后他拿起来看,发现摁出一个红印子。   这就是导师最近在研究的病例样本吧,学生们想,他最近似乎在研究新课题,研究对象是他得了怪病的亲弟弟,但没透露多少给他们听。   “等会,先别走。”尺尚对弟弟命令。他拿着一把手术刀和剪刀过来。   研究生们看见这仗势,蹙起眉头,不是,他们导这是要干什么?怎么动起刀子了。   尺绫很听话,在原地没有动。尺尚拉起他的手臂,继续消毒,用手术小刀径直划一个小圈。   研究生差点尖叫出来:woc,活检!没打麻药!   尺绫看着手臂上的那一个小圈,没说话。抬头只见哥哥再拿起剪刀,毫无预备地直接戳进去,咔嚓掏出一块肉来。   “哥哥我好疼。”尺绫小声说。   “不疼。”尺尚回,毫无意义地催眠。   尺绫只好告诉自己不疼,虽然疼痛感还是很强烈。看着哥哥又掏几块肉肉后,这场小手术终于结束了。   “你别让血流出来。”尺尚径直处理起样本,连针都没给他缝。尺绫哦一声,低下头凑近看手臂上的洞洞。   学生们对导师这般作风不敢恭维,他们突然明白为什么去的不是医院而是实验室了。好可怜的小孩子,这在要是国外算得上道德沦丧了。   几分钟后,尺绫坐不住了。他持平有洞洞的手臂,扯扯哥哥的衣角。“哥哥,我肚子好难受。”   “哪里难受。”尺尚头都没回。   尺绫想了想,手指戳着嘴巴:“就是很难受。”   尺尚并没有理会,一阵儿过后,尺绫再次扯了扯他:“哥哥,我走路腿软软的,没有力气了。”   尺尚这才回过头来,扫视一眼弟弟,见他面色正常,直接诊断为饥饿,于是出口:“饿了吧。”   尺绫点头:“嗯嗯。”就是这个意思。   一个小孩子,没吃早餐,抽了好几管血后,还遭受来了剪肉的酷刑,临近饭点却还没有食物,这算得上虐待儿童了。   尺尚看了一眼时间,把手头上的工作简单收尾一下,问研究生们:“食堂开了吗?”   研究生们啊地张大口,“现在是暑假,学校只开了第一饭堂,离这边有点远。”   “老师你想吃饭可以去东门那边,那还挺多餐馆的。”一个研究生指出。   尺尚脱下衣服,带尺绫出门吃饭。   实验楼外面的风很凉爽,不同于里面的空调闷闷的,景色也漂亮许多。尺绫脸迎着风,被吹得要眯起一只眼睛,头发扑到脸上。   他们走了五分钟左右,就到达传说中的东门,这里靠近宿舍,是医大著名的美食街。再加上医大规模不小,就算放暑假,也有一大批人留校实习考研,这条包罗万象的美食街便成了在校学生的救命稻草。   刚迈出东门,便领会到这美食街的魅力。首当其冲的是门框边上的一条水沟,流淌着油味和碎屑垃圾的混杂渠水。   一个小摊正紧紧贴着东门烤旋风土豆,另一个小摊在炸蘑菇,香香的,笼罩了半条巷子的上空。   这里有一种拥挤菜市场的新鲜,尺绫有一点点不习惯,因为哥哥没带过他去这种卫生明显不达标的地方。尺尚也有点出乎意料了,他很少来这边吃,基本都是学生帮他带饭。   “手好了吗。”尺尚问。   尺绫看一眼自己的手臂,已经没有流血了,估计明天就能愈合。   尺尚揉了揉鼻尖,“看看想吃什么。”   尺绫四周望望,眼花缭乱,这条巷子没有五十间小吃店也有三十间小吃店了,全都在热火朝天地做着。不少学生在等待。   尺绫闻了闻,不太敢迈步,于是他望望炸蘑菇,再望望哥哥:“我能吃这个吗。”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不健康的街头小吃,非常有引诱力,尺言只会在超市和早餐摊给他买东西吃。   炸蘑菇摊很受欢迎,有好几个学生在等。   “啊啊,老师好。”   “老师您先吧。”   尺尚不过二十出头,年龄甚至比他一些学生要小,被错认成研究生看也完全没问题。但他身上自带一种疏离感,上过几次课后,就已传出冰清水冷的名气,学生大多都能认出他。   尺尚没拒绝,让尺绫点单,炸蘑菇摊主问要吃些什么。尺绫看着好多方块字,看得不懂,于是摊主直接让他指蘑菇,尺绫选平菇和杏鲍菇。摊主又问他要不要辣,尺绫摇头不要。   香香的蘑菇下了油锅。付完钱,尺绫等着。学生们又开始尝试和尺尚聊天。   他长得俊气又年轻,年纪轻轻就成了副教授,还是十分个性。学生们碰巧近距离见了他,自是高兴得压不住嘴角,老师居然也会来东门买垃圾食品,好神奇。   她们主动攀谈,“老师,我大二上过你的课。”   “噢,是吗。”尺尚点点头。尺绫抬头看几个漂亮的小姐姐,她们声音很好听。   “老师,这是你弟弟吗?”学生们注意到尺绫,又问,弯下腰来去逗他。   尺绫长得很好看,十分引人喜欢。学生们问:“你读几年级了呀?”   尺绫咿咿呀呀:“一年级。”   这么年轻的副教授,带着弟弟来学校东门买垃圾食品,实在是很有反差。   炸蘑菇新鲜出炉了,摊主直接递给尺绫,尺尚便带着他直接回学校了。   尺绫拿一根竹签戳蘑菇,吧唧吧唧地吃着,咸咸的,都是调味料的味道。好香。回去路上尺尚给他买了瓶矿泉水,尺绫便嘟嘟嘟喝起来。   回到实验室,学生们还在里面待着,尺尚出于普通导师关怀问了句还不吃饭吗。学生们便忙忙答上他们在点外卖了。   几个师姐师弟在手机边上围成一团,支支吾吾交流眼神,其中一个鼓起勇气,抬头问:“老师你喝不喝奶茶,我们给你了点一杯。”   尺尚刚把尺绫安置回椅子上,顾不上几人,“谢谢。”   几人默契。果然,只要说完成时的句子导师就不会拒绝。他们在界面上加上一杯中规中矩的奶茶,下了单。   尺绫正吃着炸蘑菇,晃着两只脚。尺尚正准备继续进实验室,尺绫扯住衣角叫住他,“哥哥,我等下要干什么呀?”   尺尚打了个电话尺言,尺言说学校布置了暑期作业,让他打印出来给尺绫写。于是,办公室的打印机便咔咔响起来,吐出了尺绫的噩梦。   他毫无阻力地进实验室,穿戴起白大褂,继续埋头做手头上的研究。   几个研究生看把自己当驴使的导师,心底不由得一阵敬佩,怪不得少年英才,对自己逼得真狠啊。尺尚突然抬头:“你们先出去吃饭吧,没什么事可以回去了。你们不放假吗。”   研究生们忙忙应答,出了实验室,是到饭点该吃东西了,他们派一个人去校门口取外卖,其余人进办公室里等,一进门,只见桌子前坐着他们导师带来的小孩。   小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吃着炸蘑菇,就着白开水,谁能想到他刚刚才抽过好几管血的,还动过小型手术呢,实在太寒碜了。   一个学生触景生情,摇摇头:“唉。……”   他们导师带孩子,真是主打一个活着就行。 第30章   “小朋友, 你在吃什么呀?”   一个看上去比较和蔼可亲的师姐,主动上前来,试探着询问。尺绫听到声音, 转头望望, 手里还举着一根竹签。   “好香呀。”师姐弯下腰来, 手扶了扶眼镜, 目光与尺绫平视,“能告诉姐姐吗。”   尺绫心生亲切,胆怯不生反退,用稚嫩的童声回应:“炸蘑菇。”   他们导师带来的小孩, 长相暂且不论,气质性情上就已明显的大相径庭, 毫无相似度。他们导没结婚,小孩嘴里也是“哥哥”来“哥哥”去,估计真是那个得了怪病的亲弟弟。   几个学生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导师忙着做实验, 出于人情世故的考虑,自然要照料一下这个新来的小祖宗,总不可能他们等会儿吃炸鸡薯条披萨, 把小孩晾一边喝西北风吧。   “好吃吗。你几岁了呀?”   尺绫点点头,表示好吃, 又接着答:“八岁。”   一个师弟小声嚼舌根:“小登他弟才八岁吗, 我怎么听大师姐说, 他做这个研究都快有八年了。”   另一个学生用手肘撞了一下他, 也是小声:“你不让人家一出生就得病了啊。八卦。”   尺绫吧唧吧唧地吃炸蘑菇, 拿起矿泉水瓶,对着嘴巴来一口。师姐不断夸他很可爱, 没过多久,派出去拿外卖的研究生就回来了。   这是一个意披萨餐厅的星期天套餐,有各种小吃,还有个十二寸披萨。一个师弟拿个小纸盒,每样都拣一两块,送过去给尺绫。   “吃吧。”   尺绫往嘴里塞着炸蘑菇,微微顿,摇摇头:“我哥哥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啊,”研究生被这话堵得哑言,踉跄问,“为什么呀?”   尺绫手指挥动,咿咿呀呀:“他说,他说可能会有迷晕药,这样我就见不到哥哥了,被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回不了家。”   配合着手势,倒真的像小演说家,有理有据还富含天真。研究生拿他没办法,把东西拿回来。   又不过多久,奶茶到了。   他们把奶茶都拿出来,有冰有热的,看看时间,已经快一点半了。他们探头,隔着玻璃看实验室内的尺尚,还埋着头,实验做得热火朝天,估计没两个小时出不来。   这均分点单的奶茶,不能久放,自然由他弟弟继承。他们看着尺绫半趴桌沿,伸手够剩下的唯一一杯奶茶。这时候他倒不说里面有迷晕药了。   插吸管,漏了一点出来,他九十度低头嗦两口,嘟嘟地喝起来,底下的糖浆甜甜的。   吃饱喝足,尺绫便要开始下午的行程了。寒假作业摆在他面前,他拿起笔,坐好在椅子上,做充足准备后端正地看扫视试题,读懂题目后,开始低下头在方框里涂涂画画。   水彩笔的唰唰唰声,回荡在办公室内,像白纸撕开的声音。   “小登是不是要给我们放暑假的意思?”几个人压轻声音,开始闲聊起来。   “他又不早点说,”一个研究生端着咖啡,俯身压在桌面上,“早知道我就买票走人了。”   师姐抿一口热奶茶,给几个师弟眼神,“他一向都是随便的,没有说要留人不让放假,你们早润速润。”   尺尚算是事少脾气少的导师,几乎都是放养状态,要想让他带他也愿意教。起初选他的大大师姐是看中他年轻帅气,可能有共同话题,只抱一个能混毕业的期望,没料到刚进门就连挂名三篇一区,给她喂得是酒足饭饱,直接申到名校读博了。   后面尺尚名声一炮而响,大伙知道他科研强到爆炸,只要不躺,但凡帮忙洗洗碗碟,躺着就有机会发核心,于是一年比一年抢手,一群学生就靠老师带飞,他们每天都在努力祝愿这小登早日当上院士,自己也就跟着身价飞涨。   “小登这么聪明,天才级别了。”学生们讨论着,目光挪到了写作业的小登弟弟身上,尺绫正埋着头,“他弟应该也不差吧。”   一个好事的研究生走近看两眼,见尺绫的作业纸上印着硕大的黑体字【碧才小学一年级暑假作业——我的家人】   下面是一大幅孩子的家人的肖像画。画的还挺有神韵的嘛。研究生来了兴致,坐到桌边,这不比看文献写论文有意思。   尺绫认认真真低着头画了好几个简笔画肖像,形状有些粗拙,线条倒是有力干净。研究生坐过去没多久,他就停止了画画,手撑着下巴,皱起眉头。   “怎么不继续了?”研究生见他不下笔,问。   “不会了。”尺绫合上水笔。   “很难吗?”研究生继续问。   尺绫重重地点点头:“嗯,好难。”   研究生拿起他的作业,左右翻了翻。   这是份类似于图册的东西,有好几个框,一个是要“请画出家人的模样”,已经被尺绫给填满了。旁边是姓名、关系、生日、职业的表格,没写多少,下面是“请介绍一下你的xx吧”的文字格,相当于写小作文。   “你就写嘛,”研究生把作业还给他,指了指,“随便写两句就好了。”   对于他们来说,毫无难度,可能对一年级小朋友难如天书,研究生试图将心比心。   尺绫不知道什么叫随便,他只知道要写好多好多方块字,太困难了。   其他学生凑过来,看热闹,其中一个见到这题材,立马兴奋起来,拿过作业:“没事啊,哥哥帮你写。”   画他们导师的那页倒没多像,但其他两个肖像要不带着围巾,要不就戴着眼镜,一眼排除法。学生坐好,兴奋地拿起铅笔来,开始一笔一划地学小学生写字。   《我的教授哥哥》   我的哥哥是一名教授。他的生活很普通,经常出入实验室里。他最大的兴趣爱好是做学术研究,平常没事喜欢发几篇一区。   他是一个慷慨的人,他说以后论文的一作都要给学生,希望他们早日成才……   师姐停止了这场闹剧,她拿起橡皮擦,擦掉图穷匕见的第二段,嗔怪道:“别乱来。”   尺绫见方块字作业瞬间完成了三分之一,很高。不愧是大学里的研究生,精英中的精英,比他聪明太多了。   他拿起铅笔,写关于眼镜哥哥的,学模学样临摹了下面的模板:《我的眼镜哥哥》   我的哥哥没有工作。他经常被林老师叫去扫地,他是大楼里面扫地的,给我买过小马包和糖,但是糖很难吃。   有几个字不会写,尺绫空着,其中一个研究生打开了电脑,玩起了游戏,画面开始花花绿绿闪烁。   尺绫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他本来就磨蹭着写作业,望着望着,就放下笔挪过去,在一旁蹭着看。   这个电脑里的游戏,看上去比大孩子游戏机里的还要厉害,画面上的角色一个光效圈圈,追着敌人跑几步,敌人就倒下变灰了。这代表着胜利。   游戏的画面总是很有意思,色彩斑斓,特效充足,能让小孩子们迷了眼,画面上biubiu的字样更是令人沉浸,比看动画片还精彩。   一时沉浸就容易忘了本,更何况导师在忙,同门虽然装模作样地做科研实则在闲聊,旁边还有个小迷弟在看自己操作。研究生耳机一带,打得忘乎所以,浑然不知身外事。   直至同门瞬间缄口安静,手紧贴鼠标坐正身子,导师出现在门口。   这个研究生还是沉浸于游戏中,热火朝天、热血沸腾、如火如荼……余光突然瞥到镜子映着的身影,他本来要进行神操作的灵活如山里的狗的手骤然一僵。   被反杀了。   他虚心地吞咽唾沫,轻轻喊一声,“老师好。”   导师经过他身后,神情一如既往外地冷冷的,不知何时从实验室里出来了。   幸而尺尚不关心学生打游戏的事,只是略微掠过一眼,便径直往办公桌走去。尺绫看见哥哥回来了,探在电脑前的小头颅转头望一眼,便继续看着游戏了。   研究生汗流浃背了,硬着头皮咬着牙,顶着压力将这盘残局打完,好不容易终于输了,他关掉游戏界面。一篇跪在椅子上的尺绫抬头问:“不打了吗?”   研究生压低声音,几乎是蚊子声,“不打了不打了。”   尺绫只好回到自己的作业面前,顺便拿起中午没吃完的炸蘑菇,继续戳来戳去。   回到家后,那份作业也没继续完善,尺言问他写完了吗,他忘记了于是就答写完了。   作业就这样交了上去,在8月27号去碧才小学报道的那天。报道的时候很热闹,有好多同样的小朋友,也提前知道了教室,尺绫完全把没写完的作业给忘了。   老师拿着新班级的作业,准备通过这份家庭简介,提前了解一下班级的孩子们。当她打开尺绫的那份作业,看到没有装订,零零散散,还有一页没写完,态度非常不认真。   看来不是个听话的主。   她提前在花名册上给“尺绫”打了一个圈圈,合上,连后面的字都没有看了。   尺绫光荣入选——重点关注。 第31章   尺绫收拾好自己的小书包。   他往里面放了水壶、雨伞, 还有铅笔盒。后面想想,又在夹层放几颗糖。   “收拾好了吗?”哥哥的声音传来。   尺绫背上小书包,哒哒哒往门外跑, 在车旁边等着。   哥哥动作慢悠悠, 隔远摁车钥匙解锁, 车“滴”了一下。尺绫拉开车门爬上去, 迫不及待。   “快点。”他催促,乖乖入座。   哥哥步伐慢得像蜗牛,尺绫都坐好5秒了,他到车边, 他的目光也从后面绕一个圈回到驾驶位,哥哥戴上墨镜。尺绫再次催:   “快点啊哥哥。”尺绫看电话手表, 只剩半小时,马上要迟到了。   上学这么积极,写作业的时候倒不见他有这个劲儿。其他小朋友都是畏惧害怕不情愿, 他倒好, 真就满怀期待。   尺言的车在弟弟的急催下飞驰出去,二十分钟不到,就来到学校门口, 尺绫立马下车飞奔进学校,急匆匆按照上次的路线来到班级。   他们在第一层, 门口上的牌子, 标着一年(3)班。   尺绫急刹拐弯, 冲进门口, 突然停住了, 他呆呆看着眼前的景象。   不算宽阔的教室内,堆满了重重叠叠的桌椅, 拥挤着几十个小朋友,全是陌生面孔,叽叽喳喳吱吱哇哇,说话声如同噪音波一下子涌进耳朵,哭声、笑声、聊天声。好多人。好多小朋友。   他退缩了,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转身逃跑。刚侧过身子,身后突然有一个身影挡住,他害怕地抬头。   老师低头看他,道:“怎么了,找不到座位吗,讲台上有座位表。”   尺绫只好收回逃跑的脚步,扭捏挪动到讲台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抱着书包走到座位上。   他属于班级里不算高的小朋友,被安排了中间的位置,前后左都有同桌,靠着过道。   他不敢抬头,四面八方都太吵了,声音嗡嗡嗡地缠绕在一起,他甚至分辨不出来哪个声音是从哪个人嘴里发出来的。   他敏感的神经从一进教室门就开始紧绷,脆弱又无力,脑子里一片浑浊,独自在位子上僵硬。   “好了,上课时间到了。”老师看了一下钟表,八点四十了,点了一下人头,人也基本齐,“安静。”   底下还在叽叽喳喳。   “安静!……安静!!”   底下终于静下来,小朋友们坐好,像在幼儿园的时候挺直腰板,手放在桌面上贴着。老师咳嗽两声,以示严肃。   “首先,非常欢迎大家进入我们的一年(3)班,从今天开始,大家都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了,而是真正的一年级小学生……”   尺绫虽然没有上过幼儿园,但他迟半拍,也学模学样地把手叠好,放在桌面上,想要努力听老师讲的话。几十秒后,精神却逐渐云游天外了。   老师介绍完自己,拿起座位表,提出,“我现在点一个名,被叫到名字的小朋友举手。知道了吗?”   底下的小朋友异口同声回答,“知——道——”   尺绫被这声响亮的“知道”拉回神来,他的眼睛颤动,头转回来。张着嘴想跟上的时候,小朋友们的话音已经落下了。   老师开始叫起小朋友们的名字。   花名册是按照姓氏首字母排序的,尺绫在第3个,其中前两个都是姓陈的小朋友。尺绫看着他们被叫到名字,举起手。紧接着到自己了,一声“尺绫”,他也紧张地举了举手。   其他小朋友或多或少地都转过头来望望,尺绫不太习惯,心里满是不安和尴尬。   点完名之后,老师问有没有想要自我介绍的?尺绫觉得熟悉,他已经在兴趣班做过很多次自我介绍了。但出乎意料的是,班级里的大家都比较沉默内敛,没有主动上前的,尺绫看看左右,没有轻易动作。   有两三个同学上去说了一通,这时候尺绫想举手了,手正要挪到桌边。老师却说好了,没有同学的话就算了,尺绫刚挪出去的手停住,又讷讷地放回去,像年糕一样重新叠起来。   “现在,我必须要教给你们一点规矩。”老师挂上小蜜蜂,班级内瞬间到处都充斥着老师的声音。   “你们要知道这里已经不是幼儿园了,而是学校。你们都是小学的学生,已经长大了。你们来学校是要做什么的?”   “学习!”大家回答。   尺绫张着嘴巴,但没能答上。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来学校是干什么。他希望能交更多朋友,但没希望学习。   “我对你们就一个要求,一定要遵守规矩,只有这样,才能够维护班级……”   老师又说了一些坐姿呀,听课啊,举手啊之类的话题。尺绫不太爱听,不自觉地就走神了。   “尺绫同学。”   “尺绫同学!……旁边的同桌提醒一下他。”   尺绫被突然拍了拍手肘,骤然惊醒,抬头,恍然发现,老师正严肃地看着他。   “站起来。”   尺绫站起身,非常茫然和不安。   “我刚刚讲了什么?”老师问。   尺绫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刚刚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嘴巴也像打结了,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在幼儿园的时候,也这样听老师讲课吗?”老师质问,尺绫意识到理亏,低下头。紧接着,老师用他作为反面例子,在班级上做了关于课堂纪律的规则阐述。   尺绫还是紧张得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缩进着身子,只听见老师叽里呱啦的声音从耳边飘过,最后一句:“知道了没有。好了,坐下吧。”   尺绫才坐下来,重新摆正坐姿。   虽然说不望着空气神游天外了,但低着头,紧张反思的样子也没好多少。开学的第一节纪律课,他听进去的寥寥无几。尺绫这才意识到,小学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美好。他渴望的升级版兴趣班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他陷入一阵无声的孤独之中。   接下来开始打开电脑,看《上学第一课》,期间还派发了新书本。新书的味道充斥着尺绫的书桌的柜筒,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   《上学第一课》的内容不算有趣,更多是励志故事和说理规训。尺绫勉勉强强硬撑着看完,没多久,就开始掉起眼泪了。   他完全被不可明说的悲伤包裹住,浸在一个围满寂寞的水泡里。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安静则沉寂如海底。   中午被生活老师领着去吃饭的时候,他才短暂地停止哭泣,但心情还是低落。   小学的饭也没有兴趣班的好吃,他想要吃新鲜的蔬菜,这里却大多都是鸡排和鱼丸。   到了午休的时候,生活老师把他们带到午休的宿舍,一个房间有好多床,上面都按着序号写了学生们的名字。   尺绫被迫躺下睡觉,裹在被子里面,却没能睡着。一安静下来,悲伤又涌上心头。按表现和心境来说,尺绫算是彻头彻尾的虚无和悲观主义交织的结合体。   容易过分敏感的思绪,也容易过分悲伤。他一直在被窝里面想,这床还没家里面的舒服,他更难过了。   午睡结束,回班级的时候,又停止哭泣,取而代之的是无措的茫然。一坐下,人定下来,眼泪又流下。   移动的时候眼睛要看路,思绪也被现实占领,静止的时候感觉空无一物,更加孤独,眼泪不自觉地流下了。   最早发现他哭了的,是他的同桌。同桌本来想不管他,但看见他掉了快一节课的眼泪,便举起手。   “老师,他哭了。”   正介绍第一节课的数学老师走下来,扯一张纸巾给他,“为什么哭啊。”同桌摇摇头,尺绫也只是垂着泪,缄语不应。   尺绫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他很安静,没发出一点声音,但眼泪就是一直往下掉。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流眼泪。   数学老师很快转告给一年(3)班的班主任,班主任趁着课间,把他牵到了办公室去。如众人所说,尺绫果然还在沉默地流泪。   “你为什么哭呀,跟老师说说?”班主任抽一张纸巾给他,温声道,尺绫却好像不领情。   他没有接过纸巾,只是站着,班主任又询问:“是因为老师上午批评你了吗?”   尺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还是沉默掉眼泪,换问题询问好几次过后,依旧没有回应。班主任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气,高敏感学生,这下棘手了。   “要不老师联系一下你家长,你和他聊聊?”   老师按照着家长留下的联系方式,发了消息,一分钟不到,对面便回复了。两人通了电话。   老师简单讲了一下事情发生经过现状后,尺言说他马上过来吧,就这样过了二十分钟,尺言来到学校内。   “怎么了。”尺言一到,就看到默默流泪的尺绫,他走过去,尺绫自动地往他身上靠。老师有些苦恼,“他一直这样,也不说话。”   尺言蹙着眉,抚摸尺绫的头,低头看他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尺绫贴着他的衣服,眼睛埋在里面,刻意躲避阳光,嘴里非常小声:“我不想在这里。”   尺言看到他的动作,咽一口唾沫,弯腰摸着他后背安抚道:“那我们回家好不好?不上学了,没事,不上学也行。”   老师见这幅场景,想开口说些什么,怪不得这孩子一直流眼泪适应不了。家里面对这小孩还是太过宠溺了一点,导致过份依赖眷念了。   但毕竟这是私立学校,对面是服务对象,她还是止住了口。   距离放学回家还有起码三个小时,尺言先带尺绫回家。上了车后,尺绫还一直在后排不说话,只是掉眼泪。   尺言问:“是同学,还是老师?”   尺绫都没有应答,面对不吭声的小哭包,尺言只好就此作罢。开学第一天,喜提见家长回家。 第32章   回到家, 尺绫样爬回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等待下午的动画片。但因为今天早了一些, 还没得看。   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本来在小饭厅看书的尺平, 抬抬头, 望见突然出现的尺绫。   他看了看手上的表,又看了看回到家的两人,这一连串动作,已经暴露出他内心的疑问。   尺言丢下车钥匙, 长叹一口气,又探头看客厅, 对着尺绫喊一声:“别坐那么近。”   尺绫往后挪了十公分,几乎等于原地没动,尺言把他书包放门旁的衣帽架上, 神情有些疲惫。   “回来得这么早?”尺平最终还是问了。   尺言摇摇头, 没作应答,似乎是不想提起。坐在电视机前的尺绫,已经停止了流泪, 宛若无事人一般。他的眼睛肿得像两个小桃,他似乎有很多眼泪可以流。   挺好。尺言安慰自己, 多哭哭有益身体健康。   他不可避免地头疼起来, 揉了揉, 此时尺绫一年级的班主任发来消息, 大概内容是问尺绫情况如何的, 顺道发来了一份详细版的事情概况,还附上了监控录像。   尺言没少上班, 一眼就知道对面想的是什么,打份工而已,遇上这样糟心的学生,就算不理亏,也要自己受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起码摆出个负责的态度来让家长满意。   他没回复,放下手机。但他觉得,让尺绫掉眼泪的,大概率不是老师的批评。他这个弟弟本身思绪敏感,能哭这么久,估计没这么简单。   吃了一顿饭,尺绫的食欲还算正常,但是话语实打实地少了。他平时吃饭会有点吧唧嘴,今天却是沉默寡言。   他吃完碗里的饭,也没再添专门为他准备的青瓜,而是双脚落地,径直往客厅里去了。   “他怎么了?”不知所以然的林老师奇怪问,“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尺言放下碗筷,跟随着走出去,他看到故作专心看电视的尺绫,凑过去坐到他身边,搂着他一边身子温声问:“今天是怎么了,学校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吗?”   尺绫表面上望着电视一动不动,实际上目光颤了颤,他微微垂下眼皮,小声问哥哥:“真的可以不去上学吗。”   尺言有些意外,“可以啊,但是你要告诉哥哥,你今天为什么哭。”   尺绫嘟起嘴巴,眼睛望着手指,在沙发上画圈圈。   “没有小朋友欺负你吧?”哥哥问。   尺绫摇头,没有。   “老师也没有欺负你吧?”哥哥继续问。   尺绫摇头,也没有。   尺言不再问了,尺绫抬头看看他,尺言的声音却轻松起来,应上:“那没事了,只要不是你受欺负了就好。不想去就不去吧,没问题的。”   尺绫没再出声,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哥哥的慷慨。事实上他自己还没做好决定。   不去上学吗,真的不去吗?尺绫心里纠结地想。他现在挤不出一滴眼泪,这更令他觉得是自己的矫情。   看了好一阵儿电视,他并没收获多少愉悦。晚上,他缩进被窝里,用被子盖住眼睛。他开始想要不要去上学,但奇怪的是,他一点也记不起学校的样子了。   一种出于孤独和熟悉之间的感觉传来,钻入他的背脊,他弓起身子,余光看着被子边缘的轮廓,如此清晰分明,就像他的一双眼睛和睫毛。   第二天,尺绫还是爬起来,刷牙洗脸,主动背起小书包,去上学了。   哥哥有些惊讶,毕竟他刚拿起手机,准备给尺绫请假。   “真的要去上学吗?”尺言问。   尺绫没有回答,只是一昧地拿起早餐,拆开包装,迈出家门口。   尺言只好给他开了车锁,坐入驾驶位,启动车。从后视镜看见,尺绫手里拿着作为早餐的面包,一边啃着,一边眼睛红红。他流着泪爬上车。   尺言这时迟疑,看着后视镜里的弟弟:“你确定真的要去上学吗。”   尺绫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眶里含着晶莹的泪,很难揣摩出他真正的想法。   尺绫的理智和情感在搏斗,他认为自己必须要去上学,可云泥之别的现实又给他重重打击,他要去上学,又不想去上学。尺绫感觉整个自己要被扯成两个了。   车窗逐渐变换为熟悉又陌生的风景,他印象中的红红的碧才小学逐渐从一个点变大。他的眼泪还是没有停下来,一直在流。开车的哥哥每隔几秒就瞥一眼他。   到了学校门口,停在以往的对街。尺绫开门下车,手刚离开门口,退缩迅速充斥身体,他立马转身,刚转到一半,理智的半边脑子又控制住身体。   他咽一口唾沫,压抑着自己的退缩,没有重新打开车门,鼓起所有勇气,哒哒哒过马路。   尺言不放心,停着车,在门口守了好一阵儿,直至看见尺绫进门后的十分钟,都没有再折返出来,他才离开。   尺绫还没进门,就脱下书包,换到胸前抱着,他打算走进教室。同学们都在拿着书本,准备早读。   语文课代表走上讲台,有模有样地带读。尺绫昨天下午没上课,也没有参与竞选班委的班会,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课代表看见他,瞥一眼说:“快进来吧。”   他进入课室,低着头坐到课桌上,前后左右的同桌还是那些同桌。   他以为自己会好起来的,今天的阳光多明媚啊,但不出几秒,孤独感再次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尺绫迅速被一阵不可名状的氛围包裹,他感觉呼吸的空气,都已经不是空气了,而是虚无的一片。他周围的压强和其他人的不一样,他好难受。   最终,尺绫这一天的上学时光,又在垂泪中度过。   放学的时候,他挂着眼泪走上哥哥的车,尺言放下手机,上面是他班主任的消息轰炸,告知尺绫今天又莫名其妙哭泣了一天。   只不过,今天比昨天要进步一点,他没有提前回家。   “要不算了吧。”尺言弟弟再次红肿的眼睛,被折磨得如此郁郁寡欢,这已经是生理上的抗拒了,他出声,“不上学就算了。”   尺绫眼角还在飙着眼泪,此刻却用力摇摇头,“不行,那我怎么交好朋友。”   尺言哑言了。他只好开车回家。   这一切倒是往积极的方向去,起码弟弟自己有一个积极的态度。   开车到一半,尺言瞥后视镜,却突然发现弟弟的哭泣变了样子,他的垂泪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尺绫只是安静地坐着,这时候空气似乎清晰了一些,为他蒙上一层放大镜。他望着窗外,眼泪是清澈的,抿着的薄唇,轻如两片羽翼。   他含泪的眼睛中有藏着一些与生俱来的幽怨,他本来不爱哭的,但只要一哭,没有委屈没有愤怒,他只会像时刻在问“为什么”。   尺言想到了尺绫,他没出声。   回到家后,尺绫一如既往地看动画片。尺言看着家长群中老师布置的作业,以及班主任的“他也许有心理疾病?要不带他去检查一下吧。”的关怀。   尺言抿着嘴,合上手机。   吃完饭后,他帮尺绫洗澡,哄尺绫上床,等到弟弟完全睡着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内十分安静,他似乎也安静惯了,轻轻合上门。拉出许久没打开的抽屉,里面有一张洗出来的照片。   照片上面是十七岁的尺绫。   他拿起来,对着手上的那张照片,半拳顶着嘴,细细地摩挲一阵儿。目光一转开,眼睛竟涌上些泪水来。他抽抽鼻,眼眶迅速地红了,泪水停在了眼眶内。   尺言用大拇指抹掉,深呼吸一口,放下照片,想要打起点精神。   照片上的尺绫就这样坐着,头发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没有情绪,只是安静。他垂下的眼睛看不清楚,就像是他本身与世界隔着的一层隔阂。   尺言大抵是给传染了。他从桌前挪开身子,转到一边,还沉浸在刚刚涌上来的情绪中,并且愈发强烈。   尺绫去哪了。他的弟弟到底去哪了。他还要多久才回来。   尺言侧坐不动,脑海里却不断涌出这些念头,胡乱得像吃了迷药,找不到任何头绪。   他低下头颅,双手揉乱头发,试图要冷静一下。   他不动了。   周末的时候,他带尺绫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做出了诊断。说可能是有过严重的创伤,造成的应激障碍。   医生问以前有没有受过什么重大虐待、伤害,或者是非常压抑的事情。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尺绫就坐在哥哥身边听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尺言付了钱,拿走报告单。他知道这并不是准确的诊断,也知道这份诊断没办法提供任何解决方式。   但他打算把这个当成最终结果了,他实在心力交瘁。他想拿着这份报告,随便找一个特殊学校或机构,将尺绫送进去。放弃是最简单的,这对两人来说都轻松。   他带尺绫去吃了冰淇淋。   尺绫点一个原味的,哥哥也点了一个双球的。这是尺绫第一次看见哥哥也吃冰淇淋。他们就这么坐在街边的深色椅子上,沉默地吃着。   燥热的天气烘烤着两人,树叶的影子都焦了。冰淇淋融化得很快,尺绫努力地舔着。突然,哥哥的手摸上他脑袋,像抚摸冰淇淋球一样。   “你能克服进学校不掉眼泪吗?”哥哥轻声问。   尺绫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自己身上,是从哥哥的身上掉出来的。阳光变幻起来,他微微抬头,看着哥哥模糊的脸,在蒙影中点点头。   “我可以。” 第33章   过了周末, 就是上学第三天,他下了车,鼓起勇气, 来到学校门口。   学校有一阵风, 穿过他的后颈, 大门竖立着, 压在他的头顶的几米高处。   他抽了好几下鼻子,极力压抑住自己想要流泪的欲望,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大步迈入校门。   他明确知道, 今天的目标,是不哭。   进入校道, 他看到清洁阿姨在扫草地上的叶子,扫帚触碰叶子,声音脆得刺耳。他连忙跑开, 噔噔噔上三节楼梯, 过走廊,冲回教室。   小朋友们有在教室里拿书的,有在用扫把打架的, 有擦黑板也有哈哈大笑的。尺绫整个人僵住了,宛若与世界隔上一层格格不入的屏障。   他突然想起上个星期的经历, 课代表让他直接进去, 脑中有了对应路径, 于是一下子就打破眼前薄薄的玻璃, 循规蹈矩地迈一步进入, 紧接着快步走回到课桌上,安稳地坐好在椅子上。   好厉害。尺绫想, 自己真的做到了。   他把书包放好,同桌见他今天不掉眼泪了,有些稀奇,但还是没主动和他说话。尺绫拿出铅笔,用林老师给他买的小瓢虫削笔刀削好,整整齐齐地放在铅笔盒里。   早读要开始了。课代表走上讲台,让大家拿出书本,她要检查有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周末预习。   尺绫翻开书本,摊开在桌面上。他望望周围,自己的书好像跟别人的有点不一样。   语文课代表穿梭在班级的桌椅里,趾高气扬。大家都知道,她家开了全市最繁华的一个饭店,她竞选的时候承诺过,如果当选上课代表,她能够请班里所有的小朋友去她家的饭店聚餐。   她路过的时候,其他小朋友就把书本往前面递,她就往下扫视,一本本审查着。遇上笔迹少、看上去不太认真的作业,她就会伸出手指摁着书页,仔细地眯着眼看,对面也就提心吊胆起来。   尺绫还没察觉自己的书本到底和别人的有哪里不一样,只是摊开着书本。   他的精力全都控制在挪开注意力上了,他发现,只要脑海里想着现实的东西,就不容易流眼泪。   课代表来到他面前。她先是检查了隔壁那排的预习,然后转过来,看见尺绫的预习作业——完全空白。   书页干净得就跟尺绫的小脸蛋一样,光洁无比,没有一丁点灰尘,甚至让人怀疑是否第一次翻开。   而此时此刻的他,完全没有表露出一点紧张或者在意,张着嘴巴,无所事事地望着空气。   课代表皱起眉头,声音变高,神情严肃起来:“你怎么没有做预习?”   尺绫游离在控制注意力的意识突然被拉回现实世界。他抬头看课代表,课代表已经拿出花名册和铅笔,在他的序号旁边打了一个×。   “我要告诉老师。”课代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没写作业的,顿时神气起来。尺绫愣愣地看着,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隐约知道了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同桌看着他,以为他会哭,但并不同情他。尺绫低下头,看自己的书本,没有发出声音。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班主任进来了,班长叫起立,坐下之后课代表就带着今天的作业检验成果上讲台。她报告:“老师,尺绫和杨昊同学没有完成作业。”   尺绫听到名字,内心咯噔一下。课代表继续说:“他们的课本上面一个字都没写。还有吴嘉程,他只标了拼音没有画自然段。”   老师点头,翻开课本:“好知道了,回去吧。”   课程开始,老师打开PPT讲起课来。   尺绫拿起铅笔,用手压着书本,防止它翘起来,尽可能专心地坐端正听课。   老师写一个汉字,他跟着写一个。老师说这里表达了什么什么,他就抬头听。老师问问题,他就竖起耳朵听其他小朋友回答。   这很有成效,他游离的精神时不时就被拉回来,重新沉浸在课堂上,孤独的感觉也没有再来找他了。   这节语文课很漫长,对着方块字四十分钟后,终于打响了下课铃,接下来就是大课间。语文喊下课,大家起来鞠躬,嘴里喊道“谢谢老师!”   尺绫合上书本,也跟着站起,他刚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老师就出声道:“没完成预习的到走廊来一下。”   一共三个人,尺绫是其中一个。大家坐下来,尺绫还站着。他老是呆呆的,永远比别人慢一拍,看上去像乌龟。被点名的其他两个同学已经从后门出走廊,站着等待老师了。   他回头,看到其他两位同学的身影,才后知后觉拿着课本,跟着走出去。   老师摘掉了小蜜蜂,比尺绫高很多,有一种大人的压迫感。她扫视没写作业的同学一眼,尺绫有种感觉,她特意忽略掉自己,目光并没有触碰。   首先老师质问的是班上最顽皮的男生,他下课总是追逐打闹,才上学两天,就已经被打了三次小报告了。   “说说原因,为什么没有预习?”   老师的声音冷冷的,光听着,尺绫心里面就有点凉凉的。他提前不安起来。   杨昊在幼儿园就没少被单独谈话,一点不怯场,“老师对不起,我忘记了。”   “把什么忘记了?”老师瞥着他,“书本还是笔?”   杨昊低下头,愧疚地扣着手指:“把老师您的话给忘记了。”   小小年纪便有点油嘴滑舌,老师也知道他这种小屁孩,不可能打心底里真诚反思,于是下达命令,让他回去把第一课的课后生字抄三遍。杨昊噘起嘴巴离开了。   下一个是戴眼镜的吴嘉程,他讷讷地把书本递给老师看,上面写了很多笔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按照预习要求标拼音。   老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其他部分也完成得认真,没多加指责,只是说下次注意就放他走了。   其他两人都走了,只剩下尺绫。尺绫有点紧张,手指夹在了预习的那页,他准备好随时翻开给老师看。   老师瞥一眼尺绫,看见他今天没有掉眼泪,于是出声:“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这问题和语气都与前两个同学的谈话截然不同,尺绫愣了一下,老师继续问:“在学校里,比前两天有好一点吗?”   尺绫茫然地点点头,老师再次看他一眼,舔舔嘴巴,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说道:“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来找老师谈谈心,不要自己一个人闷着知道吗?”   尺绫的听力像被水浸泡笼罩起来,他抬着头,耳朵朦朦胧胧的,听不清老师接下来说的话了。当然,老师也没说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尺绫懵懵地走回班级,小朋友们都在打闹说话。杨昊开始抄起生字,一遍还和他的朋友抱怨,嘴里带着几个稚嫩的脏字。   尺绫坐在座位上,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在昏暗的地方抠着指甲。耳边充斥着吵闹聒噪,他看了一会儿手指,侧抬头看班级,小朋友们说话、打闹,情绪是那么饱满。   他重新低头,突然不想哭了。   他上了几节的课,没多久,就去食堂吃饭。饭菜淡淡的,没什么味道,有一个小朋友把饭菜打翻了,在原地嚎啕大哭。   阿姨很快过来扫了地,这似乎不是一件大事,小朋友却哭得撕心裂肺的。尺绫在旁边吃着饭,不同于其他小朋友的关注议论好奇,他一声不出。   接着是睡午觉。他窝在被子里,就这样侧身躺着,什么都没想,孤独感也没找上来。   装眼泪的池子像是枯竭了,一滴都流不出来,尺绫感觉有一点奇怪,原本湿润的内心变得干巴了,正如他的指甲盖一样干燥。   他翻了个身,继续看自己的手指甲,他不知道有没有人曾经夸过他的指甲盖好看,他数着指甲上面有白白的小月牙,竖竖的纹路。他翻来覆去地看。   巡视的生活老师看到他的动静,快速走过来,轻拍他的被子,用气音厉声警告:“睡觉!”   尺绫放下手指。   明明不觉得孤独,也不觉得悲伤,尺绫重新窝在被窝里面,被子盖住了他的半张脸,他能明显感觉到呼吸的热气。   热气在回弹,蒙住他的脸。尺绫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掉了一块,空荡荡的,虽然学校不好也不坏,但他依旧觉得自己和学校不太适配。   唯一值得夸赞的是他今天没流泪,一想到这,尺绫觉得自己应该要有一点高兴,自己的病应该是已经好了吧。   尺绫这样想着,突然,一阵闪电似的感觉钻入他的后脊,咻地一下占据身体,尺绫眼泪不自觉被推着涌出眼框。他侧头埋进枕头里,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要失败了。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他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   他想转移注意力,但很可惜,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眼泪哗啦啦地流。尺绫只好想,那就哭一会儿吧,哭一小会儿。   他没办法,只得接受自己,像一条咸鱼躺在床上,眼泪斜斜流下。那就不告诉哥哥就好了,尺绫想,反正哥哥也看不到。 第34章   尺绫蹦蹦跶跶地跑回车内, 前来接他的尺言摘下墨镜,目光探出窗外。   尺绫放下书包爬上车,书包里面沉甸甸的, 啪叽一声压出下沉的印, 他立马邀功:“哥哥我今天没有哭哦。”   “噢, ”尺言惊讶地睁大眼睛, 像是流露出了赞赏的鼓励,然后又略带思考点点头。   尺绫佯装高兴地玩书包,他认为哥哥大概率已经信任他了。   也可能看穿他的谎言了。尺绫又想。   但没关系,只要给自己足够多的心理暗示, 自己把自己骗过去,假的就能变成真的, 尺绫在内心咬紧牙关。一定可以。   今天在班级群里,班主任发布了没有写作业的学生名单,尺绫是其中一个, 但是哥哥没有告诉他。与此同时, 也有好消息,老师今天没有向哥哥投诉他又哭了,这让他的话语增加了一层可信度。   今天他这么努力, 又这么艰难,当然要好好鼓励自己。尺绫一回到家, 就打开电视, 连续换三个台, 看三部动画片, 一直看到吃饭的时候才肯放下遥控器。   动画片非常好看, 结尾勾得人心痒痒的。尺绫满脑子都是下一集的预告,在饭桌上也把西蓝花错当成动画片的人物, 浮现出幻觉。   吃完饭后,时间已经晚了,哥哥出门工作,他自觉地上楼洗澡,躺下睡觉,准备为迎接下一日的不要哭挑战而养精蓄锐。   加油,尺绫!你一定可以的!   他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小学生,让哥哥!让老师!让他的朋友们都骄傲的小学生!   第二天,好学生预备役尺绫,再次荣登不交作业名单。   大家都在朗读课文,班级外面,只有尺绫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清洁的阿姨拿着拖把,弯腰辛勤工作,拖把经过他的左边鞋子,又经过他的右边鞋子。   周围的地板都湿了,只剩下四分之一块砖,阿姨的这番举动,把他锁在一个小小的干地方块里,尺绫更加不能动弹。   昨天没写作业,老师温柔以待,但今天他没好运气了。今早交作业的时候,全班只有他一个人忘记抄写课文生字,而且数学作业也没写,于是被班长惩罚,喜提走廊罚站十五分钟。   班主任赶来,这件事情让她面色扭曲,有一种介于生气与恼怒之间的愤懑情绪。她和尺绫站在走廊上,空无一人,地板与天青一色。   从见他第一面开始,班主任就被这学生折腾掉不少精力,早对他失去了耐心。   明明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小孩,面孔如天使,没料到麻烦程度竟然和他的美貌成正比。   “为什么又没写作业。”班主任叉腰,低头质问,语气很严厉。   尺绫还没开口答,班主任又继续:“布置的作业,课后二十分钟就能写完,其他同学都写了,可为什么你一个字都不写?   “其他小朋友……”尺绫刚开口,就噎住了。   “不是小朋友。你已经是小学生了。”老师骤然打断。   尺绫低下头,闭着嘴巴。他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老师不是哥哥会宽容他,他不擅长在陌生人面前扯谎。   “你现在还不懂吗,你已经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了吗,你是学生,来学校是学习的,不是像幼儿园一样来玩的,老师布置给你的任务你要完成……”   尺绫没上过幼儿园,但他不敢吱声。老师最后给出的处罚时,命令他中午前补完作业,交上来。尺绫只好讷讷地答应了。   回到座位上,尺绫看着学校发下来的拼音本,自己的连名字都没写。他怔怔地看一阵儿,准备要拿起铅笔的时候,上课铃响了。   他立马把作业塞到柜筒里。拿出课本,开始听课。   尺绫心不在焉,科学课老师说的话,他也只是听进一半,没听进另一半。没想到,作业竟然成了他需要朝思暮想的东西,他有些苦闷,托着下巴,胡乱在科学书上写了几句话。   同桌凑过来看一眼,发出上学以来的第一句搭讪:“你是在乱画吗?”   下课后,尺绫吸取教训,立马就拿出拼音本抄写。中午前要交,就意味着他只剩下两个课间补作业。   一个课间十分钟,两个课间二十分钟,刚刚好对上老师说的完成作业的所需时间。尺绫奋力打开课本生字,奋力拿起铅笔,奋力地抄写。刚画到第三笔,他就止步不前。   “……”他写得好慢啊。   他看看同桌,同桌已经开始写起今晚的作业了,他三个字,尺绫才画完第一个字。五分钟过去,才刚刚抄了两个生字。   然而,尺绫翻了一下后面,还有十四个生字在等着他。   好难啊。这简直是世界上最难的作业。要是眼镜哥哥在这里就好了。   但是眼镜哥哥不上小学,他没办法,只得继续咬着牙写。第一个课间过去,他只抄五个生字,他还想去上厕所,上课铃已经打响了。   尺绫好委屈,愁眉苦脸地上一节课。一下课,他跑到厕所,结果要排队。回到教室的时候,只剩下五分钟了。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尺绫看着课后生字,一个个方块字的笔画都扭曲跳舞,乱七八糟地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噩梦。   他一直抄到上课,上课还是没停下笔,来不及了,他真的要来不及了。数学老师别发现就好了。   今天数学课讲的是观察物体,属于比较难,需要发挥想象力的一类。好多小朋友都不会看,第一道题就答错了。   然而讲到最重要的知识点,尺绫只魂牵梦绕着自己的作业,笔都快写断了,在台上的老师突然发现了他。   “那位同学。”他富有感情的讲课声突然停下来,变得冷冰冰,眼镜之下的锐利目光投向了尺绫。   尺绫还在奋笔疾书,完全没注意身外事,他快抄到一半了,再给他二十分钟,他一定能抄完。   “那位同学。”数学老师的声调拉高,咳嗽两声,全班都安静下来,顺着老师的目光望过去,聚焦在尺绫身上。   尺绫突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他愣愣,抬头,刚好对上数学老师的目光。   数学老师背着手,面上挂着微笑,嘴角弯弯,“你在干嘛呢?”   尺绫抄写的手僵住了,老师微笑着,一步步从讲台上踱步下来,走到一半,便扫到他的桌面:“同学,你的书本呢?”   尺绫这才从抽屉里,喏喏地拿出数学书,老师又微笑着询问:“我们讲到第几课了呀,应该翻第几页呀?”   底下的学生一声不敢吱,他们只是定定地望着,心里想着尺绫好可怜,虽然他是自作自受。   大家都知道,数学老师是一个十分擅长笑面虎的中年男人,就像动画片里阴沉的反派。   尺绫不知道,要完蛋了。数学老师继续笑眯眯地伸手过来,拿起他的铅笔,放到一边,紧接着拿起他的拼音本。   “你在数学课上面,写语文作业?”   尺绫低下头,噘起嘴巴,试图嘟嘟喃喃地解释。老师生气了,笑脸拉下来变成黑脸,盯着尺绫:“给我站起来。”   尺绫的同桌很害怕,数学老师要进入二阶段了。说不定会祸及殃鱼。   尺绫只好站起来了。班长这时候举起手插嘴:“老师,他是昨天晚上没有写语文作业,语文老师让他今天写完补交的。”   数学老师把他的拼音本扔回桌面上,啪地响亮一声:“那也不能够在数学课上面写啊。”   全班寂静。   这是一个杀鸡儆猴的好例子,尤其是在一年级要立规矩的时候,能充分让其他学生对上课不听讲这件事望而生畏。   突然,他的数学课代表也举手,小声举报道:“老师,他也没交昨天的数学作业。”   数学老师:“……”   他一定要严肃,一定要绷得住,再离谱也不能表露出多余的情绪。   “可以啊你,还是个人才。”数学老师再次勾起嘴角,侧盯着尺绫,冷笑一声,“是不是以为我在夸你啊。”   数学老师翻开他的练习,“从上午交作业开始,你没写作业。两节课了,你数学作业也一个字都没补?倒是补起语文作业来了。”   “看来我们班出了个小天才啊。”数学老师继续冷笑。   尺绫已经快要掉小珍珠了。   碧才小学的教学进度比较快,大家都有基础,几乎是直接跳过加减法,开始乘除、图形的教学。   数学老师翻开练习册后面,指了一道三角形面积的计算,继续质问:“不写作业,这么厉害,是不是证明你全会了,能立马答上了,不用老师教了。”   尺绫抹着眼泪,掉着小珍珠,呜呜呜地答:“三乘四除以二等于六。”   老师不出声,尺绫又呜呜地补上一句,“六,六平方厘米。”   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   不是,还真会啊。   数学老师甚至没看清楚题目,这小孩就冒出答案。   “哼。”数学老师合上练习册,指指PPT的题目,傲慢道,“那我讲的题呢。”   尺绫抬起头,泪眼朦胧:“选C。”   数学老师咽一口唾沫,遥控着红外线笔,摁下一页,“下一题呢?”   尺绫呜呜:“选D。”   数学老师不甘心,画面跳转下一页。他自己题目都还没读完,尺绫继续呜呜:“选A。”   数学老师停手了,全班也安静,却没了之前的死寂,氛围似乎要放松一些。   数学老师咳嗽一声,似乎一声不够,又咳了两声,“看来是真的会了啊。坐下吧。”   尺绫呜呜地坐下。老师话音一转,“但是,就算会了也不能够在上课的时候,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这样是很不尊重老师的。”   他话音重了一些,“特别是不能够看课外书,写其他科的作业。”   尺绫委屈:“可是我写不完了。”   数学老师犹豫一下,面对这样聪明的学生,简直爱恨交织,“那,你写吧。只有这一次机会,没有下次了。”   尺绫抹掉眼泪,继续拿起铅笔,对着语文书抄起来。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和超厚的脸皮,终于在中午前补完作业,送到了班主任的桌面上,班主任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不仅掉眼泪了,还挨批评了,尺绫发誓,今天一定要好好看动画片慰劳自己。   尺绫回到家里,拎起书包飞奔。动画片要开始了。刚拿起遥控器,想要打开电视机,摁了好几下却仍是黑屏。   尺绫到电源旁,却发现电视机的线不见了。   他左右望望,想到电视机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是人为的。他第一个怀疑是哥哥,哒哒哒跑过去,尺言却挑挑眉摊开手,表示并非他之所为。   尺绫又重新探寻目标,目光游离几圈,锁定在眼镜哥哥身上。他哒哒哒跑过去,眼镜哥哥往后仰了一下,有些惊讶,同时也表露出他的心虚。   “怎么,有意见吗?”林梓走进来,突然发声,尺绫打了一个冷战。   尺绫讷讷地缩下去了,气焰全无。   “先写作业。”林老师冷脸。   很明显,尺绫的连续两天没写作业的事情,由于过分离谱,班主任严肃地在电话里控诉了这件事,已经捅到家里人尽皆知。   尺绫只好打开书包,拿起作业本,他突然抬头,“我忘记要写什么作业了。”   林老师毫不手软,拿出手机。尺绫震惊,不是只有哥哥在家长群里面吗,林老师逐个报出,和他抄的作业清单一模一样:“练习题P5-P……”   由于哥哥的不称职,家长群的位置,已被林老师取代。哥哥上楼前看他一眼,有些同情,好似在说:以后就是你噩梦的开始了。   尺绫跪在茶几边上写起来,方块字一个个跳舞,简单到让人不忍直视的数学题浪费时间。他越写越痛苦,越写越悲痛欲绝。   哥哥是对的,尺绫好后悔,早知道就答应哥哥了。他宁愿去当一个小傻瓜,也不想当小学生了。 第35章   劳动课, 老师让他们拿起扫把,下楼去扫树叶。   尺绫拿着扫把,跟其他两个小伙伴, 一起到楼下的草坪上扫地。尺绫还不知道他们名字, 他们也没和尺绫说话。   但他们彼此之间在聊天, 尺绫跟在后面, 像个透明的小挂件。   地面掉了好多枯叶,卷卷的,尺绫开始劳动起来,扫帚和草地泥土发出刺啦刺啦声。另外两个小伙伴还在谈论着最近新出的特摄片, 只可惜尺绫不看。   “怎么会是你!”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刺入耳朵。   尺绫视野里只看见一个影子,再定睛一看, 一双亮黄色的名牌鞋闯入他视野里,步履逼近。尺绫踉跄退后两步,握紧扫把抬头看, 是一个鼻孔看人的小男孩。   小男孩嚣张地叉着腰, 紧紧跟随着走过来,面色很愤怒,“你怎么也进这所学校了。”   这么笨只会哭的小朋友, 竟然通过了学校的考试,和自己在同一个学校!?   尺绫已经快把哥哥撞车的事情给忘了, 突然被眼前人质问, 涌进来的记忆让他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害怕。小男孩再次逼近, 他的腿突然石化一样迈不动了。他只能攥紧扫把, 非常不安。   “嗯?”小男孩突然停下来, 睨眼看一眼他,为什么不动, 是不害怕自己吗。   尺绫咬着牙,忍着眼泪,他答应过不哭的,就不能够食言。他的手紧紧攥着扫帚,来释放自己的害怕。   太阳好亮,他的眼睛好疼。尺绫现在就想要逃跑。可哥哥说别人和他说话,要是不对视就很没有礼貌。于是他忍着疼痛,抬眼皮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打量一下尺绫,对方定定地竖在自己面前,巍然不动,头颅微垂看着地面,过耳的长发遮掩住半张脸,看不清楚神情。唯一可见的,是他恶狠狠地咬着牙,宛若要将所有仇恶的事物咬碎。   突然,对面一抬眼皮,盯着自己,眼神里蕴含着一种狠毒的阴鸷,让人浑身寒颤。一根扫帚竖在他胸前,五只手指分明地握着,已经暴起一条青筋,指骨有力显明。   眼前的尺绫,仿佛一只黑夜里诡异的猎鹰盯着猎物,随时要伸出利爪。   不可能,明明他就是一个小哭包,一个胆小鬼。上次自己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哭足足三十分钟……阴鸷的尺绫的手指又动了动,扫帚触碰树叶发出沙沙窸窣声,两人之间的空气更显死寂。   ——这是对方的警告。   小男孩咽一口唾沫,踉跄地往后倒退一步,他被尺绫的气势给压倒了,感到害怕了。但还有外人看着,他不能丢脸,不能流露出害怕,于是压抑着心里的恐惧,别过脸绕开他“哼。”   被甩了一个脸色,尺绫面色怔怔,忐忑不定。   尺绫在3班,而这个家里开奔马大g的小朋友,就在他的隔壁班5班。   两人同属一层,相隔三十米不到的距离。   “你认识他吗,你们是一个幼儿园的吗?”和尺绫一起打扫卫生的其他两个小伙伴,此刻好奇地上前来问,“他是我们班的不写作业大王。”   尺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获得了这个新称号,他前两天都有交作业。   “才不是。”小男孩不愿与尺绫扯上关系,“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小男孩看一眼尺绫,仍旧心有余悸,把冲到嘴巴的“懦弱”吞下去,换了另外一个词,“这么坏的小朋友。”   另外两个小伙伴面面相觑,思考了尺绫开学以来的事迹,“确实很坏。”   才开学没多久,就成为被登记点名批评最多的一个同学了,要是班里有一个最不称职学生排行榜,尺绫定是第一。   尺绫懵然,他现在是要和小朋友们聊天,还是继续扫地呢。   一排小朋友突然从校道中间经过,他们排成两列,似乎要去什么地方。可这个时候,不都是劳动课吗。尺绫望着他们。   “是一年(6)班!”小男孩突然低声,他认出来了。   一年(6)班,就是碧才小学的天资卓越班,简称天才班。里面的学生,是由校长名师亲自在全省范围内搜罗出来的天才学生。   譬如,E市的地区奥数冠军,Y市的六国语言掌握者,还有T市从小就出名的古诗天才……而他们的年龄,也都有大有小,最高8岁,最小只有5岁,平均智商基本达到130以上。   这可谓是全校,乃至全市,甚至全省水平最高的一个班,教学的老师都是新招进来的清北名师,学的内容,也早就是初高中的范围了。   他们不用劳动吗。尺绫想。   “他们要去干嘛啊。”另一个小伙伴问。   小男孩的班级由于和(6)班挨得近,时常能得知很多消息,他答:“我们老师说,他们今天下午要去听一个外国大学教授的讲座。在小礼堂,位置有限,只有他们班和六年级的一些学生。”   小男孩看着天才班远去,又压低声音,对着另外两个3班的道,“而且听说,这个班的学生,比六年级的大学生还要聪明,他们也不用做作业。”   “我当时差十分就进了。”小男孩话题突然急转直下,绕回自己身上,叉起腰,“我妈妈给我报的名。”   好厉害。但尺绫想,他们真的没有劳动课吗。   小男孩余光看尺绫,发现他在拿着扫把,呆呆望着天才班,变回了在路边的那个小怂包,勇气突然回归,一定要挽回自己的脸面。他上前高声打断:“别看了,你这种笨学生,人家一个人可以碾压十个你!”   小男孩喊完,又害怕起来,于是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尺绫去补交作业,办公室里只有几个老师,还开着空调,凉凉的很舒服。尺绫把作业放到数学老师桌上,老师正在吃着橘子,看着电影。   “嗯,可以了,放下吧。”老师余光轻轻瞥他,并没在意。   尺绫想起刚刚小男孩的话,对某一句动心了。他有些犹豫,没有立马离开,他站在那儿相互绞着手指,低着头看地板,“老师。”   “嗯?”老师目光看着电影,轻轻应一声。尺绫鼓起勇气,继续说:“老师,我听说天才班的小朋友不用写作业。”   老师手移上鼠标,点了个暂停,直起腰来。“怎么了?”   尺绫垂着头,不敢直视老师,但支支吾吾的他已经充分表露出自己的意图。   老师忍不住笑,他的学生简直是太他妈的可爱了,他看尺绫,像说悄悄话一样问他,“你也不想写作业是吧。”   尺绫支吾其词。老师点点头,“行啊,有本事你也进天才班。”   “要怎么进。”尺绫期期艾艾。   老师拿起红笔,打开他的数学练习册,昨天晚上布置的是简单的三位数加减法速算,数学老师逐一对起答案。   勾、勾、叉、勾……一共60题加减速算,尺绫就已经错了5题。上次课堂的临时点名,真以为他可能是个小天才,没想到还是半桶水啊。   这种成绩想要进天才班,简直是异想天开,老师只觉得可笑,“你再努力二十年吧,我看你有可能。”   尺绫听出来老师是在嘲笑他,他有一点郁闷。   数学老师把练习册还给他,手挪上鼠标,继续播放。他正在看没有中文字幕的俄语电影,他看了两眼老师把他驱逐走,“你看得懂吗就看?”   尺绫只好快速离开了。   他回班级,走过走廊的时候,左边是他的3班,右边是天才6班。他犹豫了一下,拐入右边,他想去偷偷看到底怎样的班级才能不写作业呢。   5班和1234班都一样,很普通的装饰很普通的电脑很普通的灯。尺绫又往前走,好像走了好久,才看到6班。   他站在后门,往里面探头看。他们都去听讲座了,其他班的小朋友也在课外活动,整个班连带走廊都没人,很安静。   天才班的课室外表倒是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课桌明显少了一半,尺绫数了数,只有十八张桌子,这也证明天才班只有十八个同学。   尺绫突然看到了桌子底下掉了一根笔,样式很新奇,超级显眼,但是放在地上很容易被踩烂吧。他弯腰把它捡起来,想放到桌子上。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沉声斥令:“同学你在这做什么?”   尺绫被吓到身子颤动,手软了,上面的笔啪嗒一声掉地上了,滚动一米。身后一个大阴影走来盖住他。尺绫有点恐惧。   “转过来。”老师命令他。   尺绫转过身去,他大概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低下头,一副犯了错的样子。   面前的站着的,是天才班的科任老师,碧才小学专程花大价钱从省里最好的中学挖来的特高级教师,作风极其严厉,容不得一点沙子。   “我只是来看看。”他嗫嗫嚅嚅。   天才班老师上下扫视他,目光严肃狠厉,不像是对待学生,而像是对待犯了事的小偷。尺绫感觉到了,他立马焦急地摆摆手,“笔在地面上,不是我,我没有偷东西。”   他不是小偷,他没有偷东西。天才班老师抿着嘴,冷峻地扫视他,这句话倒是不问自招了,妥妥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是哪个班的。”老师质问。   尺绫只好回答:“3班。”   这名凝肃的老师扶了扶眼镜,从他身侧径直而过,再不给尺绫正眼。   尺绫望着他的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走廊边上树梢的一只鸟在叽喳叫。   -   第二天,他受到了处分。 第36章   教务处。尺绫低头, 站在老师中间,狭小的小房间气氛沉重。   尽管墙面上挂着几面荣誉锦旗,红得却与墙面的惨白成对比。窗帘遮蔽住大半阳光, 透出一层阴影, 落在大人身上, 一张张脸似乎也变得模糊。   尺绫在一块教务处的砖上站了很久, 他忐忑地偷看一眼时间,第一节课已经要结束了。然而,老师们还没有想放他走的意思。   尺绫不想上学了,他想回家。他继续低下头绞手指。   等了很久, 尺绫感觉自己都要腐烂了,四周一片空虚了, 房间里突然咯吱响一下,他不抱希望地微微抬起眼皮,只见哥哥出现在门口。   他腐朽的内心刹那间迸发出一点绿色。   “您就是尺绫的家长是吧?”年级主任从椅子前上前来, 伸出手臂与尺言握手, “来,请坐。”   尺言握了手,目光转到貌似在罚站的弟弟身上, 年级主任立马懂了意思,露出笑脸, 用手拢了拢尺绫的肩膀, “来, 和家长一起坐下吧。”   教务处的调解室内, 有一张套沙发茶几, 模样是孩童喜欢的五颜六色,实际上已经过时陈旧了。尺言并没有坐, 而是径直转向主任,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让小孩上课,非得要家长来处理,还说着处分什么的,恐怕不是简单的不写作业之类的小事。   主任笑了笑,嘴角僵住,似乎是没想到这么直接。但看见对方的年龄,不过也才二十四五,年轻人倒也是这副模样的。   “昨天下午劳动课的时候,我们有一个老师发现您家孩子在一年(6)班的门口张望,他走后没多久,(6)班就有一位同学发现他的的钢笔破损了。大概是这样。”   尺绫没敢出口,他紧紧贴着哥哥,攥着他衣服。他以为哥哥会转头来质问他,他就可以委屈地反驳了,可是哥哥没有。   “然后呢。”尺言语气平静,直入正题。   “家长您坐,”主任先请,转身打开墙上屏幕,又用鼠标点电脑,一段监控录像播放起来。   另一个教务处文员给他倒了杯茶,又在桌面上放了一些糖果花生,表面功夫倒是做得很足。   画面上,右上角标注着4:25分,尺绫站在一年级(6)班的后门,扶着门框往里面张望。小小的身躯背过去,加上角度问题,看不见究竟在做什么。   他突然弯了弯腰,捡起什么东西,紧接着掉落地上。身后一个高挑的老师出现,尺绫回头,再后来就是训斥的画面了。   截出来的监控录像结束,主任点了暂停,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紫色的钢笔。   尺绫看见了,更是往哥哥身边躲。   “这就是6班同学反馈的坏掉的钢笔,尺绫同学,你认得吗。昨天下午你是否有接触过。”   尺绫小声答:“……有。”   尺言打断:“所以呢。”   主任略微尴尬地笑笑,很明显,这位年轻的家长感到了不满,同时也失去了耐心。他只好戳破今日的话题了,“家长您看,已经很明显了,只有您家的孩子接触过这支钢笔,而且还扔到地上了。”   尺言:“你管这叫扔吗。”   主任立马改口,“掉。”大多数被约谈的家长都是这样,不相信自己孩子会干坏事,可如今人证物证都在,事实就是如此。   “当时画面中的老师也跟我们反馈,确实是您家孩子手拿着这支钢笔,然后掉到地上的。这位老师还说,是她喊停后,才制止您家孩子拿走这支钢笔。”   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劳动课期间,除了尺绫之外,没有其他人接触过。   “你想说他偷东西。”尺言低下头看茶几,似乎不接受这个指控。   “也不能说这个意思,小孩子可能只是好奇。”主任替学生家长挽尊,“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比较活泼,好奇心泛滥,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   尺言没继续听主任说话,而是直接问尺绫:“你有没有做过。”   尺绫委屈地摇头,终于忍不住了,掉小眼泪:“我只是捡起来,我看到在地面上,就,就捡起来。”   哥哥截断他的解释,“慢慢说,不准哭。”   这有点困难,尺绫抽了好几次鼻子,试图压抑住自己的委屈,声音只好变大了,有气势起来,“我捡起来还没放,那个老师就凶凶地叫我,笔就掉地上了。我没有偷东西。”   哥哥应:“好。”   主任见状感觉不妙,这个年轻家长似乎想要与学校对抗,也不承认这个指控。他立马岔开话题。   “主要是这支钢笔的价格不便宜,是那学生参加奥数比赛的奖品,全球一共就三十支,市价要3000块。从这层面上,也算是损毁他人财物了。”   就算先不论动机,但钢笔是实打实损毁了,再加上受害者是6班的天才学生,对面家长也有些势力,是教育局的人。他们要求索要说法,学校不好糊弄过去。   至于这个尺绫,翻查了填上去的档案,父母双亡,作为监护人的哥哥只是电视台的一个幕后主持人,家里可能有点小钱,但比起对方家长来说还是差距不小,孰轻孰重一眼明了。   “对面家长提出要赔偿。这边可能需要您支付一下钢笔修理的费用,目前估损是700元左右。”   尺言提出:“赔偿的话没问题。但校方是否确认了,这支笔真的是他摔坏的。在此之前有没有人接触过这支笔。”   在尺绫捡起这支笔的时候,笔就已经在地上了,从外观方面也没坏,只是内芯出了问题。到底是不是尺绫损毁的,这是个不定数。   “这不是刑事案件,校方也只是按损坏财物来定性。不适用疑罪从无。”主任耐心地解释。   “我们校方这边也在尽力协商了,我们当然知道小朋友不是故意的,也向对方家长传达了意见……”   尺言再次打断他的废话连篇的解释,“还是要处分是吗?”   “按校规来说是的,”主任点点头,“但处分的不是偷窃,而是不守校规,在课间时间乱逛。只是走一个形式而已,不会影响升学也不会记入档案。”   尺言抬眼皮,掠视他一眼,“嗯,好。”   这是没问题的意思吧。主任悻悻地想。开始提出下一个话题:“另外,您家孩子在学习方面似乎不太适应,有好几次不写作业的情况。我们解决这次的实践,商量了一下,决定停课三天,让他回去休息休息。”   尺绫听到这一句话,感觉要出大事情了,他有些害怕,但哥哥还神色不变,表面看上去非常镇定。   越是这样,尺绫越慌,他感知到哥哥应该是有点动气了。因为哥哥一般怒不形于色。   最终对于尺绫的惩处决定:向对方赔偿700元,轻度违反校规记过一次,并停课三天。   主任没再说话,意图让家长消化一下这些东西。尺言也没再说话,往后躺了躺,面色还算正常。   空气只有安静,一阵儿过后,哥哥才拿起水杯。   “那个老师呢。”尺言抿一口水,顺便用尾指,指指屏幕上刚刚播放的监控录像,“就说他偷东西的那个。”   主任知道这只是对方家长的无力挑刺,同时新一轮杠答也要来了,他礼貌回:“这位老师还在上课,教学任务繁重,所以……”   尺言点头,让他别说了,放下水杯:“噢,理解理解。”   尺绫越来越害怕,哥哥的语调已经很反常了,他几乎没多少次见到过这样生气的哥哥。   “你们碧才小学,一般升的是哪所中学啊。”尺言翻了翻茶几上碧才小学宣传册,继续问。   主任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莫非是想要转学?出于维护学校的体面,他礼貌回:   “我校每年毕业,一般都会有200个左右的学生能够直升最好的私立初中,就是N市外国语高中的附属中学。”   “每年有200个名额是吧。”尺言翻下一页宣传册,“你们一个级应该三百人不到,那概率还挺大的。”   当然概率大,不然为什么家长们要挤破头皮,执意把孩子们送进来。N市最好的私立中学名额可没那么好搞,花钱还不够,更多需要走关系。   见到他很认真看宣传册的样子,几乎每一页都会看一下,主任大概揣测到他在想什么了。   在N市至有点小钱乃至大富大贵的家庭里,碧才小学——附属私立中学——N市外国语一中,是孩子最完美的学业直升路线。这三所私立学校成了完整的输送链。   转出去倒容易,只怕是转出去之后,会求着再转进来。为了这出一口气,而破坏掉孩子的学业,是百分百弊大于利、很不划算的事情。   而且,暂且不论学不学业,在三所学校接触的同学大多都是中高产阶级,官宦、富商、明星也不少,人际关系能得到极大拓展。   转校就转吧。年级主任心里想,最好能多出来一个名额,刚好有个外地高官来问学位。不在这里上学,是他们家的损失。   尺言拿一颗糖给尺绫,问他吃不吃,自己捡起一粒花生,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拨通了一个号码。   主任看着尺言突然开始吃花生,想着大概对方是在无力泄怒,以此尽微薄之力报复学校,有点怒不成形的意思。他也理解,毕竟摆都摆上来,不吃一点就亏了。   电话响了几声,突然通了。   尺言低下头,声音并不算大,“喂,解校长。” 第37章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吗。”   尺言的话语轻盈荡在空中,主任心里骤然顿顿,他好似只听到一阵风, 同时感觉耳熟又陌生, 有种提前预兆的不真实感。   纸巾唰地抽出, 尺言将花生摁在手指间, 微微用力,壳顷刻碎开两半。   “咔咔……”   花生壳的破碎声响亮,连碎成几瓣都清楚,好似在头颅上摩擦, 主任呼吸停滞一秒,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 每一帧都听得十分清晰。   他不自觉紧张起来,听着尺言漫不经心的下一句话。   “没什么,就想问一下。”   尺言手指捻着花生粒, 指腹轻轻旋两下, 花生衣就像雪一样散开来,连片掉落,如细碎的纸屑。   “我们那初中的生源校, 是不是有一间叫‘碧才小学’的。”   主任的心骤然吊起,他目光一下子挪到尺言的动作上, 咬着下唇。   尺言似乎也察觉到, 特意笑了笑, 将雪白的花生的放进嘴里, “一个学位给您多少钱呀?”   等会, 解校长——耳畔的话语一下子清晰明了起来,这不是与他们对接的私立附属初中的校长吗?主任心里咯噔一下, 立马盯着茶几上小小的方块砖头,心脏咚咚咚像鼓跳个不停。   手机并没有开外放,自动开了免提和语音转文字。尺言瞥一眼屏幕上逐渐蹦出的话语,对内容都了然于心。   主任隔得远,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望见一抹略微刺眼的亮光,迷蒙神秘,空气更加紧张。   尺言继续剥着花生,“我感觉这间学校教学质量不太行,生源也很一般,200个学位有点太多了,把直升的名额削一点吧。”   他顿一秒,似乎是在思考:“50个就差不多了。”   声音明明听上去平常,语调下却像是蕴着一丝无情的凉薄,内容更是好比平静池塘中的吓人水鬼。   主任按捺不住了,差点跳起来,幸而大腿根僵硬,压制住慌乱的身躯。   尺言瞥他一眼,心脏狂跳的主任别过眼神,心虚咽一口唾沫。   空气中再次静下来。尺言对电话那边开门见山,“少的那部分你从今年的分红里直接扣吧,辛苦你管理学校了。”   主任隐约感觉要糟糕。尺言的手动了动,他目光紧随,也跟着悬在屏幕上几秒,尺言尾指点一下,电话滴一声,以示挂断。   脑海一片空白。   主任突然有想冲上去滑跪认错的冲动,仅存的一丝理智和侥幸却叫停住,他坐不定,身体在两种选择中拉扯。   是真的吗,是要弄他们学校吗。   主任精神紧绷,可他没听到对方校长的声音,会不会是和语音助手聊天,故意来唬他们的。   主任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看见尺言想起身的动作,他突然冲上前伸手喷出一句话,“等一下这位家长处分还有得商量。”   尺言已经站起身了,他回头拉尺绫。主任冲上来,他又看一眼主任,轻声说道:“不用了,我对这个处理没意见。”   “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了。”尺言礼貌好告辞,他们要开始三天停课了。   这句话语调很平,背地里却像是蕴含着惊涛骇浪、结果深不见底。   尺绫贴在哥哥后面,尺言把他拉出几步,回过身来,语调中重新带上耐心:“好了,尺绫,和老师说再见。”   尺绫内敛地摆摆手:“老师再见。”   年级主任愣在原地,定定地站着,门合上,房间内彻底寂静。   尺绫还没上课就先出校门口了,尽管哥哥牵着他,他还是感觉好特殊,和其他小朋友都不一样了。   校园里没有其他小学生,尺绫在保安目送下跟随哥哥出了校门,他回头望望。   “我以后没有学上了吗?”   “不上就不上呗。”尺言并不在意,帮他拉开车门。   “可是林老师说,不上学就赚不了钱。”尺绫手脚并用爬上去。   “赚不了钱就买不起饭,没饭吃就养不活自己,养不活自己就会睡大街……”尺绫坐在后排复述着林老师的长篇大论,因为描述得太可怕了,他依旧记忆犹新。   “没事,”尺言随性,打着车,“你叫你那个眼镜哥哥多拿点钱给你。”   尺绫知道这种行为叫爆金币。小姨上次就是这么说的。他开始论证起这个行为的可行性。   “我觉得这不好,也不太可能。”他经过一番严谨的思考,噘起嘴巴。他觉得还是上学靠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可能性大一些。   尺绫未来三天都不用去上学了,而且很可能未来三年也不用去上学了。他不要思考得太复杂,那他该干什么呢。哥哥给出他答案:   “没关系。有哥哥在,你不会没饭吃的。”   啃老是尺绫唯一的归宿。哥哥问看了眼时间,又问他:“你想吃什么,趁着你哥我还活着,快多吃几顿饭吧。”   确实,尺绫想,吃一顿少一顿。哥哥正在以每天三顿饭的时间变老,等哥哥真的死掉那天他也跟着完蛋啦。   尺绫报上:“我要吃鸡翅,要吃香肠。”   喜欢吃起肉来了,尺言想着,变得跟其他爱吃垃圾食品的小孩一模一样。   也好,起码生活习性健康了不少,他们径直从学校出发拐去餐厅。   他们吃了一顿大餐,还有一些剩余,于是打包。哥哥紧接着带他去商场玩,买了一个新玩具,他们大包小包地拎回家。   林老师看见了,立马惊讶道:“怎么这么多东西。还有,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   尺绫抱着小花玩偶,有半个他那么大,还可以扭动。他的心情很不错,早把今天受的委屈全给忘记了,他跑进屋去。   林老师看尺言,尺言提着中午剩下的菜,看回她:“没什么,停学三天而已。”   他径直走到厨房,把东西放进冰箱。尺绫打开电视,好爽啊,不用写作业了,也不用挨骂。   林梓听尺言大概说了下今天的事,他描述得很简单,两三句就概括完了。林梓还想多问些,他也不说了,拿出一支冰啤酒走到客厅去了。   尺绫兴致勃勃地转台看动画片,哥哥突然过来,半边身子坐上沙发扶手,他抬头望,哥哥手里拿着饮料,他咿呀问:“哥哥你在喝什么?”   尺言拉开易拉罐,对嘴饮一口,递给尺绫,“你要试一下吗?”   尺绫闻了闻,不像是好喝的东西。林老师阻止,“别给他,他就算加十七岁也还未成年。”   尺言还是偷偷给尺绫抿了一小点,尺绫觉得好难喝,嘴巴都变苦了。但他强忍着没出声,因为不能让林老师知道。   电视机发出久违的音乐声,尺绫看着电视,而哥哥则低头看他。这样好一阵儿,垂眼的哥哥开口,打破了安静空气与吵闹动画片的平衡,他问:“你想不想去旅游?”   尺绫目不转睛的双眼停下来,转到哥哥的脸上。尺言又问,“带你去玩怎么样。”   尺绫好像没去过哪里玩,他也没有旅游的印象。似乎从小到大,都没出过N市。哥哥喃喃自语起来,拿起手机,似乎在查看排班,查着查着就转到旅游攻略了。   远的地方去不了,只能在周边市区转转,而且是早出晚归。尽管条件有限,第二天,哥哥还是带着他出发了。   林老师并没有阻拦他们,也没有非要尺绫去上学。她只是说记得拿伞,小心天热,除此之外并无什么。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尺绫到达隔壁市的动物园,哥哥应该是来过挺多次的了,尺绫却没来过,他对一切充满好奇。   哥哥给他买了冰淇淋,甜甜的。尺绫在猴子馆面前吃,猴子们都凑到玻璃面前,纷纷看着他流口水。   玩了差不多有三个小时,下午哥哥带他回家,尺绫还买了动物园吉祥物的玩偶,是白鲸鱼,毛茸茸的。   哥哥晚上还要去上班,他要赚钱养尺绫,可那时候尺绫就睡觉了。等尺绫醒来,他惊奇地发现,哥哥居然又来接他了,同时他也迟疑地想,哥哥到底在什么时候睡觉呢?   哥哥带他去了野餐,还放了风筝,尺绫高兴得飞起。湖边的水好清澈,蓝蓝的绿绿的,还有小鸟飞过。哥哥给尺绫买了面包喂鸽子,白鸽子灰鸽子都好可爱,聚在一堆点头走路。   他喂鸽子的时候,旁边有一对散步的夫妻说,这些鸽子炖汤一定很好喝。尺绫心里顿时凉凉的,这无疑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他和鸽子玩的期间,哥哥在烧烤,有香香的烤肠和鸡翅。烤着烤着,哥哥总会拿起手机,顺手挂掉几个电话。   尺绫想难道是他工作忙吗。但很快,注意力就被湖中央游来的黑天鹅给吸去了。   在尺绫洗完手,坐在野餐布上吃烤肠的时候,哥哥的电话再次震动起来。尺言拿起手机看一眼,这次没有挂断,而是接听。   对面是林老师。她说是碧才小学的领导打电话来的,还打到她号码,对方还说无论如何都务必想前来拜访一下。   尺言声音浅淡:“今天没空,改天吧。”   林梓挂断电话,抬头看家门口的衣装革履,却满额热汗、焦头烂额的男人,回应道:“他说今天没空,您还是改天来吧。”   碧才小学的主任用手背抹了抹汗,茫然地噢一声,不可避免地垂下眼,点点头。   “谢谢你。”他无力应,转身下台阶离开。   -   主任那几天都忐忑着,他每晚都在分析那日的所见所闻,他甚至在脑海里一遍遍放大了尺言的动作和神态。   这小年轻说的到底真假,他是演的,还是真的,难道真的不是唬人吗。难道真的这么巧。   为此,他还问了好几次尺绫的班主任,他们家有没有提出什么威胁性的要求,或者是转学的申请。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心才稳定下来一点。   可他还是不放心,他甚至托了关系,找人拿了尺绫他家长的资料,在座位上翻看过后,才定下心来。   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家里也很一般,更别说认识教育集团的老总,入股私立小学之类的事情。   大概是他大学时修读的专业,以及他如今的工作,给了他演戏的自信吧。主任如释重负地往后一躺,心情瞬间开阔。   这么大的利益关系,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呢,他释怀地笑了笑,还真被唬住了,果然这两天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直至那日下午,学校接到一个电话,内容为——   【从今年开始,私立附属中学与碧才小学的毕业直升名额,由200人减少至50人】   与那天教务处里的年轻家长,说得一字不漏、不失毫厘。 第38章   沙发上, 尺绫静静地坐着,面前是一个电视遥控器。他低头看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到底, 要不要看电视呢?   这已经是没有上学的第三天, 在此期间尺绫总是吃喝玩乐, 如今他还要一起床就看电视, 好像违背了一名合格小学生的职责。   但是,但是。尺绫继续想。   他现在都被学校停课了,现在还能算小学生吗,不被学校承认的小学生, 看一阵电视也无可厚非吧。   他斟酌思考了一下,数起自己停课了多少个小时, 十个手指头来回数,还没两分钟,他就乱套了。   门铃突然响了。尺绫愣一愣, 从沙发跃下, 哒哒哒小跑到门边,准备帮忙开门。   突然,一只手抵住门口, 挡住他即将打开的锁。尺绫抬头,见一根修长的手臂, 他顺着回头, 原来是哥哥。   尺言抵住门锁, 温声:“你去玩吧。”   尺绫蹦跶跑开了, 得到允许后, 他毫无心理压力地跑回客厅,拿起遥控器, 径直打开动画片。   尺言才开门。   台阶上站着一个男人,表面看着衣冠楚楚、西装革履,姿态却是畏畏缩缩的,很难不看出蕴含其中的焦头烂额。   这个来自碧才小学的主任一见到尺言,眼神中充斥慌张,接着立马弯腰鞠一躬,挤出笑脸问候:“家长,您好,早上好。”   尺言神色一如既往平静,甚至有点冷淡,没有接受他的鞠躬。侧身让出位置,示意他先进来。   主任踏入玄关,偷瞥了一下这房子,从外面看上去有些诡异。他正欲在玄关脱下鞋,尺言制止了,让他把外套挂衣帽架上。   客厅传来电视机的动画片声,主任伸长脖子望望,并不能直接看到客厅。他挂好衣服,称了一下身上的公文包,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不仅外面被密林包围,偏僻萧条,里面也没好到哪儿去,墙壁都是沉色调,光线也很暗。   好听点说是古典风格,不好听就是阴森。   尺绫正兴致勃勃地看动画片,听到有人来了,转头看一眼。主任撞上视线,立马紧张起来,害怕他再次揭发那日罚站等事,幸而这学生没说什么,也并不在意,只是继续高兴地看动画片。   他不安地坐下来,尺言转身,到电视机旁给他倒了一杯茶,但并没多少表露礼貌的耐心。   “不用了不用了。”他惶恐起身,赶忙接过。   重新坐下,主任感觉到一阵不言自喻的尴尬,身边是黑色硬公文包硌屁股,里面其实什么都没装,只是装一个样子。主任深知,他今天不是来商谈的,是来求人的,他提早感觉到难堪。   “家长您好,”他迫切地想要对话。可是尺言没有直接理睬他,在他放下水后,转头对尺绫说:“拿平板上楼玩。”   尺绫才刚开电视,还没看几眼就被叫走,很不情愿。哥哥拿起平板,帮他与电视台同步播放的动画片,尺绫才不情不愿地抱着平板上楼。   客厅安静下来。   尺言看着他彻底上楼,才缓缓坐下,此刻主任已经紧张得满额大汗了,他看见尺言刚坐定,就立马说:“您家孩子真活泼可爱,您也真疼爱他。”   尺言没有摆出好脸色,只是平淡答:“有什么事就说吧。”   如此开门见山,直来直往,主任也只好不装了,一切铺垫都是浪费时间,对方也不乐意听所谓的恭维奉承。他打开公文包,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作为请罪涵的一份合同。   “家长,关于之前的事件,我校已经查清楚了。您家孩子没有任何偷盗的行为,完全是是6班的老师凭主观意志臆想的。我校已将相对应的处分撤销了,赔偿事宜也由我校负责。”   主任拿出一支笔,嘴上还在官方腔调且特意讨好地继续道:“我们知道您很生气,为表歉意,我们决定免除您家孩子的所有学费,包括住宿费和学杂费。”   主任以私人的角度再补充一句:“我们知道这点小钱对您来说算不得什么,您也不会在乎免不免学费,但这的确是我校的一点敬意。”   他又诚挚地低下头,“我个人也给您道歉,是我未经彻查就随便断言,真的非常抱歉。”   尺言神色缓和了一点,舔了舔唇。主任再次打开公文包,掏出一张纸,那是一封手写信,整面下来有三四百字。   他恭恭敬敬地递给对方,“这是涉事老师的道歉信,她知道错了,是她空口无凭地给您家孩子扣了帽子,真的非常抱歉。”   尺言接过信,倚在沙发上,静静扫看了一阵儿。   字迹工整,内容愧疚,但这信整体透露的气质,却不像是真诚道歉,而是威逼利诱下不甘心的屈服。   “我校已对这老师作出处罚,这个月的奖金绩效没有了,期末的年终也会降低。”   尺言脸色还是没多少好转,但主任看得出来,对方心中的冰山已有所融化了。   半分钟后,他听见尺言终于张开嘴唇,开口道:“就这些吗。”   主任心里咯噔一声,愣住。见尺言耐心耗尽,他立马补救:“家长您对哪里不满意还可以提,我们改,我们都改。”   尺言还是那句话:“我没意见。”   尺言起身,意欲送客。这时候他真的绷不住了,“家长,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月供1万的房贷,没了这份工作我真的很难熬。”   尺言并无同情,也不做表态。   主任拦住他,呜咽一声,“我真的不能没了这份工作,求求您了。”   主任真的无比后悔,他的饭碗已经在摇摇欲坠了,要是真因为这件事被开除,他连跳楼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是能时光倒流,他一定会狠狠打自己几百个巴掌,扇醒当初不把他放眼里的自己。   尺言停住脚步,他盯着眼前人一阵儿,转而长吁一口气。他抬头对楼上喊道:“尺绫,下来!”   十几秒后,才听到关门的声音,尺绫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下来。   主任抬头看着这个学生,心里不知滋味,悲怆一瞬间充斥心头。   尺绫走下来,看见哥哥和那个年级主任,年级主任背弓了比哥哥要矮了整整一个头,他咿咿呀呀:“有什么事情吗?”   他是不情愿下楼的,哥哥老是打扰他看动画片,明明是最精彩的部分。   尺言问他:“你还想不想去上学。”   主任紧张地听着,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这小孩就是他的希望。   尺绫在动画片和养活自己里斟酌了一下,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想。”   主任提起心,有希望了,真的有希望了。他都快要哭出来了。   尺言继续问:“那你还想去那间学校上学吗?”   尺绫领会到意思,这是个比动画片重要的问题,他开始思考,“唔,”   碧才小学虽然饭很难吃,老师也凶凶的,强迫他写作业,他还没能交到好朋友……   主任脑海立马浮出一众人对他的斥责阴阳怪气和冤枉罚站,心里提前灭了希望的烛火,不可能了,绝对不可能了。   尺绫答:“还行吧。”   主任一愣。他反应过来,差点没哭出来,立马对着尺绫深鞠躬:“谢谢,谢谢你尺绫同学。感谢你再次信任我们碧才小学。”   他的眼眶都湿润了。尺绫看着他,并没有回应什么,只是道:“我要继续去看动画片。”他噔噔噔再次急匆匆上楼。   主任抓住斜挎在身上的公文包,紧紧地攥了又攥,他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也不知道在感谢什么,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感。眼镜蒙上一层白雾。   他转身去又对尺言深深鞠躬,尺言将他送到门边,给他拿了挂衣帽架上的衣服,期间没有说话。   主任出门,往前走。他走几步回头看一眼,门还没关,尺言站在门边秉持着礼仪。他眼神中饱含卑微的感激,点点头告别,垂着泪眼径直往前走去。   -   直升名额的削减撤销了,尺绫也重新去上学。平日里没说过话的同学都好奇地凑上来问他去哪里了,怎么没来上学。   尺绫身上有不合格学生标签,在班级里的存在感挺高的,虽然大家都不主动和他说话,但对他还是很关心。   他跟同学们说了去动物园玩,去野餐喂鸽子,还拿出这两天买的玩具给他们看,把新买的巧克力糖分给大家。   同学们崇拜羡慕地看着他,在他们痛苦上课时,这个班上最差的学生居然在外面游玩度假。他们已经被游玩的经历,以及好吃的巧克力糖给俘获了。   “你喂了多少只鸽子呀?”   “动物园里面有什么?鹦鹉真的会说话吗?”   “这是你买的纪念品吗,哇!好可爱!”   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对他的态度似乎大为转变,就算他不交作业,他们也不说什么,更别提斥责辱骂叫家长。尽管如此,尺绫还是保持交作业的习惯,毕竟他还是想做合格的小学生。   但最奇怪的是数学老师,他一直不敢与尺绫对视,又时不时会偷偷瞥尺绫,他有时对尺绫张大着嘴巴,到了嘴边,却支支吾吾地一句话不说。尺绫都不知道他想干嘛。   校园生活变得越来越美好。尺绫交到几个朋友,也适应了写作业和上课的节奏。他感觉自己明显的进步成长。   学校果然是学习的地方。尺绫学到很多新东西,比如怎么做树叶书签,做煎鸡蛋,还有种一盆小花。他很高兴,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小花终于开花了,尺绫看着黄色的花蕊,他兴奋了一阵儿,又突然地想,自己大概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称职的小学生了。 第39章   天才班老师受到处罚这件事, 虽然没有明面昭示,但早在私底下一点点传开了。   大多数老师都知道了尺绫的事迹,不少土著老师早看学校新挖来的“资深教师”不顺眼, 工资高好几倍人还趾高气昂的, 自然是幸灾乐祸。   尺绫的班主任则是另一番心思, 她忖想, 怪不得尺绫家长一直显得不太靠谱,既不关系孩子学习,也不怎么理会学校通知。原来不是家教松散,而是家底够厚实啊!   领导还责怪她了。她也冤枉,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家里有这么大能耐。这关系,能与教育局分庭抗礼, 不是一般的通天彻地。   回想起来,自己对尺绫的态度不算很好,但平心而论她也没做出格的事情, 索性就当无事发生, 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唯一一个真正同步受到伤害的,是数学老师。在听到天才班老师出事后,他心脏骤滞, 猛地一沉。   脑海里快速闪过以前对尺绫做过的事:辱骂阴阳罚站刁难……只要这个学生记一次仇,对家里人提一嘴, 自己饭碗就要保不住了!   在其他老师悄悄议论、八卦看戏的时候。他一直担惊受怕, 头发都长出两条白的来。这个年轻的数学老师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 牢狱里的死囚是多么惊恐。就如同他现在, 无时无刻都战战兢兢等约谈辞退一条龙。   在数学老师恐慌的第四天, 尺绫回来了。   幸运的是,这个学生还是熟悉的老样子, 作业没写,马虎得不行,说话也磕磕绊绊的。他看自己的眼神依旧简单纯真,仿佛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真是个老实的好孩子,没出卖老师,他感动得眼泪直打转,赶紧摘下眼镜擦了擦。   尺绫看见数学老师上课总是看自己,下课也看自己,当尺绫看回去,数学老师就急急挪开目光,避免两人对视。   尺绫只觉得莫名其妙,数学老师变得好奇怪啊,但是他并不在意。   重新上学后,尺绫和新交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也喜欢和他看一样的动画片,尺绫有时候会和他讨论,新朋友总说他喜欢的角色比尺绫喜欢的厉害,尺绫不会反驳。   新朋友不喜欢吃糖,他喜欢吃牛肉干,但他并不讨厌尺绫吃糖。尺绫还是很乐意和他待在一起的。   “你写完作业了吗?”新朋友问。   尺绫看一眼自己的作业:“没有。”   朋友昨晚也没写,但他早上趁着早读已经补完了,他对尺绫说:“我不等你了,我要去交作业了。”   尺绫说好吧。朋友起身往办公室去,尺绫拿起笔杆,只好埋头继续写起来。   他昨晚只做了语文作业,忘记把数学的练习册带回去了。   题目难度并不高,做起来却有点烦人。因为很多方块字,弯弯绕绕的,尺绫并不喜欢。他趴在桌子上斜脸看着,竖着笔杆子写题。   朋友回来了,他脱离了补作业的苦海,跑出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尺绫只好抓紧补,没过多久,他也写完了。他拿着练习册前往办公室。   走廊的下面是小朋友们在踢毽子和跳绳,还有玩石头剪刀布的。尺绫听着喧嚣,一路来到办公室门口进入,一眼望见固定在座位上的数学老师,他还是在看电影。   电脑屏幕上又是那一部不带翻译的俄语电影,数学老师窝在椅子上,头戴耳机,看得十分入迷。一旁的学生作业堆得高高的,遮挡住他的大半身影。   尺绫这次不好奇了,他把自己作业放在高高的作业堆上,就准备转身离开。数学老师本来十分投入,余光内突然闯入一只小手,他一个激灵直起腰,鲤鱼打挺般叫住尺绫。   “等一下!”   尺绫回头。数学老师脱下耳机,连电影暂停都忘记按了。   数学老师让尺绫过来一点,尺绫扭扭捏捏走回去,站到数学老师身边。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啊,上课能听懂吗。”数学老师破天荒地关心起他的状况,“压力大不大。”   尺绫虽然觉得老师很奇怪,但他还是出于礼貌地答:“嗯,还好。”   数学老师被自己的问题给荒唐笑了,别过脸差点没绷住,一阵儿后又故作咳嗽两声地转回来,正经地说:“有不懂的知识点可以来问老师,马上要第一次月考了,要好好加油啊。”   尺绫点头:“哦。”   数学老师重新看自己的电脑,才发现没暂停,他大吃一惊拉回去,余光发现尺绫还笃在那没走。   他汗流浃背,于是再次拍拍椅子扶手转半个圈,佯作热情笑笑,“哈哈,老师在看电影,你也想看电影吗。”   尺绫并不想,但老师还是热情邀请他,尺绫只好顺从了。   “这是外国电影,你过来,”他搂住尺绫的背,让他靠过来,“我给你翻译翻译。我大学可是学过的俄语,还考了级,很厉害的知道吗。”   画面上是两个高鼻梁外国人,正在战争的废墟中,满身灰头土脸。   “喏,这句就是,”数学老师目光触及字幕,愣住顿了顿,回忆之前看无数次的译版,舔嘴唇答,“‘胜利的曙光会来的。’”   尺绫看了看字幕,又看了看老师,他说道,“老师,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将会看到日出’。”   “……?”数学老师明显措不及防,手足无措,手在裤子上抹好多下。几秒半晌,他反应过来,刚刚好像哪里不太对。   等会,不是,这小孩真的看得懂啊!?他拉住尺绫的手,震惊又紧张地问,“你懂俄语啊?”   尺绫没有正面回答,他噘起嘴巴,脱离老师的手,转过身去:“我要去玩了。老师再见。”   办公室内唯一的吵闹也夺门而出,瞬间恢复安静,数学老师的手被甩动,在座位上彻底僵硬。   椅子缓缓挪回去,他的下巴还是没能合上。数学老师望着这部电影,脑海中竟然一片空白。   不是,这小孩到底什么来头啊?   数学老师回忆他背影,目瞪口呆。   -   尺绫交完作业,立马和朋友们汇合,他们准备要在小操场玩抓迷藏。但他还没玩多久,预备铃声就响彻校园,尺绫只好从树干后面出来,又要上课了。   上课当然没和朋友们玩开心,但今天的课还算有趣。除去语文数学各一节,早上有体育课,下午有尺绫喜欢的科学课和美术课。   时间过得很快,玩两下又没了,最后一节美术课的时候,因为连着社团活动,时间延长了。他们能够肆无忌惮地玩。   这节美术课是教做黏土的。老师给他们都派了黏土,让他们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尺绫捏了一个小瓶子,他打算用来装自己的笔。成型之后,他和朋友一起拿出去,蹲在走廊边上,等着风干。   旁边是他们种的小花。自从上次种植课大家都获得了自己的盆栽,放在教室门口照料。   老师让他们给自己的盆栽取一个名字,其他同学都取了“天下霸王”“凤凰”“冰晶雪”等名字,只有尺绫把小花命名为“小花”。   朋友们都笑他,尺绫还是坚持了。十天后,“天下霸王”自刎了、“凤凰”坠机了,“冰晶雪”也融化了,十多颗的盆栽里也只有尺绫的“小花”还存活,并且顺利开花。   尺绫捧着自己的黏土瓶,在走廊上等着,朋友也拿着他做的大怪兽,和他围在一起。两个小脑袋低头看着美术作品,缓慢等待着黏土变硬的一刻。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你摸一下试试。”   “诶我的好像有一点干了。”   尺绫也用手指小心地摸一下瓶子,因为力度太小,他什么也没摸出来。   天才班老师经过校道,余光瞥见走廊上的尺绫,立马嘴角下撇,眼神中露出些许轻蔑。   天才班老师身后还跟着几个刚刚比赛归来的学生,一个两个都精明苗条。天才班老师刚刚才带领学生夺下全省的竞赛银牌,自然是为学校争光。   虽然她的学生与尺绫他们这群普通班学生年龄相仿,但手上做的事却是大相径庭。同样的年龄,一些人已经拿了竞赛奖,开始研究生物数竞,而一些人却还在天真烂漫地玩泥巴。   天才班老师对尺绫自是不服,心中有闷气,她虽被打压惩罚,学校却是离不开她,刚刚夺下的奖牌就是她的底气。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大。家里再有钱又怎样。脑子不好使,富不过三代。她并不看好尺绫以后能有出息,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至极的普通人,干不出什么大成绩。   她拉高音调,教育起学生,“光有钱有权是没有用的,还必须要有个好脑子,不能虚度光阴。”   “你们没有美术课科学课,是因为你们时间是宝贵的,不能去玩那种幼稚低能的东西。” 第40章   尺绫听到声音, 抬头望望。面前的天才班老师冷笑一声,眼神掠过他,就像看垃圾般不屑一股, 干脆地带领她引以为傲的学生们走过。   脚步渐远,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只剩下黄色的小花被风吹得动了动。   朋友也看见了, 他抬头愣愣,又转头问尺绫:“那个老师是不是在说我们?她好凶啊。”   尺绫答:“不知道诶。”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低下头来,继续捯饬他的黏土瓶, 朋友却是越想越生气。   他鼓起腮,皱紧眉头, 心中怒火熊熊燃烧。他觉得那个老师就是在趾高气扬地讽刺他们。   尺绫没反应,朋友更加生气了。他一直觉得尺绫笨笨的,成绩也不好, 别人骂他他没反应, 和他在一起有时候憋屈又气人。   朋友有一瞬间不想和尺绫玩了,怎么会这样。可他只这样想几秒,冲动就消失, 他选择原谅尺绫。   毕竟那个老师已经走远,他再生气, 也不能跑过去打老师, 只能在原地无能狂怒。   “好烦啊。”他压抑着生气, 捧着脸颊, 噘起嘴巴抱怨, “马上就要考试了。”   今天数学课上,老师特意给他们留下了小月考的范围。碧才小学成绩一直不错, 每个学期有三次月考。至于内容,是目前学过的半本书。   老师还嘱咐说了:“这个星期一定要好好复习啊,月考的题目有点难,你们不准备的话,肯定是不能全部做出来的。”   “我爸爸妈妈肯定会盯着我复习。”朋友郁闷,提前联想到灾难性的场面,“周末也不能出去玩了。”   尺绫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一个是父母双亡无人监管,二是家里压根不怎么在意。唯一一个上心的林老师最近还非常忙碌,连写作业都不会监督,更别说逼着他复习。   接下来这一周,尺绫都过得很愉快,几乎是无忧无虑的。但随着考试日期接近,其他小朋友却是越来越焦虑,连出去大课间都变得愁眉苦脸,战战兢兢的,讨论着考试的话题。   只有尺绫在跳绳,养小花,对即将到来的考试毫不担忧。他好像还没意识到考试对一个小学生来说是多么重要的考验。   小朋友们都很羡慕他,这时候捧着书的学习委员指出:“他这样是没前途的,我们不能羡慕他。”   毕竟老师和家长都教了一个道理:越努力的人成绩才会越好,成绩越好的人才会更有前途。不努力读书的人以后只能去工地搬砖。   要是像尺绫那样松懈只顾着玩,肯定会惨痛地考班级倒数第一的。他这种叫先甜后苦!是要付出代价的!   考试前一天,尺绫仍然不太正经,没个认真的小学生样子,甚至连作业也没能交上。他再次去补交作业,数学老师并不生气,对他态度依旧温和。   “复习得怎么样了啊?”数学老师佯装熟络,关心地笑问。   尺绫没什么印象,还没开口答,数学老师又搂了一下他肩膀。   “来。”数学老师翻开书,打开目录,用一支笔指着。   “有没有不懂的啊?可以问老师。”他指了第一单元的第三小节,“特别是这个钱币单位换算。”   尺绫看一眼,小声答没有。老师却好像听不到一样,继续挪到下一个单元,“加法结合会不会啊……还有这个乘法换算,要注意课后的第三道习题,这个圆的计算面积也一定要学会做。”   老师报菜名似地给他圈了几道书上的课后题,才放下笔,拍拍他肩膀道:“懂了没,记得好好复习。”   尺绫没懂,但数学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在他身上注入信心,“等你考一个好成绩,别让我失望啊。”   好吧,尺绫只好承受这份期待,他刚想转身离开,又被叫住:“对了,你去叫数学课代表,明天上午过来办公室数试卷,十点钟开始考试。”   尺绫点点头,离开了。   数学老师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揉了揉自己头顶,摸着一头软发,有点发怵。都这样开小灶了,这小孩应该不至于考得太糟糕吧,起码70、80应该是有的。   数学老师看他的作业,3×3=6。他无奈地摇摇头,还真可能考不到。   早知道再叮嘱他一声,叫他一定要背好乘法口诀。数学老师靠在椅背上想。   考个好成绩,让家长满意,自己也能跟着留个好印象吧。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尺绫要真考个不及格,那就是命中注定差学生,他也无能为力了。   尺绫回到班级,如实告知了课代表。课代表哦一声,表示明白了。   尺绫回到家,因为第二天要数学月考,所以各科老师都没怎么布置作业。他愉快看一夜电视,直至林老师制止他,他才美美地睡觉。   第二日,数学月考。   九点钟的时候,课代表就出发去数试卷了。   平时办公室里,门口都有一张桌子放着各类卷子,任由各班课代表自己按着人头拿。这次的月考也是一样,由学生自主监考。   大家拉开桌子,每个人都间隔半米左右,数学书要放书包里不能够偷看作弊。但考前可以复习。   有几个学生一直低头背着那几个公式,还有的快熟浏览数学书,加强脑子记忆。   “A+B+C=A+(B+C)”   “1m=10dm=100cm=1000mm”   “七七四十九,七八五十六,七九六十三……”   这几个学霸肯定志在必得,能拿下100分的高分,成为班级的第一。   至于大部分学生,虽然拿着笔,但还是懵懵懂懂的,对着橡皮擦雕刻。   朋友悄悄问尺绫:“你昨晚复习了吗?”   尺绫答:“没有啊,我看了电视,看了三集动画片。”   朋友大惊。他昨晚可是连遥控器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好了好了,别说话了!马上要开始考试!”课代表宣布道。   这群一年级小学生的第一次月考,就在左顾右盼,你猜我蒙的紧张等待中准备开始了。   考试铃响,课代表立马把试卷发下。   小朋友们飞快地拿起笔,往后传试卷,他们只有45分钟的答题时间!   带着厚厚眼镜的学习委员,自信满满地看着“碧才小学第一学期第一次月考检测卷”的字样,开始往下浏览卷子,他看第一题,一直看到最后一题,突然愣住了。   为什么,这些题,他都没见过。   其他小朋友也逐渐冒出同样的疑问,试卷上面除了数字认识外,其他没有一个认识,还有很多完全陌生的符号。   全班四十多个小学生,都没有看懂试卷上的任何一道题目。他们拿着铅笔,左右看看,大家都是一样的疑惑神情。   数学课代表在讲台上坐着监考,她看见底下的窸窸窣窣,立马斥责:“不准交头接耳!”   班级里的细碎声暂时停下来,但几分钟过后,底下还是有小朋友按捺不住,讷讷问:“课代表,这些题目我们真的学过吗?”   威严的课代表低头看看自己的试卷,好似在看极其深奥的哲学书。尽管她手里握着铅笔,却从考试到现在,除了班级名字外一个字也没能写下。   她有些头大,怎么会这样。犹豫了一阵儿,考虑到考场秩序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喊道:“你们不准说话,不准偷看别人答案,试卷就是这样的,继续写吧!”   老师说题目很难,没复习肯定考不过,但也没告诉他们这么难啊,大家居然一道题目都不会做,看试卷如同看天书。   学生纷纷写得抓耳挠腮,除了选择题蒙了几个ABCD外,其他都只会填一个“解”字。   学霸这时候已经开始伤心流眼泪。怎么会这样,自己勤奋努力,早六晚九地复习,几乎把整本数学书和练习册都倒背如流了,却还是一道题都不会。   读小学真难,数学真难,他再也不想考试了。学霸崩溃地抹眼泪。   数学老师过来巡堂,隔着窗口,见到大家都提着笔,就是不下笔,一幅无所事事的样子。他有些疑惑。   走进去,远远地望见试卷上的题干有些厚,他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径直走到第一个位置上,侧过头,有直接五指把试卷旋转过来,低头看了看。   ——怎么是微积分!?   他急忙连续看了好几个同学的试卷,都是一片同样的题目。数学老师原地呆滞,不是,这怎么回事?   身旁的一个学生委屈抬头,像数学老师小声告状:“老师,我一道题都看不懂。”   数学老师立马喊停:“好了先别写了,停下来停下来!”   “不要再写了,停下,收上来!”   学生们纷纷抬头,愣愣的。   啊,嗯?什么?为什么突然不让写了。是时间到了吗。   “最后一排快收上来。快。”   尽管老师的命令很突然,但大家还是照样做了,大家放下笔,等着最后一个学生把试卷收上去。其中还有一些学生嘟囔他还什么都没写呢。   这是六班天才班的月考试卷,题纲范围已经超过高中了,他们这些普通小学生当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他焦头烂额地数着交上来的试卷,快速点齐数量,同时快速浏览着这些学生三十分钟内到底写了什么。空白,空白,全是空白,还有一些糊成一团的涂涂画画。   圆锥曲线、微积分、函数……这换哪个年级的小学生来做都肯定是一片空白啊,数学老师焦急地收拾。   然而,然而。   数学老师翻试卷的手突然停下,眼睛直愣愣定住,落在其中一张试卷。   尺绫,写完了。 第41章   这张天才班专用的月考试卷, 考试设置时长是六十分钟,只有节奏紧凑的人才能勉强写完。而尺绫,在最普通的一年(3)班, 只用了三十分钟就填满所有题。   在这种情况下, 试卷150分制, 他考了145。   听到这个消息的老师, 全部瞠目结舌,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   要知道,这套试卷天才班最高分也只有146,均分不过100分。尺绫在短时间内能全部完成, 且正确率高达95%,可想而知有多么恐怖如斯。   这到底是个什么学生, 3班竟然能出一尊大佛,天赋堪比天才班的第一名。   这个消息掩盖不住,很快传遍了办公室, 甚至到达学校领导的耳朵里。天才班老师自然也是听到, 其中数学任课老师索要了试卷,特意仔仔细细看过,仍是万分震惊。   “不得了, 不得了啊。”   思路清晰,过程简洁, 略显拙笨的字迹此刻却像一把利刃, 虽然简单但十分尖锐, 直指中心。   扣掉的5分, 是一道末尾的分析大题, 题干非常长,难度不大但极其考验阅读和逻辑能力。虽然这道题他没能做对, 但其余的题目已能显示出他的强悍实力。   另一个天才班老师也听闻风声,但她并不震惊也并不高兴。她对尺绫并没有好感。心里第一个念头是怎么可能。   前几日还见着他在走廊玩泥巴,俨然一幅蠢笨小孩的样子,这时候又冒出个神童的名号,可能吗?   办公室的不少老师讨论得热火朝天,天才班老师冷起脸别过去,并不想听到任何相关话题。   已经有人在讨论,要不要把他换到6班天才班,这真的是埋在沙子里的珍珠啊。开学都快两个月了,怎么就没人发现呢。   教尺绫的数学老师自愧不如,他羞红脸。他要成为老师群体中被嘲笑至少两个月的笑柄了。   怎么会如此戏剧化呢。他回忆起来,尺绫马马虎虎,憨厚可掬,怎么会是……不对,第一次点他名的时候,尺绫抽泣着做对了PPT上所有的题目,至于不久前,他看电影的时候,尺绫还纠正自己的错误翻译。   数学老师彻底愣住。对啊,他怎么一点没往那方面想呢!?   他宁愿相信孩子虽然贪玩懒惰,但家境厚实多少能耳濡目染些什么,冒出些许异于常人的知识也不奇怪,也不愿相信他极度聪明且有天赋的小神童。   “等会,塞进六班?”在热烈的讨论声中,角落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数学老师伸脖子,望过去,是之前受罚的天才班教师。   这尖锐一声闯进空气,大家的讨论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到声音的来源。天才班老师站起来,严肃说道,“就一次无人监管的月考,就随便定义为天才了?那学校随便一场考试,不就又有六七八个天才了吗?”   “干脆别开天资卓越班了,6个班全改天资卓越好了。”   其他老师看着这个应激的天才班老师,只感觉莫名其妙。算了,她不爱听就不说,大家各自缩回头颅干活。   不过大家也不怪她这么应激,毕竟前不久又扣钱又道歉的,换谁谁乐意。她是天才班的副班主任,要真是教尺绫,那不比遇见仇人还急。   教育主任听了这件事,说有潜力的可以试一下,但在天才班副班主任的力争理据下,他们还是查了考试当日的监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小孩从哪方面看,表现得都一般般,不像是聪明绝顶的孩子,更别提与那群精英班气质超群的孩子比。   准备开始考试,画面上纪律有点乱,课代表发试卷的时候,还有孩子在收拾桌面的书。整个班级像一锅煮开的汤圆,好几个漏了馅。   老师们专注地看着座位靠班级边的尺绫,他也一样没做好准备。发试卷前夕,其他小朋友奋力复习的时候,他还趴在桌子上,伸手从铅笔盒里挑几支自己喜欢的铅笔。   懒意洋洋,不太正经。拿到试卷后,他看看左右的小朋友,才像模像样地在边上横线写一个名字。等他开始做题的时候,都过去3分钟了。老师们看得皱紧眉头。   然而,其他小朋友专注盯着试卷,无从下笔时,尺绫的笔倒是一直竖着,歪歪扭扭。他写一阵儿,就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继续写,下巴碰着桌面,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无论如何,真的是他自己写的,这点石锤。越是这样随意不上心的小孩子,偏偏证明天赋越高,做起难题来得心应手。成绩是骗不了人的   教育主任准备约见家长,商议研究孩子天赋的事。天才班副班主任皱着眉头,突然叫停:“等会。”   她指着画面上的尺绫,他放下笔,低头了。   试卷还有一半没写完,正要进入后面的大题。而此刻的尺绫,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腕上的电话手表发光。   尺绫的手指划动了好几下。   作弊。   天才班老师想。   “不至于吧。”另一个科任数学的天才班老师摸着下巴思考,“那前面的全对怎么解释。”   “145分和75分差得不是一般的大。”天才班副班主任严肃说,“一个是能走竞赛的,一个顶多高考华五。”   他一个手表能搜多少道题,只有华五也不至于吧,这样子像是真把小孩当高中生看了。天才班数学老师心里想,但不愿意出声反驳,这同事出名的难缠,当然敬而远之。   天才班老师继续播放监控。   画面上的尺绫没写多久,就有攥着铅笔,目光挪到发光的手表上,点几下后,又写一阵儿。接下来二十分钟,都是如此。   老师们见到尺绫这一动作,全都寂静下来。   “我作为副班主任,不同意就这样让他转进来。”天才班老师说道,这就是很明显的作弊行为了。   有一个年轻老师思虑半晌,在寂静之中,还是提出异议:“万一不是作弊呢,他或许在看时间,或许在玩。现在的电话手表很多游戏的……”   天才班老师严肃,眉头紧蹙打断:   “那就让他重考一次。我绝对不会承认他这个成绩的。”   -   “尺绫同学,听说那张试卷的题目你都会做,是不是啊?”   班级里,已经有同学凑到尺绫面前问他,尺绫愣了愣,周围太多人,突然一时间不习惯。   才刚过一天时间,班级里都在传一个消息,大家好奇地议论,背景音里都是讨论声。   “我听说尺绫好像要换班了,他要调到6班去,和那些厉害的学生一起上课。”   “真的假的,他真的这么厉害吗?”   “我在办公室里亲耳听到的,老师们都说他是小天才。”   上课铃声打响,叽叽喳喳声逐渐变小,大家都回到座位上去。班主任进来上课了,她面色一如既往地镇静,并没有说班上某个学生要调走。大家有点失望。   一节课就这样在绘声绘色的氛围中过去,尺绫做了很多笔记,因为这一课的故事他很喜欢。刚拿出小瓢虫削笔刀要削铅笔,突然有人叫一声他名字。   “尺绫,你过来一下。”班主任说。   尺绫猛然抬眼,望见是老师。他只好放下手中的铅笔和小瓢虫,跟出去门口了。   他以为老师又要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作业问题,但是没有,他们也没停留在走廊,而是径直到教师办公楼那边。他有点紧张,上次被处分的时候,也是这么沉默寡言地被领过去的。   快到办公室门口,班主任突然问:“你昨天考试,是不是自己写的试卷啊。”   尺绫抬头望望,“啊?”   他们已经走到办公室了。尺绫不太敢进去,这有点像鸿门宴。   办公室的空调还是一如既往地凉快,隔绝外界的热气。尺绫进入办公室,头顶上的光线一下子阴沉,他望望左右的老师都在忙碌。   班主任放下东西,把他带到一个紧紧挨着办公室的小教室里。尺绫不明白,突然,有两个老师凑过来了。   一个老师笑得温和,弯下腰来,夸赞他道:“尺绫同学,你这次考试很厉害哦,居然考了145分,是全校第二呢。”   另一个老师则是上次遇见的天才班老师,尺绫有点怕她,她的脸色很黑,同样也不喜欢尺绫。   “你的手表看上去很好看,能不能打开给我看一下呀。”第一个老师温柔地问。   尺绫看看老师,又看看自己的手表。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目光瞥到一旁天才班老师憎恶的眼神,立马抗拒起来。   “我不想拿下来。”他小声嘘嘘。   “为什么呀?”第一个老师还很有耐心。   尺绫捂着手表,撅着嘴巴,“这是哥哥给我买的,弄丢了怎么办,里面还有钱,有密码。哥哥说不能随便给别人看。”   天才班老师不耐心了,径直出声:“拿过来,我们要检查。我们查到你月考的时候违规使用电子产品,有作弊嫌疑。要是不配合检查,成绩就立马清零。你等着拿个倒数第一回报家长吧。”   全校三百多个小学生,尺绫要是失去数学的一百分,他肯定会考倒数第一的。尺绫有点被恐吓到了,害怕起来。   “其他小朋友也不会做试卷。”尺绫找到一个纰漏,讷讷地反驳,“他们也是零分。”   “哼,”天才班老师冷笑,“他们会重考,而你连考试的资格也不会有。”   另一个温柔的老师冷汗直流,这同事真屡不悔改,到时候又处罚起来,血千万别溅她身上。   尺绫听到这句话,立马焦虑起来,眉头紧皱。温柔老师见状,知道大事不妙了,于是蹲下来轻声安慰他。   “没事的尺绫同学,我们就看一眼,看完就会给你考试了。你的同学现在也在班级里,准备考试哦。”   尺绫缩起身子:“我不能回班级考试吗?”   老师温柔笑,摸摸他头发:“你在这里考,你聪明,和他们的试卷不一样。”   尺绫脱下他心爱的电话手表,自己看了好几下,才解开密码递给温柔老师。温柔老师熟练打开,翻了翻。   这是市面上款式很新的电话手表,价格不便宜,功能齐全,几乎和微缩型手机没区别。她翻到了一个搜题软件,愣了愣。   天才班老师斜眼看,唇角喷出一口冷气,果然是作弊,这下不还是要成绩作废。   温柔老师试图翻搜题软件的浏览记录,可屏幕限制,只限制最近五条。尺绫搜的全是语文题目:带有水的古诗句、专心致志的反义词、用“苹果”作为喻体写一句比喻句……   搜题时间是昨天晚上,至于昨天十点的记录,已经无法查证了。   天才班老师觑一眼;“哟呵,还会销毁证据。”   没有记录,也证明不了是否有作弊。尺绫仍然不是清白的。   温柔老师没有直接质问,也没有残忍拆穿,她只是蹲下来,“尺绫同学,你可以告诉我,你昨天考试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在看这个手表呢?”   尺绫支支吾吾,小声交代:“我,我,我在玩游戏。”   考试的时候,他写了十分钟题,看到一道等差数列的题,突然很想玩俄罗斯方块,于是他打开了电话手表,写一下就玩一下,玩一下就写一下。这般三心二意间写完了所有大题。   这理由很勉强,几乎不能说服任何一个人,温柔老师很难堪。   ”老师,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哥哥。”尺绫又小声,“我怕哥哥会锁我的游戏。”   温柔老师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现在什么反驳的证据都没有,按照身边天才班老师的要求,应该是要补考了,她只得哄骗道:“好了,我不告诉你哥哥。你现在可以准备考试了,坐下吧。手表我先帮你保管。”   尺绫出卖自己的电话手表,获取一次考试机会。为了和其他小朋友保持同步,他只好将就了。他真的很想做一名合格的小学生。   这间专门为他设置的考场教室很偏僻,几乎没人使用,前后两个摄像头都开着,中间只摆放了一张桌子,空荡荡的。   考试时长设置还是60分钟,这套题是当初挑选天才班学生的题目,难度比月考试卷还要高,只要有超过120分的考生就直接录取了,整个天才班也仅有两人以此入学。   天才班老师把试卷发给他,没了搜题软件,他肯定错误率大涨。   尺绫开始考试,由两个老师巡考,只盯着他一个人。   尺绫大概是感觉不适应,橡皮擦不是自己的,铅笔也不是自己的,两个老师盯他一个人压力大,写的有点慢。天才班老师一刻也没放过他,直接压力拉满。   没写多少题,尺绫手上的铅笔都变钝了,平平的,很不好用。但他不敢提出来,只好勉强继续用了。   不同于三十分钟边玩边写创造145分的月考奇迹,这次足足耗时55分钟,他才停下笔。   天才班老师靠过去,盯着他问:“还检不检查了。”   尺绫摇摇头,他不检查了。天才班老师收了他的试卷,径直拿出去给同事,让尺绫在教室里等。   天才班的数学老师当场批改试卷,他拿着红笔,对着答案,不间断地勾着勾着。字迹还挺可爱的,过程还是一样的简洁利落。   目光随着题飞快移动,几乎是没有停顿,数学老师很自然地勾到最后一题,结束批改。   “怎么样了,”天才班副班主任倚在门框,盯着教室里坐着的尺绫,不在意问,“有到平均线吗?”   此刻,数学老师才反应过来,猛地抬起眼,怔住:   ——满分。 第42章   学校的电话打到家里来, 尺言听了,糊弄几句便挂断。   尺绫还在看动画片,叽叽喳喳的, 尺言放下电话, 走过去径直暂停他的电视, “吃饭了。”   尺绫不情不愿地撅起嘴巴, 下沙发,往饭厅走去。   今天的人很齐全,连医生哥哥都回来了。尺绫用叉子叉了好几个蔬菜,又自己掰一只虾。   林梓的手机骤然一响, 她以为是学生家长的消息,刚掏出来, 扫看一眼愣住,“什么考第一?”   这是碧才小学发来的消息,上面写着尺绫同学月考全校第一, 真诚邀请家长到校进行关于转入天资卓越班的面谈。   尺言听见, 秒懂,解释,“打了两三个电话了。说他考试考得好, 想把他转进尖子班。”   “他们尖子班不是只收人才吗?”林梓有点奇怪。   尺绫停下吃东西,指着嘴边, 好奇地问哥哥:“我不是人才吗。”   哥哥堵他嘴巴, 给他夹一块鱼, “你是鬼才。”   碧才小学不仅给尺言打了电话, 给家里打了电话、发消息, 大概可能想极力表示自己的诚意,才如此反复着急。   林老师报菜名似地念消息, “有名校出身的特级教师、有比普通学生多三倍的竞赛获奖机会、有与知名大学合作少年班的可能……”   “小天才。”她啧一声,捧起手机回消息,“挺好的,家里出了个小天才。”   尺绫知道这是在夸他,有一点高兴,小幅度挥动着叉子。尺言倒是没高兴过,一直紧紧皱眉头,这按性质来说算是一件麻烦坏事,情况并不乐观。   毕竟,尺绫不是真的八岁,之前就因为不想让他太过出头拒绝过兴趣班的邀请,现在又来个学校天才班争着抢着要他,属实不好对付。   “叫你不要考第一名了,你弄出个第一,”尺言也回复班主任源源不断发来的消息,“看你这下怎么办。”   尺绫吃第二块胡萝卜,“我已经没有考第一了,我做错一道题,扣了五分。”   原本是考第二的,只不够后面的补考太急了,他为了解释自己没有作弊,把哥哥的嘱咐全部忘光,不小心考了个第一。   尺言除了哑言别无他法。要是普通一年级试卷的满分倒还好,现在是比高考还难的试卷满分,想说是蒙对的也没人信。   “挺好的,当小天才去吧。”他索性不太想管了,放下手机,长吁一口气。   尺绫撅起嘴巴。林梓说,歪头问尺绫:“我觉得也是,跟你三哥一样当大学老师,好不好啊?”   尺绫当然觉得好,当大学老师有聪明的研究生帮他写作业,还有奶茶和披萨吃,他要当大学老师!欧耶!   下一秒,对面的三哥突然出声,打断他的喜悦。   “有计算能力没数学思维,”尺尚看一眼弟弟,冷淡地评价,“他是天才。差的远了。”   尺绫充其量也就算得上一个人肉计算器,对付一下应试教育还行,但要真搞起理论研究,那就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所有人都闭上嘴缄语,无人反驳。毕竟尺尚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年少成名,也与其他全国各地的天才一起读过书,他见过太多聪明的人了,他的确有资格评价。   尺绫像一朵花枯萎下去,哥哥的话是对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和哥哥比差得太多了。他一瞬间被打回现实。   第二天去上学,尺绫还是秉持着自己的普通,普通地压着点小跑进教室。班主任看到他一个人,有些意外,“你家长没来吗?”   尺绫当然不能扫兴地直接说哥哥不想让他进天才班,于是他回答老师:“他工作很忙,今天没有时间。”   班主任只好相信了,她点点头,让尺绫回到座位上先早读,接着到外边发消息给尺绫家长:   【尺绫哥哥您好,您这边考虑清楚了吗,转班的事情比较重要,需要到教务处当面详谈。】   几分钟后,对方回消息:【正在考虑中】   班主任皱起眉头,这真的很忙吗,明明是敷衍随意。她想到领导交下来转班的任务,一个头肿成两个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   【您什么时候有空,能约一个时间吗?我今天除了上午都没有课。】   对方的输入沉默两分钟后,才发来一条消息:【中午吧】   不久,他发来一个地址,是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   班主任挑挑眉,这是什么意思。她内心止不住地跳跃几下,又很快冷静下来。   上完课后,她回到办公室,不少老师还在讨论着尺绫的成绩145变成满分150,这下天才班老师是真的没话说了。大家瞥一眼她,她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保持沉默,到今天都还黑着脸一声不吭。   “不仅惹了背景厉害的,还惹了真天才。”其他同事悄悄说她风凉话,“这就叫‘一箭双雕’。”   “这箭还带回旋的是吧,插自己两次心。”另一些同事笑着附和。   领导的命令下来,尺绫大概率是要争取进天才班的了。他这类型的在奥数竞赛中优势巨大,很可能进入省队,到了这程度,碧才小学建立天才班的目标也就实现了。   天才班副班主任即将教这个有矛盾的学生,那场面,其他老师都不敢想,只一昧地幸灾乐祸。   这不是啪啪啪打脸是什么?但起码也不算太遭,多了个能让她刷履历的人才,也算是捡到宝了。   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的天才班副班主任冷着脸,拿起教案在桌子上磕两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其他老师并没有停下八卦,更不会在意她的情绪,毕竟是她自找的,自己要出丑谁能拦她。   尺绫班主任当然不参与这类话题,她更倾向明哲保身,学生聪不聪明天不天才关她什么事,她只是个拿工资的打工人。   忽地,身后投射阴影。本来在修改教案的班主任抬头,转过去,只见天才班老师站在了自己身后。   “啊?怎么了?”她愣住。   天才班老师极力压着自己不满的情绪,带一张冷若冰霜的臭脸,刻意维持着理性音调,问她:“你那学生同意转过来了吗。”   班主任摇摇头,回答:“没呢。”   “为什么还没有。”天才班老师仍是冷着脸。   “还不知道,我准备中午再去和他家长谈一谈。”班主任如实答。虽然大家都基本对原因了如指掌了,不都是因为天才班老师她自己嘛。   试问,有哪个家长会把孩子交给一个对自家孩子保有成见,还刻意刁难过自家孩子,并时常冷言刻薄的老师呢?   她自己也当然知道这一点。都四十来岁的人了,混过全省最好的学校,怎么可能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你们在学校商量吗?”天才班老师追问。   班主任只觉得自己好像说多了,“呃,约在了附近的一家餐厅。”   天才班老师抿着嘴,明显心中积满情绪,可她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中午。班主任赶去食堂扒了两口饭,就骑上自己的小电驴,往附近约好的咖啡厅去。出发时离约定见面的时间只剩十分钟了,她快马加鞭。   到达时还有5分钟,咖啡店内却是空无一人。   她还以为对方家长会早到,毕竟看上去就是风度翩翩的人物,她理所当然期待掉落一地,垂着头走进咖啡店,选一个靠窗的座位。   店长来问她要点什么,她要一杯柠檬茶,又说等人。   她发消息给尺绫家长:【尺绫哥哥,您好,我已经到达了】   对面一直没回消息,大概是路途中。5分钟马上到了,她看着时间对着秒数。怎么还没出现,该不会要迟到吧。   一辆车停在玻璃窗对出的街边,车灯亮了亮,一个青年从车上下来。   班主任看见车,低头看时间,刚好过完五分钟,精确抵达。真就卡点大王,和他弟弟一模一样。   尺言推门而入,班主任起身示意这边,两人汇合。   他们先握了个手,班主任挤出笑容,伸手掌指:“请坐。”   尺言五官端正,长得帅气,时尚兼具温润,身上散发一种内敛谦逊的气质。嘴角一见面就保持着礼貌的微微上扬,是标准有知识文化的俊男美女。   他先点一杯美式,班主任听见他声音,只觉得更有魅力了。   “尺绫家长,您好。关于您家孩子的问题……”   尺言重点一下头,打断她:“我知道,我昨天听了很多个电话了,直接说就好了。”   明明是表示不耐烦的内容,加上声音却不显得烦躁,只是如一阵风拂过。他的眼睛径直望过来,很是好看,更像表达了信任和耐心。   “好的。”班主任抿抿嘴巴,“嗯,我也就直说了。我们希望能将尺绫同学,转到6班去。”   “贵校的理由呢?”尺言问。   班主任答:“不浪费他的天赋。”   “那不必了,我这边没有让孩子转班的意向。”尺言直白回答。   对方语句锐利起来,眼睛却没有变化。他的眼睛很好看,浮着海浪般的柔和,却藏着几缕幽邃,好似深不见底。   班主任挪开眼睛,避免继续与他对视:“呃,但抛开学校的立场,我单纯从一个老师的角度思考,我觉得其实让尺绫同学转过去也是好事。”   尺言让她说,她继续:   “尺绫同学在班级里面,有明显的走神情况,对于课后作业也是不太认真。说实话,他的表现并不算一个好学生。”   “我一开始以为是他性格本来就这样,但前几天月考成绩出来。您也知道,他展示出很优秀的天赋。”   “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他所有的不良表现,其实都是有原因的。普通一年级学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太简单,去进度更快的天才班,他才能拥有更好的课堂。”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她也确实客观理性。尺言赞同地点点头,但又接着说:“但是我不想让他学太多东西,起码不是这个年纪。”   “为什么呢?”班主任追问。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平台,选择放弃确实不是很明智。   “没有为什么,就觉得他开心就好,去那种尖子班压力太大了。”尺言理由很简单,咖啡到了,他顺道拿起凑到嘴边。   班主任看他喝咖啡,一瞬间心里冒出些许不满的情绪,“现在这种压力对他来说,才是太大了,他去到比较聪明的班,大家都会更加理解他的。”   尺言摇摇头,“还是算了,没必要。”   班主任抿着嘴巴,内心的一股劲儿也上来了,蹙着眉头:“我知道您家家境厚实,不愁吃喝。但也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天才孩子错失培养机会,是不是。”   “恕我直言,您现在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实在是太松散了,但凡换一个苗子,都会往别的方向歪。”   尺言放下咖啡:“你的意思是我不重视他?”   空气瞬间凝结。   班主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愣住,连忙抿上嘴唇低下头。完蛋了。   幸好,尺绫家长不是锱铢必较的角色。尺言声调缓下来,恢复温声。   “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考虑过挺多因素后,决定让他拥有一个比较简单快乐的童年。老师您的心意我们收到了。”   他缓和了气氛,给了班主任台阶下,班主任点点头,不再胡乱说话。   谈话理应到此结束,时间也差不多了,三次询问,对方都是拒绝。班主任不再劝说,该回学校了,刚冒出结束对话离开的想法,还没来得及起身,却突然原地怔住。   咖啡店的门,有一个背着包的女人推门而入,门上风铃发出一阵尖锐震响。   女人背着公文包,上了年纪,眼镜款式古板,显示出她倔强的固执。   天才班老师。 第43章   身后的门突然咯吱被推开, 一阵热气冒出来,尺言顺着班主任愣滞的方向回头看一眼,只见一个戴眼镜是中年女人走过来。   中年女人面色严肃地停在桌前, 紧闭着嘴巴, 眼镜紧盯面前这个年轻人, 一切都那么荒谬。   三班的班主任有点不知所措, 她连忙站起来,介绍道:“尺绫家长您好,这是我们学校天才班的副班主任。”   尺言顿一秒,点点头:“嗯, 好。”   天才班老师未经允许直接坐下来,正对着新学生家长, 她没有寒暄或是什么,直接对三班班主任生硬的说:“让我和他聊两句。”   班主任走后,咖啡厅内重新安静, 天才班老师正颜厉色地对着尺言。她看上去并不是好相处的人物。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但不是第一次接触了。尺言出于礼貌,还是摆出耐心的脸色,肢体语言却已表示出他的防御抗拒。   毕竟他对眼前这人没什么好印象, 无论是先前的指责作证还是后来的不真挚的手写信。都显示出她是一个处处针对尺绫的挑事老师。   天才班老师在座位上正襟危坐,尺言看见她的公文包, 以为她要来商议什么。   她突然欠身鞠躬。   “对不起。”   她道歉的声音很沉, 与她外表的严肃如出一辙。   尺言挑挑眉。   “我知道家长您对我没什么好印象, 确实是我的不对, 我理解。”她再次弯弯腰, “但我希望您不要因为我的过错,而让孩子错失机会, 浪费他的天赋。”   这番道歉倒是比之前长篇大论的手写信要诚恳得多,能听出来是真心的,尺言心中被触到些什么地方,柔软起来,戒备稍稍放松了一些。   天才班老师打开公文包,拿出月考和补考的试卷来,送到尺言面前,“这是他的试卷。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试卷上的分数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那些复杂的数学题和逻辑推理题,尺绫都答对了。毋庸置疑,八岁的他若是好好培养会成为一个特别优秀的人才。   尺言看对方的眼睛,天才班老师的眼神是一把利刃,笔直的坐姿宛若高飞的隼鹰。即便此刻的道歉,眼神中亦不见一丝后悔和内疚,只有硬如磐石的认真。   她继续道:“我对于你们来说,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称职的老师。但我还是真诚希望你们能再考虑一下是否进入天才班的决策,这对小朋友来说是能影响一辈子的事情。”   她性格是古板固执了些,也没有人情味。可单论教学,她绝对是人中龙凤,没有她带不好的学生。   “我也知道你们不信任我,我理解。但我希望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您家孩子进入天才班,我一定会拿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认真对待。”   天才班老师朝他低头,这其中有恳求,有她秉持的固执。学生的成绩几乎是她的一切,她把工作当成生活的全部。她的价值就体现在学生身上。她比谁都要更加惜才。   “我想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她打开公文包,拿出自己的履历和学生们获得过的奖状,厚厚一沓,排列在尺言面前。   很多特高级教师都是靠管线机拿的,可她不是,她不屑于站队和奉承,她是靠成绩。她自信,又自傲,是一个两面冰冷且暗亮分明的硬币。   “希望您能再郑重地考虑一次。”   尺言看着面前天才班老师垂下的头,抿着嘴,面前的咖啡已经完全凉了。   “很抱歉。”他婉拒。“我也郑重地再次回复,我们不需要。”   他对于罗列的奖状荣誉没兴趣看,用手退还回去。   “这已经是我深思熟虑过的结果,无论贵校说多少,这个决定也不会改变了。”   天才班老师愣住,神态呆呆的。直至好半晌,面色才动动,接受了这一个与内心大相径庭的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尺言开门见山,直言不讳,“你很认真,这点我承认。你也不必觉得我还在记恨什么,可以放心。这个决策不是因为你。”   天才班老师低下眼,沉着声音,嘴角抽动:“家长,我知道你们家有权有优势,孩子以后不愁发展,但是……”   “谁跟你说我家有权又有势的。”尺言径直打断,靠着椅背。   “我们家只是一个普通家庭而已,要追求的也很普通。你那些高远、鹤立鸡群的理想不适合我们家孩子,希望你也能理解。”   尺言狠了狠心,站起来,准备离开。   天才班老师瞪大眼,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家长的初衷,除非是恶意破坏孩子的前途。她急躁地拍桌而起,“等一下!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孩,他是天才!”   尺言回头,“不好意思,我们家不缺天才。”   -   尺绫在活动课上疯狂地追逐,他们玩着老鹰抓小鸡。他当最末尾的小鸡,他快被甩出去了。   活动课总是很好玩,老师会给他们准备游戏,大家都能趁此释放情绪精力,尽情大喊大叫。   “哇哇哇哇——”   下课铃响了,老师高声喊停下,尺绫在急速刹车中与老鹰撞个满怀,当老鹰的小朋友说他被抓到,已经输了。   他们解散,回到班级去。朋友凑过来和尺绫讨论他其实没有输,因为下课铃已经响了,游戏结束,是老鹰方输了才对。   他们去打水,走着走着到茶水间,突然,他们撞到了之前的5班的小男孩。   小男孩此刻也正准备打水,但尺绫他们先来了。他看到尺绫,皱起眉头,后退两步。   “你怎么在这里!”他又是这样问。   尺绫不仅和他同一间学校,现在他连茶水间都要占据掉。小男孩平时用的饮水器正被尺绫霸占着,他非常不满。   尺绫的水杯还没装满,小男孩急了:“你快滚开,这是我的位置!你没有资格用!”   尺绫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水杯快满了,如果不盯着就会溢出来烫伤手。小男孩恼羞成怒,索性报复:“大家快看!是月考145分的尺绫同学,作弊的尺绫同学!   其他小同学都被叫喊声吸引过来,投来目光。   尺绫窘迫地红了脸,他反驳道:“我没有作弊。”   朋友把他拦在身后,挡住突然开始攻击的小男孩:“你不要胡说八道。”   小男孩脸色生气得涨红:“我才没有胡说八道,老师都说你在月考作弊了!我在办公室亲耳听到的!”   朋友还在维护他,但心中有了点动摇,因为小男孩不像是在说谎。他还在不断地攻击:“你以为这样就能进天才班了吗,这是不可能的!别做梦了。”   尺绫也生气起来,脸鼓得红红的,喊回去:“谁要进那个狗屁天才班!”   “噢噢你说脏话,我要告诉老师听,你骂天才班是狗屁。”小男孩立马抓住他把柄,指着他叫嚣。   尺绫的脸像一个红苹果了,然而在其他人看来,更像是一颗愤怒的爆炸樱桃。   天才班的小朋友也正好路过,他们听到自己班级的名字,停下来驻足。   “你这个大坏蛋。”尺绫对小男孩喊叫。   “略略略……”小男孩吐出舌头,“作弊的人才可耻,你就应该被开除!”   “我没有作弊!”尺绫竭力。   “老师们都在说你作弊。你快回去找你亲亲好哥哥告状吧。”小男孩叉腰,“哼,你哥哥不会还在开着那辆被撞烂的破车吧?”   “不准你说我哥哥!”尺绫彻底生气了。   两人扑倒一起,开始撕扯起来,卷成一个球。小朋友们都大吃一惊,往后退一步围成圈,怎么开始打架了。   朋友也愣在原地,尺绫居然主动打架,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敢了。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冷硬的女声突然刺破嘈杂。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天才班副班主任踏着中跟鞋走入现场。她的镜片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撕扯的两人听到老师声音,才停下手,在原地愣愣的。   天才班老师目光扫过地上的水渍,最后钉在狼狈的尺绫身上。她扶了扶眼镜,犀利地质问两人:“打架是吧,学校是你们打架的地方吗。”   天才班老师话语里自带压迫感,再加上她长期以往的气质,让所有人都感到不由自主地畏惧。两个肇事人拘谨地站好,都不敢抬头看她。   尺绫更是尤其害怕,他还记得之前被天才班老师训斥过的事情,只要遇上她,自己就变得好倒霉。   “为什么打架。”天才班老师开始厉声讯问。她的目光在尺绫身上停留几秒,眼神内有些触动。   “是他先骂人。”小男孩讷讷地说,偷偷指着尺绫,“他说天才班是狗屁。”   空气凝固了一瞬。天才班老师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围观的学生们屏住呼吸,连尺绫的朋友都不敢出声辩护。   尺绫垂下眼睛,他没办法反驳,只能等待对他审判。   “……”天才班老师抿着嘴,又张开嘴,“两个人都要去领处罚,写三百字检讨,交到教务处。给我好好反思为什么要打架斗殴。”   小男孩觉得不公平,伸长脖子:“为什么我们一样,他不是作弊了吗,老师你应该开除他!”   天才班老师瞥他一眼:“谁说他作弊的?”   小男孩一下子哑嘴巴,脑子像是被雷轰了一样,天才班老师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学生,高声宣布:“以后谁也不准造谣,不要随便传没有依据的事情。”   “赶紧回去。”天才班老师命令,“不上课了吗?”   天才班的学生们看着两个小同学回班级后,他们抬头问副班主任,“老师,数学老师说的考满分,比我们还厉害的人,真的是他吗?他真的没有作弊吗?”   副班主任眼镜下的目光暗淡一下,又迅速恢复锐利,她抿着嘴答:   “是的。”   她顿顿,又启唇。   “他是第一名。” 第44章   最近天气冷了, 哥哥给尺绫买了厚厚的新衣服。   刚穿成一只粽子似地回学校,尺绫就看到月考的成绩出来了。   综合好几科,挂在了年纪的表彰告示板上。好多小朋友凑过去抬头望。尺绫挤进去, 也好奇地看看。告示板专门留出一块特殊的空位给天才班。   上面都是他们的竞赛奖状, 各色烫金字看的人眼花缭乱。当然, 状元也非他们莫属, 毕竟他们的试卷是150分。   另一边的布告板排列出一年级总分前50名的同学,尺绫踮起脚跟,把脖子伸断了也没看见自己的名字。   他的月考成绩总体并不是很理想,因为他语文考试只考了70分, 是全班倒数第三名。但是他的数学考了145分啊,加起来应该超过两百分了才对……怎么没有他呢。   被除名的尺绫有一点失落。朋友也同样失落, 他双科都只有八十分,没进年纪前一百,回去肯定会被爸妈狠狠地教训。   但月考已经过去了, 短暂哀悼过后, 即将迎来的是丰富多彩的校园活动。一进入班级,尺绫就听到好几个同学们在议论些什么。   “你去不去啊?”   “你知道去哪里吗?”   他坐回座位上,竖起耳朵听, 却还是没偷听出是什么东西。   但总之是关系到全班的,因为他们说“全班都会去吧, 连天才班都去。”   谈论的声音开始淡下去, 几个同学走出班级了, 尺绫只好开始削铅笔。他的小瓢虫随着削笔杆的转动, 翅膀一张一合。   班会课, 班主任就宣布了这个重磅消息:碧才小学每学期一度的外出活动,终于要开始了。   班长拿着一叠通知, 整整齐齐地发下来。尺绫拿到手,看了看上面的字。   “通知今晚要回去让家长签名。”老师先说,接着才讲起秋游的内容,“这次秋游的地点是N市附近的主题公园,费用每人1300,一天游,自愿选择。”   尺绫低头,再认真地看这张通知。秋游,是跟哥哥出去的那样玩吗?   其他同学已经开始叽叽喳喳,相互凑着头问去不去。尺绫看着通知单开始走神,同桌突然探头过来问:“诶,你去不去参加啊?”   尺绫回过神来,猛地抬头,“啊。”他懵然地摇摇头脑子,有点空白,他没去过秋游,也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同意。   “秋游就是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所有人都会去的,你不去就算了。”同桌转回身来,只留下一句摸不清楚的话给尺绫原地胡想。   秋游,秋游。他满脑子都是。   回到家后,他立马把通知交给哥哥。   “什么东西。”哥哥接过。   尺绫没回答,坐在沙发上有一点点紧张,哥哥会不会同意呢,他期待又急切地等着哥哥回复。   通知单飘了飘,尺言叉腰扫视,目光落到费用数字上,忽地惊讶注意到:“一千三?”   尺言把通知交给林梓看,话语间似乎是觉得可笑,又念一句:“门票也才300块,你们坐飞机去啊?”   “啊?”   尺绫咽一口唾沫,心像是快要掉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出声,旁边扫看通知的林老师不紧不慢地说:   “是这样的了,门票三百算你五百,三十的饭盒算你三百,剩下的就是车马保险费。不然他怎么有得赚。”   碧才小学的秋游天价,似乎是得不到家里人认可。尺绫的心情大起大伏,宛若掉落到过山车的最低端。   这样的意思是不同意去了吧?尺绫想说些什么,“可,可是……”   尺言听到这声,回头看到尺绫急张拘诸,忍不住笑:“怎么了。”   尺绫的嘴巴一下子噎住,他心思被看穿,他手指缠在一起,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开口了。   “你想去你就直说。”尺言对他挑颔,觉得小尺绫还挺可爱,逗他,“求一下我。”   “嗯呃,嗯……”尺绫支支吾吾半晌,脑瓜里在缓慢转动。“求哥哥”是什么意思,要想电视剧里演的跪下来吗,然后把额头磕红。   见弟弟没有动作,尺言离起身,笑得无奈,“想要又不说。”   尺绫最终还是没直白说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哥哥放下通知出门去上班,看来秋游是彻底泡汤了。   食不甘味地吃完晚餐后,他心事重重地捧着脸,坐在茶几边上写作业。拼音本上的方块字抄得一个比一个难堪,但他丝毫没发现。   一千三百块,真的很多吗。   好像真的很多,尺绫数自己的零花钱,一天也只有25块,一千三百块,他要整整领五十二天。   他郁闷,他怕哥哥拿出1300给他秋游后,哥哥就没有钱了。他听到过林老师催促哥哥找女朋友结婚,但是哥哥说他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个小的,还是算了。   尺绫灵机一动想到眼镜哥哥,想立马起身去爆他金币,但苗头刚起,他才反应过来眼镜哥哥今天不在家,便又蔫下去。   他怅怅不乐地放下铅笔,凑到改教案的林老师身边。林老师余光瞥一眼他,继续看电脑,嘴上问:“怎么了。”   尺绫低着头,内疚且自责地说:“你知道哥哥的工资有多少吗?”   林梓没想到尺绫居然问这个:“啊,我不知道啊。”   看见尺绫更加郁闷,林老师赶忙补救,说了个大概:“可能有一两万吧,我也不清楚。”   尺绫数手指头,按林老师的说法,哥哥微薄的工资够他去十次春游。尺绫又突然反问,“那你的工资呢?”   林梓被问得措手不及,含糊一句:“也差不多吧。”   尺绫开始思考,林老师能养活自己和眼镜哥哥,还会给他买东西。同理,哥哥也应该能养活他会让自己才对啊。   但是,尺绫记起,碧才小学一学期的学费就是三万块,学费一年要交两次——光是尺绫上学,哥哥的六个月就白干了。   尺绫好难过,嘴里念着:“哥哥……”   林梓不知道尺绫怎么突然开始悲春伤秋了,小小年纪居然开始担心起钱的问题。她不由得想到以前的大尺绫,光留级都留两次,学费交六回。私立高中的学费更是不用说,看了直让人皱眉头。   要是大尺绫有小尺绫一半的懂事,珍爱钱财,也不至于变成学校里的元老级人物。   尺绫恹恹地回去写作业,心里已经晃晃悠悠了沉浸在没有钱悲伤中,至于秋游,更是虚无缥缈的天方夜谭。   他回到房间,尺绫还是不甘心,思考一下,打算从小花盆栽存钱罐里拿出储存已久的零花钱。   他从衣柜里搬运出自己的小花盆栽存钱罐,坐在床上,输入密码打开,把所有钱都倒出来。   哗啦啦的纸币堆满小半张床,全都是五块、十块、二十块。还有他买东西剩下的硬币。   他开始数起来,意外地发现这些钱还是连号的。小半个小时,一共有九百块钱。尺绫想怎么可能,他都多久没花钱了,最后看向自己的电话手表。   好吧,哥哥给他换手表没多久后,就经常把钱直接转到电子账户上了。尺绫砸碎了手表也取不出里面的钱。   他拿书包,拿出开学前林老师给他包的上学红包,拆开往里面看一眼,一张红色的,一张黄色的,还有一张紫色的……两个红包一共是270块。算起来,还是不够啊。   他愁闷靠在枕头上面,开始郁闷流泪。那个电子钱包毁了他的秋游梦。   算了,还是算了。这些钱还是还给哥哥吧。   他扭了扭身子,埋在枕头上落泪。按照林老师的说法,哥哥要是不谈女朋友不生小孩,以后老了,就指望着这笔钱去养老院了。   他呜呜地悲怆,想到以后和哥哥相依为老的日子,眼前浮现出一个大老头和一个小老头蹒跚的背影。尺绫是一个悲观主义小孩,整个N市大概找不出比他更悲观的小朋友。   但如此的小朋友并不是一个无神论者,他抱着小花玩偶,默默流泪祈祷:“小花之神啊,请快点让哥哥找到女朋友吧,还有请让我可以去秋游吧,我真的很想去玩。”   小花玩偶紧紧贴在他怀中,花朵靠在他脸庞,仿佛听到了虔诚的祈祷。   第二天,尺绫已经完全接受了,不去秋游也没关系,他要好好读书,赚大钱养活哥哥和自己。   他要让哥哥以后上三万块钱的老年学校,然后让他有钱能秋游,冬游,春游,夏游……   可当他打开书包,准备交通知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通知上有哥哥同意的签名,紧邻的夹层里居然还有1300块现金。   他能够去秋游了!   尺绫激动地左右看看,没有人,到底是谁?哥哥昨天晚上上班,书包里怎么会突然多出来签名和钱呢……不会吧,不会是小花玩偶吧。   尺绫惊叫:太好了!小花之神显灵了!   小花之神·尺言be like:   半夜凌晨,他拖着疲惫身躯下班,漫步到银行,在人烟寂寥的ATM机前独自取出1300的大钞。跋涉几公里回到家后,坐小餐桌边拿起通知,开始认真研究要购买的保险条例,无误签名后把通知和钱一同放进弟弟书包。   早上7点,送完尺绫上学,他上楼进弟弟的房间打扫,刚准备折被子,突然发现之前给弟弟买的小花玩偶居然在发出声音。   小花有录音功能,他拿起来,凑近耳边播放,只听见尺绫稚嫩虔诚的声音:“小花之神啊,请快点让哥哥找到女朋友吧。还有请让我可以去秋游吧,我真的很想去玩。小花之神啊,请快点让哥哥找到女朋友吧……”   尺言:“?” 第45章   秋游的日子正逐渐接近。出发前一天, 老师说可以自己带一点零食,带少量现金买东西,要记得把水杯给装满。尺绫都用铅笔和作业本记下来了。   当天晚上, 他开始自己收拾出游用的小马包。   林老师路过, 在一边看见他的兴致勃勃, 提醒道, “你可别今晚睡不着觉。”   尺绫放了五颗糖果、一包纸巾,哥哥还在替他查看老师在家长群发出来的“秋游须知”。尺绫左右张望,趁着哥哥一个不注意,拿着小马包上楼。   他锁上门, 打开自己的小花盆栽,他伸手从一大堆钱里抽出两张, 看到是25块后,他又抽一次,这次拿到了50块。   应该够了吧。他把纸币卷起来, 塞到书包夹层里。忽地, 背后的门吱嘎一声,尺绫骤然回头。   怎么会是哥哥!   他立马哇哇地抱着小花盆栽,试图用身体掩盖存钱罐。尺言见他莫名其妙地激动抱, 没过度追问,只是按着手机上的说:   “明天我们家长是不去的, 只有你们小朋友去, 会分好组, 你不要随便乱跑啊, 听从老师安排。”   尺绫连忙点头:“嗯嗯嗯。”   哥哥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 尺绫十分焦灼。但幸好掩盖似乎发挥功效,哥哥盯着他, 又嘱咐一句:“对了,你不要随便用啊。”   尺绫继续嗯嗯嗯点头,尺言关上门离开。   尺绫才松懈下来,长呼出一口气,早知道就锁门了。   他赶紧收拾好现场,把小马包拿下去,放到衣帽架上,他好期待明天的秋游啊。   一觉睡到天亮,期间还做一个香香甜甜的梦。尺绫精神饱满,背上小马包,就催着哥哥送他去上学了。   尺言再一次检查了他电话手表的电量,保证能够显示定位,才把他放到学校门口。   学校里有好多大巴车,一辆两辆三辆,尺绫兴奋地走进去,很快撞到同样神采奕奕的同学们。   他们也背了书包,里面装满了零食和水,甚至有的还相互看带了多少钱。没过多久,老师就组织着各班同学登上大巴车了。   学校里树绿绿的,尺绫排着队登车,感觉自己到了好高的地方。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大巴车,看着窗外,自己仿佛在悬空,好神奇呀。   朋友要和他的朋友坐,于是尺绫一个人靠着窗边。大巴车有六十多个位置,但一个班只有四十号人,不可避免地落空好几个。   在车上等待快半个小时,其他小朋友都吱吱喳喳问什么时候出发,尺绫还在痴迷地看树叶,他数着上面的锯齿。忽地,一个老师登上车来看两眼,又退下去。   “安排在这辆车上吧,这还有十多个位置。”老师说。   大家不知所以然,不久,就看到一排小朋友往他们的车走过来。   有同学凑近窗户,低头看下面的人,嘀咕道:“这不是天才班的吗?”   大家惊讶地看着,天才班诶,真的要和他们坐同一辆车吗,好奇怪。天才班的小朋友上车来,只见领头的是一个小男孩,长得清秀,有些内敛。   老师把另外一个同班同学安排在尺绫身边坐,特意空出位置分给天才班。   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天才班上,这些登车的小朋友长得就很聪明,一股书袋子气。随行的班主任观察,这些小精英与自家三班同学形成了惨烈对比,要成熟一大截,矫首昂视,气度不凡。   她不由自主地看尺绫,忖想着,就算尺绫加入了天才班,也是格格不入的,他没有那一股精英气质。   背后的同学在叽叽喳喳,而前面的天才班小朋友清冷不语。尺绫继续看树叶,车开出去一阵儿后,打开小马包,拆里面的糖果,吃了一颗。   糖果甜甜的,他好吃到扭动身子。他又小心翼翼地拿两颗,与后面的同学交换,获得了甜甜的巧克力。   “你这一颗糖也太小了。”同学看着尺绫的糖果,蹙眉埋怨,“不够我们吃。”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自己想办法掰开了,本来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软糖变成绿豆大小,分给周围的好几个同学。   在愉快的氛围中,大巴车摇摇晃晃到了主题公园,小朋友们陆续下车。   主题公园五颜六色的,从外面就看到高大的龙头过山车,还有仿佛有一百米长的巨大摩天轮,大家纷纷兴奋起来。   尺绫也看得眼花缭乱。但现在还不能随意行动,老师点着人头,接着拿出一张纸,开始念要注意的规则。   大家要组成4-6人的小组,在小组长的带领下,可以以小组形式进行自由活动。12点钟要到中央餐厅吃饭,下午还有表演要统一观看。   组别不是自己选的,而是老师分配的。尺绫和他的朋友分道扬镳了。朋友被分到一个全是男生的组,而尺绫则是被分到刚刚一起吃糖的同学堆里。   他们叽叽喳喳,熟悉着自己的新成员。新选出来的的小组长气宇轩昂地叉腰,尺绫他感到有些熟悉。   不远处,天才班也在老师的带领下分组别,但很明显,他们的纪律要松散许多,不用排队听讲纪律。   小组长点了三遍自己组别的人员,神气的叉腰突然停止,他睨眼看同乘一辆车的天才班,压低声音,小声对组员道:“他们也要分组别吗,应该不会跟着我们班行动吧。”   另外一个同学噘起嘴巴,明显很不待见对面,嘟囔:“我觉得他们好拽啊。”   不遵守纪律,也不说话,故作清高。小组长最不喜欢这种人了。   尺绫虽然占据了前两条,但没有自作清高,他不像天才班那样这么惹人讨厌。   老师给各组发放一个小旗子,每个学生手臂上都要绑一根蓝色的丝带,以免走失找不到人。   同学觉得很好玩,用蓝丝带给他绑头发,一个卷卷的小揪揪,并指着尺绫展示给众人:“哈哈尺绫像一个女孩子。”   发放游园卡后,一年级小学生被老师齐刷刷领进去,开始自由活动。   初入主题公园,众学生就看到大门前的喷泉,有几十米高,尺绫抬头望着,哇,好震撼啊。   同行的小朋友也哇哇哇地喧哗,一堆戴着碧才小学鸭舌帽的小朋友围在喷泉边上,你哇一句我哇一句。引得路人投注目光。   短暂兴奋过后,尺绫背好小马包,和他们好几个人围在一张地图上面,七嘴八舌说要去哪里哪里玩。   “我想去玩这个拳击袋鼠。”一个小朋友高声。   “去完之后呢,”另一个小朋友争着:“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鬼屋,我要看鬼。”   “鬼屋都是假的,又不是动物园。”小朋友堆里出现了反驳的声音,“还是玩游戏吧,我们能不能坐过山车呀。”   尺绫看着五颜六色的地图,听着同学们的争辩,注意到左上角的小天鹅。他指指说道:“我想去这个。”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几回,还没决定下路线,身边突然来了一群小朋友。   “那不是天才班吗?”小组长敏锐地发现。   就是刚刚和他们做同一辆车的天才班,一共三个人,一个是领头的俊秀男生,一个是双马尾辫的女孩子,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小男生。他们看上去很有条理。   “我们只有2个小时,现在每人有半小时的分配,可以去想去的地点。我们要抓紧脚步,把赶路时间压缩在半小时以内。”   “行,那先去你的吧。”他们的商议很简洁,就像大人一样,迅速做好了规划分配。   三班的同学看看自己,他们已经进来10分钟,还没弄清楚路线。   天才班小朋友朝他们看一眼,他们个个都长得很聪明,小组长心里咯一下。这是在嘲讽他们吗?   是的吧,那个刻薄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没用的废物一样。   只这样想一秒,小组长当机立断,不愿意认输,“出发吧,按照石头剪刀布来分顺序。”   大家围成一个圈,一共六个小朋友,互相猜着石头剪刀布。尺绫排在了第四个,他要学会延迟满足了。   天才班小组第一个路线是植物园。小组长作为第一名,看到他们的录像后,在拳击袋鼠和植物园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决定选择看上去文化水平很高的那个。   他也要装装的,显示出自己是一个聪明的小学生。   “走吧。”他拍拍胸口。   其他小朋友迟疑:“真的吗。”   尺绫无所谓,他背着小马包,望着天上飞的小鱼气球走神。   植物馆里面只有绿苗苗看,没有游戏玩,是文绉绉的大人才喜欢去的地方。大家明显都没有兴趣。可小组长想起刚刚天才班的眼神,咬定牙关,“是的,我要去植物馆。”   大家只好听从命令。两个小组隔着远远的往植物馆赶去,主题公园不小,要走起码十分钟路程。尺绫一路上听着欢快的音乐,小朋友们前拥后簇着,世界都变得丰富多姿。   植物馆有上百种各色植物,在透明的温室下栽培,布置得很精致。好新奇,植物馆没他们想的那么无聊,大家哇哇看着,双目发光,一阵惊叹:   “好大的叶子啊!好漂亮的花啊!”   而为首的小组长,却一直紧紧盯着天才班小组,只见他们三个人围在植物面前,似乎像科研人员一样嘴上似乎讨论着什么。   怎么会这样。对方对植物种类侃侃而谈,自己的小组却只会哇哇地惊讶。一对比,显得他们更废物了。   他不愿意做低人一等的小学生,就算装,也要装出个样子。小组长哼唧一声,“你们懂什么,不懂就不要指点了,好好学习吧!”   他们走马观花地逛完,来到终点的一个植物迷宫,到分岔路口,都会有相关的植物问题提示正确路线,是初中生物水平,对平常游客来说有一点难度。   但对于这群刚刚脱离文盲水平的小学生,别说问题了,连字都没认全。靠问题找路线,简直难如登天。   “怎么办?”同学看着什么问。   天才班已经出发,刚进迷宫,瞥一眼题目,就解出答案,三人齐齐拐进左边路口。   小组长看见这一幕,咬咬牙急了。怎么办,他们不会做这些题目?要跟上去吗,不行,这不就是靠天才班了吗。他们要靠自己!   “我觉得他们的答案不一定是对的。”   小组长狠下心来,虽然他们连题目都读不懂,但不能盲目迷信天才班,他们说不定也做错了。   大家觉得有一点道理,觉得哪里不对,小组长要领着他们往与天才班的反方向走。   尺绫看题目,他觉得左边才是对的。   其他小朋友见状,也动摇了,讷讷提出:“尺绫可是数学月考把试卷做完的。我们是不是应该跟着他才对。”   小组长皱眉反驳:“尺绫只是数学好,这可是植物学,他怎么懂植物呢?除非,除非尺绫你说说为什么。”   尺绫抬头看着题目,说不出来,他只是感觉左边是对的。小组长指责:“喏,尺绫还是在迷信天才班,我们不能够搞个人崇拜。我们要往反方向走。你不走就自己走吧。”   尺绫被留在原地,空荡荡的。他犹豫一下,还是没跟上小组的步伐,周围徒留一片寂静。   好吧,他还是想跟随自己的感觉,独自一人拐入左边。   没走几步路,突然,他们听到一声清脆的“喂”。他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角落,只见天才班的三个小朋友站在那里等着他。   他们盯着尺绫,其中一个小女孩挑挑颔,出声:   “你,和我们是同类吧。” 第46章   “就是你月考考了第一吧。”女孩瞥一眼他, 乌黑的双马尾微甩,她低头看地面的泥土,“你不该和他们一起玩的, 你看, 被他们抛弃了吧。”   她身边的另外两个天才班同学也赞同似的不语, 只是盯着尺绫。   尺绫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同类,大家不都是人类幼崽吗。但是对面很明显没想放走他,继续说,“他们都觉得你很笨, 呆呆的,不相信你。但我们知道你和我们一样很聪明。”   尺绫慌忙摇头, 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也不聪明,他想现在掉头回去找同学。   “别做无用功了。你永远都不会被他们认同的,他们都不喜欢比自己聪明的人。”女孩踢一下地面的石子, 低眼, “你只有和同类在一起才会开心。”   天才班小朋友说话不像是小朋友,像是高高在上的大人,蕴含着好多道理。尺绫有点害怕。   他们继续转身往前走, 尺绫害怕地定在原地,眼镜小男生回头, 问:“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尺绫踌躇着, 题目答案指示的是那个方向, 无论跟不跟上天才班, 他们都路线都是一样的。几秒后, 他才小跑两步跟在末尾。   天才班瞥着题目班,不过几秒, 就轻而易举地得出方向,简单得像喝水一样。他们边走边闲谈,完全不像一年级的孩子。   好厉害啊,尺绫想。   他吊车尾,加上不熟悉方块字,还没看完题目的时候他们就做出选择了。尺绫只能跟上去。不过几分钟,他们就走出迷宫。   至于执意走反方向的3班小组,看不见一点身影。天才班小朋友看尺绫,询问:“你还要等他们吗?”   尺绫手足无措,天才班小朋友见他没反应,知道他的抉择了,“好吧,你还是愿意和那些笨人一起玩。”   尺绫心里动动,他想反驳什么,但还没开口,天才班小朋友就扬长而去了。   他在原地等了好久。   十分钟后,他才看到小组成员从门口出来。他们最终还是没找到出口,而是走方便通道的。   小组长瞥一眼尺绫,叉起手:“哼,我还以为你跟天才班的人走了。”   尺绫想赶忙解释他没有,但小组长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而是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指责他:“你肯定是跟着天才班的尾巴才走出来的,没骨气的东西,只会迷信天才。”   一个同学讷讷提醒:“尺绫好像也是小天才……”   小组长立马大叫,手舞足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有理有据,红温说:“如果尺绫是小天才,那么他现在就该在天才班了,而且天才班的小天才都很讨人厌,尺绫怎么会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呢。”   尺绫张张口,想说天才班的同学好像也不是很让人讨厌,但他还是没有说,毕竟这句话是在夸他。   好一顿责骂后,小组长挥挥手,示意大家继续前进。尺绫默默地跟在后面,继续开启了游园之旅。   他们的下一个地点是:鬼屋。   有的同学对鬼屋很害怕,认为里面的鬼都是人抓回来的,是真的,所以他认为小组应该立刻调转方向,不要去鬼屋了。   尺绫在一旁想,这样的话那些鬼好可怜啊,居然要被人类奴役。   “话说鬼真的存在吗?”   “不是人死之后就变成鬼吗?”   他们七嘴八舌地讲着。   “那你们害不害怕鬼?”一个同学问,他们的步履越来越接近鬼屋,阴森的音乐愈发清晰。   “我才不怕。”小组长是班级里最勇敢,最有担当的人,“鬼而已,我可以把他踢飞。”   “但是鬼不是透明的吗。”另一个同学发出疑问,按道理来说应该踢不中。   他们逐个地问,又看向尺绫。尺绫缺乏常识,对鬼没什么概念。   于是同学们还要大费周章地给他解释:“你知道死人吗,人死之后灵魂就会飘出来,变成鬼了……所以你怕不怕?”   “不怕啊。”尺绫顿一下,“那我的爸爸已经是鬼了。”   如果鬼也有寿命的话,爸爸也该上小学,和他一样是一年级。太好了!   他们走到鬼屋,氛围阴森,洞里黑漆漆的,有一个同学临时退缩了,躲到群人身后。小组长嘲笑他不是男子汉,自己大大咧咧排队刷卡,其他小朋友不甘认输,也紧随其后。   尺绫随波逐流,也跟进去。他看一眼独自在外面的小朋友,有点同情。   鬼屋里面阴森森的。还没走进去多少,前方就已经完全黑了,只剩下身后唯一一点光亮。   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小组长在前面带队,咬着牙,硬往里面走。   “组长,我看不到我们的旗子了。”一个小朋友出声。   “嘘!”小组长立马叫停,他害怕让鬼给听到。   他们的手扶着绳索,走了十来米后,终于见到光亮。但这个光很诡异,是紫黑色的,地面上雾蒙蒙,全是升华的干冰,显得更加诡谲怪诞。   鬼屋里突然响起丝丝缕缕的乐声。小组长止住脚步,愣愣地定着,后面的人也跟着愣愣,被这恐怖的氛围给包围。   尺绫觉得这些光好耀眼啊,他眯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亮度,睁眼就看到挂在天花板上的破衣服,开关连着他们面前要走的路,只要一踩上去,衣服就会垂下来。   他以为小组长会看到的,于是没出声,小组长颤颤的往前挪一步,头上骤然落下凉凉的东西,他尖叫:“啊啊啊啊啊!”   其他小朋友也跟着尖叫:“啊啊啊啊啊!”   破布衣服一溜烟地滑过小朋友的头顶,尺绫也被摸了摸头,他回头看衣服,又随着绳子升上去了。   小组长加快脚步往前跑,鬼屋好可怕,他还是高估自己,压根不想在这多待了。   旁边突然弹射一个面具,在面前晃悠,组长的心脏都快跳出来,咚咚咚的敲响。后面一连串的小朋友撞到他背后,才感觉到一丝正常生命的暖意。   “组长你不要跑这么快。”小朋友们慌张地拉着他。   “我才没有跑。”小组长咬着牙根,不甘显露自己的软弱,但发抖的腿还是暴露他了,“我这叫开路。”   尺绫跟上来,他走马观花地看着,这个鬼屋洞穴里还有挺多细节的,比如挂在墙上的蔓藤和缦布,居然还是三种颜色的。也许是因为视野一切都很清晰,他一点都不害怕。   “尺绫,”小组长假装镇定地回头,“你可别吓傻了,快跟上来!”   尺绫哦一声,小步跑上来,小朋友们一个叠一个地往前缓慢挪动。   过桥的时候,下面明显有水,墙上也在滴水。小组长感受到手背上的凉意,立马缩回手,吓一大跳,“什么东西。”   其他小朋友摸摸,答是水,小组长的心才稳下来一些,这环境真的太封闭窒息,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让人敏感起疑。   桥两旁有不断索魂的手,黏糊糊的。同学们好像都没注意到,估计是因为他们都走最中间而且身材小,小碎步很快就通过了。   尺绫倒是不在意,他看着诡魅的手,不停地想,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看到鬼。鬼屋里面真的有鬼吗,他的爸爸会不会也被抓过来打工呢?   他抬抬头,同学们都到达平地了,估计还有一小段距离就到出口。他们在招呼他,尺绫扶着桥索走过去,刚下地,忽地身后灯骤灭。   眼前一片黑暗。   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他们呆滞住了。这是怎么了。   停电了?还是鬼屋的设计?   这里完全没有光亮,到处乌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甚至看不到小伙伴的脸。   一个同学抓住另一个同学的手,另一个同学以为是鬼,啊啊叫起来。直至大家把他摁住,才真的发现,好像停电了。   “我们怎么办。”   没有灯,没有方向,他们什么都看不见。更别说走出去了。   “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里面吧。”有悲观的同学开始难过,捂着胸口,“我已经感觉呼吸困难了,这里是不是没有氧气,我好想妈妈。”   尺绫呼吸还是很正常,但他也看不见东西。这里完全无光,他下意识摁电话手表,才想起来刚刚在鬼屋外面,因为提醒里面有水,已经交由工作人员保管了。   唯一的光源也被切断,连梦里的也搬不过来,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救命啊!”小组长大声喊,“快来人救救我们!”   这喊声在山洞里回荡,配上水汽,更是寒凉。大家跟着大喊,喊了十多声,也没有人回应他们。   “要走回去吗?”小朋友们讷讷地提出。   小组长不敢,他不想回忆再被鬼衣服扫脸的感觉,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办法了。正准备做出决定时,忽地,水桥传来声音,窸窸窣窣。   他们更害怕了,身体僵直,不会真的是鬼吧。   忽地,桥上的鬼发出人声:“有人吗?”   怎么这么耳熟?他们听着,好像是……天才班的三人组。   尺绫认出来。   此刻,他们也一片摸黑,沿着绳索走过来。刚进来没多久,玩着玩着突然一片黑暗,他们猜测是断电了。于是继续沿着绳索走过来,隔着不远,就听到好似有人声。   “你们是谁?”小组长鼓起勇气,隔空喊问一句。   “你们也被困在这里面了吗。”是小女孩的声音。听上去确实是活人声,“我们是碧才小学的,一年(6)班学生。”   那个女生的语调很好认,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尺绫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就是刚刚的三人。   “好像断电了,没办法,我们过来咯。”三人组小心翼翼地趟过水桥,落到平地上。大家身高相仿,倒是感觉到彼此呼吸的热气。   “我还以为是鬼呢,吓死我了。”小组长高声,“怎么是你们,比撞鬼还邪门。”   “怎么可能有鬼,都是自己吓自己。”三人组反驳,摆出一副唯物主义的理论,“人总会在黑暗中把所有东西臆想成未知生物,这是愚昧的表现。”   尺绫想反驳,他还是愿意相信有鬼的。要不然人死了之后就真的什么都不存在,单纯消失在世界上,也太孤独了吧。   他不想爸爸真的只是变成灰。要是自己变成鬼后还能和其他鬼一起玩,这才是最好的,尺绫想要很多小伙伴。   “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天才班迅速提议,回归现实困境,“先摸索一下这里有多大,有没有出口。”   可是,这个平台没有墙壁,到边缘伸手就是水雾。其间还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十分渗人。   他们努力过后,还是摸不到索引,往前一步怕掉进坑里,走远又怕找不到对方,在完全的黑暗下,他们行动非常拘谨。   没办法,这下子只能等员工来救援了。   一个同学哭哭啼啼:“我好害怕,我不应该进来的,呜呜呜……”   这哭声让其他人也害怕起来,小组长推开抱着他手臂哭的同学,牙齿怔怔颤抖:“你,你也别靠我身上哭呀,哭有什么用。又不能找到方向。”   尺绫在一旁看着,他算是完全不畏惧黑暗,即使什么都看不见,这种环境下就挺舒服的。要是哥哥允许,他能够待一辈子。   他在同班的哭声中,循着水滴声方向,望过去,又抬抬头。   水滴忽地一闪,他顺着折射的方向,一转头,似乎看到黑幕之中有一块被抹匀的奶油黑。   尺绫余光敏锐捕捉到一丝光感,远方微弱的光亮融化在黑暗里。   有一点像他记忆中的地下室关门前,他站在的楼梯底下的最后一抹光亮。都是那么温和。   他伸手指指,“那边啊。” 第47章   众人彼此贴着彼此, 扶着肩膀拉着手,跟在尺绫身后,顺着他说的方向, 慢慢挪动过去。   “尺绫, 你真的看得到吗?”小组长不放心, 他们完全看不见东西, 更别说辨别出方向,尺绫又是怎么看到的。   尺绫继续往前走,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很没有安全感, 有一种把身价性命全部托于这个小不点手上的感觉。   擅自变更位置,万一等会工作人员找不到他们, 就更糟糕了。   尺绫继续往前走,他似乎毫不在意小伙伴们的担忧,反而更像是在旅游, 面对着黑暗步子不紧不慢。   “我好像看到光了。”末尾的小女孩眯起眼睛。   其他小朋友踩在陌生的路上, 心慌慌的,听到这句话,也抬起眼望望。   “没有啊。”   ”在哪里?”   他们又走十来米后, 突然,大叫起来:“我也看见了!”   “我也是, 那里有光!”   小组瞬时激动沸腾起来。而反观天才班的三人, 没有参与这场兴高采烈的喧哗之中, 他们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   再走十几步, 他们隐隐约约看到一层厚厚的塑料膜, 而阴沉的塑料膜外面是模糊的主题乐园。“啊啊啊,”小朋友们瞬时松开手, 手舞足蹈地往有光的外面跑。   尺绫看着数个穿过他身旁的小朋友,像有一阵风带过。他好像立功了,心里有一点儿高兴,然而天才班的三个小朋友还跟在他身后。   他们不慌不忙的漫步着,像是在公园里闲逛,同时对尺绫说:“你是怎么看到光的?”   天才班的小朋友们有点好奇,在近十个人都找不到方向的情况下,尺绫居然能带领他们找到出口,走出鬼屋。   尺绫手足无措,小声答:“我看到的。”   天才班的小朋友们似乎不相信,笑着说:“你的眼睛是有红外线吗,这么神奇。”   听到天才班的小朋友提及眼睛的字眼,尺绫立马想到哥哥昨天的嘱咐,他不能再说下去了,于是闭上嘴巴。   天才班的小朋友见他不愿意回答,便也没再追问下去:“不愿意说就算了,大家都有自己的诀窍。”   他们重新见到阳光,都很高兴,尺绫却不怎么舒适,觉得有点刺眼。   小组长一看见他,兴奋地上前来摇他肩膀:“尺绫,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尺绫别过头,眯起眼睛,但小组长摇摇晃晃地把他摆正了,这个出口直面天上的太阳。他只好答:“我感觉到的。”   “啊,感觉到的。怎么感觉的?”小组长惊讶,下巴快掉下来。   尺绫别着脸,阳光让他眼睛好痛:“我不知道。”   “你快说嘛。”小组长摇摇晃晃又一阵儿,见摇不出尺绫什么了,于是放开他,盯着洞口独自思索,“难道,你能和鬼沟通。”   只有鬼在鬼屋里面,熟悉方向,尺绫突然有了感觉,是不是鬼给他指引呢。尺绫说自己没和鬼聊天,但是小组长反驳他:   “我奶奶都说和鬼聊天不是说话,而是感觉,你就是能感应到鬼的信息,对,一定是这样!”   尺绫只好顺从他了。   他们在鬼屋里滞留了总共半小时,时间很紧张,看样子是不能完成所有的游览了。尺绫拿回自己的电话手表,看看时间,他想快点赶去看小天鹅。   可流程不是一蹴而就的,还是要按照顺序,大伙马不停蹄地赶往第三个地点,看令人震撼的恐龙世界。   一进门,巨大的机械恐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小朋友们兴奋地尖叫起来。   尺绫对这些会吼叫的庞然大物没有兴趣,他看了看手表,距离吃饭只剩下三十分钟。可是大家似乎都很喜欢这里,没有离开的意图。   他轻拉小组长的衣服,讷讷说:“我,我能不能先去看小天鹅。”   还沉浸在恐龙狂欢的小组长霎时一顿,回头看他,尺绫低着眼皮子,继续小声说:“我一个人去看,行吗?”   小组长喊停所有正在吱哇大叫的组员,叫过来围成一个圈圈,讲解道:“尺绫他说想自己一个人去看小天鹅,我们留在这里,你们同意吗?”   大家听到这句话愣愣,一个同学举起手,表示赞同:“好像也不是不行。”   大家似乎也觉得不是不行,可另外一个心细的同学出声:“可是老师说不能够单独行动啊,尺绫要是一个人走丢了,那我们肯定是要被罚的。”   “尺绫不会走丢的吧,他这么聪明,他还把我们带出来了。”大家犹豫。   “可是,可是……”   小组长举起手,制止七嘴八舌的讨论:“那就只能这样了:要不我们所有人留在这里看恐龙,要不我们一起去陪尺绫看小天鹅。我们举手投决,同意去看小天鹅的举手。”   零零星星两个人在环绕其他人的反应后,又看了看尺绫,大概是念在刚才的恩情,犹豫地举起手。   小组长叉着腰倒数:“3、2、1……”   “二比三。”小组长宣布,“我们留在恐龙园。”   他又指摘组员:“尺绫刚刚把我们带出来,你们也不懂得感激一下人家,真是忘恩负义啊。”   其他没举手的小朋友反驳:“那你也没举手啊。”   小组长噘起嘴巴:“因为我想看恐龙啊。”   “那要不还是让他一个人去吧。”有人小声提议,“毕竟他刚刚救了我们。”   事实证明,只要够激进,大家都会退后一步,这次五个小朋友都举手同意尺绫一个人去看小天鹅了。   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尺绫用电话手表拍下地图,重新背好小马包,即可出发。   来回路程起码要在15分钟,也就证明他只能看5分钟的小天鹅。他很着急像,小马驹一样哒哒哒地跑过去,路上的鲜花车和朝他招呼的杂耍演员他都没理,他只一心想着自己的小天鹅。   终于,他到了。   他急刹住脚步,停在天鹅湖前。这里没什么平平无奇,无人光临,零星几个游客远观一眼就离开了。   而天鹅湖也不是天鹅湖,只是一个比较大的水池,底下还贴着蓝色方格瓷砖。   大概是游客稀少的原因,附近也没有工作人员,蓝色的水池里,浮着两白一黑的天鹅,缓慢地在水池中央游来游去。   尺绫扒着不锈钢护栏,急切往里面望,周围如水面一样平静。因为快跑而咚咚跳动的心逐渐缓和,他松下脚尖,落到平地上,继续注视着远处的天鹅。   好安静,周围一切都好安静。尺绫耳边的嘈杂声音终于消失,他只是远远地望着,似乎望了很久。   时间快到了,脑海中有什么提醒着他。他转身,准备要离开了。   余光瞥到一个身影,尺绫愣愣。   自己身后不远的观赏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和尺绫一样安静,凝视着平静的湖面,望着游动的天鹅身上。   尺绫觉得奇怪,但又觉得。他在原地看他,对方的气场很温和,察觉不到一点任何的攻击性,宛若温驯的绵羊。   尺绫对他喊,“你是大尺绫吧。”   对方的发丝微卷,遮住些许眉眼,却能看出半张脸的轮廓。他没有回应,仍旧是安静地坐着,坐在观赏椅上,底下是年久失修的潮湿。   尺绫没有走过去,他扯小马包的带子,但也不想离开。他在原地踌躇两下,还是看向椅子上的那人,继续喊:“你怎么回来了。”   对方仍旧没回复他,他好似独自在另一个世界看着天鹅。尺绫却没有生气,无论对方做什么,他都会选择原谅的。   他就站在那,看一会儿大尺绫,又转转头,看小天鹅。   三只天鹅一如既往地优雅,羽毛底下荡出涟漪,回头理了理羽翼,宁静无声。   尺绫心底有些话,但不知道该找谁说。他还在原地踌躇,脚尖忐忑地踢起沙砾,抬头看向对方。   “我,我有点想……”   他的话语停下去,像棉花糖一样慢慢融入水中。尺绫低头看水中倒映的自己,无论说不说,大尺绫都应该会懂的吧。憋在心里的话刚涌上来就被制止了,化作空气的寂静。   尺绫有些羡慕大尺绫,他也想独自安静地待着,和天空湖面呆着,要是天气是多云、没有阳光就更好了。   他继续倚靠着栏杆,把脸埋进手臂里,冰凉的栏杆被身体的温热盖住,尺绫感受到久违的温热。   他偷瞥一眼大尺绫,大尺绫还是没有其它动作,他专心致志坐在长椅上,望着天鹅。尺绫重新把脸埋入,陷进自己创造的暗处之中。   暗色让他宁静,他想抬一抬头,重新看天鹅,却还是被波光粼粼的水面劝阻,好吧,那就只能让大尺绫一个人观看。   他落寞地埋起头。   当老师四处都找不到他,焦急赶来偏远破旧的天鹅湖时,他们只看到一个尺绫晕倒躺在地上。   他们匆忙赶过去,查看是否有大碍。尺绫像是晕倒,却又像是睡着,蜷缩着身子。他依恋地环抱着随身携带的小马包,额头上带着几道汗痕,像个十足的孩子。   呼吸,平和又流畅。 第48章   医生说尺绫只是疲累过度, 估计是因为跑步低血糖,身体有些受不了,没什么大事。   尺绫坐在白白的房间里, 喝着可乐, 医生叫他一定要准时吃三餐, 平时随身带点糖, 不舒服就吃。尺绫很高兴,这样他就有理由在上课也吃糖了。   护士姐姐过来给他处理脸上的擦伤,他晕倒的水泥地面比较粗糙,脸颊擦红一小片, 手后面也有。护士姐姐说消毒可能有点疼,要忍一下, 哗啦啦的双氧水下去,尺绫什么都没感觉到,还不如医生哥哥做手术的十分之一。   “不要碰水啊, 要等结疤后, 痒也不要去挠。”护士姐姐叮嘱,帮他撩起头发,还送给她一个粉色发夹, 尺绫立马夹在头上。   头发都被夹起,尺绫的额头凉凉的, 他开始端着可乐四处跑。   还没跑多久就撞上前来的尺言, 哥哥问尺绫发生了什么, 他两只手捂着耳朵, 哒哒哒跑开:“不记得啦不记得啦。”   尺言无奈, 他交付医药费,把弟弟从医务室领出去, 一把抓上车。尺绫坐在后排还抱着可乐啜啜地喝。   “别吐了。”尺言提醒。他刚洗的车。   尺绫很争气,一路上都没吐,就是满肚子的可乐随着车晃荡,很不舒服。   老师发消息来,让他好好休息,尺绫从哥哥手机上看见了,问:“那明天是不是不用上学了?”   尺言:“你是脑震荡还是内出血啊,想得这么美。”   听到尺绫晕倒受伤的消息,家里人都很关心。今天眼镜哥哥从报纸上挪出眼神,多望了他两眼,特别是脸上和手臂上的包扎。   而刚下班的林老师刚赶回来,就嘘寒问暖的,尺绫说自己没事,还热情地介绍了今天在游乐园里看到的东西。   晚餐有煎鸡蛋,尺绫高兴地用叉子夹,突然有一双筷子打掉他的叉子。林老师严肃说:“受伤了不要吃鸡蛋,容易起脓。”   尺绫撅起嘴,只好作罢。   第二天回到班级里,小朋友们都很好奇地围过来,尺绫怎么会晕倒了?尺绫在群人中间复述了一遍医生说的话,同学们同情地看着他:“尺绫你好脆弱啊。”   此时,昨天的小组长打断,他言之凿凿:“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尺绫是因为和鬼交流了,被吸走精气才晕倒的。”   众人立马转向小组长,想要听他口中神神鬼鬼的真相。小组长神气地又把昨天鬼屋发生的事情讲一遍,还添枝加叶地描绘尺绫的眼睛突然发光,与鬼神秘交流的场面。   大家纷纷眼睛冒光地听着小组长讲故事,尺绫好厉害啊。一个同学拍独自坐着的尺绫肩膀:   “虽然但是,好可惜啊,你没有看到昨天的表演,可精彩了。”   尺绫谢谢他的同情,他继续削铅笔。没过多久,就要上课了。   有不少学生还沉迷在昨天的愉悦之中,似乎还身处游乐园,头顶上飞着彩色气球和摩天轮。老师上课连续喊了好几遍安静,大家才恢复往日规矩。   “你们都玩疯了吧,看看尺绫同学,多认真。”   尺绫难得被点名夸一次上课认真,他有些意外,自己居然成为小榜样,还没高兴多久,下课后,老师就把他喊过去了。   尺绫还以为是自己的作业又不合格,但是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保单,“你买了保险,昨天的医药费,应该能赔付,叫家长回去研究一下吧。”   哥哥打了电话去问。他医药费花了200块,但是秋游保险赔付2000。哥哥把保险费和医药费扣掉,剩下的1500全都给他了。   尺绫一下子变大富豪,小花盆栽存钱罐都装不下。同学们听到后,好羡慕,他们也想在秋游那天晕倒。   一个同学指出:“这是他应得的!”   尺绫有钱又帅气,如此这般的人物,属实难得。   碧才小学一年级的班级里,开始流传出一个传奇故事:   聪明帅气如王子的小学生一名,在鬼屋勇敢与黑暗斗争,拼尽全力将同伴救出去后,自己却虚弱晕倒。老天爷为其勇气感动落泪,赏赐给他1500块当作奖励。   可不过一阵儿,这个版本迅速在女生们的故事本里流传,各个班级也不例外。   男生们无意间看到,停下脚步。5班的小头头男生看到这些夸张的故事,问:“这个是谁啊?”   其他同学答:“3班的啊,不知道是谁,但听说长得很好看。”   5班男孩子皱起眉头,他脑海里迅速浮现出3班最好看的小学生。   只有那个人了!   他盖上女生桌面上流传的故事本,十分生气,那个小垃圾竟然抢了自己的风头,成为女生嘴里仰慕的对象。   可没过多久,尺绫就突然从白马小王子变成了可怕的存在。   那日,尺绫和同学一起成群结队去打水。   很不妙的是,尺绫又遇上那个麻烦精。   “哟呵呵,这不是3班的大恶霸尺绫吗。”   5班的男孩叉着腰,扫视尺绫身后的几个同学一眼:“怎么,你们都变他的小弟了?”   同学们相互望望,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尺绫怎么变成大恶霸了。   “哼,一年级的班级里都传开了,你们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大家稀里糊涂,5班的男孩嘴角一勾,将最近流传的故事当堂复述,他指着尺绫:   “谁不知道他是一年级的大恶霸啊!他干的坏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一年3班有某个二字小学生,刚入学时就不安分,不仅不写作业,课上还顶嘴反驳老师,故意扰乱课堂,不让其他小学生听课。   他的凶狠远不止于此,更可恶的是在月考时,他通过作弊,拿下了全级第二名。当天才班老师提出不满的时候,他用家里面的势力,让前一天就检举他的老师第二天就低下头。迫于该同学家中势力,其他老师也只能昧着良心维护他。   而且,传说中他家里修巫术,身上有神秘力量,养了可怕的鬼。只要他看谁不顺眼,就能让鬼去弄那个小朋友,让对方过得不顺。他还用这个能力魅惑一年级的女同学,让她们整日无心学习只顾着写写画画。   真是不择手段、极奸巨恶的坏胚子,小说里的恶毒小孩,动画片里的奸恶反派,电视剧里的终极大boss。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听来的,我可没冤枉过你。”5班小朋友摊摊手,他又提醒其他人。   “你们千万别靠这个人太近,也别惹他,小心他报复你。”   同学们:“没有吧,怎么这么夸张。”   他们互相望了望,又看看尺绫:“好吧他好像真的家里面有鬼。”   尺绫就这样成为了一年级传说中的级霸。   放学的时候,哥哥说他有事情忙,要晚一点才来接他,让他在学校里等一阵子。尺绫答应了。   同学们都回家了,尺绫独自留守在空荡荡的教室,他写了一会儿作业,抬眼皮看时间,有一点点饿了。他从书包里掏出家里带来的小苹果,那去饮水机洗,想着要吃掉。   他刚走出去,突然有几个高年级学生从旁边径直过来。尺绫被拦住去路,他手里捧着小朋友,茫然地抬头看。   “你就是,那个一年级的小霸王?”   他们比尺绫要高一个头,影子笼罩住尺绫,声音拖得很长,眯眼质疑。   “就这么点?”他们嘲笑一声,“还没我幼儿园高。”   尺绫不知道他们要干嘛。他有些害怕,只想快点洗苹果。高年级学生一下子拦住他:“喂喂喂你去哪里啊。在碧才小学当校霸,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他们把尺绫推回去,尺绫往后踉跄几步,高年级学生又一下一下往后推他:“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不叫了,不是说你就会召唤鬼吗?”   尺绫被推到一根石柱上,挨着冰凉,直面落日。   “你怎么不说话了?”高年级学生见他不语的样子,突然间心里有点慌,扯了扯他衣领。   太阳光太强烈,尺绫眼睛好疼,他眯着,头发遮掩着半张脸,若隐若现有一点像狐狸。   “你说话啊。”高年级学生咽唾沫,不是,好像真的会召唤鬼。这懦弱的小不点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尺绫手动动,高年级学生挤得他太用力,他的苹果快要掉了。高年级学生余光瞥见他抓握苹果的手,一松一紧好似念咒,他们心中骤然一顿:“不是,等会儿,你说话啊。”   高年级学生试图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停下来,刚触碰到一点,酥痛突然从指尖传入,吓得他立马跳起来甩手。   “卧槽,卧槽。什么东西。”   “快撤退!”   高年级学生命令,松开尺绫,震惊得下巴快掉了,看他倒退几步,转身一溜烟跑走。   尺绫:“?”   苹果还是掉了,在地面上滚两圈,他弯腰去捡起来,苹果上面已经铺满灰尘了。   他只好赶紧去洗了,手里紧紧握着苹果,快步走过去,刚到5班门口时,突然听见后门有声音。   尺绫转头望望,看到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其他两个小男孩把他围在中间,又踢又打。 第49章   “快承认, 是不是你偷了我20块钱?”其中一个小朋友喊。   胖胖小朋友抱着头,哭着:“不是我,我没有。”   “你还不承认!你明天就要把20块钱还给我!”小朋友们踢得更大力了, 地上的胖胖小朋友跌倒, 呜呜地流眼泪。   忽地, 两个小朋友的动作停下来, 余光看到了后门站着的尺绫,他们顿一下,斜眼盯他。   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怎么, 你想干嘛,你也想加入被欺凌的行列吗。   尺绫赶忙迅速走开, 表示与自己无关,他只是路过去洗苹果的。   见到盯着的路人离开后,两个小朋友继续实施自己的暴行。一声声踢打声和抽泣声传出。   几秒后, 余光再次被挡住, 往前行进的尺绫出现在后门。   两个小朋友蹙眉,停自傲动作,又怎么了?   尺绫抓着苹果, 扭扭捏捏:“那个,哥哥说, 在学校不能欺负其他小朋友的……”   “啊, ”两个小朋友掉下巴。   这个看上去胆小懦弱的小不点, 居然在这里教训他们?   “你算哪条葱啊, ”他们离开胖胖小朋友的周围, 往后门的尺绫走来。尺绫有些慌张,倒退了两步, “我,可是,老师也说不能欺负别人。”   他们拔高声音,对着尺绫吼:“这需要你来教训我们吗。你是不是活腻了,你也想尝一尝我的拳头的味道吗?”   尺绫靠在走廊上,看到挥着的拳头,下意识缩身子闭眼睛。   “哼,没胆子还帮别人出头。”两个小朋友收回拳头,哼唧一声嘲讽他,不给他正眼。   尺绫听到往回走的脚步,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缩着身子,还看到两个小朋友重新围着胖胖小朋友,继续拳打脚踢。   “臭穷鬼,你怎么敢偷我钱,赶紧回家问你的穷鬼爸爸妈妈要钱吧。”   尺绫看着这场面,身子才放松下来,又定住了,忍不住蹙起眉心。   胖胖小朋友嘶吼:“我没有偷东西!我上次已经给了你50块,我没有钱了!”   尺绫深呼吸一口,强忍住害怕,继续说:“你们不要再打了,我要去告诉老师听!”   这句话传到两个兴致勃勃的小朋友耳朵,他们立马顿住,像个机器人一样转过头来。   “你再说一遍?”   他们的声音诡异。   尺绫头上出了冷汗,可是没有退路了,重复:“我要告诉老师听。”   其中一个小朋友完全盯住他,眼睛像邪恶的猛兽一样宛若要吃掉眼前人。他迈步,一步一步再次朝尺绫走过来,尺绫咽唾沫。   “关你屁事啊!”小朋友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扯进5班后门,“你好啰嗦,烦死了。”   尺绫被摁到墙上,想要挣脱,可是小朋友死死摁住他,举起一只手指,指着他鼻子,“你等着和他一样吧。”   另一个小朋友上前来摁住他,然后这个小朋友就退后两步,怒气冲冲地跳了跳,准备展示他的无敌旋风脚。在他准备举起脚的时候,胖胖小朋友突然扑过来,拖住他。   “快滚开。”踢人的小朋友被缠住左脚,动弹不得,他用另外一只脚去蹬小胖子。   小胖子不松手,另一个小朋友还努力在压制住尺绫,见状况不对,转头分一下神。   尺绫已经挣脱出一只手了,他极力抗拒对方的纠缠推搡,就要往门外跑去告状   踢人小朋友此刻甩掉了小胖子,大喊一声朝尺绫扑过来。尺绫慌忙两手一推,踢人小朋友往后一仰,额头磕到墙上。   他的额角迅速肿起来,同时也失去战斗力,无力瘫在地上。   巡逻关窗的老师听到声响,刚好路过,看见5班后门时,对眼前的场景傻眼。   “你们在干嘛。”   见老师来了,霸凌被发现,躺在地上的小朋友在瞬间滞静的空气中,突然放声大哭,喊道:   “——老师,我好疼!”   众人僵住。   -   小胖子的家长是普通的工薪阶级,他并不像其他同学一样有个厚实的家底。   全家加起来的年收入才十五六万,但碧才小学一年的学费就要六万。他们家过得特别拮据,鞋子老早就破了个洞,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穿。   班上有好多个学生都看不起他,再加上他长得有一点胖,看上去笨笨的,并不讨喜。自然而然成为了班里被欺凌的对象。   被老师发现后,撞到头的小朋友被送去修养了,而胡闹的其他三人,都在教务处留了名字,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发了警告函给班主任。   霸凌小胖的小朋友自然是恶人先告状,说是小胖先偷他们钱的,让他们才去讨债,但是小胖不愿意认还对他们推搡。而后面来了个尺绫,莫名其妙对两人动手的,才扭打在一起的。   小胖委屈得眼泪都掉了,说话又不利索,只一味强调自己没偷东西,是对面打他。可坏蛋小朋友却让他拿出被霸凌的证据。   小胖身体胖胖的,被打被踢,也留不下痕迹。眼见着他拿不出来证据,坏蛋小朋友继续告状,撸起衣袖露出手臂:“我这就是被他扯的抓痕。”   “还有,推倒田子龙的是他!”他指向尺绫。   尺绫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他是这场事件里唯一一个其他班的小朋友,出现在5班,着实让人意外。   教务处老师看着尺绫这个熟人,护在身后,本来都准备下班了,叹一口气:“先回家,明天我会把你的家长叫过来。”   教务处老师联系了5班班主任,班主任只留下了小胖,而让另外两个人都回家了。   尺绫讷讷不安地走出教务处,坏蛋小朋友走在他前面,还没多少步,忽地,坏蛋小朋友斜过头来盯着他,发出一声令人颤栗的笑:   “你给我等着。”   尺绫愣愣。身后5班班主任疲惫的路过,开门进入,几秒后传出斥责声。   尺绫闷闷不乐地回到哥哥车上,尺言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好,但不知道为何。看来班主任还没联系家长,尺绫低着头,说没什么事。   尺言顿顿,猜测他大概是社交不顺心,但没多追问,只是问是不是很饿。尺绫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苹果,已经遗忘在5班的走廊上了。   “对了,我明天就要去出差。你有什么事要趁早和我说。”尺言叮嘱。   尺绫抬头:“啊?你要很久才回来吗。”   尺言继续说:“我这次要出国,可能有段时间,会找人来照顾你的。”   尺绫想:“那我怎么上学呢?”   尺言开车:“你尺平哥哥会找司机接送你。”   尺绫有些郁闷,这样的话,谁会帮他处理今晚的烂摊子呢?明天教务处老师说要叫他家长去,哥哥出差了,难道是眼镜哥哥去吗。   他还是没有跟哥哥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郁闷着睡觉。一醒来,发现哥哥昨天晚上已经出发去机场了,而眼镜哥哥则准时守候在楼下,等着他吃早餐。   “今天我送你。”眼镜哥哥语调间似乎藏着些自豪,特意当惊喜提醒。   尺绫“嗯”一声,垂头丧气的,他早就知道了。   这惊喜一点都没有兴致,尺平觉得有些奇怪,是自己哪里不招人喜欢吗。登上车后,他还是致力于观察尺绫,但尺绫没有向他吐露任何心声。   司机一路开到碧才小学。尺绫下了车,尺平觉得实在有些寡淡,缺了什么,只能嘱咐一句:“小心点过马路。”   尺绫还是有气无力地“嗯”一声,向碧才小学走去。   尺平挑了挑眉,看着弟弟进门口后,才关上车门。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看向窗外,又问司机:“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太对?”   司机忠诚地回答:“可能他单纯心情不好。”   尺平摇摇头:“我还是觉得哪里很奇怪。”   这份奇怪的感觉是对的,并且迅速在中午的时候应验。   他吃着饭,手机突然打来陌生电话,盯着迟疑一下,有点眼熟,好像是尺绫的电话手表号码。   这是这个弟弟变小后,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他抿抿嘴,压抑住内心的期待。   一接听,就听到尺绫哭哭啼啼的抽泣着。尺平愣愣,还听到背景音是走动的老师声。   尺绫:“哥,哥哥……呜呜呜,我,你,”   电话那头突然传出一个老师的声音,严肃又冷静:“尺绫家长您好,您下午放学的时候,方便来学校教务处一趟吗?”   尺平放下电话后,静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放学时分赶到学校后,尺平一身正装,树立在校门口。他抿着嘴巴,看着眼前,只看见鱼涌而出的小学生,没看见有进的家长。   他尝试移动一步,往大门那边靠,还没踩下地,成群涌出的小学生却纷纷跨过他的皮鞋,眼见着就要踩踏上去,尺平只好再退一步。   直至放学黄金时段过后,他才通过保安处登记,滞留整整十五分钟,才进入弟弟的学校。   根据索引,来到教务处的时候,弟弟正站在里面呜呜地哭泣。而另外的地方,还有两个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   还不是只有他一个,尺平想。进入教务处后,教务处老师起身,看到家长不同了后稍愣,反应半晌才让他认领尺绫。   其他小朋友也是和尺绫同一个事件,几个人蛇鼠一窝,彼此不分彼此。   老师向各位家长大概说了一下情况,还特意提出受害者现在还在医院里,有轻微的脑震荡,对方家长很是不满,要求学校一定要揪出真凶。   尺平砍一眼尺绫,尺绫还在呜呜呜,如果没预料错的话,人估计是他推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老师说:“尺绫同学,是你推倒人家的,没错吧?”   尺绫呜呜呜,答不上来,但证据确凿,当事人都说是他推的小朋友,事实上也确实是他推的。   尺平扶眼镜,心中无言,只能算他倒霉了。刚准备拿钱摆平,突然,老师请出两个人证。   两个比尺绫高一个头的高年级学生走进来,腰板比路灯还直,站在尺平面前。   老师解释:“这两位是昨天下午与尺绫有过接触的五年级学生,他们对这些事情有一点了解。”   高年级自信点头,语调板正:“是的,我们昨天下午在和尺绫玩游戏。”   尺平推推眼镜,对这情况有些迷惑,然后呢。   老师示意继续吧。两个高年级继续板直,面色端正,声音铿锵,开始作证道:“我们认为,不是尺绫推的,是他身体里的鬼。他变成鬼才去推的。”   尺平:……?   不是,什么东西? 第50章   “他当时很奇怪, 不是他正常的样子,我还看到狐狸鬼了。所以我认为他肯定是不受控制的,是鬼干的。”   “而且他不久前还在和我们玩, 他性格这么温顺, 怎么会去欺负其他小朋友呢?他一定是不小心的!”   两个高年级学生轮流作证, 眼神坚定, 对自己说的证词深信不疑。   听完证人证言,老师将尺平和尺绫请进小房间,立马掩上门。尺平有些不解地坐下,老师欠身弯腰, 递上茶水,脸上带谄媚的笑容, “家长您看,这边的话,这样处理您觉得可以吗?”   尺平挑了挑眉, 这反应, 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推脱一下,掏出手机看消息,示意:“不好意思, 我先出去一下。”   出小房间,一路走出教务处, 尺平停在栏杆边上, 楼底下金鱼池的水泵正在咕咕地涌, 像是一眼廉价的小泉。   他略带疑惑地打量四周, 掏出手机转两下, 指纹开锁两次,犹豫过后, 最终还是划开屏幕。   手指点开万年不联系的号码,上一次通话还是在上一次。他呼出一口气,拨打起尺言的电话。   滴了几声后,对方接听。尺平头疼地揉揉山根,略微为难地大概说了情况,最后不争气地添上一句:“你之前是怎么处理的?”   他实在是没经历过这场面,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缘由。不然哪犯得着腆着脸找这个不相干的弟弟请教。   尺言倒是很有耐心,听完他啰嗦一堆后,简单直白:“不管他。”   电话挂断,尺平尴尬地舔舔嘴唇,又转过去倚靠栏杆望风景。十来秒过后,他才做好心理准备,迟疑地迈出步子,往里面走回去。   尺绫还坐在沙发上,眼泪没之前这么多了,可惜眼眶还是红红的。他倒是哭得长久,尺平心理叹一口气,面色倒维持着该有的镇定,好像只是一个商人出门接听了个生意上的电话,看上去从容有余。   “尺绫家长,”老师继续谄笑,伸出手来试图和他握手,但尺平心不在此,老师只好转为请他重新坐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大概是怕又像上次一样阴晴不定,重蹈覆辙,再搞出个当场截学校生路的大事件来,老师匆忙又解释:   “家长,您听我说,尺绫同学这边您不用太担心。就像刚刚证人说的,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单纯是出于好心,这点我们学校是清晰认知到的,您可以放心。是绝对,绝对不会有惩罚的!”   尺平迫不得已地听着,叉起腰,时不时点点头。一双眼镜的反光,遮掩住他心里的无奈。他根本不知道前情提要,尺言是给过这学校什么好颜色吗,态度夸张得难以言喻了。   “至于受害者那方面,毕竟对方还在医院里躺着,我们学校会出面代表,尽量与对方协商一下,您这边不用怎么忧虑的。赔偿费用这方面,因为是我们学校的主要责任,所以由我们学校负责问题。你真的可以放心!”   来来回回都是说这么几句话,尺平听得抹了抹鼻子,枯燥无味,还不如回公司开会。他拿出一点架子来,举起手,“呃……”   他有话说,老师立马竖耳倾听,十分虔诚。尺平又觉得太夸张,放下手,只用平常语调说:“你们看着办吧。”   老师立马恭恭敬敬地连鞠几躬,“是是是,明白明白,了解了解……”   他们可以离开,老师亲自开门,把他们送出小房间。尺绫的手被眼泪沾湿得黏糊糊的,他伸出小手,牵上尺平,尺平摸到小手后眉毛蹙一下。   但这是自己亲弟弟,当然不能当面表露,尤其是还在弟弟哭泣,需要安慰的时候。他强忍着握紧尺绫小手,将他带出去。   “好了,回家吧。”他出声宽慰。   尺绫被他拖着,一路从小黑屋摇摇晃晃到门口,他看见同样犯了事的胖胖小朋友正在教务处罚站,低着头,而他的父母也是愧疚难耐地接受着老师的批评:“对对对,是的,嗯对。”   尺绫抬头问眼镜哥哥:“为什么我做错了事情,不用挨批评呢?”   尺平扶扶眼镜,拖着他快步向前:“因为你有靠谱的家庭。”   尺绫又不解了,回头看教务处门内,小胖和他父母还站在那,他又问:“那其他人呢?”   尺平口舌滞住,不知道怎么回答。   尺绫难过地低下头,明明走出去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可眼前还停留着小胖和他父母站在那儿的画面。他胸口闷闷的,明明小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没有做错,为什么他要挨批评呢。   尺平垂了垂眼皮,犹豫着张嘴,思考清楚后,认真地给尺绫解释:“社会就是这样,有钱有权能使鬼推磨,你该明白的。”   尺绫听到“鬼”,想起爸爸。   他跟随尺平上了车,依旧是闷闷不乐,他坐在后排垂头一阵,又看窗口一阵,始终没说话。   尺绫想社会好残酷啊,他梦想生活在一个小朋友们都平等,所有人都能在一起玩,没有坏人,没有富余与贫穷之分的社会,大家都快乐不就是最好的吗。   尺绫郁闷,很显然,他这个愿望是基本不可能实现的,尽管他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回家后,学校果然再也没打过电话来,更别提处分和道歉的事情了。   但另一边的小胖子则没那么幸运,尺绫的责任减少了,意味着他要担的罪名更多了,他的两个家长焦头烂额,起初还试图辩驳,但班主任只是冷漠地说班级里的摄像头不外传,涉及班内同学的隐私。   两个家长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他们寻求班上学生的作证,但大家纷纷缄口不语,对霸凌的事情表示一无所知。   受害学生的家长不是普通的体制内小科员,他的父亲,是切切实实的当地大官,有权有势。要论起目前表露出的背景实力,甚至比尺绫家还要高上一筹,学校自然不敢慢待,处处满额大汗。   尺绫在班级里,听着其他同学传说的故事,心里面更是难过了,小胖没有回来上学,而几天后,那个被他推倒在地上的恶霸小朋友则是趾高气扬地回校了。   刚回来,他就专门与尺绫擦肩而过了,他恶狠狠地觑着尺绫,冒出一句:“呵呵,你给我等着,我回来报仇了。”   他的额头被夸张地包白纱布,看上去有点像邪恶木乃伊。尺绫胆怯退后一步,他们继续器满意得地走过去。   那天下午,他看到沮丧的小胖回到学校,身后跟着他的一对父母。至于恶霸小朋友,则是站在躲在他那珠圆玉润的妈妈身边,得意洋洋的听着这位官夫人斥责辱骂眼前的一家子。   尺绫从墙角缩回去,他好害怕。不知道经过这一场辱骂,小胖还会有机会上学吗,如果他能看到小胖,他一定会同情地安慰他。   官夫人的斥责声高扬,甚至班级里正在上课的学生也能让听得到,小胖一家只能点头哈腰。差不多该结束的时候,忽地,恶霸小朋友扯扯他妈妈的衣袖,佯装委屈地说道:“妈妈,其实推我的不是他。”   “他只是偷我东西,”他趁热打铁,抽泣着,“推我的是他朋友,是三班的一个小恶霸,他真的好坏还欺负其他同学。”   官夫人听完后,当场发飙,指着5班班主任鼻子开骂,对学校的隐瞒行为非常不满,急得主任什么的都要连忙下来安抚解释。   “就他有钱是吧,你们学校是非不分,偏袒凶手。”官夫人火冒三丈,立马放了狠话,“你信不信我让你们学校明年就办不下去!”   主任们当然信,他们连忙鞠躬,安抚,可是这位泼辣的官夫人丝毫不领情,她说如果今天见不到这个真凶小贱种和他那没教养的家长,她明天就要让他老公把碧才小学给扬了。   学校汗流浃背,如果说得罪尺绫家是没了升学名额,但要是得罪眼前这家,可是直接倒闭啊。他们没办法,只得讷讷地去办事了。   尺绫躲在墙角看,没看一阵儿就畏惧地缩回教室里了。老师最终还是在教室里找上他,尺绫蹙着眉害怕地抬头,老师叹一口气,让他亲自联系一下家长。   尺绫听从了,作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学生,他只能跟随着一样无奈的老师们到办公室自首。   官夫人生气过后是无休止的愤怒,学校小心翼翼地提议让当事小学生道歉,至于家长就不要耽误官夫人的时间了,线上通个话吧。   官夫人坐在招待室里,一听到这个提议就怒目冲冠,她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反而更强硬地说:“别糊弄我,我有的是时间,在对方家长没来之前我就等着,我看你们碧才小学能落得个什么下场。”   尺绫只好打电话给家长了。他先是拨通了眼镜哥哥的电话,可是对方的手机正在关机中,打了几次,都是关机。尺绫有点无助,他想打给哥哥,但是他的电话手表卡没有国际漫游,打不出去。他沮丧垂下头。   学校催促得越来越近,官夫人的发飙似乎近在耳边,尺绫更加害怕了,要是没有一个大人在,他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   没办法,他只能发一条消息给哥哥,希冀他能看得到,为他搬来救兵。没过多久,大概是下课了,林老师重新打电话给他。   尺绫断断续续地说了要叫家长的事情,林老师答应了,说会过来。尺绫摇晃的心才稳定一点点,可他还是害怕地皱着眉头,对即将发生的事感到悲剧。   尺绫向学校汇报,他已经,已经找家长了,只是很没有底气。   学校忙得焦头烂额,前后来回跑。尺绫有点后悔了,叫了家长来,也只是会多一个人被骂,林老师这么好的人,着实不应该受到伤害。尺绫愧疚自己其实干一件坏事,他应该要自己承受的。   时间约在放学时分,尺绫被5班的班主任带到5班门口,定定地站在那。   尺绫看着其他小朋友都回家了,心里也跟着泛酸。他想家了。   一阵儿后,官夫人在主任的带领下,牵着她的宝贝儿子趾高气昂地来到5班门口。   她一来到,目光就轻薄地落到5班班主任身边小小的一个身影上。打量扫视一遍后,开始厌恶的睨视。恶霸小朋友见到尺绫,激动地跳起来,迅速指认:“就是他,妈,就是他推的我。”   尺绫胆怯一缩,官夫人鼻子里哼出气息,傲慢地对儿子说:“子龙,别急,我们要讲道理,小朋友没家教是需要家长教的,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是吧……”   她翘着手,手臂上挂着一个低调奢华的包,而她本人也并不年轻了,松弛的皮肤状态和一头扎起来的端庄卷发暴露她的年龄。刻意的语调更谁把她的平日家风的装腔作势暴露得一干二净。   这是尺绫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她,可他只看一眼,就不敢直视了。   几秒之后,宽容的官夫人的目光突然紧紧地瞪着尺绫,尺绫瞬间起颤,她尖锐地质问老师:“这位同学的家长怎么还没到,又要我等是吧?”   5班班主任也不知道情况,她当然是两边不敢得罪的,只能硬着头皮哄一下官夫人,顺便帮尺绫找一下补:“子龙妈妈,您也知道,很多学生家长都还是要上班的,他现在正在赶过来了。”   “我儿子的事情居然比不上上那点破班吗,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我当初到底怎么看中你们学校的!”官夫人横眉冷对地斥骂。5班班主任自然只能受着,低着头缄上嘴巴,免得再惹这位高贵的官夫人生气。   尺绫缩在老师身边,老师却退后一步,明哲保身的,尺绫只好孤零零地站在强势的恶霸家长对面,无助充斥全身。   官夫人原地等了十分钟,终于忍不住了,张开嘴巴:“你们家真的是太离谱了,果然是从小到大都没教养,都不知道怎么待人接物的……”   尺绫的眼泪快要溢出来了,不准这样说林老师,林老师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她才刚刚下班,她已经在努力地赶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突然滞住了,远处走来一个笔直的人影。官夫人停话愣愣眼,注视着对方。   不是林老师。   那身影实在太笔直,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慑和安稳。尺绫回头,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溢出,哥哥搬来的救兵终于到了。   司徒辅身穿白衬衣,走上前来,礼貌伸出手。他语调温和却缺少感情,更多是理智冷静:“你好,我是尺绫监护人。” 第51章   眼前的官夫人顿顿, 愣眼。这位家长与预料之中的着实不一样。   这是个非常板正的青年,说不好是二十八九还是三十五六,气质沉稳兼成熟, 最容易透出想法的眼神算不得沧桑, 但没有一点儿的稚气。   老师也愣住, 不知所措起来, 尺绫不是说他来的家长是当老师的嫂子吗,怎么换了个人。   尺绫躲到司徒辅的身后,抽泣着鼻子。官夫人回过神来,并没有握上对方的手, 而是双手叉腰朝天,鼻腔喷出一口气。   司徒辅放下手, 官夫人没有避免的客气,翘着手,冷漠地斜眼, “就是你家孩子推了我儿子的?”   这话语中有一股居高临下审视的味道。司徒辅抿抿嘴, 似乎是在理解消化,还没开口回应,一旁的老师就打断他。   “是这样的, ”5班班主任没见过尺绫的这个家长,生怕对方不了解情况, 在旁边又快速解释一下, “家长, 前几天尺绫同学在5班的后门……”   当然, 她谨慎地用了不偏颇的词, 以免得罪两方。   官夫人在老师讲解的时候,脸色一动一动, 时而抬高眉头,时而蹙紧眉心,总之脸色非常不好。但由于对方家长是个年轻的男人,她刻意装腔作势着,保持傲慢高贵的姿态,连语句都快要进化成一字千金了。   听着老师的话语,司徒辅跟随着微微点头,微垂的眼皮显露出他正在思考和倾听。老师说着说着,觉得眼前男人似乎已经理解通透,她逐渐停下啰嗦的解释,越来越小声。   这个男人表面罕言寡语,却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是才识有余的,甚至有种、多谋善虑的错觉。   即使目前还没表露过,老师沉默下去,站定在旁边,等待着这个男人的发言。   “明白了。意思是另一个疑似有盗窃行为的孩子和这位女士的孩子争吵起来了,尺绫推倒了人家。”司徒辅回应,“能看一下监控吗?”   5班班主任被问愣了。   “不好意思啊家长,”她直直楞了好几秒,才磕磕绊绊地出口,“我们这边的监控室不能外传的,涉及几十个孩子的隐私,事情的经过我校也已经调查清楚了,请您谅解……”   叫尺绫的家长来是道歉的,是为了摆平眼前这个官夫人的,而不是追踪蛛丝马迹,把事情越弄越大的。5班班主任顿时对这个聪明的男人棘手头疼了,失去任何好感。   司徒辅听完,没有质疑,只是点点头。只一秒,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接听,干脆地“嗯”了两声,还夹杂几句简短的命令,沟通完毕后,利落挂断。   司徒辅蹲下来与尺绫持平,询问:“是你推的吗?”   尺绫虽然掉着小珍珠,心中百般委屈,但迫于家教,他还是诚实点点头承认自己的行为。   可是他还想摇摇头表示冤枉,但司徒辅没有问下一个问题,出于讯问的一问一答原则,尺绫只好忍泪止住冲动,继续委屈。   司徒辅重新站起来,收起手,微微鞠躬,朝眼前的母子道歉道,“不好意思,针对您孩子受伤的事情,我们很抱歉。”   他欠身完,就重新直起腰板。官夫人睨眼看一眼他,咬咬嘴唇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维持好半秒,迟迟等不到下一个动作,她震惊了,高声质问:“不是,就这?”   司徒辅停下去牵尺绫的动作,重新看对方。此刻官夫人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了,怒气冲天,“你到底是不是给我们家道歉的,就这点态度?”   司徒辅轻轻将尺绫拢到身后,面对攻击性的情绪,他依旧保持着冷静,就如他的底色一样:“这位女士,学校、包括您家孩子,都指控了是尺绫做出推倒的动作,这点他本身也已经承认。”   “但据我了解,这件事上,双方当事人的称述存在细节矛盾,而监控录像也并未公布。这种情况下,单凭当事人口供是无法定罪的。在没完全掌握该事件的起因经过之前,赔偿等要求我们愿意接受,但请恕我们这边不能完全致歉。”   5班老师冒一头冷汗,她见到这男人时,原本已经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这个男人直接来一个语句严肃的但书,压力矛头直指学校和官夫人。   官夫人则当场火冒三丈,这哪是道歉,分明是在说有内幕,不承认错误!她出声打断:   “你要认清楚,现在是我家儿子被你家这玩意儿给推倒了!受伤了!你知道有多严重吗,脑震荡啊!!”   当说到儿子病情的时候,她语气突然加重,连肢体语言也变得激动,在两人面前挥舞着:   “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完了,赔点钱就完了?有你们这样的吗,还想倒打一把说我儿子欺负你们,你是跟那小偷串通好的吧,光欺负我们子龙!”   她的儿子也很适时度地哇哇大哭起来,喊着:“妈我头疼。”   尺绫明显是眼前这一幕给吓到,后退一步。官夫人的强词夺理已到达淹没他小小认知的地步,他受不了这种盛气凌人。   5班班主任见状不妙,立马上前来和稀泥,试图挽救一下这段糟糕至极的对话,安抚官夫人的怒火:“尺绫家长,我们学校的监控录像真的真的不能随便外传,别说是您了,就连市长来了都不一定能进监控室,按规定只有内部人员和警方才能看……”   司徒辅径直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警官证,“那我要求现在查看监控。”   5班班主任呆若木鸡。   半晌,班主任才嘴巴愣愣地憋出一句:“不,不好意思,班级后面的监控坏了。”   司徒辅依旧镇定,面色未变,他往5班门口望望,目光往上抬,正对走廊的摄像头,“所有的监控都坏了吗。”   班主任无所适从,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借口来堵住这个警官的嘴,直接哑火。此时,电话再度响起默认铃声,司徒辅看一眼摁侧键挂断,手拉上尺绫,抛下一句:“不好意思,我比较忙,没什么事就先离开了。”   他准备转身,忽地,官夫人一笑。   “我还以为什么嘛,多大的架子。”官夫人慢悠悠地说,眼睛快笑成一条缝,瞥他手上的警官证,又忍不住乐呵,“原来是个小警察啊。”   她又重新扫一眼司徒辅,上下打量,“哟呵,看来还是个小头头。”她摇摇头,表示同情的嘲弄,“啧。”   司徒辅停下脚步,刚迈出脚的尺绫又被迫收回步子,跟着声音回头看,小恶霸的妈妈好厉害,尺绫只见官夫人又变换形态了。   官夫人叉着腰,姿态放松下来,摇晃两圈颈脖,慢声细语开始起讥讽:“你知道我老公是谁吗?”   司徒辅注视她,官夫人似乎很满意这种注视,更加趾高气昂,继续炫耀般地从两唇间飘出几个字,“我劝你趁现在,快点给我道歉,不然你这种小警察,呵呵,你也不想明天就下岗吧……”   见司徒辅没回应,也不忏悔,官夫人皱眉,声音快速且嘹亮起来,“我老公可是N市的高官,管你是什么中队副队,他一句话就能让你滚回家里种田。”   司徒辅终于出声:“女士,我很忙……”   官夫人破防地尖声叫喊:“不准走!”   她愤怒得脖根红到脸颊,两颊气鼓鼓的,叉着腰的手从包里掏出手机,“我儿子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你们滚到哪里去?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的没王法了!”   “你不讲道理,那我就让我老公来和你讲道理,我看谁敢离开一步!”她立马拨打起丈夫的电话,强硬地命令对方立马来学校,她的高官丈夫推辞,“我等会还要去和市长他们吃饭……”   但这位泼辣的官夫人像发疯的鸡一样,喊着不来就离婚,“放你狗屁的田正中,你出去花天酒地倒好,儿子和老婆都快在学校被别人欺负死了,你倒是一点都不关心,真的是良心喂了狗了!”大概是高官丈夫终于答应来了,她才放下手机。   母子两人紧紧地瞪着司徒辅和尺绫。仿佛他们敢走一步,就要生吞活剥他们。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要家里最大的靠山一到,要不就是他们给自家跪下,要不就是永世不得翻身。   班主任已经完全慌了神,这下子事情真的是越捅越大,到了没办法控制的局面。尺绫家虽然有实力,但在绝对的权利面前,金钱不值一提。   几个人站在那,陪这位心高气傲的官夫人干等着,而她包扎额头的儿子,则是不断朝尺绫挤眉弄眼,预示着他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   十几分钟后,一辆严肃的公务车停在学校前。   高官满头热汗地赶来,刚走没几步,抬起头见到妻儿两人,他立马堆满笑容。   “哼,我老公来了。”官夫人翘着手,止不住地得意。   司徒辅顺着官夫人高调的话语,侧过头去。兴致勃勃的高官的热汗瞬间变成冷汗,脚步放慢成0.5倍速,呆呆顿滞住。 第52章   见到老公来, 官夫人神气地翘着手,“等着吧,我看你等会还能吐出个什么东西。”   仿佛一瞬之间, 这所学校就成为她的主场, 目光所及之处全变成她的范围。眼前的一大一小两人, 已经成为待宰的牛羊、砧板上的鱼肉, 等会儿就死无全尸。   见丈夫走得越来越慢,官夫人又不满起来,大声叫喊道:“走几步路都比别人慢,田正中你快点, 你儿子都快被别人欺负到垃圾桶隔壁,脸上没面子了。”   高官听着妻子又喊自己大名, 心如死灰地闭上眼,脚步愈发愈犹豫。官夫人紧蹙眉头:“你怎么回事?慢慢吞吞的,你不看看你儿子有多委屈吗。”   半路磨磨蹭蹭, 田高官终于挪到这边的战场, 他斜斜目光,想偷瞥一眼站着那身影,只一眼又不忍地转过头去, 心中已然顾影自怜起来。   这站着的是那个人吗,不是吧, 真是啊?   他满额冷汗的脑瓜飞快旋转, 努力尝试理解眼前场景。不可能吧, 他妻子在电话放肆辱骂的对象, 居然真的这么巧。   路过缄默的两人身边, 余光再度瞥影,他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后, 闭眼抿嘴,深呼吸一口气。   完蛋了。   妻子见他靠近,底气瞬间充满身躯,挺直腰杆,大声朝丈夫告状:“田正中,就是他们把我娘俩踩在……”   田高官咽一口唾沫,酝酿完忍辱负重的情绪,妻子一开口,自己也跟着张大嘴巴:“司警官好啊!”   他伸手打招呼,拉高声音盖过妻子嚣张的声色,脸上充斥着热络笑容,“真巧啊,您怎么也在这里,最近过得……”   司徒辅并没和他握手,只是扫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态度。尺绫靠在司徒辅身边,害羞地把脸藏起一半,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   田高官混了不少年官场,刚刚妻子那一嗓肯定惹对方不高兴,更别说之前电话里说的荒唐事了。要是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田高官即便现在脑子糊成一团,自己还是会给自己台阶下,他顺着自然而然把手收到下巴,顺势抹手心的汗,脸上的笑容就没掉下来过,跟个免死金牌一样随身挂着:“……嘶,这是您家的小宝是吗?真可爱啊。我记性不好,都不知道您家有小孩了。”   官夫人愤怒还未消去,迎面而来的事惊愕,看着丈夫这般动作,大脑突然宕机,嘴皮子颤抖起来:“田正中,你,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更多的是延迟的愤怒,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看不出惊讶和生气到底哪个多一些。颤抖过后,嘴皮子又肌肉记忆性地漏出一句:“你连你儿子都不顾了是吧……”   田高官立马又出声盖过妻子声音,极力掩饰,“司警官,您家小宝也在这读书啊,真巧了哈哈哈。”   小恶霸跳出来,扭着身子,埋怨地喊:“爸爸~”   田高官挥挥手,极其刻意地佯作毫不在意,飘出一句:“小孩子打打闹闹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些受伤也是正常的。你们这些妇人家家才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嘀咕个半天,有什么必要。”   根本没人和田高官讲话,但他倒是求生欲极强,一个人先把应当说的话哗啦啦对着眼前这人全说完了。   空气陷入诡异寂静。   司徒辅张张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可他又抿一下。田高官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咚咚咚地跳得清晰,一举一动都牵着他官脉的神经。   司徒辅目光轻轻扫过他们,落在高官身上,语调平静:“田局,”   田正中立马应:“欸!”   司徒辅却没这么客气,语调一如既往地淡漠,连正目光都没落在他身上,更别说正眼。   司徒辅的手指抚了一下尺绫的手,用着最冷淡的语调,说出最有胁迫性的话:“你家的官威,还挺大的。”   田正中浑身打了个颤。   “司警官,不,司长官,你听我解释一下,”他立马手脚忙乱,上前在司徒辅面前狼狈挥动,“都,都是误会啊。”   “自家人打自家人,怎么会闹出事来呢?都是我家的不对,有眼不识泰山。对了我这臭小子一直嚣张跋扈、缺乏教育。司长官,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您见谅啊。”   田高官急急忙忙地转向孩子,一手把他揪拖过来。这下小恶霸的头是真的疼,太阳穴鼓鼓响,面露难忍之色,可他的高官父亲只一昧地压着他的头颅,迫使他弯腰道歉,催促道:“快道歉,臭小子,快点。”   小恶霸想要脱离禁锢头颅的手,左右挣扎:“爸爸我头好疼……”   “快点!”田高官把他揪回来,动作一点都不温柔。   小恶霸本来就不喜欢尺绫,这下被逼迫着,更是逆反,他哇哇地想要跑:“我才不要,我要他给我道歉……”   “道歉!”田高官动了怒火,朝不懂事的儿子吼一声,小恶霸即刻噤若寒蝉,定定地钉在地面上,颤抖好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你们家的脾气,也像是遗传的。”司徒辅一句。   原本还在狰狞发怒的田高官像被泼一桶冷水,淋成个落汤鸡地定在哪儿,“啊?”   此刻嚣张的官夫人已经在后面愣得不知所措了,看着儿子被丈夫强迫着道歉,响亮的巴掌,丈夫一句句急促乱神的话语,她意识到自己触发了什么大祸,但脑海里依旧一片空白。   好似喝醉酒对刚才自己的话语断片,包括那些侮辱的诽谤的颠倒是非的,她什么都记不起来。   “快点听话。”田高官焦急地催促,他儿子还在扭扭捏捏,“我才不要……”   田高官又着急了,在司徒辅面前骂不得,实在无辙手狠狠地打儿子后背,小恶霸一下子飚出两行泪来,细若蚊吟地屈服:“对不起。”   司徒辅再次握紧尺绫的手,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转身。尺绫抬头看一眼他,又回头看一眼,他跟着司徒辅迈出步伐,连续几步,离开这个嘈杂的不祥之地。   田高官还在喊着,假装热情:“司长官,今晚记得聚一下啊,我们等着你。”   身后传来几声不屈地嘀咕,官夫人推搡老公,刚刚的愣神此刻全化为不满,她压低着声音怨闷:   “什么司警官,你不是今晚要和市长那些人吃饭吗?那小屁孩可是推到你儿子脑震荡的凶手,你居然让孩子给他道歉,你脑子糊涂了吧——”   “嘘嘘,”田高官焦急地想让妻子闭嘴,就差跺脚了,目光还在不断瞥着向前走的两人,一下两下反反复复地来回张望,就是定不下心。   被扇了一巴掌的儿子哭得咳嗽起来,官夫人紧紧抱住宝贝儿子,安抚他的头疼和哭泣,越数落越来劲,声音竟然也控制不住放大,“田正中,你不是很厉害吗,天天说着和什么高官吃饭,能操纵全市经济有通天本领,这不就一个小小警察,你就不能在市长啊局长啊面前参他一本吗?”   田高官急得说话了,拉着妻子的衣袖,贴近着压低声音:“我参他一本?”他都快气笑了,“李烟芳,你给我听好了,特么的市长都得听他的!”   这话一出,官夫人顿时哑言,嗓子发出沙哑啊啊声,她喉咙干涩得发痒,恨不得把说出来的话都押回嗓子里去。   她这是干了什么蠢事,她的儿子这是得罪了什么人物,就那个二三十岁不的青年,怎么可能……   小恶霸看着尺绫毫发无损地离去,想起自己还充满屈辱地道歉了,父亲的手一离开头,他就充满怨恨,不屈全部涌上心头,突然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叫起来:“啊啊啊我不服,明明是他推的我,凭什么他都没道歉,都没赔给我一分钱。”   这声音如一刀破开远处的安宁,司徒辅的脚步停下,牵着尺绫也停止,回头。   田高官夫妇刹那间立正,身子僵硬得如尸体,目光直直落在司徒辅的动作上,嘈杂的空气瞬时也化为一片寂静,在空中凝结。   司徒辅看他们几秒,高官一家人起鸡皮疙瘩心慌慌,一动不敢动。   他没说什么,只是蹲下来,双手抱起尺绫。尺绫熟练地搂着他的脖子,挨上他肩头,他靠在背上望着司徒辅身后,那一家子恶霸的动作全然清晰映入眼帘。   “你还怕吗?”司徒辅轻声问尺绫。   尺绫埋半边头在司徒辅肩膀,只露出一双眼睛,还在看着对方。对面一家三口仍然一动不敢动,屏息敛声,僵若提线木偶。   他看一阵儿后,把眼睛埋到他肩膀上,躲避强烈的阳光,小小哼唧一声,没回答司徒辅的问题。   尺绫看自己手指一会儿,有看那家人,远处的恶霸人影已经逐渐变得模糊,在阳光底下化作晕影。   “为什么呢。”他嘴里吐出一句,到底为什么呢。   他有些不解为什么局势一下逆转,为什么对方会给他道歉,为什么那些人会焦头烂额。他也许隐隐约约已经意识到,可他还是不愿意抛弃幻想,不愿意出声,不愿意打破这份美好。   司徒辅没给他解释,只是继续笔直地往前走,他的双眼始终盯着前面一个聚焦黑点,身后的一切声音都好似被他抛弃。   尺绫靠在他身上,就如同压在他身上的所有压力,有千斤重。   尺绫,你怕什么。怕背景不够硬吗。   他垂垂眼皮,可眼神却更加锐利,像一把沉默刀。   可整个N市都是你的。 第53章   那日之后, 尺绫就在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眼镜哥哥还给他买了个六寸蛋糕,以表达而没接电话的歉意。   尺绫吃了两天都没吃完,直至林老师打开冰箱闻了闻, 说蛋糕都臭了。尺绫只好忍痛丢掉。   下周重新去上学的时候 , 尺绫快把不快都忘光。附近人的目光似乎对他又有点不一样, 但凡路过, 好几个人都要打量一下他。   终于,朋友向他传递了一年级里流传的最新消息——高年级学生亲眼目睹,一年级3班的小恶霸被鬼上身后,撞见某个班的同学被坏蛋学生霸凌, 他就冲进班级,干净利落地把那坏蛋学生打倒了。   听说那小恶霸只轻轻一推, 坏蛋就哗啦啦地躺三天医院,头破血流、十分狼狈。   尺绫“啊”一声,还是低头削着自己的铅笔, 朋友缠着他想要他说更多, 可是尺绫一如既往地不多言语,屁都憋不出来。   无论他本人什么态度,整个一年级对尺绫的印象都大为改变。在众人里, 一直被诟病的小恶霸其实是见义勇为的勇士,他请上身的鬼也是惩恶扬善的好鬼。若忽略时代背景, 妥妥是一个武侠小说里的江湖大侠、时代英杰啊!   他们都敬佩看着尺绫, 他虽然还是看上去平平无奇, 毫无特殊, 像个普普通通的小朋友。但大家都知道这叫作了事拂衣去, 深藏功与名,一般大佬都是这样隐入云烟的。   尺绫时常会停留在那日偷看小胖一家的墙角, 看着那片空地,那里堆满了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可他只想到小胖和他父母的卑躬屈膝。   故事中的那个坏蛋霸凌者,他还若无其事地在碧才小学读着书,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他不再嚣张了,遇上尺绫的时候,他会使劲低头绕着走。   可是小胖一直没回来。尺绫等了很久,他想和小胖说自己面对官夫人咄咄逼人时的害怕,两人都经历过这场噩梦,一定会和他很共情的。   他最终还是没等到。他们说小胖转学,和父母去另一个城市居住了。   尺绫有些沮丧。   他在班级里变得更加受欢迎,有很多人想和他交朋友,可尺绫还是会独自在座位上沉思沉默。他虚无缥缈地思考着,碧才小学与一年级同学,小胖和其他人,以及自己到底何去何从?   会变得更好的吧。   尺绫想,他想,会变得更好的吧。他如此静静地坐着。   “尺绫同学,”   忽地,有人叫他一声,尺绫猛然抬头,只看到一个班上的女同学站在他课桌前。   见尺绫回应,女同学也羞答答地扭捏着身子,松开背着的手,将一封邀请函递过去:“下个周六我会在我家举办生日会,这是邀请函,欢迎你过来。”   “啊,”尺绫眼皮抬起,双手接过邀请函,表露出吃惊。   这是一张手工制作的邀请函,用的双面卡纸,整齐地叠成两半,上面还粘着蝴蝶结。他拆开看一下,内页赫然写着这个女同学的名字,以及家庭地址、日期,制作得非常用心。   “有空的话一定要来哦。”女同学害羞地留下一句话,转身去派发下份邀请函。   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被邀请去她家参加生日会。朋友靠过来,搂住他脖子挤到他椅子上,“嘿嘿,我也有。”   他将自己的邀请函展示给尺绫看,上面有整整七颗水钻!这在班级里似乎成为一种炫耀,互相比谁的邀请函更精美,但尺绫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阅读上面的信息。   朋友自讨没趣,撅起嘴巴,便自觉扯开另一个话题:“班上这么多小朋友,都去她家过生日,那她家该有多大啊……”   整整四十多个小朋友,光椅子都要四十多张了,更别说饭桌、娱乐、食物。朋友一激灵,猜测——莫非是大别墅!?   是大别墅也不奇怪。这个班级里的同学大多家庭富裕,名下都不止一套房产,有的家庭甚至能给班上每个小朋友安排一套房。   “你什么时候请我去你家过生日啊。”朋友用手肘怼一下尺绫。   朋友见尺绫一直不吭声,心里没底,“你应该会去吧。”   尺绫认真地看生日邀请函,好似要两耳不闻窗外事,半晌,他才小声答:“应该会吧。”   他把邀请函端正地装入书包,上课铃打响,他双手叠在桌面上准备听课,朋友也回到课桌,开始和同桌玩起手指宠物对战。   听完课后,他哒哒哒跑出校门,登上眼镜哥哥派来接他的车。   他看一下窗外,又扭过头来。到底去不去呢?   他扒着车座,问开车的司机叔叔:“叔叔,你知道什么是过生日吗?”   他没过过生日,不知道是什么形式,也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   司机明显没料到尺绫会提问,一向沉默的他愣了愣 “啊。”尺绫重新坐好,两只手放在大腿上,“我的同学邀请我去参加生日会,我不知道要干什么。”   司机心口的大石坠下,暗自长舒一口气,原来不是他想过生日,差点就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看一眼后视镜,司机才缓缓给他讲解:“你去别人家的生日会的话,送个生日礼物就好了,然后唱生日歌,吃蛋糕,和寿星一起玩。”   “生日歌是什么?”尺绫歪歪头。   司机给他哼了两句,觉得太难听,就止住了。尺绫听了两句旋律,自己记住,开始哼起来。   司机听着尺绫唱生日歌,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属于非常越界,默默紧闭双唇,继续充当缄默的开车工具人。   尺绫却丝毫没察觉,他哼着哼着又忘记,跑起调来。   这样一路回到尺家,尺绫已经记熟了跑调的生日歌,司机不忍拆穿,更不想让尺家知道是他教的,于是紧闭双眼,掉调转车头走人。   “哈皮birthday to you↘~”   “哈皮birthday to you↗~”   看报纸的尺平,听到弟弟哼着神秘旋律家门,忍不住抬头看。只见尺绫愉快地挂好书包,拉开拉链,踮起脚尖拿作业,由于跑调太奇怪,尺平实在没分辨出弟弟唱的是什么东西。   尺绫说:“我唱的是生日歌哦。”   他继续练习,边写作业边哼,以免周末去生日会的时候自己不会唱。他一定要练得很熟练,才不会破坏生日会的气氛。   尺平没管他,继续看报纸。尺绫想起什么,突然起身凑到眼镜哥哥身旁。他请求:“哥哥,你可以陪我去买一份礼物吗,我要送给同学。”   尺平面色不改,缓缓放下报纸,抬头。   这是在邀请他吧,不对,是委托他吧。尺平按捺住忍不住跳动的心,极力保持着原有的平静:“你同学喜欢什么。”   尺绫想了想,摇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尺平又问:“你那同学叫什么名字?去的哪个地方?”   尺绫思索一秒,脑海中一片空白,并没记住那位同学的姓名,“不知道欸,啊等一下,”   他急急忙忙地跑到衣帽架边,翻找书包,拿出邀请函,歪着头看上面的名字:“叫张优优。”   尺平:“……”   上学两三个月,尺绫被邀请去参加生日会,却连对方同学的名字都没记住。他扶扶眼镜,叹气摇头,简直无言以对,一点都不上心。   “你连人家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买礼物给人家。”   尺绫低头看邀请函上的大字,思考着说:“唔,对面是女孩子。”   尺平列举了几个八九岁小女孩喜欢的玩意儿,各方面都有所涉及,很全面。尺绫仰慕地看着他,哇,眼镜哥哥好厉害啊,简直像一个过生日的大师。   “你什么时候要用。”尺平拿起报纸,看两眼,实际内心已经在想着去商场的事,假装不经意地问尺绫。   尺平以为他会很快答应的,没想到这个弟弟居然顿顿,“等一下。”   尺绫拿起电话手表,发消息给哥哥,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对眼镜哥哥讲:“不用你了,哥哥他后天就回来,我和他一起去买。”   尺平:?   因为是尺绫自己送礼物给同学,所以这次他不打算让眼镜哥哥或者哥哥结账了,他要花的自己的钱。   他从小花盆栽里拿出300块,用作买礼物的资金。在周六的早上,搭着尺言的车去商场,谨记眼镜哥哥的指导,购买一个会发光的水晶球。然后前往邀请函上的地点,来到同学的家。   他们开车开了很久,同学的家在N市的另一端,那是一片位于近郊的别墅群,每栋房子都有五六百平米大。   而同学的房子,则是别墅群中最大的一间,后院有五百平的草坪花园。房子建得跟城堡一样,在明媚的天气下,透露出复古色调,非常辉煌。   “哇。”尺绫抬头望。   尺言嘱咐,留了几颗糖给他:“自己进去吧,别吃得太多,下午的时候我会来接你的。”   尺绫双手捧着包装好的礼物,看着哥哥车掉头,自己往前走。陆续也有两三辆豪车停在道上,那都是他的同学们。   他遇见班上有些熟悉,但是叫不出名字的同学了。   尺绫的电话手表响了,他看一眼,是朋友给他发消息,说他到了在别墅等他。   尺绫回复:“我也到了。”   他跟着几个同班同学,一起走到别墅的大门前,摁响门铃。   十几秒后,门开了。   “阿姨好!我们是优优的同学。”小朋友们齐齐出口。 第54章   “这边请。”优优家的阿姨把小姐的同学们请进去, 穿过客厅。   尺绫捧着礼物,抬头望,客厅有十米的挑高, 上面坠着的水晶大吊灯, 十分富丽堂皇。尺绫想自己这个水晶灯的装饰挂坠, 都比他买的水晶球要华丽了。   来到后花园的大草地, 这里布置了烧烤炉,自助餐架子,还有气球和白色的桌子。今天的主角穿一身粉色纱裙,带着发箍, 看上去非常漂亮。   “欢迎!”   尺绫递上自己的礼物,有阿姨帮他们的小姐收下了。尺绫顿时感觉两手空空。   果汁和烧烤的气味飘在草地上, 混杂着青草气息,阳光晒得草地暖暖的。朋友见到尺绫来了,放下手上的烤串, 赶忙往他这边跑。   “你怎么穿得这么普通。”朋友摁住他的肩膀, “跟上学的衣服没什么区别啊。”   尺绫不知道去生日宴还要穿特别的衣服,但朋友挥挥手,“算了算了, 你就算穿普通衣服也还挺俊的,就是太朴素了点。”   朋友把他拉到烧烤架旁, 其他小朋友在吃着其他东西、聊天玩耍, 而朋友则钟情于烤鸡翅。尺绫没烧烤过, 一点儿都不会, 朋友又手把手教他。   “你要先把鸡翅烤到两面焦黄, 然后涂一点这个蜜汁,你如果不喜欢甜的话就涂烧烤汁……”   朋友把他正在烤的鸡翅塞给尺绫, 让他练手,自己则去拿饮料,但前去的路上偶遇勇士与恶龙扮演游戏,诱惑力太强,于是朋友一去不复返。   尺绫站在烧烤炉边,两只手各拿四串鸡翅和两根香肠,炭火热热的。他按照叮嘱,在炭火上翻来翻去。   原本的鸡翅已经烤得半成熟,尺绫只需要保持它不焦黑就好了。他正想要涂上蜜汁,刚抬头,就突然听到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   是5班小男孩   尺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下子就认出来是谁,尺绫对他已经很熟悉了。   每次这个小朋友撞见他的时候,都会大喊一句同样的“怎么会是你!”或者“你怎么在这里!”,就像游戏里NPC触发的固定语言。   “你怎么会在我表妹的生日宴会上!?”5班小男孩怒气冲冲,脸蛋像极了烤红的波波肠,被尺绫烤得吱哇乱叫,“不可能,我不允许!”   尺绫神色不改,依旧在勤勤恳恳翻动烧烤。他已经习惯小男孩大声叫喊和突然出现,接下来,无论小男孩是飞到他后背,还是指责他这个那个,他都不会意外。   看见尺绫手上的鸡翅和烤肠,小男孩突然急了,大声地指着他:“——不准吃!”   看到尺绫去拿蜜汁,又奋力呐喊,“——不准碰!”   尺绫“啊”一声,退后一步,抬头茫然地看他。但迫于烤焦警告,他又向前,手还在继续翻动烧烤。   5班小男孩盯着不听他话的尺绫,咬牙暗想:这个死对头怎么会在这里,他肯定不是被邀请来的,就算是被邀请来的,也肯定是他魅惑了表妹。尺绫这个可恶的魅魔!   仿佛尺绫吃的都是他的东西,用的也是他家的炭火,连呼吸的都是他家的空气。只要小男孩在这里,尺绫的出现就是过错。   不行,在场这么多人。小男孩想,自己可不能丢份儿,他深呼吸一口,拿出所有气势,叉着腰胁迫尺绫:“一山不容二虎,虽然你不是老虎,你只是老鼠,但我还是劝你在我还没有生气之前,赶紧滚出我的地盘!”   尺绫答:“可是我在烤鸡翅。”   小男孩看着他手上金黄的鸡翅,香香的勾动他味蕾,鼻子充斥着甜咸风味。“那,那……”犹豫的片刻,小男孩立马警醒过来不行,他绝对不能对着尺绫的鸡翅犯错。   “别说废话,你没有烤鸡翅的权力,你烤得再香也不行,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尺绫不知道为什么小男孩说话都要在最后很大声,显得他像电视里赶主角走的反派。见尺绫的动作有所缓,小男孩得意洋洋,哈哈,勇敢的主角终于马上要把大恶魔赶走了。   尺绫又缓缓地烤了两分钟,底下的炭火时不时炸出火星,烘得鸡翅表面滋啦滋啦响,流出黄色的鸡油。   而收紧的鸡皮上的点点和中心微微焦糖色的相映,蜜汁包裹住外皮,逐渐形成锁汁的流金。   尺绫把鸡翅放到洁白的纸盘子里,小男孩余光瞥看着,嘴里不断在分泌口水,他咽一口唾沫,终于是忍耐不住。   “喂,”他隔着五米,刻意翘着手出声,”你先给我一只鸡翅一根肠,你再滚出去吧。”   尺绫说:“可是我只有两根香肠,我和我朋友都要吃一根。”   小男孩蹙起眉头,可是鸡翅香肠的香味比眼前人的离开要更为诱人,他犹豫一下,态度强硬:“不行,这是我表妹家的东西,你一点都不准吃!”   尺绫答:“可是这是我烤的。”   尺绫付出了劳动和时间,他自己吃而不分给别人,是理所应当的。   小男孩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确实是思想品德书上所说的真理,按照这个逻辑,他应该付给尺绫钱才对。他低头摸下巴,目光虚浮地看着地面,脑瓜子在努力思考。   “唔,”他闻到香味,鼻子又抽了抽。   尺绫还持有着香喷喷的鸡翅和烤肠,再等多几分钟,鸡翅烤肠就凉下去,肯定没那么好吃了。他没有这么多时间,不能再犹豫了,当机立断。   “你给我一直鸡翅,我让你再在这留十分钟,一根烤肠,呃,也是十分钟。”他大方地提出交换条件。   尺绫看了看仅仅只有两根的烤肠,“可是烤肠只有两根。”有一根是给朋友的,他自己也想吃一根。   “那就二十分钟。”小男孩追加丰厚的条件。   尺绫还是没立马作答,小男孩急了,他快看不到冒出来的热气,这意味着烧烤马上要凉掉,他再追加:“三十分钟!”   尺绫扭扭捏捏:“我只能给你半根。”   小男孩怕尺绫等会又反悔,立马应下:“好。”   尺绫用餐刀锯下一半烤肠,拆出一只鸡翅给小男孩,小男孩迫不及待地上前来,挤在尺绫身边。   他用竹签叉起半根喷香的烤肠,深吸一口香味,顿时感觉灵魂都快被染成肉香味。   烤肠沿中间爆开一道口子,露出淡粉色的肉,微微的焦香在侧面形成标记一样的烙面,外焦里嫩。他狠狠咬一口,差点原地飞升。   半根烤肠很短,还没有食指长,只咬了两三口,就没有了。小男孩很是不满意。   尺绫还在分装着食物,享用完烧烤的小男孩意犹未尽,主意落在尺绫身上,他挥手命令:“你快点再去烤点鸡翅和香肠。”   尺绫:“啊?为什么。”   男孩霸道强硬:“我让你留下来不是吃吃喝喝玩乐的,你留下来是当我的奴隶,要帮我烧烤。”   尺绫不想烧烤了,炉子旁边好热,他没有理会小男孩的叫嚣命令。小男孩气得火冒三丈。   小寿星招呼他们一起玩游戏,尺绫被邀请过去,大家在来到大客厅,坐在能够容纳10个人的大沙发上。当然,主角的表哥,非3班同学的5班小男孩,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小寿星张优优提议。   几个同学七嘴八舌地说了游戏方法后,游戏开始了,尺绫模棱两可地没听懂,只听见同学们“1、2、3……”地报起数来。   大家报到14之后,没有重复的,大家看向没有说话的尺绫。   “你为什么不报数啊。”   尺绫:“啊?”   大家继续说:“如果最后一个人没报数的话,那他就输了,现在你是最后一个,你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尺绫还是没搞懂,但既然让他选择,他选第一个。   “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提问些什么好,于是随便提问一个:“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尺绫还没回答,就有人反驳:“不行不行,这个太老土了。”大家一致把这个问题作废,苦思冥想一阵儿后,终于有人灵机一动,“你最喜欢班上的哪个女生?”   这是一个大家都感兴趣的好问题,同学们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双眼发光。   尺绫又茫然一声“啊”,这时候,在场所有同学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将近三十只眼睛一同聚集。尺绫焦躁得有些不安,他努力地想,脑海里却没冒出多少个女同学的名字。   更准确地来说,他除了朋友的名字有点印象,其他同学无论是男生是女生他都没记住。   “快点。”大家激动地催促,尤其男生一股看乐子的表情,而女生则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   尺绫支支吾吾,好半晌,嘴里蹦跶出三个字:   “……张优优。”   小寿星张优优坐在沙发中间,听到自己的名字,倏地脸颊红了,快和她的粉色裙子融为一体。   女生们羡慕地看着张优优,而男生们则下巴快掉下来,这答案太出乎众人的意料了吧。一个暗恋张优优的男生跳出来,指着尺绫:“你耍赖,特意讨好今天的小寿星,重新来!”   尺绫脸色有些难堪,他没办法,他只记住邀请函上小寿星的名字,其他人则是一片空白。   大家纷纷赞同这个不算,好一阵儿又说因为尺绫输给了大家,所以应该每个人都能问他问题。   游戏进行下一轮,这次尺绫报了6,没有人和他撞在一起,但是轮到8,就有三个人相撞,最后一个戴眼镜、成绩最好的纪律委员成为输家。   她不好意思地扶眼镜,不安低着头,众人询问她选择哪一个时,她选择了大冒险。   “那你可不要后悔哦。”同学们一脸坏笑。   玩到现在,问题都是环绕着小学生们最感兴趣的喜欢谁,讨厌谁。大冒险也当然不例外,他们自动地绕到这个话题上面,下达命令:“你选择当场你最喜欢的一个异性同学表白。”   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人,不就是变相的真心话嘛。女同学脸色难堪,犹豫几下,大家都以为她要说没有。   “没有的话你要喝两杯橙汁。”他们给了退路。   一旁的学习委员正襟危坐,眼镜下眼皮子微垂,内心却已经按捺不住地翻涌。要来了吗?他假装矜持不在意地用余光瞥一眼纪律委员,她的两条麻花小辫子是那么乌黑,和他的短发如此相配。他们还经常在职务上有交流……   眼镜女生看一眼大杯橙汁,手指在嘴边,为难地咬着,学习委员又挺直了一下腰,扭头佯装不在意。   在大家以为她要向学习委员表白时,她终于是抬头,向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学习委员隔壁的尺绫身上,声音急促:   “尺绫同学,我喜欢你——嘣!”   大落地窗外突然冒出火花。 第55章   大家转头往外望, 玻璃窗外面的花园里,烧烤炉歪倒在地上,5班小男孩躺在草坪上发出惨叫。   大家倏地站起来, 挤到门口边上, 鱼涌般冲出去:“这是怎么了?好可怕啊!”   地上的小男孩嗷嗷叫, 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的手变得红红的,看上去跟烤熟了一样。   炉子旁边散落几串鸡翅,一边焦了,一边还是生的。蜂蜜和油落在炭炉里, 嘶啦啦地冒着火,将木炭刺激得吱哇, 黑色之中充斥着可怕的红色。   小朋友们远远地看着小男孩,害怕地围观。   小男孩像一条鱼在草地上翻滚,有的小朋友左看右看找大人, 可是大人不在场, 请过来的撞见这场面,服务员也手忙脚乱的,赶忙拿起电话打给老板。   “我的手好痛。”小男孩痛苦叫。他感觉自己的手滚烫烫的, 他不会要死了吧。   尺绫从人群中挤出来,上前一步, 焦糊味混着蜂蜜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小男孩手背上粘着几片焦糖状的蜂蜜, 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琥珀色光泽。   “怎么办啊。”   “快来人救救他。”   几个同学焦急地喊。   尺绫拿起一瓶纯净水, 拧开瓶盖, 跪坐在小男孩身边倒下去。   众人目光落在尺绫身上, 呆呆望着。尺绫伸手抽一张纸巾,说道:“再拿一桶水来。”   小男孩感觉手的疼痛感减轻, 朦胧睁开眼,看见眼前模糊的人影,像是做梦一样:“你是我的奴隶。”   尺绫准备停手:“那我不救你了。”   哗哗的水流停住,疼痛感又剧烈起来,小男孩一下子清醒过来,“不要!”   尺绫继续倒水:“那我不是你的奴隶。”   他冲了一瓶水后,拿出打湿的纸巾,小心搽拭掉他手上的蜂蜜,与此同时,生活委员提来一桶水,按照尺绫的嘱咐站在隔壁,慢慢往下浇灌。在尺绫的清理中,黏糊糊的焦糖逐渐融化,脱离小男孩的手。   疼痛的灼烧感愈发愈强烈,水流的温和又抚慰了一丝。小男孩面色忧愁,他并不完全信任眼前这个死对头,“你确定你没有在害我吗?”   尺绫微微抬起他的手,擦拭手背。没有得到回答,小男孩闭上眼转过头,心里面有一些害怕。但是其他人都没有质疑,他只好选择信任尺绫,对方大概率是在救他。   大人赶来了。   小男孩的姨妈看到这一幕后惊叫出声,冲上来。尺绫停下手,让大人接手。   “怎么回事啊?怎么弄成这样了?”小男孩姨妈摸着小姨甥,心急如焚,指挥着让管家赶紧联系医院。   小男孩只顾得上难受,并没有回答,实际上他烫伤的原因很丢人。因为尺绫不烤鸡翅了,他又很想吃,还想炫耀给尺绫看。于是他自己烤起十几只蜜汁鸡翅来。   但不巧,十几只蜜汁鸡翅的上油工程量太大,他决定不用刷子直接倒,没料到一不小心手抖全部倒下去,大量蜂蜜一触碰到充斥油脂的网,瞬间溅起火花。   小男孩被瞬间冒起的火花吓坏了,脚绊倒烧烤炉,鸡翅一翻,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结果手不小心握住滚烫的鸡翅,满手蜂蜜瞬间变成焦糖,烧伤愈发严重了。   “小姨,我好疼。”小男孩再也忍受不住一阵阵的挛痛,呜呜地流下眼泪来。   他再也不烤鸡翅了,要是不和尺绫攀比,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是不是尺绫的鬼觉得自己在欺负尺绫,所以故意吓唬他,呜呜呜他在也不敢干坏事了。   尺绫站在一边旁观。   没过多久,小男孩就被运走了。   尺绫看着小男孩被蚂蚁一样搬走,四脚朝天的,翻倒的烧烤炉被重新架起,收起来运回仓库。   刚刚他才说要自己滚出这个房子,现在却是他先出去了。   这个插曲很快随着小男孩的离去消失,生日会继续。接下来是唱生日歌,吃蛋糕,虽然张优优的妈妈送小男孩去医院了,但氛围不能破坏,程序还要进行。   钢琴声缓缓奏响,阿姨跟随着节奏,推出一个三层高的豪华大蛋糕,洁白漂亮,奶油裱花层层叠上去,还有棉花糖头纱,插满粉色、蓝色的蝴蝶,平面上还有金巧克力珍珠。   好豪华啊,尺绫需要抬头望,才能看到蛋糕的顶端。   大家围在桌子旁,同学一层叠着一层,尺绫站在一边,他望着上面的栩栩如生的蓝蝴蝶,一只手突然闯入他视线,阿姨点上蜡烛。   大晴天下,火花边缘与阳光融为一体,像连接天边的黄金。尺绫第一次看见有人在生日蛋糕上点蜡烛,那感觉有点像在地下室给烛台点灯,尺绫凝望着烛光。   熟悉的节奏响起,小寿星张优优站在蛋糕前,被同学们围着。同学们鼓起节拍,张开嘴巴,唱生日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尺绫也跟着张开口,刚想唱,正确的调子第一次流入他耳朵,他没能跟上,因为这和他练习一百遍的不一样。   “happy birthday to zhangyou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大家纷纷鼓起掌声,如潮水般热烈。尺绫这时候跟上了,他鼓动三下,同学们催促:   “快许愿吧。”   “快点许愿望,双手合十,不能说出来哦。”   要许愿吗?   尺绫窘迫地想,这是他第一次过生日会,什么都不清楚。他不能够显示出自己很落后的样子,于是按照小朋友们说的双手合十,面对着蛋糕许愿望。   刚许完愿望,还没来得及记下是什么愿望,就听到同学们又热烈地喊:“快吹蜡烛!”   他睁开眼,看到小寿星张优优欠身呼出一口气,吹熄蜡烛。烛光就这样在尺绫的面前斜灭掉了。   尺绫一瞬间黯然销魂,同学们都在围着小寿星张优优,原来许愿望吹蜡烛是小寿星才有资格做的事。幸亏他站在人群的外围,大家都只看着小寿星,没人注意到他。   他放下合十的双手,心中空落落的。   小寿星拿刀在蛋糕上切了个直线,剩下的就都交给阿姨来处理,每人都能分到一块足量的三角蛋糕,配备着蓝粉色蝴蝶和巧克力豆。   尺绫也拿到了那份属于他的蛋糕,里面是栗子夹心,他坐在一个角落的设施上,开始用叉子吃蛋糕。   蓝色蝴蝶插在蛋糕一角上,仙仙欲飘。其他男生打闹着一口吃掉蝴蝶,然后呸呸呸地吐出来,“噫,好奇怪的口感。”   “这蝴蝶是不能吃的吧。”学习委员说,“应该是翻糖做的,没味道。”   尺绫并没有打算吃掉蝴蝶,这个蓝蝴蝶就跟活起来一样,宛若翅膀在动,随时会飞走。他小心翼翼地用叉子挖掉边缘的蛋糕,一小口一小口,生怕弄掉蝴蝶。   忽地,背后窸窣一声,尺绫感觉后面有什么。他回回头,却了无踪影,只看见一个粉色的信封落在他的椅子底下。   他捡起来,看了看。尺绫面对书页、信件的时候很认真。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同样是浅粉色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笨拙又清秀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   尺绫同学,你好!   很高兴你打开了这封信,这时候我在一旁注视着你。   看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尺绫立马往左右前后望望,可是并没有找到人影,其他小朋友都在远处,你追我打地玩游戏。   你看纸张的样子总是很好看。我总是会动心。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笨笨的小朋友,可是看到你上课回答问题、下课乐于助人,我觉得你也很好。我已经想告诉你很久了,我喜欢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尺绫看最后一行落款:   一个暗恋你的同学。   尺绫合上这封信,他有抬头茫然地望望,还是没发现身边的踪影。他又低头,注视着这封信。他的小脸有一点点红了。   什么是喜欢?他的小脸又恢复白色,褪去羞红。他不太懂这种喜欢是什么感觉,但他隐隐约约知道和他喜欢哥哥、喜欢朋友、喜欢小马包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尺绫不太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收起情书,继续吃蛋糕,蝴蝶仍旧张着翅膀。   生日会就这样结束,此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家长们纷纷前来接孩子。哥哥也来。   他站在门口等了等,见到哥哥的白车,他拉开车门上去。他手里拿着那一只翻糖蓝蝴蝶,还有那封情书。   尺言看见了弟弟手上的东西,他没有直接问,只是旁敲侧击:“你今天开心吗,玩得怎么样。”   尺绫答:“嗯。”   这并不像是开心的语气,尺言意识到,要是尺绫真的兴高采烈,肯定在问出话的一刻,已经大声喊出“开心”两个字。但是尺绫没有。   尺绫安静坐在后排,低头注视手上的蓝蝴蝶,那翅膀像在空气中融化,发出尘埃般的光芒。   看了好一阵儿后,尺绫突然抬头,尺言也立马从后视镜注意到他,给出回应。   “哥哥,”   “嗯?”   尺绫又低头看蓝蝴蝶,但他只是拿出拿封粉色的信,展示给尺言看:“我收到了一封情书。”   尺言在开车,并不能接过来细细查看。他回头望一眼,“啊”地应了一句,尺绫并没有继续问问题,而是低头看蓝蝴蝶。   尺绫还不懂男生与女生之间的情愫,这情书对他来说并不能造成困扰。   车的疾驰声在空气中,变成颠簸的白噪音,安静得有些过头。   “哥哥,”他又喊。   “嗯?”尺言还是很有耐心,从后视镜再看一眼他。   “我什么时候,能过生日呀……”   尺绫话语里并没有兴奋或者期待,更多藏着的是困惑,他的头微微倾斜,好似疑问与失落使得一边更重。   尺言意外。   “生日啊……”   尺绫听出哥哥的犹豫,他一边顾及着自己情绪,一边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   尺绫并不羡慕别的小朋友过生日,可是他听到正确的生日歌调子时,他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尺言开着车,并不算沉默,车内沙沙加速声的空气,时不时的减速再加速,已显示出他对话题的难堪。他换一个档,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缓缓合上了。   尺绫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回到家。   忽地,尺言笑:“还有一段时间。”   尺言话语里夹杂着佯作的轻松,像是在谈论着某个日常一样,“要等你生日那天才能过。”   尺绫知道自己的生日,他看着手指甲盖……可是,无论是自己还是大尺绫,他都在记忆里,搜寻不到一丝过生日的印象。   他听到哥哥的回答,微微低头,好吧,他等吧。   同时,尺绫内心清楚,他知道那天大概不会到来。   大家总是刻意淡忘悲伤。 第56章   考完期末考后, 寒假就开始了。   前几天考完试后他就一直待在家里,从早到晚看动画片。   林老师说他不要看这么多动画片快去学习学习,是不是期末能考一百分了?尺绫说他就算学习试卷也交上去了。他不要。   林老师给他拿出了高中试卷, 说那你学习这个, 万一他突然变回大尺绫就有用了。尺绫捂着耳朵目不转睛:“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一周后, 期末考成绩出来, 尺绫的数学考了100分,语文78分,全班排名20,算是及格水平。   他回到学校, 取回自己的成绩单,还有各种放假通知。   班里还给他颁一张奖状【单科状元】只可惜这个单科状元班一个班就有十多个, 像是批发似的发出去。尺绫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泯然于众人之中。   接下来还有【三好学生】【全勤奖】,尺绫之前被停课三天, 全勤奖自然是泡汤, 三好学生更是不用说了,毕竟他被投诉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进步之星】【成绩优秀奖】也和他完全没关系。   他看着自己唯一的荣誉,其他小朋友都是厚厚一叠, 而他只有薄薄一张。   完全没有含金量, 大家都喜欢考一百分。   “咳咳, ”老师咳嗽两声, 示意学生们安静, 她要开始讲放假的重点注意事项了。   经过一学期的培养,学生们大多都建立规矩意识, 立马闭上小嘴巴坐端正,眼睛望向老师。老师敲黑板,用红外线遥控PPT。   “大家看到桌面上的本子没有?”老师说,“这是你们的寒假作业,现在打开它。”   大半同学高声答:“看到了!”   尺绫拿起那个本子,听到隔壁的同学小声嘀咕:“没有。”   “看到第一页没?在这个寒假,你们要完成第一页的清单。”   尺绫打开,望过去。只见一个表格排列整齐,最上面写着:   【碧才小学寒假作业清单】   1、完成各科的纸质作业(寒假一本通,以及各科老师布置的任务)   2、在家帮忙做一次家务(需要拍照上交)   3、完成一篇外出实践报告   4、读一本课外书   这就是全部。尺绫重新抬头,老师继续讲解着清单每个店,包括要写什么要做什么。   “外出实践的话,旅游啊、拜年啊都可以,然后写一篇相对应的报告。内容为你看见了什么,发现了什么,或者经历了什么,不少于两百字。”   尺绫拿铅笔记下来。老师又突然高声,提醒道:“还有啊,还有,你们下学期就要开始上外语课了,趁着这个寒假赶紧练习一下口语,知道没有?”   好多任务啊,尺绫想。老师说完了,没过多久,大家就可以回家。   尺绫背上书包,走出待了整整一个学期的碧才小学,登上哥哥的车。关于成绩和排名,哥哥早就在手机上收到他的成绩,尺绫和他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回到家,尺绫闯进去,今天只用上半天学,太爽啦。他可以整整蹲守一个下午的动画片台,这跟平时放假看一整天的动画片还是有所区别的,有种偷偷吃肉的爽感。   林老师也放寒假了,她拿起尺绫的成绩单,语文七十多分,真的是让人堪忧。要是转换成高考,能有七十多分吗,唉……   她拿出一本专业字帖和一些高考知识点册,尺绫还以为林老师要送他什么好东西,从电视机前挪开目光,只看一眼就晕晕的,林老师说你万一你变大了高考就能用得上,尺绫不愿意承认,“我不会变大的,我不要写练习册。”   “会的。”林老师丢到他面前。   尺绫握着遥控器,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这番自我催眠没有用处,家里面有老师的后果,就是尺绫有双倍的寒假作业。字帖和练习册,这简直是所有小学生的噩梦。   还没和林老师力争理据完,门突然窸窣一声。两人侧头望去,三哥尺尚居然正在进门了。   林老师有些意外,问:“怎么回来了,早知道就多买点菜了。”   尺尚点了点头礼貌招呼,并没有直接回答,往屋内走。   尺绫抬头看转移注意力的林老师,觉得哥哥回来得真好。他趁机把电视调小声一点,降低存在感。   “你们也开始放假了吧。”林老师寒暄,尺尚点点头,“对。”   今晚的晚饭不太够五个人,幸亏林老师加了餐。她为了个尺绫庆祝第一次完成了期末考且不是零蛋,特意买了他爱吃的凉拌菜和齁甜的小蛋糕。   对于林梓这个曾经是他中学的班主任来讲,全科居然都有成绩,这简直是千古奇逢,万年难遇一次神迹。   尺绫举着勺子庆祝,噢耶!   他叉一块青瓜,放进嘴里面咬,咔嚓咔嚓非常清脆。三哥一如既往地夹菜,突然,他提及:“我下周要去西南出差。”   尺言注意到,第一个问:“去干嘛?”   简单的用餐氛围一下子被集中到尺尚身上,目光投射过去,等待着回应。   “有个学术会议。”尺尚答。他就算平日相处得再少,出远门时总会向家里报备,这算是他的习惯。   什么叫会议?有小蛋糕吃吗。尺绫勺子停在嘴巴边上想。   大学老师去参加培训、学术会议,是类似于家常便饭的事。尺言点点头,“噢。”   林梓问:“那打算去多久啊?”   “计划一个星期。”尺尚垂看着碗,筷子夹里面的菜,干脆利落地吃食。他又突地向一边挑挑颌,目光却没触碰到尺绫,只是似乎顺带般地说,“我打算带他去。”   尺言停下筷子,眉头蹙一下,瞬时流露出不安。   尺尚知道大概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只是继续解释:“那边有一些前沿专家,对这个病例很有兴趣,可以来一个会诊。”   而且,尺尚带过去一篇交流报告的研究内容,就是以尺绫为样本的,尺绫过去了也未必派得上用场,但当个学术挂件还是不错。   听到这里,尺言大概是勉强接受,眉头松一些,但他还没同意。要是尺尚一个人去,他当然不问东问西,可一旦涉及尺绫,他必须要进一步询问细节。   “那你们怎么去?”   “火车,软卧。”尺尚答上。   尺言迟疑:“现在这个时间段返乡,火车人多人杂,不如自己加点钱坐飞机吧。”   “学院不报销。”尺尚答。   按章程来说,他这种副教授出差,基本都是火车高铁二选一。从医大去西南,高铁需要十多个小时,足足大半天时间。   由于打算带个拖油瓶,尺尚认为三十来个小时的火车软卧比较舒适,起码能躺下。对于超额的一人预算两人花来说,软卧都算是破规格,正常只有硬卧。   尺言还在犹豫,尺绫听到要带自己去后,却是很兴奋,“火车是电视里的那种吗,我要搭火车,我要搭!”   太好了,可以跟着医生哥哥出门,不用在家写林老师的作业。   尺言还在思考,让他安静,尺绫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巴。   林梓也表示犹豫,尺绫别说变小后了,就算是前面十七年光阴也没出过远门,更别说一下子去上千公里外的西南。   尺尚夹菜:“我已经申请了,马上要批下来,如果他不去我就现在打电话叫学院暂停。”   “但是我想去。”尺绫小声讷讷,他不想留在家里写作业。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陷入沉默,每个人心里都想着尺绫,空气中泛着轻微的咀嚼夹菜声。好半晌,尺言离了离身,拍板定桌:   “你想去就去吧,收拾好行李,一定要听话,不要乱跑。”   尺绫听到这消息,瞬间心中雀跃,极力保持着外表内敛,乖巧点点头:“嗯。”   他太高兴,勺子随便舀两下,顿时说自己吃饱了,顾不上露馅就跑开餐桌。   “蛋糕还没吃。”林梓喊。   尺绫一溜烟地就跑上楼,迫不及待去收拾行李。林梓也不知道该夸他行动力强还是非常听话,出发时间起码还有两三天,压根不急。   弟弟跑走了,尺言转向尺尚,开始叮嘱几句,说车轱辘来回滚的注意事项。   交给尺平他还能算比较安心,毕竟有林梓照看,但单独交给尺尚,这还是件史无前例的大事,不能不担心。   他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可能太啰嗦,弟弟好歹也是个大学教授,够秤的成年人,这才停下口舌,尺尚也没说什么。   房间里,尺绫打开哥哥给的小行李箱,自己收拾了三套衣服,他顿了一下,又把小花玩偶塞进去,刚刚好填充空位。   还缺什么呢。他哼起音乐课教的歌,心情愉悦,调子漂浮在空中。   半晌,他又掏出小花存钱罐,拿出两百块钱,偷偷塞到隐秘的角落,上次他没能在游乐园买纪念品,这次他要花钱还喜欢的。   尺绫突然想起自己的寒假作业,其中第三个项目就是外出实践,这不就是吗,他把整本寒假一本通和报告带上了,准备在路上写。   尺言上来敲门,推开后扫视他在干嘛,提醒他:“不要忘了拿电话手表的充电器,一定要随身带着,不要忘记充电。”   尺绫点头,“嗯嗯。”   等哥哥走后,他趁着有网络在电话手表里多下两个新游戏,要在火车上睡觉,下新游戏就可以在火车上玩了。   尺言刚关上门,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定,思来想去这份允许是否正确。没走几步,手机就弹出两条打断他思绪的新消息:您的孩子正在下载游戏《泡泡迷踪》、《小龙人飞跃》……   尺言:……   出差那日,尺尚带着弟弟尺绫,准时提早四十分钟,打车来到火车站等候。   尺绫还是第一次看见火车站,好大呀,遮雨棚都快超过一个操场。他抬头仰望着,银色的钢筋和玻璃交叉,构筑成超豪华车站。果然,搭火车比写作业和看动画片要见识多多了。   尺尚关上出租车门,尺绫回头看他,耳边都是哗啦啦的人声车声。他拉起拉杆,拖着行李,牵起弟弟的小手进站。 第57章   进火车站, 视野瞬间开阔。几十米高的天花板,明亮穿透而来。尺绫左右望望,看到形形色色、色泽亮丽的商铺, 跟超级大商场一样。   他看了看哥哥, 尺尚径直把他带到安检处, 搬行李过机, 尺绫以为自己也要坐这个黑漆漆的小电梯,可是没有,他们要走一个滴滴响的门。   尺绫率先过了滴门,安检的小姐姐让他先站在一边, 尺绫转过身来注视着哥哥。尺尚把行李箱拿下来就一口气落地拉起,径直往前走。   尺绫连忙跟上去, 伸出小手。这里太大,他怕哥哥丢了。   火车站内有上千个座位,呈矩阵排开, 密密麻麻的。N市的火车站很新, N市本地人口不多,但近几年作为经常性的交通网枢纽中转站,每逢假期流动的人口倒不少。   寒假来临, 不少大学生都买票回家,清一色都是年轻人拖着行李箱的身影。尺绫和哥哥在机器处取完纸质票, 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椅子不锈钢冰冰凉的, 有点冻屁股。尺绫在椅子上反复挪动, 而尺尚则是低头看表, 抬头看发车, 他们按正常来说还有35分钟,但屏幕上显示会晚点发10分钟。   因为今天早上很匆忙, 尺绫早餐只吃一个面包,就出门赶来,现在快消化完了。尺绫有点饿饿的,他打开自己的小马包,掏出一颗糖砸吧砸吧,甜味化开变成寡淡的口水,他还是饿。   他扯了扯哥哥。尺尚正在看手机,没动作,半晌,他才动一下,站起身。尺绫立马哒哒哒迈步跟过去。   他尾随哥哥来到一个隔壁的商铺,还没看清楚上面的招牌,立马就被各种各样勾人的香味吸引。尺尚带他上二楼,买两碗馄饨,一碟韭菜盒子。全程都是哥哥自己点,尺绫连菜单都没看见。   坐在桌子上,没几分钟,菜品就端上来,像是刚刚加热完。尺绫拿超大的塑料绿勺子吃美味小馄饨,上面飘着油油的味精汤,很好喝!   尺尚吃东西不急不躁,但很利落。对比之下尺绫吃小馄饨就有点狼狈了。尺尚用纸巾擦了擦手,尺绫还没吃完,但时间快到了,尺尚一手把尺绫给拎走。   他们下楼,尺绫还是被香味吸引,一直往卤味店的方向望去。尺尚见了,把他带过去,买了一点路上吃的零嘴。   到点登车,尺绫还是第一次搭长长的火车,需要验票。他因为不够高,人脸识别不到,所以需要走人工通道,这下倒好,两人比其他人快一截。   尺绫看自己的车票。火车票蓝蓝的,上面写着好多数字,他是9号车厢022的位置。因为时间紧迫,尺尚直接带着他拐进去。   一上车,尺绫闻到属于火车的味道,里面窄窄的,全都是椅子,前面还有小电视,像上课一样。他看到座位上的数字,开始数座位,“128、127、126、125……”   尺尚一把把他揪到前面的软卧。找到他们的房间,把尺绫丢到他的022床上。   床软软的,尺绫按压一下床,新奇地看着。   尺尚放好行李,他睡在隔壁,同样是下铺。两张床之间有一个小桌子,能够放东西。   尺绫爬到窗口边上,往外望,车还没有开,外面有好多带行李的人呀。   直至关上车门,上铺还没有人认领,目前只有他们两个占据这个小房间。   火车吱呀吱呀地开始缓慢动起来,尺绫望着窗外,怔怔的,看见大家都在慢慢地倒退,还以为是自己看花眼。   几十秒后,他发现站台上的人倒退得越来越快,他才发现发车了,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窗外。   从钢筋水泥到轨道,再到低平的小瞭望楼,几分钟后,他看到远处辽阔的蓝色天空。   尺言发消息来,问出发了没,尺尚拿起手机打两个字,报完平安便又放下。   今天天气很好,晴朗且暖和,尺绫只穿一件毛衣。他开始痴迷地望着窗外,好一阵儿后才坐到床上,低头玩起电话手表里的小游戏。   尺尚已经拿出电脑,开始批改起学生的期末试卷,指尖在触摸板上不断滑动,时不时十指敲几下键盘,非常专注。   只玩了一会儿,尺绫就觉得无聊,突然,咕隆咕隆的声音从地面的震动传来,一个列车员推着小推车,开始叫喊逐个车厢叫喊。   “瓜子饮料矿泉水、泡面啤酒花生米……”   尺绫往走廊看去,因为他们离餐车很近,小推车也是第一批的,品种都很全。   尺尚听到声响,目光仍停留在电脑上,掏出五十块让尺绫可以出去看看喜欢什么,买小零食吃。   尺绫拿着五十块,在小推车边上买了一袋扣扣糖,一瓶AD钙奶。一共八块钱,列车员说让他用电话手表支付,于是尺绫带着50块钱和零食归来。   他拿出尺言给他带的平板电脑,开始看下载好的动画片,时间就这样飞快度过几个小时,转眼就下午。   期间,一个大学生进入了他们的软卧房间,一进来放好行李后,他就爬上上铺戴上耳机,躲在角落里变成守序透明人,毫无存在感。   尺尚改一批试卷,眼睛有点疲惫,合上电脑开始小憩。尺绫看到哥哥空闲下来,就把动画片调到最小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里面的角色说话都变得跟蚂蚁一样。   见哥哥没有反应,他下床去拉哥哥手:“哥哥,我想喝水。”   他的水壶快没了。尺尚接过,打开看一眼,起身走向餐车茶水间,帮他去饮水机装热水,尺绫亦步亦趋跟过去。   水好烫啊,尺绫光看着哥哥接水,蒸腾的雾气,他感觉这个水一定有90度。尺尚刚接完,让他自己挑温水,隔壁就有一个中年男人端着泡面走过来。   尺绫赶紧接完冷水,退出来抿一口,差点没把他嘴皮子烫掉,只好在一边静等。   中年男盛好泡面水后,在列车的摇摇晃晃下,同样摇摇晃晃往他的硬座位走。   尺绫继续踮起脚尖,接冷水。   摁了几下,他再喝一口,这下自己刚刚好了。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火车轰隆之间的“砰!”,端着泡面的中年男突然倒下,泡面汤洒落一地。   两个附近的乘务员愣了愣,靠过去。   尺绫还没理解发生什么事情,身旁的尺尚就提起步子走过去,步伐飞快,这是尺绫第一次看见哥哥走得这么快。   “我是医生。”他第一句对乘务员说,乘务员下意识让出位置,尺尚立马蹲下检查。   只看一眼,他立马做出判断,开始做心肺复苏。   尺绫拧好杯盖焦急地走过去,此刻那节车厢内已经围了不少凑上来的人,一个抱着孩子在吃饭的大妈也堵在哪儿,伸着脖子望着。   尺绫挤不进去,只能通过大人们身影之间的缝隙看哥哥,他有点不甘心,硬是挤进去,才给他留出一个二十公分的侧身位。   乘务员此刻回过神来,让各位无关的乘客都远离一些,给病人一个空间。几个人走了,尺绫才有机会站在那儿,大妈也站着,还没离开。   寻找医护人员的广播开始照本宣科地响起。尺尚已经施救了4分钟,胸外按压一直没停过。乘务员紧急确认着乘客身份,试图寻找是否在列车上有家人。   “要肾上腺素,AED。”尺尚提出。   乘务员焦急回:“已经在联系了。”   尽管不抱希望,列车上还是广播了是否有肾上腺素等急救药物,AED车上并没有配备,只能等下一个站抵达才能使用。   尺尚听完,按压并没有停。   尺绫站在旁边看哥哥一套干脆利落的手法,这么冷的天,哥哥额头上却冒汗珠,他心里面不禁想:“哥哥为什么这么厉害啊。”   几分钟后,又有两个医务人员走过来查看情况。没有任何犹豫,三个人开始接替做心肺复苏。   “换人换人。别停。”   几个人连续接力,尺尚休息了几分钟,又接上去了。   此刻,“麻烦请让一下,让一下。”一个戴眼镜的乘客提着箱子走过来,喊道,“我这有肾上腺素。”   他从车尾走到餐车来,穿过十个车厢,属实不容易。拿到手后,医务人员们立马推了一支,继续心肺复苏。   循环连续一阵儿后,病人情况好转,恢复自主循环,医护人员立马察觉。   “回来没?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他们语速急促起来。   这大概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车快到站了,救护车和急救设备已经在前面等候着。几个医护人员松一口气,已经累得不行了。   周围乘客见到人回来了,连忙鼓掌着:“好人有好报。”   尺绫手指指着嘴巴,举一反三思考:“那我是恶人,恶人有恶报。”   旁边的大妈立马拉着他,蹙眉生气:“小娃娃怎么说话的,以后不准说这些。”   尺尚起身,抹了一下汗,衣袖已经湿了。他向尺绫方向走来,牵起他的手。尺绫握着不锈钢水杯,他哥哥带他去洗了手。   回到卧铺,尺绫重新坐回自己的床上,两只脚晃晃,上铺的大学生已经伸出头悄悄观察了。刚刚他看见这俩下铺的一大一小走出去,电脑行李都放着,他可紧张了,生怕自己一不注意就被人拿走了。   半个多小时都没回来,他更慌张,这俩人是掉进厕所了吗。那电脑行李怎么办,他要一直盯着吗。   没过多久,乘务员拿着登记表过来,让尺尚填写。   大学生:?这是犯了什么事吗。   不对,他想起这个时间节点,难道是医生。他愣了愣,怪不得这么久都没回来。   好厉害。   尺尚填完表,喝了好几口尺绫的饮料,尺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AD钙奶被喝完了。   尺尚刚刚抢救完,身体还是很热,打开电脑帮学生批论文冷静一下。大学生听到敲键盘声,从上铺往下偷窥一眼。   大学生:……?   不是,怎么是噩梦。   尺绫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AD钙奶,有些郁闷,只好看动画片抒发郁闷,没过多久,平板咔嚓冒出一个红色电池。   尺绫焦急地拿给哥哥,尺尚放下电脑,帮他充电。 第58章   饭点, 尺尚看看时间,把弟弟带到餐车。   车上的饭菜有三个档位,口味也不一样。因为来得早, 不需要排队, 尺尚买两份30的, 尺绫指名要吃番茄炒蛋, 乘务员给他拿了。   他们在餐车厢找个位置坐,尺绫端着他的番茄炒蛋,艰难坐在高高的座椅上,恰好对着窗户, 看得到外面的田园风景。   他问哥哥:“今晚我们要在火车上睡觉吗。”   尺尚答:“嗯。”   他又问哥哥:“那明天晚上呢。”   尺尚答:“不在。我们下火车了。”   尺绫掰着手指数时间,想起自己的车票, 拿出来歪头看看。又“1、2、3、4……”地数。没过多久,进入餐车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的是直接买了离开, 有的是找座位坐下。   尺尚吃得差不多, 起身去买小甜水。尺绫说自己要AD钙奶,哥哥索性给他买一排五支。他自己则买一听可乐。   晚上尺绫是在平板电脑的动画片和AD钙奶中度过的。   尺尚很忙,几乎没时间管他, 都是尺绫有需求然后扯扯他。   有时候一连三次打断他,他倒没有任何怨言, 平静地带弟弟, 满足他的要求。他把可乐开了, 检查研究生替他做的汇报PPT, 边看边喝了两口。   尺绫啜着AD钙奶, 又听到哥哥可乐的气泡声,一直抬头望。于是尺尚直接把可乐给他了。   尺绫插上吸管, 又开始啜啜啜,发出“簌”地一声。   天完全黑下去,上铺蜗居的大学生终于出来人了,他爬下床,一声不吭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泡面,又一声不吭地泡上热水。   因为软卧缺失小板凳,他只能站在窗边,假装非常有闲情雅致地望着风景进食。   尺绫闻到泡面香味,看看他:“哥哥,你可以来这里吃。”   大学生突然被搭话,支棱地颤一下,往后看看,这才说出上火车后的第一句话:“呃,嗯,好。”   他点了好几下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尺尚顺着对话瞥他一眼,把电脑从小板桌上拿开。大学生立马挥挥勺子:“不用了不用了我去餐车吃。”   勺子上的油渍挥得到处都是,大学生尴尬地看着,更加局促不安。   餐车坐满了吃宵夜的人,没多少空位。大学生没办法拒绝,只好走到小桌子边,尺绫让出位置,拍拍自己的床:“哥哥,你可以坐这里。”   这小孩好热心,大学生心里暖暖的,同时也窘迫得害怕,这么外向的小孩为什么要注意到自己,让他安静地吃完泡面不好吗。   夜深了,11点钟,火车自动熄灯,车上还是吵吵闹闹的,可是尺绫要睡觉了。他让哥哥帮他拿行李箱里的小花玩偶,尺尚没有怨言地帮他拿了。   尺绫紧紧抱着后躺上床,用被子蒙住头,哥哥还在看电脑。   乘务员帮他们关好门,外面的噪音一下子减少了。尺绫枕着枕头,抱着自己的小花玩偶,他还听得到火车从地板地下传来的轰隆轰隆声。   他们现在还在前进呀。   尺绫心里有点兴奋。   一整晚,他们都将连夜不断地前进,就跟流逝的时间一样。   火车有些摇晃,尺绫像是枕在小马驹的背上,哒哒哒地往前跑。   他翻一个身,下巴压在小花瓣上看哥哥,尺尚没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和其他哥哥说话。   但是哥哥一点都不奇怪,尺绫想,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哥哥甚至比他还厉害,他会救人。   但是医生哥哥没有尺言厉害,尺绫又想,哥哥会救他。   他迷迷糊糊地挨着小花,嗅着上面家中洗衣液的味道,眼皮子开始往下掉,视野的场景不由自主转换。   他梦到自己在草原上骑着小马,没有其他人,只有蓝天白云在飘荡。他在梦中想是不是应该要有大尺绫呢,大尺绫突然骑着白马,从一边走出来,尺绫看一眼就醒了。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他揉揉眼睛,看自己的电话手表,才三点钟。上铺的大学生还在玩着手机,而哥哥枕下去,手臂放在眼睛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尺绫睡不着了,他感觉是大尺绫霸占了草原,他被赶出梦了。他知道,大尺绫是不会喜欢自己的。于是他落地,蹭到哥哥身边,挤上他的床。   尺尚睡眠很浅,尺绫一抱他,他就醒了。他挪开手臂下视一眼,尺绫立马小声:“哥哥我想和你睡。”   他把手臂继续盖住眼睛,尺绫紧紧抱住他,努力蹭到床上,挨在他的腰部闭上眼睛。   可是他还是睡不着,他看看哥哥,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突然觉得哥哥和大尺绫好像。他仰着头,问哥哥:“哥哥,你有好朋友吗。”   尺尚虽然还有睡意,但他抿一下嘴,对问题有问必回:“没有。”   尺绫低下头,继续靠在哥哥腰上。哥哥没有朋友,大尺绫也没有朋友,而且两个人都不爱说话,哥哥和大尺绫好像。   “那你为什么不和大尺绫做朋友。”他低落地问。   尺尚看着空气,犹豫一下。   尺绫没等到回答,他睡着了。   哥哥的床和他的性格一样冰凉,尺绫感觉后背嗖嗖的,有点冷,于是紧紧挤着哥哥,汲取他的体温。   早上,闹钟还没响,两人都靠着生物钟,在七点左右同时醒来。   尺绫松开紧紧搂住哥哥的手,尺尚挪开盖眼的手臂,再次下意识地下视身上缀着的重物,才起身。   “哈嚏,哈嚏——”   尺绫坐在哥哥床上,懵懵懂懂,连续打三个喷嚏,大概是昨晚没盖被子,不小心着凉了。尺尚带他漱口洗了一把脸,到餐车买一份20块钱的早餐给他吃。   尺尚出差是有餐补的,一天120块。两个人用勉勉强强。尺绫吃掉半个甜馒头,喝了点小米粥,不喜欢吃鸡蛋,于是剩下的让尺尚包圆。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好,下午就能到达西南了。尺绫想起寒假的任务,从小马包里拿出寒假作业,终于在小桌子边上,低头写起来。   哗啦啦翻几页,作业好难,全都是拼音,好多尺绫都没学过。他铅笔戳下巴,苦闷地想着,整个上午才写了五面不到。   这本寒假一本通共有50页,尺绫感觉这辈子都写不完了。更别提其它作业。   此刻,上铺的大学生终于下来了。他早餐啃干巴小面包啃得喉咙痛,喝凉水喝得嘴发苦,不得不下来吃点热食。   尺绫看着他走过去,又走过来,就是一声不吭。在大学生第三次折返回来时,尺绫终于抓住机会出口。   “哥哥。”他喊。   大学生愣愣抬头。尺绫有些雀跃:“你读几年级呀。”   大学生:“我,我吗?”他指指自己,双目愣神,“我读,读大学了呀。”   尺绫夹着铅笔鼓掌,“哇,好厉害啊。”   这番对话好生硬,大学生延迟爬上上铺的想法,迟疑地看着尺绫。尺绫鼓完掌后,大脑像突然宕机一样,看着拼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突然举起电话手表,摁对话,小小声地问:“你好,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别人帮我写作业呀。”   尺绫翻看着手表给出的建议,看得很认真。   大学生:……   尺绫找到了,他立马换回充斥天真烂漫的童声,抬头问大学生:“哥哥,你这么厉害,我考考你。唔,‘nong shi’怎么写呀……”   大学生只好走过去看,他承认,这直白的陷阱硬控他了。   尺绫见大学生已经进入状态,自己就开始玩电话手表上的游戏了,音效biubiubiu地响,而大学生还在拿着铅笔对着迷惑拼音题绞尽脑汁。   尺尚对这番情景没表达意见,他径直起身,前往餐车买中午的饭。   尺言打来一个电话,游戏中断,尺绫接听:“喂,哥哥。”   此处信号路段还算好,接听电话清晰,但背景音有些吵闹。尺言问:“哥哥有没有给你饭吃啊?”   尺尚回来了,这番对话在房间里一清二楚,他一共买两盒饭,只拆开一盒,拿小碗开始分餐。   尺绫吱吱哇哇:“哥哥给了我青菜,肉,还有土豆丝。”   尺言又问:“那哥哥有没有吃饭呀?”   此刻尺尚把碗给他,自己留着饭盒,开始吃起来。尺绫继续吱吱哇哇,“他有啊,他吃白米饭,肉,还有土豆丝。”   两个人又隔着几千公里闲聊一阵儿,尺绫有好多想说的话,他只一天没见哥哥就好想念他。尺言问真的假的。尺绫回忆一下,好像也没那么想。   电话挂断了。   大学生一直偷听着这小孩的对话,他承认,这小孩已经硬控他快二十分钟。尺绫凑过来看:“哥哥你写完没有啊?”然而大学生光是偷听电话都偷听了将近十分钟,他是一页都没写完。   “先吃饭。”尺尚出声。   尺绫哇哇地拿起哥哥分给他的小碗。尺尚把剩下的一盒饭给大学生:“你也吃吧。”   大学生愣愣。   饭还是热的,冒着气,大学生剥掉塑料膜,犹豫着拿起塑料勺吃起来。他想说一句“我把钱转给你吧”但迟疑着又觉得没必要。尺尚并没有出声,他吃完就继续工作。   尺绫吃得很香,小碗足够他吃了。甚至还剩了两块米饭。他开始睡午觉,睡觉前他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到啊?”   尺尚回:“我会叫你。”   话虽如此,尺绫睡得还是,心神不宁,每到一个站他就要抬起头看一眼。   但比错过站还要大的噩耗来了。帮他写作的大学生就到站了,看着他搬运行李下车,尺绫已经开始怀念他。   下午5点半的时候,西南站到达。尺尚提前半小时收拾行李,尺绫也把摊开的作业全部放回小马包里,再检查了一次床铺和行李箱,以免他把小花玩偶给忘在火车上。   尺绫握着3支一排的AD钙奶,在广播的一遍遍播放中,牵着哥哥的手下了车。   火车站有些旧旧的,但还是很大,看不到边际。尺绫一落到平地,踩在黄线上,就觉得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他回头看一下度过很久的火车,在夕光下暗色发亮。   他们住的地方是在西医大的招待所,距离火车站大概有半小时的路程。尺尚打了车,把行李和弟弟一同搬上去。夕阳越来越昏黄,像一地金鳞洒落。   出租车上司机侃侃而谈,说他经常跑这段路,放寒假了怎么还回学校,又问是研究生还是本科生。怎么还带一个小孩呢。尺绫听着不熟悉的音调,切身感觉自己确乎来到一个新的地方,他真的离开N市了。   车停在大学门口,刚下车。两个西医大的学生提着行李上车要去火车站,司机帮忙提行李箱的时候又开始叨叨了。   尺绫望着这个学校的大牌匾,跟着拖行李的哥哥走进去,找到略微陈旧的招待所,双人房一天要三百块钱,但里面倒是很干净。   东西放在招待所,收拾完,时间已经六点多,尺尚突然问弟弟:“你饿不饿?”   尺绫握着遥控器,调着他完全不熟悉的频道,听到问题顿住,点点头。   尺绫以为哥哥要带自己去大学的食堂吃饭,因为食堂就在楼下,非常方便。但是尺尚没有。   他低着头,手上还在收拾尺绫的行李,尺绫听出一丝温和:   “那我们出去找点东西吃吧。” 第59章   西南冬天的颜色也是绿油油的, 缤纷多彩,明显感觉花草树木茂盛。尺绫跟着尺尚出门,左望望右望望, 感受着四周的新奇。   大学附近一如既往地很多小吃店, 还放个音响吆喝着, 有香香的炸鸡、米线、麻辣烫味。但是哥哥没有带他进小吃街, 而是走到大马路上,逐渐远离脏脏的街道。   旁边的车经过,扬起尘埃,尺绫又打一个喷嚏。尺尚停下来, 从口袋掏出手帕纸,让他擤鼻涕。   尺尚问尺绫有没有想吃的, 可以带他去吃。   尺绫答不上来,他们继续走,到一条比较干净商业街后, 尺尚抬头看看, 带他进一间菌菇火锅店。   虽然季节不对,但冬天吃点热的,总归会比较舒适。更何况来都来了, 简单体会下当地口味,是大多数人的惯例。   尺尚点了个套餐, 有菌有鸡, 两个人共计180, 并不算便宜。店内装修干净, 卫生应该也整洁。尺绫继续打喷嚏, 他感觉自己可能感冒了。   上菜,菌子下锅没多久, 窗外的天就沉下去,这座城市被笼罩入暗色夜幕中,街道上亮起各色的彩灯。   现在是淡季,没多少桌客人,店内比较安静。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对面坐,都是不怎么说话的类型,店内为数不多的人气也就这样寂静。   “可以吃了。”老板亲自下来帮他们揭锅,尺尚温和道一声谢谢,两人就开始了来到西南后的第一顿晚餐。   因为汤沸腾,尺尚帮尺绫捞菌菇和鸡。尺绫坐在那,吃着自己的手指,碗到跟前后就欠身喝一碗汤。味道鲜鲜的,尺绫觉得挺好喝。   两人互不出声地吃着,即便是帮忙,也没有声音。好半晌,锅里的底料清得差不多了,他们才正式对话。   “你还想去逛逛吗。”尺尚问。   尺绫啊地抬头,“我不知道。”   一旁躺在椅子上快睡着的老板听到两人说话,惊讶起身,他还以为这小孩是哑巴,不然这俩也太不熟了吧。   付款,两人走出餐厅,尺绫还是牵着哥哥的手,他以为哥哥会往回走,可是没有。尺尚看了一下手机,找临时攻略,往反方向走去,尺绫知道那并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他们要去一个夜市。   哥哥也许是自己想去,也许是想带他去。尺绫像风筝一样被牵着,摇摇晃晃跟在后面。   他没注意过要去什么景点,一路上都在走马观花地看道路,这五彩斑斓的全新街景,对他冲击力很大。   步行二十分钟,看见聚集的人群,烧烤的烟雾蒸腾,浓杂的油炸味混合,还有一些其他地区的小吃,环境脏乱差,但人很多,几乎挤满了街道,大家都在拍照打卡。   尺尚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脚,走进成百上千的人堆之中。好似这样,他和弟弟就会成为普通的旅客,融入这场平常人的热闹盛会。   他对大众活动一般都感受不到多少乐趣,医生说是正常的,天才都这样。但他不确定弟弟喜不喜欢。   尺绫明显流露出了止步,同时眼中也有试探的好奇。   他不太想上前一步,但他又会打量,他会看着场景,接受着这多到爆炸的信息。   尺尚一起步,他就会立马跟着,注意力从独自静立瞬间变为跟随,好似牵着他的人就是他与外界触摸的媒介。   他需要一个人指引。尺尚想。自己其实不适合做这份工作。   他们两人互不出声地在夜市中央走几十米,左右烟火气浓,甚至被烘得有些热。气温是暖和的。尺尚保持了好一阵缄默,保证尺绫对四周观察够久了,才出口问:“你有想吃什么吗。”   尺绫突然被问到,抬头看哥哥。   尺绫习惯了和哥哥在一起时的沉默,那有一种和另外一个自己行走时的亲切感。   尺绫没有想吃的,他刚刚在菌菇火锅店已经吃饱了,他和哥哥在一起时,同样对这些繁杂东西没有兴趣。像是隔一层薄薄的透明板。   尺尚犹豫一下,没有选择离开,他上前去,给尺绫买了烤豆腐。   尺绫接过,看着色香味具齐全的小盒子,用竹签叉一块。刚送入嘴里,没咬两口,嘴里就开始变热,他哈气,“好辣啊。”   他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悬在眼角。尺尚试一口,抿着嘴巴,他忘记说不要辣了。   他到另一个摊位,给尺绫买了网红牛奶,让尺绫含在口中,辣感才缓缓减轻。   尺尚说,太辣就算了,不要吃了。尺绫没有丢进垃圾桶,还是拿在手上,因为是哥哥买给他的。   走了一阵儿后,几乎快到了末端,这里的人流量少很多,与方才的喧嚣比起来,是吵闹中的僻静一角。有点重归这片地方该有的本质。   末尾端零落的小摊没什么特色,也没有生意,大多游客早打完卡,随便逛一下后就掉头回去,显得十分寂寥。   这些摊位之中,有手工甜团子,尺尚又回头问:“你吃不吃?”   尺绫看着那个摊子,点点头。尺尚见他走不少路,大概是累了,看见隔壁有一张石椅子,安排他坐上去:“你坐在这里吧,我去买,不要离开。”   尺绫点点头,他转身,走向团子摊。   喧闹声已经停留在远方,隔着百米,传过来,在耳畔已经成为背景音,宛若隔上一层薄膜。   那热闹已经远离他们了,尺绫低头看超级辣的烤豆腐,在木椅子上轻轻晃腿。他又抬头看哥哥,他正走到那团子摊前,老板正从头开始搓粉,工序漫长。   尺绫开始看街道。   这里和夜市中部还是不一样的,左手边的夜市灯火通明,而他的右手边则暗得冷清,路灯也只是在微微地发光,远处的拐角处,更是有一只老鼠光临着下水道的油污。   虽然小摊少,但零星还是有几家门店,尺绫隐约听到充满激情的音乐声,估计是从那家酒吧传出来的。而他的身后,尺绫回头,十来米处有一扇玻璃落地窗,门闪着彩灯,可里面的灯是冷色调的,有一张台球桌。   玻璃窗后有两个染头发的游手好闲混混,他们与尺绫目光对上,顿了顿。   忽地,他们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乐子,伸出手指朝尺绫勾一勾,示意他过去。   尺绫从石椅子上起身,朝台球室走去。   两个混混见这小孩子真的走过来,有些惊奇,舌尖刮牙齿,震惊道:“还挺大胆的。”   他们看到尺绫手里的冤种烤豆腐,问他:“你怎么不吃啊?”   尺绫回答:“辣。”   两个混混笑,“怎么会辣,你是来旅游的吗?”   他们拿起竹签,往尺绫手里的豆腐盒戳一块,径直送进嘴里面。尺绫没有出声,他只是看着。   嚼了两片豆腐后,小混混属实过嘴瘾,正乐开怀。尺绫还站在那儿,两个混混看着面前不吵不闹的小孩,突然同时想到些什么。   没有任何的话语,没有勾引,两人当机立断,合手合脚将尺绫用一件衣服套着,奋力拖进台球室里。   尺绫还没来得及叫,就被捂住嘴巴,也许他压根不会吵不会闹,他只是挣扎了一下,又被两个混混摁住。两个混混打开大号行李箱,把他装进去。   尺绫坠入完全漆黑的逼仄中,四周都被拥挤,他开始不动,安静。   拉上拉链后,完全听不到声音,小混混满意地关上门,简直跟没有人一样,压根不用怕声音传出来。   “你打电话给刘婆子。”一个小混混说。   “这小孩还长得挺标志的,还是个小男孩,应该能要价高点。”另一个小混混已经乐起来了。   过年急需要钱,这批小混混手头上什么都没有,刚才他们杵着台球杆,闷坐在窗边,就是在想着要拿什么过年呢。   两人这下有着落了,心情阔然开朗,吃着尺绫方才拿手里的烤豆腐,津津有味地点评道:“味道确实还可以啊,再辣点就更好了。”   吃完这盒烤豆腐,两人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伸头放放风,没见到异常,接着一口气把活给干了。   留在这儿肯定不够安全,他们这台球室有后门,连着的另一边是他们地盘的酒吧。在那里暂存这箱子肯定能方便很多。   -   买这份手工团子整整耗费了十分钟有余,摊主动作很慢,也不熟练,全都是从头开始做,连鲜花酱也要当场调,更别说蒸炉预热也要好几分钟。   尺尚拿到现做好的团子后,看了看上面的椰酥和好看的颜色,花香味淡淡飘出,他回头,想要拿给尺绫。   他定在原地。   一片空荡。 第60章   “哎呀钱钱钱。”小推车推到酒吧, 两个人合力,提起行李箱,放到小后院的角落。   刚搬起, 一个黄色长毛青年突然从小院走过, 他目光落到两个混混身上。   “耿哥, ”俩小混混立马灿笑, “晚上好,真巧。”   耿辱停下步子,指了指:“什么来的?”   小混混指了指一旁好几打的啤酒,解释道:“我们来搬酒水的, 这箱子里面是货。”   耿辱走过去,俩小混混继续动作, 耿辱又突然停下,往回走几步,盯一眼箱子。   他出声:“是人吧。”   小混混愣愣, 下一秒嘿嘿笑:“耿哥果然厉害, 这都能猜得到。”   耿辱没像平时一样和他们嬉皮笑脸,语调听着有点严肃,对箱子挥挥手指, 抿一下嘴唇:“快放了,最近查得严。”   小混混们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但既然上层发话, 他们就要听, 只能把箱子搬走, 准备把小孩给放出来。算他幸运了。   “他又不是我们头儿, 怎么指使我们。”一个小混混往外搬着, 有些郁闷。   既然这大黄毛都走了,他们放不放卖不卖, 瞒着就好。反正他也没长第三只眼睛。   另一个小混混自认倒霉,叹气一声:“算了,酒吧他二把手,闹出什么事情,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   下水沟还在滴滴流,好不容易挪出来了。俩小混混又不知道该在哪儿放,毕竟这小孩没声儿,活没活着也不知道,连着箱子丢个偏僻角落就好了。   “这小孩看见过我们脸,没事吧。”小混混直起身来,心里发怵。   路灯发白,照出尘埃。两个人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咬咬嘴唇,“不至于吧。”   按理来说,他们还没真正完成拐卖,也就是没成功犯罪。被警察知道了也就进去问几天吧,大不了胡编乱纂一阵儿,吃吃牢饭。应该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吧。   两个文盲再讨论也讨论不出多少东西,光是初中知识就够他们喝一壶了。小混混挥挥手,“算了算了。”   弄出人命比卖小孩事更大,两人都打消掉险恶的想法,“由着他在这吧,应该憋不死他吧……”   行李箱刺啦一小声,拉链开了一道口子,只够一只手伸进去,要是这小孩够机灵,估计等会就能自己跑出来了。不够机灵也不至于窒息,起码有条呼吸的缝。   两个小混混走远去,路灯下,行李箱孤零零地横放在地面上,十分凄寥。   此处街巷偏僻,行人稀少,经过的多是犬鼠醉酒之辈。没多少个人会注意到这垃圾一样被遗忘的箱子。   尺绫弓着身,挤压在小小的行李箱里,他已经快和这里面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就这样定定的。四周的黑暗好似让他回到小时候,很久很久之前,或者是在羊水里,或者是在地下室的睡梦中,他也是如此安静平和。   -   夜市末端,来了几个警察,站在那儿四处看,抬头望上面烂掉的摄像头。   尺尚刚做完简单的笔录,面色还算平静,但实际他内心已经不太镇定了。   买完东西回来,发现石椅子上没有人影。尺尚在原地环视一圈,没找到尺绫,又沿着夜市前后反复走了几十米,甚至又探头又问人,还是没有见到弟弟的身影。   尺绫不见了。他报警了。   事发的时候没多少个人注意到小孩去哪儿了,毕竟隔壁就是热闹得锣鼓喧天,摊主也纷纷朝那边盼客人。   尺绫去哪儿了,走到哪个方向,有没有人带他走,大家都一概不知。警察推断可能是小孩走远了,但尺尚感觉不太可能,就算有非常新奇的事物,尺绫也不至于离开自己身边。   末端的摄像头年久失修,没有画面,警察局那边在查另外两条路的监控,试图寻找回这个第一天来西南就走失的小孩。   “不会被拐了吧。”有摊主推断道,“这附近不就是那什么吗?”他们小声。临近年末,坏人也多起来,出现这种糟糕事并不让人意外。   尺尚坐在尺绫坐过的石椅子上,看上去面无表情,实则是在平复内心,他倒没多后悔自责,只觉得有一些难受。可光是这一点难受,就覆盖住以往所有起伏的情绪。他察觉到自己心在痛。   怎么会丢了。   他打电话给哥哥。   尺言听到尺绫丢了的消息后,先安慰尺尚:“没事,能找回来的,他一个人也不会出什么事的。”毕竟尺绫有特殊能力,上次的人贩子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半身不遂。   尺尚承认这一点,尺绫是实打实有十七个年头了,虽然他目前智力认知在八岁水平,但论起应对危险的能力,这个弟弟比他要强得多。   尺尚听到尺言在点手机,指尖戳得屏幕很响,即便口上安慰着,这个兄长内心大概口是心非,仍是非常焦急。尺尚没说话,垂着眼睛。   尺言翻看尺绫电话手表的GPS,发现信号被屏蔽了,只有一段半小时前的踪迹。   他发过来,让尺尚交给警方。   放大后的轨迹,只显示尺绫向身后的一个地方走去,停留一阵儿后就断线了。警方将目光投向相对应的方向,皱起眉头,他们知道了。   这一段地带,好不容易消停上半年,倒真的忘了这茬。之前有个黑组织的势力一直盘旋在这里,最近是安分了,但保不齐年末又重拾旧业,做出些什么出格事来。   他们往台球室的门口走去,里面灯还亮着,玻璃门却合上了。警察敲玻璃,又喊几声,没人回应。   这下更是坐实嫌疑。此刻局里传出消息,监控排查没发现小孩身影,按照轨迹图,小孩最后消失的地点十有八九就在这间台球室里。   “开门!”   “快开门!”   无人相应。有小年轻提出要不要破门而入,但老警察伸手阻挡,他知道该去哪里讨人。   灯红酒绿的酒吧,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拿着东西来蹲在门口,本来要进入的客人,迟疑地路过,完全堵死今夜的生意。   有条子的消息很快传进去,不过一阵儿,一个大黄毛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挨在酒吧门框上,笑道:“哟呵,警官,今晚好有空啊。”   老警察递出手机:“耿辱,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孩。”   耿辱撩起头发,凑近来颇有兴味地看一眼,又回过头去,答道:“没见过。”   酒吧门口昏天暗地,就算是招牌上的炫彩灯光,也不会是读书认图的好光源。老警察知道,眼前这个混混头子压根就没看清,也没花心思看。   老警察觑他:“他在你们的台球室丢的。”   耿辱笑:“警官,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见我撒过多少次谎。”   老警察面色冷下来,对着他的一副好得过头的皮相,没有丝毫好脸色,只是说,“那边没人,我要从你们酒吧后门过去,没意见吧。”   耿辱让出身来,保持微笑:“当然配合调查。”   酒吧里男男女女不少,灰色地带更是多之又多,往日警察来都是扫黄打非的,今天只是找小孩,却把客人吓了一跳。耿辱跟着警察后面,抿着嘴微笑,面色一如既往地好,似乎来的不是针锋相对的敌方,而是特殊客人。   “把后门开了。”警察推了一下,没推动,命令。   耿辱拿着钥匙,应着上前,咔嚓一声砰,凉风吹入酒吧走廊,警察走出去。   只看见一摞摞堆叠的酒水,警察们环视,并没发现异常。一路上过来,也都是往日犬马声色的模样。   耿辱甩着钥匙,发出当当脆响,警察没表露出神态,冷着脸径直走往简陋的台球室,台球桌上还有几个球,房间门开着,前后环绕了都没见到人。   “他们呢?”警察问耿辱。   耿辱挑挑眉,摊手:“sir,这不归我管。”   这俩小混混不是他的手下,是黑组织里另一个头头的小弟。两人关系不怎么好,素不对付。耿辱肯放他们进来,已经算是幸灾乐祸火上浇油了。   “我真不清楚,”耿辱还挨着墙壁,继续不要脸不要皮地笑,“警官,要不要把电话给你,但血别贱我身上。”   警察毫无收获,挥挥手,收队。他们大概肯定是在这边了,但搜遍了也没有,估计已经转移了。   至于耿辱,他知不知道倒是值得商榷,不好下断论。离开前,老警察还是不甘心,转过头来盯着耿辱:“你听好了,见到人一定要交出来,这小孩是来交流的教授家属,闹大了全市都很不好看。”   “明白!”耿辱没多少害怕,继续不要脸不要皮,送别警官:“辛苦了警官,祝宝贝早日回家。”   警察们走远后,耿辱排除掉附近的监听监视,确认无碍。他微微张开嘴,有些头疼。   刚好,丢弃完尺绫的两个小混混回来,一人拿一罐啤酒,见到耿辱,他们一改之前的骂声,笑着打招呼道:“耿哥。”   耿辱没和他们废话,招进酒吧的小房间里,“过来。”   一关上门,耿辱就揪住他们,逼到墙上:“人怎么还没还回去,条子找上门来了。”   俩小混混举手投降:“耿哥冤枉啊,放了,真放了。”   耿辱松开他们:“放哪儿了。”   小混混手指左右指指,支支吾吾:“呃,放溪水口的那条小巷里了。我们把行李箱往那一丢就跑了,绝对没有被拍到。”   连着行李箱?耿辱蹙起眉头,“你们去抛尸啊。”   “叫你放了,不是放下,是放生!”耿辱第一次没控制住情绪,忍不住发火怒斥,这俩人真的蠢到家了,“你放生鸡鸭鹅也是关在笼里丢树林里吗?放生鱼也是捆着草绳丢岸上吗?”   “叫你放了!懂不懂啊,要活的,能蹦能跳的!”   俩小混混被教训得缩起身子,一动不敢动。耿辱深呼吸一口,压制着情绪,转过头:“你刚刚说放哪了。”   “溪水口。”小混混讷讷应上。   耿辱被气得无语至极,手一甩关上门,去收拾烂摊子了。   耿辱独自一个人走到溪水口街,这条街晚上行人很少,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耿辱的身躯在昏暗的路灯下投射长影子,融在地面的黑暗里。   他远远地看到一个行李箱,快步走过去,嘴里面止不住叹气。刚到行李箱边,蹲下,小孩还在,俩小毛头还算有点良心,给小孩留了一条缝。   他唰啦地拉开行李箱,打开盖子,见一个小孩蜷缩着身子睡在里面,非常熟,气息安稳宁静。   耿辱动作突然慢下来,愣愣地看着,脑海空白。尺绫因为突然照入的光,在睡梦中又缩了一下身子,把脸往侧转。   手机突然震动,有电话,是N市警局打过来的。耿辱立马接听,夹在耳边,接头上司道:“小家主在西南逛夜市丢了,你看看能不能用关系找回来。”   耿辱张大嘴巴,昂地回应:“在我这呢。” 第61章   耿辱把箱中的尺绫抱起, 尺绫并不重,他一只手托着,一只手搂着, 半蹲调整姿势起身, 动作称得上轻柔。   街灯昏黑, 头发遮住他大半张脸, 见到此情此景,耿辱也没话可说了,张着唇却不知道想说什么,只得含一口凉气, 往回走去。   没变过。耿辱看着尺绫想。七年了都没变过……   他笑自己,真荒谬, 第一眼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尺绫熟熟地睡着,耿辱用力托一托,埋在头发里的小头颅伏在他肩头。他侧头看一眼, 缓缓走回不远处的酒吧。   一通电话, 尺绫平安的消息传回N市,又迅速从N市传到西南。   本来还在忙碌的警察们,突然接到不用再找人的消息, 自然就插着手停下动作,长吁一口气散去, 这件案子也就此作罢。   两边都沟通好了, 坐在石椅子上的尺尚, 突然接到电话, 被通知弟弟安全的消息, 尺言让他先回去睡吧,把工作给忙完, 不用担心尺绫的安全。   实话实说,耿辱足够靠谱,孩子不在他手上,反而会更安全一点。   耿辱推开酒吧的后门,小心翼翼地抱着尺绫侧身进去,喧嚣的音响震得墙壁都在动,KTV房难听的歌声隔着门缝透出来。耿辱拐进一个隔音的小房间,关上门,将尺绫放在平日休息的行军床上。   今天天气并不寒,晚上也有十来度,尺绫穿着件毛衣,但睡着了,估计会冷。耿辱又找一张小毯掩在尺绫肚子上。   小毯子可能热,他又捋了捋毯子,碰到尺绫衣服时,他的动作突然顿顿。   他往里面摸一摸,缩回手,重新给替他盖好毯子。   他其实并没怎么照顾过小孩,但好在心细,显得还算熟练。   他要出门去继续看场子,犹豫了一下,在床边的小木桌上放了扎玉米汁和小零食,以免他睡醒了饿得找东西吃。   刚出去,耿辱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听到走廊的另一边吵闹嚷起来,耿辱走过去。俩小毛头见他回来了,立马像见到救命之星一样,寻求他的帮忙。   “又怎么了?”耿辱蹙眉。   俩小毛头都快给他跪下了:“耿哥,你有没有把行李箱给带回来。”   耿辱挑眉:“啊?”   小毛头抱头,已经开始痛哭了:“完蛋了完蛋了,耿哥,我们丢了一件货。”   那行李箱原本是运货的,才做足充分准备,连高级的信号屏蔽器都装上了。小混混们这次运货却脑子缺了根筋一样,刚刚对货的时候,才发现少一包。   一包接近二十克,要是真丢了,组织要他们半条命,要是让警察捡到,再吸收一下溪水口的湿润空气,一不小心膨胀到五十克,那就两颗花生米等着他们了。   “耿哥,货丢了一件,怎么办啊。这还是新货。”小混混们颤抖着抱他大腿,“你看过行李箱有没有。”   耿辱摇摇头,退后一步:“没看见。”   小混混们霎时希望破灭,完了,身上一个子都没有怎么赔几万的货,最糟糕的是被查到,要是一条贱命拿到警察局抵,估计出来后全家都没了。   现在警察还在找着小孩,那小孩一暴露,指认出行李箱和台球室的他俩,谁也别想逃。   “耿哥,那小孩不能放回去,他回去了我们怎么办,你不能看着我们死啊。”   耿辱停下来,扫他们一眼,颇为为难地翘起手。小混混们真的要飚眼泪了,哀求地看着他。   他嘶地倒吸一口气,啧一声,转过头去:“还没放。”   “谢谢,谢谢耿哥。”俩小混混听了,立马鞠躬谢恩,耿辱不与他们多废话,俩小混混也懂,识相地即刻跑回溪水口,翻看那敞开的行李箱。   耿辱站在原地听他们脚步声,关门焦急声,眉头垂下去,似乎心带忧虑。   他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收拾一下烂摊子,扶起喝醉的客人,还帮忙扫打碎的玻璃杯。   没一阵儿,后门响起,两个小毛头回来了,脚步急急忙忙。   俩小混混哭丧着脸,鬼哭狼嚎。耿辱一看他们这表情不妙,果不其然。   “耿哥,没找到。”   “祈祷吧。”耿辱道。   小混混顿时感觉天雷滚滚,五雷轰顶,全身焦黑了似的定在那儿。   耿辱没有继续管他们,毕竟不是他手下,运这种货的事情更不是他授意的。何况,这些个祸害社会的早点被抓进去改造,对他来说是好事。只能算是拐卖儿童未遂的报应了。   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刚推开门,余光看见一个竖起来的小不点人影。他打开小灯,关上门:“你醒啦?”   尺绫揉着眼睛,坐在小床中间,眼睛朦朦胧胧。他不知道自己坐在哪儿,周围好陌生。   耿辱看一眼时间,问尺绫:“你饿不饿。”   尺绫懵懵懂懂的,他感觉自己被拐卖了,马上就要被送到大山去,吃菜叶子,穿破衣服。但这间房间昏暗的环境,以及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他却感觉莫名安心。   玉米汁放在电磁炉上加热了,给尺绫倒一杯,尺绫没有警惕心,捧起比脸大的玻璃杯把脸凑进去,啜啜喝着。   玉米汁甜甜的,滑滑的,有糖浆味道。   他的嘴边环一圈黄黄的玉米糊糊,没喝两口,大玻璃杯里就少一层。尺绫看着越来越少的玉米汁,停下嘴巴,望着黏着的杯壁。   “你不怕我卖了你?”耿辱撑着桌子,看着他笑。   尺绫抬头,这个人一头大黄毛,身上带着些痞气,还有老师说小孩子不能戴的耳钉。看上去妥妥不像是个好人。   但尺绫都已经落入敌网了,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他选择接受现实,于是低下头,继续喝好喝的玉米汁。   见他没回答,耿辱像是想起些什么,低下头继续笑两声,含着苦涩。他真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个场景。   “你认识司徒辅吗?”耿辱又问。   听到这三个字,尺绫抬起头,可是他还是没有出声作答,耿辱想他要是去当卧底肯定是个好苗子,毕竟一声不吭像个哑巴。   耿辱本来是很不想回忆司徒辅的,他翘着二郎腿,头疼地扶住额头,自己这么一提,记忆的映像倒是不断往上涌。他并不想重新接触这个曾经的上司,连记忆都想抛却。   “算了,”耿辱对他说,“你睡吧,明天我会把你送回去。”   尺绫躺回小床上,床板硬硬的。耿辱还是照例走过来,帮他盖好被子。   尺绫有点想问哥哥在哪里,他会不会焦急,但是看到大黄毛,他又不问了。他感觉一层强硬势力夹着温和亲切包裹住他,也可能是自己太胆小了,恐惧化为顺从。   他乖乖听话睡觉。即使他知道,第二天自己可能已经被送到大山,和小鸡小猪小羊待在一起。   耿辱关上门。   两个小毛头在外面守候着,一见他出来,眼巴巴地凑上前:“耿哥,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这小孩啊,我们真的害怕。”   耿辱骂他们两句脏话,恨铁不成钢:“你怕你还跑到他面前露脸!?你是生怕这小孩记不住你脸是吗。”   小毛头知错了,缩起来,怕耿辱一巴掌打过来:“耿哥,那你试探得怎么样了,求求你了。”   耿辱叉起腰:“我看这小孩是个弱智。”   小毛头们面面相觑,看对眼,:“……我们觉得也像。”   这小屁孩被拐了也不出声,被放出来也不叫,脑子纯真得太干净了,夸他天真都算是表扬。   “我看你们有得救,”耿辱松一口气地舒缓,“他那脑瓜子记不住多少东西,说句完整的话都难。”   小毛头得到这句话,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浑身顿时没那么难受了。这小孩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也是。比狗没聪明多少。   耿辱说小孩的事会帮他们搞定的,至于他们俩小毛头,还是先想想怎么补救丢失的货吧。   话到此处,提心吊胆的氛围也就散一部分,稍稍轻松起来。小混混们朝着这个好心大混混千恩万戴,耿辱挥挥手,他们才肯转身离去。   “快去交代。”耿辱叉一遍腰,赶他们走。   第二日,耿辱把尺绫带出来,拎到附近最热闹的商业街。   街上很热闹,堆满了寒假来的旅客。为了迎接春节,繁盛的树上还挂满红彤彤的大灯笼,绿中带红,红绿相映,好看得心旷神怡。   耿辱望街口里望,这么多人正合他意,心里又想这片地儿四季如春,除了大家兜里没钱时,就没什么时候是淡季。   他们停在入口的小广场处,算是个开阔的空间,这处分别很合适。他低头看尺绫。   尺绫左望望,右望望,又看地面。地面的石砖构成里一圈外一圈的几何图案,很有美感。   到此为止吧。耿辱舒出一口气,他该回去了,最好别再遇上。   人群喧闹,各种窸窸窣窣声堆满耳畔,耿辱弯下腰,在他耳边说,“好了,那你走回去吧。找不到路就问人,让他把你带回哥哥身边。”   尺绫:“哥哥不在这里吗。”   耿辱温声回:“应该不在吧。”   尺绫一醒来没有被送到小山村,已经很高兴了,现在能回到哥哥身边,他更加高兴。他知道这个大黄毛不是要拐卖他的人。   他按照叮嘱,往前走。但耿辱反悔了,有叫住他。   “你叫什么名字。”耿辱问。   “哥哥说不能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尺绫扭扭捏捏。   “你认得我吗,”耿辱追问,“我叫耿辱。”   尺绫看他:“那我叫尺绫。”   尺绫转身,耿辱看着他背影,心中百味杂陈。尺绫又回头看他,转回去往前走。偌大的商业街,他的小身影很快被埋没。   耿辱站着望好一阵儿,伸长着脖,直至完全看不到,还停留了好几十秒。   他缓缓转身,往回走,心绪似乎还停留在刚刚一场面,没能拔离而出。   手机消息滴滴响了,他也没什么心思,神情恍惚地拿起来,还没看消息,一个电话打来。   他接听,连来电是谁都没看,凑到耳边,“……喂,”   “耿哥,有消息,你现在在哪儿?”对方声音兴奋异常,明显带着事。   “我?”耿辱回过神来,“怎么了,有什么事。”   对方迫不及待,告知给他,“我收到风,有人要在成南路炸街,不是开摩托那种,是爆炸那种。”   耿辱顿一下,蹙眉:“哪里。”   “成南路啊,就你附近那商业街。”   耿辱放下手机,回头。   人群拥挤,往里面走着,熙熙攘攘,旁边的蓝色标识牌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成南路】 第62章   尺绫摇摇晃晃地走在成南路的大街上, 好多人啊,比他的手指头还要多十倍。他看着一个又一个比他高的人影走过,感觉自己小小的没有方向。   要在哪里找哥哥呢, 哥哥藏在了哪个地方呢?   尺绫咬手指头想, 他往里面走两步, 可是他不认识去大学的路, 怎么办呢。他要找人问路吗。   旁边的一个大爷靠在自行车上卖糖葫芦,小音响一遍又放着一遍“冰糖葫芦、冰糖草莓、冰糖冬枣,10元一串,10元一串……”   大爷自己录的声音大概是被播过太多次, 已经有些失真,尽管如此, 还是丝丝缕缕地勾起尺绫的注意力。他望过去,迈出一只脚,张大嘴巴停在那儿。   好想吃呀。尺绫被眼前的水果串串迷住, 已经快神魂颠倒了。   刚想起步, 尺绫又想到自己来不是买东西的,他是要去找哥哥的。他看一下自己的电话手表,屏幕倏地亮起, 还剩一格电。   再三犹豫之下,大爷注意到他, 突地朝他招招手。尺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蹬蹬蹬地跑过去。   “小朋友你有钱吗。”   “我有。”他伸出小手, 电话手表里面有钱, 可以付款。   尺绫手表滴一滴, 付钱之后,大爷就开始给他的冰糖草莓拆外衣。   嘶啦嘶啦的声音, 尺绫望眼欲穿,伸手接过整整七颗的草莓串串,上面挂着一层泛黄薄脆的冰糖膜。   他看着草莓尖尖,红红的,继续往往前走。串有他小臂那么长,举着还挺重,摇摇晃晃的。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摇晃的冰糖草莓串,非常想咬一口,但嘴巴瞄不准草莓,找哥哥的步子也不能停下来,于是三心二意地盯着草莓游荡。   算了,先吃一口吧。他张大嘴巴。忽地,两只手突然从后面夹起他胳膊,径直提起他,尺绫一受力,眼睁睁看着小手发软,一整串冰糖草莓歪下,那瞬间他眼前像放了慢动作一眼,15°、45°、90°、120°,草莓往下冲了——   耿辱两手夹起他,径直向外跑。尺绫还没看到草莓串的惨状,身体被挪方向,一只青筋暴起的手臂夹着他胳膊转弯,彻底遮挡住那段视野。尺绫来不及回头,只听到一声落地的沉闷,所有地面的尘埃刹那飞扬,蒙盖在晶莹剔透的冰糖草莓上。   急促的跑步声替代那一瞬间,占据尺绫耳畔,逐渐变得聒噪清晰。   他听到抱起他的人的呼吸心跳声,耿辱跑得很快,拼尽全力,简直像战场逃命一样,亦或者说是在逃避追捕。   尺绫反应过来,就算再突然,在被抱着奔跑几十秒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冰糖草莓还没吃就死掉了,他哇一大声哭喊,“我的草莓!”   同时,身后传来高调鸣笛的警车,威武威武地从侧路停入成南路。   路人被这声吸引着转过目光,又投向哭泣的小孩,却只见一个大黄毛夹起小孩就往外跑去。要不是听清楚“我的草莓”而不是“救命啊”,他们还会以为是哪来的混混人贩子偷小孩,后面的警车是来追他。   “小祖宗别哭了。”耿辱揪着他快掉了,两只手将他重新抱好,脚步却是一刻都不敢停。   两分钟不到,耿辱跑出商业街,在宽阔的小广场停下来。他立马放下尺绫,呼哧呼哧地弯下腰喘气。   尺绫看着他,定定站在那儿。耿辱快喘不上气了,心脏有些疼,他手一抹裤子抽出手机,看时间和消息。   10点58分,而爆炸预告的消息定在11点整。此时成南路中已经被警察包围了,正在往外做疏散。   他放下手机,又抹一下手心的汗,抬眼看尺绫,尺绫还是定定的站立,似乎还沉浸那串草莓逝世的悲伤中。   耿辱手搭到他脑袋上,往下顺了一下,借力重新直起身。这一下抚摸似乎有竭力的无奈,也似乎有庆幸,幸亏找到了。   “我还没吃。”尺绫小声地自言自语,两只小手张张合合,似乎在表达悲痛。   耿辱没向他解释,只看着还在不断往里走的人,又看着不断被往外赶的人,那条消息刺眼地停留在手机上。要是这个爆炸预告是真的,再晚一点找到尺绫,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还停留在里面的行人,耿辱心怀慈悲,却无能为力。他弯下腰重新抱起尺绫,时也命也罢了。   他顾不得那么多人的性命,也不可能大喊一声要爆炸,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   十一点。   身后的商业街,并没有传来爆炸声。耿辱停下脚步,往后望望。   尺绫还想挣扎着回去拿自己的冰糖草莓,可是耿辱抱着他,他下不了地,于是四肢挥舞。   警方在接受到爆炸预告后,立马前来成南路排查,从街头到巷尾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嫌疑人,更没发现任何异常爆物。   好消息传来,信息的来源查到了。警方顺着网线查到号主是一个43岁中年男,立即上门找嫌疑人,接过一开门,发现原来是一个未满12岁的小孩拿爸爸账号发假预告,玩这种制造恐慌的恶作剧。   澄清的公告很快就通过官方账号发出,迅速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安抚公众恐慌的情绪。差点以为要发生大伤亡的群众有种被耍了的愤怒,底下的评论一条条都在骂着臭小孩要好好制裁,最好关个十天八天的。   坐在水果店前喝着果汁的耿辱,刷着手机里的通告,一瞬间哑言失语。他靠在大排档椅子上,无语地舔了舔嘴唇,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他差点跑没半条命的最终结果,居然是小孩图好玩的恶作剧,荒谬中透着一丝诡异的合理,他摇摇头安慰自己,起码比真炸了好。   尺绫坐在他隔壁,跪在大排档椅子上,啜啜地吸着大杯果汁。耿辱为了安抚他失去冰糖葫芦之痛,花整整15大洋给他买了杯鲜榨橙汁。   “你通知你哥来接你了吗。”耿辱手搭在大圆桌上问。   水果五彩缤纷,重重叠叠,果汁也很好喝。尺绫啜着果粒,没有作答。   耿辱知道他意思,这表示着他毫无头绪,还没找到哥哥的一条头发。他手指骨敲敲桌子,对这小不点挑颔:“你那手表能打电话的吧,喏,打过去,直接让他来接你。”   尺绫按着他吩咐,停止喝果汁,点开电话手表。早这么干不就行了,耿辱非常无奈,手撩起额发,转一遍去看街道。   外放声应然而出。尺绫立马咿咿呀呀:“哥哥,我在好多水果的地方,有红色、橙色、绿色,我在喝橙汁,好大杯……”   没一句话是重点,耿辱看不过眼,用嘴型提醒道:“接、你。”   尺绫才想起来:“你什么时候能来接我呀。”   电话挂断,尺绫看看仅剩不多的电。估计十来分钟后,哥哥就能赶到了。耿辱本可以走了,他不太放心,毕竟刚刚只离别几分钟出现新情况。   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熬一整个晚上的夜,也不差这一点。   他把目光投向尺绫,隔着撑额的手腕,觑着他:“喂,你多少岁了?”   尺绫对什么称呼都不在意,他知道这是在问他,在椅子上调整一下跪姿,唔唔地回应:“……我八岁。”   耿辱笑,“别闹。”   他一双桃花眼弯弯,目光波动,似乎看穿一切,“你说实话。”   尺绫放下吸管,掰手指,“唔,1、2、3、4、5,”   他数一轮,又翻过来数第二轮,小声自言自语,“十八岁。”   耿辱淡淡笑,没再问。   耿辱长得很好看,在西南黑组织干七年了,调来这边之前一直跟着司徒辅。他知道尺绫,尺绫大概已经忘记他了。   尺绫喝着喝着果汁,天真问他:“你是坏人吗?”   这声音不大,尺绫也不是很上心。耿辱倒是被问得一愣,他垂下眼皮思考,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尺绫两只小臂撑大圆桌,欠身凑近果汁。   耿辱又笑一声,他没法反驳。   尺绫说:“你能不能带我去玩啊?”   耿辱把他推回去:“不可以,小孩子家家的,别和坏人混在一起。”   尺绫嘟嘴:“我也是大恶人。”   尺尚又打电话过来,尺绫接听,尺尚说约定在一个好辨认的地方交接吧,他不太认识路,过来起码要半小时。   最后两方把地点定在距离水果店一公里远的小景区。耿辱也没有意见,打着哈欠起身。   尺绫从椅子下来,跟上他。   不着急走,这附近还不少东西看,耿辱困得眼皮子耷拉成三瓣,悠悠闲闲的,而尺绫抱着果汁围绕着他兜兜转转。   过来的一路上,耿辱还给这小祖宗买了只红色的大螃蟹,有他两个头那么大。尺绫揪着红色大螃蟹的钳子,跟在耿辱后面摇摇晃晃的,耿辱夸他以后一定有钱。   耿辱抓着尺绫手,尺绫抓着蟹钳,一连串地路过街头,无论是黄色的大长毛、还是红色的大螃蟹,都非常招摇过市。   尺绫扯着耿辱的短袖,快把他扯变形了:“你不冷吗。”   耿辱身体素质好,一来一回答:“你不热吗。”   尺绫看到他衣服下的刺青,又看他黄黄的头发,他踮起脚尖扯一扯,拔下来一根:“你头发好长啊。”   耿辱没说话。   隔着远,耿辱眼尖,已经看到一个竖立的青年站在雕塑下,尺尚已经在那里等了。   耿辱停住,松开手,让尺绫自己过去。   尺绫知道,他往前小跑,喊叫:“哥哥!”   他一把扑进尺尚怀里,撞到尺尚的骨头上,脸疼疼的。他退一步。   尺尚看着尺绫怀里,问:“怎么还有个玩具。”   尺绫抱着大螃蟹,嘟嘟喝果汁,没回应哥哥的问题。   两兄弟失散后重新相见,应该有很多话说,但可惜尺尚缄默不语,只略微关心几句,问冷不冷、有没有受伤。尺绫摇头回答,便牵上哥哥的手。   耿辱停在远处。   看着两人温馨牵手,逐渐远去。 第63章   尺绫说想吃冰棍, 但是他还打着喷嚏。尺尚没有买冰棍,而是径直买了些感冒药,让他服用下去。   尺绫不喜欢吃尺尚开的药, 家里的感冒药是甜甜的冲剂, 而哥哥买的是苦苦的小药片。尺尚烧开热水, 拿杯子装好, 在床头柜上放凉。   社交媒体的群不断转发着消息,有一个不熟的老教授一直@他,提醒他出差小心点,尺尚打开一看, 发现好几条同样的模板消息。   【6号下午2:00,西南市场, 爆炸】   【7号上午10:00,万锐广场,爆炸】   【9号早上7:00, 第一中学初中部, 爆炸。】   【……】   自上次那件假预告事以后,诸如此类的爆炸预告消息层出不穷,一天换一个样流传。其中不乏一些反社会但胆小又窝囊的萎靡分子跟风, 还有放寒假闲得没事干的中小学生拙劣模仿。   警方查了一遍又查一遍,顺着网线找了不下30号人, 查到身心疲惫, 精疲力竭。无数次转发声明:【请勿恶意散布虚假消息, 否则按扰乱公共秩序处理】   警告用处不大, 直至抓好几个人, 给了行政处罚后,这才消停一些。   尺尚倒也不怎么在意, 毕竟高校与外面隔着一道围墙,社会上发生的事与墙内的人大多有隔阂感。他人生大半的时间都在高校里,三点一线,对这些事情并不熟悉。   学术研讨会明天就要开始了,将会持续好几天,尺尚变得忙起来。尺绫很不情愿地吃掉小药片,坐在床上抱着大螃蟹玩偶。   “哥哥我们还能出去玩吗。”   尺尚敲着电脑:“不去了。”   窝在这十几平的招待房里,灯光还是昏黄的,窗帘一拉,没什么明媚活力。   尺绫跪在床上和大螃蟹玩,螃蟹红红的,眼睛黑黑的。他问电话手表为什么螃蟹是红的,手表说是因为螃蟹熟了。尺绫想那不就是死了吗。   尺绫拆出手腕上的电话手表,装在大螃蟹的钳子上,让它也感受一下科技魅力,说不定能起死回生。   手表突然响了,有电话打进来,是哥哥。尺绫点接听:“喂,”   尺言关心他几句,还是有没有受伤,冷不冷,饿不饿之类的话。尺绫逐一回答,揪着大螃蟹里的棉花,有些心不在焉。   “你注意安全啊,别再随便乱跑,别离哥哥太远。”尺言再次嘱咐,“你们那边好像很乱,记得保护好自己,知道没?”   尺绫点头,当然哥哥看不见,只听到安静。   两人一蟹待在房间里,谨记嘱咐没有再外出,一晚上就这么无聊地过去。   第二日,尺尚起身很早,他带着弟弟去食堂吃早饭,收拾一下资料,就准备去开会了。   学术交流会的规模不大,只有百来号人,地点定在学校自家的展厅里。那处地方比较偏僻,远离教学楼,后面还有个小公园似的广场,很安静。   他们绕着学校徒步过去,尺尚轻车熟路,尺绫却对学术的事情一概不懂,他懵懵懂懂的,只注意着两边的环境,建筑的颜色,比较着这间大学和哥哥的大学有什么不同。   半个小时后,到达,入场时间也刚刚好。   主办方发了一个牌牌,尺尚给尺绫挂了,尺绫看着上面的字,摇摇晃晃牵着哥哥的手,走进去。   带小孩来的仅有他一个,其他大多是老头带学生,他们来得算比较早,没什么人。会议厅外早放好茶歇的小点心,整齐码成方阵,尺绫瞬间眼睛发光。   这就是哥哥说的有小点心吃吗?尺绫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尺尚隔壁加了张椅子,他坐好,尺绫也跟着爬上椅子。椅子软软的,有花纹,他用手指在上面摩挲。尺尚并没有管他,任由他好奇张望。   不久,远处就有好几个学者互相寒暄、打招呼、相互结识。这种会议是拓展人脉的好地方,尺绫望望那边,又望望自己的哥哥,他太年轻了,应该和那些卑躬屈膝的研究生博士生坐一桌才对。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呀。”尺绫扒拉哥哥。   尺尚说:“等会。”   尺绫坐在那儿等,等了十分钟会议都还没开始。他等不下去了。尺尚选择的位置靠后,他不喜欢被人挤着,因此也靠近大门。尺绫跪在椅子上望着门口,源源不断的有人进来,大家好乖啊,都没有去偷吃小点心。   展厅内逐渐坐满人,会议开始了。   首先是非常枯燥的一套程序,首先是放了个院士的视频。尺绫听着自己不懂的术语,耳畔像是缠着一团黑线,而其他人都在翻出本子,安静地做起笔记了。   好无聊啊。   尺绫看看哥哥的本子,他虽然拿着笔,写了几下,但笔记与视频内容完全无关。尺绫知道,哥哥这种行为叫摸鱼。   数学老师经常这样骂他们在学习上装模作样,尺绫当然也被批评过,因为他在数学书上画画。   勉力听了几下,视频又换成一个外国人在说话,他叽里咕噜的,尺绫不够高看不到屏幕,只能听懂一点点,对那些他不懂的专业单词完全没耐心。   尺尚倒是全程能听懂,甚至不需要借助字幕。尺绫见哥哥停笔,扒拉他,拿过笔和笔记本,在纸张的上方画一条小鱼。   视频播完,报告正式开始,这下装模作样的大伙终于打起精神,直起腰,听这货真价实的干货。   尺尚把笔记本和笔拿回来,并没有在意尺绫的大作,而是径直记起笔记。他写字很快,有些潦草,但分区很干净。   尺绫无聊得浑身痒痒,每听视频里说一句话,好像就多一条虫子在身上爬。他坐不定,又问哥哥什么时候可以吃小点心,尺尚顾着听,应答:那你出去吧。   得到允许后,尺绫下椅子,哒哒哒跑出门口。志愿者姐姐看到会场溜出来一个小孩,惊讶地看着。尺绫停在门口,蹬蹬蹬地又过去。   他踮起脚尖望小点心。   “姐姐,这个可以吃了吗?”   志愿者一惊,实在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尺绫的目光殷切,可爱的小脸更是添上一层天真,让人不好拒绝。   反正还有一点存货,志愿者想,给他吃一点也没关系吧。   在得到允许后,尺绫开始拿小点心吃。他吃了小鸡包、慕斯蛋糕、还有巧克力曲奇……好甜好好吃。几乎每样都尝过之后,他饱了。   志愿者跟在后面,勤勤恳恳地添为数不多的存货。她非常有自知之明,结交学术大佬不太可能,过来混补贴罢了   尺绫砸吧砸吧吃掉一小盘子,回去找哥哥,他说他想念大螃蟹了,能不能回去拿。尺尚深知他坐不住,任由他随便玩,只要别出学校注意安全就行了。   “哥哥再见。”尺绫拜拜。   尺绫逃离这学术圣地,脱离科研的魔爪。他要自由了。   志愿者姐姐看着他一溜烟跑出去,想站起来,尺绫却已经无影无踪。   尺绫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本来是想要回招待所拿大螃蟹的,刚走出去没几步,太阳光线强烈,他下意识避光转过头去,见到展厅后面的路。   他望望。   那边有一小片林荫,好多健身设施。尺绫径直被吸引过去。   考虑到昨天哥哥说不要随便离开,尺绫还是决定不回招待所了,他就在这里玩吧。顺利为自己找到理由后,他撒开脚丫子跑过去,攀上健身设施。   “biubiu!”   “boomboom~”   他模仿着其他以前补习班的小朋友,一样在健身设施上打仗,想象着如临大军,绕着各个装备跑来跑去。   开炮!补给!攻击!   尺绫快速跑动着,忽地,一个带着防晒面罩的人提着黑色双肩包走过。   他路过,看一眼尺绫。   尺绫适时地收了收疯劲,转头望他,那人身形较匀称,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张长椅上。并没有发出声音。   尺绫定定的,见到对方也静静的,互不干扰,于是继续闹起来,在健身设施里疯跑,“biubiubiu~”   好几分钟,尺绫玩累了,他停下来,投向其他没那么消耗精力的活动上。隔壁有一个沙池,专供附近的小孩玩的。他走过去,开始堆砌沙子。   他要堆一间城堡给哥哥住,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意,这项计划原定十五分钟,要是可以他要建三间城堡,给每个哥哥都建一间。   五分钟的努力过后,第一个土木计划失败。   光靠两只手,没有水不成型,堆个小山丘都困难,更被说建房子了。他只好调转目标,给新来的大螃蟹挖一个地穴,让它有一个新居所。   他立马施工,设计规划,要挖有地道的,还要有餐厅,有房间。耳边突然听到窸窣声,尺绫抬头望过去,只见那个陌生人盯着他,手指朝他勾勾,示意他过去。   尺绫感觉这个套路有一些熟悉,他定在那儿,没有动。   “小朋友,”陌生人笑了笑,尽管他戴着口罩,蒙得严严实实的,但温和的声音还是传到耳畔,“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包,拿进去啊?” 第64章   两人眼神对视上, 中间的空气像结冰一样缓慢凝滞,静得像海绵吸水膨胀,笼罩住思绪。   他手边的包垮垮的, 下面撑撑的, 像是装了什么东西。尺绫看着他, 头微歪, 观察之中还盛满了孩童的天真。   “你拿进去,”陌生人继续笑,态度温和,声音有些沉,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树荫投射下的阴影,斜斜地在陌生人脸上晃荡, 像是一块块重叠斑点,透着诡异的对比色。   尺绫不说话,就坐在污脏的沙堆上, 几秒钟过后, 他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陌生人抿抿嘴,尺绫只见他帽檐下的眼神波动,变得锐利如刃, 淬上一层毒。   “当然可以。”   尺绫定定地看他,小脸白白, 他突然出口:   “我觉得你是坏人。”   陌生人的眼神没有动, 而是诡谲的平静, 平视盯着尺绫。   尺绫也没有动, 他看着陌生人, 天真的目光挂上一层怀疑。   一阵风吹来,绿树寂静地摇曳, 气氛并未波动,两方继续僵持。   忽地,陌生人从长椅上起身,他一只手拎起包,装着重物的包垂晃两下,便贴着他的脚边行进。尺绫视线落在双肩包,看着这个陌生人从几米外走过,头微微转动。   陌生人没有理会他,步履很轻地行进入学校范围。这是半开放的大学,连接着他们脚下的公园,想要进入并不困难。   陌生人弯腰,在坐满专家的展厅建筑外,放下黑色双肩包,掩盖在葱葱郁郁的灌木丛中。   陌生人转身,步履轻缓的继续朝外走,似乎刚刚的一切行为都与他无关。裹得严严实实的口罩和帽子,也让他身如局外人。   尺绫坐在沙堆里,看着这一切。陌生人走出近十米,他突然起身。   尺绫跑向灌木丛,拿起双肩包,蹬蹬蹬地拎着包跑向陌生人放在他脚边。自己立马转身,小跑回沙堆,站在沙池内看着对方。   陌生人微侧头,看挨在脚边的双肩包,微顿,顺势抬头看站定在沙堆的小孩。   “……”   他没出声,重新拎起包,缓步走回去放下。   刚走出没多远,耳后又一阵哒哒哒声,小孩又跑过去,拿起包,依旧给他搬运到脚边。   陌生人望他,小孩没有停住,自顾自跑回去。   陌生人停下来了。   “……”   尺绫站在那儿,也同样用打量和警惕地看着他,两边的视线交汇成线。   陌生人抿抿嘴唇,他看上去并无愠意。被四处挪动的空气终于再次静止,两人对视好一阵儿。   半晌,陌生人终于再度启步。   只不过这次,他拎起包,方向却是调转了。他并未朝灌木丛的方向走去,而是一直注视着尺绫,径直朝这边走来。   不言的陌生人像一只沉默寡言怪物,表面看着温和,害怕感却是如实地传来。对方逐渐逼近,尺绫情不自禁后退好几步。   陌生人伸手,从包的侧面摸索出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尺绫望着他的动作,隐隐约约感受到什么,他应该是要离开这里的,这里不安全。   突地,陌生人甩开手上的小刀,快步压过来。尺绫看到刀子,立马想转身,然而对方的手臂却比他长得多,一下子揪住他的衣领。尺绫被一揪,往后倒去。   骤然,一把伞柄闯入两人之间。伞端往上一挑,往下扎刀子的手歪斜,刀刃擦过尺绫耳边。   耿辱拿着一把伸缩伞,挑着陌生人的关节处打去,陌生人一下子就失去力气。耿辱伸手扯尺绫,只一秒,便把这小不点甩到身后。   陌生人重新恢复力气,狼狈地抬眼,见一夸张的大黄毛显露在眼前。他咬牙,眼底的狠厉劲一瞬间涌上来,握紧小刀就往这多管闲事的混混刺去。   耿辱继续用伞骨,对方的动作很快,攻击性很强,耿辱没有硬挡,侧身躲几下,压下伞柄,开始用手对抗。   手肘一顶,转身,反推,几下攻击全部化解。陌生人不甘示弱,继续进攻。   两人有来有回,但没持续半分钟,几招拆解过后,耿辱便占上风了。他打架经验丰富,推拉几下,对方便失节奏和力气,趁势扫对方一脚,对方连连向后踉跄。   耿辱甩着伸缩伞,垂眼看此人。   两人拉开距离,见对方居高临下看自己的态度,陌生人咬紧牙关,面罩之下的表情愤懑起来。   只一眼,耿辱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尺绫站在自己身后,他也没有移动。一甩伸缩伞,伞骨又长一截。往前一挑,精准打中对方的骨关节,力气瞬时被抽走。   一米七四高,体重135~140,身材适中,年龄二十五六,有近视。   短短交手不到一分钟,耿辱心中就描摹出这个人的外观。他压低眼睛,盯对方。   双眼皮,长相偏俊。   陌生人提了提自己的口罩,警惕地看着耿辱,事实上,耿辱心中已经描摹出他的大概外貌,甚至已经感知到他身上的仇恨与经历了。   “把炸弹放下。”   耿辱拿伞指着他。   陌生人试图拿包的手停住。耿辱凝视他,告诫。   “现在自首,来得及。”   “……”   这个比他还像坏人的黄毛大混混,有什么资格劝他自首,陌生人笑,似乎是在笑自己或是笑对方的荒谬。   耿辱没有被左右。   尺绫站在后面,耿辱从天而降,简直像大将军一样救了他。   两方安静,鸟鸣声穿透荫翳,振翅。   耿辱本来没关注这场假预告的闹剧,但某一日他刷手机时,在官方通告粘贴出的一大排的假爆炸预告中,忽地停住。   他看着夹杂在一排排的截图中,目光直直落在一句【6号上午10:30,西医大,爆炸】   他突然心神不宁。他知道,自己直觉一向很准。   “我报警了。”   耿辱指着他说道。   陌生人抬眼,看眼前的两个突然冒出来的荒谬人物,他又忽地笑笑,眼中的狠厉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自我的可笑,他接受下眼前这失败的现实。   “报警也没有用了。”陌生人充斥无奈的笑意,刹那间,转而化为一道令人战栗的险恶,“成南街还有一个。”   【上午11:00,成南街,爆炸】   耿辱立马想起上次的景象,遭了。   上次成南街的爆炸预告,不是假的,是真的。陌生人看出他脸上的惊愕,哈哈大笑:“还有三十分钟,你要怎么办呢。”   这个小混混什么都做不了,11:00分时,这枚绑着五斤烈性炸药的炸弹,将会准时在成南路中段的一家炒菜馆后爆炸。   他精心地绑在天然气管道上,用锁链扣死,没有斧头锯齿是拆不下来的。   尺绫害怕地扯了扯耿辱的裤子,缩缩身子。耿辱却已经彻底愣了,他看时间,29分钟,28分59秒,28分58秒……   陌生人的计划做得非常精细,两手准备,他早做好炸两处地方的决心。   就算报了警有什么用,就算警察赶了西医大有什么用,就算被这小混混截胡了又有什么用?   今天,总会有一个预告要实现的。   耿辱怔一秒。   他立马提起步转身,连尺绫都顾不上,径直往最近的小道跑去。   陌生人看着他急忙的背影,只觉得更加荒谬,更是哈哈大笑,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这大黄毛报了警更符合他心意,这样,警方都闷头赶过来保护专家,压根不会有充足的警力去拆另一个炸弹了。   尺绫站在那,看着他。   小孩的目光本该是充满烂漫的,落到他身上,陌生人又有些疼,这目光烧得他皮肤灼热。他强硬地对上目光。   尺绫并没有说话。很久,他才一句,天真中夹着怨闷:   “我以为你会是好人。”   陌生人彻底愣住。   只可惜故事没有反转。尺绫猜测的情节没有发生,陌生人一头盲目撞入了悬崖,坠毁深渊。   他点开电话手表,打电话给警察叔叔,用稚幼的声音说出:   “你好,”   耿辱飞身过矮墙,抄了直线最近的近路,从西医大过去要起码二十分钟的路程,他抄最近的路,一路狂奔,将路程压缩在十分钟以内。   抵达的时候,已经是10:42了,留给他只剩下20分钟不到的时间。人头涌动喧闹,前拥后挤,他一支箭似地穿过人群,即刻寻找炸弹,凭着记忆和推测,直奔人流最多的十字路口处,没有。   他突然记起之前的位置,成南路中段,他提起神飞奔,脑海里组合着以往案情的记忆,大概率在管道隔壁。   他急速拐进一条小巷,刹住脚步,找到了。   耿辱蹲下来,此刻,外面已经逐渐听到警车声,他顾不及去张望,立马开始动手查看炸弹。   他好多年没碰这东西,但一上手,有些许肌肉记忆,不自觉就开始动起来。他只嫌自己动得太慢了,恨不得有八只手,开始暴力拆解。   警察正在疏散人群,大家的脚步声急促,害怕地叫喊着,都在往外跑。耿辱恨自己的手快动啊,用钥匙小刀拆半天只拆出半边塑料盖子。   他看时间,只剩十二分钟。   警察来不及拆弹了,现在疏散群众才是最重要的,商业街里成千上万的人,但凡炸弹在商业街的任何一个角落爆炸了,死得可不止两只手。   耿辱暴力地拆解,拆不动,他听到警察和群众从外面奔走的脚步声,他想大喊一声“我在这儿。”还没来得及喊又想“算了”。叫来了也没什么用,拆弹专家也不可能在十分钟内立马调得过来,还不如靠他自己。   他终于找到导线,深呼吸一口气,但很明显,制造炸弹的青年也在这一步做了手脚,五花八门的,根本分不清那根打那根。   全割了算了。耿辱想掏出小刀,刀刚刚翘盖子就已经折了,钝得不行,完全锯不断。   忽地,一只小手拿着剪刀,伸过来。   “咔嚓,”   耿辱愣住。   尺绫剪断一根。 第65章   耿辱的能力是天生的, 倒没什么特别,就是第六感点满了。直觉有时候能转化为幸运值,这点不常见, 但每当拆炸弹时就尤为明显。   他曾经在拆弹时想过自己是否会耗尽幸运值, 在某一次爆炸中死掉。近十场排爆下来, 他还是会习惯性思考这个问题, 但并不会因此忧虑,因为他确实是天选之子。   只可惜,尺绫是个大倒霉蛋。   耿辱攥在手上的线咔嚓一下断开,剪刀出现在视野里。他惊讶地抬头, 尺绫突然出现在身边,小脸白白地看自己。他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没了, 要跑了。   要是说这条线是薛定谔的线,那么耿辱碰到他的时候这条线就一定不会炸,但现在不是他剪的, 观察者属性被尺绫取代, 这个炸弹就不一定不会炸了。   他扫过炸弹,明显还没哑。他与尺绫四目相觑,尺绫似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耿辱愣愣的, 满脑子充斥要带他跑的想法,在一瞬间起身揪住他提起来, 就要往外冲。尺绫才后知后觉知道炸弹要爆炸了, 想, 自己也许应该要喊, “救命啊救命啊。”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耿辱突然停住, 转身起势折回去,蹲下将尺绫放到炸弹前面去。尺绫还没站稳, 突然手腕一紧,耿辱夺过剪刀一转唰啦割开他的手,鲜血瞬间涌出。   “祖宗你快发力。”   尺绫的手被耿辱挤着,鲜血汨汨滴落到□□上,渗入底下的火药里。   还有机会。耿辱看手机时间,还有两分钟。   尺绫不知道要发什么力,耿辱摇晃他,尺绫咿咿呀呀手腕弄得到处是血滴,耿辱的掌心也沾得满手。   一阵钻心的疼刺入耿辱皮肤,他重重眨眼,太难顶了。伴随而来的是好消息,他内心随之定下来,疼痛呈欢悦上升。   炸药失活了。   他亲小祖宗脸蛋一口,“真棒宝贝。”   耿辱的手沾到尺绫血的地方,已经露出皮肉,殷红显露,变作一块块斑点大的伤口。血滴处像火漆一样烙进皮肤,光是看着就觉得灼痛钻心。   他从衣服上扯一条布,抓住尺绫的手包裹,又撕一小块裹住自己手背,仅仅遮掩住触目惊心的伤痕。   尺绫抬眼看他,感觉他好疼啊。但是大黄毛一句话没抱怨,他似乎不在意这点伤痕,只顾着牵着尺绫快步从巷后离开。   两人绕出现场,耿辱立马给有寂司打电话,简略讲了事情经过,让他们必要时刻干预善后。   尺绫看自己的手,已经不流血了。   耿辱挂断电话,才跟松一口气似的,蹲下来把他从头到尾翻一遍,确认除了刀口都没受伤后,才扶着他肩膀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尺绫咿咿呀呀。他是跟着警察叔叔的车来的,他报警后从西医大出发,到成南路坐快车只需要十五分钟路程。尺绫哒哒哒地走一阵儿,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大黄毛。   耿辱心情复杂地抿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责怪也不是,夸赞也不是。只能叮嘱:“下次别这样了,知道没。”   要是不是外挂尺绫来了,他回想,自己万一运气到头,剪了那条线都还没哑弹,估计真就要英勇殉职了。   “你的命比我的贵多了,”耿辱捂着他的耳朵,再次嘱咐,“你一定要先保护好你自己,懂吗?”   尺绫不懂。他转头,听到警方的脚步声,他们已经发现哑弹了,危险已经排除,后面的工作就交给他们。耿辱没拉着他凑热闹,径直离开。   这一条路线行云流水,拐进好几条小巷,又穿过大路,幸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更没人注意到血迹。   耿辱把他带到酒吧里,拿出常备的酒精双氧水,他先清洗自己的手,一边冲水一边疼得五官扭曲。尺绫坐在那张行军床上,晃悠着脚看他。   他的能力太强悍了,几乎是压倒性的杀伤力,哥哥已经和他说好多遍,千万不要随便用,普通人碰一点点他的血都不行。   他想大黄毛一定很疼吧,他手上全是伤。   耿辱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想法,简单清洗过后,又重新用纱布包裹起来,依旧是一阵阵刺痛。尺绫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像拳击手。   他处理完自己,回来看尺绫,尺绫的伤口已经完全不流血了。耿辱后悔,感觉会留疤。   尺绫倒完全没感觉,他连疼痛都不在意。没过多久,尺尚打电话给他。耿辱又把尺绫拎出酒吧,送他回哥哥那儿。   他有些心悸,走出去照到阳光,一阵后怕。   路过成南路,只见警车热火朝天,安放炸弹的青年已经被依法拘留了,正被押着到现场指认。   “是不是你干的?快说。”   那个青年似乎察觉到远处的脚步声,转头过,隔着人群与他对上一眼。他紧紧闭着嘴巴,眼神藏着一万句情感复杂的话,有不甘也有认输。   耿辱抿嘴,他根本没报警。   倒不是出于唬人或是仁慈,毕竟他想着可能会用上能力,随时弄出人命,这样的话再不济也有个保底。   对方也许会误解成第一个,给他那张充满沉默和忧郁的脸上,添一层自瞒的同情。耿辱不可怜他,但他还是为两人的不同而叹一口气。   人类总是这样情感丰沛,想象力丰富的生物。他深刻了解。   尺绫突然看见小卖部,他扯着大黄毛:“我想吃雪糕。”   这一声稚嫩让他回到现实,这处并不是好待的地方,很容易惹火上身。   耿辱没办法,拗不过小祖宗,和他凑到冰柜前挑着。尺绫指牛奶味的冰棍,店主说两块钱。耿辱匆忙从口袋里掏出散钱。   没挑几下,排查的警察突然瞥见他,围上来。耿辱抓着尺绫的手,原地停住。尺绫拆开冰棍,好奇地看他。   他和大黄毛要去坐大牢了吗。尺绫想。   警察对着监控上面的图像比照,一头大黄毛很好认,确认是他的时候,问道:“你是不是碰过炸弹了。”   定时炸弹哑了,盖子也被撬过,根据监控录像来看,十一点前碰过炸弹的也只有他一个。不是装炸弹就是拆炸弹,从对方的外观看来,更像是前一个居多。   耿辱心有余而力不足,“警官你自己看吧。”   警察们虽然不太相信,可这确实是很直白的见义勇为。几个人犹豫着,商议要不要补笔录,然后给他发个热心市民锦旗。一个老油条认识耿辱,摇摇头说算了,“这人有案底。”   就当作扯平。耿辱不想耽误时间,警方也不想表扬混混。这样处理两全其美。   一个新人警察犹豫着,还想说:“这不符合程序吧。”更何况有案底的人,就算看上去是见义勇为,目前也不能排除蛇鼠一窝的情况。万一他和那青年是一伙的呢?   老油条警察给他一个眼神,查出来再说,先让他放人。   老油条点一根烟,没有解释。他知道,但凡和这大黄毛扯上关系,回去后会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压下来。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事已至此,耿辱牵着尺绫大步流星离开。   尺绫跟在耿辱后面,嗦着甜蜜蜜的冰棍。没过多久,他见到哥哥。   尺尚倒不算紧张,见到他,蹲下来,查看了他手腕上的伤口情况。耿辱站旁边叉着腰,大概给他描述了一下经过、用什么划的、流了多少血。   尺尚简答:“没什么大碍。”   尺绫皮肤嫩嫩的,生命力却很顽强,有什么伤口第二天基本上就能好了。他虽然流了接近两百毫升的血,现在却还充满精力,扯着哥哥的衣角荡来荡去,玩小尾巴游戏。   尺尚没阻止弟弟,反而先注意到耿辱的手,目光微微示意。   耿辱看看自己,“啊,没什么事。”   这句话是假的,但耿辱还是执意一词,假装着大大咧咧不在意。出于动刀的歉意,他说晚上请尺绫吃顿饭,让他好好补补血。   尺绫刚吃完冰棍,又听到有饭吃,开心得不行:“好呀。”   晚上,耿辱把他们领到当地的馆子,点一锅鸡,加了红枣党参虫草花,说要好好给尺绫补补血,顺便炒了两个当地特色菜。   尺绫喜欢喝鸡汤,他啜啜两碗,甜甜腻腻的。   耿辱一抹额头,手碰到东西疼得缩了缩,他放下手向尺绫说对吃多点补身体。   尺绫是吃开心了,耿辱却没什么胃口,疼得吃饭都没心思。他看着尺绫,嘴角弯了弯。这小祖宗变了好多。   比以前说话多了,活泼多了,简直像个正常的小孩。耿辱只觉一阵不可思议。他抿一口汤放下,向后仰了仰,继续注视这个小不点。   耿辱的思绪一下子飞到前几天的晚上,似乎隔了很远,似乎又历历在目。   实话实说,他打开箱子时,彻底愣住了。   那一瞬间他好似灵魂飞出去,穿梭时空,回到还没来西南的七年前,他身穿装备,打开地下室的门,目光却意外撞到一颗小头颅时的场景。   是他亲手把尺绫从地下室里解救出来的,那时候,尺绫也如睡在行李箱时缄默。   当然,他记得尺绫,他也不奢望尺绫会记得他。   他曾为此后悔了七年。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耿辱转话题问尺尚。这只是例行寒暄,他们并不熟。   尺尚倒不介意近似陌生人的搭话,礼貌回:“周五吧。”   还剩两天,耿辱想也好,点点头。早点回去总比待在外面安全。   尺绫听到,抬头,“啊?”   他声音中带着不情愿。   他觉得在西南玩好有意思啊,比在N市有意思多了,又能看到炸弹又能撞上坏人,简直跟大冒险一样。   尺尚的态度倒是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两天后就按时出发。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耿辱送尺绫他们回去。   夜风吹得骤冷,西南的日夜总是温差很大。尺尚穿着大衣,耿辱却一件单衣,他似乎习以为常。   几个人走在大马路上,尺绫见这越来越靠近大学的路,心中有些不安。他回头,想要请求耿辱能不能再带他玩一阵儿,他喜欢这里。   尺绫爬树似地攀到耿辱身上,耿辱抱起他。   “你不怕死啊?”耿辱笑着,状似逗他。目光中却闪过一抹黯色,似是触到什么回忆。很快眼波流转,回归笑意。   尺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扒着耿辱的衣服,用手指摸,他真的看到大黄毛手臂上的刺青了,好酷炫呀。   “我也要当大坏蛋。”尺绫好奇。   耿辱笑无可笑。   尺绫揪下他一根头发,黄黄的,有手臂那么长。   耿辱心里面笑骂,小混蛋,要是选择再来一次他肯定在地下室就枪毙掉你。   只剩一个路口,哥俩过了马路,耿辱留在原地,目送他们。   尺绫回头,黑夜之中两人互站一边,占据两端。   月光下,尺绫说:“再见。”   稚幼的声调刚传入耿辱耳中,心像是被触碰一块软下去。   尺绫转身提起步子,在路灯下跑向哥哥,像乱飞的绿色萤火虫。   耿辱望尺绫灵动跑掉的背影,那么轻盈,他现在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只长舒一口气。   气息散在黑夜中,站在那儿,星星安静。 第66章   尺尚在房间里收拾着东西, 尺绫坐在一边,玩着手指甲,他发现指甲盖的小月牙好像变大了。   两个小时后他们就要奔赴高铁站, 中午出发, 回到N市就已入夜了。尺言会开车来接他们。   “走吧。”尺尚淡淡一声, 尺绫听见, 立马跟着他当小尾巴,往外走。   尺尚关好水电,合上门。这些规矩他总是做得很沉稳。   移交房卡,打一辆车。尺绫想好快啊, 他还想再玩一会儿。虽然他很想哥哥。   半个小时不到,就来到高铁站。西南的高铁站很大, 比N市的还要宽阔许多,一片靓丽银色。来往人流还是不少。   两人进站后,并没有直接找位置坐下, 尺尚挨着行李看一阵儿手机, 拉起来拐弯,停在了进站口隔壁的一家特产店。他看着手机里的提示,买了些手信。   林老师嘱托他买点东西回来, 分给谁都好。   尺尚挑选几样,结了账。   望着没什么欲望的糕点, 尺绫砸吧砸吧吃一颗大黄毛送给他的奶糖。又试吃特产店里的一块奶糕。哥哥买完装好, 拎着礼品袋, 带着他去找位置坐。   尺绫把糖果纸折好, 变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 他又继续砸吧砸吧软糖,捏着包装纸准备丢进垃圾桶里。   尺尚在纸质票机前兑票, 尺绫左望望又望望,自己跑出几步远去丢垃圾。忽地,他看到有一只朝自己走来的小狗,穿着制服牵着绳,好大好端正。   尺绫好奇:“哇!”   尺绫定在那儿了,小狗走过来,围着他嗅嗅绕圈圈,而小狗的主人一名警察,尽力扯着它,以免弄伤这个小孩。   尺绫继续:“哇!小狗你要吃糖糖吗?”他好想摸摸狗狗。   在尺绫身上嗅闻的警犬突然坐了下来,五官一脸严肃。警察见状,骤然愣愣,定定看着眼前这小孩。   这半大点的小孩……可是他的警犬怎么会弄错了呢。   尺绫摸摸狗头。小狗好乖呀。   尺尚取完纸质票走过来,警察余光瞥见小孩家长提着手信和行李。心头滞顿,这长得一点不像是犯罪分子,反而像清清白白的知识青年。   尺绫对哥哥说:“你看小狗好可爱呀。”   尺尚说别摸了,牵起尺绫的手,准备去候车。眼见着这俩人就要转身离去。警察纠结的思绪突然利落,果断阻拦道:   “你好,这边需要您配合搜身检查。”   刚走出去两步的兄弟俩回头,停住。他们并没有意见,只是微顿,很配合工作。   见对方如此坦然,警察刚释然的心又吊起来,不会是他真的弄错了吧。抱着这样的心态,他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小孩的身子,放不太开。   警犬凑上来,把鼻子探进他口袋里,对着满袋子糖一直叫两声。警察硬着头皮探进去,忽地,他拿出那包糖,倒出来,一个塑料袋装着黄色的结晶。   警犬对着那塑料袋,立马坐定。   警察方才所有尴尬瞬间转为严肃,眉头霎时皱起来,他掏出对讲机,呼叫同伴:“B12口前发现违禁品。”   很快,好多人就围过来。尺绫左右望望,好像情况不太对劲,这下似乎真的要坐大牢了。   发车前一个小时,他们进了高铁站的小黑屋。   经初步鉴定,确认是地下流通的最新型毒|品。因为抓得少,警方手上掌握的资料也很少,而尺绫藏在奶糖里的,居然足足有二三十克之多。   他一个小孩,看着连十岁都没到,说话也天真可爱,完全不具备刑事行为能力。把他和这能判终身监禁的违禁品联系在一起,简直跟蚂蚁造火箭一样荒谬。让人难以置信。   他们转而把目光投向他的家长,这个二十出头,面色镇定的青年冷静地叙述,自己完全不知情。   警方对他的态度表示怀疑,可他的表现倒是毫无破绽,职业体面,无不良嗜好,说话有条理,警方头疼起来,眼前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偷运的动机。   警方姑且相信地试探:“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让你们帮忙带点东西,一定要实话实说。”   尺尚犹豫一下,没有,但联系这违禁品的属性,他立马想到耿辱。他没有把耿辱供出来。   他问:“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吗?”   由于案情重大,手机等电子产品已经全部被没收了,讯问的警官互视一眼,面面相觑。这有很大的风险。   按理来说是不准许,如此僵持下去,也没有破局办法。经过请示后,他们告诫,可以打但是要开外放,于是乎,尺尚的手机躺在小黑屋的审讯桌上,呼叫着电话号码。   手机在桌上震动,嗡嗡两声,刚连上信号,机器女声清晰而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反复拨通,依旧如此。   警方取了号码去调查。尺尚还不能放出去,如果运气再差一点,估计要滞留十四天。   另一边的小黑屋里,女警温声讯问着尺绫,试图从他嘴里套出些许话,但尺绫一个问题也答不上,只顾着吃为他准备的零食薯片。   “这些奶糖是谁给你的呀?”   “一个大黄毛。”   “他叫什么名字呢?”   “不知道。”   女警蹙起眉头,焦急地又故作温声:“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呀,是有人跟你说要说不知道的吗?”   尺绫摇摇头,嘟嘟喝可乐。   这样一折腾下来,他们没能登上车,尺尚坐在小黑屋里,推算出列车应该已经开始检票了。   除非能在五分钟内出去,不然这一趟肯定是赶不上。他没出声,因为小黑屋里没几个人,警方们都在焦头烂额地忙碌于调查。   “手机号登记的号主是死人的。”   “奶糖的纸上好像写了什么。”   他们不敢打草惊蛇,又毫无头绪。   “没理由啊,怎么会呢……”   “等会,这上面做的标记是什么意思?”   两个小时后,之前讯问尺尚的警官突然进来。他面色比先前要放松,没那么严肃。一开口,似乎带着一缕歉意。   他伸手,“尺先生,您可以离开了。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行程。”   尺尚和对方握了握手。   警方已经查清,这是线人捎进来的新线索,并非偷运。这哥俩重见天日。   警方主动帮他改票到下一趟,半小时后登车,比原先要晚到三个小时。尺尚没什么异议,表示理解。   尺绫重回哥哥身边,靠过去。他坐了三个小时的牢,好想哥哥呀。   他同样也不好过,虽然牢里有软沙发和漂亮姐姐,但是他的奶糖也全部被查封了。奶糖上面也写了线索,连先前丢垃圾桶里的那张包装纸,也被重新拾起。   但幸运的是,为了补偿他的损失,漂亮姐姐把水果糖都给他了,用30颗换10颗,尺绫获得了整整三倍的新糖果。   尺尚很平静,重新打印纸质票,半个小时后,他们顺利登车。   坐好后,尺尚发消息通知尺言,他们要晚点整整三个小时,让他深夜再来接人。   高铁一路飞驰,穿过田野高架桥、山间隧道,历经路况复杂的八个小时一路向东后,终于在深夜10点抵达N市。   尺绫刚睡醒一觉,精力很充沛。他扒着玻璃看窗外,逐渐见到熟悉的城市景象,他知道自己马上要到家了。   尺尚拎行李,他让尺绫走在前面,先出去。   搭乘电梯下楼,还没出闸口,尺绫就看到多日不见的哥哥。   他欣喜若狂地过闸机,狂奔过去,一头扑进尺言怀里。尺绫搂一下他以示安抚,伸手去帮弟弟提行李箱。   尺绫有好多话想和哥哥说,咿咿呀呀说不清楚,于是继续一头抱大腿用体温去传递。尺言例行询问:“好不好玩啊?饿不饿?”   尺绫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好玩。”   “还想去是不是。”尺言又问。尺绫立马小鸡啄米地点头,然后继续把头埋在哥哥的身体中,“想。”   尺言笑笑。都这样了还想着去第二次。这个弟弟不太适合出远门,但凡离开N市,总是霉运缠身。   尺尚还有一些手续要办,去前台弄了一阵儿,他们在原地守着行李等。   尺绫抱着大腿,一直不松手,好半晌后,他才松开,想到要说什么:“哥哥,我爱你。”   尺言原本在看着尺尚,听到这句话,心骤然温温的,他低头看尺绫。   尺绫开心地继续吃糖,尺言只觉得一阵儿暖流涌入胸口,十分欣慰。   三人一起回到尺言的车上。尺言手握着车钥匙,问尺尚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尺尚说先回去吧,煮个面就算了,尺言没有提出建议,车便直达尺家。   大包小包地拎进屋,林老师特意下楼来迎接,尺绫一进门见到她,抱着特产礼品袋跑到她面前,高声说:“这都是送给你的。”   林梓受宠若惊,捧过一大袋子:“唉哟。”   林梓去给两人煮面,加了青菜鸡蛋。吃多了外面的食物,家里面的东西自然生出别样的滋味。虽然清淡但好吃。   尺绫嗦嗦地吸面,一根两根,跪在茶几边上吃。而尺尚则挑拣着特产手信,林梓指导他带一点回学校分。   尺言不困,在沙发上玩着手机。   最近要过年了,有假期。   林梓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尺言顿顿,倒是一时间没想起来。林梓说:“那你带他出去逛一下吧,社区中心好像有挺多寒假活动,唱歌跳舞做手工,还有上台节目表演……”   他们家不过春节,没这习惯。但林梓有,她要回她父母家,好几天都不回来了。   林梓又问尺绫:“你作业写多少了啊,别忘了,明天要发进度上家长群啊。”   开心嗦着面条的尺绫听到这一句话,愣愣,啊,作业?   好陌生的词语。   尺言翻着手机,看林梓发给他的链接,点点头:“行吧,那我这周带他出去。” 第67章   在家休息了两天, 尺言便按照林梓的嘱咐,将他带去社区中心参加活动。   “你想吃什么啊?”   路上,在社区中心的市场附近, 尺言给尺绫买早餐。尺绫好久没在外面吃早餐的, 踮起脚尖看看, 指了指, “饺子。”   五块钱一份,用塑料袋包好,尺绫用手拿着吃,很美味。   边吃边走到社区中心的建筑, 方方的,迈进门槛。   这是个保持社交的好地方, 参加的多是附近公立小学的学生,一到四年级的都有,并不需要交钱。   很多家长上班忙, 一早就把孩子接来打发时间, 毕竟有免费兴趣班上,比窝在家里看电视看坏眼睛要好得多。   “欢迎呀,是哪个新来的小朋友?”社工姐姐声音甜美。   他们进去的时候, 已经有四十来个小学生了。社工姐姐很热情:“这边来做一下登记。”   尺言帮尺绫写好了名字,社工姐姐又说家长麻烦进一下交流群, 搞好一系列手续后, 以后都可以来上课了。”   另一个社工姐姐来接他, 夸他很可爱, 有问他想要参加什么呀。   尺绫扭扭捏捏不知道, 社工姐姐就问:“喜欢运动吗,还是喜欢做手工?要不要去参加合唱团啊?”   这么一连串地报菜名, 尺绫都没什么反应,作为家长的尺言弯腰,出声问:“你想不想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舞台啊?”   尺绫想了想,答:“想。”   尺言拿起活动清单,用铅笔勾了两个,唱歌和跳舞,社工说这两个班都有上台的机会,能排练演出。尺言让老师来安排吧。   尺绫有种上兴趣班的错觉,他回回头,看哥哥叮嘱他要乖乖听话,自己转身走出去,而社工姐姐把他往里面哄。   又要和哥哥分开了吗,尺绫心底失落,但很快,他就逐渐融入新环境了。   由于是第一天到,尺绫还没被分好组,放在活动区等分配,同样的也有一些小朋友定在哪儿,他们是前几天报名了,今天第一天过来参加。   老师让他们等一会儿,于是尺绫乖乖坐在圆沙发上面等。其他小朋友也挤过来,围成一团。   好多小朋友。尺绫拘谨。他自从放寒假以后就没见过这么多小朋友。   其他小朋友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但坐在尺绫身边的更多是小男生。学习到的规矩让他们乖乖坐定,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又显露出他们顽皮的天性。   等了好一阵儿,不知是谁先带起的头,他们开始说话。   其中有不少一部分,都是来自同一个小学的校友。尺绫尽管不属于公立学校,但男生们还是收留了他。   其他年级都有自己的话题,比如看电视,喜欢哪个明星。等待的角落很快就吵闹起来,耳朵里充斥着叽叽喳喳说话声。   听着隔壁的孩子侃侃而谈,几个小朋友目目相对,也跟着开口,不甘示弱。   “我在第二小学读书。我读二年级。”   “我也是第二小学,我是一年级的。”   轮到尺绫,他张开口啊啊地介绍:“我,我在碧才小学,我也是一年级。”   也许是说年级让他们有了贴近感,小朋友们没太注意他学校的不同。他们很快进入话题:“你们寒假去做了什么?”   一个小朋友叉着腰说:“我去了旅游,我妈带我去外国了,吃了西餐,有好多外国人。”   另一个小朋友连忙也跟着说:“我家里面带我去海边潜水了,我看到了好多珊瑚,可好看了。”   尺绫听着,他也答:“我也去了旅游,我去了西南。”他学着小朋友么的模板,接下来应该是要说什么呢,他喉咙卡壳,想到在西南的经历。   尺绫答:“有坏人把我抓起来了,塞到行李箱里面。还有和一个坏人去拆炸弹,差点就爆炸了。然后,然后,回来的时候被警察叔叔关起来了。”   小朋友听完:“你骗人吧。”   其他团体的小朋友听了,也都说他骗人,不可能,说谎也不是这么说的。尺绫怎么不说自己的哥哥是地球球长,叔叔是宇宙超人呢。   尺绫发言实在太离谱了,像个撒谎精,大家远离他,只可惜这孤立没持续两分钟,社工姐姐就过来了,领着他们去参加活动了。   根据着意愿表,社工姐姐逐个点名字,把他们带到相对应的活动室里。   有的小朋友去打乒乓球了,有的去画画,还有的去做手工。事实证明,这里的寒假娱乐还是很丰富的。   尺绫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社工姐姐看他家长填写的意愿表,犹豫一下,将他领到唱歌跳舞的区域。   “嗳哟,这是新来的小朋友啊。”一个苗条的女老师过来认领了他,喜出望外,“这么漂亮的孩子,来我们这唱合唱团吧,好不好啊?可以上台表演哦。”   女老师的声音很尖锐,尺绫听得不舒服,但他还是暂时性地留在这里了。同时被带过来的还有三个小朋友,排排站,但可惜合唱团只剩下三个位置,他们需要竞争。   声乐老师坐到钢琴前,试弹了两下,让他们跟着发音。   “等会我弹什么,你们就像这样‘啊→’‘啊↗’‘啊↑’这样唱一声,一个个来,知道吗?”   小朋友们不太懂,老师有示范一遍,尺绫看看其他小朋友好像懂了,可他还是一头雾水。   “那就你先来。”老师指了指最右边的小朋友。   “啊→”   “啊↗”   “啊↑”   “很好,老师继续弹,这次比之前要难一点了。”   “啊↑↑”   “啊↑↑↑”   “啊↓”   “会唱‘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吗?来跟着唱一遍。”   一号小朋友出声跟着唱了,她的声乐条件很好,只可惜有些内敛,老师鼓励她大声点,对她表现很是满意。   尺绫当场学唱小毛驴,现场有些焦虑,自己嘀咕两声,把歌词都偷偷地记住,等下轮到他他就会唱了。   一号小朋友进入待定区,轮到二号小朋友了。二号小朋友的声音并不如一号小朋友好,但音准还是不错的,老师让她唱“一闪一闪亮晶晶”,还在唱小毛驴的尺绫更加焦头烂额了,怎么又换了一首歌。   三号小朋友的表现差强人意,只能说正常水平,平时唱儿歌还是可以自娱自乐的,老师鼓励了一下他,让他别丧气。   检验完前三个,老师将充满希望的目光投向尺绫,尺绫好紧张啊,手指捏着手指,都出汗了。   老师的手指敲响第一个琴键,“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do~”   “啊→”   “re~”   “啊↗”   “fa~”   “啊→↗”   老师弹琴的手停下来,转过头来,略微吃惊地看尺绫。尺绫还是好紧张啊,手指都快捏红了。老师继续:   “do~”   “啊↗”   老师再次停下来,出声:“不要紧张,放轻松一点,我们再来一次。”   “re~”   “啊↗”   比之前好一点了,老师继续往上调,尺绫却卡住上不去了,“啊↑”   老师还是有些不甘心,舔舔嘴唇,不是这么可爱的一小孩居然是个音痴。她怀疑只是对方太紧张了,手把手教他唱两次,跟着倒不错,一自己来有到处跑调了。   “啊↗”   “啊→↗”   经过五分钟的努力过后,老师彻底被打败,今时今日,居然还有这么纯正的音痴。也真的是极致的罕见了。   尺绫心里面把小毛驴和小星星都背熟了,紧张地等待着老师抽唱,但是还没到这一步,老师却手离开钢琴,站起来了。   他茫然地抬头,老师收下前三个小朋友,包括那个唱得很一般的孩子。尺绫不能唱他背熟的两首儿歌,他已经落选要离开这里。   社工姐姐来把他接到另一个活动室,老师安慰他不用难过,下次还有机会的,但凭借他的音准大概率是没有下次了。   估计以后唱歌也费力,按表现来看,估计他单独连着听音调能分清,但一旦分开或打乱就全都认不清了。   老师虔诚希望他这么可爱的小孩子,以后千万不要因为脸就走上唱歌道路,不然真的就成为人人喊打的美丽废物了。   尺绫没被选上,心中有一点点堵塞,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叫做失落。还没来得及哀悼,社工姐姐把他送到隔壁的跳舞教室,希望他能完成自己的舞台愿望。   被打断上课,舞蹈老师转过头来,看到领进来一个新小孩。她表情有些惊讶,走过来看看。   “这是隔壁班落选的,”社工姐姐小声说,她衷心地希望这小孩能被接收,不要连续两次遭打击。   舞蹈老师伸手打量尺绫的小脸蛋,不错,白白净净的。但是舞蹈节目已经定下来,多是女孩子,男孩子收得少。而且已经练了一段时间了。   老师犹豫,决定让他试一试先吧,要是跟得上就加进来。尺绫就这样被放到了跳舞班。   “之前有没有跳过舞啊?”老师耐心询问他。   尺绫没有,要是手舞足蹈也算跳舞,那他还挑得挺多。   “你先过来,到这边。”老师让他看舞蹈视频,“跟着上面做动作啊。”   尺绫看了但是手脚跟不上,这已经是最简单的舞蹈了。老师关掉视频,端起身段,手把手教尺绫一遍。   “来,抬手。”   “伸脚,不是右脚,是左边。”   “手划过来。不要驼背。”   尺绫努力地跟着老师做动作,这次十分钟都没有,老师就停下来。“小朋友,你的四肢很新哦,跳舞委屈你了,去看看其他有没有更感兴趣的吧。”   老师抬头对社工说,“他这种情况,跳舞很累的跟不上,不太适合他。”   毕竟是要上N市体育馆的过年节目,都是有门槛要求的。尺绫这种手脚不协调的真的没办法留下来。   尺绫大概知道自己又被退货了。   他是一个毫无艺术细胞,手脚不协调,唱歌跑调,一无是处的小朋友。   这个对比太强烈了,致使他完全忘记自己的数学天赋,也忘记上天给他开了一扇门,就会给他关一扇窗。   他看看自己新长的四肢,垂下眼皮子。社工姐姐也没办法,她尽力了。   抱着不带希望,社工姐姐把他领到三楼,这里是一个演话剧的项目。除了唱歌跳舞,也就只剩这里能上台表演。   可惜,这里的小朋友够多了,主配角也定好了。尺绫要是加进去,充其量也只能当个背景板。但总比没有要好。   刚一进去,招呼了话剧老师,话剧老师停下指导走过来。社工姐姐努力为尺绫争取一个戏份,比如在后面演大树演小花,总之让他有事做就行。   在商谈的时候,旁边的一个穿大衣的男人却突然眼睛发亮,争先一步上前来。   他凑近看了一下尺绫的脸蛋,双目射出两道金光,迫不及待地插.入三人之中。   “你好小朋友,”大衣男蹲下来,友好地递出一颗糖,“想不想当明星啊?” 第68章   当大明星是什么。尺绫咬手指。可以有很多糖吃吗。   大衣男把糖塞到他手里, 又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名片,分给他一张。尺绫接过, 看上面的字, 小小的, 根本看不懂。   大衣男是话剧老师的一个朋友, 时不时就来这逛逛,有一个演主角的小孩也是他们公司的。他的工作是发掘有潜力的小孩资源。   “能不能给一下他家长的联系方式啊。”大衣男眼中立马亮起来,简直比看到金子还激动,直接索问管理小孩的社工姐姐。   社工姐姐并不看好这段机缘, 这无业游民平时就在晃悠,逢长得好看点的小孩就怂恿他们去当童模, 用各种花言巧语骗家长钱。   社工心底白他一眼,拒绝:“他家长中午就来,你等一阵儿吧。”   大衣男伸手逗了逗尺绫, 摸他下巴又看这漂亮小脸蛋, 妥妥地爆红苗子啊。他哄骗:“要不要跟叔叔回公司啊?诶哟电话手表啊,和叔叔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好不好啊?”   尺绫摇摇头,哥哥不让他随便把电话号码给别人。但大衣男并不退缩, 满脸灿烂笑容,似乎尺绫已经是妥妥的掌中之物了。   话剧老师把尺绫带到小舞台上去, 给他安排了一个当小蘑菇的角色, 他需要做的是蹲在蘑菇板子后面, 在王子和公主出场时左右摇晃。   这个岗位很简单, 尺绫适应了五分钟, 很快就上手了。   在唱歌跳舞中失去的自信,尺绫在话剧组这里找回来了。排演过后, 他完美地担起了一个背景板的职责,正如他平日里成为透明挂件一样自然。   除了他以外,还有差不多七八个小演员,男女主都长得很好看,是十一二岁的大孩子,就读于六年级,据说他们以后是要出道当明星的。   其他的有配角,一个演侍卫、一个演皇后,还有一个演小兔子,以及小麻雀、小狐狸、大反派猎人。   同样也有两个小朋友是和尺绫一起当背景板的,与主配角不一样的是,他们一句台词也没有。   捣鼓一阵儿后,排演结束了。   “好了啊,很好,大家都休息一下吧。”老师拍拍手示意。   高贵的男女主台词很多,口很渴,一下舞台就立马前往置物桌拿起他们的水壶。尺绫看着大孩子,呆呆地望着,而隔壁的配角们立马上去围在大孩子边说话了。   小兔子演员很想和他们玩,但男女主与这几个人见识有壁,只是草草地听着他们说话。   “小冬姐姐,你跳舞真的拿了奖吗?”   尺绫在一边听着,此刻也是一个背景板的作用,闪亮的女主角高傲地看一眼迷妹迷弟们,说道:“那当然,官方还有视频呢。”   女主拿出手机,播放跳舞时的录播,小朋友头颅凑近,争先抢后地看。   “哇,好厉害啊。”   “姐姐跳舞好漂亮。”   这是少儿组拉丁舞比赛,女主的舞姿在灯光辉煌的舞场中流淌,夺得了全市第二名的好成绩,身段十分优雅。   尺绫觉得好厉害,但他想:她为什么不去隔壁跳舞呢。   女主说:“如果不是要排练这个话剧,我就要去准备另一个比赛了。”   小兔子又问:“那为什么要选话剧呀?”   女主一脸你不懂的样子,对于她来说,她才不想走舞蹈道路,她的目标是进入娱乐圈当大明星,赚很多钱,当然是以表演刷脸为主啊。   尺绫听不太懂。但是女主看向他,脸色有些轻佻:“你们以后就懂了,如果你们想进入娱乐圈的话,这些利益权衡都是必要的。”   撞上女主的眼神,尺绫感觉背上有针在扎。这是什么意思呀?尺绫想,这是在说他要进入娱乐圈吗。   娱乐圈是像脆脆洋葱圈那样的吗?尺绫想让哥哥带他去试一下。   女主不陪这些幼稚的配角们了,她走出去倒水,其他小配角又去围着男主问东问西,男主是进剧组拍过戏,见过明星的,说出来的经历很新奇。   女主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尺绫还呆在桌子边上。她瞥隔壁的小迷妹迷弟们,果然是没出息的小孩,靠着问就能进娱乐圈了吗?   她坐到桌子边上,拉开椅子,尺绫还在那发呆,女主扫他一眼。   “你和他们不一样。”女主突然出声。   还在虚空想着甜甜圈、洋葱圈、跳火圈的尺绫一愣,好像发觉有人在叫他,怔怔地抬眼。女主继续说:   “你的脸是可以进娱乐圈的。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是空想。”   尺绫觉得这个姐姐说话好高深,有大人的味道,他还是听不大懂。   “进娱乐圈是好东西吗?”尺绫问。   女主坐在椅子上,手敲着桌面,转着椅子,拉长这声音说:“那当然了啊,进娱乐圈会有粉丝,会有很多钱,动动手就能赚一套房子。”   虽然不知道粉丝和娱乐圈的联系是什么,但听上去确实很好。按照哥哥给尺绫的零花钱,每天25块,他需要领七十年才勉强能买到一套最小的房子。尺绫也想给哥哥买一套房。   “还有吗?”尺绫流口水,开始期待起来。   女主继续敲着桌面,斟酌着说:“还有嘛,被很多人喜欢,所有人都会为你说话,争着和你合影。”   这下子尺绫更心动了,他也很想被很多人喜欢。   按照女主姐姐的说法,想进娱乐圈他可以跟着那个大衣男,他会安排好一切的,还会有钱拿。   尺绫听得快痴呆了,他还想听,还没抽身而出,下课时间就块到了。女主拎起她的儿童款名牌包起身。   “好了,我没空和你闲聊,”女主姐姐声音淡淡的,有一丝高傲,“我还要去上表演课呢,明天见咯”   尺绫目送这个姐姐,不过多久,这一早上的寒假活动就结束。   父母来提前接送男女主走,他们都是坐车离开的,而尺绫则和其他凑人头的小朋友一样,在门口等着家长接送。   今天扮演了合格的小蘑菇。他一见到哥哥,就立马咿咿呀呀跟他分享。   虽然被退货了两次,但在话剧班他也被表扬了两次。这样子是负正相抵,尺绫很是高兴,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了。   尺言伸手摸着他后背,看看冷不冷或者有没有出汗,幸而扮小蘑菇并不是什么大运动量的事,不至于着凉。   “中午想吃什么啊?”尺言温声询问,帮他拿小包。   兄弟两人相处温馨,本来准备往外走。突然间,一个男人插过来,用手隔开尺言拉尺绫的间距。   “这位家长请等一下。”   男人戴着墨镜和帽子,看上去有些神秘,一身不廉价大衣透露出不平凡的身份,他压低帽檐,手上不知道何时套上了一对真皮手套,从口袋翻出一个小卡包,抽出其中一张名片:   “你好,我是雾岛娱乐的星探,王宇,这是我的名片。”   尺言原以为是哪个要对弟弟搞袭击的人,都准备动手了,见对方掏出一张名片,才顿滞一下。   名片的质量并不算很好,彩印有些廉价,像是网上批发印的。尺言蹙着眉看,男人见他貌似很认真,掏出打火机点一根烟,装似很有架子地继续输出:   “我们雾岛娱乐最近正在挖掘一些有潜力的孩子,准备往演员啊组合啊这方面发展。您知道最近的一部很火热的选秀节目吗,里面的那个……”   尺言举手打断,“稍等啊。”   大衣男刚吸进去一口,被这声噎得停滞一下。尺言拨开他的手,把还站在门槛内的尺绫拉到身边,远离烟源,才让他继续。   “呃,”大衣男有些尴尬,感觉到尺言充满警惕,下意识判断这家长不好搞啊,毕竟年轻又精明。他把烟拿下来,不放弃继续说:   “你家孩子,气质和形象都非常符合我司的选人要求,可以说是天生的明星苗子。不知道家长你有没有想让孩子参加一下我司的小艺人养成计划呢?”   尺言听到这,扯着尺绫的手径直往外走去。   尺绫还没听清楚是什么圈什么圈,就被一牵起,在哥哥身后飘来飘去。   大衣男措不及防,丢地上掐掉烟,赶忙追上去说,他的动作出卖了他只是个爱喝烟酒,爱装架子的中年失意男星探:   “家长,我真的不是童模卖课的,我这有工作证,我么雾岛也算是家大公司。”见尺言突然停下脚步,他立即快马加鞭,”你家孩子真的很出众,我敢保证他交到我手上,五年后我肯定能让他红。”   尺言回身,蹲下抱起尺绫,继续往前走:“嗯好,我回去考虑一下。”   大衣男追了两步,见对方执意要走,他没办法只得原地停下,伸长着脖子望。   见对方真的完全上车,没有回心转意后,他的心也灰了半截。他平时确实有帮人拉童模生意,但他本职工作还是货真价实的星探,他失意地点一根烟,走回社区之家,靠在社工前台上。   社工又白他一眼:“这里禁止吸烟。”   星探呼出一口气息,像是顾影自怜地叹气:“现在的家长,怎么就这么不识货呢。”   社工说:“谁叫你像个骗子。或者人家根本就不想进你那娱乐圈呢。”   星探还在自顾自埋头:“当小明星有什么不好的,一年能赚打工人十年的钱。”   回到车上,尺言打着车,准备开出。尺绫低头看手指,还在想着那个叫什么鱿鱼圈。   他突然抬头,好奇地问:“哥哥,鱿鱼圈是什么呀?”   尺言当然听得到绫言绫语,他的情绪很稳定,只是问:“怎么,你感兴趣?”   尺绫想想,不好说。他还没弄懂这是什么。   见弟弟没回应,尺言也不继续这话题,抿着嘴,径直开车出去。 第69章   春节晚会的表演很快就被搬上舞台了。尺绫要跟随着坐车, 去N市体育馆进行最后几次的排练。   尺绫兴高采烈地拿着通知单给哥哥签名,尺言看一眼,说挺好的。林老师也表达了鼓励, 说到时候会前去看他上台表演。   据说现场有几百位观众, 这么多人, 尺绫一定要更加用心地表演了。他拿出百分百地精力扮演这颗小蘑菇。老师还让他们在表演完之后一起唱一首谢幕歌, 尺绫很早就学会,完全没有跑调。   他一遍遍地哼唱着“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林梓看他好几眼,越想越觉得去表演是对的,能锻炼尺绫的胆子心性, 他这么有动力的时候可不多见。   不知道要是以前的尺绫看到自己这一场面,会怎么想呢?林梓忍不住联想。   尺绫把自己的道具和歌词本都收拾好, 放进小马包里面,话剧老师还说要让他们带一点水,但不能喝多, 上妆的话小剧组会准备的。虽然尺绫并不用怎么出境。   将尺绫送到社区中心, 见他上了去排练的面包车,尺言便回家里。   林梓见他无所事事的,问:“你今年放假放几天啊, 过节不用上班吗?”   尺言拿了个洗干净的苹果,咔嚓咬一嘴:“休到初七, 两天一轮班。”   他们干这行的没什么假期休, 好在清闲时间还算比较多, 只不过尺言干夜班, 颇有些透支生命的味道。   前几年上班的时候, 别说周末了,春节七天基本都是他值班, 当然,他也是靠这档节目收视率在台里一路高升了。现在轻松不少,台里长期配了两个编导实习小奴隶给他,不用自己写稿。   林梓想,要是能转幕后还是转幕后的好,起码不要上夜班。她感觉尺言肯定是有打算的,犹豫一下,便也没多嘴出声。   吃完午饭到下午,见着时间差不多了。尺平刚好下楼来,林梓邀请他去,尺平要去公司处理问题没空闲。   他本来要出门了,突然又止住步子,嘱咐林梓给他录个像看看吧。   带了点小零食面包,防止尺绫表演后饿,两人关门,开车出发。   去N市体育馆的路不近,开车也要半个小时,再加上临近过年期间车流量多,他们花了四十多分钟才抵达。   来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是孩子的家长,也有携带全家老少过来凑热闹的,毕竟官方宣传的免费表演,不看白不看。   后台没他们想象中开放,转悠了一阵儿后,隔着远远地看见了后台小人堆里的尺绫,他明显沉浸于上台前的准备中,并没关注到原处注视他的两人。   尺言叉着腰,伸脖子看一眼,没什么问题。其他家长也在伸长着脖子望,眼中又欣慰又担心。   “去坐吧。”尺言对林梓说。   他们挑了一个好位置,打开面包吃了一点,6点半左右,天黑下来,座位也大概坐满了。   幕布拉起来,灯光骤暗。他们停止吃小零食,拍拍手,开始抬头。   今晚有七个节目,一直持续到八点半。尺绫的话剧在第五个,还要等好一阵儿。   听着合唱,尺言林梓都抬头看得挺认真,起码节目的观赏程度有六分的及格水平了。这次是直播,专门还请了当地大学的社团过来表演,甚至还有十分深情的诗朗诵。   接着有小朋友的舞蹈,尺言看,这就是弟弟说的把他退货的那个组。他想了想,尺绫确实不适合唱歌跳舞,毕竟他手脚不太协调,也没多少基础。不怪人家老师不选他。   小朋友很可爱,大家纷纷鼓掌,尤其家长都举着手机使劲录像,试图把小孩的每个动作都完整录下来。   刚结束,家长们还面带笑容,下一个节目便低头发送到朋友圈家长群了。   尺言继续等待,八点钟的时候,尺绫的节目出来了。这是一个王子救公主的故事。   林老师很期待,边鼓掌伸长着颈脖。尺言打量,服化道倒是做得挺精致的。尺绫在第三幕才出现,他和其他小朋友架着板子,从左右两边慢慢挪到自己的位置,站在背景板处,并不起眼。   林梓指着,“哟,在哪儿。”   她拿起手机,开始拍摄舞台上的尺绫。随着音乐和其他角色的出场,尺绫举着蘑菇板,开始左右摇晃起来,起一个烘托氛围的作用。   只要是自家孩子,就算是在台上扮乞丐,家长都会觉得可爱。他们俩也不例外。见到尺绫的一刻,就伸着脖子望,情不自禁露出笑脸。   尺言也举起手机,连续拍几张弟弟,低头看看。拍得不糊,挺好的。   第六幕到来,结局大团圆了,小树小花小蘑菇小狐狸小兔子小麻雀王子公主还有猎人都挤到舞台上,开始左右摇晃地唱起落幕歌。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由于尺绫没配麦,他的歌声被淹没在一堆声音中,什么都听不到。但尺言林梓都通过嘴型,看得出他唱得很入迷,为他举手鼓掌。   “他看上去还挺高兴的。”林梓有些感慨。   尺言跟着点点头,毕竟他除了鼓掌和赞同外没有可以抒发的感情了。时间一转就是半年,他还记得尺绫变小前的那一个晚上。只能学会接受,不然怎么办呢。他又跟着鼓掌。   对于尺绫来说,当个活泼外向的小孩没什么不好的,比给他安排好一切还要轻松。   两个节目也很快结束,今晚的N市过年晚会圆满收官,挺有意思。   尺言和林梓离席后径直绕到旁边,走到后台去看尺绫。   后台亮堂堂的,小演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炫彩夺目。不少家长都挤进去,接回自己孩子。   他们只一眼,便在人堆之中看到尺绫,自家孩子外貌还算比较有特色的。林梓叫他一声,尺绫回头,茫然环视一圈才找到他们的方向。   “表现得特别棒!”林梓发挥了她作为老师的引导作用,比出一个大拇指。   尺绫最吃这一套了,高兴得欢呼雀跃。他是特别优秀的小蘑菇。   尺言看着他笑笑,关心问:“饿不饿啊,晚上有没有吃东西。”   他们话剧组和唱歌组、跳舞组都在五点钟的时候吃过晚饭了,是去一家饭馆吃的,有饺子、肉骨头、但老师让他们不要吃得太饱。后台还有矿泉水和一些小面包可以吃。   尺绫刚刚吃了一个小面包,但他还想吃好吃的食物。尺言说那出去吃点宵夜吧,林梓和他就准备带着尺绫离开了。   老师不断跟着每一个家长夸赞孩子表现很好,给了充分的情绪价值。   两人牵着尺绫,上前去招呼一声。老师回头看,当然也没漏了尺绫,弯腰夸赞他特别棒,很适合当小演员。   尺绫得到老师承认,又是高兴得蹦蹦跳跳的。   “好了,那再见吧。”尺言引导他。   尺绫摆摆手:“拜拜老师。”   明天之后就正式进入春节前夕,社区中心也没有寒假活动了。尺绫的假期也过去了一半。林老师明天也要离开,好一段时间不回来,她提前苦口婆心:“今天表现得很好,但是回去后你要好好写作业,知道吗?别忘记学习。”   她总是抱有一阵期待,希望尺绫重新变大的第二天,就能直接上考场冲刺。   尺言倒不会这样狠狠给压力弟弟,三人走出体育馆,晚风吹过来,空气清新地席卷到停车场。慢慢散步过去,上车,一路悠闲。   春节前夕的大晚上,不少店都关门了,只剩下一些本地的店铺还开着。尺言找了个有门面的老店,是吃烧烤和瓦煲饭之类的。   尺绫举着小手,小跑进去,晚上出来逛街,吃宵夜的人还是不少,生意挺好的。他们选了一个靠墙的小桌。   点了一条烤鱼、一锅粥,青菜,尺绫还要了烤鸡翅。林梓拿起菜单看看,加碗桂花汤圆,鸭掌之类的零嘴。   三个人吃是够了。他们等着,尺绫手指指着,数菜单上面有多少个字,“5×20+2×17……”   林梓看看周围环境,她是很久没这样出来吃饭了,尺言倒不少,毕竟下晚班有时候还是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开到凌晨的宵夜店他熟知很多。   “你明天回去吗。”尺言剥花生问。   林梓点点头,她家其实离得不远,就在隔壁市,但由于学校事务忙碌,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家多少次。   尺绫数完了字,伸手去拿哥哥手里的花生,哥哥聊着天没给他,他就用手指扣出来,成功偷到两颗。   林梓逗尺绫:“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吃饭呀?带你去见其他小朋友。”   尺绫嚼花生,听到小朋友,竖起耳朵。   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只是车上多捎带一个位置罢了。但尺绫还是认真考虑了,他问:“那哥哥怎么办?”   医生哥哥要值班不回来,他跟着林老师和眼镜哥哥去林老师家,那哥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家。万一哥哥遭遇什么意外死掉了,也没人给他收尸。   林梓认为小孩子的想象力还是太丰富了,这种异想天开不可取。   粥和鸭掌都陆陆续续上来了,他们开始动筷。尺言手放桌子上,夹一筷凉菜。说:“你可以去啊,我明天晚上有饭局,你不去的话我也要把你寄在别人家。”   “怎么有饭局。”林梓倒是先问。   烤鱼上来了,尺言让出一个位置,帮忙摆摆盘,又下一筷子:“台里说要出来吃顿年夜饭,一起聚一聚。”   林梓嘀咕:“也太晚了吧。”   尺言笑。   鸭掌香香的,又有一点辣辣的,尺绫带着手套啃,被辣得嘶啦嘶啦。尺言放下筷子,给他倒一杯温水,尺绫还是不屈地挑战着鸭掌。   工作上的事情谁说得准,以前林梓在旧学校时也不少烦心事,到了新学校起初也是挺糟心的,后面和尺平结婚了才好不少。毕竟尺家是学校她那学校的校董。   近似晚餐的夜宵结束,三人乘车回家。尺绫还是没决定好明天要不要跟着林老师离开,他也不想被哥哥寄在快递站。   进家门后,各自做各自的事,林梓明天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接着便上楼洗漱去了。   尺绫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今天下午的动画片回放,但他心里面还是想着明天的安排。   尺言放好车钥匙,把门口挂着的衣服收拾一下,拎起不穿的外套穿过客厅。尺绫一见到他,就立马从沙发上跃下跑过去,拉住哥哥。   他抬头,问:“哥哥,那你明天要几点才回来啊?”   尺言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想一下答:“可能九、十点吧。”   尺绫数着手指,好晚啊。那时候他要洗澡睡觉了。   “如果寄到快递站的话,”尺绫又问:“那你会来接我吗?”   尺言答:“会吧。”   尺言扬扬外套。这是尺尚上次挂在这,好几天了,他准备拿去洗。   尺绫脑瓜子转动思考,一阵儿后,他决定还是不去林老师家吃饭了。明天是人人都回家陪家人的日子,他也想陪哥哥过夜。   “那你要记得来接我哦。”尺绫说完,便一溜烟跑上楼,自己洗澡睡觉了。 第70章   林老师很早就出发了, 尺绫也一早起来看电视,发现电视里面也变得红红的,挂满了春节元素。   他换台, 发现动画片变少, 全都被某个统一的“XX地区春节晚会”占领。他很生气, 只能回看前两天的动画片。   哥哥下楼了, 在厨房翻找,随便吃了点煎饺和面包,是今早林老师做好的。   尺言看到小餐桌上的礼品袋,手轻轻翻了翻:“怎么这么多东西?”   尺绫望过去, 回答:“眼镜哥哥他们今天早上买回来的。”当然,他也跟着去了。   “还给你买新玩具了。”尺言看到一套精致的汽车模型。   看着哥哥翻礼品袋的手要伸向隔壁, 尺绫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抓紧遥控器,余光偷偷瞥着他的每个动作。   直至哥哥的手没有继续伸向旁边的礼品袋, 尺绫悬着的心才放下, 悄悄呼出一口气。   “哥哥,你什么时候出发呀?”尺绫抬头问。   现在问还为时过早了些,尺言应了晚上六点吧。尺绫数着手指, 还有八个小时,好久呀。   下午四点, 尺言就载着他前往司徒辅家里。这次比上次要好一些, 不是直接去人家工作的地方, 不然尺绫就要在警察局呆一晚上了。   快到司徒辅家的时候, 尺绫出声:“哥哥, 能不能在超市把我放下呀?”   尺言见他有所求,不急着点时间, 于是停车在外面等他。尺绫进去绕了一圈,十五分钟左右提着一个不透明袋出来。尺言回头问他买了什么呀。尺绫拿出一条方块糖给哥哥看,“买零食。”   他砸吧砸吧吃了一颗,见哥哥没有追问,尺绫把糖纸折好,低下头偷偷高兴。他的袋子里面装的可不都是自己的零食,他买一罐很好喝的桃子汁饮料,要等到今晚和哥哥一起分着喝。   尺言还不知道,家里面其实有一条尺绫给他准备的新围巾。尺绫一想到这个就很开心,那是他今天早上花了68块钱在商场买的,他好期待哥哥收到时候的表情。   车停在了司徒辅的小区,尺言让他自己上去,到了给自己发消息。尺绫拿着一袋子饮料糖果下车,找到了目的地。   “哥哥我到了。”他发语音。   一分钟后,尺言回了一个“好”。尺绫想哥哥会不会在车夸他呢:我们家小尺绫是个不会迷路的小天才。这样想着,尺绫就在司徒辅的家看起了电视。   电视机声音很大,在阳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司徒辅把该关的门窗都关了,便继续回书房办公。   当然,里面一样能听到稚幼的音乐声“让我们一起来找找小麻雀在哪里吧~”   尺绫打开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吃了好几片,到了六点多的时候他看时间,哥哥应该已经到餐厅了吧。   司徒辅还在忙着工作,没有给他做饭吃,尺绫就一直咔嚓咔嚓薯片。直至七点多的时候,这位忙碌的长官才从书房里出来,进入厨房拿出冰箱里的新鲜蔬菜,开始另一番忙碌。   两个人,四菜一汤。虽然碟子都不算大,但也算丰盛得有点过头了。电视的动画片播放完毕,自动跳到春节晚会,尺绫遥控器不在身边,于是满屋子都变成了歌舞的唱跳声。   他们两个人,没有一个是看电视的,这热闹声变成吃饭的背景音。   不过多久,外面时不时响起烟花声。司徒辅家的阳台位置不太好,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尺绫把脖子伸直了也一点火花都没看见。   他从阳台上回来,看看时间,八点了。他问司徒辅:“哥哥来接我了吗?”   司徒辅在收拾碗筷,看时间,轻答没有。尺绫追上去接着问:“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哥哥他什么时候吃完饭呀。”   尺绫满心的计划按捺不住了,开门见山道:“你能不能跟哥哥说不用来接我了,我在你家睡,然后你偷偷把我送回家。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司徒辅顿顿,看着眼前这个小人。洗完碗后,他拿上车钥匙,按照这尺绫的吩咐下楼,准备把他送回家。   尺绫带着他的一袋子零食饮料,还牵走了别人送给司徒辅的年货巧克力。大包小包的,尺绫满心期待,就算在黑夜里,两只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他迫不及待了。催着司徒辅快一点,他怕哥哥比他先回到家,一阵儿后在车后排爬来爬去,问司徒辅有没有发消息给哥哥呀。   司徒辅简答:“发了,他知道了。”   尺绫突然间不放心,感觉对方会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哥哥听。他拿过司徒辅手机,他问密码是什么呀,司徒辅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给他摁了一串数字。尺绫才发现是自己的出生日期。   “好吧,你没有出卖我。”尺绫把手机还给他。   二十分钟后,抵达家里。尺绫立马跳下车往家门口跑。   尺家偏僻,只有林道通行,周围很多树。市区里热闹的过年气氛与他们完全无关,颇有些阴森的味道。   尺绫踮着脚尖,掏出钥匙插钥匙孔,司徒辅站在门口并没进门,见尺绫轻车熟路地入屋、开灯,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后。他关门离开。   他坐在偌大的房子里,家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尺绫一个人。打开电视,任由声音回荡充当背景音,尺绫跑来跑去,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放到一边,空出来摆放他买的零食和桃汁。   他还拿起那对袋子里自己买的围巾,微微打开袋口看一眼,又将袋子搂在怀里。他踮起脚确保桌子上只有自己的东西后,对一切都放心了。   九点半。   尺绫坐在沙发上等着,他记得哥哥昨天说大概九、十点会回来。快了,快了。   看半小时电视,尺绫越来越坐不住,每隔一阵儿后就要去桌子上看看自己摆的一罐饮料两个杯子,以及薅回来的两颗巧克力。   没有乱,他回到沙发上,又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出头了。   哥哥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堵车?他等得很焦灼,每一刻都像是被时间折磨的蚂蚁,想要在屋子里到处跑,   30秒、60秒、十分钟……   怎么还没回来,尺绫跑到门口望外面偷偷望,只有黑漆漆一片,看不到车灯。   尺绫蹙起眉头,惘然地望着。失望地跑回沙发一阵儿后,他又跑回门边痴痴地张望。   十点半。   他内心越来越焦灼。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他发消息过去,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有回复,打电话,显示手机已经关机。   尺绫慌神了。哥哥不会出事了吧。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在十点四十分的时候他快急出眼泪了。万一哥哥只是堵车,十分钟后说不定就到家了。   他又守候了十分钟,十一点了,他想哥哥可能真的出事了。   他哭起来,怎么办,他要去找哥哥。   尺绫想迈出门,黑漆漆一片,又有点害怕。退缩回来后尺绫攥着要送给哥哥的围巾,眼角的泪水一下子又飙出来。   他紧紧地将围巾绞在手上,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勇敢地迈出家门口关上门,踏上寻找哥哥的路。   哥哥不要消失呀。尺绫边走边想,黑漆漆的林道很冷,风穿过树荫更是添上一层寒凉。尺绫用围巾裹住自己,尝试模拟自己离哥哥更近,在黑夜中飘摇地向前走去。   到路口的时候有路灯,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呀,正要选择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公交车。他看到车灯感觉到刺眼和温暖,公交车停在了他面前。   他登上车,拿着地址问司机叔叔能去这个饭店吗。公交车司机见他一个小孩这么晚出来,有些温和地警惕,尺绫解释说我哥哥在那里吃饭我要去找他,要去吃宵夜,我有他电话。   司机叔叔这才答:“你在桥心路下吧,那里走一阵儿就到了。”   尺绫就这样坐上公交车,他撒了谎,哥哥没请他吃宵夜也不能打通电话,尽管心里忐忑,但他满脑子都是对哥哥的担心。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这是最后一趟公交车,没有回头路。司机再次温馨地提醒,尺绫再次撒谎点头,肯定地说哥哥会开车把他送回来的,司机这才让他下车。   尺绫到桥心路公交车站。下了车,两边还是有一些商铺在开的,但很少,路灯一路过去,显示出这是条环境比较好的通行道。附近的居民区并不多。   夜风裹挟住他,他看手表,问导航他要怎么才能走到那家饭店。导航给出路线图,尺绫跟着快步走一阵后,找到那家饭店,他到人家门口。   饭店还开着,一个迎宾员仍站在门口。今晚的生意很火热,但由于过年原因,大家基本都不过夜,送出去不少桌。   见到一个小孩出现,迎宾员提出注意力,尺绫来不及胆怯了,他踌躇一秒钟立马走上去,问这个姐姐哥哥在哪里呀。   迎宾员问有没有照片,尺绫没有,但是他记得哥哥今天穿什么衣服,听完尺绫的外貌描述后,迎宾员脑子里很快就想到一个人物,毕竟长得好看的青年是少数。   迎宾员说,“他好像已经走了。”   尺绫啊一声,有一点惊慌失措,连忙问哥哥是不是开车回家了。   迎宾员这倒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大概是半个小时前吧,他们那桌应酬的吃完饭出来,有个叫什么“台长”领导似的人物让手下送走了,而有人提出一起送他说,但他拒绝了,看样子喝了挺多,但人还是清醒的。   迎宾员往一边方向指了指:“你哥哥没有开车,他喝了酒,往那边走了。”   尺绫焦急地看过去。还没等迎宾员问要不要帮助的时候,他就快步往那边走了。   街上的人并不多,两边的住户更是少,多的是绿化带和高高的路灯,由于马路太宽阔了甚至有些凄凉。尺绫两边张望着,哥哥,哥哥,到底在哪里呀。   他焦心如焚,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一百匹小马驹快速地跑过。没有,没有,空无一人。   他想完蛋了,找不到哥哥,自己也走不回家了。   一路走十五分钟,马路转入江边,这里更是人影不多,只有零碎的几条车经过主干道。路灯寂寥地亮着。   尺绫心急火燎地又走好久,突然,隔着路口,他看到两百米外的大桥上有熟悉的小点。他立马焦急地停住,找到哥哥了。   穿过马路,来到大桥上,幸而没有车也没多少路人。尺绫一路哭着,小跑到哥哥身边。   尺言瘫在桥边人行道上,身子靠着石雕栏,侧头对着江水,似乎是已经呕吐了一番,身子瘫软,意识很不清醒,似乎是沉沉地快要睡去了。   尺绫跑近的时候,闻到很浓烈的酒味。他马上哭出声:“哥哥,哥哥……”   围巾裹着尺绫的手,但尺绫还是感觉风冷冷的,吹得他好凉。他扑到哥哥身边,看见还在呼吸,他还以为哥哥要死掉了。   围巾拖着地面,被他踩脏了一脚。尺绫哭着喊哥哥,哥哥却没有回应。尺绫感觉好害怕,他从来没见过哥哥这个样子。   似乎是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尺言微微动了动,撑着石雕栏想要站起来,却又滑下去。尺绫还在哭喊:“哥哥,哥哥。”   尺言喝得酩酊大醉,已经超过他的极限了。酒精占据他一向理性的意识,控制住他的身躯。他没办法回应了。   他突然又想吐,手死死抓着栏杆,凭着身体记忆侧过头去。尺绫见这样更加慌了,只见哥哥喉咙发出呕声,好像他自己生病了一样。   尺绫慌手慌脚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另一边去,想用身体兜住哥哥。尺言或者是醉酒太深了,吐得并不精准,有一部分残渣落在了尺绫给他买的围巾上。   两公里远处的江水畔在放烟花,轻微地砰声,天边五彩斑斓地亮起。尺绫知道那是哥哥带过他去的江畔公园,但他来不及去看,也来不及掉眼泪,只一昧地顾着照顾哥哥。   “哥哥,你不要睡觉。”尺绫快撑不住哥哥了。   大醉的尺言当然听不懂,他昏昏沉地头往下冲,尺绫就用整个身子给他当支撑。忽地,他听到哥哥的身子里发出呜咽声。   尺绫身上的压力减少了,尺言转过去倚着石雕栏,整个身子靠在上面,流下满面眼泪,哭得很狼狈。尺绫第一次看到哥哥哭出这么多眼泪,他看得很吃惊。   尺言的哭泣不是一瞬而止,他侧头埋进手臂里,呜咽声更大了,流下很多眼泪。尺绫呆呆地看着哥哥哭泣,他不知道为何感觉哥哥好难过,天边又亮起一连烟火。   他想知道哥哥怎么了。   但是尺言没有回应,只一昧地哭。尺绫真的很惊讶,他才发现哥哥有这么多泪水,比他这个哭包还要多。   烟花转瞬即逝,火点落在江面上,归于一缕寂静的江水。围巾脏污地散在地面上,灰尘和秽物污染了一角。   尺言一直哭,一直哭,好似没有尽头。旁边的弟弟看得呆住,只闻到哥哥身上浓烈的酒精味,分辨不出是否真实,宛若看到两层景象。   尺绫,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 第71章   尺言睁眼, 阳光刺眼地照入,他下意识看看周围,发现在自己房间里。   他缓慢坐起来, 一阵风似的疼痛钻入颅骨, 昨晚喝多了, 记忆大部分都断片, 他手撑着额头,头好痛。   记不太起来。他下床,拖着步子地走到洗手间洗漱,脚步触觉和昨晚的完全不一样, 有种触碰现实的真实感。   昨天的饭局上他被劝了好几杯酒,后面不知怎么地, 他也主动喝不少。还是好几种酒混着喝。   水流哗哗作响,他逐渐记起一些东西,残存的意识碎片连成模糊记忆。他撑在洗手台边, 弯腰, 一把将冷水扑到脸上,水滴沿着颌骨滴下去。   他抹脸,冷静半晌, 出门下楼。   今天楼下没有动画片的电视声,他想尺绫还没起床。走到一半的时候, 听到厨房走廊传出来哒哒的脚步声。   他落到地面时往那边望了望, 只见尺绫从餐厅里面搬运着一只碟子, 两头来回跑。   煎鸡蛋, 前两天剩下的面包, 还有倒好的牛奶。   尺言定在那儿,尺绫依旧来回奔波着, 还拿出筷子和刀叉,爬上椅子给早餐摆盘。   尺言出声:“做了什么吃的?”   听到哥哥声音的尺绫,立马停下手上的忙碌,回头看哥哥,开始报菜名:“我煎了鸡蛋,有酸奶,还有荞麦面包。”   他没有停下手脚,又跑回厨房去拿抹面包的番茄沙拉酱,尺言走过去,看一眼刻意精致的笨拙摆盘,抬眼看弟弟背影。   他坐下,尺绫跑过来攀上桌子,把他拿份早餐挪到他面前,邀请道:“哥哥这是你的。”   尺绫还拿起面包,往上面挤番茄酱,分到尺言的盘子里。   尺言不怎么吃番茄酱蘸面包,但他还是有些惊讶,看着弟弟:“怎么突然这么懂事了。”   尺绫没有回答。他继续咿咿呀呀地抹面包,他不喜欢番茄酱,喜欢沙拉酱,往嘴里咬了一口。   他望家里一眼,门口的衣帽架上,挂着他昨晚穿的衣服,上面很多灰尘,挺脏。   他又问:“昨晚怎么回来的。”   尺绫听到这个,立马竖起了小耳朵,应答道:“昨天晚上有陌生人把我们搭回来的。”   昨天晚上尺绫去找了哥哥,两个人一直坐在路边。   他看哥哥哭了好久,直至越哭越小声,似乎是累了之后突然直接倒头睡着了。   尺绫看着哥哥从石雕栏上滑下去,头就要栽下地面,他连忙用身体撑着哥哥。   风冷冷的,路上人影不多一个。他迷惘地看着,连天边的连绵不断的烟花都彻底熄灭了,江水安静流逝,哥哥还是没有醒过来。   “哥哥。”他叫。   这样子不行,他们会流落街头的。尺绫拿起哥哥手机准备学着打车回家,刚“滴”一声开机,赫然弹出电量9%的红色标识。   尺绫不知道密码是什么,试了一下自己的生日,但是不正确。他拉起哥哥的大拇指摁了一下,手机解锁了。刚连上网,几条工作的消息就弹出来,尺绫看不懂,只觉得好压抑。   他点开打车软件,才过了两分钟电量就降到6%,突然亮光涌入视野,他茫然地抬头,一辆驶过小车逐渐靠近他们,缓缓停下。   好心的陌生人下车来,是一对夫妻,他们问尺绫怎么了。尺绫说了一番,陌生夫妻看见青年喝醉了,犹豫一下想报警,最后还是选择伸出援手:“你家在哪里,我把你们送回去吧。”   就这样,陌生人把这两人送到路口,尺绫说这里就可以了,他还记得不要让别人知道家里面的地址的规矩,于是拖着哥哥下车。   尺言还是很昏沉,意识完全不清醒。尺绫想扶着哥哥走进去,但是哥哥很快就瘫到地上了。尺绫用尽全力拉哥哥,只可惜一年级的小孩完全拉不动一个成年人,尺言只挪动了两厘米。尺绫感觉路程好漫长,这个进度他要拉到早上。   他打开电话手表,这时候终于想起了司徒辅。恰好凌晨一点多,他一个电话手表拨过去,只响三声,对面就接听了。   十五分钟后,司徒辅驱车赶到,将两人搬运回家中。   尺绫没有把哥哥醉酒后大哭的事情告诉他,他感觉哥哥压力好大,要上班赚钱养自己,简直比写一百份寒假作业还大。   他平时不说,一定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尺绫偷偷想,吃一口煎蛋,将这件事暗藏心底。   尺言喝一杯温水,头疼缓解了些许,余光忽地看到桌面上放置一罐桃子汁饮料。尺绫见哥哥目光,立马冲过去把饮料藏起来,假装无事发生。   “没事没事,这是我昨天买的饮料,还没喝。”   尺言抓抓后发,扭身子,目光落在尺绫身上。尺绫以为哥哥看出些什么不对劲,强力压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被看出破绽。   尺绫很焦急,一定不能让哥哥知道自己等了他一夜,也不能知道哥哥自己要送他的围巾被他自己弄脏了,不然哥哥肯定会更难过的。   尺绫突然打一个喷嚏:“哈嚏。”   他掩住自己的嘴巴,幸而哥哥没有注意到,他连忙跑开了。   下午,林老师他们回来了。眼镜哥哥提了很多东西,都是从林老师家带回来的。   一见尺绫,林梓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包包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他。   “来,接着。新一年要快快长高、身体健康、学业进步啊。”   尺绫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红包,他接过,偷偷打开看一眼,好多钱。   尺言问林梓他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不是说还要几天吗。”   林梓没怎么在意:“闲得没事做,走了圈亲戚,带他们过来旅游。”   他们家亲戚住得不远,头天晚上一起吃过饭,中午又吃一顿,熟络得差不多了,便把亲人带到N市来逛逛。   刚安排好酒店入住,两人便先回家一趟,把手上的东西都放下。   N市又不是旅游城市,也没名胜古迹,尺平是表示不太理解的。本来还想说来这边拜个年,幸亏林梓提前拒绝了,说同父异母的又不太熟,去城里那套房里坐坐得了。   就出去了两天,林梓还是给尺绫带了礼物,有她侄女自己做的雪花酥。尺绫接过,还没开始吃,就咳嗽两声。   林梓听到了,问:“怎么了,吃错东西了?吃点药吧。”   尺绫自己泡了一袋感冒药冲剂,咕咚咕咚喝下去。   林梓洗着水果进冰箱,趁着没有人注意,他把林老师偷偷拉到餐桌隔壁,让她坐下。   “怎么了?”林梓觉得有些奇怪。   尺绫示意她低下头,林梓微微侧头,才听到尺绫说:“什么时候大人会突然哭呀?”   尺绫没当过大人,他对这些一概不知。林梓听到“突然哭”这三个字,皱皱眉,“嘶?”   谁哭了。   见林老师已经开始怀疑起哥哥,尺绫焦急地解释:“不是不是,是我要写作业,研究大人的心理特点。”   林梓:……   她还没问呢。   尺绫不愿意主动说,林梓也就不八卦了,她答道:“很多时候都会哭啊,得病了,压力大,生离死别,看电影感动了。”   尺绫又问:“那你也哭过吗?”   这个问题林梓不好答,毕竟没谁会把自己哭多少次清晰记下来,她只能回复:“有啊。”   尺绫继续问:“那眼镜哥哥呢?”   这问题更刁钻了,林梓有种泄露他人秘密的感觉,犹豫一下,她还是答:“也有。”   尺绫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哇”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原来平时不是高兴就是生气的大人们,也会流眼泪呀。他问来问去,思绪回到哥哥身上,“那假如你喝醉酒后哭会是什么原因呢?”   林梓蹙起眉头,思考一阵儿,也没见垃圾桶里有酒瓶啊。   “也该是压力大吧。”她答。   “因为什么压力大呀?”尺绫不懈追问。   “很多,工作不顺心,遇到刁难领导,钱不够花啊,各种不顺心的事积压起来,一喝酒就容易哭了。”   尺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哥哥也会被领导和金钱打倒吗。   虽然尺绫没说,但他守不住的嘴巴里已经透露出这个酒后哭泣的人是谁了。林梓又浅浅思考,“可能是工作上的压力吧,家庭变故也不小,哭完了歇歇就好了,大人会自己缓解的。”   “不需要小孩子做些什么吗?”尺绫请教。   “听话就行,懂事点。”林老师只说一句。   尺绫思索,他已经很听话了吧。   林老师洗完水果,拿出去吃。尺绫一个人站在餐厅里,他想哥哥工作压力为什么大,难道是坏人给他使绊子吗,有坏人的话直接打倒不就好了吗。   打倒工作上的坏人,唔,好像就没有工资了诶,没有工资,就交不起尺绫的学费和零花钱,也吃不起饭。尺绫推测出来,最终的原因还是一个字“钱”。   吃饭要吃哥哥很多钱,上学也是,还有买衣服、车费。尺绫越想越焦虑,自己真是一个拖油瓶,要是没有自己,哥哥早就吃大餐买楼房,不知道日子能够过得多逍遥。   他不要让哥哥养了,他好想自己养活自己,最好一起养活哥哥。可他要怎么办才能弄到钱,尺绫看看自己的小手,难道出去打工吗。   搬不动砖头,打字也好慢,在商场推销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世界上真的会有适合他的工作吗。尺绫深表怀疑。   突然,尺绫想到一个方法,之前有人给过他名片。他迅速回到楼上,从衣服口袋里翻找出一张硬纸片。   星探的电话赫然印在上面,尺绫指着那一串数字,拨打:   “喂。” 第72章   由于排班的原因, 初二的晚上,尺言就去上班了。可能因为太累,他这几天都是在市中心的房子睡的, 并没有回家。   眼镜哥哥他们要去招待林老师的家人。林梓本来说想带着尺绫一块去的, 能认识不少小朋友, 但是尺绫拒绝了。他遮遮掩掩, 最后还是选择自己留在家里。   他再次拨通了星探的电话:“喂,我可以出发啦。”   另一头的星探大衣男抽着烟,咳嗽两声,问:“你确认你家长同意了吗?”   “你快来接我吧。”尺绫没有回答, 一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 一辆黑色小车停在公交站旁边,尺绫牵着自己的小马包哒哒哒从路口走出来。大衣男摇下车窗,抬起墨镜觑他一眼, 还真只有一个人。   尺绫拉开车门, 坐上车。大衣男说绑好安全带,重新摇起车窗,黑色小车一路飞驰出去。   他们今天要去试镜童模, 但是是给尺绫发工资的那种。要是这次定下来了,几天后就能开工, 一次有一千块钱。   大衣男点一根烟, 深深抽一口, 真舒心。他觉得自己不算黑了, 一共通告费就五千, 他还给这小孩留一千,自己真有良心。   黑车飞驰到一座大楼, 两人下车。这可是知名奢侈品牌的通告,要是面上的话,尺绫的知名度肯定一下就打开了,以后也不愁没通告。   星探牵着尺绫,走进大楼,光是大厅就很有氛围了,妥妥的简洁又漂亮,泛着时尚的气息。   一大一小来到前台,大衣男摘下墨镜,撩骚一下眼前的前台小姐姐:“美女,预约了,尾号2251。”   前台小姐姐眼皮不抬,一个眼神都不给,大衣男满嘴烟味地吃瘪了,抿抿嘴。尺绫在一边什么都看不见,他甚至还没前台高。   查证到预约记录后,做了登记,小姐姐给他们开闸机,尺绫又被牵着进去。他们要去3楼去面试。   “你等会记得好好表现啊,你知道怎么摆pose吗?”大衣男按电梯。   尺绫不懂,破死是什么?听上去像是要上战场。   抵达三楼,出电梯,踏入宽敞的长走廊。墙壁是米白色的,尺绫被牵着往前走,他的头凑近墙壁看上面的纹路。   一个穿的利落的助理出来接应他们,把他们带到面试室。进去,没布景也没相机,看上去像是简单的会见室。   “填一下这份表格吧。”助理给他们倒茶水,接着便去通知上司。   大衣男坐到沙发上,尺绫还站着,他立马把尺绫也扯到自己身边,嘴里嘱咐道:“你等会啊,一定要大方得体,别缩着个背,人家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好了,不表现人家绝不会要你的。”   嘀嘀咕咕好一阵儿后,突然侧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经理。   经理坐下,稍微打量大衣男隔壁小小的人,尺绫不习惯,微微低头躲了躲。大衣男见状,立马扯着尺绫起身,让对方好能看清楚尺绫的全身上下。   他们是品牌方,但绝不是和童模骗局同流合污的那种,有些系列产品需要平面模特,都是靠几个稳定有口碑的经纪人推荐。   这次需要展示的,是2月份的儿童新品款,节后就要交海报了,但呈上来的童模都不太符合要求。算是已经筛选过一批人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经理坐下来,拿起茶杯抿一口。   “……我,我叫,”尺绫垂着眼皮,讷讷张开口,他太久没做自我介绍,模板都忘光光了。   星探绝望地闭上眼睛,完了,光顾着高兴没给他做培训,这小子还真的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经理拿起桌面上的表格,除了名字是小孩自己写的,其他都是星探帮他填的,内容很赏心悦目也很模板。但对比于眼前这个小哑巴似的孩子,似乎是有点货不对板。   有一说一,这小孩的名字很特别,经理就没见过几个姓尺的,出乎意料地居然有些熟悉感。   “今年8岁是吧。”经理放下茶杯,抛出一个简单问题,“有没有什么特长啊?”   尺绫讷讷,小声答道:“画画。”   经理给一个眼神助理,助理立马拿来白纸和画笔,让他现场画一幅。   大衣男感觉奇怪,不是,面试个童模还关画画什么事?脸好有气质不就行了吗。但越是这样,他越感觉有机会,对方宁愿这样浪费时间,说不定真的能成。   尺绫看看画笔白纸,又看看经理,在一片安静的注视下,他只好蹲下来,跪在茶几边上开始画画。   他不知道画什么,就把兴趣班老师教给他的画了一遍,小房子门前种满粉色的小花,还有蓝天白云小鸟。他喜欢小花,就把小花画得大大的,拥簇在一起,快把房门给挡住了。   经理一直在注视他画画的动作,握笔的姿势,以及一些小表情。   十分钟过后,尺绫作画完毕,经理却没拿起那幅画端详,目光重新回到尺绫身上。助理把画和笔都收下去。   “平时有什么爱好呀。”经理抿茶,又继续问。   尺绫依旧站着:“呃,”这个问题好烧脑,他想想,回答:“看电视。”   星探虽然觉得稳了一半,听到这个这个回答时还是有些绷不住,叫他如实回答,也没叫他真的这么老实。   “你是第一次当童模吧,为什么想来当童模?”   这问题也太有难度了吧。大衣男心里咯噔一下,对于经受过训练的小童模倒是能答得上来,但对于这笨小孩来说简直是地狱模式。   尺绫没再犹豫,他听到这个问题是,微微低头思考。   原本带着稚气的小脸,在灯下的阴影中更加好看,发丝勾勒出气质,正在思考的目光,更是带上一层稚嫩的认真。   “因为哥哥。”   尺绫思考过后,吐露出来。他的语调很天真,但因为如此,显得更像是浸在孤海里的一颗小无暇宝石。   “我想赚一点钱给他。”他说。   “赚钱用来干什么?”经理微微欠身,似乎有一点兴趣,继续问。   尺绫手指着下巴,垂眼微微思索,摇摇头。   他不想告诉别人听,因为哥哥还不知道,他怎么能把准备给哥哥的心意先透露给别人呢。   经理没有追问,她拿起笔,微微在表格上勾画一下。尺绫的外型她是很满意的,算得上人中龙凤。   “初七来拍吧。”她给了录取。   大衣男心里咯噔,思绪顿时飞起来,这么顺利这么快?   虽然他直觉尺绫能爆红,但这家奢侈品之前挑遍了一线童模都没选上,他们随便走着一趟,连试镜都还没拍,这小屁孩就面上了?   尺绫也许知道自己是被录用了。经理起身回办公室,尺绫定在那看着她离开,会面室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尺绫转头看看男人,星探也转头看看这小屁孩。   “走吧。”相顾无言,星探叹一口气,手插兜往会见室门外走。尺绫见了也小跑跟上去。两人离开。   这次系列新品的主题,是“星星”,顾名思义,也就是星星的孩子,俗称孤独症。这家奢侈品牌挑了很久,都没挑到符合主题的童模,原因就四个字“不够灵气”。   他们也尝试过直接找孤独症孩子来拍,结果不尽人意,对不准镜头,眼神太空洞……问题诸多。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双目有灵气的,性情内敛的,符合孤独症刻板印象,但总体正常的一个漂亮小孩。   尺绫虽然有些发育迟缓,但奈何不住脸蛋漂亮,一对眼睛很有灵气。从经理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经理就感觉非他莫属了。   -   初六晚上,尺绫正收拾着自己的小马包,准备第二天早上就溜出去上班。   门突然咯吱响一下,他害怕地抬头,捂住小马包。门口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哥哥居然回家了!   啊怎么办,他明天早上的出发,一定会被哥哥知道的。他不能够让哥哥知道自己在打工。   尺言走过来,见尺绫在沙发上捣鼓什么,随口一声:“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吗。”   尺绫内心满头大汗:“呃,呃,我明天要去和同学玩。”   尺言倒水喝,回头看他:“去哪里玩啊?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尺绫更加焦灼了,他要怎么才能骗过哥哥,脑瓜子都快烧焦了。   “我们去看电影。”他胡编乱纂。   哥哥觉得稀奇,用牙签叉起桌面上的切块水果,一如既往地关心他,“哪个电影院?要不要送你去啊?”   尺绫编不下去了,他焦虑一阵儿,突然朝哥哥大喊:“我每次出门都要和你们报备吗!?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搞定,不用你管!”   尺言稍稍惊讶地转头望他,他弟是怎么了,要变回尺绫了吗?火气怎么突然这么大,跟吃了炸药一样。   生气吼叫后,尺绫如愿以偿,哥哥没再追问他。   他不安地坐在沙发上,自己是不是太凶了,伤了哥哥的心,哥哥不会讨厌他吧。他就算在情急之下也不该朝哥哥发脾气的,更何况他根本不生气,只是装的。   尺绫焦虑地想了一阵儿,手表发来一条消息,是大衣男的提醒。他说明天早上9点钟来接他。尺绫来不及悼念与哥哥之间逝去的感情了,下一个赶来的是新的上班,他继续收拾小马包。   哥哥一定不要记恨他,尺绫偷偷想,他会把所有挣来的钱都存起来,给哥哥买大房子的。   第二天早上,他看见哥哥开车出门了,自己就立马背上小马包,蹬蹬蹬跑出去。只等了几分钟,黑车就来了。   尺绫偷偷快速地拉开车门,鬼鬼祟祟藏进去,叫大衣男赶紧出发。   大衣男换挡,不急不慢地起步,嘴里还叼一根烟,把尺绫急得半死。   “快点啊。”尺绫急促。   黑车慢吞吞地挪动,十几秒后,才“噌”一声地飞驰出去,在道路上不见踪影。 第73章   摄影棚内忙碌的人群走来走去, 黑幕布下一片亮白色的帆。尺绫被助理牵引到妆造室,一个化妆师立马上前来为他准备。   大衣男叉腰站在一旁看,室内禁止吸烟, 他只好抖腿。尺绫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看着化妆镜中的被装饰的小人儿, 感觉认不出来自己了。   “这是你签的新人啊?”一个与大衣男有交集的员工走过, 指指尺绫,攀谈道。   大衣男没多大反应,靠着门槛笑笑,点点头:“是啊, 前两天找到的。”   “真好一小孩。”员工夸赞道。   化妆师帮他修着头发,尺绫头发本来就卷卷的, 稍加修饰,就变得精致了好多。   “走吧小明星。”大衣男挑颔。   尺绫穿一身新衣服,来到布景区, 今天一共要拍两套造型, 而系列饰品则有四件。本来也只是春季上新,并不算大功夫,只不过安了个公益的头衔, 就变得重要一些。   妆造师说这衣服也是最新款,喜欢可以拿回去。这家品牌的衣服对于中产来说定价都不算便宜, 是完全可以拿得出去的货。   但尺绫并没觉得有多特别, 也没感觉贵在哪里。他甚至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其他款式也和哥哥平时拿给他的衣服差不多。   拍摄开始了。摄像指导让他趴在桌面上画画, 尺绫不知道要什么表情, 于是一脸惘然。   摄像师后面也没有继续夸了,全场也没多少个出声的, 给尺绫保持一个安静的沉浸状态。效果果真比之前要好得多。   第一套拍完,摄像师说休息一下吧,说完自己翻起底片。他感觉已经可以了,甚至不需要下面两套。   尺绫被带去换衣服,继续修饰妆造,此时距离开始上班已经两个半小时了。他被好多人盯着,有些郁闷。   尺绫根本不喜欢上班,上班就是艰苦的。   但是不上班就没有钱,没有钱就买不起大房子,买不起大房子就不能给哥哥幸福生活。狗为两口饭,人为两个钱。   事到如今尺绫只能说一句:“我自愿上班!”就算再苦再累也只能咬着牙啃下去,他没得选择了。   回到拍摄棚,下一轮还没开始,工作人员让他自己去玩熟悉环境。尺绫不想玩只想快点上完班。   他走过去,新的布景已经设置好了,尺绫坐在椅子上。   拍摄团队围在电脑边,指着底片讨论,“我觉得这套已经很好了,有好多都可以直出。”   “还是拍多几张吧,找些新角度,我觉得符合是符合但缺一张有冲击力的。”   “这样说的话也不是不行。找什么角度。”   桌子上多放一个小包,尺绫好无聊,听着大人们窸窸窣窣地讨论,他趴下来看小包上面的蓝色的水钻,要是拼成小马图案那该多好。   几人边讨论边走回来,顺手拎起摄像机,靠近的时候主摄突然见到尺绫的神态,立马萌生灵感。   “看一下镜头。”摄像师温声。   尺绫闻声起身抬眼,照相机“喀嚓”一声。   尺绫的眼神表面纯真清澈,带着稚气,但仔细凝看深处,却能感受到一股黯淡的幽怨气质,很有故事感。   摄像师成功捕捉到那一瞬,他迫不及待地放下相机看底片,效果极度亮眼,比上一次的还要好出百倍,完全可以用于当这次海报的主图了。   他们赞不绝口。一鼓作气,连续又从四面八方拍好多张,进程非常顺利。   剩下的工作都在一小时内搞定了,品牌方暂定非常满意,没有需要补拍的。   尺绫终于可以下班,他感觉精力都快被榨干了,卸妆的时刻又忍不住好高兴。   他问大衣男:“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呀。”   大衣男帮他拿了奢侈品给他的赠品,带着卸妆了的小尺绫往外走,一出摄影棚,他就掏出烟盒,熟练夹起一支。   “你要现金还是转账啊?”大衣男收起烟盒,掏出车钥匙,大衣染上烟味。   尺绫没想好,他好像没有银行卡,电子支付的账号也是哥哥的,一打进去就会被哥哥发现吧。   现金的话,那么多一百块钱,尺绫想会不会被别人抢走呢?星探呵呵笑一声,说不会,会把他护送回家的。   出了大楼,黑车直奔银行ATM机,“呐呐呐,别说我贪你钱,我可是用自己钱包先给你垫付的。”   大衣男取出一千,用信封装好交给尺绫。尺绫往信封里面数,薄薄一沓共十张,好多呀。   工作结算完毕,大衣男把他送回家,在车上他摇头晃脑指点:“看见没,你入了这行钱就是这么好赚的,看在你有点天分上,我就不收你资源签约费了。下次还有工作,你还去不去啊?”   尺绫答:“去。”   只要拍十次,他就有一万块钱,一万块钱能买一平方的房子,凑够一千次就给哥哥能买下完整的房子了。   买完房子后要给哥哥买新车,大衣男笑笑说好日子还在后头,“等你出名了工作一次就有五万块钱了。”   尺绫用手指头数,哇,五万块钱,他要长五十个手指头才能数完。黑车到达路口,停在公交车站边,尺绫停住数手指头,抱着小马包和信封里的一千块钱下车。   星探突然哎哎地叫住他,从车窗把奢侈品牌送给他的礼物递出去,尺绫抱住礼物头也不回地跑。   星探在窗外抖烟灰,得意地说合作愉快下次见。   尺绫一路蹬蹬小跑回家,没有停歇下来,他看到哥哥的车停回来了,伸手开门回家。   关上门,哥哥坐在小桌边,见到弟弟回来,问他:“看完电影了?”   尺绫捂着小马包匆忙点点头,尺言又顺口问:“你们看什么了?这么快。”   尺绫压根没看电影,有些窘迫,但还是胡编乱纂了一个:“植物打怪兽。”   尺言挑挑眉,他没听过这个,查了查近期上的电影,还真有一个植物异能主题的外国大片。他放下手机,尺绫见打消了哥哥的顾虑,立马带着钱和小马包奔走上楼。   他锁上门,翻开衣柜,拿出小花盆栽存钱罐。   里面已经快装满了,好多钱,尺绫把整个信封塞进去,盖上盆栽底部。   要不要给哥哥重新买一个礼物呢,尺绫看到一旁晾干的围巾。虽然被哥哥弄脏了,但尺绫自己手洗后,放在窗边晾起来。哥哥还没发现。   不是新的怎么能叫礼物呢。尺绫没有犹豫了,他重新拿出200块钱,准备下次出门的时候给哥哥买一条全新的。   下楼,尺绫突然看到哥哥站着,手里正拿起品牌方送的衣服。   “怎么多了件衣服,从哪儿来的?”尺言拿起礼品袋里的衣服,微蹙眉头打量。   尺绫忐忑磕巴:“我拿出去穿的,电影院里面好冷。”   尺言眉头蹙得更紧了,他以为自己出现了记忆错乱,眼神飘出一点疑惑,他明明没给他拿过这款衣服啊。   忐忑不安的尺绫立马岔开话题,对哥哥喊:“我好饿啊我没有吃午饭,哥哥你能不能给我做面条。”   听到尺绫的诉求,尺言想也许自己真的记错了吧,放下衣服,进厨房煮起面条。   尺绫心里满头大汗。   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   纸原家,大楼。   新系列的海报拍好了,负责这个项目的经理端详,把半成图呈交给总监过目。   敲开门,里面传出一声进,里面蕴满烟草气息,抽电子烟的总监停下手,拨开桌面上的其他设计稿,经理把图放在办公台面上。   “这是‘星星’系列新拍的海报,请您过目一下,可以的话就用这套了。”   总监懒洋洋地瞥一眼,伸手拿起来,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那被滤镜充斥的小童模身上。   “嘶……”她咬咬烟嘴,烟跟着摇晃两下,又突然间坐正起来,摸到桌角边的眼镜戴上。   经理以为总监看出什么问题,把另一套文件也拿出来,递交上去:“是本次拍摄的资料,里面也有这个新童模的简历,人是我选的。”   她压低眼镜,盯着海报上的小人,狐疑出声:“这,叫什么名字?”   经理有些慌张,拿出简历看一眼,维持着镇定答:“尺绫。可能是艺名吧。我这里有他经纪人的电话号码。”   她打断:“什么时候拍的。”   经理立马应:“两天前。”   总监对着海报沉默不语。   几分钟后,她拿起电话,拨打出去。   -   尺言正在清扫桌面,不知道谁上次在这吃了吐司,满是碎屑。他用抹布一点一点搓着。   忽地,尺绫跑过来,拿着一个礼物袋塞到他手里。尺言惊讶地低头看,是条还未剪吊牌的新围巾。   尺绫咿咿呀呀:“这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呀。”   尺言还没来得及提问,接到新工作的尺绫摇摇晃晃背着小马包,准备出门搭车。尺言问他又去哪儿?有过前车之鉴,尺绫已经提前准备好借口了。   “我要去和兴趣班的同学玩呀。”尺绫开门。   离上学就剩几天,好不容易有闲空,彼此之间约出去再次公园大战一场,联络下感情。   尺言知晓般点点头,还没等他出口,尺绫就堵住他:“我自己就可以啦,我搭去补习班的公交车,车要来了拜拜。”   见弟弟一溜烟跑出去,尺言还没来得及多想,只觉得有些茫然反常。这个弟弟真的是越来越外向了。   他走到门边看着尺绫的背影,尺绫正愉快地往前迈步,已经拉开两百米距离了。   任由他出去玩什么都好,比不吭声要强,尺言靠着门框看,有些感慨。突然,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他拿起,号码并不陌生,接听:“喂,怎么了。”   他语气温和,心情听出来很好,可对面的小姨心情可不是了,刚出声就充斥着嘲讽气息。   小姨气笑了,“尺言,你知道你弟在当童模吗?”   尺言:……? 第74章   这次还是去试镜, 与上次的不一样,这次有很多小朋友一起竞争。他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化好妆容, 尺绫在这里面显得平平无奇。   大衣男说不用担心, 凭着尺绫之前给大品牌供图的经历, 就已经秒杀了这里百分之九十的小朋友了。他会带尺绫走后门的。   今天这里招四个童模, 小男孩小女孩各两个。但现场有四五十个人之多,加上重重叠叠的家长,更是挤满等待区,地上座无虚席。   星探很放心, 在窗户边上抽着一根烟,这些砸钱的绝大部分都是普通长相的娃, 不过妆容精致罢了,和尺绫这种命带爆红的不同。今天这次他势在必得。   尺绫在旁边忐忑,他还没什么美丑之分, 或者说压根没概念, 只觉得自己好普通啊。今天真的能赚到钱吗?   开始面试了,节奏很快,氛围很紧张。几个专业的面试官让站面前孩子展示, 在简历上写点东西,尺绫看不清是什么。   他是三十六号小朋友, 距离上场还有一段时间, 大衣男让他看看别人是怎么展示的, 自己多学学等会上台就那样干, 其他不用担心。   尺绫盯着小朋友们, 盯得眼睛都干涩了。他揉揉,发现其他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在身边, 一下台就跑回去,又是喝水又是擦汗。他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身边的人,大衣男正优哉游哉地对着窗口抽烟。   好吧,他不能和别人比。他收起心里酸酸的,看着面试继续学习。   叫什么名字,有多重,转身让评委看自己。尺绫记下来了,低头在电话手表上写写画画。   已经到十二号了,尺绫感觉好无聊,果然上班就是上班,不可能快乐的,时间过得好慢啊。   半个小时后,终于轮到二十五了。尺绫打哈欠,大衣男见他无聊,笑笑,跟他谈论起自己娱乐圈里的事情。   大衣男又点一支烟,在窗口外面抖抖,挑挑颌,“诶,要不要听故事。”   尺绫转头望他。大衣男从窗户边转过身,靠在窗台上背着光,一脸成年人的惬意:   “别看我这样,我也带出过不少明星的。你妈看不看电视剧?如果看你妈肯定知道一个当红小生,我就不说他名字了哈,但他就是我带出来的。”   尺绫听不懂。但大衣男还是自顾自地讲着,时不时还垂眼看一下手上的烟,自以为很帅地轻笑一声:“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是很有能力的,很多行内人都得称我一声师傅,要不是被恶人背刺了的话……”   尺绫知道这个,他在短视频里看过,他虽然看不懂内容但上面总是写着“龙王归来”。   “啧,钱都是身外事,”大衣男刻意地扭头瞥窗外,似乎外面有蓝天白云,会把他的侧脸照得很帅,一阵潇洒。事实上,尺绫只看到他的脖纹。   他弯弯腰,对尺绫笑,“你期不期待,要做大明星了?”   尺绫看看他:“不能当小明星吗。”   大衣男被逗笑了,他张开手比划,当然要当大的啦,大的可比小的好多了。然而他手指夹的烟怼到了墙上,白墙烫出了一个黑印子,他吓一跳立马收回来假装无事发生。   尺绫问:“这要赔钱吗?”   大衣男立马扯着他:“嘘嘘嘘。”   两个人装作无事发生,定定地站在墙边,遮住黑印,叫号叫到30了,尺绫多少也该准备一下。   大衣男突然说:“实话实说,我真的看好你。”   尺绫无论是从童星做起,还是以后任何一个年龄出道,娱乐圈都会有他的位置的。星探看人的眼光很准,没出过错。   “我也会赚很多很多钱吗。”尺绫联想。   大衣男抿抿嘴笑,那不?别说一千,只要肯进圈,身段融得进去,赚一千万都不是问题。   尺绫有些吃惊,毕竟他自己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有价值。他只是一个哥哥和林老师眼里的普通小孩。   准备到他候场了。尺绫正要走上去。他为了哥哥,或者为了成为大衣男口中的大明星,他要坚持这份工作了。   忽地,门口走进来一个青年。   尺绫余光瞥见,眼中瞬间充斥惊喜,哇,是哥哥!   尺言可没这么好脸色,他径直走过来,抱起窗户边的小人儿,正在抽烟的星探吓得烟都快掉了,还以为来了个人贩子。   尺绫惊喜:“哥哥你喜欢我买给你的围巾吗?”   他原本是最害怕被发现的,但哥哥真的来了之后,他完全把慌张给忘记了,反而好高兴。   星探倒大惊失色了,定眼看清来者后,也没好多少。被抓包的心虚感一下子裹满全身,霎时手足无措。   “诶诶,去哪啊?”   尺言撕了尺绫身上贴的36标签,星探立马趴地捡起来,手脚狼狈。   尺言明显对眼前这个堪称人贩子的星探没好脾气,“我们不参加了啊,先走了。”   星探伸出手,着急说:“等会儿,都要到了。”   下一秒,评委喊道:“36号,尺绫。”   声音闯入耳畔,尺言的脚步停住。   叫喊声在会场荡开,尺绫在哥哥怀里咬着手,全场没人应答,评委又喊一遍:“36号,尺绫。”   星探顾不得两头,看见停步,瞬间知道有机会,上前挥手应答:“欸,在,稍等啊。”   他把撕成两半的36连忙给尺绫粘回上去,又朝尺言使眼色,尺言只好微微弯腰,带着犹豫地把怀中的尺绫放下来。尺绫一落地,停止咬手,哒哒哒往展示台跑。   “评委老师好,我,”尺绫有些想不起来了,他看一眼天花板,“我叫尺绫,今年八岁。”   面试开始了。   星探这才松一口气,倚靠回窗台边,又连连侧头叹好几口气。幸亏啊,幸亏不是把他晾在这儿了。   尺言看着展示台上的弟弟,翘起手,微微侧眼打量。星探见他防御又偷瞥的动作,知道这小青年心还是软的,谁能不爱自己家孩子啊。   他微微靠过去,两人共靠同一面墙壁,窗户拢住两人。大衣男偷瞥他一眼,趁着凉风吹入,出声:“啧,你看他多有天分。”   他伸出手指了指,模样像是闲聊搭讪,但尺言并不领情,面对大衣男的主动,他的防御性姿态并无放松,一昧目不转睛看尺绫。   大衣男没埋怨,反而笑笑,已经知道他心底动摇了。   他干童模生意也有段时间了,见得最多的就是孩子家长,早把这类人的心理摸得透透了。再嘴硬的家长,往往都对自己孩子登上舞台、发光发亮的样子毫无抵抗力,不然也不会有这么韭菜收割了。   面试大概有三分钟,大衣男不闲着,当然是抓住机会挽留这个难缠家长的心。   无论之前再吃瘪,看见孩子登台,态度就已经软了大半,他觉得是能成的。   “其实啊,家长我不妨跟你说,我是真心想培养他的,没说笑。”   他压低着声音,说出口的,也确实都是发自肺腑的话。尺言没什么反应,他手撑着窗台,继续说,“我干这行有十多年了,要是真想坑你钱我也不至于做到这份上,玩过家家吗。呵呵。”   这是实话实说,他虽然不火,在业内还是有一定口碑的,他感觉尺言应该懂,不至于好心当狗肺。   “就算不看选秀,也不关注娱乐圈,但应该还是知道的一些的吧。这行很好赚钱。不骗你。”   “我上一个带的小孩,半个月不到就在N市的综艺里露头了。你看不看N市台?小孩现在不愁吃喝了,准备出国读名校,趁早出名压力真的会小很多,我这是为他好。”   尺言没出声,也不属于置之一旁,星探看见他呼吸起伏气息不稳,知道他被自己说动摇了。   毕竟他看起来也像是出来工作的了,深知社会艰难,生存不易,更别说立稳脚跟。现在有捷径可以走,难道还真要让小孩重蹈覆辙吗。   “不仅N市台,最近网络上很火的综艺也是,就说段子玩游戏那个……”他发自心扉地呼出一口气,看着远处的尺绫,他的展示快要结束了。   他继续,一说到这个就想到顶天万把块的工资,真替这个不懂事的青年人可惜,叹气:“多少明星争着上啊。我混这么多年了,在里面有些人脉。只要你弟交到我手底了,我只会让他上更好的。”   尺言从墙上起来,出声:“那节目是我监制的。”   远处的尺绫面试完毕,下台了。他学着之前的小朋友一样跑回到家人身边,一把抱住哥哥的身子。好幸福呀。   尺言微微弯下腰,缄默转化成温柔,夸赞道:“自我介绍得真棒。”   “好耶。”尺绫更高兴了,紧紧抱住哥哥,他最喜欢就是被人夸赞。   星探已经僵硬地定在那里了,手上的烟宛若实话一般。尺言没有过多停留,也不多解释,他弯下腰抱起弟弟,往会场外走去。   尺绫想,诶,下班了吗?   尺言抱着他走出童模面试会场。尺绫挨着哥哥肩膀,太阳暖融融地照到身体上,好暖和,连地板看上去都是热热的。   哥哥的沉默,让尺绫回忆起今天的事,他有一点点不安。   “哥哥,”尺绫叫,“你喜欢那个礼物吗?”   尺言想起今天早上的那份礼物,暖暖的:“我很喜欢。”   尺绫知道自己被抓包了,他有些迟钝,刚才见到哥哥的开心已经掩盖过欺骗哥哥的不安了。   “我想养活哥哥。”尺绫小声,“我想要给你买小汽车,买楼房,买好多好多围巾。”   他的话语充满想象力,仿佛那一千万是命中注定的,为被领导和金钱折磨的哥哥而准备。只要他自己吃了工作的苦,哥哥就不用吃了。   尺言笑笑,觉得弟弟的天真浪漫快溢出来了,回应:“我不用你养,我有钱,不骗你。”   “真的吗?”尺绫张口。   “真的。”尺言点头。   “有很多很多钱吗?”尺绫追问确认。   尺言哭笑不得:“能够养十个你。”   尺绫惊讶,“那我还要进娱乐圈当大明星吗?”   这个问题尺言没有回答,只是抱着他一直走。身后的大门跑出来一个大衣男,他想喊什么面试通过了,尺绫却因为太遥远而听不见。   炽热的阳光落到冷空气里,一切都变得暖和起来,沉默安静。   圆形的造型树丛定在道路上,散发着幽幽深绿,似乎藏着尺言未能说出的心思。尺绫静静地看着风景,感受哥哥的体温。   尺言抱着他走了好一阵儿,远离那个面试会场,他们一直走,尺绫以为哥哥不会再说话了。   他们走到一半,尺言凑近弟弟耳边,对他温声:“尺绫,娱乐圈才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不去。” 第75章   被哥哥原谅的小尺绫还是没逃过被兴师问罪的命运。   哥哥带着他去纸原家的办公大楼, 第一个受害者小姨已经坐在在办公室等着他了。   尺绫看着第一次工作的走廊,越走越忐忑,躲在哥哥的腿后, 听到哥哥要带他去看小姨的时候, 他隐约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你真厉害啊, 学别人家赚钱。”小姨咬牙切齿。   哥哥站在一旁并没有帮他说话, 尺绫在小姨面前罚站,小姨坐在椅子上好高,好有压迫力,尺绫害怕地低着头都看不清楚她的脸。   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下来, 尺绫已经不安到极点了,小姨还用一张100万的银行卡打他脸。尺绫好害怕, 哇哇大哭去抱哥哥。   站一边的尺言无奈。小姨见这么容易就哭了,把手里的银行卡丢到桌面上,放下嘴里的烟。   “拿去花, 喜欢买什么买什么, 别拿脸蛋换钱了。”   尺绫过早地赚到了人生中的一百万。尺言看着抱着自己不肯撒手的弟弟更加无可奈何,只能帮他接过。尺绫还是如从腿上长出来的异物一样顽固。   闹了好一阵儿,办公室里鸡飞狗跳的, 足足半个小时后,两人才离开。   员工进来, 询问进度, 下面门店催得急, 问海报到底用哪一款?   “还是这个。”小姨点了点桌上那张。   毕竟时间很紧, 重拍一次已经赶不上发布, 用了就用了吧。员工点头退下去,桌面上的成图印着这个外甥。她拿起来, 看一眼,又叹一口气。   脸型还是像他妈妈的,五官长得很好,她仿佛看到了姐姐在世。只可惜这小孩变小了也这么愁人,真不让人省心。   拿起这张,桌面显露出底下另一张的海报,上面印着一双眼睛,尺绫眼神清澈又忧郁。   小姨指甲停在上面,垂眼凝视,半晌嘀咕:“看得渗人。”   -   小花盆栽里多出一本几十万的存折,密码是哥哥给他设的生日。卡里面的钱尺言并没有私吞,打成本子给他存起来了,90万一年定期,利率不低。   剩下的10万块钱还在卡里,账户连了尺绫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每个月有3000额度,尺绫可以随时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尺绫突然之间变成了大富翁,手表里太多钱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买糖吃都能吃十辈子了。   “哥哥,我给你买车好不好?”尺绫主动拿着手表到哥哥面前。但哥哥温和对他解释说:“这钱是小姨给你花的,你花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这下尺绫真的成为大富翁了。尺绫又想小姨会给哥哥零花钱吗,哥哥已经去忙他要忙的东西了,没有听到他的疑问。   尺绫突发奇想,他要是再去当一次小童模然后被小姨发现,那小姨是不是又会给他100万了。感觉比打工赚钱要容易好多哦。   胡思乱想一阵儿后,尺绫跑上楼,他悄悄打开哥哥的房间门口,像泥鳅一样钻进去,拉开衣柜门。   他要看看自己送的围巾还在不在,哥哥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呢。这可是他花了128块钱买的大品牌。   事实证明,哥哥确实很喜欢这份礼物。128块钱的围巾,在衣柜里与原本的其他围巾并挂起来,收拾得很整齐。   只不过最近天气不适合了,没机会戴,尺绫一直不甘心。自此之后他经常会偷偷溜进哥哥房间看一眼围巾还在不在。   尺绫好期待冬天快点来啊,他要自己戴脏脏小围巾,看哥哥戴大围巾。   为此他去请教知识分子,问林老师:“什么时候天气才会冷呢?”   林老师看看手机天气预报,马上有冷空气,说:“快了啊。”   尺绫很想炫耀:“那老师,你猜猜哥哥会戴哪条围巾呢?”   后来尺绫才知道,哥哥的其他围巾都是好几千块钱一条,还有上万块的。自己送的只是便宜小垃圾,连其中一条的零头都没有够。   他瞬间感觉消费观坍塌,哭着去找哥哥,抱住他的手:“呜呜呜,哥哥你不要嫌弃我买的围巾啊。”   尺言不知弟弟怎么又哭了,莫名其妙。只能一边安抚一遍说:“我怎么会嫌弃呢。”   尺绫不相信,哥哥是最温柔的人,即便嫌弃也肯定不会让自己知道的。他一直不安地想着,每天都要去奸视哥哥的衣柜,他怕哥哥会减少对他的爱意。   直至后面有一天晚上,天气真如林老师所说的突然冷了,哥哥要去上班。正在看电视的尺绫看见哥哥从楼上走下来,戴着他的廉价小围巾。   尺绫那一刻心里超级高兴,哥哥真的没有嫌弃他送的礼物,他自己也连忙带上脏脏小围巾,和哥哥是兄弟装。连睡觉都要抱着睡。   后面几日冷空气,尺言连续戴了三天,才彻底打消弟弟的担心,转移他的注意力。其他人评价道挺受罪的。   寒假转瞬即逝,春节的假期都已经过完了,大家纷纷复工上班,连拥有寒暑假的林老师都提前回学校做开学工作了,准备回学校了。   尺绫还是一如既往地看动画片。动画片真好看。   忙碌中的林老师路过客厅,看见他还坐在电视机面前,温声嘱咐他要快点调整作息,准备上学了。还有几天就要开学。   尺绫看着动画片,听着声音点头:“嗯嗯,好。”   林老师见他目不转睛,提醒:“你收拾书本了吗?”   五彩斑斓的音乐声占据耳畔,花花绿绿的画面吸人眼球。   尺绫看着电视点头:“嗯嗯。”   林老师:“那作业呢?”   尺绫依旧点头:“嗯嗯。”   突然,尺绫定住,思绪一下子从动画片里抽离出来。等等,什么时候开学?   他精通数学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日期换算,他一瞬间激灵起来。   假期只剩下三天了!   尺绫惊叫:啊啊啊啊啊   他一点作业都没写!!!   电视机里花花绿绿的画面霎时间暂停,尺绫跃下沙发,焦急地翻找书包里的作业,一张、两张、三张……全新的作业,他一个字都没动。   楼上还有一批上次西南旅游剩下的,实践报告和寒假一本通都自回来后就没动过,完蛋了。尺绫啊啊啊地尖叫,在客厅里搜寻着四散的作业,来来回回地小跑。   林老师很有职业道德,见到学生如此焦急,选择不打击他,不出声地走开了。尺绫抒发完尖叫后,立马认清现实,跪在茶几边上低头苦写起来。来不及了,真的要来不及了。   从八点钟一直写到十一点钟,他只写完了半本寒假一本通。出了剩下半本,还有周记、感悟、报告、手抄报、读书笔记……多得数不清。   奋斗一晚,铅笔写到快起火了,到十一点半的时候生物钟自动到点,他熬不住上床睡觉。   尺绫第二天一觉睡到9点钟,起来之后发现寒假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天都要塌了。连早餐都没有吃就跪在茶几边上,继续奋战。   尺言很早下班回来了,当然发现了在赶作业的弟弟,他并没有表示同情。   尺绫回过神来发现哥哥的时候,尾指已经写肿了,他快不认识方块字了。尺绫抬头尝试祈求哥哥帮他写作业,学着电视里的台词说:“求求你了哥哥你帮我画手抄报吧,我下辈子会给你做牛做马的。”   只可惜尺言只是路过,下辈子手底下也不缺牛马,去拿了个桃子吃就离开了。同理他恳求了林老师,林老师也不搭理他,只是说小学的作业她初中老师可不会做。   尺言坐在旁边和林梓聊天。背景音是尺绫的唰唰铅笔声。   “我有点想给他报个兴趣班。”   “报呗。有什么能选。”   “他们学校弄的,说要选二外,还有一门兴趣课。有演讲课、小提琴课、还有什么烹饪之类的。”尺言把手机通知给林梓看。   林梓第一眼看到一个补习课,后面的内容是提前学习高中内容。她指指这个“我觉得这个挺好的。”她又瞥一眼价格,“还便宜。”   尺言当然不会真选这个,他拿回手机看一眼,觉得还是得让当事人自己选。只是看一眼尺绫,他还在辛苦地补作业,便暂时打消掉这个念头。   “二外的话选什么都行吧。”林梓说,“他自己本来也会不少。”   话虽如此,尺言看一眼,觉得林梓说得有道理,跟着大众挑了一个最多人选的法语,便草草提交了。   尺绫不停地写写,写累了去削铅笔,一削就要削三支。   削着削着,小瓢虫铅笔刀还卡壳了,铅笔芯断在里面,转不动。尺绫又不得不停下手中的作业,去拯救铅笔刀。一弄,又弄了半个小时。   这作业是不可能写完的了,给他八只手四个尺绫也不可能写完!尺绫崩溃了。   恰巧门响,医生哥哥下班回来,尺绫回头见到他,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上前求救道:“哥哥我给你两百块钱你能不能帮我写报告。”   尺尚第一次见尺绫求自己,连衣服都还没放下,便被尺绫拉到沙发上,塞了一张实践报告纸和铅笔。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写作业。尺尚看着作业,研究了三分钟,也开始动起笔来。   这下尺言倒是没出声,纵容了尺绫求助外援的行为。不过四十分钟后,尺绫就收获了一张写满专业术语字迹为行楷的八百字报告。一眼就能看出是造假。   里面描述了尺绫这个一年级小学生去西南参加学术会议,并详细讨论了干细胞异常和表观遗传调控的相关问题的寒假实践经历。   为了帮助弟弟的教授哥哥,留下了一生的学术污点。但是尺绫已经来不及组织哥哥举报医生哥哥学术不端了。   他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抄答案一边画起手抄报,还要用手表查书籍读后感。尺尚写完就去餐厅准备吃饭,客厅里只剩下尺绫一个人和一堆作业。   尺绫闻着香香的饭,好想吃但是走不开。明明这个寒假他过得非常丰富,旅游了抓凶手了上台表演了还出去打工了,可是怎么会偏偏没有时间写作业呢。   为什么寒假这么短,为什么寒假不能倒退回第一天?   为什么呢!   尺绫想不通,全世界的小学生也想不通,大概是他们小学阶段最无法理解的事情了。 第76章   “我不要上学!我不去!”一大清早, 客厅里就传来尺绫哒哒乱跑的脚步声。   面对撒泼的弟弟,早早起床的尺言逮了他好几次,都被幼小灵活的尺绫挣脱掉了, 倒是没多少脾气。   他只是拿着手机打开录像, 对准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尺绫:“继续闹, 闹大点, 诶诶诶好。”   尺言一秒不落地全部拍进来了,“你以后看这个。”   尺绫完全没有考虑到以后大尺绫看到这个会有多么尴尬,他足足在地上滚动三分钟,“给我请一天假嘛, 我不要去上学。”   最终尺绫不敌哥哥,坐上了前往学校的小轿车。   初春的绿苗刚刚萌发, 在枝头上挂着,正欲等待阳光清透穿过翠绿。闲置了一段时间的城市重新忙碌起来,清冷的学校周围也重新泛着车气。   尺言很有先见之明, 绕一条稍远的路, 没有堵车,而另一边的路口则是车挤车,五颜六色的。   汽车安稳停在路边, 尺言打开门锁,“好了, 进去吧。”   尺绫早上大闹过一番, 还是顺利在时间内抵达了学校。尽管他无数次在途中暗自盼望着哥哥的车半路坏掉吧, 他就不用去上学了, 但是很明显, 他的愿望没有实现。   他伸手背起小书包,沮丧推开车门走下去。尺言摇下车窗。尺绫有气无力地对哥哥说再见, 往学校门口里走。   “好好学啊。”尺言透过车窗对他嘱咐。   刚踏进校门,一阵儿柔风吹过,树梢上落下一些花儿来。尺绫往前走,闻着满校园的春天花味,本来还苦恼着要怎么补上没有写的读后感,突然,眼前的余光走出一个黑色人影。   远处居然有黑衣人扛着摄像机,他定下来看一眼,黑衣人又消失了。   “诶?”   他感觉好奇怪,只好按照上学的路线走回班级。回到班级,同学们大多都到了,叽叽喳喳地互相说着话。   尺绫尝试找自己的好朋友,但是没看见,他回到座位坐下来,掏出补了三天的作业放在抽屉里。   “他们在哪里拍节目呀?”   “你没看到吗,就在进来的那条路往前面走,好像在一个小教学楼里面。”   两个同学凑在一起说,尺绫思绪动动,想到今天早上看见的黑衣人,悄悄竖起耳朵听着。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看到明星呀?”   “当然啦,我要去找他们要签名,然后拿出去卖。我要卖一千块钱。”   什么明星。尺绫重新在位置上面坐正,两只小手相互搭着,那个星探追到他学校里面来了吗?   没过多久,尺绫就从零零碎碎的信息里,拼凑出这件事情。   原来是有个综艺节目,要让最近新出的男团来学校当老师教小朋友,特意挑选了他们学校来拍摄,为期一个星期。除此之外还从各个班级里挑了一些小朋友去当学生。   尺绫奇怪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清楚,只有他不知道。其他小朋友回答学校在家长群发过信息呀,每个小学生可以报名拍摄节目的,很早就说了。   好吧,是因为哥哥什么都没告诉他。尺绫只好接受这信息滞后。   有小朋友问尺绫你为什么不去拍摄节目呀,你这么好看肯定会被选上的。   尺绫先不提他压根不知道,就算知道,哥哥也不会想让他成为小明星的,错失这次机会,尺绫并没有什么惋惜的实感。   但是立马有小朋友说:“啊但是你的好朋友他去了。”   尺绫:“啊!?”   尺绫回头看好朋友空荡荡的座位,快上课了,依旧不见人影。尺绫真的没想到,只隔了一个寒假,朋友就抛弃他去拍节目当小明星了。   到点了,第一堂课要开始,班主任走进来主持大局。   “好了安静,嘘!”   小朋友们停下叽叽喳喳声,赶回座位连忙坐下,班主任面色很严肃,不带一丁点儿笑意。   第一节课仍旧是重复本学期的规矩,老师还旁敲侧击地指责了他们一顿,说安静得太慢了,桌面也是乱糟糟的。不要放了一个寒假就把魂留在家里,只带一个空虚的躯壳来上学。   尺绫想自己就是这样的,他脑子里面还想着消失的好朋友和早晨十点档的动画片。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这学期会有电视台的节目组在我们学校拍综艺。”老师顺带着进入提醒,“我们班有一个学生入选了,首先这是要为他高兴的事情。”   小朋友们呱唧呱唧鼓起掌。   “但高兴归高兴,”老师话音一转,提到重点,“拍摄地点设置在离我们这很远的教学楼,就是为了不互相打扰。”   “你们不要走过去围观,也不要捣乱人家拍摄,更不要隔着远处大喊你认识的人的名字,在学校看到摄像机要躲远一点知道吗?”   小朋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扯着嗓子喊:“知道了!”   “好了,今天也没有多少课要上,现在我打开电脑看开学讲话,等会儿书运到教室门口,你们就分发下去吧。寒假作业也交上来。”   大家开始动起来。   尺绫忐忑地拿出寒假作业,交给课代表。但是他的读书报告只写了50个字,交不上去。过了一阵儿后,登记没交作业的花名册上已经累积了长长一串名单,尺绫不过是里面微不足道的其中一个。   新书也运到门口了,各科课代表又分发着教科书,这个学期多了两门新课,有英语和二外。   学习委员根据着交上来的二外报名名单发语言课本,尺绫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拿到一本法语教科书,他愣愣的。   看完漫长的开学第一课后,中午吃饭的时间就到了。小朋友们凭着上学期的记忆,排好队伍去食堂。尺绫失去了朋友,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没有人和他聊天。   路过操场的时候,一个同学突然惊呼:“哇快看,是明星。”   小朋友们此起彼伏地伸长着脖子望,尺绫本来就不算高的那个,即便再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一颗颗遮挡的小头颅。   他好想看看自己的朋友啊,他在哪里?   远处的小操场正架着摄像机,进行着综艺的拍摄。尺绫使劲地伸长脖子,什么都看不到,就被后面的脚步催促送进食堂了。   新学期的第一顿饭很难吃,保留着上学期的原汁原味,没有一点儿改进。尺绫砸吧砸吧两下,就魂游天外。   小小的尺绫飘回了自己的家,想起哥哥煮的面条,林老师卤的鸡翅,还有他在冰箱里翻箱倒柜地找零食小蛋糕吃的寒假时光。   突然,摄像机从外面进来,传说中的明星老师领着二十个小朋友进来就餐。他们一个两个三个都好高,长得非常帅气,十分引人注目。尺绫甚至听到高年级的一些学生尖叫起来。   尺绫刚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好朋友似乎也心有灵犀地看到他,两人眼神交流接触上,像是蓝牙匹配住了。   他立马站起来啊啊啊啊地张口,朋友也对他指指画画,虽然尺绫根本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但他就是好激动呀。   尺绫张大嘴巴,比划:你为什么抛弃我呀。   朋友比划出一个狂点手腕的手势,尺绫看不懂只想和他打招呼。   还没开始交流,尺绫就又被生活老师赶出食堂,回宿舍睡觉去。   尺绫突然好难过。   开学第一天,诸事不顺,他只是度过了一个寒假怎么全部都变了。尺绫忍不住,又偷偷地在被窝里流眼泪,掉一枕头的小珍珠。   但幸亏他还算有理智,哭了一阵儿后就收住了。他回想起朋友的手势,突然想到什么,打开电话手表,果然,朋友发来了消息。   【下午】   【放学后】   【你】   【过来】   【找我】   很明显,由于生活老师会巡查,朋友打这个字都分成了好几段。   尺绫回了一句【可是你们不是在拍节目吗】   几分钟后,手表又开始亮起来。   【放学】   【就】   【不】   后面再也没消息了,或许朋友的手表已经被生活老师制裁了。下午去找朋友,尺绫抱着被子想,他要怎么过去呀。   两点半,起床,准时开启下午的课程。   新来的科任老师先同他们打了招呼,一个是温温柔柔的年轻英语教师,一个是长得很外国人样子的外教。以后的两科主科,就正式变成三科主科了。   学习压力变大,要与国际接轨,一年级小学生也变得高大上起来。老师让他们今晚回去好好预习,更好地迎接新知识。   一年级的学生第一天都放学比较早,老师也在家长群通知了,校门外很快就挤满家长的车。尺绫见其他小朋友收拾书包,都准备回家了,他抬头张望着窗外,想到朋友的嘱咐。   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找他?   犹豫了一下,尺绫没有选择背起书包,坐在原位等小朋友们都走得差不多后,自己才起身出教室,往朋友所在的拍摄楼走去。   他哒哒哒地快步走,脑海里想到老师今早说的不要去凑热闹。尺绫有些心虚,但他不是去凑热闹,他是有友谊的重大事件需要交谈的。而且朋友说放学就不会继续拍摄了,他一个人过去应该也没问题吧。   想到这里,尺绫给了自己十足的理由,更加坚定信心。   好远啊,他走的好累。到达后并没有看见黑衣人和摄像机,果然应该下班了吧。   尺绫大胆地寻找起来,朋友到底会在哪里等他呢?他慢慢地绕来绕去,试图寻找熟悉的身影。   经过一个楼梯口的时候,他正想转进去看看朋友在不在里面,突然,楼梯边一个身影也正要穿过尺绫走的地方,两人眼见着就要撞在一起。   本应该用来唱歌的好嗓子发出不耐烦的啧声,把暗处闪烁的猩红火光藏到身后,紧皱眉头:“哪儿来的小孩啊,走远点。”   对方手一推继续往前走。尺绫被推得踉跄两下站不稳,“啪叽”一声掉地上。 第77章   尺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感觉有什么磨蹭着自己的膝盖,还没站起来就低头看,膝盖处红红的一片伤痕。   疼痛隔着视觉传到神经, 逐渐火辣辣的痛起来, 尺绫只看一眼, 立马哇哇大哭:“啊啊啊啊啊!”   推倒他的明星本来大迈步往前走, 闻见倒地声回过头来,发现麻烦小孩坐在地上,瞬间又蹙起眉头,嘴里骂了一句脏话:“我靠。”   尺绫感觉越来越痛了, 哭声越来越大,什么都没做就被推到地上摔破膝盖, 摔伤的创口逐渐涌出鲜血。   小明星赶紧掐掉烟,想要捂住张扬的小孩,手准备盖上去又忽地想到这是犯罪啊, “嘘嘘嘘, 别哭了我靠你别哭了。”   尺绫更害怕了,哥哥说得对,娱乐圈果然是坏东西, 这里面的人都爱抽烟讲脏话,一点都不文明善良。   小明星又连续手足无措地骂了好几声,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麻烦孩子, 咬了咬牙, 干脆迈步一走了之, 只留下孤零零的尺绫在原地。   尺绫哇哇哭, 哭够了,发现只剩下自己, 看着四周空荡荡无人,只能红着两只眼睛带一身灰尘爬起来了。   伤口里面还有石头硌着,稍稍动一动,都好痛好痛。他没办法去找朋友了,呜呜呜地要回家。他忍着痛半边卷起裤腿,开始往回走。   慢慢地挪到教室,他背起书包,拿纸巾擦伤口。才慢慢地从教学楼挪向校门口。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他的膝盖还在流血,走几步路就要用纸巾抹一抹。   要是今天早上哥哥不把他抓来上学,自己就不会遇到坏人,然后受伤了,他又忍不住掉小珍珠,自己真的好倒霉。   尺言的车很早就在路边等候,他望向窗外,只见一批一批的小朋友都涌出来放学了,还是不见弟弟身影。   他打开定位软件,看见他还在学校里,或许是还有些什么事情做吧。尺言手指敲着方向盘继续耐心等待。   忽地,他透过窗瞥见弟弟,一瘸一拐的,他摁不住立马想起身推门,但尺绫已经沮丧地开门爬上来了。   尺言停下动作,问:“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哥哥好关心他,越是这样,尺绫心里越是酸酸的。他抬起头看哥哥,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泉涌,“有人把我推倒在地上,好痛啊膝盖流血了,我一个人留在那也没有人帮我。”   尺言扫看一眼他的膝盖,蹙起眉头问:“谁推的你啊,他把你丢下跑了吗?”   尺绫哭得一顿一顿,“是,是一个高高的,过来拍节目的明星,他骂脏话,还,还抽烟。”   “你没叫住他吗?”尺言眉头蹙得更紧了。弟弟好窝囊。   尺绫抽泣着,抹着眼泪:“我还没叫住他他就跑了,也没有道歉。”   尺言:“……”   尺言:“那你不给我打电话。你自己不会处理,应该叫大人来处理啊……没事啊没事啊。”   尺绫忘记有电话手表的存在了,他好委屈,但是哥哥安抚他后背,尺绫就觉得没那么委屈了,哥哥说:“没关系,我带你过去讨个公道。我一定要让他给你道歉。”   因为尺绫走路疼,尺言干脆抱起他。虽然不是很严重的伤,但要是被人推倒欺负了还没下文,他完全咽不下这口气。   尺绫给哥哥说了来龙去脉,又描述那个坏人的特点,说他是什么颜色的衣服,什么头发,尺言问他五官是怎么样的,尺绫只记得脸,但词语匮乏描述不出来。   尺绫给他指路,尺言跟着走过去,没过多久就来到案发现场。地面上还能看到渗出低落的血迹。尺言抬头看摄像头,有监控。   “他当时就是这样走过来,然后一只手推我,我就摔倒了。”尺绫演示。   他又问:“他们在哪拍节目的?”   尺绫告诉了哥哥,尺言径直往那边去,尺绫抱着哥哥脖子,他感觉哥哥虽然极力压抑着表情,但下弯的嘴角还是显示出他的很不高兴。哥哥比他想象中的要生气多了。   攀着哥哥脖子,尺绫闭着嘴巴,有些害怕哥哥体内的火气。   果不其然,节目组暂时停止拍摄了,在周围休息着。尺绫远远就看见那个推倒他的人,伸出手指,尺言走过去。   “就是他。”尺绫小声指认。   正在喝椰汁水的一个小明星回头,目光触及尺绫后顿了顿,明显没想到这麻烦小孩居然会杀一个回马枪。   两边的树绿绿的,场地开阔明亮,一阵风吹过落下些许花瓣来。但氛围可没那么好了。   “你过来。”尺言板着脸叉腰,朝小明星不耐烦地勾手。   小明星霎时间藏起心虚,佯装出一脸莫名其妙,“你谁啊?”   “你推了我弟,弄伤了,你还逃逸。”尺言压着声音,“不想闹大就过来。”   在人头涌涌的节目组大闹,这可不是好选择,已经好几处目光朝他们投过来。小明星不由得汗毛林立,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尺言身边。一旁的经纪人看见了,愣愣。   尺言把罪魁祸首带回现场,尺绫的膝盖已经不疼了,站在隔壁抬头看着哥哥,学习怎样才可以教训欺负自己的人。   小明星被扯疼了,挣扎着甩手,脱离出去,“放开啊,我自己会走。”   尺言没有好脸色,指着这块地,“知道发生什么吗,记起来没?”   小明星毫不害臊,揉了揉自己金枝玉叶的手臂,“不就推了你们一下吗,犯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尺绫的目光转向哥哥,哥哥很明显在忍着生气,马上就要爆炸了。   尺言没跟他过多浪费时间,朝他指一下尺绫,板着脸冷声:“道歉。”   小明星天不怕地不怕,很不耐烦地想走开,只觉得眼前人简直闲得发慌。他才不愿意被这样指手画脚,出声反驳道:“神经病吧。凭什么啊。是他突然冲出来的,我下意识才推他,我又不是故意的,这还能关我的事?”   “无论故不故意,你推了就是你的事。”尺言高声起来,瞪眼指着他骂,每个音节都铿锵有力,“推了就算了,你就把小孩子丢这走了?!你还有作为人的道德吗。”   哥哥真的好生气呀,尺绫想,他好少见哥哥高声发脾气呀。   小明星莫名其妙被开除人籍,才不能受这种气,他还想反驳,忽地,一个戴眼镜的经纪人走了出来,用身子挡开两人,“怎么了怎么了,”他回头觑小明星一眼,压低着声音质问,“你怎么自己走出来了。”   拍节目的这个出道没半年的男团,平均年龄并不大,全是卧龙凤雏。而这个小明星18岁出头,进圈前就是刺头一个,很不让人省心。   尺言见调和人来了,压住火气,叉腰低头冷静一下,“你自己问他。”   小明星见经纪人来了,再也压抑不住叛逆,像是有人撑腰一样:“我说什么?说你家小孩笨得不行小脑发育不正常是吧……”   经纪人霎时间满额大汗,连忙堵住小明星的嘴,“家长您好他未成年,别当真……”   尺言再也忍不住了和着没脑子的对话,转移对话对象,斥责说:“你们在这里拍摄,没问题。但你们这些外来人员伤害到学生了,我作为家长,随时可以提出异议。”   经纪人安抚这个愤怒的家长:“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表示理解,是我们的错误。很对不起这位小朋友。”   “麻烦你们管教好人员,艺人不成熟就别放出来,一个劲祸害小孩。”尺言像极了其他维护孩子的家长,用着管教的语气指出,“再有下次我直接上报学校,我是绝对不会允许有这种潜在威胁存在……”   小明星听到这话很不服,横空嘀咕插嘴:“谁想拍这种节目啊。”   空气寂静。尺言话语停住,目光从经纪人身上又挪回小明星身上。   “不想拍了是吧?”他说。   这六个字让氛围瞬间结为冰点,小明星忽地感觉对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偷偷摸摸自己手臂,手臂上已经汗毛林立。   这小子态度实在太差了,跟从垃圾堆里捞出的来没什么区别,尺言强忍着保持理智,现在最后紧绷一丝的礼仪都断裂。他彻头彻尾严肃起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道歉。”尺言沉着声音,伸出一只手指,盯着他。   经纪人心里咯噔,深知这学校多的是权贵,这次大事不妙,好像真的遇上了,他连忙拉扯自家不懂事的明星,“快点道歉,快点。”   在数次催促下,靠在柱子旁的小明星才挪挪身子,不情不愿地抛出一句:“对不起咯。”   尺言停了,面色没有改善,仍然板着脸。他紧闭嘴巴转身,拉起尺绫的手,尺绫感觉哥哥的愤怒没任何消退。   尺绫被抱起,他搂住哥哥的脖子,哥哥虽然脸色不好,但对他的动作还是很温柔的。   娱乐圈的坏人给自己道歉了。哥哥好厉害,虽然道歉也是吊儿郎当,没有一丁点诚意。   小明星在旁边小声嘀咕:“不就是想要钱呗,要几万啊,给你就是咯。烦得要死。傻逼小学生家长。”   尺绫听得一清二楚,他想哥哥也肯定听到了。但尺言没有停步。   尺绫有一点茫然,哥哥并未消除愤怒,但尺绫已经感觉不到从他脖子涌上来的火气了。   那阵愤怒已经转化为不可饶恕的沉默。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无言渗人的寒意。尺绫替坏人感觉很不妙,回头看小明星,他还张牙舞爪地骂着,毫无悔改之意。   尺绫被哥哥抱上了车。哥哥开车全程缄默,脸色阴沉,一句话没说。   麻烦学生和麻烦家长刚走出去没多久,经纪人身心疲惫,又气不打一处来,转过头来教训不懂事的小明星。   “一天到晚就知道惹事,不想干了就直说,招惹什么不好招惹家长!?”他指着小明星头骂,忽地,手机响了响。   经纪人低头看看,资源对接方?这么晚了还发消息。   见经纪人愣住,小明星也看热闹,凑过头来:“怎么了?”   通告掉了。 第78章   尺言载着尺绫回到家, 尺绫的膝盖已经不流血了,但哥哥还是帮他拿起了书包,尺绫看哥哥, 跟着走进去。   哥哥好像还是很生气, 但他只是抿着嘴, 并没有在家人面前表露。放下书包的时候, 尺言停在玄关,蹲下身来看尺绫膝盖的伤口。   硌了点石子进去,有些脏。尺绫尽力伸直腿让哥哥看,尺言让他站在门口, 说得洗一下,转身走进屋子里拿药。   他带着双氧水和碘伏出来, 还有一包棉球,尺言还没开始,见当尺尚刚好回到家, 停下手来说:“啊, 那你来吧。”   尺绫看着哥哥掏出手机,手指划动看通讯录。紧接着,他便被转交给医生哥哥了。   尺绫回头, 想听哥哥在说什么,但尺言一边拨电话一边低着头往门外的草地走, 声音压得很低, 氛围气压也一样。   “来, 过来。”医生哥哥把他牵进去。   尺绫跟着尺尚上楼, 他是第一次进医生哥哥的房间, 里面简约得有些过分了。尺尚让他坐在浴室的马桶盖上,自然垂着膝盖, 拧开过氧化氢帮他处理。   过氧化氢腾出泡泡,小镊子一戳进皮肉,尺绫疼得吸一口凉气:“嘶。”   尺尚抬头看他,大概是没料到弟弟会疼,换成棉签,下手轻了一些。   看着医生哥哥认真的样子,尺绫盯着他的发顶,忽地脑海闪过念头,出口喊:“哥哥。”   尺尚被叫到抬头。   尺绫问:“你见过哥哥很生气吗?”   虽然称呼一样,但尺尚还是分清楚了谁是谁,他换另一瓶双氧水,帮他冲掉泡沫:“没怎么见过。”   这算是双重否定句吗,尺绫想,没怎么见过那就是见过咯。   “他为什么会生气呀。”尺绫又追问。哥哥如此学识渊博,应该会知道才对。   尺尚手停住,垂了垂眼皮,又重新动起来:“不知道。”   好直白的回答。尺绫感觉哥哥有一些不解风情,音调淡淡的,从来没着急或者生气过,情绪好稳定呀。   尺绫好奇问:“那你会生气吗?”   既然哥哥和哥哥是同一个妈妈生出来的,总该有一点相像吧,毕竟老师上语文课是这样说的。   而且两个哥哥都是大人了,自己是小孩子,和他们的世界当然有墙壁,墙壁内的人最懂自己。   尺尚多是有问有答,虽然话不多,他继续半跪着思考一下,答道:“不清楚。”   啊。尺绫惊讶。   尺绫低头看一下膝盖,看着已经不冒泡泡的伤口,尺尚换起碘伏帮他擦拭,尺绫感觉冰冰凉凉的。   “如果你生气了,哥哥你会怎么办啊?”   尺绫好像有无穷无尽的问题,在这个小小的浴室里发散着。尺尚也是第一次和弟弟聊这么多天,口舌已经略微干了:“不清楚。”   “那哥哥他呢?”尺绫问了这么多,医生哥哥都用三个字回应他,尺绫听太多了,最终还是绕回尺言的身上。   尺尚顿顿,稍微思索,回答:   “可能会报复回去吧。”   尺言看上去温温和和,彬彬有礼,很关照别人也很容易做出让步。但尺尚作为身边的局外人,拥有着几乎接近冷漠的理性,对他某些特质看得还是比较清楚的。   温和的皮囊下容易藏着偏激,一旦情绪到达某个极点,很容易做出格的事情。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尺绫乖乖等着哥哥处理完,膝盖红红的已经变得棕棕的,看着很脏,有点像蜡笔涂上去的。   尺尚收拾好医药用具,洗了手,嘱咐他:“别碰水啊。”   尺绫想:“那我要怎么洗澡呢。”   他要抬起一只腿洗澡吗。那样会很难受的吧。   尺尚看他一眼,按照医嘱例行给出建议,说用保鲜膜什么包起来,或者干脆不洗澡。尺绫想好麻烦啊,还是让哥哥来搞定吧。   两人下楼,只见尺言罕见地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在小餐桌上敲起来,像是在工作。   -   首先掉的是两个通告。   第一个通告是全团一起上的时尚杂志,本来都已经谈好准备公布的了,突然说取消合作,这对全团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第二个则是小明星的一个音乐综艺,规模倒是不大,但对比于他稀缺的资源来说,已经弥足珍贵了。   经纪人和小明星顿时汗流浃背,手脚发冷。但幸亏接下来没有再接到通知,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经纪人连忙打电话联系对方,但对方委婉之中藏着态度坚决,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回旋的余地,经纪人无奈之下把手机丢桌上,咬着牙坐下来。   “来真的啊。”小明星挠乱头发,一团黑线,连续骂了几个脏词。   经纪人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坐在椅子上欠身,摇头叹气,“唉……”   工作这么多年,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经纪人现在头脑也发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小明星骂骂咧咧:“这摆明了就是要针对我,真以为有权有势就能欺负人吗?”   损失惨重,但又有什么办法。经纪人叫小明星先别发牢骚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还能怎么办,只能接受呗。   这两个资源说大不大,只是中小档资源,当吃亏教训。对方这么久还没动静,估计影响力也就这样了。经纪人叹气叫他坐下吧。   为了保险起见,明天还是好好去认一个错,以免事件再度发酵。小明星虽然满脸怨闷但也没办法,对方拿捏了自己的命脉,只能低头了。   第二天清早,他们就时不时去蹲守那个小学生,倒是忘记问在哪班叫什么名字了。   没办法,小明星心不在焉地拍完今天的综艺,一到停机的时候,拎着提前准备好的果篮,就跑去教学楼张望。   一年级小学生们还在教室里上着自习,他远远地逐个班踱步,到达3班的时候,突然看见那小孩的身影,外貌很好认。   他隔着远远的,抓着个果篮,蹲守在外面,等着放学他出来。   放学铃打响了,小朋友们蹬蹬蹬赶着下课,一堆小学生鱼涌般往外跑。尺绫今天也很迅速,没有犹犹豫豫,收拾完书包就往门外走。   “诶诶等一下。”小明星穿过一群小学生,试图上前去拦住他。   尺绫听到那声音,一转眼见到是娱乐圈坏人,立马转身缩回教室门内。   小明星提着一大篮子东西停在原地,真的无话可说了。他有这么吓人吗?   放学的学生大军走得差不多,小明星继续向前,准备进入教室去找这小孩好好商量。他刚靠近后门,尺绫就抓起书包往前门绕去,对自己避之不及。   小明星真的崩溃了,他是僵尸吗,不至于吧。   他正要进去,忽地,走过来一个身影把他挤开。小明星瞪大眼望,只见是昨天的那个小孩家长冷着脸,把他挤走了。   不是!?   尺言瞥他一眼,拎起尺绫的书包,说:“好了,走吧。”   尺绫立马黏到熟悉的哥哥身上,像块小年糕。   小明星心里咯噔一下,利益驱使着他上前,他赶紧从后门赶到前门,试图拦住他们来借机说话。   尺言停住步子,“请让开。”   小明星弯下腰,卑躬屈膝,“谈一谈谈一谈,万事好商量。”   尺言冷眼瞥一下他,并未理睬,拖着尺绫步子要往前走。   小明星没让开路,提着果篮他们前面推,嘴里讷讷,“真的很对不起,我深切反思过了,的确是我的错,这是一点小小的礼物请收下吧。”   果篮花花绿绿的,还缀着几支花,底下还压着一个装钱的信封。尺绫看看哥哥,哥哥明显没有接受道歉的意思。   “这里面有一点点的医药费,水果也是我亲自挑的,”小明星弯腰,摆出一副笑脸,“小朋友你喜不喜欢吃车厘子啊?”   “不好意思,我们要回去了。”尺言握着尺绫的手,还是要径直往外走,“请让一下。”   小明星阻拦无果,挡不住尺言执意要走,嘴里念念叨叨:“我真的很有诚意的求求你了,这个果篮收下吧……”   反复两三次他拿手去遮挡对方去路,试图把尺言扯回来,无果后他终于失去耐心,丢下果篮,“差不多得了有你这样把人逼上绝路的吗?”   小明星狠狠地咬牙,上一秒的苦苦哀求变成了满眼怒火。   尺绫低头,看到地上的水果掉出来,车厘子散落一地,里面的都是烂的,有一股臭臭的酒精味。   尺言停下脚步,回头盯他。   小明星自暴自弃,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有本事把我搞死啊,我草了,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尺绫咬着衣领上的一条丝带,虽然他承认自己很笨,但他感觉对方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尺言看他几秒,没回应他肮脏的话语,只是转向弟弟问,“今晚想吃什么,走吧,我带你去买。”   小明星在后面气急败坏,嘲讽道:“这几万块记得捡走,呵呵你跟你弟走得早,提早送你们当丧葬费了。”   尺绫听不懂,只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哥哥伸手捂住他耳朵,没给他解释,他们一路走出校门口再也没回头搭理。   他们上了车,尺绫已经记不清刚刚那个坏人说什么话了,他问哥哥,“为什么他这么生气呀。”   尺言启动车,答:“我也不知道呀。”   哥哥怎么也变成医生哥哥那样了。尺绫有一点奇怪,他在后排坐好,哥哥让他带好安全带。   自那天面对面骂完过后,小明星好几天还是火气,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个委屈。   连拍综艺节目都只能算勉为其难,一进状态就出戏,面对他要教的几个傻逼小学生,就想到那个心高气傲的家长和小孩。   本来都做好退圈的准备了,他对自己的铮铮骨气引以为傲。怎么能对这种有权有势的人屈服呢。   没料到,接下来几天,都根本没有动静。除了先前掉的两个通告,再无下文了。   小明星这时候得意起来,看来还真让他们猜中了,对方就是个花架子,影响力有限看着唬人而已。   毕竟一小年轻,能操纵一两家公司,难道还能操纵整个娱乐圈吗?他们团正是蒸蒸日上的时期,自己还美美地接了个代言,代言费接近百万。   录制完节目后,节目组离开这晦气的学校,他也迅速赶往某个上星晚会的舞台。   他正为自己的solo部分勤奋练习,他是实力过硬的,肯定能亮瞎观众们的眼睛。虽然没了一个综艺,但只要这方面补上,他又能吸一波粉美滋滋地捞金了。   公司也早早准备好要买的热搜,就等他好好发挥,他信心满满,开录前还到舞台边上准备最后一次排练。   他看着一个个唱歌走调跳舞无力的同行,忍不住心里嘲笑,他喝一口水润润嗓子,坐在那审视了好几番后,忽地,他感觉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了。   不是崇拜,不是相处,而是似乎在议论地盯着。他咽一口唾沫,嘴里更干了,浑身不自在。   怎么回事?   好几分钟后,他团内的一个队友走过来,面色难堪地提醒他,“那个,你看一下手机吧。”   小明星满头问号,蹙起眉头,打开手机点开社交平台。   迎面而来的是【爆】,词条带上他的大名,非常刺眼。   内容为——他的黑料。 第79章   “谁搞的营销号?”经纪人一个头涨成两个大, 满额大汗,立马打电话试图找水军压词条。   一秒到达顶端的【爆】高热搜,点进去, 悬挂最上方的就是一个爆黑料的小博主。连预告都没有, 下午四点才发的, 半小时后就准时登顶上热搜了。   抽烟图片、随地吐痰图片, 一连串没素质的爆料图……主角就是现在衣着靓丽准备上台的小明星本人,真得没办法再真。   而且刚一发出,就不少营销号紧跟着接连发布,整齐统一。   这一看就是被人搞了啊, 还不是新手。经纪人手忙脚乱的,打电话叫人先洗社交平台的广场, 毕竟他们准备好八点的热搜,交完钱都准备上了!   【就这点浏览量也能挂第一?】   【谁买的黑热搜这么缺德!!!】   【污蔑,全是污蔑, 他才刚出道多久就有人想搞他了】   没过多久, 粉丝和水军就开始发力,反攻词条,还带上了小明星之前在访谈里出名的礼貌谈吐片段, 反驳一大串后最后说一句:多多支持。配上一个嘴吐爱心的表情。   当然,也不仅只有这些, 不少路人和粉丝已经有点心碎和谴责了。   【虽然但是, 抽烟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像是出道之前的照片】   【抽烟穿的衣服是出道后的, 但是其他不太像】   【这么点小小东西就要来占据公共资源, 我服了】   小明星坐在座位上,愣愣地看着手机上的黑料。他望着屏幕上的字, 压根汲取不到信息,只觉得头脑发涨,太阳穴逐渐咚咚咚地鼓起来。   一旁看见他滞顿的队友,不敢多说话,点到为止地走了。小明星手指动动,霎时捏紧拳头。   口口口。   他骂一句脏话。   肯定是他,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小学生家长的身影,对方回头看他的那个眼神,简直是浮掠而过的不屑。   居然玩这种阴招。他紧紧咬着嘴唇,看一眼自己被捏红的手指。   经纪人让他别轻举妄动,想想怎么补救卖惨,黑料的事情会帮忙搞定的。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先专注舞台,毕竟这是直播,很重要的绝对,不能出错。   “一定要狠狠地治他们。”小明星握紧手,只感觉自己的骨气从骨髓里往上冒,“别让他们看扁了。”   就这点东西是弄不死他的。   轮到他上去排练,他起身,重重地踩在地板上。其他队友见他这副模样,各自挑挑眉,都心里藏着不少想法。   殉了一个队友对他们当然有波及,甚至有连坐风险,但是嘛,谁不爱看热闹,先把这新鲜热辣的好戏看了再说。   “快排练吧,时间很紧。”导演说道。   音乐声响起,几个人开始分工合作地演起舞台。小明星这时候已经没多少心思,全凭着肌肉记忆挥舞动作。   他总觉得下面的人看自己都怪怪的,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顺利下台后,他呼出一口气,拧开矿泉水喝。热搜还是没有改善,依旧挂在那儿,粉丝和对家粉之间打起架来,看样子是场持久战。   他不能再多想了。他要做的是准备弄好舞台。只要实力在脸在,总会有钱可以捞。互联网是可以颠倒黑白的。   没事。没有事。   花了钱热度打不下去,一切早有预谋。经纪人说你将计就计吧,原本定好的热搜也不撤了。   到时候接着对面白送的热度拿实力洗刷广场,再写篇小作文卖个惨,粉丝肯定会很吃这一套的。   八点钟。   他照样上舞台直播。   一切都非常有序,按照着排练时候的流程,他上台。现场也来了不少应援的粉丝,其中他的粉丝数量不少,可能是受了虐粉的刺激,今晚喊得尤为大声。   “加油啊!不要让坏人打倒你!宝宝!!”   他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回应粉丝们的热烈,便开始表演。   果然,这支舞练了几十遍,闭着眼睛都会跳了。他跟着音乐声挥手走位,张着嘴麻木地唱着。脑子里越来越烦躁,涌上来一阵一阵的,他感觉音乐声变得好小。   “怎么回事。”   身体像是被一团乱线占据。节拍在耳边像是乱掉一样。他余光瞥着队友们的走位,东倒西歪的,到底怎么了。   solo。   他冲上前去,抬手做刻在肌肉记忆里的动作,紧接着在观众的一片惊呼尖叫声中,摔倒了。   他连忙爬起来,一秒清醒,跟着节拍继续完成动作,被淹没在音乐之中。   ……   他回到休息室,坐下,抹一头冷汗。脚踝有些扭伤了,经纪人拿着冰袋推门而入,给他敷上。   因为这一摔,关于他的热搜基本上都反攻了,准确拿捏住粉丝们心疼偶像的心理,更何况明显是因为被恶意抹黑后,导致心神不定才受的伤。   【好可怜,到底是谁在买他黑通告,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些坏人的。】   【宝宝到底得罪了谁】   【扭伤脚还站起来继续完成舞台,太敬业了,纯路人真的怜爱了】   风势有所好转,他紧张地看一轮社交媒体,放下手机,往后靠在沙发上,长呼一口气轻松些许。   果然是那个小学生家长。他咬着牙,想着要怎么把对方挂起来网暴。报警抓他吗。告上法庭要赔偿。   经纪人叫他别想了,能摆平这件事就很不错,毕竟那些照片全都是真的,小明星也没少干坏事。   文手已经写好小作文,发过来了,经纪人给他看一眼。写得非常好,极其感人。一个努力勤奋,但被污言秽语攻击到,卑微垂眼可怜兮兮的小明星样子栩栩如生,两人毫不犹豫地同意发出去。   小明星:   亲爱的支持者们:   这也许是一篇澄清吧。此刻坐在屏幕前敲下这些字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过去四个小时里,我很迷惘,甚至找不到盾牌的方向。但想到你们对我的信任,为我查监控和做对比图,我决定不再沉默。   首先必须郑重声明:网络上传播迅速的吐痰图不是我,那日我在录制新歌,而所谓"随地吐痰"的画面实际取自三个月前某影视城群演替身的拍摄花絮,就连玻璃反光里的外套颜色都与当日着装完全不符。   至于引发争议的抽烟画面,这确实是我人生中最羞愧的坦诚——三个月前刚出道没多久,探望病重外婆时,在肿瘤医院后巷和护工大哥聊天的时候,我没忍住抽了一根,这是我的错,对不起大家。   看着自己的词条在热搜榜首爆了又爆,我突然想起上个月私信里那位说把奖学金都拿来买专辑的粉丝妹妹。比起自己被泼脏水,更让我心痛的是你们要在课间红着眼眶跟路人解释,要忍着委屈在每条造谣微博下摆证据。都怪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   这半年我们共同经历了太多第一次:第一次出道,第一次海外巡演,第一次出专辑。当蛋糕越做越大,明枪暗箭就成了成长的代价。但请相信,你们在机场递来的喜欢我永远揣在兜里,你们的鼓励始终是我深夜练舞时的止痛贴。   从今天起,公司已启动法律程序,我们将造谣诽谤的始作俑者追责到底。下周五的生日直播,我会带着全新的专辑和大家的光明而来。   很抱歉今晚没能给大家带来满意的节目。   小明星。   这个道歉信一发,立马顺着热度,蹭蹭蹭爆到各个词条第一。虽然他并不算火,但好歹节目刚播完没多久,都刷屏一天了,路人好说歹说也点进去吃瓜。   粉丝们看到这封信,感动得涕泪横流的,霎时间反攻回去,血洗黑料博主和对家粉。   大概就这样糊弄过去了,小明星和经纪人都停下一口气。尽管有不少质疑的理中客,但总归走势是好的。   “就这,这能打倒他?”   只能是他虐粉赚钱的石子路罢了。   不久后,黑料博主底下已是被洗得干干净净,看来对方也没钱了。小小一个半懂不懂的圈外人,怎么和专业团队斗呢?   忽地,正当他得意洋洋之时,时间一过12点。黑料博主突然又发出一条动态。   谈女朋友、职校时期打人处分、还有开黄腔的旧小号、自以为很帅的社会人士low照,三分钟满嘴爆粗的挑架视频。   这内容里面的,全都是那个目光真诚,口口声声说爱着粉丝,好好努力的男孩。   带有水印,是以前发布过的账号,防伪ID的的确确是他的,处分之类的内容也是他的。刚准备一锤定音决出胜负的社交平台,突然间又剧烈沸腾。   不看不知道,大众们一看吓一跳,谁知道半年前选秀出道的光鲜亮丽男孩,过去居然是这样的模样。   小明星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视频、照片、信息,他的手颤抖起来……不是都删了吗。在他进圈前,就全都删了啊。   这些东西怎么会流出来,其他同样糟糕的明星都捂得严严实实的,为什么偏偏他的就被别人弄到手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前一秒还在感动得涕泪横流,为他说话的粉丝全体滞住,宛若活生生的小丑。就算叛逆说脏话这些都过去了,当做既往不咎,可他甚至现在还谈着女朋友!?   【混混重生之我是爱豆】   【好恶心】   【什么妖魔鬼怪都要来圈钱了是吧】   【小作文好恶心,肉麻死了,想到是他睁着瞎眼写的就更恶心了】   他还来不及想那个家长,接下来的网络舆论洪流,便将他淹没。   -   尺绫和哥哥去游乐园玩。   因为膝盖伤好得差不多了,为了安抚尺绫开学糟糕经历,尺言主动把他带到游乐园里面再转一圈。   游乐园里刚好有尺绫最近看的那个动画片的主题展,能拍照又能看线下互动,尺绫特别喜欢。   买了好几百块钱玩具,又吃不少棉花糖小零食,还和他最喜欢的角色拍了好多张照,尺绫心满意足,满载而归。   尺言帮他提着玩具,尺绫抱着角色玩偶,闹了一天要回家了。但是尺绫伤口刚结痂,膝盖不能弯曲,他到车门边上不了车。   尺言把东西都放车尾箱,再回过来,提起尺绫的咯吱窝:“给你花了这么多钱,别踩脏我车。”   “哥哥你好小鸡肠肠哦。”尺绫嘀咕。   尺言笑笑,把他捧上车,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成语,学一半没学一半的。   “下个星期我们还能来吗?”   尺绫余味未过,摇晃着没有受伤的一只脚,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了。   尺言回答:“可以啊。”   尺绫立马精神起来,呱唧呱唧吃着棒棒糖,他打开窗挥舞棒棒糖,“耶耶~好开心喔!”   手机来了消息,尺言看一眼,立马盖过去,继续专心致志地陪弟弟,回头微笑叮嘱:“出发了哦。”   汽车已启动,平稳地带着满车礼物行驶出去。尺绫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他想着,哥哥简直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一定不许任何人说他坏话! 第80章   今天有口语课, 外教来和大家打招呼。这个外国老师执意会让所有小朋友都说话,但是尺绫很腼腆,说不出什么来。   教室里涌出一句又一句的洋文,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 蹦出几句你喜欢什么我喜欢什么的句子, 全都在循序渐进地学习着。   尺绫喜欢上外语课, 因为老师总会给他们带巧克力,其他小朋友叽里咕噜说洋文的时候,尺绫就砸吧砸吧吃巧克力糖,染得嘴巴黑黑的。   课间休息。   经历过一个学期的相处, 除了尺绫把部分同学的名字给忘记外,大家都很熟悉彼此, 并且有了玩得好的朋友。   “你们周末干了什么,我敢肯定你们没人比我过得好。”   尺绫在一旁听着,脑海里自动想起周末哥哥带自己去游乐园玩, 他超级高兴来着, 这还不好吗。   故弄玄虚的同学终于公布答案:“哈哈,我爸带我去谈生意,去五星级酒店吃了5000多的一顿饭, 你们羡慕吧。”   其他小朋友听到这话,立马浮起劲头, 一个劲儿的攀比, “我还吃过一万块的饭呢, 那个大米是在欧洲运过来的。”   大家叽叽喳喳抬价到十万块钱一顿饭后, 这个话题结束了。重新开始讨论, 这次的主题是电视节目。   尺绫张大嘴巴,脑海里想到动画片, 他还想说自己去了游乐园的主题会,但突然嘴巴跟不上脑子,被别人插一句:“你们有没有看过新播的《变形人生》呀?”   “我喜欢XXX,他好帅呀。”   “啊对对,我也觉得。他长得又高又瘦。”   这是一档最近新播的十点档节目,已经有好几季了,收视率很是火热,内容为城乡孩子互换生活,在家长孩子群体中非常受欢迎。   尺绫懵懵的,他压根没听说过这个什么人生,同学们都在看好高级的节目。   同学嘟囔:“我们全家一起看的。”其他同学也纷纷点头,他们也是和家长一起看的。   城里打架骂人,不好好学习的叛逆孩子送到农村吃住几天,就悔过自新变好了,对于大多数家长来说,这简直是神药。同学们的爸爸妈妈都在威胁说如果你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变形人生去。   尺绫张大嘴巴,他都没怎么和哥哥们一起看过电视。更别提把他送走。   放学后,尺绫问哥哥:   “哥哥,你也会把我送到变形人生去吗?”   准备开车的尺言:“??”   两人一路回到尺家,尺绫抓着书包进家门,林老师回来得很早,向他打了招呼。尺绫马上跪在茶几边上一边打开电视一边写作业。   他低头写几个字,抬头又看好几分钟,一集下来作业进度缓慢。   尺绫突然干咳两声,“咳咳。”   林老师正切雪梨,给他一小块,说:“吃了润润肺。”   尺绫呱唧呱唧吃了,甜甜的,水果好好吃。他又继续写作业。林老师说:“最近流感很严重,我班上好几个学生都发烧。”   尺言听到了,让尺绫去泡杯维生素C。尺绫“哦”一声,听话照做了,顺便还偷吃了冰箱里的巧克力。   九点的时候哥哥喊他上楼洗漱,尺绫收拾好下面的作业,啪嗒啪嗒跑上楼,尺言刚好出来,听到他的两声咳嗽。   尺言喊停他,摸一下他颈脖,可能天气变化的原因,比平常要温一些,尺言皱起眉头。   “有没有其他不舒服。”哥哥问。   尺绫当然没有,只不过喉咙痒痒的。哥哥拿走杯子,嘴上说早点睡才有抵抗力。   第二天尺绫去上学,哥哥让他戴好口罩。尺绫选一个印着小花的儿童口罩,抽着鼻子就奔赴学校去了。   一进门,他发现小朋友们都在打喷嚏,与此同时,班主任严肃地敲一下桌面,公布一个好消息:“下星期学校将会举行春游活动,我们整个一年级都会去农庄体验学农生活。”   学农是什么,大家对这个词语一阵新奇。   老师进一步解释:“活动内容有很多,能看见小鸡小羊,还能自己下地摘蔬菜,种蔬菜……我会把这个活动发到家长群里面的,你们拿到通知,记得回家给家长签名,知道没有?”   “知道啦~”小朋友们兴致冲冲地喊。   尺绫想,那这不就是变形小学生,他也要被流放到农村了吗。想到这,他忽地剧烈咳嗽起来,口罩都被震动。   学习很顺利,尺绫听着其他同学讨论,要去干嘛带什么过去,尺绫有种秋游去游乐园的感觉。   一放学,尺绫见到哥哥就咿咿呀呀告诉他这个消息,说自己也要去变形小学生了。尺言翻着老师发出来的消息,了解大半,敷衍地点头应:“好好好。”   “今天咳嗽还厉害吗?”尺言关心问。   尺绫还是觉得嗓子痒痒的,但他忘记有没有咳嗽了,于是摇摇头。他想起些什么,手在车内乱挥:“有好多小朋友都打喷嚏。”   美好的春游消息抵不过动画片的诱惑,尺绫一回到家,准时准点打开动画片,一脱下口罩,又起来打喷嚏又咳嗽,一阵一阵的。   见到这场景,尺言知道弟弟车上说的话并不可信,正考虑要不要带他去看医生。恰巧医生哥哥下班回家了,尺言让他帮忙参谋一下。   尺尚脱下衣服,扬了扬,挂好在衣帽架上,“最近很多流感,感染了也不奇怪。明天开个单子检查一下吧。”   尺言问弟弟明天还要不要去上学。尺绫竖起耳朵,侧目看哥哥,原来这还能选的吗。   他还没回答,两个哥哥就好像达成好协议了。尺绫倒是没什么发烧,比平常体温高出一点儿,医生哥哥说明天顺便做个全套检查,他需要更新一下样本数据。   “不去不行吗?”尺绫听到这个,想起活检要剪手臂上的肉。   尺言刷着手机,躺在沙发上,“你要是想去春游的话,就得赶在出发前把病治好。”   “啊,”尺绫张大嘴巴,“好吧。”   疼一下和春游比起来,尺绫还是选择流放农村,他继续看电视。因为明天不用去上学,也干脆不写作业了。   医院。   因为季节流感频发,加上各种过敏感染,院内人满为患,到处都是身心疲惫的家长和咳嗽发烧的小孩,熙熙攘攘的。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家里关系的重要性,有个医生人脉往往能方便很多,免去好长一阵时间的拿号开单。   尺绫吃完早餐,就被哥哥牵到医院来,立马着手体检。由于开单早,很快就被叫到号,几乎不用等候。   尺绫看周围忙碌的人群,有一点好奇他们算不算插队呀。尺言并没有回应他,只是一昧地带他检查。   他们先去拍了片,温柔的医生姐姐叫他进去干嘛干嘛,像大冒险一样。   尺绫在大医院里面跟着哥哥,上上下下,进入各个房间里面好有意思啊。   他们走着走着就来到抽血站,尺绫看到这三个字,还没意识到什么,直至坐在了采血窗前面才突然知道。   怎么还要抽血?   尺绫闭着眼睛,护士姐姐倒是很温柔,针头扎进静脉还没来得及疼,就抽完了,给尺绫一个白白的小棉球。   尺绫摁住小棉球,因为血的原因,棉花都粘在手指上,他捏一下。哥哥说可以丢到垃圾桶了,尺绫却谨听医嘱,反驳道:“姐姐说要摁十分钟!”   没办法,尺言就着弟弟,坐在旁边的观察椅子上等够十分钟。尺绫坐不定,觉得无聊,就开始在哥哥身边上下爬起来。   “哥哥你会给我去春游吗?”尺绫还想着变形小学生那一回事。   尺言看手机消息,“看你表现。”   尺绫凑到哥哥面前,看哥哥的眼睛,试图引起哥哥注意,无果后他又问:“哥哥你去过农村吗?”   “嗯?怎么了。”尺言放下手机。   “哥哥你真的不会把我送走吗。”尺绫想到其它小朋友家长说的话,好奇起来,“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说要把他们送到变形人生去。”   尺言逗他:“你不听话就会啊。”   尺绫两只手抱着哥哥肩头,摇晃他的颈脖,哥哥“哎呀呀”地发出声音,尺绫觉得哥哥还没改变心意,他一定不能离开哥哥,摇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来。   半个小时后,验血结果出来了。他们取单子,回到尺尚的办公室。他刚查完房,准备吃饭,下午要上门诊。   尺言准备不多耽误他,开完药就速战速决了。   一被哥哥领进门,尺绫就闻到香香的味道。   他凑到办公桌旁边,盯着哥哥的盒饭,是红烧茄子,他也好想吃一点呀。   尺尚打开电脑,翻查了一下尺绫的检查报告。尺绫偷偷拿起筷子,往嘴里面挑一丝茄子,幸亏没有人注意到他。   “数值都正常。”尺尚嘀咕。   尺尚翻了一下其他的检查,尺绫之前一直追踪检查的部分没什么问题,也没有哪里有病变,这点倒是有些奇怪。   他听到尺绫咳嗽两声,敲键盘,看刚出的胸片。   尺绫偷吃到一条茄子丝,吧唧吧唧嘴,茄子刚融化在嘴里,香香的,咸咸的。还没尝清楚味道,尺言就制裁他了。   尺尚拧一下眉头,突然说:“肺炎,有点严重得住院。”   他的行动很有说服力,立马打电话联系儿科,把尺绫挪给了其他医生,即刻安排后面的治疗事项。   尺言顿感不妙,能让尺尚行动这么迅速,估计不是有点严重了而是很严重,他眉头紧蹙。凑过来看看胸片,上面显示的影像结果很不好。   尺绫抬眼看哥哥们,眨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住在医院里面不回家了吗,那他还要去上学吗?   没人理他,尺绫追着问:“那我现在要去哪里呢?”   尺尚拿起饭盒起身,面对弟弟,他素来有问必答:“你要收拾收拾准备住进儿童病房了。” 第81章   最近收治的儿童很多, 床位很挤,单间双人间都要排队,只能安排到一个三人间。   尺言先把他带去做入院手续, 打电话了给林梓, 她说下班后会收拾衣物, 帮忙拿过来。   尺绫有些迷惘, 尺言叹一口气,他耳朵动动,听出哥哥的忧愁。   交完钱,做入院体检, 又是补照ct。尺绫感觉自己的血都要被抽光了,好多管好多管。最终他顺利入住位于6号楼的3层314的病房。   医大附属的建筑都比较新, 房间较为宽敞,他的床位在中间,刚换上新的被单没多久, 充斥着股消毒水的气味。   同病房的两个小朋友, 一个是二年级的小学生,一个是幼儿园大班的,同样都是肺有问题, 妈妈外婆奶奶之类的在陪护。   刚进去电视里就播着动画片,儿童病房外贴了不少贴纸, 墙壁也五颜六色的, 很是温馨好看。   “来, 你先坐下。”   因为病情严重, 立马安排上雾化, 尺言把尺绫摁在病床上,没过多久护士姐姐就来了。   尺绫第一次做雾化, 不太会。哥哥耐心地坐隔壁帮他摁着,叫他多深呼吸。这时候隔壁的家属和尺言搭话了,他有一句没一句地笑回。尺绫自己接过,紧紧地贴着嘴巴鼻子。   他知道哥哥这是在搞人际关系,他就专心看动画片。电视上播的不是他平时看的那个台,但也能勉强凑合,一阵儿之后就看入迷了,睫毛静静地定着,眼珠子目不转睛。   “你家孩子真好看啊。”隔壁1号床的陪护外婆夸赞道。   1号床的小朋友不看电视,只一昧地打游戏,音效声在病房内叽里呱啦,他外婆嫌弃道:“你看看你,长得又没人家好看,一天天吵吵闹闹的,学学人家安安静静多乖啊。”   “上小学没。”陪护外婆又好奇地向尺言询问,尺言只好硬着头皮聊天,“刚读一年级。”   刚做一半雾化,护士姐姐又来给他挂水,顺便上置留针。尺言回来安抚弟弟,说可能会有点疼。   尺绫感觉那根本不是安抚,哥哥直接把他摁住,他根本动不了,眼睁睁看着护士姐姐把针头扎进手里,血管里面酸酸的。   隔壁的外婆又说:“你看,人家也不哭,你再看看你第一天的时候。”   1号床小朋友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尺绫发现门口上贴了好多动画片的角色,他只认识一部分。电视播完动画片,开始放起广告,尺绫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哥哥身上。   哥哥有些焦虑,明显闲不下来,又是在床头柜用湿巾消毒,又是起身看他的挂水瓶还有多少,速度如何,时不时床头床尾走来走去。   哥哥看样子是很担心自己的。尺绫想,他刚做完雾化,哥哥拿水让他漱漱口,因为林老师还没支援到的原因,先用了个塑料杯子。尺绫咕噜咕噜,一边手吊着不自然。   尺绫的症状看不出来多少,CT和其他检测报告也出来了,尺言去办公室问医生。这位专业的儿童呼吸科医生跟尺言说,他弟这种情况算是很严重的那种,要是再拖久一点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尺言满脸忧心,“那要住多久院呢。”   医生答:“看情况吧,没个一星期是很难出院了。他情况也比较特殊,要看不同人的身体状况。”   尺绫除了有两声像感冒一样的咳嗽之外,其他都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孩,身体机能是完全正常的。也恰恰正是这样,肺部的炎症才拖得越来越严重,直到现在才发现。   回到病房,尺绫又再看专心致志地看电视了。哥哥摸他后颈,看吊针还有多少,尺绫又咳嗽两下,这次的湿啰音明显不少。   尺言帮他拍拍背,说有痰要吐出来,垂着眼拿纸巾,还没告诉他大概率去不了春游的事情。   “医生和你说了什么呀。”尺绫问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你今晚想吃什么呀?”尺言转移话题,递给他手机上的医院食堂送餐小程序。   尺绫看上面花花绿绿的卡通图,很有食欲,好诱人。但是一边的图是红烧大虾,一边的文字是花菜炒肉片,图文完全对不上。   “我想吃那个茄子。”尺绫把手机还给哥哥,还心心念念着中午哥哥吃的盒饭。   尺言看了看,不久就出去帮他买饭了。林老师说晚些会煲汤拿过来。   哥哥消失了半个小时,回来后带着一个盒饭,尺绫迫不及待打开,失望地看着里面的茄子肉沫。   这个茄子绿绿黏黏的,味道闻起来也是淡淡的,和今天中午医生哥哥吃的红烧茄子完全不一样。   红烧茄子太油腻,不利于他排痰,尺言没给他买。他起身看吊瓶,按铃叫护士收针,解释道,“中午的茄子那个没有了,只剩下这个,这个也好吃。”   “这个不好吃。”尺绫不愿意相信哥哥的欺骗。   “好吃。”尺言重复应。   他坐下来,开始订明天的餐。医院的饭盒25一份,分量不小,模样看起来足够两个成年人吃。他让尺绫分一点给自己,放在塑料盖子上,充当晚饭。尺绫把肉都夹给哥哥,还拨走了大部分茄子肉沫。   “这个不好吃。”尺绫有些怨气。   林老师打电话来,说是已经到了,尺言告知了怎么走,没过多久,林老师就提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小包的是她煲的瘦肉汤,用保温瓶装着,她刚一放下在床头柜,尺绫就打开闻闻,好香呀。   林梓放下行李,如数家珍地给尺言交代:“有一些衣物,两件长袖,两件短袖。然后衣架在这里,这是水杯这是洗漱用品,还有这里有些书。”   林老师很贴心,还给他带来了平板电脑和玩具,这样尺绫就可以玩游戏。   尺绫突然想到床上的小花玩偶,他大惊失色,今晚没办法和它一起睡觉了。   哥哥说:“等你病好了就能回去和它睡。”   尺绫哀求哥哥:“你不能把它带过来吗?”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应。医院离家不远,来回倒是方便,林梓对辛劳一天的尺言说:“你要是上班的话就先去吧,我留在这里照看。我今晚没什么事。”   这当然不是真话,她作为初中的主任,好几个班的科任老师,忙碌是常事。尺言婉拒说没这么早上班,等天气上班了尺绫都睡着了。这里离他工作地点也挺近,开车很快,不用麻烦她了。   林梓表示担忧,认为他这身体受不住的,白天也一整天没睡,晚上还要连轴转。   尺言笑笑又说,“没办法,日子要过下去,熬一两天调整好时间就行。”   外面的天逐渐黑下去,坠入夜幕。玻璃窗户反着灯光,映照得亮晶晶的,走廊病房都很明亮。隔壁的1号床是妈妈来轮换外婆,而3号床则是爸爸接替妈妈。   3号床的年轻夫妻挺安静,也很有素质,尺言林老师又和这些家属各自打了招呼。聊一阵儿天后,互相了解不少。   晚上又有动画片可以看了,尺绫目不转睛,和其他小朋友没什么聊天兴致。林老师待到8点多,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打招呼离开。   到门口,林梓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送她的尺言说:“明天早上的话,你要不回家睡吧,我让尺平来。”   尺言犹豫一下,沉声:“行。”   他最终答应下来,但林梓能窥见他内心始终不太放心,她没多出声。她了解他总是这种性子,对于尺绫,万事都喜欢亲力亲为。   准备睡觉的时候,电视自动断电关了,尺绫刚看到快结局突然一阵黑屏,好难过。   “好了,”尺言提醒他,“去刷牙,差不多要睡觉了。睡好了才能好得快一点。”   尺绫想哥哥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但他不但没好,还被迫住进医院不能回家。尺言带他进洗手间,用牙刷杯洗漱。又屡次嘱咐:“有什么不舒服自己摁这个铃,知道吗,我要去上班了。”   尺绫乖乖躺好在病床上,隔壁困得不行的老人说你放心吧我帮你看着,事实上她的额头都快磕到床边,意识不太清醒了。   尺言又巡视一轮,查看有没有遗漏补缺的,问过护士确认晚上不会有输液,才安心去上班。   隔壁的小朋友还在打游戏,音效声好吵,尺绫窝在被子里想着。   他有一些想家了,想小马包和小花玩偶,病房的灯光依旧开着,很亮。   尺绫抱着枕头,假装自己在抱着小花玩偶,郁闷地试图入睡。   他的作业怎么办呢,他的春游通知还没交给老师,哥哥有没有和老师说呢。脑瓜子里面浮现出好多好多事情。他忽地定定看着3号床的小朋友。   3号床的爸爸妈妈正坐在床边的木椅上,轻声安抚着3号小朋友,动作很细微温柔。   尺绫往被窝里缩了缩,忽地发觉身边没有人,意识到有点寂寞。可是哥哥也很关心他啊,不一定需要爸爸妈妈的,尺绫忍住自己不去羡慕。   他突然控制不住地咳嗽几声,隔壁的小朋友也跟着咳嗽起来。尺绫看一眼,重新缩回被窝,想起自己的爸爸。   爸爸死之前,好像也是这么咳嗽的。   他没有告诉过哥哥,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大尺绫不愿意,他现在想起来了,像是从深处挖掘出来的记忆。   被子暖暖的很软和,尺绫蜷在里面,紧紧闭上眼睛。   不能再想了,他要睡觉了,睡着后说不定明天就好起来。哥哥说他下班后会回来的,这就意味着一醒来就能看到哥哥。   他想快点跳跃到那个时间,他已经开始想念哥哥了。 第82章   尺言下班后, 急匆匆赶回医院,深夜三点,医院侧门还开着。他被保安拦下来, 出示了住院陪护的证明后, 才顺利进去。   6号住院楼还亮着, 护士很敬业地值班, 时不时巡视病房。他不自觉放轻脚步,安静地经过张牙舞爪的绘画走廊,停在病房前。   病房门已经合上,里面的人大多都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发出轻轻的鼾响。尺言贴着门上透窗,望见中间床熟睡的小人, 顿了顿。   他很轻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合上,走回弟弟身边。   尺言闻见他的鼻息声, 黑暗中小脸圆圆的, 枕在被子里面。尺言靠近过去,伸手去摸尺绫的皮肤,从额头揉到颈脖, 感觉很温和。   尺言把被子捋了捋,盖好在他身上, 以免着凉了。   他在床边坐下, 光看着弟弟一阵儿, 走廊灯光昏暗, 斜斜地从门缝里照入, 落在地面上像一滩暖水。   尺言突然太阳穴突突突跳,倚在床边, 手指扶着额头。他有些疲惫,却眼皮不倦,睡不着。   守了两三个小时,天亮了,护士也开始走动。五点半就来给小孩子们抽血。尺言摇醒弟弟,让出位置,尺绫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连续被抽好几管。   他倒是一点没喊疼,抽完一倒头又埋枕头里。尺言帮他摁着棉花,挪着脖子。   隔壁的3号床幼儿园小孩对抽血甚是恐惧,哇哇大哭,稚幼的童声刺耳,他爸妈心疼又难堪,一个劲儿地安抚,嘴上念着:“小声点其他人还要睡觉。”   尺绫在枕头上磕着头,睡意朦胧间,忽地意识到身边是哥哥,被摁住的手反抓哥哥。   “睡吧睡吧。”尺言温声。   尺绫蜷着他的手,闻着哥哥的味道,在碘伏味的氤氲中重新睡下。   七点钟,昨天点的早餐送到病房门口了,护工递给他们,“314-2的。”   尺言昨天点了根玉米,还有两个包子,刚送来还很热。他放保温饭盒里,带着刚醒的尺绫去刷牙洗脸,尺绫恍恍惚惚下了床,还感觉在自己家。   镜子和洗手间怎么不一样了。他嘟囔。   哥哥帮他擦好脸,整整齐齐地从额头一路抹到脖子,像擦拭花瓶一样。   住院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当然也不算太糟糕,回到床上,尺绫吃早餐,捧着玉米吧唧吧唧地啃。   他已经清醒了,不用上学的感觉真好。   隔壁3号床的小朋友吃的是饺子,肉味香香的,而1号床则是他奶奶带来自家做的营养肉片粥,1号床的小朋友很不乐意,埋怨好几句,“怎么又是这个。”   尺言坐旁边,捏了一个包子吃,尺绫问哥哥你不困吗。   哥哥答没事,不久,护士姐姐又来了,早上要开始挂水吊针。   尺绫看往下滴落的药液,他问哥哥:“为什么滴得这么慢呀。”   “医院规定呀,这样安全。”   “一下子滴完会怎么样?”尺绫好奇,“会死掉吗?”   尺言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模棱两可:“可能吧。”   尺绫惊讶地张大嘴巴。   他一边输液一边玩起昨天林老师给他带的平板,因为电视里的动画片他已经看过一遍了。哥哥给他连了网络,下一个消消乐的游戏,尺绫觉得好好玩,手指连线发出biubiu的声音。   玩到第三局,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尺绫抬头望,哇,居然是眼镜哥哥。   尺平来接班,带着一袋子东西来守他。两人说了一下话,尺言很不放心,半晌才犹豫着离开。   眼镜哥哥代替哥哥,坐到尺绫床边的椅子上。眼镜哥哥有些不自然,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尺绫放下平板电脑。   等到尺言完全离开后,尺平才动动,从拿着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花玩偶,递给尺绫。   尺绫:“哇!!!”   他立马抱紧,小花玩偶身上有一股陌生的气味,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小花,但他没拆穿眼镜哥哥。   尺平一起带过来的,还有中午的午饭,这是他亲自下厨的,今天一早上按照着病患菜谱,在厨房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做得可谓用心。   “你不用上班吗。”尺绫问眼镜哥哥,尺平还没答,尺绫自己就想起来,“哦对了你是无业游民。”   没用的眼镜哥哥,在这时候变得最有用起来,他能充当填充照看时间的一个工具,非常好用。   尺平:“……”   护士姐姐来换了一瓶水,同时带来了雾化用具,尺平组装好后,给他带上。   时间温和地这样流逝。尺平也没说过几个字,光是坐在那儿看。   隔壁的老人倒是对他们很有兴致,见到又来一个新人物,忍不住聊天:“你们一家都长得很标致啊。”   尺平并不擅长应付如此年龄差距大的对话,毕竟他家的长辈都死了。他点头抿抿嘴,对方见他兴致缺缺,便也识相地笑着结束了对话。   在医院的时光无趣,除了看电视玩平板没什么好消遣的办法。尺绫忍不住打哈欠。   尺平见状,拿出妻子事先准备好的练习册,放在尺绫的床上桌,说出酝酿已久的台词:“你们老师说要写作业,我给你带过来了。”   五三、密卷、新英语阅读。   一共三本,每本一百多页,比尺绫的平板还要大。   尺绫抗拒:“这不是小学生的作业。”   尺平扶扶眼镜,略微心虚地面不改色:“这是。你期中考试不也考这些。”   尺绫很犹豫,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但是记忆里上学期期中考试的题目,好像确实是这么难的。   “能不能不写呀?”尺绫做最后的挣扎。   尺平并不像哥哥那样强硬,他抿着嘴,再次扶了扶眼镜,没出声,尺绫知道了。   他只好承认了,在眼镜哥哥的监督下拿起笔学习。   做完三篇高考英语阅读,电视里播放起新节目,尺绫停下笔,尺平也没再强迫他,而是侧侧头,陪他看电视。   电视里是小鸡小狐狸,还有小松鼠之类的,角色造型圆润可爱,尺平看了两集,只觉得挺合适小孩。他看尺绫,这个安静的弟弟正目不转睛,眉眼定定的。   挺好。他找这个动画片的名字。   尺绫起码还要住一个星期的院,光躺在床上也闷得慌。治疗了一天,还没见什么效果,据说是情况不太好。   尺绫突然咳嗽两声,尺平给他拿纸巾。   他发消息叫助理帮忙买些小孩子喜欢玩,能消遣时间的东西。   尺绫抱着小花玩偶,爱不释手,去上厕所也不愿意放下。   两人倒没多少话可以聊,玩游戏也玩不到一起,纯粹是一个陪伴看护作用。尺绫掰着小花玩偶的叶子,察觉到眼镜哥哥的沉默,他突然找起话题,小声问:   “哥哥,你见过你妈妈吗?”   这句话倒是让尺平有些措手不及,年近三十的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问道。他本想反问怎么了,嘴里却吞咽唾沫,答道:“没有。”   尺绫看小花,“哇,那你和我一样诶。”   这点尺平当然知道,他一时间无奈,不知该答上些什么。弟弟找话聊的技术有待提高。   “那你会想她吗?”尺绫又天真问。   这是个很容易出卖人性的问题。尺平摘下眼镜,浅浅呼出一口气,擦拭眼镜道:“没见过,不怎么会想。”   尺绫又哇,“那你和我一样诶。”   家里面只有他和眼镜哥哥都没见过妈妈,可为什么他们俩一点都不像呢。尺平觉得这是个废话问题,基因不一样何来相像。   尺绫不再没话找话聊了,他摸着小花玩偶,全神贯注地望它,不久后,午饭时间就到了。   食堂照样送饭前来,儿童楼倒不是热门的区,这边的家长大多悉心照料。尺平看到外面推来推去的小车,才想起来饭点,问尺绫有没有碗。   尺绫指挥哥哥用热水烫碗,洗筷子和勺子,像个发号施令的长官。尽管他也只是用嘴巴复刻昨天尺言的行为。   尺平拿着碗前赴后继的,外面打热水的地方涌了很多家长,活像打仗。他有些忙乱,生疏地走过去,又被挤出来。   忙活好半天,给尺绫倒上汤,还有剁肉饼,虽然卖相略显寡淡,味道倒是不差。   隔壁的1号床吱哇乱叫:“我要吃炸鸡,我就要吃炸鸡,我不要吃瘦肉粥了。”   尖锐的童声吵得尺平耳朵疼,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小孩,这下更增一分隔阂。对比之下,有一个安静坐得住的弟弟,是如此珍贵。   助理的动作很快,发消息来,说已经网购了涂鸦本和拼画手工,明天就能到了。   “你有没有想要吃的?我出去给你买水果。”尺平见其他家属切着苹果橙子,想到这点,问尺绫。   尺绫没有想吃的,尺平犹豫一下,还是自己起身。   他查了附近的水果店,路程要半个小时左右,他让尺绫不要乱走,走出去。   医院附近还是很有烟火气的,小食店、药店、水果店礼品店都很多,一部分人住院,就有一部分人陪住,聚集起来好几千人,奔波于生死疲劳中。   他是没怎么来过医院的,一举一动都不太熟练,走出门绕到一家水果店,里面光线昏暗,门面很小,他以往是不会来这种店的。   “老板买东西啊。”   尺平走进去,拿起苹果,看着转两下。他问老板,“肺炎不能吃什么水果,有什么忌口。”老板打理着前台的包装,回头看他一眼,随口答:“吃什么都行啊,别吃太寒凉的就行了。橙子苹果什么的都挺好,刚上新的。”   尺平拿个塑料袋,挑拣了三四个苹果,昏暗下倒是看不出色泽。他凭着感觉,大概有一斤多,放上了称。   “9块。”   他瞥见旁边新鲜的草莓,熟得差不多了,红扑扑的,他指了指顺便掏钱,“那个也来一盒。”   付了现金,出门,路边有两个小朋友在互相玩,尺平注视几秒,孩子清脆的笑声拂过耳朵。   车流从马路横过,他等了等,又回去医院。   刚找到路,进入病房,他突然看到熟悉的身影,尺言只睡三个小时就回来了,他刚给尺绫脱完一件衣服,又说:“我先去帮你拿报告了。”   两人在门口刚好撞上,都是稍微点头,没说什么话,在旁人看来客气得像陌生人。   尺平心有不安地看眼时间,二十五分钟,他不知道尺言什么时候回来了,这显得自己玩忽职守。   他放下水果,问尺绫想吃什么,尺绫看看袋子里的东西,当然不会选择苹果这种无聊的水果。   “我想吃草莓。”他指了指。   尺平拿起一只小杯子,装几颗去外面洗,他边洗边思索尺言到底是怎么想自己的,会是鄙夷还是责怪。   温水突然漫过杯子,他吃一惊,回过神来洗草莓。   将成果拿回病房,尺绫边看平板边吃,拎起一颗往嘴里送。草莓很新鲜,鲜嫩多汁香甜。   尺绫吃了好几颗,忽地,尺言回来了。   他本带着一脸劳碌的神情匆匆而回,手里还拿着昨天拍的片,正准备忙碌放下的时候,瞥见尺绫桌子上的草莓,他愣住:“谁给你的。”   尺平微动,还没出生,尺言动作瞬间急切干脆,抽走尺绫手里剩下的半颗草莓。   “他吃不了水果的。”尺言语气埋怨,直皱眉头。   尺平看着眼前人把那杯水果端走,嘴里念念叨叨的,左言右语都是着急责怪,忽地心中惘然。   他没再出声,也没反驳。趁着间隙,默默让出去,起身离开。   病房内的尺言还在絮絮叨叨的,为已经吞进肚子里的三颗草莓忧虑。尺绫看着焦虑的哥哥,坐在床上没有出声。   医院的天花板泛白,穿过侧门,外面的车马声喧闹。尺平面对这景象,忽地说不上一种虚浮感,他以为自己会内疚或耿耿于怀,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只知道做错了些许事。   他回到家,见到妻子,主动和她说这件事。   妻子的态度没想象中关心,仅仅随意地回他,“不至于吧。”   “你也是的,买之前也不主动问一下,医生说不能吃的吧。”   水果寒凉,很不适宜肺炎,这似是一种常识。但林梓还是安慰失落的丈夫:“吃都吃了,没必要这么大反应。你别太难受,他这人是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   归根到底错还是在自己身上,尺平拿起杯子,抿一口水。林梓装好饭,盖上保温袋,又说出自己见解:“我倒是觉得他有些过度焦虑了。”   压力太大了,将他这个不亲近的弟弟压得神经紧绷,对万事都不信任。高压的后果是精神敏感,作为教师的林梓已经察觉了。   妻子马不停蹄地赶去医院送饭,一切都紧张而温馨,富有亲情。唯独尺平留在原地,留在这栋空荡荡的房子里,思索。   他也许是意识到什么了,对于亲情的概念,他没怎么感受到过。   他试图进一步思考,坐在桌旁喝水,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第83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 尺绫的病情好转不少,尽管这在他症状上并没有显现,但报告单货真价实说是减轻了。   尺绫哼着歌, 拿着画笔, 在病床上画画。住院的第三天, 尺言就给他买一本满是小花的涂画本, 眼镜哥哥在第三天也给他带来了动画片的涂画本。   尺绫一下子拥有两本涂画薄,好幸福。他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偏不倚,决定轮流宠幸哥哥们,于是画完一页换一本, 现在两本都填好几页颜色。   隔壁的1号床小朋友终于快好了,他外婆偷偷买了炸鸡奖励给他, 不过是拆掉酥皮,泡过热水的炸鸡。尺绫想想这几天自己吃的,鸡翅、猪肉丸子、胡萝卜、青菜……他吃得好丰富呀。   现在看守他的规律已经基本定下来, 下午到晚上是尺言, 早上到中午时不时是尺平,林老师没课和饭点的时候回来看望他,一天三个人轮班。   如今他病情没那么严重, 大家也松懈一点,毕竟除了固定一天两次的雾化外, 输液也远没有之前频繁了。   尺绫画粉色花花, 试图描绘自己的小花玩偶, 给它画肖像画。看到哥哥守在窗户边玩手机, 他也放下画笔, 凑过去。   春天到达,医院外面的灌木丛内也开不少花, 尺绫扒着窗户,从窗口望下去能看见一排一排的。   尺绫突然想到自己的春游,好奇问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呀?”   尺言不好回答他,再次给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你再好快一点,下午就能出院。”   尺绫听到这回答,低头思索,他能够一秒康复吗。   他哒哒哒从窗边跑回床上,蹬上床,新的动画片要开始了,他准时守候着。   哥哥也回来,坐到床边椅子上,翘着腿靠背。   尺绫问哥哥:“你去过春游吗?”   他怎么还在期待呀,尺言有些难办,故意装聋作哑:“啊?”   尺绫又重复问:“我说!你去过春游吗!?”   尺言终于不得不回答:“去过很多次,你以后还有机会去的,二年级三年级初中高中。”   他不知道尺绫是否听出画外音,但尺绫终于是没再纠缠着问了。过一阵儿后,电视机放广告,尺绫低下头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尺言凑过去,看他写什么。   【饮料,3元】   【买纪念品,30元】   【买雪糕,6元】   【带零食,25元(粉色包装的软糖、手指奶油棒、夹心饼干】   ……   尺言:……   还没好就想着吃零食了啊。   尺绫反驳:“这是带去春游吃的,春游的时候我就已经好了!”   尺言堵住他嘴巴:“你好了也不能吃雪糕,吃这么多零食,你要休养知道吗?”   听到这话,尺绫犹豫几秒,划掉雪糕和两份饼干。旁边的1号床小朋友准备出院了,他正大声地跟外婆炫耀:“我出去之后要吃雪糕、麻辣烫、烤肉、大龙虾。”   这里每个字眼,对于医院里面的小孩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珍馐,尺绫快流口水了。他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哥哥讲故事给他。尺言被迫放下手机,端起耐心。   “你要听什么故事?”尺言问。   尺绫想想,哥哥的知识量好大,简直像一台点唱机,无论让他说什么故事,他都能说一个出来。尺绫这次绞尽脑汁,想出没听过的主题。   “我要听怪物大战小朋友。”   “这样啊。”尺言靠在护栏上,思考着嗯一声,很快他就想好了,“从前,有一个小朋友,他是……”   尺绫打断:“这个小朋友长什么样子呢?”   “他呀,”尺言停下话语,顺着弟弟的疑问述说,“他是个小男孩,有大大的眼睛,头发也是长长的。”   “其他小朋友一见到他,宛若见到天生掉下来的星星。”尺言遐想着,运用了一个类比,“他是群体里受欢迎的小朋友。”   尺绫眼睛亮亮,“哇,那很好看了。”   “有一天,城外传来一阵爆炸声,有出城采药是小朋友目击了,回来说道:‘是怪物!怪物来了!’”   “怪物长什么样子呢?”尺绫又问。   尺言又停下来,慢慢插叙道:“怪物长着很长的獠牙,能把狮子刺穿,他身上有黑色的鳞片,他是龙和水怪诞下的生物,在下雨的时候最为强大。”   尺绫紧张起来了,仿佛眼前真的有一个好大好大的怪物,黑暗雨夜中眼睛闪烁着红色的光。他抱紧小花玩偶,听着哥哥继续道:“他摧毁了一边城墙,试图闯进城内,寻找小朋友当食物。但幸好先知早有预料,设下了法阵,怪物闯不进来。”   “哇。”尺绫崇拜。   “但是法阵是很脆弱的,只能抵御三次攻击,小朋友们岌岌可危,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尺言头头是道地说着,“但是呢,我们的主角小朋友家里有一把权杖,蕴含着与怪物相匹配的力量。”   “权杖长什么样?”尺绫继续插嘴。   这次尺言用上最华丽的辞藻,还为权杖添加一个极具传说色彩的背景,说上面镶嵌着一颗真正的星星。尺绫彻底被迷住,听得非常痴迷,想入非非。   这样子大费周章地铺垫了5分钟后,尺言的故事终于回归主线:“我们的主角小朋友拿起他的权杖,勇敢地对抗怪物。”   “他赢了吗?”尺绫迫不及待。   本来还想说一大堆打戏的尺言止住,他的嘴巴已经有些干了,速战速决正合他心意,直接跳过:“他赢了。”   尺绫欢呼,耶,太好了,是好结局!   尺言休息一阵儿,捧起水杯抿一口,沉浸在胜利中的弟弟意犹未尽,“有没有坏结局啊?”   尺言继续编:“坏结局是主角小朋友自己打不败怪兽,但找到了怪兽的弱点,他回到群体里寻求帮助,大家却因为害怕,对他置之不理。最后主角小朋友太过绝望,自杀了。”   哥哥一连串讲了这么多,尺绫听着坏结局,悲伤瞬时成河,嘴巴像波浪一样。这个结局太哀愁,他要哭了。尺言无奈,听是他要听的,听完居然直接哭了。   “有没有没那么坏的结局啊。”尺绫抱着小花憋眼泪,要求道。   哥哥编故事的能力很强,只一秒,他又说出:“他打怪兽,成功了但是眼睛被怪兽爪子抓到了,他失去了一只眼睛,成为了小朋友们的英雄。”   尺绫大喘气,这个结局还好,虽然不完美但也没这么悲伤。   “还有吗?”他不满足。   尺言最后编一个:“他打完怪兽没有选择成为英雄,而是选择归隐山林,教其他小朋友打怪兽。”   尺绫最喜欢这个结局,他终于心满意足了。这时尺言的手机响起,他看一眼,有不得不立马处理的工作事务。   他要出去了。尺绫状态好转,不需要时时刻刻都陪在身边,让人省心很多。尺言想到尺尚貌似有早班,打电话联系这个医生弟弟,让他来守一下。   尺尚答应了,说下午会过来。尺言这才出门。   “拜拜哥哥。”尺绫听完故事,继续抱着小花画画,一切都像梦一样呀。   病房内的2号床位,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并不孤独,因为有小花陪着他。他拿起粉红色的水彩笔,又拿起绿色的水彩笔,逐片逐片花瓣涂鸦。   他画了好久,半边花都让他画完,护士姐姐推着车进来。   “你是尺绫小朋友吗?”护士姐姐例行询问,拿起一个输液瓶,给他挂上。   尺绫专心致志欣赏自己的大作,“嗯。”   护士姐姐很快给他挂上水,推着小车又出去。尺绫一鼓作气又画了好几朵小花,才抬抬头看滴瓶。   滴得好快呀。他想起哥哥说的输液太快可能会死掉,伸长着手,努力去够速度调节器,滑到了最慢。   这样就不会死掉啦。他看着每几秒才滴一滴的挂水,心里想着活下去还要去春游呢。   尺尚刚下门诊,换上常服,记挂着交代给他的任务,来到儿童住院部。   他看过的病人多了,但生病的弟弟只有一个。这几天因为忙碌,也未曾探视过他,只是抽出时间看一下报告。   尺绫恢复得很好,如不意外,很快就能出院了。   他穿一件针织背心,面容年轻,很好地融入群人之中,完全看不出来是刚下班的医师。   儿童病房还算大,足够容纳五六个人。他手踱步进入,慢慢地从门口来到2号床身,目光落在熟悉的小头颅上。   看到弟弟安静地坐在床上,伏着身子低头画画,尺尚情不自禁一阵欣慰,嘴角微扬。   时光静好,下午的阳光暖洋洋从窗户照入,他不自觉放松下来,手插着口袋,目光从乖巧的弟弟身上挪开,下意识沿着输液管往上望,落在透明的输液瓶。   他突然眉头一蹙,抽出手抓输液瓶看,下一秒,他立马拔掉输液管,俯身疯狂按床头铃。   药液甩了一地,周围人都被他这翻行为给吓到了,目瞪口呆。   药液颜色不对,泛红,与药品名称也对不上。尺尚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着急,大声喊叫:“快来人。”   尺绫抬头才发现哥哥来了,他茫然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什么。尺尚紧拧眉头,看挂水瓶已经输三分之一了,他连忙让人去验成分,值班护士急匆匆地接过,尺尚看弟弟又说,“快急救。”   他太安静了,有些过分迟滞。没过多久,尺绫就感觉好不舒服,好想吐又好困,肚子还痛痛的。   两小时后,尺绫昏迷休克,多器官衰竭,被送入重症监护室。 第84章   输液的成分查出来了。   这是一种常用于化疗的碱类药物, 以正常用量的百倍,被稀释进生理盐水中,足以对任何一个孩童致命。   而替他输液的所谓护士, 在替尺绫挂完致命的输液瓶后, 很快就销声匿迹, 查不到影子。   很明显, 这是有预谋的投毒谋杀。   尺绫的状况很糟糕,他已经输液了小半瓶,症状亦很快显现。药物先是攻击了他的神经,紧接着引发痉挛和无力, 不过多久,他开始呕吐, 器官接连受损,尽管有医护监控抢救,但恶化的速度还是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尺绫休克昏迷, 被送入重症监护室, 很快便全身插满管子。   尺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从外面赶回来,等他达到时, 弟弟已经和他有冷漠的一墙之隔。   尺尚表面镇定,匆急翻资料的手却忍不住地颤抖, 他比谁都知道这药物毒性巨大, 且没有特效解药, 正常来说, 注入这种剂量, 大概只有等死的份。   医院先给尺绫做了血浆置换,接着忙碌奔走、处理, 注射监视没停下来过。现在比先前要好一点,也仅仅停留于好一点,尺绫仍旧命悬一线。   尺言还算冷静,查看了监控,追寻着凶手的路线,他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最终无奈地低下头,手无助地捶桌子。   他怎么敢松懈呢。   尺尚感觉哥哥快哭了,听到他鼻翼的抽泣声。想必他一定把所有责任都搂到身上,已经开始自责又怨恨。   但尺言最终还是没有哭,他从屏幕前起身,只一脸疲态。   器官衰竭已经是非常不好的征兆,十有八九都要离开了。上午还在叽叽喳喳吵着要去春游的小孩,瞬间幻化成泡影,尺言的心绞痛到没感觉。   警察前来取证调查,因为是尺绫,这起案件格外重视。   但也正正是因为尺绫,就算查出凶手后,也极大可能无济于事。   想他死的人太多了。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个,全都是N市的世家大族、名流元老。抓得到机会,他们怎么会让一个可以意外死亡的继承人掌控这座城市呢。   司徒辅垂眼,站在一旁看着悲痛的友人,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也知道这段严丝紧密的调查大概率是无用之作。   半晌,他手搭上友人肩膀轻拍,只说出一句,“我尽力。”   他派了人手时刻维持尺绫的安全,即便现在尺绫已经躺进重症监护室,连面都见不上。   从监控室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重症室外的走廊更显昏黑,一片暗沉沉的。而一墙之隔的病房内净是闪着红点,滴滴作响的机器,他们看不到任何东西。   尺言陷入无尽的咽唾沫中,他坐在椅子上,一遍遍用手疲惫地抹脸,表现出少见的惘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尺尚温和走来,说让他回去休息,不用整夜守在这里,他会看着状态。   “不用太担心。”他主动出声安慰。   他声音仍旧带着清冷,有些分外的隔阂,但他已经尽了最大宽慰,继续道,“不会有事的。”   尺尚穿着白大褂,在暗淡灯光的投影下,身影有些昏沉。他承认自己说了不严谨的话,可这是必要的体谅。   他并不抱悲观的态度。毕竟弟弟的身体异于常人,身上已经发生过无数的医学奇迹。尺绫本身就比任何的治疗方案都要权威。   他能从大变小,也就意味着有可能起死回生。更何况现在病情止住了,脱离危险,顺利好转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尺言侧侧头,起身。他走回尺绫原本的314病房,因为太匆忙,床位还没撤。   他远远地从门外望一眼,上面还放着尺绫的小花玩偶,正在枕头边上歪歪地倒着。   他犹豫一下,没有进入,只是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病房里面还播着动画片的声音,欢快的音乐传到他耳朵,尺言不由得联想起弟弟每天晚上都目不转睛的场景。   他往后靠倚到墙上,浑身无力。   素日里的暖白色灯光落下来,此刻却有些发冷,蕴着如同刀刃的灰色。   白得好虚浮,尺言感觉自己的脑子很混乱,什么都想不到一点,但凡一想,就会混成漆黑乱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现在还没实感,只觉得毫无理由的压抑,宛若一场虚浮的梦。   -   尺绫脑海里有像超声波一样的刺耳声,如涟漪般回荡,从黑暗中突然出现,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起起伏伏越来越刺耳,尺绫感觉好难受。   他挣扎,手臂却麻麻的,一点都动不了,好像有闪电劈中他一样滋滋地电机。尺绫害怕起来,他不会是死掉了吧。   他想到哥哥故事里的勇者,拼命挣扎,想要与之对抗,嘈杂声突然“滋啦砰”地爆炸一下后,尺绫终于可以动了。   他立马坐起来。   哇,他看到了自己。   他怎么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面,这里面有好多机器,自己在睡觉欸。   尺绫偷溜出去看这条完全陌生的走廊,他试探地动动,外面没多少人,接着便大胆地往外走。   哥哥呢,他们在哪里。尺绫想找熟悉的人。远处有两个护士在值班,尺绫哒哒哒地跑过去问,“你好呀。”   他突然发现其他人看不见自己,于是他去摁电梯玩。   电梯在昏黑走廊的深处,因为夜深了,只开一盏微弱的小灯,地上镶嵌着一个“安全出口”的绿色标示光源,指着隔壁楼梯,黑暗中泛着满地绿光。   尺绫过去,四周看看,现在没有人,正是玩电梯的好时机,他想这么干很久了。   他兴致冲冲地伸手摁,摁上去,再摁下去,看着电梯数字变化一点点升上来,电梯打开门。哇,里面好亮啊。   远处忙碌的护士注意到运作的电梯,转过头来看一眼,她们没有大惊小怪,大概是见多了,是稀松平常事。   电梯不上去,也不下去了,就停在这里。尺绫觉得好奇怪呀。他试图再摁多几次,但电梯只一直打开门。好吧,他接受自己的不会操作了。   尺绫继续玩,即便只有开门也非常快乐,他决定要一次过足瘾,来来回回跑步,按电梯,还在地上的角落捡了一根柳树枝挥舞。好几次后。他突然看见了大尺绫。   大尺绫也站在电梯边,不像是要搭乘电梯,而是像在等自己。   小尺绫停下手,顿滞半晌,抬头看大尺绫。   大尺绫弯身蹲下来看他。   两个人面对着面,互相看对方眼睛,一个挺直小腰杆,一个弓着背。   他们都没有说话,仿佛只要注视着彼此的眼睛,就能知晓到对方的存在,像是不同维度的一次错空交流。   小尺绫手抓着树枝,“你怎么也在这呀?”   上次他遇见大尺绫,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这次大尺绫还是没有回应他,一昧沉默着注视自己。   大尺绫的眼睛很好看,瞳孔上蒙着一层海色的雾气,时而又能窥见不适宜的流光溢彩。小尺绫的眼睛则是纯粹的泛光,像天上的星星,充满朝气。   但小尺绫感觉好像又和上次不一样,大尺绫没有那么哀愁。他也不讨厌自己。他站在那里一阵儿,打量完对方,主动打破了这阵沉默。   小尺绫哇哇地甩着树枝,接着继续回归正事,“你也喜欢玩电梯吗。”   大尺绫依旧蹲着,目光跟随着小尺绫的动作,并没有起身。   小尺绫哒哒哒跑来跑去,玩了有十五分钟后,终于觉得好累,他才停下来。电梯还是很好玩,但他没有精力了。   这边过了一半的瘾,要是可以的话,他还想去其他电梯那里玩,特别是之前病房的电梯,他想玩很久了。   小尺绫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大尺绫身上,他问:“你能陪我玩吗?”   大尺绫未做答复,也未表明抗拒。小尺绫围绕着他转圈圈,大尺绫仍旧蹲在那儿,非常顺从。   小尺绫跑了一阵儿后,好累好累啊,树枝也没意思了。他把树枝丢到地上,对大尺绫宣布:“你自己玩吧,我要去睡觉了,拜拜。”   小尺绫昂首往回走,他走几步,回头偷看一眼,发现大尺绫还在原地。他好奇:“你不回去睡觉吗?”   大尺绫没回答。小尺绫突然想到什么,叽叽喳喳,“啊对了,你应该要和我一起回去睡觉吧。”   尺绫只有一个,大尺绫小尺绫都是尺绫,是分不开的。   小尺绫的脑瓜子转得好快呀,一秒就想出事情的本质,他真是个小聪明蛋。   小尺绫回去牵大尺绫的手,把他往病房门口扯,大尺绫配合着,缓缓地跟过去了。   “快来,我带你看看我自己。可神奇了,有三个尺绫。”   距离重症监护室还剩几步的路程,到门口前,大尺绫突然停下了。   他目光微垂,静静地看着病房门内,默不作声。   小尺绫拉不动,仰头看他:“你不进去吗?”   大尺绫的静默已经表示一切,小尺绫转而好奇:“你为什么不进去呀。”   大尺绫侧过头,没有回答。   小尺绫感觉大尺绫有些悲伤,他松开扯着的手臂,站在一旁陪伴好几十秒。   他不知道有没有成效。大尺绫会好受一点吗。哥哥跟他说这样安慰人最稳妥,不会弄巧成拙。   尺绫最后小声问一遍,“你真的不进去吗?”   大尺绫定在原地不语。小尺绫想好吧,他大概是有自己的理由。   但是尺绫好困啊,他没办法思考这些事情了。他打哈欠,边往前走边回头,摆动小手,“拜拜啦我真的要睡觉啦。”   他钻入门缝里,回归自己的床上。 第85章   三日过去, 尺绫仍旧陷入昏迷中,未曾有苏醒的迹象。   生命体征倒是很平稳,不好也不坏, 一时半会死不了, 也醒不过来。   群人聚集在一起, 面带哀色地叹气讨论, 最终也没有下文。仿佛说再多,也只是徒劳的无用功。   投毒的凶手已经抓到了,她谎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撬不开嘴。有以死明志的迹象。   尺言没有去关心进展, 他的心力憔悴,尽数扑在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周围高高隆起的被单和机器,衬得他身躯愈发消瘦。   林老师和尺平也抱着同样的哀思,尝试为尺绫找办法。林老师是个很理性干脆的人物, 但她专程去祈福, 为尺绫做了虚无缥缈的法事。   谁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处,大家都这么想,可多条出路总归是好的。   “两个星期内再不醒的话, 可能就成植物人了,神经损坏得太厉害, 这是不可逆的。”   医生是这么说的, 他对这个小孩的生存几率并不抱希望, 话语已经很委婉了。就算目前醒不过来, 小孩的身躯很可能还在遭受着严重的神经痛, 身心都是痛苦的。   尺言陷入沉久的考虑,他手扶着半边脸庞, 尾指压着眼角。他面色疲倦,却没有流过眼泪。   尺尚说:“再等一会吧。”   他常年研究弟弟的身体,他比想象中还要坚韧许多,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他应该会有足够的愈合能力的。   再给他一点时间,再等一会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   尺绫今天要去拿回自己的小花玩偶。   第一次溜出来后,脑海里的电波声不刺耳了,变得很温和很空灵,脑子像是在被按摩一样舒服,好几次后,他已经完全掌控,能出入自如了。   没有小花玩偶,他总觉得睡不好,浑身都麻麻的,梦境陷入一片黑暗中,还有些疼。   输液吊针什么的都没用,小花玩偶才是拯救他的良药。尺绫中午的时候溜出病房,凭着直觉往以前的病房跑去。   一路上都没有人看到他,他跑得好快,也不会被骂,好爽呀。   越过好几层楼,尺绫哒哒哒回到314病房,尺绫远远地顿住脚步,看到尺言正坐在外面的椅子,垂着头,无言缄默。   哥哥是不是在难过啊。   尺绫站定想。   他内心触动一下,不过一刹,尺绫立马恢复兴致勃勃。   哎呀不管了,他要先拿回小花玩偶。   病房门大开,尺绫径直跑进去,看到自己床上的小花玩偶。他亲切地抱起,搂在怀里,亲热地对小花说:“你想我了吗?”他迅速跑出病房,直奔今天的计划。   他可是立志要玩遍医院所有电梯的小勇士,正巧来到这边,高低得尝尝咸蛋。   中午使用电梯的人很多,尺绫飞快地过去,按了上上下下,屏幕上的红色数字闪烁。   好慢啊,尺绫看着电梯数字闪了好几下,还是不见踪影,非常磨蹭。   这不是一个好电梯,尺绫给它下定义。   又摁了好几遍,却还是要等好久。尺绫百无聊赖地等着,好不容易,才磨磨蹭蹭地从1变成2,2变成3,终于,门打开了。   他立马打起精神,电梯门开的一霎,里面站满了人。他们从电梯厢里涌出来,尺绫退到一旁,惊讶地看这个场面。   清空电梯后,尺绫凑回去看,小小的头颅往里面望着。这里的电梯厢是暖黄色的,为了契合儿童的风格,灯也是泛黄的,非常温馨。   但吸引尺绫注意力的不是这个,他看到电梯的角落里有一个大尺绫。   小尺绫抬头望着大尺绫。   大尺绫沉默地定在那儿,电梯门一直没关上。   小尺绫终于说话,咿咿呀呀:“你来找我玩吗?”   这仿佛是一个很好的台阶,大尺绫从电梯里出来了,来到小尺绫身边。小尺绫去牵大尺绫的手,揪着他的手指。   大尺绫的手很修长,微微凸起的指骨添上轮廓。和尺绫的小手完全不一样,小尺绫完全不敢相信,这居然会是他的手吗?   他掰着大尺绫的手指玩好一阵儿,叠起来又分叉,大尺绫都没有生气,只是任由他摆弄。   玩完过后,尺绫把夹在胳肢窝的小花递给大尺绫,让他帮忙拿着。大尺绫只是接过,微微垂眼。   “你喜不喜欢呀,你要不要和我玩,我出去后花钱给你买小花。”   每一个尺绫都应该要有一个小花玩偶哄自己睡觉,小尺绫是这么想的。   大尺绫并没有表态,小尺绫萌发出新的念头,让大尺绫陪自己玩,缠着他不让他走开。   大尺绫好像没有家一样,四处游荡,小尺绫心疼大尺绫。他炫耀自己家里的哥哥:“哥哥对我很好的,他给我买零食买玩具,还有好多新衣服。”   大尺绫也有同样的三个哥哥,但他没有炫耀。   小尺绫又叽叽喳喳问大尺绫喜欢看什么动画片,大尺绫还是没有答复,小尺绫想好吧他可能不爱看动画片。   “算了,你来追我吧。”小尺绫当即立断,直奔主题,撒开脚丫子往前面跑。   大尺绫缓缓走过去,跟着小尺绫。   他们在3层病房外的走廊上,阳光穿透玻璃窗,宽阔明亮。   小尺绫边跑边咯咯咯笑,像一只小鸡。他的步子很小但是步速很快。他跑过走廊,跑过尺言面前,大尺绫进随其后。   尺言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惘然地低头欠身,忽地,他像听到尺绫一阵银铃般的清脆声,他抬起头,眼前又空无一物。   “哈呼哈呼。”   小尺绫跑累了,停在原地喘气,大尺绫终于跟上来。   小尺绫觉得接下来该让大尺绫跑了他来追,他数三二一就立马拔腿追赶,张大手臂扑向大尺绫。   大尺绫没动,小尺绫一下子就扑到他的腰上,完全抓住了。   小尺绫噢耶,自己又赢了!   大尺绫不爱动,也不喜欢回身体里睡觉,小尺绫觉得大尺绫好神秘,充满好奇,有一百个问题想问他。   “你不回去的话你睡在哪里呢?”尺绫问出第一个问题,大尺绫有没有家,不睡在病床上他能睡哪里。   大尺绫不语,可小尺绫感觉他已经作答了,因为大尺绫态度温和,没有一点嫌弃。   大尺绫是不想回去,就跟小尺绫不想上学一样。   小尺绫把头凑到他面前,又问,“你是不是怕疼呀?”   大尺绫还是不语,也没和他眼神接触。小尺绫又嘘嘘一声:“真的吗?”   对方还是没回应,小尺绫感觉自己问对了,这个猜想是正确的。他立马哇哇地兴奋。   原来大尺绫是怕疼呀。小尺绫得意起来。他瞬间感觉自己好厉害,自己是勇士小朋友。   回去睡觉会疼疼的,也会很难受,大尺绫一定是因为这个才逃出来。小尺绫手指指嘴巴想一阵儿,“唔……”   可是大尺绫不回来的话,小尺绫想,自己是不是就要永远躺在床上了。这大概是他一直醒不过来的原因。   大尺绫依旧沉默不言,像块石头。   小尺绫往后跑了跑,倚在值班台上,转回身来看大尺绫,“如果你回去的话,会把我给吃掉吗。”   因为是先有的大尺绫才有小尺绫,哥哥说要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所以他应该是会被大尺绫吃掉的吧。   “好吧,那你快点你回去吧。”小尺绫贴着墙扭身子。   大尺绫一言不发,垂着眼睛。小尺绫咿咿呀呀:“吃掉我就吃掉我吧,没关系的,你要是不回去的话,哥哥会很难过的。”   自己昏迷了,他倒是玩得开心,但三个哥哥都好悲伤。他这几天玩够了,不能够再这样下去。   小尺绫不在意这些吃不吃掉的事情,对生死无感,他只要有电梯玩有动画片看就可以了。   “你不要怕疼呀。”小尺绫把大尺绫往病房边推,稚幼地催促,“快快回去吧。”   大尺绫在前面,小尺绫推着他的腰,因为大尺绫重重的,推半天才挪动一丁点位置,小尺绫停下来,看一眼距离,感觉自己要推半辈子。   他不要变成老尺绫呀。他愈发焦急起来,更加用力推动大尺绫,大尺绫终于动起步子,踉跄地往前去。   “冲啊!”小尺绫摇旗呐喊。   在门口的时候,大尺绫还是刹住车,小尺绫也停下推揉。   大尺绫低头看着他,一个字也没说,但他的眼神好像透露着他的思绪。   小尺绫仰头看他,纯真的目光穿透眼神,窥探到对方在问真的要回去吗?   他毫不犹豫:“当然啦要回去啊。不然在外面迷路了怎么办。”   “就一点点疼不怕啦,我都不害怕,而且你这么久不睡觉会很累的吧,你不想念哥哥吗。”   大尺绫眼神犹豫。他继续把大尺绫往里面推。   大尺绫在床边停下了,他一动不动,如同石化的雕塑。   小尺绫已经骨碌爬上床,让出半边空位来,小手成熟地拍了拍:“你睡这里。”   大尺绫缄默,小尺绫真的烦了,哎呀埋怨一声。   “你叽里咕噜想什么呢,快点呀,你不想见到哥哥我还想见哥哥呢。”   他有模有样地训斥起大尺绫,像个小大人,但不成熟的思想和稚幼的童声仍然暴露出他的纯真。   大尺绫的面色终于动动,似乎是对最后一句话触动了。   小尺绫躺下,继续嘟嘟囔囔:“我还想吃手指饼干,想去春游呢。我动画片也没看完。”   小尺绫很忙的,没这么多时间陪大尺绫耗,他可不像大尺绫一样没事情干。   沉默已久尺绫微微张唇,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停住,终是归回长久的缄默。   重症监护室里的医护照旧记录着病人的指标,他们经过尺绫床边,忽地被监护屏幕上的数字吸引。   尺绫的指标好转了。 第86章   尺绫的身体发力了。   他的状态在不断回转, 指标逐步正常,血液带动着健康在体内流动,抵达各个部位, 一切都再往着好的方向恢复。   大家看着他身体机能一点点上升, 每天变一个新样子, 知道尺绫要回来了。   他好得有些快, 让主治医生都不禁惊讶,最后归结于小孩子恢复力太厉害。   三天后,尺绫苏醒,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脱离危险。他醒来时, 正迷惘地仰坐在一堆机器中。   这么一番折腾,也算元气大伤, 还没达到康复的水平,多多少少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他转出了重症监护室,住进了单人套间, 并有三个人全天候监守。   护工是亲自挑选的, 医护也是专门指派的,食物只吃家里准备的,而用药需要两次检查且随时留记录, 病房里安装了三个摄像头。   这配备有些大动干戈的嫌疑,但尺言如惊弓之鸟, 完全不敢懈怠, 从尺绫一苏醒的那天就整个人紧绷得不得了, 生怕又出什么差错。   一番身体检查后, 证明尺绫没什么大事了。   后遗症小毛病倒是不少, 毕竟也算是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他的肺部虽说之前差不多快治好了,一瓶输液下去, 几乎要把他干回入院前。他苏醒后,还在不断咳嗽。   身体比之前也虚弱不少,不能够大跑大跳,更不能受风受寒。几乎24小时都待在床上,不被允许随意外出。   神经方面查不出什么问题,最糟糕的情况是截瘫,可目前看起来,并不需要在这方面担忧。   尺绫坐在床上,低头玩自己的小花。   尺平推掉公司几乎所有的工作,专门在他身边守着,看尺绫画画玩玩具,自己在一旁给他削苹果吃。   苹果在刀刃上划动,果皮一条地螺旋转圈,准备滑落底下的垃圾桶。尺绫玩他带来磁力片,正在拼城堡。   “吃不吃。”尺平把苹果切一小块问。   外面守着的专业人士逛动,魁梧的身影在走廊上压下投影,如无意外陌生人进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好几个熟人轮流来看他,又带玩具又带补品,堆满另一边的柜子,尺绫终于享受到病号的好处了。   “我还要。”尺绫低头玩着玩具,张大嘴巴,问哥哥索要苹果块。   尺平又切一块给他,送到他嘴里,尺绫想有人服侍的感觉真好,自己什么都不用动,想要的就能到手。   打开着的门动了动,尺言拿着他的最后一次报告单,走进来,看着报告单说:“我和医生商量过了,等会就出院吧。”   话语传入两人耳朵,两人诧异:“啊?”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尺绫的病其实还没完全好,医生来查房,也说建议住院观察两个星期。但尺言等不及了,径直决定出院,他认为回家是最安全的。   “明天早上就回家,我来收拾东西。”尺言抛下一句,没有容留他们的一句异议。尺绫翻开自己没画完的一页涂画,低头想今晚要加快进度了。   尺言来接尺平的班,但尺平并没有立马离开。他不紧不慢地削完苹果,又切好块,停留好半个小时,还关心尺绫冷不冷要不要多穿件衣服。   他已经是个合格的陪护工了,对比于让人再下一次毒,盲目买草莓这件事显得无足轻重。尺绫也感觉眼镜哥哥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有些像哥哥以前对自己的样子。   “好了,我先回去了。”尺平起身,让出位置来,“有事可以打电话叫我。”   尺绫跟眼镜哥哥说“拜拜”,挥挥小手,继续玩玩具。   尺言没停下忙碌,一昧地蹲下收拾尺绫准备带回家的东西。他还要购置部分医疗机器,也准备直接在家用。   尺绫看哥哥,他有些话想和哥哥说,但哥哥没空,他只好合上嘴巴了。   玩具小车从床单上滋溜划过,尺绫想象用小车打仗,趴下来兴冲冲地玩。尺言收拾了一个袋子,又起身收拾他那堆供过于求的玩具,叹气。   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好。没死掉已经是万幸。   幕后真凶还是没交代出来,投毒的凶手已经在走刑事程序。尽管没有明确答案,尺言心里早就锁定几个老登,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锁定了又怎么样,他又叹气,拿他们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他不知道尺绫变小这件事,是什么时候流露出去的,入院办理登记的时候,或者是已经暴露很久了。   怪自己松懈粗心,他想要是是之前的尺绫,还会发生这种事情吗?或许不会吧。   好不容易熬到弟弟能独立对抗,不用担惊受怕,这下一夜回到解放前,又要从头来过。尺言的确愁得不行。   尺绫突然大声问哥哥:“哥哥你最喜欢什么呀。”他想起很久没花过的一百万,要用来给三个哥哥都买一样礼物。   尺言背身没转过来,只是答,“你快点长大就好了。”   长大?想要用一百万买激素针吗。好像做不到。尺绫顿顿,哥哥好像是怀念大尺绫了。   他低下头,闭上嘴巴继续玩玩具,没有再问问题。   第二天,尺绫准时出院,林老师眼镜哥哥和尺言都来接他,几乎全家人都出动了。   林老师帮他提行李,眼镜哥哥帮他提更多行李,尺言带着他收尾,而出院手续则是医生哥哥帮他办的。   今天的阳光很好,明媚得金黄洒满大地,暖洋洋的。尺绫太久没出过室外,走起路来都带着点兴奋。   来到停车场,尺绫看五颜六色的世界,霎时间觉得好新奇。他跟上哥哥们,这回有整整两辆车帮他运行李和玩具回家。   林老师和尺平坐一辆,而尺言说尺绫跟自己车吧,简单分配好后,回程就开始了。   尺绫坐回熟悉的小汽车,他已经有接近半个月没坐过。   他颇有点之前坐车不多的别扭和兴奋感。尺言从后视镜望他,让他绑好安全带,要出发了,尺绫嗯嗯。   车嘟嘟地出发。   尺绫透过床边,看久违不见的风景。   路边的绿树往后摇,尺绫想到学校的春游,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他完全错过了。   他望久了风景,树影逐渐渲染开,视野模糊起来。他回过身,重新看哥哥。   他们回程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尺言就开回到阴凉的林道上,距离到家只剩下两分钟路程了。   尺绫见到熟悉的环境,心中忽地被触动什么,欠身前凑去,“哥哥。”   尺言微微回头,“嗯?”   他的手和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前玻璃,尺绫把昨天没能说出来的事情跟哥哥说了,“大尺绫说他下辈子想当一只乌龟。”   车没有加速,也没有急停,仍然保持匀速行驶。尺言没做出过激的反应。   尺绫感觉哥哥的不语有些奇怪,就跟大尺绫突然说话一样奇怪。哥哥微微张着嘴巴,手停在方向盘上,似乎是想说什么回应弟弟,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车平稳地在家门口前停下,尺言对弟弟说下车吧,他声音依旧温柔,却多一分不知是忧愁还是隔阂,有些公事公办的冷。   尺绫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他也许不该和哥哥说的,但他认为哥哥应该要知情。   两人回到尺家,进入屋子。尺平林老师他们已经到了,行李放在楼梯地下。林老师把他的玩具都消了一遍毒。尺绫看见好久不见的家,仿佛蒙上一层隔阂,往里走。   电视机上蒙了尘埃,他想了两秒,才找到之前房遥控器的地方,拿起来,轻缓地打开电视。   医院住久了,住家里也要逐步适应。林老师笑笑,转身回厨房,电饭煲里给他熬了肉骨头玉米粥,   “他明天应该不上学了吧。”尺平用湿巾再一次擦从医院带回来的玩具,主动问尺言。   既然是休养,那肯定是暂缓上学,尺言给尺绫请一个星期的假,以后估计还需要续半个多月。   尺平听完轻微“噢”一声,心里已经盘算着明天要怎么带着尺绫过了。   半个月闷在家里,估计也难受。尺平想起什么,问这个重病初愈的弟弟,声音温和,“你要不要养一只宠物?”   尺绫转头来应:“嗯?”   弟弟没以前那么活泼是真的,住这么久医院,还被投毒了,这么小的小孩就算再天真,多少也会有些心理阴影。   尺平咨询了心理医生,说这种情况最好养一只小狗小猫或是其他什么的宠物,会治愈他的心理阴影。   他已经看好了可以养的猫狗类型,研究过品种适合,也有朋友说能给他找纯种的小狗幼崽,品相很好,性情也很温顺。   尺平擦拭着玩具,动作慢下来,等待着弟弟的回应。尺绫想一下,真的可以养小狗小猫吗?   他喜欢小狗狗和小猫猫,但是他最想养的还是小乌龟。他不知道该不该和眼镜哥哥说,万一说出来尺言又难过了怎么办。   “我想养小乌龟。”尺绫最终嘴巴里还是冒出。   尺平目光微诧异,他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地念,“乌龟啊。”   一旁的尺言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尺绫看见这幕,转回去看电视,他不自觉皱起眉头,心里酸酸的。   他感觉自己和哥哥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了。尺绫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错觉。   好像是从他说出尺绫的愿望开始,亦或者他向大尺绫炫耀哥哥开始,他逐渐感觉到哥哥好像更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尺绫。   也许在哥哥心中,自己远远没有大尺绫重要。他不太愿意承认这件事,但他确实有些吃醋了。   “上楼洗个澡吧。”尺言忽地出声,提醒弟弟道。   “哦。”尺绫有些生气地答,骨碌跑上楼。 第87章   尺绫大力关上门, 闷气洗澡,心里思考着大尺绫和自己的区别,他有哪里是比不上大尺绫的。他甚至冒出哥哥是坏蛋的想法。嫉妒把他扭曲成一个小怨鬼了。   突然, 他听到外面的门开了, 是哥哥的脚步声。他的思绪一下子从埋怨之中脱出拉。   尺言走到浴室门边, 手指叩叩门, 对里面的弟弟说,“我进来了哦。”   尺绫噘起嘴巴,“哦。”   哥哥拎着一个暖风炉进来,又迅速关了门。他还是操心着弟弟不能受风受寒, 亲自拎带来保暖设备。   尺绫心里的别扭和酸涩在花洒声中融开了,他嘴角下拉, 瞥着哥哥蹲下调试暖风炉,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情。   哥哥应该还是爱他的吧。起码没他想得那么糟糕,哥哥也习惯照顾他了。   尺言调好温度, 炉子开始红温, 浴室里混合着热水暖和起来。尺绫哗哗地钻入水流里面,像一条泥鳅揉头发。尺言回头看他一眼,滞顿地望望, 才重新出去。   “太热记得叫我,洗快一点, 洗完就裹浴巾, 别着凉了。”尺言叮嘱。   哥哥好啰嗦。说来说去都是这么几句, 尺绫噘嘴巴。   他关水龙头, 用浴巾裹住身体, 摇头甩水珠,头发上的水珠就一滴滴飞向墙壁。他始终闷着气穿衣服, 扯一扯长袖,把头和双手伸进去,卡住了。   他左右都动了动,挣脱不了,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弯腰姿势。这个衣服怎么没有弹性呀。   他着急害怕了,大声呼喊:“哥哥救命!”   门很快就开了,尺言探身进来看,只见浴室中间一个上半身蒙鼓里的小人。他走入,帮他往下扯着调整衣服,尺绫的头终于找到出口,钻了出来。   差点要憋死了。尺绫大口呼吸,捂着胸,吓他一跳。   尺言帮他拆走暖风炉,放到不沾水的地方,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尺绫洗澡都要用这东西了。   尺绫用毛巾揉着头发,湿漉漉的,还没揉两下就打一个喷嚏。尺言听见立马转身回来,给他披一条毛巾,插上吹风机猛然开始给他吹头发。   尺绫脸皮都快被吹走了,只能眯眼睛。   有人帮忙吹头发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尺绫定定地站在那儿,完全不用动。尺言的手往发根探好几回,还是没干透,继续加大力度。   十来分钟后,尺绫被吹成小狮子,头发蓬松地炸开。   终于解放了。聒噪的吹风机把他耳朵吵得嗡嗡响,尺绫哒哒哒推门而出。   “下去吃饭。”尺言说,“别跑得太快。”   尺绫径直跑下楼,闻到香香的肉骨头味,从一楼飘到二楼。林老师做的猪骨玉米粒粥盛出来了,放在小碗里专门准备给他。   尺绫舀起粥,对着勺子呼呼地吹。林老师的味道调得很好,咸淡刚好,他很喜欢吃。   “今晚想吃什么呀?”林老师问。   尺绫立马答:“大鸡腿。”   大病初愈不适合吃太多的肉,但有胃口是好事。林梓掂量着今晚煲鸡丝粥,准备从冰箱里拿出鸡腿解冻。   尺平还在帮尺绫看小宠物,用什么缸、什么品种。下午公司有事他就回去了。   休养的第一天还算惬意,尺绫感觉跟放寒假没什么两样。他砸吧砸吧吃完饭就坐在沙发前看电视,林老师还给他准备了一点补营养的小零食,尺绫边嚼边看。   他有一些好奇,自己要什么时候去上学呢?晚饭后一个小时,哥哥让他自己做雾化,尺绫才想起来自己还要治疗。   打不开盖子,尺言过来帮他开,磕两下后掉下来。尺绫熟练地安装上,把雾化器摁倒自己脸上。   他看哥哥,第三次问出那个问题:“哥哥,你喜欢什么呀?”   尺绫还是抱着期待的,三顾茅庐,哥哥应该不会再扫兴了吧。尺言丢掉垃圾,这次他确实思索一下,正经地应道:“喜欢啊……”   尺绫的眼睛立马亮晶晶,倒映灯光。   垃圾哐当一下进垃圾桶,“一下子倒真想不出什么。”   尺绫的眼睛的高光一下子灭了,但是他听到哥哥的“嘶……”一声,火焰又重新燃起来。   尺言思考了一下,“都行,你买花吧,百合。”   兴奋的尺绫压根没注意到这个漏洞,哥哥已经识破自己了。他立马追问:“要什么颜色的呀?”   “都行。”尺言随意,“白的啊,重瓣的啊。”   虫半?这是什么。尺绫低下头,心里面嘀咕。   他在电话手表里查起哪里有花店,还必须要卖百合花的。地图显示了好几个地方,都离自己很远,要搭四十分钟的公交车。   他不想跑空,于是又问电话手表哪里的花品种最多呀。电话手表显示出一个农贸市场,尺绫默默记下来。   要是有机会出门,他一定要溜去给哥哥买花。   只可惜,这个时机一直没来到。因为被投过毒的原因,家里面几乎不允许他一个人出门了。   尺绫尝试请求哥哥开车带他出去,但统统没有下文,就算出去了更不允许他随便乱走。   买礼物的事情无限拖延。尺绫想好吧,只能这样了,以后再回报哥哥吧。   过了几日,尺平去完公司,下午突然拎着一个小塑料盒子回来了。他进门就喊尺绫,这个看动画片的弟弟从电视机面前抽出空,伸头去探哥哥一眼,忽地惊呼:“哇!”   他哒哒哒地跑过来,尺平把盒子放桌上,尺绫踮起脚尖看,是小乌龟。   尺平拆另一只手的纸皮盒物件,是一个透明的龟箱,并不算大,但对于这小乌龟来说算是八百平米的大房子了。   “好好养啊。”尺平帮他弄好龟缸。   尺绫观察着小乌龟,他的背黑黑的,只有半只小手那么大。尺平怕他从苗子开始养不活,专门挑了只半岁大的。   “小乌龟要吃什么呀。”尺绫仰头问眼镜哥哥。   “嘶,”尺平倒是忘记买龟粮了,“喂点青菜吧,我明天再买饲料。”   尺绫立马跑进厨房里,掰一片菜叶子洗干净,撕成小片小片喂起乌龟。尺平坐旁边看着他,嘱咐:“你以后可要按时给他换水,每天喂东西,你是小乌龟的主人,要对它负责啊。”   尺绫问:“多久要换一次水啊。”   这点尺平倒是没答案,他立马拿出手机搜搜经验贴,照本宣科地念:“水臭了就换,一个星期换一次。”   “那要吃多少龟粮呢?”尺绫又问。   “你看着喂吧。”尺平倒是有些随意了,“嘶,一天五六颗?”   尺绫噢一声,继续低头看小乌龟。这可是一条小生命诶,会动会游,好神奇。   晚上林老师回来看见新出现的乌龟缸,有些惊奇,“这么快就养上了啊。”尺绫自豪地把他放在沙发隔壁的台子上,一边看电视一边陪自己的小乌龟,应着:“嗯!”   林老师凑头过来,伸手逗了逗,“怎么飘这么多菜叶子啊。”   尺绫真的超喜欢这个小乌龟,他有点想让哥哥看。但哥哥会不会又想起大尺绫啊,他现在总是会想法小心翼翼。   哥哥回来了,尺绫还是没能打败想要分享的高兴,端着小乌龟缸去给哥哥看。尺言脱衣服进门,扫过一眼:“噢好。”   尺绫有些难过,哥哥都没有说更多话。   他把小乌龟放回原位,乌龟在里面荡来荡去的,菜叶子还沾到缸壁上面。它倒没多少害怕,爬到晒台上。尺绫郁闷地看电视。   吃晚饭的时候,尺绫喂了两颗米饭给小乌龟吃,小乌龟真的咬进去又吐出来。   林老师在和哥哥谈着日常的事,他们两个是好朋友,好像有说不完的寒暄,尺绫却感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上,他变得和眼镜哥哥的地位一样了。   尺绫有点想问问哥哥,却不敢。他怕一问出来哥哥就真的承认他只喜欢大尺绫了。尺绫宁愿一辈子都不听到这个消息。   “你要早点睡觉啊。”尺言和林梓聊完,回头对尺绫叮嘱,“不能够拖到11点了知道没。”   尺绫还沉浸在失落中,“哦”一声,又试探着想要哥哥陪自己,“我睡不着。”   哥哥答:“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尺绫的目的达成了,他却不是很高兴,他感觉哥哥像是公事公办,只是习惯了,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   就算关心,他好像也只是关心过去的大尺绫。   9点,尺绫准时准点上床,而哥哥也准时地拿着故事书来了。   他坐在床边,打开故事书,清了一下嗓子。尺绫窝在被子里,等待着哥哥的故事。   还是和以前一样语气温柔,字眼清晰。尺绫一直躺在床上看哥哥,故事没听进去多少,他越听越觉得迷惘。   哥哥讲故事只看着故事书,一直没看过他,目光低垂着。尺绫看哥哥的眼皮子,压根没有抬起来看自己的欲望。   一个故事讲完,尺言终于抬头了,他合上故事书,伸手探尺绫的脖子,“好了睡觉吧。”   这是今天他们凑得最近的一次,尺绫看着近在咫尺的哥哥,愈发迷茫。他突然趁着这个时候问:“哥哥,你还爱我吗?”   尺言帮他摆枕头:“嗯,爱啊。”   尺绫对这份爱意并不完全相信,他重新躺下,缩进被子里,看着哥哥像往常一样放下故事书,转身,关灯,关门。   尺绫被子里温温的,尺绫却想起,完全没有哥哥的手暖和。他怀念着哥哥摸他的手,同时想起以前的哥哥。两个哥哥有什么区别。   以前的哥哥也是这样的吧。尺绫说服自己,可他感觉就是不对。是因为他嫉妒大尺绫吗。   尺绫想到这,忍不住难过,落下一颗眼泪来。   他转身侧脸,用枕巾擦拭眼泪。不会的吧,不会的吧。哥哥一定是还爱他的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闭着嘴巴不出声。 第88章   小乌龟在水里划拉划拉, 爬上晒台,尺绫用一根小筷子逗它,又丢下两颗细细的小龟粮, 小乌龟又从晒台上滑进水里。   “小乌龟怎么没长大呀。”尺绫抬头问眼镜哥哥, 咿咿呀呀。   尺平在旁边下视看着, 一只手撑在台面上:“才来几天呀。”   尺绫重新看小乌龟, 那要多久才能长大呀,他还有机会看到吗?   “当然有了。”尺平在一旁说,尺绫想到自己,哥哥好久没问他有没有长高了。   “你能不能帮我量一下我多高呀。”尺绫请求眼镜哥哥。尺平愣愣, 点头:“行啊。”   尺平拿了个卷尺,让他自己踩着, 贴着墙量头顶,他犹豫一下,看尺绫蓬松的发顶, 最终报出一个数字。   尺绫数手指:“哇。我长高了。”   他长高了整整有四厘米, 尺绫高兴,他长得好快呀。尺平抿抿嘴,没有说出虚报的真相, 仍由他高兴。   “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大尺绫呢。”尺绫又开始算,半年多他长五厘米, 要长成大尺绫需要, “唔, 2、3、4、5年……”   尺平听着他异想天开的发言, 转身不说话, 给他沏瘦肉水去了。   尺绫回到沙发边上,一屁股坐回去, 继续守着自己的小宠物乌龟。   尺平说:“你要不要去看小马啊?”   尺绫竖起耳朵:“嗯,小马。”   是背包上面的小马吗?有四只脚会哒哒哒跑的那个?尺绫立马叫道:“好啊好啊。”尺平有所思考,心里盘算着明天什么时候带他去好。   尺绫早早地收拾好小马包,准备明天的行程。他满眼期待,“小马会咬人吗。”   尺平回应道:“可能会吧。”   生意上朋友投资了个马场,最近在搞赛马比赛,请他们捧个场。据说在圈内还挺有名气的。闲在家里这么多天,也是时候该带他出去转转透透气,玩一玩总归是好事。   尺绫考虑着要怎么样才不会被小马咬,他到时候要躲开吗,要不要摸小马呢。这般想着想着,尺言回来了,尺平提前和他说一声明天的计划。   听闻要出门后,尺言愣愣,估计是挺意外的,“哦好。”   尺绫在心里面想“注意安全”“早些回来”之类的话,但哥哥一个字也没接上。尺绫失算了。   哥哥是不是哪里难过呢。尺绫又想到哥哥之前的哭泣,难道是偷偷交女朋友分手了吗。哥哥进厨房倒一杯水,他偷偷溜到餐厅门后,扶着门框看哥哥的背影。   尺言抿一口水,回过头来,见到露出半个身体的弟弟,“嗯?”   尺绫分享兼带炫耀:“我明天要去看小马了。”   “嗯好。”尺言应。   哥哥一点都不兴奋,也不替他高兴。是哥哥的阈值太高了吗。尺绫想。他可能真的有心事吧。   他跑回小马包旁边,检查有没有漏缺,糖果、钥匙、钱。   第二天一早,眼镜哥哥就带着他出发。   司机叔叔载着他们,开两个小时的车,从N市来到隔壁M市的草场,地段愈发愈偏僻,尺绫有种被拐卖的感觉。他扒着窗口,车摇晃,他的小马包也跟着摇晃,就跟小马跑动一样。   “什么时候才有小马啊?”自从进入郊区以来,尺绫一共问了三次。   尺平被问得哑口无言,无奈地扶扶眼镜,重复答案,“到了就有了。”   又是十几分钟后,才见到一大片的沙砾地,林林总总停不少豪车。司机叔叔找到一个位置,稳稳当当停好车。   车门开了,尺绫滋溜滑下车。眼镜哥哥从另一边下车,回头看看他,嘱咐道,“拿好东西。”   他拿好了,小马包紧紧地背在背上,他们开始往马场内部走去。   今天是有公开赛,不少爱好者都前来围观,好几匹赛马都蓄势待发,在布告板上显示出赛程。   尺绫看不懂,只见到好多个花里胡哨的名字,眼镜哥哥说那些就是小马。   他们没有径直到观赛台,在大厅逛了逛。不少人买马取券。尺平倒是没有赌马的念头,回头看一眼,身边的弟弟已经对纪念品柜的小马玩偶怔眼了。   他凑上前去望着,眼睛下一秒就仿佛要滴出口水了。   这些小马都有名字,尽管他们一只不认识,但不妨碍尺绫痴迷至极。尺平看了眼价格,并不算很贵,他指指说:“可以买,买一只吧。”   尺绫对哪一只小马都喜欢,挑不出来:“能不能两只啊。”   尺平坚持底线:“一只。”   尺绫他床上的玩偶不尽其数,光是小花都有两大朵了。   他拘着条件给他花,尺绫倒是个听话的,在众多小马前仔仔细细地蹲守,尝试挑选出最想要的一只。   小马是豆豆眼,好多种颜色。尺绫最终挑了一只和小马包一样的栗色小马,奔波着就赶去结账了。   尺平帮他交了钱,两人往内场走去。尺绫一路上都在撸着新到手的小马,摸摸他头上的鬃毛。   好可爱啊。   他们看一趟比赛,尺绫凑着头看,其他人更加是哇哇哇地叫。他们作为买马的散户比尺绫要兴奋更多。   尺平带着墨镜,阳光是有些刺眼的,他看向眼弱的弟弟,只见他目不转睛的,便也没出声扫兴。   赛马进行得很快,不久便结束了。尺平的朋友邀请他们到后场,和小马互动,正好小孩子们也喜欢。   其他企业家也带了小孩子来,他们这个年龄,大多都儿女双全上小学了。恰巧有小朋友堆,尺平便把弟弟放在那,让他和同龄人一起玩。   出来玩不仅仅是出来玩,更多时间是谈生意,好几个企业家坐到旁边的休憩处,喝着苏打水,翘着腿看驯马。   而对小马们感兴趣的孩子们,则是被饲养员带到马厩旁边,拿出一桶胡萝卜。   “可以喂给小马吃哦。”饲养员夹着声音,引导着老板们的孩子。   光靠跑马肯定是赚不了多少钱的,养着这一堆烧钱货全凭兴趣,单纯爱好罢了。看着就赏心悦目。   尺平咨询了买马,听朋友这么解释一番,打消掉在这儿给尺绫购置一匹小马的念头。   赛马和骑马还是很大不同,就算是赛马苗子,对小孩来说还是有些危险了。   “我去看看。”他起身,犹豫着,去看看尺绫。   尺绫刚刚看赛马,没注意眼睛,现在有些刺疼。他坐在马厩旁边的阴凉椅子上,使劲揉着。   其他小朋友大朋友都在洗着胡萝卜,去投喂小马,发出惊呼声:“它是不是叫金枪鱼十六,跑得最快的那只。”   “对,他是澳洲马。你好聪明啊。”   一个看上去见识很广的小姐姐高声:“我也有一匹小马,不过是芦毛马,每年都要搭私人飞机去看比赛,去年暑假的时候才赢过一回。”   另一个稍小的公子哥小朋友说:“我没有小马,但是我爸爸给我养花豹和狮子。是在国外的别墅里,还有鳄鱼。”   “那你有没有养过孔雀呀?我家刚进了两只。我家还请了专门的人照顾它们。”   尺绫听不太懂,揉完眼睛,只觉得有些话题上的隔阂,一直低头自顾自玩小马玩偶。   尺平远远地走来,看见他落了单,关心询问,“怎么了,不舒服吗。”尺绫没应答,继续捏小马玩偶。   不远处那个高声的姐姐,特意拿着一根洗干净的胡萝卜走过来递给尺绫,“你要不要喂小马呀,过来一起玩呗。”   尺绫定在原地不动,也不抬头,只一昧地摸着小马。尺平提醒他两三次,但他始终不为所动,他只好帮尺绫接过,顺口道一句谢谢 。   高声的姐姐被落了空只得离开,尺平帮他接过那根胡萝卜,尺绫一句话也不说,没过多久喂胡萝卜的活动就结束了。   见这场面,尺平叹一口气。他理解平时为什么尺言总是叹气又狰狞了。   尺绫抬眼,喊:“哥哥。”   时间也差不多了,尺平看手表,“算了,我们回去吧。”   尺绫很明显和这群同龄人玩不来,至于是谁的问题,估计是他这个糟心弟弟。太阳晒得很,尺平牵起他,把他带回车上。   参观小马活动结束了,他们一路奔波又几小时,回到家恰好是四点多。   尺绫搂着小马,进入家中,他并不算高兴也不难过,只是痴迷者新玩具。尺平从回来审视他一路,终于是下定决心,对弟弟喊:   “尺绫,你过来。”   他舒出一口气,定下心,压着情绪询问着:“你今天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能告诉我原因吗。”   他想了很久的措辞,开始和他讲起道理,对他今天的不当表现教训起来。尺绫讷讷地答,“我,我……。”   “那人家姐姐来找你玩,你为什么不理人家姐姐?”尺平皱眉。   尺绫抱着小马,脑海宕机,嘴巴打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可当时他就是只想玩小马。   尺绫有些急了:“他们聊天,我不聊天。呃,呃……”   尺平静下心,让他好好说,尺绫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尺平说教起来,“就算你再不高兴,再不喜欢,也不能把别人当空气一样。这是最基本的人情世故,知不知道。”   话音刚落,楼上睡醒觉的尺言走下来,倒一杯水坐在一边,懒洋洋地喝着水看手机,没有参与这场讨伐。   尺绫不知道什么叫人情世故,他只知道杂志上的情人故事。尺平叹一口气,这个弟弟性格上要调教的地方多着去了。   “首先,你这样不理人的行为是很没有礼貌的。别人看了会说你没有家教。这是最基础的礼貌问题,你不能光喜欢一个东西就不管外界。”   “小马回家也能玩,你喂完胡萝卜之后也能玩,你喜欢还可以带着去一起喂。这完全是不冲突的事情。你不能一直沉迷在一件事情中。”   眼镜哥哥像是有点生气了,又不像是完全生气。尺绫垂垂头,听着说教,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尺平舔舔唇,口舌有些干燥了。   尺绫的性格,这也纯粹是后天培养问题,不说出来他当然意识不到,尺平先前就看不惯很久了,如今遇上,就必须要纠正这种坏毛病。   “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我只是在跟你要怎么讲人际交往,你始终是要和其他人相处的,你进了社会,也不能这样自顾自沉迷……”   一旁经过的尺言说:“差不多够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训的。”   他语气轻飘飘的,听起来压根不在意,甚至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尺平被打断,顿顿,“这不是小问题,要纠正的,他总不能一直都这样。”   尺言不以为意,“看电视去吧。”   尺绫原地不敢动,谨慎地听着两位哥哥的话语。尺平扶起眼镜,眉头拧得更紧,“你这样根本教不好他。”   尺言的讥讽更重了,“闭嘴吧。七年前我养他的时候你在哪,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尺绫紧张无比的心里咯噔一下,哥哥说的是大尺绫。   尺平摆手试图平复心情,脸色却是冷起来,嘴角下压,“我没有要吵架的意思,我只是实事求是。”   两人的硝烟愈发激烈,你一句我一句中,语气高昂起来,面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了,内容也从今天的错误扯回六七年前,对尺绫来说非常遥远陌生。   尺绫焦急地挥手,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哥哥们不要吵架。”   然而这阻止不了已经要爆发的战争,两方都站起来互相攻击,说话的语气也是尺绫从未听过的严厉,两人之间烽火滔天。   尺绫张大嘴巴,惊讶焦急地看着这一切。都怪他,都怪他不好,哥哥们才会吵架。   啊,不要吵了。   两个哥哥的战争还是没有停止。尺绫心里好悲伤,他不想看到哥哥们吵架。   都是他的原因,尺绫自责,要是他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情,要是大尺绫还在,哥哥们就不会吵架了吧。   他转身,要离家出走了。 第89章   尺绫穿过石桥, 穿过林道,来到熟悉的公交车站。这里没有一个人,椅子也是冷清的。   电话手表还有一半的电, 尺绫抬头望望天空, 夕阳已经压得很低, 入夜的气温逐渐降下去, 澄澄一片暗红色。   他茫然望大路,远处一辆公交车驶来,停在他面前。   小尺绫上车。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离家出走没有目的地, 公交车在道路上摇晃,像是要驶向血色夕阳的反方向。   车上仅仅只有他一个人。轰轰隆隆的行驶声充斥着车厢, 尺绫在车上左右颠簸,摇晃地低头,看电话手表上的时间。   天黑得好快啊。他不觉得饿, 小马包里面只有两颗糖和一包芝士饼干。尺绫把拉链合上, 把小马包压在胸前抱着。他转转头,望向窗外的风景。   这是自从他生病后,第一次自己一个小孩子外出。他没出门买过零食, 也没去过超市,他一直待在家里看电视吃药。   尺绫想自己该去哪儿呢, 他想到流逝的春游, 要是N市也有地方给他春游就好了, 可惜春天已经快过去了。   尺绫想, 要是大尺绫, 他会去哪儿呢?   两个尺绫的思绪并不互通,也并不了解对方。尺绫沉沉地想, 最终是在一个最熟悉的站下车了,车流繁华,行人匆忙。   恰好是下班的时间,车马声在道路上穿梭飞驰,耳边一阵儿嘈杂。   尺绫很久没有来过这个商场,里面有巧克力和衣服卖,哥哥还带他来吃过意面西餐。   他停在路边,回忆了一下,沿着人行道步行。   他还记得这条路的不远处有一条商业街,小马包就是第一次去哪儿的时候买的。是眼镜哥哥带他去的。   他真的好喜欢小马包。他立在原地,拿出书包里的小马玩偶摩挲,他也喜欢小马。   一些小学生作者爸爸妈妈的电动车放学了,尺绫茫然地看着这些同龄人,而他自己则是孤独地在街上游荡。   他看到一辆电动车停在冰糖葫芦边上,小朋友的妈妈为小朋友买了一串冰糖草莓,又骑着电动车扬长而去。   尺绫也好久没吃冰糖草莓,距离上一次吃还是和医生哥哥去西南旅游的时候。尺绫好想吃,他却想起哥哥的嘱咐,一个星期只能吃三颗糖,他的肺还没好。   尺绫继续在街上游荡。   落日的余晖并没有持续太久,斜斜地从地平线照来,过于灿烂刺眼的夕光落入尺绫眼中,尺绫身上没有暖洋洋的,他只是一直走,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   很快,天就黑了。饭馆的灯在两旁一盏盏亮起来,像宇宙里的星星。   大酒楼端菜招待客人,服务生把腰挺得笔直,手托着盘子从后厨端过门口。里面的养鱼的水流声很响,尺绫只在门口驻留了一阵儿,便离开了这个饭店。   他继续向前走,有一些面馆,西餐厅,木桶饭店……尺绫觉得要吃饭了,他是离家出走但不是要绝食,他掂量着,在一家饺子店面前驻足好几分钟,终于是走进去。   这家店并不算有很多客人,平时是做附近的打工人生意,开近十年了。没怎么装修,半瓷砖半墙,肉眼可见有些陈旧。   尺绫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找了一个小桌子。他有些内敛,囫囵扫几眼菜单牌,向老板点了一份水饺。   老板倒没觉得突然来个小孩有什么不对劲的,好说歹说也八九岁,附近上小学的小孩自己吃饭也是常有的事。   下完单后,尺绫拘谨地坐着,他克制着自己不礼貌地摇晃小脚,可一阵儿后两条小腿还是不自觉地轻轻晃动起来。   并没有人说教他,大家都埋头吃饺子和面,或者看手机,手指不断下滑。大家互不关心,更不会在意一个角落里的陌生小孩。   尺绫等了十分钟,老板把他点的水饺端上来了,盘子很大,尺绫在它面前简直像个不恰当的小矮人。   分量也很大,一共有20只,平平地铺满了盘子。尺绫最多只吃过6只,是林老师煮菜的时候下的。   他拆开桌子上的筷子,他平时吃饭并不用筷子的,可这里没有勺子。一声不吭地往嘴里面舀。   这样过了接近二十分钟,尺绫把这一盘饺子给吃完。他要离开这个临时据点,继续离家出走了。   老板并没有问他要去哪儿,只是过来收走了他的盘子,擦干净桌子。   尺绫想,大尺绫也这样出来吃过饭吗?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什么都不懂,坐在位置上很茫然无措。   天已经黑了,彻底入夜,街上的路灯与夜幕交相辉映,商业街更加璀璨。尺绫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他并不想走入人多的地方。   大尺绫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个也许是相通的。   他不知道哥哥们还在不在吵架,但这已经和他没关系,他离开了那个家。哥哥们会更怀念大尺绫吗,小尺绫垂下头,哀伤地想。   想这么多也没有意义,大尺绫未必想出来。尺绫突然回忆到之前说要给哥哥送礼物,他现在一个也没送出去。   那就去给哥哥买礼物。尺绫还记得哥哥说喜欢百合,粉色的,重瓣的。他偷偷看小马包一眼,里面钱还足够他买礼物。   他想起之前查过的地点,最好的鲜花在农贸市场,尺绫准备好,就跟着电话手表的导航出发。   这里离农贸市场很远,尺绫需要走两公里到公交车站,他缓缓地走,到路上看到一家花店。   他背着小马包,犹豫一下,还是进去问有没有重瓣百合。花店老板说准备关门,重瓣百合也买完了,要是需要的话,明天去给他进货吧。   尺绫不想等到明天,他想今天就买到给哥哥的礼物。他继续走,三十分钟后,终于到达导航的车站,他坐在候车长椅上面。   车还需要很久才来,逐渐的,有很多西装革履的打工族围过来,他们一脸疲惫地玩着手机,在黑夜中脸被屏幕光映照,呈现出过分饱和的五颜六色。   尺绫抱着小马包,坐在这些大人中间,他显得很矮小,没多少人注意到他。逐渐的,第一班公交车来到,一批打工族上了车。   第二班,第三班,公交车站只剩下尺绫一个人,打工族们零零散散地离开。这些都不是尺绫要坐的车。   尺绫看看时间,终于,远处驶来一辆符合数字的车辆,停在他面前。尺绫登上车,车上坐的人不多,过分亮白的灯光显得车厢有些空荡。   他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继续看窗外的风景,车流成群。   这个公交去往的是旧城,那边偏老旧,居民区居多。经过了一个堆满自建房的站点后,车上就只剩下尺绫一个人了。司机停车喝水,继续往前面驶去。   尺绫看着站点,他还有10个站,有好一阵儿时间。   又是一个小时后,尺绫终于来到农贸市场,他从公交车下来,看着眼前的宽阔的水泥地。这里很漆黑,几乎没多少盏灯,人影更是一个没有。   尺绫回头,公交车已经离去了。他往里面走,晚风飕飕吹过摊位,卷到尺绫的耳朵边。他抱着小马包,尝试去找卖花的地方。   可大家都关门回家了。农贸市场只在白天开放。尺绫独自一个人沿着水泥路走了好几分钟,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只见阴森的路灯下旋绕的飞蛾。   尺绫越走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停在原地一阵儿,又迈起步子,耳畔只有过分寂静的步履声。   旁边传来水沟的味道,暗暗地流动,尺绫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却没适应无人的寂寞。   走了很久,尺绫终于在地上见到一片花叶,他上前捡起来,远处还有些贸易过后的残骸。   高台摊地下的好几朵花,都扁成一团变形。尺绫又往前看了看,凌乱的水泥地上零星分布着几支被剪断的花杆。   尺绫看到了一支还紧闭着的百合花,他蹲下来,捡起这只被遗留或遗弃的百合,抱在怀里面。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尺绫没有雨伞,也没有人会来接他。他站在棚子的隔壁,听着愈发愈大的雨点声,吵得聒噪。   百合花苞被溅上了雨水,尺绫退后一步。   他问电话手表,雨会下到什么时候。电话手表显示今晚暴雨,明天中雨至大雨,后天小雨。尺绫关上电话手表,继续等待。   他好想念大尺绫啊。   要是他能立马长大就好了,立马变回大尺绫,这样哥哥们就不用吵架,他也不需要离家出走。他能够独立地生活不需要人操心,不需要撒娇或者被关心。   尺绫并不想哭,他只是站在那儿,觉得很迷茫。他平静得和昏暗的水泥地板一样,水沟的水涨起来了,哗哗的流动声更响亮。   暴雨幕中,远处出现一束刺眼的光亮。   尺绫侧侧头,被亮得眯起眼,不过多久,雨幕中浮出红色的伞面。脚步声愈发靠近,脚步溅起水花,尺绫认出是哥哥。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负责,来找他了。   匆忙赶来的尺言看到弟弟,脚步立马加快。他不知道这小孩是怎么找到这个偏僻的地方,他开车都开了好几十分钟。   尺绫往后退缩一步,尺言伸手扯住他,疲惫温声说,“走吧我们回去吧。”   雨花式很大,落在伞面上,几乎要凹下去一个坑。尺绫被哥哥扯着,拉进伞里走了几步。   他不想走了,可哥哥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揪着他的衣肩。他嘴上什么话什么没说,也没有责怪。   尺绫狠狠地挣扎一下,脱出哥哥的控制,他往后倒退两步,暴雨径直淋到身上,狰狞地大喊:   “我不要回去!”   尺言的手被挣脱开,脚步却依旧下意识往前走两步,他停下来,回头,发现弟弟与自己已经拉开两米的距离。   大雨很快就把尺绫淹没,一盆盆倾倒的水落到他脸上,尺绫就全身湿透。   尺言撑着伞往回走,他担忧地看着湿透的弟弟,他的病是经不起这样折腾的。见到哥哥递来的伞,尺绫再一次往后倒退,尖声叫喊:“你不要管我!”   他怀里还搂着小马包和准备要送给哥哥的百合花,他们现在都孤独地立在雨幕中,没人能理解他。   “听话,”尺言叹一口气,是真的着急了,上前来就要扯住他,尺绫往后退,但哥哥比他力气更大,哥哥强硬地把他往身边扯,甚至尝试单手抱起他。尺绫甩开哥哥,连同雨伞掉落下地,溅起水花。   “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我,是大尺绫。”尺绫哭着喊。   他不是哥哥心中最想要的尺绫。就算哥哥抱着他,哥哥怀念的也只是以前的大尺绫。   尺绫真的很难受,他很悲伤。他以为哥哥会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可是真相告诉他不是,哥哥只是爱过去的自己。对于他不过是爱屋及乌。   他对自己的感情完全建立在对大尺绫的感情基础上,尺绫自己只是个替代的附属品,他真的好难过,一想到这,整晚上委屈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哗哗流出来。   “你其实根本不爱我。”尺绫悲伤蹲下来,这么冷的晚上,他却一点都不冷,身体里像是涌动着波涛大海。   尺言站在雨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他们两个都淹没在漆黑的雨幕中,互相面对着对方。   “你去找大尺绫吧。”尺绫哭着说,他的眼泪已经混着雨水分不清了。   尺言愣愣地看着弟弟,这幅小小的身躯藏着的忧虑、悲痛、哀愁一下子倾泻而出,宛若激烈的大雨瓢泼。   寂静几十秒后,定滞的尺言忽地动起来,他温声地上前蹲下,两只手抱起地上湿得像落汤鸡一样的尺绫。   “别哭。”他轻声。   尺绫这次没有再挣扎,他哭得像小猫似地被哥哥抱着,窝在哥哥湿漉漉的怀里。他还没哭够,尺言贴得他更紧了,试图用体温去暖和被雨淋得冰冷的弟弟。   “好了,别哭。”尺言继续温声安慰。   尺绫脑子里没有大尺绫了,也没有不爱的哥哥,没有委屈的自己。他只听到雨声,感受到哥哥的体温,久违的温暖让他蜷缩得更紧了。   “我爱你啊。”尺言微微晃着他,就跟安抚睡觉的小婴儿一样,脚步缓缓向前迈,“我一直都很爱你。”   尺绫揉着眼睛,他不相信,哥哥还是喜欢大尺绫多一点。   尺言没有说话了,他望着视野里的雨幕,像是黑夜里的一片雾,似乎能看到过去,很远很远的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眼睫被水珠压得昏沉,垂垂眼皮,看着怀中熟悉的弟弟。   他往前走,抛却大片的雨幕,什么东西像是被融化,或是在身后被遗留。 第90章   回家。刚在门口换下湿漉漉的鞋, 屋内的灯光便传来训斥声的余音。   林老师训丈夫:“你和他吵什么吵,他心情不好就算了,你也这么不懂事?”   尺言挂好红伞, 合上门, 雨幕声才小上一些。他轻轻推一下尺绫, 催促着, “赶紧上楼洗澡吧。”   尺绫被淋得湿透,没有一根头发丝是干的。在车上哥哥把自己的大衣奉献出来,已经给他脱水一遍。尺绫裹着大衣,迈步往楼上走。   听到门口的动静后, 里面两人的训斥声也逐渐轻下来,林梓望向归来的两人, 见都湿得透顶,面色不禁担忧,“怎么弄成这样了。”   尺绫没有停住脚步, 继续上楼。尺言回归礼貌, 并没有解释多少,随口两句糊弄过去。而前不久与他大吵一架的尺平独自转身,退出共处的空间。   尺言也避开他的视线, 两人默契地不交流,呈现出一幅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尺言上楼, 换洗衣服。先去看了看弟弟的房间, 弟弟已经进入浴室了。尺言在门口喊:“你在洗澡吗?”   屋内的小尺绫隔着雾气, 伸长脖子应:“嗯。”   尺绫往身上搓搓, 热水烫得他皮肤白白的, 一洗完,他就紧听嘱咐裹上衣服。   淋完雨身上热热的, 洗完澡身上冷冷的,他抱着睡衣冲上床,滋溜钻进被子里。他睁眼睛有些困难,两只眼睛已经肿肿的像个小桃。   他已经有些忘记今晚的争吵,印象逐渐模糊,或者能说是还未理解。对于小尺绫来说,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必为发脾气烦恼。   往腿上盖好被子,把褶皱都扬开,尺绫嗖地一下缩进去。好累啊,快睡觉吧。   淋雨的疲惫盖过发泄完的情绪,尺绫不再纠结或是狰狞,只在乎起枕头旁边的两朵小花玩偶。   忽地,门开了。哥哥进入房间。   正要抱着小花玩偶的尺绫从枕头上仰起头,望着前来的哥哥。尺言动作很轻盈,合上门,坐在一如既往的床边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新故事书。   他翻开故事书。尺绫见状,问:“哥哥你不用上班吗?”   尺言嘴角微弯,已经做好念读的准备,笑应:“我请假了。”   尺绫哦一声,缩回被窝里。哥哥大抵是为了找他或者陪他才特意请的假吧。   哥哥的声音很温柔,就跟在广播电台里面的一样。他还是只看着故事书,尺绫却感觉不到之前的冷漠。哥哥真的是在给他讲故事。   他沉浸在哥哥的声音中,听着,听着,闭上眼睛睡着了。   尺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他茫然地看着四周,自己不在床上,身边也没有小花玩偶,身处在辽阔空间里。   四周有很多光,灿烂得无边无际,但他又觉得暗暗的。   他突然看到一张桌子,大尺绫坐在上面,尺绫转过身去,看向大尺绫。   “你生气了吗。”尺绫安静出声问。   大尺绫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手,他半边身倚靠在桌子上,一边脚点地一边悬空。他的手很白,小尺绫怔怔地望着,再次意识到自己和大尺绫的差距。   大尺绫没有生气。小尺绫想自己嫉妒他,已经快要到鸡飞狗跳的地步,大尺绫脾气挺好的。   “好吧,可是我生气了。”小尺绫说。   他不喜欢大尺绫。小尺绫气鼓鼓的,几秒后他突然放弃了嚣张跋扈,想泄气的气球。   “哥哥更喜欢你多一点。”尺绫坐在转椅上,噘起嘴巴嘟囔。   “我们是一个。”大尺绫出声。   小尺绫不承认,要是哥哥在大尺绫和小尺绫里面选,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选大尺绫。   大尺绫就像是哥哥心中遥不可及的白月亮,而自己只是随手可摘的普通路灯。   大尺绫看着他,眼中蒙上一层属于大人的天真,解释着尝试说服自己。大尺绫是过去的小尺绫,小尺绫是过去的大尺绫,所以大尺绫是等于小尺绫,他们是同样的。   小尺绫想了想,好吧,有一点点道理,他勉强可以接受。   大尺绫原来是会说话的,说话的声音还很好听,有轻声柔意的感觉。   小尺绫不再纠结哥哥更爱谁了,他转而好奇问大尺绫:“你为什么不出去呀。”   大尺绫敛敛身子,他很内敛,也没有原因,只是表示自己不想出去。   “那我吃零食的时候你会有感觉吗?”小尺绫上前迈两步,直接凑到大尺绫面前问。   那他看电视,大尺绫也跟着看电视?他玩游戏,大尺绫也跟着玩游戏?他快乐,大尺绫也跟着快乐?是不是这样的。   大尺绫害羞,微微点了点头。小尺绫太热情了,他招架不住,别过脸去。   “好吧。”尺绫原谅大尺绫了,自己还是控制着大尺绫的,这还算公平。如果以后大尺绫再让他难过了,尺绫就狠狠地做一些大尺绫不喜欢的事情来惩罚他。   然而两个尺绫的喜好是一模一样的。小尺绫还是没意识到这一点。就算是已经快要成年的大尺绫,也很喜欢看动画片。   “可为什么他们吵架。”尺绫解决完自己的认知问题,又捧着脸蛋苦恼起来。   大尺绫倒是满不在意,目光从小尺绫身上挪向远方。他没什么话好说的,安静地坐着。   小尺绫感觉大尺绫比自己感情淡漠得多了,压根不在乎哥哥们,也不会帮自己解决问题。大尺绫好没用,真是中看不中用的自己啊。   小尺绫下定决心,以后才不要变成大尺绫那样。他坐在大尺绫身边,也不说话了。   -   争吵过后的家里很安静,像是沉默中有一只蝉鸣。   洗手间的水流声充斥,四个角的房间灯光锐利,像是瀑布划过利刃般清脆刺耳。   尺平手洗着弟弟的小马包,污渍透过泡沫涌上来,又沉进湿透的布料里。雨水加上郊外的污脏把着小包染得一道一道的,泥尘块一大片地黑。   他默默在洗手间刷脏了小马包,停顿一下,顺便把小马玩偶也洗了一遍。   他深吸一口气,心底似乎是要平静,脑海里又翻涌出些许情绪。终究是犹豫着不知所言。   楼上的尺言讲完故事,安静地起身回到房间,却因此而睡不着。他坐在桌前,垂着眼手顶额头。台灯不起眼散发光芒。   他定定地不出声,像是在看着什么,亦或是思考着什么,眼底像是有水波流淌。如同木刻的雕塑,沉重又轻盈。   唰唰的水流声和四周的寂静相交辉映,黑夜里灯光闪烁,映照着摇晃有模糊的记忆,有些什么东西,如同颜料般晕染开来。   今晚是清透又混沌的夜,矛盾和安详同时存在,被他们几个沉默的人呼吸又消化。   尺绫安稳地睡着,小脸依靠着枕头,他的发丝夹在耳里,又卷在额上,压在枕巾上。他或许是在酣梦,或许是沉睡。   尺绫不知道哥哥们以后是否会吵架,或是否会再因他而吵架。这或许是被在意的幸福。他会懂得,终有一天的某个时刻,他会恍然发现世界是如此,他也不必烦恼。   清早。   尺绫起身,小手揉了揉,却发现两只眼睛已经肿起来了。   他一瞬间慌起来,哇哇咬嘴巴,害怕地叫哥哥。尺绫推门闯入哥哥房间,呀呀地奔向哥哥床边。   “哥哥救命啊!”   尺言醒了,他起身,用手掰了掰尺绫眼睛,不过是水肿了些。他安慰弟弟,随手摸摸他的头,“没事,去刷牙吃早餐吧。”   尺言又往后一倒睡去。尺绫只好听话去刷牙洗脸,对着镜子揉两下,肿得眼皮子重重的眼睛还是没好。   尺平本来要出门回公司,见弟弟下楼,停住步子。尺绫立马向眼镜哥哥求助。   尺平给他进厨房冰箱里拿了冰袋,让他自己敷在眼睛上。   冰袋凉凉的,尺绫摁在眼皮子上,一开始觉得好舒服。几十秒后,舒服逐渐变得刺痛,冰块的温度好像渗透进血管了。   他的手也冻到失去知觉,尺平见这模样,只好停下来,用毛巾帮他包裹好,亲自帮他敷。   尺绫空出两只手,坐在哥哥前面的小椅子上,吃着桌面上的早餐。   一阵儿之后,一只眼睛真的不肿了,眼皮子轻盈好多。尺绫让眼镜哥哥冰敷另一只眼睛,自己则是喝起牛奶。   “今天不是星期六吗?”尺绫问眼镜哥哥,你怎么还要出门啊。   尺平不知该怎么答,清嗓子咳嗽两声,“老板是没有休息日的。”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但实际的原因还是待在家里尴尬,与尺言撞上个正着就难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消化淡忘。   尺绫是第一次看到哥哥们吵架,他们的争吵不像菜市场的大妈,令他大开眼界。   喝完牛奶,尺绫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昨天晚上没有看动画片!尺绫立马跑向沙发,眼镜哥哥的面前瞬间落了空。   他打开电视机,电视刚发出开机的响声,忽地,林老师走了过来。   尺绫转头看林老师,林老师却是注视着他。尺绫歪头不解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林老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尺绫看着林老师手上的书本,拿着遥控器愣愣的。   尺绫不愿意承认看到了,那是他的噩梦。   ——高考模拟练习题。   林老师淡淡说:“你还是要学习的,不要荒废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学英语要不做习题。”   这是一个选择题,可对于尺绫来说,两条路都是巨大的地狱。他两眼一发黑,好想让大尺绫立马变回来,他才不要替大尺绫承受这些痛苦。   在林老师的威逼利诱下,他呜呜呜地选择了做练习题,跪在茶几边上写语文。好难,他根本看不懂,这些小学一年级都没学过。   林老师说风凉话,“这才需要你学啊。不然你小升初怎么办啊。”   一天天吵架就是闲得出屁事。林老师已经看透了这个家的底层逻辑,只要她这个外人直接把尺绫给解决了,大家就不会有矛盾了。   尺绫垂泪,默默写一个个虫爬一样的方块字……呜呜呜,他才不要这样为家庭牺牲。 第91章   因为长期不上学, 尺绫的对外交流基本断了。风头过得差不多,重新归为平静后,尺绫终于被允许带着外出了。   “我想去游乐园。”尺绫从桌子边上冒出来, 爬上椅子露出头颅。   周末遥遥无期, 原本想把他带到自己公司的尺平缄言不语, 停下出声的念想。   由于两个哥哥吵架, 谁也不好先出面,这重任落到了第三人医生哥哥身上。尺绫看看沉默吃饭的医生哥哥,心底像是棉花一样,他也只好坐下, 乖乖吃饭,估计游乐园是要泡汤了。   尺尚突然出声:“去哪个游乐园?北路那个是吧。”   尺绫瞬间全神贯注, 像打鸡血一样,支起耳朵。尺言应他的疑惑,“嗯对, 就那个。”   尺尚答:“那明天去吧。”   医生哥哥不是很忙的吗?又要上班又要上课。居然真的会带他去。   但是他既然都答应了, 一定不会食言的吧。尺绫直接半场开香槟,内心的小小尺绫早就手舞足蹈,但一定把情绪要藏于心。他夹一只鸡翅:“好啊好啊。”   尽管他已经在努力伪装成是个成熟小朋友的平静了, 可话语间忍不住两个“好啊”,还是出卖了他的激动。   其他人倒是没挑他毛病, 也没扫他兴。自顾自吃饭, 日程就这么定下来了。   饭后, 尺尚例行坐客厅小憩, 尺绫扑向沙发上的医生哥哥。   “你帮我写作业吗?”尺绫戳戳说。   医生哥哥欠身弯了弯腰, 拿起尺绫茶几上的练习题,恰好是物理题。尺绫兴致勃勃地守着, 还把铅笔递给他。   尺尚对弟弟的要求总是不拒绝,看了两分钟,便开始写起来。对于尺绫来说要绞尽脑子写的题,对这个天才哥哥来说只是类似于动脑子的小游戏,跟平板电脑上面的连连看没什么区别。   他转着笔,轻盈地点两下。尺言就上楼换好衣服下来了,路过一趴一坐的两人,出声往外走:“我出门了。”   尺尚停下笔抬头,“这么早。”   他也许是在例行询问,但更多的是在关心。尺言整理一下衣领,“加班正常。”   两兄弟间的对话结束,而三兄弟尺绫还趴在那抬着头,聆听这罕见的对话。   哥哥出门了,尺绫继续黏着医生哥哥,期待他早点吧这本书写完,这样他就有作业交给林老师了,然后脱离苦海。   “快点快点哦。”   林老师出来,看到鬼鬼祟祟的尺绫,说:“这就对了,你多辅导一下他,早点把他培养成高材生。”   尺尚写完这道题,把练习题放在茶几上,往后瘫着沙发。   尺绫哭丧:“不要啊不要啊,哥哥你不要抛弃作业。”   可能是把弟弟培养成高材生的任务太困难了,医生哥哥没有任何动摇,不理睬黏在脚边的尺绫。   尺绫求完了,没有任何成效,他噘起嘴巴。   哼,他对自己说,小尺绫你不能这么堕落,你要有骨气。边说边跪在茶几边上,不满地写作业。   “哥哥,”尺绫写着写着,突然嘟囔起来。一楼的客厅里也没有第二个哥哥了,尺尚应道:“嗯。”   “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学啊。”尺绫感觉到无聊了,一天天待在家里,也没其他小朋友和他聊天,还要写超级难的作业。还是上学比较开心一点。   再恋家的小麻雀,整天关在笼子里盖上遮光布也会抑郁的,就算隔个把月出去遛一遛,也没什么滋味。   “你想上学吗?”尺尚看着手机问。   “当然啦,你们又不在家赔我,上学可有好多东西玩。”尺绫如数家珍,“秋游、春游、大课间、吃巧克力、和小朋友聊天……”   前段时间他还撒泼着滚地不想上学,现在倒是记起上学的好了。尺尚手往发上捋捋,没怎么出声,他是没体验过这些上学的乐趣。   他那时候压根没有活动。印象里学校就是学习的地方,两三年换一间,这样一连持续十多年。   尺绫吹吹眼睛,觉得医生哥哥其实也不是很冷漠,身上还是有些人味的。譬如和他聊天的时候。   淡淡的医生哥哥看完手机,回房间去。尺绫丢下作业,哒哒地去收拾明天的小马包。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要准备双份的小零食了。医生哥哥不吃的话他就能名正言顺吃两份。   第二日,十点钟,尺尚准时带着他去游乐园。   尺尚非常准时,几乎是准时准点准秒拉起他出门,他们没开车,只是打了部网约出租车。尺尚同司机说去游乐园。   尺绫刚刚才喂完自己的小乌龟,做好一整天都不在家的准备。出租车沿着大马路奔驰。   尺尚在旁边没怎么说话,只是静坐着,是个压根不吵闹的客人。二十来分钟后,车停下,出租车司机说游乐园到了。   尺绫看看窗外:“啊?”   这是一幅雕塑墙,上面纂刻着巨大的少年宫三个字,充斥着陈年的气息,老旧得看上去得比大尺绫的年龄还要大了。   他摆摆手,“不是这个不是这个,这里没有动画片。”   司机看看导航:“是这个啊,你给的地址就是这个,不是居荣北路的游乐园吗?”   但尺绫要去的游乐园在新北路。N市有两个北路游乐园。   没办法,他们只得下车。尺绫感觉落差好大,他明明想去在参加动画片聚会,现在却来到这个快要被废弃的小破少年宫。   单看门口墙雕还挺气派的,雕龙画凤五彩斑斓,但这也阻挡不了里面的设备都破破烂烂,游乐设施落后三十年的事实。   尺尚没找理由也没说话,尺绫抱着小马包,只好跟着哥哥往里走。   这个少年宫地处老城区市中心,周围很繁华。四处种满玉兰花树,青葱得如翡翠透亮。   里面虽然老旧,但也有不少人烟气息,几个游戏摊还坚守着铺位。少年宫楼倒是比隔壁的鬼屋还像鬼屋,底下是电玩城楼上是倒闭许久的培训班,还有个大棚滑轮场。   周末还是有些人影的,不少条件一般的家长还是会选择带来这边玩,毕竟去新北路的大游乐园消费要贵很多。这边5块6块钱以内就能玩大部分项目了。   可惜今天不是周末,里面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只有零星几个爷爷奶奶辈的带着孙子来闲坐。几个拿着最低工资的大爷大妈守着好几台游乐设施。   尺尚问弟弟那还玩不玩,尺绫只好说玩吧。尺尚带着他到售票处。   入场是免费,玩游戏需要代金券。买30块套餐送7块。尺尚先买了个30块的试试水。然而售票员也是有些岁数的大妈了。尺尚以前来过,对她还有些印象。   尺绫看着这些都没开的机器,想了想,没有头绪。这少年宫游乐园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四分之一的新北路游乐园都不到。   尺尚先是带着他逛了逛,花了十分钟,基本上浏览完整个游乐园,一边有水湖,上面有踩摩天轮单车。但排队的牌上写着周末才开放。   尺绫问哥哥玩过这个没有,尺尚是没有的。尺绫抬头说好危险啊,从上面掉下来就没有哥哥了。   鬼屋也是陈年鬼屋,光靠着两趟小火车在各种雕塑和诡异灯光里转呀转,还需要另外买票,整整20块钱,他们也没有选择当大冤种。   一路绕下来,还有15块钱8分钟的蹦蹦床,要把小孩子绑安全带一个人跳,比起玩耍更像是受刑。   尺尚记得以前这里的蹦蹦床不是这样的,是一个大笼子,把小朋友放进去,大家各自堆在一起蹦,花20块钱就能一直跳,但大家都跳十几分钟就累得不行了。   这个项目也跳过,他们来到碰碰车。这是可以一车两人的游戏,票价才6块钱,有10分钟的游玩时间,是一个很划算的项目。尺绫和哥哥站在旁边,望着空无一人堆满小车的碰碰车场。   尺尚问尺绫要不要玩,尺绫说碰碰车只有他一个开,都没人和他碰。   其他的机动小游戏倒是很多,不过大概率不适合稍大一点孩子玩了。尺绫虽然是个小学生,但他再怎么说年龄也是实打实的十七岁,对很多游戏没什么兴趣。   逛了一圈后,他们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尺尚给他买了饮料,自己也喝了矿泉水。这边很安静。   只有一个人的游乐场就不叫游乐场了,不过是没意思的尺绫和一堆成年的老机器。旁边还有套圈的和打枪的纸网捞金鱼,以及价格昂贵的夹娃娃机。   尺尚问那那些玩不玩,虽然有点坑但十来块还是能接受的。尺绫慢慢从长椅上挪起身,跟过去。   小摊也一样地破旧,很多奖品都摆在那很久没变过了,特别是特等大奖清一色蒙上尘埃。当然也有与时俱进的,专门进货些潮流ip的玩偶。   尺绫大多都不认识,也不感兴趣。但尺尚还是给他花二十块买了个套圈。尺尚先套一个,中一个标。尺绫接过圈圈,往里面抛,大概是身高矮小加上肌无力的原因,连标的边都没碰到。   尺尚鼓励:“继续吧。”   这有点像老师鼓励学生。尺绫继续抛,还是不中。直至他把手上四个圈都抛完了,还是没有中过。他们有一个安慰奖。   还没巴掌大的小玩偶,新倒是新的,就是长得很不好看。尺绫把这个玩偶塞给哥哥,自己不要,接着又去另一个套圈摊。这里有小鸡在叫。   “我想玩这个。”尺绫看到了小鸡,指出。   尺尚照样付了钱,尺绫还是套圈圈,这次他比上次有进步,6个圈圈套进两个,但还是安慰奖。店主送了他一只几乎没有成本的黄色小鸡。   店主直接开了个纸盒子,倒了点小米送过去。尺绫接过盒子,痴迷地看这里面会动会跳的小生命,小鸡好可爱啊。   他感觉黄色小鸡比他的小乌龟可爱,但是大鸡没有他的小乌龟可爱。   他让哥哥帮他拿着,突然就又有了兴致,开始对园内的游戏感兴趣。他花了6块钱坐了小火车,又花3块坐了摇摇车,后面还去玩7块钱上下蹦跶的跳袋鼠。   他感觉好刺激,尽管只有两米高的距离,突然的失重感还是吓到他啦。   尺尚在一边看着,替他拿小鸡和小马包。这种小鸡苗他倒是见得多,实验经常做。尺绫哇哇叫的时候,小鸡也跟着在盒子里不停叽叽喳喳。   转了五六圈,尺绫玩过瘾了,下来。游乐园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有好几个小孩子是被家长带来的,也有些是自己来的。总之没那么冷清了。尺绫看看自己的游戏票,还有二十一块,他问哥哥你玩不玩?   绝大多数游戏尺尚都超高了,除了部分亲子向的。而且需要工作人员开机暖机。他们俩走到旋转木马旁,交了票,等着老大爷调试。   尺绫这才问哥哥:“你以前来过吗,来过很多次吗?”   尺尚倒不算来过很多次,但这确实是他儿童时期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了。   尺绫立马兴奋地追问:“那你玩过什么呀?你最喜欢哪个游戏?”   尺尚微微滞顿一下,思索着,这些设施基本上从他小时候就有了,大多数基本的都玩过两三次,包括坐小火车。   尺绫说好惊讶,哥哥居然也会坐这种小朋友才玩的游戏项目吗。   他完全想象不出哥哥小时候的样子,尺尚微微回忆,他也想象不出了。旋转木马已经暖好机,有其他小朋友和家长也跟着过来玩,凑够开机人数。   这样尺尚就不坐了,他让尺绫一个人去,自己端着小鸡盒。尺绫选了一匹绿马鞍的小栗毛马,鬃毛是卷卷的,爬上去。旋转就伴随着梦幻的音乐声启动了。   他看着弟弟,突然间回忆到很久远的儿童时代,记忆完全模糊,只对几缕浓墨色彩和略微耳熟的音乐声有印象。   他的童年到现在的人生都过得很简单,几乎只有两三件事情,读书吃饭睡觉,除了这个游乐园之外,好像真没有什么娱乐的记忆了。   这么简单纯粹的人生经历,在别人的眼里是闪闪发光一帆风顺的履历,而他自己没什么感觉。   弟弟玩得很开心。尺尚试图回忆自己有没有这么开心的时候,音乐声在耳边逐渐像隔一层膜,思绪也被抽离。   或许小时候是有的,或许压根没有,更大概率是完全没有。他其实并不在意,也不会为此多愁善感,只不过突然浮出一阵思考,蜻蜓点水。   尺绫玩完了旋转木马,下来,回到哥哥身边。他比来之前要高兴整整一倍了,这个游乐园还算有成效的。尺尚问他要走了吗,还是再玩一阵儿,尺绫其实玩够了,但他看到其他小朋友,想上去交朋友。   尺尚把小鸡给他,放手让他独自去玩一会儿,只见弟弟从内敛变得些许外向,他坐在椅子上望着,空气传来小孩子们的说话声。   尺绫凑近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堆里,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尺绫又把小鸡给他们看了,好几个孩子沿着纸盒子,好奇地围成一圈。   半晌,尺绫忽地哭起来,哭声穿过空气。尺尚抬头,只见孩子堆向外散开,却还是看着尺绫。尺绫手上再也没有捧东西。   他起身走过去,隔着远远的,就看到纸盒子掉地上了,离尺绫的脚边有些距离。   见有大人来了,几个小孩警惕抬眼盯着,心虚往后退两步。尺尚走至剩下两三步的距离时,才看见尺绫身体遮挡的地上,一米外有一坨黄色的肉糜。   尺绫的小鸡死了,被踩扁了,尺绫的眼泪哗哗地往外掉。   其他一起作恶的小朋友跑掉了,隔着十几米的玉兰树看着他们,似乎是在偷窥又心虚。   尺尚把尺绫搂回怀来,尺绫扑到他的怀里哭泣,太残忍了,尺绫没有勇气去看死在面前的小鸡。   尺尚没有出声,手抚着他的背,看着那团黄色。 第92章   少年宫内陷入安静, 只剩下机动游戏的音乐声滴滴答答响,像是敲打神经的电子音。   站在视野中间的尺尚怀抱弟弟。小朋友们都紧张地看着他。   他上前,把不成型的小鸡捡起, 放回盒子中。   小鸡是被踩踏的, 或者是某个孩子的鞋特别硬固, 或者是他们反复踩踏了。小鸡身上毛和肉沾到一块, 由于太小,还没什么鲜血。   远处的孩子突然上前一步解释:“我们不是故意的,小鸡掉地上了,我们只是不小心踩到了。”   他端着盒子, 并没有理睬那些孩子,径直走回弟弟所站的原地, 没有让弟弟看盒子里面。伤心的小尺绫鼻子哭红了,倚到哥哥身上。   尺尚微微迈步往前走,尺绫也跟着, 他们离开了这个地方。   两人慢慢地走, 他们回到一开始坐的长椅,他们就是从这里出发,然后套到这只小鸡的。   现在小鸡没有了, 尺绫真的很难过。他还想着要把小鸡养大,和小乌龟一起养的。   尺绫哭得抽抽噎噎, 反驳:“小鸡, 小鸡, 是被谋杀的。”   是他们撞到地上, 再踩死的。   尺尚说:“要不要我回去骂他们?”   尺绫抽噎着左右摇头, 不愿再目睹现场,喉咙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我, 我,再也不要和他们玩了。”   尺尚坐在长椅上,无声地把盒子放在腿部旁边,尺绫流着眼泪,也坐在哥哥身边。他还是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死去的小鸡。   赤.裸的死亡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残酷了,尤其是满心欢喜的时刻迎来当头一棒,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不崩溃。尺尚轻轻抚着弟弟的背,目光落在垂泪的小头颅上,等尺绫哭泣缓一些后才放下安慰的手。   他靠在长椅上,或许说是平和,或许说是端正。他并不像尺绫那样如此紧张起伏大,目光从弟弟身上挪回眼前,另一只手把装载尸体的盒子放到膝盖上,里面的小鸡已经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或者从来没存活过。   这不过也就是5日龄左右的小鸡苗,身上绒毛还没退,很难养活。这个看世界的时间对它来说算是正常的,但不应是如此意外死去。   尺尚拿出一张薄纸巾,垫在盒子下面,拾掇着小鸡的尸体。尺绫终于做好心理准备,抽噎着凑过来看一眼自己的小鸡。   小鸡没有那么糟糕了,只是软绵绵一坨,医生哥哥把它摆得很好。   尺绫抽泣说:“它,还,还会疼吗?”   尺尚温声答:“不会了。”   好吧。这样尺绫才没这么难受,小鸡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但起码他不痛了。   尺绫揉着眼睛,眼泪还是一点没少,他想不通,嘴里带哭腔念叨着:“为什么小鸡会死掉……”   为什么会死亡,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小鸡,明明上一秒还捧在手上,尺绫马上就要带她回家了。   这对于小鸡来说是谋杀,对尺绫来说是一场意外。   尺尚头微侧,注视着哀恸的弟弟,他知道那脑子里在想着什么念头。   “你看。”   他出声,对着膝盖上逝去的小鸡。   “生命就是这样。”   尺尚见过太多生老病死,他不算在意关心,却也从未麻木过。接触这行的多少也上过急诊,进过重症,遇到过无数奔波于生死疲劳百态人间里的群人。   有造化弄人的,有苦相众生的。茫茫的一行诊断、意外事故,落到病人和家庭身上,就如同渺茫的一颗砾石,砸到一只同样微不足道的蚂蚁。   人活着总会有意外的,或大或小或轻或重。这些看上去不幸的事,谁都有可能发生。   就算是小鸡,小狗也一样。逃不过世界赠送的礼物,或是突如其来的悲怆。   尺绫看着小鸡,哭泣的余劲仍留心头,却朦胧地感觉到什么。这是一场意外,是不定的安排。   尺绫倚在哥哥身上,小声问:“我也可能跟小鸡一样吗?”   一样突然死掉,一样遭遇意外,一样被灭顶之灾,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就要闭上离开了。他也会吗?   尺尚轻应:“谁都有可能。”   不仅是小鸡,不仅是他,这份灾难可能会突然降临到任何一个人身上。他只能做到平静地面对每一条平等的生命。早逝也好晚去也罢,不过是自然的轮回,是终究要面临的事。   “那该怎么办。”尺绫还是带着一点无措。   尺尚微微停顿,思索半秒,应答:“没事的,都一样。”   尺绫安静地靠着哥哥,小鸡就在他面前,他突然感觉很平和了,心中也不再揪痛难受。   小鸡睡觉了。尺尚把盒子合上,尺绫也没有再去套一只小鸡的想法,他只想好好安置手上的小生命。   还剩下十几块钱的票,他们往开阔的另一边走去。尺绫被开解了,不在拘泥于消极的情绪中,他重新撞见了碰碰车场。   场内还是没有人,凄凄凉的一堆碰碰车,尺尚说,要不我们开一辆吧。尺绫答应了。   他们交了12块钱,租一辆碰碰车。尺尚和尺绫一起坐上去了。   偌大的水泥场地里,风从另一边穿过来,吹出另一边。他们的小车发着滴滴答答的音乐声,而尺尚掌着舵,慢慢地在场地里面晃悠。   他们就这样两个人,一辆车,围场子绕几圈。车轮摩擦着水泥地板,喀嚓喀嚓地又被欢悦电子音盖过。   车车色彩斑斓,行走在一片灰暗的地上,两人都没说话。尺尚伸手转方向,尺绫坐着坐着,也伸出手握方向盘。   他转着,按照原定行驶的路线绕圈圈,可这又和刚刚不一样,这是他掌控的方向。尺绫手快扭成180度,可他还是一直握方向盘,他不松开手。   “滴滴滴哒哒,滴滴滴哒哒……”   旁边的湖上的石壁飞泄出水花,哗哗落到底下,红色的金鲤鱼扭着身子,在这人造的环境景观里游荡。尺绫看到风景,耳畔回响着他喜欢的音乐声,碰碰车扭着,身子又滑成弧线,驶过去了。   哥哥小时候也是这么玩的吗。他小时候也和自己一样,很多东西都不懂吗。哥哥过早地悟到生死道理,而尺绫则是过晚地遗忘了。   他喜欢碰碰车,喜欢来这里坐着,或者动着。医生哥哥也喜欢吧。否则他不会不说话,却并非沉默地转动视野望风景。   尺绫和哥哥把代金券都花完了。   他们该离开,原本是定在附近吃午饭的,但现在他们携带了一只小鸡,便只得离开了。   尺绫自己捧着小鸡盒子。尺尚再次打车,不久他们乘坐,尺绫上车后低头看盒子,似乎对这只小鸡输入了感情和想法。   “回家吧。”医生哥哥报出了地名,尺绫要回去埋葬小鸡了。   人生是离别。尺绫以后要和哥哥离别,要和朋友离别,也会要和自己告别。小鸡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了他这个道理。尺绫会记住它的。   乘车回到家,盒子里已经彻底冰冷,没有一点余温。   尺绫在家门口的草地上,辛勤地挖一个坑,哥哥帮他把小鸡放进去。他原本还是很平静,他看着平躺在坑底的小鸡,突然又感觉到一缕悲伤了。   他亲手把小鸡埋起来。   “再见了。”   泥土被重新填平,草地恢复平整,尺绫看着秃一块的泥地,他抬头望望哥哥。   “小鸡会饿吗?”   或许死掉的小鸡也是有灵魂的,会在地下叽叽喳喳叫。尺尚没有反驳或是肯定,把手上的纸盒子递给弟弟,“那你撒点小米吧。”   里面还有商家送的,小鸡还没来得及吃完的小米,尺绫接过,压住心底的难过。   黄色的小米碎碎地洒在小鸡的泥土上,留下几点金黄。尺绫完成了,他起身,回到哥哥身边。   小鸡会有一个新家吧。尺绫许愿。尺尚带他回去洗手,尺绫重新恢复活力。   他看电视,又照看自己的小乌龟,目光往两边来回转。   早些抛之脑后,但也不要彻底忘记了。尺尚看着,对弟弟想。死亡是常有的事,在以后某一日,尺绫或许会记得童年这一只亲手埋葬的小鸡。   客厅里传来动画片的声音。   往后时间,尺绫照样履行着自己的小主人义务。他把小乌龟照顾得很好,定时喂水喂食,也有时会给屋外的小鸡撒一点黄小米。   他蹲下来,自顾自地对小鸡说:“你可以吃很多小米,但是你不要长大哦,不然你就要被吃掉了。”   恰好今晚的晚餐是鸡肉,林老师烹饪着茶树菇炖鸡,香味从厨房飘出了门外,弥漫在空中。   尺绫再次提醒小鸡:“看见没,不然就会变成那样哦。”   他回到家里面洗手。快到饭点了,家里人陆陆续续地回来。尺平还说好香啊,妻子炖的是老母鸡。   尺绫并不排斥吃鸡肉。毕竟他还对鸡翅和鸡腿情有独钟。   炖鸡快做好了,很快就能吃上饭。尺绫在电视机边上等待着。门又窸窣地开了,给动画片声音穿插一阵碎响,医生哥哥今晚也回家吃饭。   尺尚提着东西回到家,本来专心看电视的尺绫瞥一眼余光,忽地,他兴奋起来。   医生哥哥的右手边是一个购物袋,里面装着两排酸奶。而左手边有一只金黄的叽叽喳喳小黄团。   他原本只是去购置些生活用品,超市搞促销活动,礼品是一纸箱子拥成团的黄毛小鸡。   尺尚买酸奶,给尺绫送了一只新的小鸡。尽管他以前从来不买酸奶。   林老师从厨房出来,看到尺绫手里捧着小雏鸡,还是尺尚给他的,不由得惊讶:“怎么养起小鸡来了。”   林老师帮他找了个闲置的泡沫箱,收拾了旧布和暖水瓶,还帮它布置了水和粮食,暂时放置在厨房边上。尺绫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新小鸡,痴迷地围在箱子边上。   尺言见了有些意外,凑着看小鸡一眼,又看弟弟。尺尚不像是会这样为了小鸡买酸奶的人。   尺尚没说话,他往里面走,而尺绫蹲在箱边,对小鸡童言童语地安抚:“你要好好长大啊,你放心,我不会吃掉你的……”   尺尚背身洗着手,面色不动。心底却是软了些许,如流水声微微荡漾。 第93章   尺绫的小鸡养了十来天, 小鸡已经快变成中鸡了,翅膀长得硬硬的,脚也长长的, 羽毛出现花纹了。   小鸡像一只青少年鸡, 估计再过一个月, 就能够打鸣了。   尺绫和小鸡一起玩, 玩够了他就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小鸡自己在客厅走来走去,还在地上排泄。   尺言路过,一只手抓住小鸡, 提回它臭烘烘的箱子里,忍不住斥责尺绫:“你自己把地擦好。”   尺绫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 被训斥了,只好哦一声,拿纸巾下地去处理小鸡的粪便。幸亏只是一小滩。不然他要把整个客厅跪着抹一遍。   小鸡扑腾, 试图想从箱子里飞出来, 它身上还有一些黄黄的毛,鸡冠红红的,还算很清秀。只可惜翅膀还不够力, 飞不出来。   尺绫着急:“小鸡你不要把箱子弄破!我没有钱给你买新家了!”   尺尚见这鸡越来越大,家里估计是养不下了。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把它抓上车, 准备带回学校。   尺绫有些不舍。他的小鸡要去上大学了。他以后上大学有人要像这样被抓走, 然后押送到学校吗?   “小鸡再见, 你要好好学习。”   他祝福小鸡, 这是他们家第一只上大学的小鸡。他对小鸡叮嘱一定要多多学习, 变成一只有价值的文化鸡。   尺尚把鸡放到N医大的湖边,那里有一个专门养禽畜的地方, 在草地上用网格围着,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是学校的公共宠物,甚至还有一只孔雀和两头牛。   后面尺绫再去哥哥学校,只看见一堆色泽鲜艳的公鸡母鸡,他已经认不出来哪只大鸡是他的小鸡了。   家里的生活越来越无趣,哥哥又不给他报兴趣班,没有其他小朋友和他玩。林老师说那你跟着我上学吧,他们学校多的是老师带小孩去看。   尺绫一想到林老师的作风,立马摇头:“不要不要。”   要是跟着林老师去学校,一定会被逼着坐在讲台边上听课,或者关在办公室里写作业的。大尺绫就林老师被强制性学习过!   不回小学,不去中学,那只好去大学了。尺言还是照旧把弟弟托给尺尚,说你明天上课,就把他带过去解解闷吧。   一旁本来又准备提议让他带去公司的尺平滞顿,还没开口便又只好放下了手,好吧,没他的分。   尺尚还是没有拒绝,当然也没爽快答应。他的默示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件事定了下来。   “好啊好啊我要去看小鸡。”尺绫喜欢这个安排,他还是对小鸡念念不忘。   吃晚饭,尺绫在客厅里按照教程剪卡纸做手工,大家都在忙碌没空管他,这时候,眼镜哥哥突然蹭到他身边,挨着试图要坐下来。   他拘谨地挪挪身子,小声问尺绫:“你在干什么呢。”   尺绫没听清,也没看他,只是剪卡纸:“啊?”   尺平看看四周没有人,嘶一声往前欠身,“你想不想跟我去公司开会啊。”   尺绫不知道什么是公司,他去哪里能干什么,眼镜哥哥有点莫名其妙的,于是又是一声:“啊?”   尺平被弄得局促不安,搓搓手,夹紧两腿之间。尺言从旁边走过,他停下来仰头看着对方走过,直至尺言完全走出门了,他才重新恢复对尺绫悄悄说话。   “下次你能不能跟着我走?”尺平小心翼翼在弟弟耳边吹风,“你喜欢那儿我都带你去玩。”   “那我要怎么办啊。”尺绫跪在地上,专心致志修剪卡纸,都是哥哥直接把他分配好的,尺平哥哥在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   尺平心痒痒,更加拘束了,“那你,下次可以直接说你要去眼镜哥哥那里。”   让尺绫自己反驳,很快就能打破这段死循环了,尺平可以名正言顺地闯进来。这不仅是照顾他,更是把选择权握紧回尺绫的手里。   “哦,那下次有机会吧。”尺绫贴双面胶,依旧回没头。   尺平不安地揣手,也不知道弟弟到底听进去没,他的态度太随便了,简直像是面对满不在意的老板一样。   尺绫很快就跟着哥哥出发来到大学,尺尚等尺绫看完自己的小鸡,还是把他带来实验室,距离上次去医院检查有段时间了,数据太久没更新,趁着还没上课,过来做个简单的化验。   尺绫几乎快认得路了,他上了电梯,出门,记忆起原来的地方。哒哒哒地跑过去。   玻璃窗还是很大,里面明亮清晰,跟上次来并没什么不一样。   而实验室隔壁的办公室里,门是开着的,里面还坐着很多人,有上次的研究生哥哥姐姐,还有一些尺绫不认识的面孔。   尺尚把实验室的门推开,让尺绫先进去,尺绫像一条泥鳅一样钻进去了。而尺尚则是去换衣服。   他很快就抽完血。这次比上次要快多了。尺绫问要不要剪肉肉,哥哥说不用,给了他一个棉球摁着。   他看了眼时间,马上要上课了,嘱咐手底下的研究生做一下样本的分离和分析,一定要带好手套。尺绫看着哥哥洗手,蹬蹬蹬地又跟着哥哥出去,前往教学楼。   研究实验楼和教学楼还是很不一样的,专门上课的地方人烟气很多,充斥着大学生的精气。   尺尚问弟弟要不要留在办公室玩,尺绫想了想几个研究生,他们只会说小登小登和小登的弟弟,说不要。尺尚这才把他带过去。   学校的规定不算很严,不少教工子女都会在校内活动,就算到处走,也走不丢。   好多大学生呀。尺绫看着他们,尺尚先是回了一趟休息室打水,又给弟弟倒水,掂量着该要把他放到哪儿去。没过一阵儿,尺尚就搬着电脑去大教室。   尺绫看哥哥的手提电脑,这电脑可以用来玩电脑游戏吗?   大教室里学生基本都来一半了,有的坐在前排有的坐在后排,尺尚接好投影,让弟弟坐在入门墙边的小板凳上。   这个位置一般是督学组坐的。尺绫现在变成小小督学组了,他有模有样地装镇定,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小手滑动两下,有不少学生好奇看他,估计是觉得他新奇又可爱。   临近上课前五分钟,越来越多的大学生涌进来,像是突然开了复制键一样,前排基本坐满了。哇,大家都是快要迟到的人呀。   尺尚调着PPT,找回上次讲到的地方。尺绫斜斜地看着,上面的字好复杂,都是些医学专有名词,一年级小朋友一个字都看不懂。   他继续看自己的平板,但是要上课不能发出声音了,于是点开哥哥给他下的绘本电子书。   花花绿绿的颜色就这样浮上屏幕,尺绫认真地读着上面每一行故事,假装自己也在努力学习。大学生们拿着书低头,时不时又抬头拍PPT,还有不少人在偷偷玩着手机。   尺绫听不懂哥哥讲课,坐在那儿一阵儿,有些按捺不住了。好不容易磨蹭到第一小节上完,教学楼里终于迎来久违的下课铃。   尺绫立马弹射出去,高兴地问哥哥,“下课了下课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其他地方啦?”   医生哥哥并没有收拾东西,只是拧开水杯喝一口。大学上的是大课,和他们的小课不一样。需要两节连上,比较痛苦。   尺绫失望,忽地,有大胆的学生走下来挑逗他,说他好可爱,又问尺尚:“老师,这是你孩子吗?”   怎么看尺尚都不像有个八岁大小孩的人,论起结婚年龄一半都还没满。尺绫替哥哥答复:“这是我哥哥,我不是小孩。”   虽然前后句牛头不对马嘴的,他还是把大学生们逗笑了。尺绫并不喜欢这几个主动上前来的大学生,觉得对方有些故意吹捧的意思,自己也没有他们口中的那么可爱。   他对哥哥说那我出去玩了,不会乱跑的,就在附近。   课间没多少人闲逛,大多都待在教室里,除了必要的上厕所打水都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玩手机。   尺绫走到了隔壁的大教室,从后门凑一个头偷偷看看,黑板上写了极限运算的规则。   十分钟的课间很快就过去,尺绫回头看了看哥哥的教室,离得很近,他并没有回去,而是偷偷溜进这个微积分教室坐在最后一排。   旁边有一个睡觉的大学生,眼睛蒙在手臂上。   由于尺绫矮矮的,坐在椅子上也不起眼,老师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或许是注意了也没理他。   老师重新预热,连上上节课的知识,继续讲解着例题。底下的学生一半听得聚精会神丝毫不肯松懈,一半听得昏昏欲睡心不在焉。   尺绫虽然没有教科书,但他听懂了,这可比哥哥讲的课要简单易懂很多。   忽地,滔滔不绝老师讲完这个知识点,停顿下来,说:“来个课堂小测吧,做下这道题,等会交上来。”   黑板上出现了一道类似例题的题目,底下的学生立马激灵又哀嚎,面面相觑着。老师重复:“写上学号姓名,顺便点个名。”底下的学生立马向隔壁的同学问:   “有没有纸?有没有笔?”   几乎半班人都陷入借支笔,另外半班人陷入撕笔记本的境地。忽地惊醒的最后一排大学生懵然看着这一切,被压着的笔记本已经沾上口水了。   不是,讲的什么?   他赶忙撕下一张纸来,急急填上个人信息,却对小测一头雾水。身边没有人了,他转向旁边,只见坐着一个豆丁大的尺绫。   大学生:“……?”   他穿越了吗,怎么来了个小学生。 第94章   沉默的教室里气氛焦灼, 众人全低着头,原来松散的气氛不再,都沉浸于对课堂小练的极速补救之中。   底下有好几个人交头接耳, 窸窸窣窣地交流着, 扭头伸脖, 老师在讲台上喝水扫视一眼, 总之是没有一个在玩着手机了。   最后一排的尺绫见老师不讲课,于是玩着平板,是萝卜大战。   旁边坐着的小孩可能是某个老师的孩子吧。大学生意外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 难不成还能是专门来旁听的吗。   他继续手足无措地朝着黑板张望,只见密密麻麻的都是数字公式, 找半天没找到要写什么,抓耳挠腮。   嘶,他倒吸一口气, 完蛋了。   尺绫余光看到他不知所措地摁着手机, 试图寻找班上的人求助,迟迟没有回应,尺绫转过去问:“你怎么不写呀。”   清脆的童声闯入耳畔, 自己的愚蠢固然可惜,小孩子的质问更令人寒心。大学生支支吾吾地咽口水, 一个理由都答不上来。脑子卡卡停停, 最后终于是冒出一句拼尽全力维持体面的话:“难道你就会写吗?”   难道、你、会、写、吗?   这是一个反问句, 尺绫分析出来了。他像河豚胀气, 直勾勾盯着大学生。   虽然这样怼小学生很不厚道, 可这确实是事实,大学生尽力假装自己不在乎, 只得心里忏悔。   尺绫忽地身子动动,似乎是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跪上椅子,扒拉过大学生的纸和笔,看着纸张上的一片空白。   大学生愣愣,不是,来真的啊?   小尺绫拿起按压水笔,熟练地往桌上反转一靠,忍不住埋怨:“啊呀你连题目都没有写……”   这小孩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桌子上,一只小手压着纸张,一只小手握着笔,开始写起来。   这是在嫌弃他吗?大学生目瞪口呆,小孩哥简直恐怖如斯。   尺绫连黑板都没看,歪歪头毫不犹豫地写下一连串符号数字,大学生原本还只觉得厉害,突然就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他从黑板上找到这个隐藏在公式堆里的题目。   “……等会?”   写完题目后,尺绫只思索一秒就继续往下解题,仿佛只是在找落笔位置,笔尖哗啦啦地冒出他都意识不到的代数。大学生看得简直要痴呆了。   这小孩的动作熟练得像是没喝过孟婆汤的。三五下,一个解题结构豁然呈现在面前,不到五十秒,尺绫就写完了,丢还给不会写的大学生,“这么简单怎么会有人不会。”   大学生:喵喵??   他拿回自己的练习纸,空白除已赫然写上完美的答案。他张大着嘴巴,久久合不上,像是快要脱臼一样。   此时尺绫已经完成了他的打脸,躺回原来的位置上,生着闷气抱着自己的平板玩萝卜大战了。特效biubiu地飞到怪物上,画面上一闪一闪的冒出血条。   “哥别玩了,”大学生赶忙掏出之前上节课布置的课后作业,“来帮我看看这里。”   尺绫看着平板:“我才不帮你写作业,我还有作业没写呢。”   大学生见好不容易有根救命稻草,一定不能轻易放过,又使起刚才的激将法来,“我猜你一定不会做,这可比刚刚那道难多了。”   尺绫不理会他:“我又不是傻子。”   大学生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给这小神童给跪了。“哥你水火之中救我一狗命,还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简直是神仙下凡神医在世。”   尺绫给他施舍眼神,他喜欢听别人夸自己。   大学生见有效,狠狠心咬牙叫一声,“义父,再救我一次吧。”   尺绫虽然听不懂,但吹捧他的语气很爽,他高傲地说,“那好吧。”他就做一回好人好事吧。   他把萝卜大战给大学生玩,大学生手脚慌乱地帮他点来点去,难度超出他想象。   “后面那同学叽叽喳喳说什么呢。”教室最前面的老师挑挑颌,他有些近视眼,看不太清。   大学生为保全外挂,鼓起所有勇气喊回去:“没什么老师。”   老师眯眯眼睛:“是不是有个小孩?”   大学生继续喊:“旁听生!没事。”   不过多久,时间到了,大家把题目和作业一并收上去,老师拿到手后开始讲解做法。   大学生怔怔地看着,不夸张,和小孩的答案一模一样,甚至这小孩写的比老师的还要简洁抽象。大学生顿时肃然起敬,丝毫没有困意了,脑海里冒出很多种揣测身份的可能性。   不得了,不得了。大学生只觉得自己被这小孩给完全碾压,吃了19年的白米饭脑子是一点都没长。   尺绫拿会自己的萝卜大战,看还卡在99关,更加埋怨:“你怎么打失败了呀。”   大学生也没办法,“你都没有充钱,怎么能过得去。”   为了报答恩师,大学生只好拿手机帮他查攻略,一步一个跟着操作,打了好十来分钟,终于是看到成功的希望了。   下课铃声随之而来,班上涌动,都在收拾书包纷纷起身,一个劲地往外涌去。尺绫还悠闲地靠着椅子,认真地研究着破解战术,而一旁的大学生也看得入迷起来。   忽地,两只手闯入视野,夹住小孩的咯吱窝。尺绫抬头往后看看,只见医生哥哥来了。   尺尚循着电话手表定位,从后门进来,尺绫展示给哥哥看他快打通关了。但是尺尚没有理会他的成就,径直把他提出座位放到地上。   大学生愣愣扫过这场面,只见对方貌似是个年轻老师,手里提着手提电脑袋,看上去并不普通。   “走了。”尺尚对弟弟说。   尺绫落到平地上,摇摇晃晃,把平板重新包好。   “好吧。”   第二节课结束了,轮到吃饭时间。距离教学楼有一个最近的饭堂,但现在出去,估计窗口要爆满了。   他们来到二教附近的食堂,情况倒还好,四米队而已。尺绫哇一声觉得好震撼啊,目之所及都是大学生,挤满了大学生,都是饥饿的大学生!   大学生像野狼!和他们小学生排队吃饭的氛围完全没得比。大家像是要竞争抢饭吃一样,一进门大家的脚步都加快了,竞走到队尾接着站定看手机,而大堂的座位已经被书包水杯霸占完了。   尺尚对吃的没什么要求,带着尺绫排到大众餐。站的是教师专用通道,然而前面有长达四米的学生。   大众餐经济又实惠,十块钱能买三个菜,一般是首选。尺绫被夹在人堆中,仰头看看哥哥,问:“我们会吃什么呀?”   尺尚倒是被问到了,他光顾着自己习惯,忘记还有个弟弟,“你想吃什么?”   尺绫开始流口水了,他能不能吃炸鸡薯条啊。望望周围没有炸鸡店,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想了想扯扯哥哥袖子,指指没见过的店铺,扭扭捏捏,“我想吃那边的。”尺尚他指的方向看看,是承包招标的特色店。   刚排队没多久,后边也没两三个人。尺尚回头看看,还是选择满足弟弟要求,带着他拐出队伍往那边走去。   这个食堂是难吃得出了名的食堂,只有大众餐性价比高,其他店没多少人排队。再加上吃饭打包潮快过去了,零零碎碎的倒是宽敞。   尺绫看到一个图片诱人的窗口,色彩斑斓的,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他看不清有什么菜,尺尚就把他抱起来。   “我想吃这个。”里面的厨师正在烫着砂锅菜,尺绫被砂锅米线给吸引到了,他伸出手指告诉哥哥。   尺尚把他放下,下单付款。尺绫还没被抱够,还没享受就结束了,他仰着头看哥哥。但是尺尚像是故意把他当透明,忽略掉他的请求。   等了五分钟左右,砂锅米线做好了,菌菇汤还在滚烫,尺尚怕他烫着直接帮他拿。他们找了个座位。尺尚叫他先坐着,并叮嘱可以吃,但是要小心烫。   尺绫坐在小凳子上,看哥哥往原来排队的地方回去,没过多久他端着盘子回来了。尺尚点了个小炒一份蔬菜,一共也就七块钱。   尺绫自己的砂锅菜就要13块了。尺绫觉得哥哥对他好好啊。给他吃两倍贵的饭。   但是这个菌菇汤并不好吃,尺绫不好好吃饭,直至哥哥吃完饭了,他的砂锅米线受到的伤害都还几乎为零。   “你可以了没?”尺尚问弟弟。   尺绫拿着勺子往汤里面舀舀,假装要继续吃饭地啜两根不入味的米线,没咬两口又不吃了,这个米线没意思,他也不饿。   尺尚没有斥责,只是把他那份挪到自己面前,低头帮他解决。   他们吃饭花了接近半个小时,其中一大半时间都在处理尺绫的烂摊子。尺绫还算好养活,但不是最完美的全自动小孩。   尺尚把他带出去,回到实验室。   办公室内是外卖的味道,尺尚把东西放回去,几个哥哥姐姐正在工位吃饭,见他回来了纷纷出声问候:“老师好。”   “样本数据在哪?”尺尚不关心他们在打游戏还是做科研,只关心今早的数据。   被付以重任的研究生大师姐已经整理好了,打印成纸,立马把化验数据递给他。尺尚低头翻看着,尺绫趁机爬上哥哥的座位,偷偷玩电脑。   学校的朋友教他登上一个网页,会有很多小游戏玩,他很快就学会了,没过多久玩起挖黄金的游戏。   导师的电脑发出“叮~”一声的音乐,众学生回头看看。小登的弟弟真活泼可爱。   数据表面看着正常。尺尚蹙起眉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不是小孩该有的数据,尺尚赶走弟弟,调出两年前的数据,对比一眼。   是原本的尺绫。 第95章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很多, 哪一个尺尚都很难解释。最直接的一种可能,不排除他弟弟可能会变回以前的大小。   尺尚对着这份数据沉思半秒,他没做好告诉家里人的准备, 余光瞥一眼旁边转战萝卜大战的弟弟。   行为模式没变动, 思想内核也没有变的迹象。和之前的弟弟对比起来, 还是差距很多。   尺尚开始寻找起其他的可能性, 不排除之前的大病一场促使他的身体技能快速成长。   但按照这个速度,与其说是促进,不如说是激活。   尺尚回头看了看弟弟。小尺绫快把头低到平板电脑里面去了,他还在拼搏萝卜大战的第99关, 音效声充斥他四周。   他像是思忖一秒,合上数据, 放下手上的资料。   “你过来。”他喊停弟弟,把他再次带进实验室,重新提取样本。外边的研究生看见了, 纷纷奇异地扭头看着, “这是怎么了?”   数据有问题,还是不信任吗。做化验的研究生心里也没底,揣摩不出年轻小导的内心, 只觉得他挺紧张。   尺绫抽完血,这次还剪一块肉肉, 哥哥就把他放出去了。   他骨碌骨碌地跑回到哥哥的电脑前面, 跪在椅子上, 继续玩刚刚的挖黄金游戏。   这个位置很黄金, 底下的人一举一动都能窥见清楚, 但尺绫没有想当老板的意思,他一昧地按游戏“↓”键。   底下的研究生也很自觉, 吃完饭就坐端正对着电脑摸鱼。尺绫的游戏声不小,时不时就蹦出一个“叮~”的声音出来,大家都面色平静、若无其事。   到一点多的时候,哥哥迅速换衣服出来又去上课了,尺绫呆在办公室里玩够游戏,就开始边玩手指边写练习题,没写一阵儿,三点多到了。   哥哥回来,对他说:“走吧。”   尺绫抬头看哥哥,“你不做实验了吗?”   尺尚没有再选择进实验室,只是提起弟弟的书包,帮他把东西都收拾好。其他研究生目移送别,也觉得有些蹊跷:“老师走好啊。”   今天结束得有点快。尺绫跟着哥哥下楼,一路上哥哥没怎么说话,但脚步也并不干脆利落。果不其然,他们没直接到停车场开车回家。   尺尚领着他在校内走,到平时校车大巴上车的位置上停下,头顶上是一棵清脆的绿树,斜斜地往外伸着树枝。   这个时间段并没有大巴车。他们也不打算坐,可是尺尚还是说:“你坐坐吧。”   这有些罕见,哥哥手里还卷着一叠资料,似乎是刚刚才打印的。尺绫一瞬间忽地感觉到什么。他往后坐到长椅子上,哥哥却没有坐下来。尺绫望着哥哥。   “如果我是小尺绫你还会爱我吗。”尺绫仰头问医生哥哥。   小尺绫敏锐地感觉到哥哥在想什么了,他脱离椅子攀着哥哥的手,几乎像落地猴子一样挂在哥哥身上。   不会说不会的吧。他觉得医生哥哥还是很喜欢自己的,起码他不会像哥哥一样偏爱大尺绫。医生哥哥没有回答,尺绫知道他不是躲避而是思考,他又换了个提问方式。   “或者你想不想让大尺绫回来呢?”   尺尚原本是他身体变化的可能性的,弟弟一插话问,思绪被他带乱了,脑海竟然真的顺着他的提问想。尺尚下意识微微张唇。   不过,他还没开口,尺绫就捂住耳朵,似乎已经默认哥哥肯定会选择他了,咿咿呀呀地叫道:“你不要说了大尺绫听到会难过的。”   尺尚看着弟弟,眼前只有一个看上去自导自演的小人,没说出答案。   尺绫还在自顾自发疯,不远处,径直走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   对方有些气喘吁吁,还没到达,尺尚就递出了手上的文件。中年眼镜男停在他们面前,立马伸手接过,小喘着气充满感谢地合掌:“谢谢啊尺老师,真的太谢谢了,下回请你吃饭。”   中年男脚不离地又转身往回奔波。尺绫停下来,看着哥哥,原来那资料写的不是自己呀。   “走吧。”尺尚说。这下他们真的要回家了。   尺绫哒哒地跟着哥哥走,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好像多余,他还以为哥哥找到把他变回大尺绫的方法了。   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尺尚出声问,语气有些锐利:“你是怎么知道的?”   尺绫听着听着学校里的小鸟叫声,听到哥哥问题,应一声,“啊?”   尺尚转头看他,弟弟像风筝一样被他摇摇晃晃地牵着,眼睛却还停留在两边绿树上,痴迷地看着小鸟。   他抿抿嘴,最终还是没追问,他不清楚弟弟是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专门装聋作哑。但毫无疑问,这个弟弟比自己想的要敏感得多。   离校的车开了。尺绫绑好安全带,有些依依不舍。   他觉得上大学很好玩,特别是和哥哥待在一起,不仅能看到小鸡、玩电脑游戏,还有免费的饭吃,甚至能听很多研究生吐槽哥哥。   他喜欢这里,问哥哥自己有机会考上这所大学吗?尺尚开车一般不讲话,但听到这个问题,他突然出声:“你是高考题做多了吗?”   脑子都做糊涂了,一个一年级屁点大的小孩,居然还想着遥不可知的高考。尺绫知道哥哥不会这样粗俗说话,但想说的意思和这个相差不大。他只好缩回去安全带里,鼓起脸颊看窗外。   他玩了几下脸颊,就到家里面了。今天哥哥陪他回家回得额外早,比平时起码要早两个小时。   尺绫刚好赶上4点档的动画片,蹲守在电视机前。   眼镜哥哥是最早回来的,但他并没有和他们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打招呼。林老师按时收工下班,一进门见到尺绫就立马问,“今天去大学好不好玩啊?”   尺绫最喜欢和林老师聊天,她会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能够让尺绫分享。尺绫哗啦啦说了好几句今天在大学干了什么,吃了什么。他有什么感想。   林老师听到他很喜欢哥哥的时候,笑着说:“那你多做题,考哥哥的学校,这样就可以天天和你哥待在一起了。”   尺绫手指停在嘴边,想想,对哦,这样的话,哥哥是不是可以帮他作弊呢。   他可以读哥哥的研究生,然后玩哥哥的电脑,天天让哥哥帮自己写作业。其他研究生哥哥姐姐还会给他点奶茶和薯条。   哇,这样的校园生活太美好了,他将会是最幸福的小研究生。   吃晚餐,菜味飘香,尺绫乖乖地戳着碗吃自己的饭,砸吧砸吧吃。   尺尚刚从楼上下来,晚来了一些,他洗手脱掉衣服吃饭。尺绫抬起眼睛看医生哥哥,只见他迅速地夹菜吃饭,像平常一样。   尺绫以为医生哥哥会在饭桌上提起他今天化验的事情。可是医生哥哥没有。他只是照常地吃饭,没有说话的意愿。   尺言哥哥坐在他旁边看手机,滑动着屏幕。而坐正中的尺平则不算满意,他素来讲究规矩,很不喜欢在餐桌上使用手机的。可他也没说。   碗筷交错间,咀嚼声稀稀疏疏,尺言突然出声,“公园有活动啊。”   这是一年级班级群里发出来的消息,属于是公益活动,单纯倡导学生们参加。尺绫听到是自己小学的事情,立马停止吃饭,把头凑过去看一眼。   N市中心公园组织亲子野餐,那里有很大的一片绿草地,近期还新栽培了一地鲜花,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在底蕴贫瘠的N市打造一层旅游文化。   “哇。”尺绫看一眼,又凑回饭碗前。林梓也听说了,应和道,“可以去看看,应该挺多东西的,听说还有人专门放风筝。”   “好玩吗?”尺绫动心了。   “应该还可以吧,统一组织的,怎么也应该有保障。”林老师应着。   活动无需报名,日程已经敲定。桌上的人都大概确认了要带尺绫去的安排。尺绫立马想到,这次又是哪个哥哥带他去呢?   “我有空。”平时鹌鹑般的尺平突然一鸣,抢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出声,倒是让其他人吃惊。   但吃惊也仅仅存在一秒,尺言微滞看他一眼,紧接着,就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和另外两人讨论:“我倒是不影响,可以去。你那天要不要值班?”   鼓起了所有勇气的尺平:“……”   尺绫注意到被落空的眼镜哥哥,突然想起他之前的嘱咐,接受到他的信息了。不行,再这样下去,家里面会因为争夺自己而分裂成四块蛋糕的。   分裂成蛋糕的话,医生哥哥会不会拿小刀割哥哥,然后哥哥扯林老师的头发,林老师用碗碟打医生哥哥。他脑海里面立马浮现出几分钟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就算小尺绫在可爱再受欢迎也不能打架!   “你们不要争!”尺绫突然叉着腰,站在椅子上面。   几个人正常地闲聊讨论着,突然尺绫一嗓子闯入进来,众人的聊天声立马停住,怔怔地看着这小大人。   尺绫感觉目光都落在身上,这就对了,他要完美地阻止哥哥们为了争夺名额的大打出手。   而阻止战争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   “我来选!”尺绫公布。 第96章   尺言听完尺绫的发言, 滞顿后,没忍住露出个笑。尺绫感觉这个不像是欣赏自己的笑,他皱皱眉头, 看向哥哥。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肯带你去就不错了。”尺言很久没这样被逗笑过, 忍不住的笑意逐渐舒缓, 身子往后一靠, 又往前夹一筷子菜,“你还臭屁上了。”   尺绫变得越来越有点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疑似吃了蘑菇中毒,自恋过头, 倒是挺可爱的。   “啊啊啊。你不准说了。”尺绫要去捂哥哥的嘴巴。这个事实太残酷,尺绫不允许哥哥戳破真相。   正想举手参与竞争的尺平:“……”   尺绫在激烈地攻击哥哥, 试图让他屈服承认全家人都很喜欢自己。尺言左扯右拉,没办法,只能笑着答:“啊对对对, 最喜欢你了。”   但哥哥要上班, 没有空陪他搞什么比赛竞争的过家家,他把弟弟摁回椅子上,让他别站起来离谱过头了, “过两天吧,现在没空。”   现在没空, 到时候也可能没空。尺平强装镇定地面不改色。   尺绫盘算了一下时间, 距离野餐只剩下几天不到, 也就意味着三天内他要选出最优秀的哥哥。他想象力非常丰富, 脑子里还在转着, 琢磨审判标准。林老师他们就侃侃而谈地另开一个日常话题了。   尺绫开始制作评分表格。三个哥哥都要给自己交上一份野餐计划,综合乐趣和好吃程度, 由他来选自己最喜欢的。   第二天,哥哥们一回到家,尺绫就扬着表格嚷嚷着去找他们。   尺绫一开始蹲守的是哥哥,但尺言说等会儿,他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趟,玩着手机。好半晌才突然叫蹲守其他人的尺绫。   “过来,看看这个怎么样。”   他微微向前欠身,撑在膝盖上,尺绫把小头颅凑近来,双眼快贴到屏幕上。   “哇,是烤肉机。”尺绫认出了上面的字。   哥哥公司有过节礼券,一共三百块钱,在指定平台上可以兑奖。尺绫手指戳着哥哥的屏幕,往其他品类划动,挑选起要兑换的礼物来。   尺平刚去完超市,提着一袋东西回来,见两兄弟其乐融融的场景,微微一怔,心里情不自禁发酸。他背过身去走进厨房,一言不发地把买来的眼肉牛排往冰箱冷柜里堆。   尺绫在哥哥给的范围里,挑好了喜欢的烤肉炉,这下子他们就能去野餐烧烤了。   听着弟弟叽叽喳喳地问什么时候能到,厨房里的尺平隔着墙,面色微微一动,掏出新鲜的牛排准备做美食,这大抵是他的竞争品了。   只可惜现在看上去貌似没什么竞争力,不如人家公司的随赠小礼品。尺平开始面无声色地腌制牛排。   尺平煎好牛排,正要端回来的时候,尺尚回来了。尺绫这时候已经与哥哥厮混完,立马扬着表格凑上前去,“哥哥你准备了什么计划呀?”   尺尚倒没表露出工作完后的疲累,只是拖着衣服,被问得微微歪头想了想,“呃,逛两圈,看看小飞虫,观察植物群。”   尺绫拿着铅笔把医生哥哥的计划认真地记录下来,尺平这时候继续保持着面不改色地端出牛排,他从刻意地从厨房经过走廊,绕到餐厅,尺绫却一昧地低头写字,完全没注意到他。   不行了,他得主动出击。从餐厅又端着盘子出来,到尺绫面前。尺绫鼻子闻到香香的气味,被勾引得抬起头。   “哇。”   尺平假装无事,发生微微弯下腰,把盘子和叉子一起递到弟弟面前,故意自然地说:“你尝尝够不够味。”   尺绫砸吧一口,这个牛排很嫩,“好吃。”   “好吃是吧。”尺平重新直起腰,若有若无地勾搭出一句,“野餐的时候吃这个好不好。”   尽管他已经在假装很漫不经心地勾引,但弟弟似乎吃了就完事了,并没有像对待其他两个人一样热情。只听见尺绫答“好啊好啊”,他就扭头去开电视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显得非常刻意,但另外两个人都没在意他,或许已经是在心里面充斥鄙夷,对自己不屑一顾了吧。   尺平推了推眼镜,镇定地想,没关系,做人谈生意都需要脸皮厚一点。   尺绫看着动画片,把评分的事情都快忘记了,咿咿呀呀地看好一阵儿后,迎来吃饭时刻。   吃饭的时候林梓坐饭桌上,想起昨天尺绫说的话,笑着提醒道:“不是说要什么计划的吗,怎么还不评比呢?”   这下子头位的尺平一下子僵硬起来。尺绫想起,骤然抬头,对喔,他要宣布哪个哥哥带他去野餐。   尺绫也是个三分钟热度的小孩,除了对他的小马包和小花深情外,其他东西都忘得很快如过眼云烟。   尺绫去拿回自己的评审纸,上面写着哥哥们大致的方案,可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想到补救的办法,故作小大人似的咳嗽两声,要求哥哥们再阐述一遍,一个也不能偷懒不说。   尺言在一边用手压着试图爬上椅子的他,语调瞬时严厉,压着声斥责:“坐好,别没规没矩的。”   尺绫被哥哥骂了,立马停止动作,兴致依旧不缺地进行评审:“快说吧快说吧。”   在饭桌上面说,面对面公开,显得哥哥拔优更公平一点。   尺绫由于刚被骂过,所以躲开尺言,直接把目光投到话最少的医生哥哥。尺尚似乎是没预料到饭桌上也来这么一招,微愣,在尺绫的催促下,他终于缓缓地开口。   “沿着公园逛两圈,看看小昆虫,然后观察生态群。”   他只是把之前随便想到的细化一些,尺绫看着自己之前记录下来的,说的话和意思差不多,他在这三个活动上面都打钩。林梓在旁边笑着拱火:“那吃什么啊?野餐总不能不吃东西吧。”   尺绫立马附和:“对啊对啊,不能不吃东西,你还没说完整。”   被讯问的尺尚感觉到压力,松了松肩膀,继续临时想着:“什么都行吧,买点面包干粮,两瓶矿泉水。”   尺绫继续仔仔细细记录下来。他写的方块字变多了,字迹圆圆的,比之前要好看不少。   这说得好听是野餐,说不好听是荒野求生,但凡把公园换成某个森林,都像极了出外勤的研究员。   距离哥哥骂他有两分钟了,尺绫径直抱着纸笔转头,重新扯进与哥哥的距离,迫不及待地问道:“好了好了,哥哥你快说。”   尺言素来是随便的,计划也不会做的特别详细,“啊,”   他拖了拖长音,“九点钟、十点钟出发,放风筝,小蝴蝶小燕子啊,然后烤点肉啊香肠啊什么的,再自己做点三明治。”   尺言虽然说得漫不经心,实际上却很吸引人,立马吊住了尺绫的胃口。他脑海里立马浮现出自己放风筝,他追问:“会有小马和小花风筝吗?”   尺言懒洋洋地答:“可能吧,要看有没有得卖。”   尺绫的心已经飞到去野餐那天了,像风筝一样在云游天外,飘飘然地浮着。刚幻想完,他径直转向眼镜哥哥,“到你了到你了。眼镜哥哥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不像是期待而像是催促,尺绫大概率已经被尺言的描述完全吸引了,幻想着身陷其中。而询问他不过是审判的任务罢了。   尺平心底默默地叹气,甚至要垂泪,面色不变地假装无事答道:“你不是喜欢吃牛排吗?我打算煎一点,然后摊块小红桌布欣赏风景。”   这很有格调,尺绫听着,听不到下面的话,眼镜哥哥说完了?   “好的,谢谢你。”尺绫拿笔记录下来。   尺平突然察觉自己好像少说了些什么,弟弟的反应并不强烈,甚至是过分平静了。   妻子忍不住笑他,指着桌面上那盘牛排:“所以你今天专门做这个啊?”   不然呢,尺平为了这个花费不少心思,特意挑选小孩子爱吃的眼肉,比较嫩,容易嚼。   妻子对他的作风简直是欣赏不来,老板都知道挂根胡萝卜吊着员工,对着天真的小孩更是如此,然而大饼尺平是一点都不画的。   结果显而易见,还没开始就已经败得稀里糊涂了。   医生哥哥的计划不走寻常路,很有意思,而哥哥的安排则是完美契合他的兴趣爱好,尺绫苦恼地思索,要选哪个好呢?   尺平有点紧张,趁着没人注意到他咽唾沫。   “尺言哥哥,8分。医生哥哥,6分。唔,眼镜哥哥……”   尺绫对着评判表一秒,最终选择不公布,直接跳过。   尺平:ORZ   大败而跪。   所以最终选定的,还是哥哥陪他去,但是尺绫也想然医生哥哥和他一起去玩。林老师看出他的心思,建议道:“都这么有空的话就一起去呗,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啊,对喔。”尺绫想起这个提议,只觉得脑洞大开,像是开了窍一样通风,“这样的话三个哥哥的计划都能用上了。”   哥哥陪他放风筝,医生哥哥带他看小动物,而眼镜哥哥……他烤牛排这么好吃就留在原地烤牛排好啦。   哥哥争夺战的野餐就这样被他分工好了,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这样的话每个哥哥都能享受到野餐的乐趣。   这个决定很完美,然而获得名额的尺平被狠狠敲锤一样,趁着尺言上班尺尚上楼,空无一人的时候,他萎靡地坐在楼梯上抱头。   尺绫注意到哥哥的不振,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可能是受今晚的打击了。   尺平落败。尺绫上前去安慰饱受打击的哥哥,“我们老师说了,你要学会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没关系啦。”   尺绫又暖暖一句,拍拍眼镜哥哥肩膀:“你还是我的好哥哥啦。”   尺平听到这番话,心里一股暖流,他抬头,身旁的小尺绫消失不见,迅速飞奔到电视机面前。准时准点收看起他喜欢的儿童节目。   尺平:……   尺平一瞬间觉得恍惚。他重新垂下目光,这还是他之前的那个弟弟吗。   他又抬抬头,看着电视机前与大半年前大相径庭的尺绫,想到。   他实在成长太多。 第97章   野餐那天特别阳光明媚, 空气清新,到处都是盎然绿意。   公园来了不少人,绿草坪延绵, 稀稀疏疏地散落在草色中。   与其说是一家五口一起出门, 不如说是两户各自乘车, 上一次这个场面, 还是在尺绫出院回家的时候。   尺平提着新到家的烤肉炉,在草地上组好,旁边的篮子里装着血淋淋的眼肉。从某种意义上,他算是实现给亲亲好弟弟煎牛排的愿望了。   林老师铺着野餐垫, 很明显,他们算是和尺言他们分开的。不过尺绫大概是共用的。   尺平支起烤肉炉, 准备热炉的时候,尺绫已经跟着医生哥哥去放风筝了。而当初提出这个建议的尺言只负责买风筝。紧接着他就戴着墨镜坐到草坪上看着远处小憩了。   第一次放风筝的尺绫很兴奋,扯着风筝线, 哇哇地在前面跑。今天的风倒还好, 专业放风筝的团队已经早早生气,巨型风筝在高处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了。   “你逆着风跑。”尺尚对弟弟喊。   小尺绫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如同小马一样奔驰, 然而风筝刚在空中飘两米就斜斜地往下坠。尺绫跑出去20米,回头一看, 风筝已经在地上拖行10米了。   医生哥哥迈步走过来, 捡起风筝, 开始风筝两边调撑杆, 让他可以慢点跑, 别那么急。尺绫再试一次,风筝还是坠机。   他们俩捣腾了一阵儿, 没能成功放,尺绫抓着小蝴蝶风筝回到野餐垫边,尺言问:“怎么了,这么早就回来。”   尺绫有些难过地说:“放不起来。”林老师给他倒了杯鲜榨玉米汁,说那就歇一下吧。   堂堂理科天才陪着一个小学生放小风筝都放不起来,尺言接过风筝说让他看看。他收了收支架,而尺绫去眼镜哥哥那儿,尝尝烤肉味道,没过几分钟,尺言带着风筝走到空地,扯了扯,很快就把风筝放起来了。   尺绫看到后兴奋,嘴里的牛排还没嚼完呢,就跑到哥哥身边。尺平顺着扭头往后望,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和一只高飘的十米风筝。   小的在大的身边蹦跶,而大的则从容淡定,画面如同电影的远镜头。   尺平把头转回来,拿把小扇子,烟熏火燎地继续烤肉。他不得不承认,尺言带孩子这点,要比他擅长得多。   尺平烤的牛排已经有香味了,他撒了点香料,放到盘子里,有闷上尺言购置的一大堆香肠鱼蛋,便无事可做起来。   不久,风筝就交给了尺绫自己拿着,尺尚也去看着弟弟,以免发生什么意外,放起风筝的尺言慢慢悠悠地走回来。   他是足够把控生活的,很松弛也懂享受。尺平自愧不如,他做不到那种放松,甚至时时刻刻都绷着一根神经,算不上紧张却也并不放松。   原本用来烹饪美味牛排的眼肉,被他剪成一条一条,又烤了烤,放上几颗小番茄。尺言并没打算吃他做的东西,称不上下毒,就是不熟。   他拿了瓶矿泉水,开始去另一边的湖景散步。尺平见这场面,又是一阵心里浮起波澜,他不好准确描述那是什么情绪,可能是轻微的妒忌。   差不多到饭点,尺绫在风筝底下蹦哒了好一阵儿,终于是饿了累了。他把风筝交给医生哥哥,让他放着,自己回来吃饭。   尺尚没什么兴趣爱好,但叫他放风筝他是愿意的,扯扯线,就成了个工具人。   妻子去同事那小聚了,见到尺绫回来,尺平立马把东西摆好,热好牛排和香肠。   “吃东西吧。”他语气平静,却饱含邀请。   尺绫捧起玉米汁,尺平已经夹了一块眼肉和一些他爱吃的香肠肉丸子,放到他面前。   尺平给尺绫摆好,坐在野餐垫上,手抓着手腕,环着膝头看他吃。   “味道怎么样。”尺平沉默着,出声问。   “好吃!”尺绫自己拿面包,夹香肠和牛排,放进嘴里面咬。   尺平看看四周,他们都没在这边,这块空地上就只有他和弟弟两人。他不知怎么地,又浮起一阵儿纠缠感。这感觉似乎很久之前就萦绕在心头了。   他犹豫着,还是问:“你觉得,哪个哥哥最好啊?”   尺绫突然被问到这种选择性问题,竖起耳朵,他以前听到小朋友们的爸爸妈妈会问他们爸爸妈妈喜欢谁啊。他因为没有爸爸妈妈一直没体验过,现在终于要轮到他了吗?   尺平想了想,还是想撤回问题,“算了。”   年近三十的人能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也算是鬼迷心窍,多此一举了。   尺绫注意到眼镜哥哥的不对劲,他放下自制的面包,往眼镜哥哥旁边挪了挪身子,“你怎么了呀。”   小小的尺绫天真无邪,终于获得了同理心和安慰的技巧,尺平脑海中闪过一瞬的想法,以前的尺绫是否也会这么通晓人性。   “没事。你吃东西吧。”他轻声地把尺绫揉回去。   他把放凉的牛排放回烤炉里热着,思绪却已经翻涌起来了。他清晰地知道,无论有没有这个弟弟,自己都是比不上其他两人。   说的好听点是做哥哥不合格,要真在残酷一点,当人来说他都不如他们优秀。   资质的平庸决定了他的无能,再怎么装腔作势也不过是个庸庸碌碌的人罢了。他们眼中看自己,和看故作姿态的陌生人一样,为数不多的血缘关系带来的也并非联结而是对立。   他没有那样精明的头脑,也没有优越的智商,接触的事和人都不入流,无权无势,自然比他们要低一个层次。   原本他是不在意的,毕竟对方就算爬的再高,也不一定有好下场。完全充当陌生人看待,各过各的,事不关己。   可现在。尺平侧眼看看弟弟。   由于这件意外,彼此之间接触多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镜前突然像是蒙一层雾。他曾经坚定的独善其身分崩离析,只感觉已经痴心妄想,沾上不应有的顾影自怜。   他过于庸碌。有时候他会这样想。   尺绫突然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尺平哥哥,“你已经很优秀了呀。”   尺平微顿,“哪里优秀?”   尺绫摆着手指头数:“你有大车车,有钱,还有林老师。我哥哥连女朋友都没有哇。”   有公司,有资产,甚至妻女双全。学历也不低,样貌也不错,年纪也不老。尺绫不知道眼镜哥哥究竟在自卑什么,难道是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戴眼镜吗?   尺绫继续咿咿呀呀地说:“我班上的小朋友都想成为眼镜哥哥这样的大老板啊,虽然我不想做大老板,但是你是很多人的目标,已经很厉害了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不少高考语文题,尺绫的表达能力明显上升了很多。思维有条理不少,说话像是在写作文。   “我要是以后能成为眼镜哥哥这样的人就好了呀。”尺绫说。   小尺绫是真的挺喜欢眼镜哥哥的生活的,但是他再喜欢自己也不适合呀,他可以接替眼镜哥哥在大楼里扫地,却接替不了他开会看文件管理的决策工作。   小尺绫只是一条咸鱼,他长大以后要是能不在家啃哥哥,就是最有出息的尺绫了。   尺平听到尺绫的愿望,怔怔微滞,思绪立马消散,只有以面硬的不行的空白。他看着嘴上说出“想当自己这样的”小尺绫,所有迷惘瞬间空荡,惊愕着,无可置喙。   他是平凡的普通人。   可尺绫是不可能普通的。   尺平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很久之前,这个生来就被父亲烙印定型的弟弟,过了暗无天日的12年,又过了日夜颠倒的5年。他是最不普通的预备接班人,同时也是极度不幸的。   小尺绫羡慕他。那以前的尺绫呢,他那个沉默寡言,垂目不语的弟弟呢。   那个没有经历过温暖童年,没人与他说话、看电视,一出生就被钦定授予权责之重的尺绫呢。   小尺绫继续拿起卷好的面包,往嘴里面塞,他有些口渴了,又喝一点玉米汁。   尺平垂眼继续看着小尺绫。   他深知这个弟弟渴望平凡的愿望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他与平凡的差距,比尺平与另外两人的差距还要大一百倍,一千倍,几率无限接近于零。这也是他命运走向的奠基石。   当时的他看到自己,那沉默不语的皮囊下,又会在想什么呢。   一个老头推着自行车走过,上面挂满泡泡水、风筝和各种玩具。尺绫立马来了兴致,蹬蹬蹬跑过去,“我要买泡泡水!”   他用调开电子手表,准备找到付款码的时候,尺平走了过来替他付了。尺绫获得了一致价值十元的泡泡水。   他拧开,在草地上呼呼地吹,漫空都是大小不一的泡泡。   尺绫如折射在泡泡上的太阳一样,欢呼雀跃,原本的身躯被浓缩成一小点,无忧无虑地闪闪发光。   “别跑太远。”尺平提醒。   尺绫拿着泡泡水在空中挥舞,一连串飞出了很多个泡泡。像是陆上的波浪。   尺平叉着腰看,想要不就一直这样吧,他愿意变小是他的选择,变回来就要烦恼很多事情了。他理解以前的尺绫。   “哥哥你快看。”尺绫甩出了长达三米的泡泡。   他兴奋地向前跑,突然耳边好像闪过一句震惊的话,尺绫顺着听觉回头,只见一个小男孩生气地叉着腰:   “我天啊,怎么会是你!”   尺绫停下脚步,缓缓刹步子,他有些认不出对方了,但对方的语气一飙出来,尺绫就认出他。   是大g小男孩,和他一起读碧才小学一年的孩子。尺绫很不喜欢他,因为他爸爸撞了自己哥哥的车。   5班男孩看着空中破掉的泡泡,还有他手里粉色的泡泡水,不屑地说:“我——去——你好幼稚啊。”   尺绫看看自己的泡泡水,什么叫幼稚。他回应小男孩的问题,站正了说:“我是来野餐的。”   两个人几乎半个学期没见过了,小男孩还一直寻思着为什么学校里看不见这个死对头,听他们班上的学生说好像生病了。   原本还想多嘲讽他几句,小男孩想想,万一把他病得很重,把他气死了怎么办,于是咽下口里的话。   “你为什么来野餐啊?”小男孩叉着腰,撅起头审问。   尺绫觉得奇怪:“哥哥带我来的啊,不是都可以来野餐吗。”   “哈?”5班男孩故作姿态地仰头,面不改色地吹嘘,“你能来免费野餐都是蹭了我的光,是因为我今天生日公园才搞这个活动的。”   生日?尺绫完全停下动作,想着这个陌生的词,他好久都没听过这概念了。   小男孩:“哈哈,你羡慕吗?” 第98章   “生日?”   短短的两个字掠过他的脑中,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细想,对方小朋友又开始耀武扬威起来, 立马把他拉回现实。   尺绫摇摇头清醒, 反驳:“我是哥哥们带我来的, 不是因为你。”   小朋友不甘示弱, 伸手指向天空,“你看看那个风筝,最大的那个龙,就是我爸爸给我包的。因为我属龙。你就是蹭我的光。”   尺绫顺着他的手指往上望, 大风筝群中确实有一条长长的龙。小男孩见他不吭声了,得意洋洋瞥他一眼:“怎么, 难道你家不会给你包一个公园过生日吗?”   尺绫定在原地,过生日?这个词又再次出现了,他记不清是什么意思, 只朦朦胧胧有印象。   对方趾高气昂的态度让他心里很难受, 在他准备逞强开口,反驳说当然会啦的时候,身后突然冒出声音:“怎么了。”   尺绫回头, 是眼镜哥哥。   男孩看到来者,心虚退缩一步。尺绫侧过半边身子, 轻轻拉着哥哥的手。   尺平是年近三十的大人了, 本来就面相不亲切, 即便面无表情, 只要戴上眼镜看上去也格外严肃正经。   “请问有什么事吗。”尺平向这个语调并不友好的小孩礼貌询问, 尽管声音沉沉,并不亲和。   “我, 我……”小男孩被尺平的气势压得出不了声,嘴巴一张一合地噎语。   他的妈妈来找他,在几米外一嘴一个“宝贝。”小男孩听到呼喊,回回头,他妈妈又喊:“过来吃蛋糕了。”   小男孩退缩地看他们一眼,犹豫一下,不管尺绫,转身拔腿跑向妈妈:“我来啦!”   尺绫定定地靠在眼镜哥哥身边,看着小男孩跑过去拥抱他的妈妈。小男孩妈妈穿着很时尚,五颜六色的手指扫过小男孩的额头,又伸入衣服里面给他探温度擦汗。   他们母子俩小声地讨论着,场面非常温馨,就像是语文书上面描述的那样。   “这是你同学吗?要不要邀请来玩啊。”   “我才不要请他。妈妈我今天是不是最帅气的小帅哥。”   尺平帮弟弟拧好泡泡水,甩去一手黏腻后,轻轻捞起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尺绫没有动,他定定地看着。小朋友和他的妈妈互相笑着说话,眼睛里都含着对方。好一阵儿后,尺绫抬头看眼镜哥哥,才说道,“我们走吧。”   尺绫没有接过泡泡水,只是一昧地转身离开。尺平感觉到他的过分安静,似乎是触景生情。   他们回到野餐垫,尺绫安静地坐下来,小小的脸蛋面色不动,像还在思虑着什么。他问眼镜哥哥,“这个野餐活动是小男孩过生日举办的吗?”   尺平推推眼镜,“什么举办。”   尺绫重新垂下头颅,尺平猜想到他在想什么了,重新应答道,“当然不是啊。这是公益活动,政府举办的。不是私人的。”   尺绫不知道私人是什么意思。他哦一声,想到班上的张悠悠同学,他第一次接触接触过生日就是去她的生日聚会。   他记得自己学唱生日歌,有蓝色蝴蝶,还有蜡烛和许愿。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却依旧觉得很向往,甚至心口酸酸的。他好像很羡慕那个叫生日的东西。   他没有和眼镜哥哥说,闷在心里。尺平仍旧看得出他不开心。   远处尺言踱步返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刚好抵达营地。尺言从野餐垫上起身,往哥哥跑去。   他扑到哥哥大腿上,紧紧抱着,小脸贴着哥哥的体温,黏在他身上了。   尺言见径直跑来的弟弟,耐心地揉揉他的头,问,“怎么了呀?”   尺绫抬起头看,开口,“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   “……”   尺言微滞住。   尺绫没有离开他的大腿,他无力地左右张望一下,试图从空气中找寻他突然发问的原因,有为难地抚着他背,“为什么没有啊,嘶,死了啊。”   这答案太直接,尺绫重新把小脸贴着哥哥,只一瞬间,全身上下就充斥委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就他没有。   他重新接受现实,停住小声的哭,把眼泪鼻涕都抹到哥哥裤子上。   尺言下意识皱眉心,温声安抚弟弟,这情绪发作得也太突然了,“别哭啊,纸巾擦擦。”   尺绫的泪珠又忍不住往下掉了,滴滴答答的,染湿了哥哥的一块裤子。他也想要爸爸妈妈给他过生日啊,他好羡慕小男孩。但是他没办法去商店重新买一个爸爸妈妈,这件事永远不可能有答案了。   尺言带着他回到野餐垫子边上,林老师见这小不点眼睛红红的,给他抽一张纸巾,温柔询问:“怎么了啊?”   尺绫擤鼻涕,吹出白蝴蝶一样的纸巾,一旁的尺言替他解释答:“没什么。”   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生日,这是木已成舟的事实,尺绫只剩下哥哥了。他一瞬间就更加依赖哥哥,像牛皮糖粘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腰黏来黏去。   失去父母后,没什么比哥哥更温暖。这是他唯数不多的依靠。他不应该难过的才对。   被安慰完的尺绫收拾好心情,重新定定坐好,哥哥很关心他,还给他带了打发时间的游戏卡。尺绫抽着各种颜色的卡,心思却忍不住飘出去,游戏变得毫无乐趣了。   不虚荣不攀比是很困难的事,尺绫理解眼镜哥哥了,他现在也心酸酸的好难受啊,流泪症好像又复发,不自觉要往下掉。   他从野餐垫上爬起来,往远处看看,朝还在充当风筝工具人的医生哥哥跑过去。   尺尚刚准备收线,见弟弟跑过来了,侧侧头:“怎么了。”   尺绫黏到医生哥哥的身上,简直像一只壁虎。尺尚微微吃惊,停下手上的收线,定好风筝后才弯下腰来,尺绫立马攀着他的手,极力伸脖子,凑到他耳朵边上想和他说话。   “哥哥,”尺绫咬他耳朵,天真诚恳地问,“你能不能给我做一个爸爸妈妈啊。”   “什么,”尺尚没料想到这个快把自己脖子掰断的弟弟居然问这种问题,有些意外,“什么妈妈?”   “爸爸妈妈,就是你和我的爸爸妈妈。”尺绫重复。医生哥哥通晓生物,是医学天才,一定能帮他复刻一个爸爸妈妈的吧。   他想要一个爸爸妈妈。他也想有家长去帮他开家长会,有人给他擦汗关怀,喊他亲亲小宝贝。   虽然这些哥哥都能给予他,但尺绫感觉不一样,就是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   尺尚并没见过多少次父亲,即便是对于母亲的记忆也屈指可数。他对父母双方的了解还不如弟弟对父亲的多。就算有这个技术,这也属实为难他了。   “这是不可能的啊。”尺尚答,毕竟两个都化灰了。要是伦理道德允许,让他复制一大堆尺绫还有可能。   那场面很壮观了。满屋子都是小尺绫,连地下室里也塞满。全都在叽叽喳喳。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尺绫更加失落,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转换方向问:“哥哥,那你过过生日吗?”   医生哥哥和大尺绫是最像的,年龄也差得不多。他们的经历待遇应该都是很相像的吧。   尺尚少年时期与家里聚少离多,一年见不到几回。他听到这问题,又滞了滞,才侧头答道,“没有。”   尺绫知道尺言哥哥有,但也仅仅停留于工作层面上,没有点蜡烛吹蛋糕唱生日歌。   家里好像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尺绫更难过。他就算有生日也不能特立独行,就跟其他小朋友过年收红包,而他们家不过春节一样。   风筝特技表演开始了,尺尚把蝴蝶风筝收回来,看了眼时间,按照原来的计划带他去看表演。   蝴蝶风筝被轻轻一扯,悠悠坠到地面上。尺绫看着,他的心也似乎轻飘飘地坠到地面上了。   他茫然地跟着哥哥去看表演,好多人围在大风筝周围。他们找了个不偏不倚的位置,尺绫挤在哥哥的腿旁边,望着,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如同蒙上白雾,迷迷糊糊的。耳边隔着玻璃,听不到清晰的声音。   特技表演很精彩,围观的人都鼓掌。掌声变成喧闹聒噪又变小起来,尺绫最后只能听得见一点点声音。对于表演,他什么都没记住。   活动结束,他们要回家了。   尺绫搭乘上哥哥的车,这辆他坐过很多遍的车,看他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窗子。   “哥哥,”尺绫在车上喊道,“我能不能过生日啊。”   尺言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他看上去不意外也不重视。尺绫重新缩回身子,他有些小心翼翼,却已经是鼓起所有勇气了。   尺言察觉到他的心思,拿起手机看看,故作打量时间,又放下,“再过段时间吧。”   手机上没有显示日期,而是显示数字。尺绫看得一清二楚。   “好吧。”尺绫闷闷地答。他敛着下巴,看自己的手指。他似乎从手指的血色上,看到了很远的风景。   他知道哥哥口中的“再过段时间”就跟“这个玩具下次再买”是一样的,只是糊弄小孩子用的话语。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尺绫早该知道了。他假装出毫不难过的样子,脸蛋像烙饼一样贴着车座椅。   他有点想偷偷掉眼泪,却忍住了。这是关乎哥哥与他的距离问题。他没见过妈妈,可哥哥见过,他不想破坏哥哥心中妈妈与自己的平衡。   过不上生日,尺绫掉眼泪。很郁闷,也不活泼了。   尺言不语,微微侧头,只一昧地开车。 第99章   久违不见的两人待在房间里。外面尽数下班昏暗, 只剩这个办公室灯火通明。   “他最近怎么样。”司徒辅似是在关心询问尺绫,时间隔得有些长,他们很久没见过面了。   尺言拿起一摞文件旁边笔筒的圆珠笔, 往后一退坐到办公桌面上, 叹气无奈:“前几天嚷嚷着要过生日。”他按压两下, 看了一下笔尖, 又啪嗒一声放置回原位。   这是一件麻烦事,倒不是说不想给他过,只是太突然了,大家都有些意外。   与大半年前比起来, 如今的尺绫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孩。要是说刚变小的时候,还有些旧尺绫的痕迹, 现在则是蜕变得一丝不剩了。   司徒辅微顿,思索这句话的现状,尺言转身翻新拟定的文件, 故作无奈地“唉”一声。他也丝毫没有头绪。   这确实是件很棘手的事情, 要把N市握在手里,就必须拿出尺绫的名义,单论司徒辅现在的行为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权管辖。   各大家族当然是盯着N市这块肉, 前有饿狼后有虎,这么多年的努力迟早要被吃的一干二净, 眼看着就要功亏一篑了。   要能有打一针就让尺绫放大三倍的药, 他们估计会毫不犹豫地扎进去。可惜就算打一百吨激素也实现不了。   顶上的灯光泛着鹅黄, 挂着光晕, 悬在天花板上。投射下来映照着尺言的半边身子, 他的手指拿起一个会响的小摆件,指尖刮着窸窣一下。   要是真能让他一秒变回大人。他垂目, 好像会犹豫。   “基本都处理好了。”司徒辅出声。   该交接的事情都交接了。不过名不正言不顺,不上不下罢了。   情况不算很乐观,不算很糟糕。就算天塌下来,司徒辅也还能硬撑着。现在塌一半了,还好好的。   两人一致地沉默。   只是再等几年罢了,等到尺绫再成年一次。这期间他们能维持原样就是最好的结果。再糟糕也不过是浪费几年时光。   时间是最轻微的代价。没办法。大不了重头再来。不来也可以,放弃所有当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尺言想,他垂目,是啊。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页声,他起身离开,不过是放弃罢了。   -   尺绫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哥哥要把他重新抓回去上学了。尺绫没有不愿意,很听话地去收拾自己的小书包。这点倒是出乎尺言的意料。   “我可以把我的小马带过去吗?”尺绫伸脖子问哥哥。   “可以啊。”尺言随口应答。   尺绫得到允许,立马就把自己的小马玩偶挂上书包拉链了。他又抬头问:“那我可以把我的小花带过去吗?”   尺言只是说道,“小花都比你书包大了。”   尺绫从茶几下面翻找出几个月前的作业,吹掉拼音本上面的灰尘。他甚至还有一课生字词没有抄写。   让这个弟弟去上学,比一天天窝在家里祸害电视机要强得多。尺言定好了明早的闹钟,又叮嘱弟弟道,“今晚要早点睡啊。”   尺绫嗯嗯点头,咕噜咕噜爬回床上。   他算不上多兴奋或者不情愿,毕竟上学是一件不好不坏的事情。躲进被窝里,身体温温的,尺言帮他开了窗:“热的话可以自己开空调。”   “知道啦。”尺绫裹被子。   哥哥关上门,尺绫紧紧地抱住小花玩偶,抱一阵儿后,爬起来翻过身。   他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尺绫就是睡不着。他也不兴奋啊。   他坐在床上发呆,又和小花玩偶滚来滚去,可就是丝毫没有困意。难道是因为没有看晚间动画片的原因吗。   电话手表先是的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尺绫不打算下楼,继续躺回被窝里,对着小花玩偶大眼瞪小眼。   小花玩偶两只豆豆眼圆圆的,也从来没有合上,小花玩偶不睡觉吗?   他与小花玩偶说悄悄话,小声叽叽喳喳的,时间已经过零点了,他还是没有睡着,小花玩偶却好像疲惫了,微笑变斜耷拉。   “好吧,那你睡觉吧。”尺绫把小花玩偶放下。自己卷着被子边缘。他看着窗户。   有风吹进来,窗帘在微微晃动,外面有月亮。他窗台边上的小花笔筒也一层明暗。   大尺绫能不能出来陪他说话啊。小尺绫想。   他在内心默念了好几遍,可是没有回应。好吧。   尺绫玩手指,数房间里的物品,睁眼睁到两点钟,终于有了困意。   第二天,七点钟。他好不容易被哥哥叫醒,两个眼睛下面黑黑的,哈欠连天。   尺言帮他拿衣服,时间很紧了。他预想的是到家就能接上他,没料到一进门,弟弟居然还没醒。   尺绫刷牙洗脸穿衣服,还是好困啊。尺言帮他拿早餐,尺绫打着哈欠地去背书包,手穿带子好几遍还是穿不进去。   时隔数月,尺绫终于坐上回学校的车。他在车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面包。不过多久,哥哥就顺利把他送到学校门口了。   “还记得教室怎么走吧?”哥哥问他。   尺绫困着眼睛,点点头。他下车,恍恍惚惚地往里面走。   直走拐弯,尺绫到达自己的一年3班。他走进去,里面全是小朋友攒动的头颅。他试图回到自己的座位,快合上的眼睛一睁。   “嗯?”   他的座位呢??   教室的课桌不仅被拉开成一排排的,而且他原本的座位上坐了其他小朋友。同桌也不是原来的同桌了。   尺绫手足无措地定在那儿,终于有上学的实感。这里不是家,没有动画片。   不要来!不要来!不要来!   一个同学认出他,惊讶地说:“你怎么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要退学了。”   另一个同学小声嘀咕:“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死掉了。”   尺绫没有死掉。他面对好几个同学对他说话,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就像第一次遇到小朋友一样。直至原来的同桌出声,给他指了指:“我们换位置了,你的桌子在那里。”尺绫才重新找到方向。   他的桌子上面积满灰尘,抽屉里也塞了很多作业试卷。尺绫拿一张纸巾抹桌面,纸巾立马变黑。收拾一阵儿后,老师进来了,见到他:“怎么这么早啊,我都还没给你收拾课桌。”   尺绫太久没和老师说话,话语打结噎在喉咙,也应不上。他只离开了半个学期,世界变化如此大,他有种与世隔绝的茫然感。   就像老师教育的做坏事坐牢,刑满释放后回到社会,什么都不习惯一样。   这是搞了什么新教学方法吗?为什么把桌子拉成一排一排的了。   尺绫转头看周围的小朋友,学模学样地清空桌面。同学又纷纷拿出数学书语文书,翻动起来,当然,还有用尺子雕刻橡皮擦的小朋友,不断搓着橡皮屑。   大家不早读不上课吗?尺绫看看时钟,黑板上也没有写课表。   他有些怯生,不敢去问。独自翻开自己尘封的语文书,看课文小故事。   不久,上课铃敲响了,尺绫听到抬起头,是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手上拿着课本,咳嗽两声,大家纷纷把各类书放回抽屉里。要开始上课了。   “我们今天快速过一下第一单元到第四单元。”   尺绫仰着头翻开书,他的书全部都是空白,只有前几页做了笔记。然而老师从第一页开始,嘴巴哗啦啦地就一直说,不到五分钟就翻到了第十页。   尺绫手忙脚乱地看着,还没来得及读方块字老师就说下一课了。尺绫额头流汗,好快啊,他根本跟不上,是全班的小学生都进化了吗。   “懂了没?”   “懂了。”   “这个公式掌握了没?我们再来复述一下。”   “(a+b)+c=a+(b+c)”   尺绫看着其他小朋友的扉页上都写满了一堆公式,他翻开自己的数学书,一片空白。其他小朋友还在不停地念公式,尺绫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他只是回家住院了,休息几个月,怎么一回来像是落后一年级进度一百倍一样。   明明以前是跟得上的,现在连脑子都退化掉了吗?尺绫想自己是不是生病生傻了。   上完一节数学课,紧接着是语文课。语文老师也没有讲课文,只是在黑板上带他们学习生字词。   幸亏林老师让他一直做题,尺绫的阅读速度才勉强跟上。   迷迷糊糊地上完早上的课,小学生们去吃饭午休。这次终于是一样的了,没有改变过。尺绫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这的确是碧才小学,不是碧才大学。大家吃饭是要排队的。   学校的生活要比平时在家里面快很多,尺绫平时在家里松松散散,已经跟不上大部队的速度了。   他低头砸吧砸吧,吃饭吃到一半,其他小朋友已经收拾东西了。尺绫只好起身跟上。   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一直手忙脚乱地跟进度,直至回到宿舍休息,躺在午休的小床上,才终于有机会安静下来。   好奇怪啊。尺绫想。   他没有想回家,但也不想待在学校里面,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直到生活老师路过,严厉地斥责他,尺绫才慌慌忙找回当初上学的感觉。   由于昨晚没怎么睡觉,尺绫一合眼,就沉沉地睡着了。   一个小时后,闹铃叫醒。尺绫睁开眼。他重新找到了熟悉的小学生感觉,彻底进入状态了。   自然地跟着班上的小朋友排队回到教室,尺绫揉着眼睛,坐回位置上。他的嘴巴干干的,想喝水。   他倒腾书包的时候,门口走进来一个老师。手上没有拿书,而是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他原本以为是什么新课程,还试图找相匹配的书籍。直至亲眼看着老师从袋子里拿出一沓厚试卷。   小尺绫彻底怔住。   也没人告诉他今天是期中考试啊! 第100章   尺绫的期中考试成绩并不算好。一共三百分, 他语文55分,数学70分,英语0分。全班排名倒数第一。   他回学校的时候, 英语期中考已经考完了。完美错过。   考完试一上车, 他就去质问哥哥, 尺绫很生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是考试啊。”   尺言说自己也不知道啊。尺绫在路上叽叽喳喳吵了一番, 尺言全当耳边风,开窗放出去了。   不过多久,老师就在家长群发布新讯息【期中检测成绩已出,请各位家长前往碧才小学各班级开家长会, 时间为周六早上9:30-11:00】   完蛋了呀。尺绫摊手手,他是全班最后一名, 要在所有小朋友的家长面前丢脸了。   进门,尺言放下钥匙,尺绫贴在哥哥身边, 生怕被林老师抓到。   尺言转头看他, 说站门口干什么,提步往里走。尺绫才磨磨蹭蹭拉开书包链,拿出自己的试卷, 递给哥哥签名。   尺言坐在沙发边上,本来对成绩这回事不在意的。一摸到试卷, 瞬间满脸不可思议。   一张试卷就三十几道题, 尺绫半数红叉, 尺言不可置信地挪动身子, 研究着, “嘶,怎么做到的。”   小学一年级的知识, 闭着眼睛蒙答案也不至于考不及格啊,几乎都是常识。难道他这个弟弟真不是个读书的料?   尺绫的一个头肿成两个大,哥哥还似乎在嘲笑他。他把试卷夺走,爬到他身上,往哥哥手里塞通知和铅笔:“你不要看了,快签名啊。哥哥你去不去家长会啊。”   比起成绩这两样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尺绫不想暴露自己考了这么低分。签完名就要立马把试卷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知道。   “我又不说。”尺言笑笑,不紧不忙地掏出手机的工作安排,仔细对上家长会那天的时间,“我好像没空。”   “为什么没空。”尺绫凑头看哥哥手机。   只见哥哥上司给哥哥发一条周六的工作安排,行程充斥一整天。尺绫瞬间小手抱头,惊慌失措地在客厅里跑来跑去。   “完蛋了完蛋了。”   哥哥不去,周六上午就只有眼镜哥哥和林老师有空。   如果林老师去了,拿着这个成绩就等同于在班级里羞辱她,一定会狠狠地批评他的。   如果眼镜哥哥去了,他一定会告诉林老师,然后在班级里被羞辱,回到家林老师就狠狠地批评他。   尺绫不要被批评啊。他急得哇哇大喊。早知道就不去上学了。   突然,门口轻微响一声,门开了。   尺尚下班回来了。他倒是回家的频率多不少,起码是以前的两倍。尺言转头问候,“这么早?”   尺尚换鞋弯腰,“手术下得快。”   尺绫不知道哥哥还会做手术,情绪定在那儿听着。尺言把通知单伸出去说,“那刚好,你周六有没有空,去帮他开个家长会吧。”   尺尚伸手接过,侧目扫量一下上面的字。尺绫突然小脑瓜火花一闪,对喔,医生哥哥不爱说话不会告密,就算在学校被羞辱也压根不在意。   “有空。”尺尚把通知单还给尺言。   这是答应下来了吗?尺绫眉眼动动,立马放下心底的兵荒马乱,瞬间豁然开朗像打开窗户一样。“好啊好啊。”他上前去拥抱医生哥哥,医生哥哥却往另一个方向径直走开,不理会他把他留在原地。   “写作业了。”尺言从沙发上起身,将茶几边上的缝隙位置还给尺绫,“别又叫家长。”   周六,医生哥哥准时带着他去碧才小学开家长会。   即便外面太阳正好,日光灯仍然悬挂头顶,课桌还是被布置成一列一列的,没有合起来,每张课桌旁边都放着红色凳子,那是给家长坐的位置。   教室里渐渐地被此起彼伏的拉桌子,喧闹声填满。尺绫端坐在课桌前上,小腰板挺直,特意地展示给医生哥哥看。然而哥哥正垂眸滑动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   尺绫偷看哥哥的手机,上面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学术外语。他问哥哥:“你要吃糖吗?”   他从抽屉里掏出了刚开学时储备的水果硬糖,这是他昨天放学时才发现的宝藏。幸运的是,两个多月了,丝毫没有变质发霉融化的迹象。   尺尚手肘一碰,把那筒糖推回去:“你自己吃吧。”   哥哥好清冷,一点都不领受他的好意,尺绫砸吧砸吧自己拆开,放进嘴里面。班主任走上讲台,调试好PPT,家长会终于要开始了。   “欢迎各位家长来到我们一年3班。首先感谢各位家长百忙之中参加我们的期中家长会……”   班主任说的话很客套,和平时给小学生们上课的甜言蜜语或凶神恶煞不一样。尺绫听着有些困困的,他转头看哥哥。   尺尚依旧在看着手机,不过膝盖上放着一个笔记本,装模作样地打开了空白页。然而老师讲了这么多他一个字都没有记,只是拿着手机在看消息。   医生哥哥好不认真啊,还亏他自己也是老师。尺绫小眼睛重新看老师,嘴巴紧紧闭上。听着老师长篇大论地夸赞一堆后,尺绫也终于败北了。   他投奔医生哥哥,扯他袖子小声嘘嘘,开起小差。   “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吃甜筒啊。”   “什么甜筒。”尺尚目光没挪开过。侧侧头舒气,“哪里有。”   “就是麦基基的甜筒啊,在商场里面,哥哥带我去的那家。我想要奥利奥的。”   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引起讲台上班主任的注意,她讲着讲着,突然停下来拖长着音提醒道:“底下的某些小朋友请保持安静,我们马上就要进入最重要的环节了。”   班主任还瞥一眼他,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尺绫几乎是被点名批评了,还拖累了哥哥。他浑身不自在地挪正身子,只好重新乖乖坐好。   终于,要进入本次家长会的正题了。   “接下来,我们就来看一下这次期中考的整体情况。”   老师调出了一下张PPT,表格式的图样,名字和学号被匿名打码了,详细到各科分数和总体排名。小朋友的桌子上都贴着他们的成绩条,能自己找考全班第几名。   尺尚看了看,对比一下:“你怎么是最后一名啊。”   尺绫忍不住去捂住哥哥嘴巴:“嘘,嘘。”   全班就三十几个小朋友,分数基本都集中在90~100段,能找出80分的也是稀少的了。   然而,整张表格最下面的一行格外亮眼,其他总分都是200多,只有那行还在1开头。   甚至还只是一百出头。   好多家长都拿出手机,纷纷拍照,老师说:“各位家长请不要外传啊,自己看着就好了,也不要对外说。”   医生哥哥果然很平静,没有被羞辱脸红的感觉,只是象征性地记了一两句笔记。尺绫想选果然对人了,以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的家长会,他都要让医生哥哥来参加。   老师并没有特意提到尺绫这个拖后腿的成绩,只是顺口一句“而后面这几位同学还是有很大进步潜力的,希望期末能看到你们发挥得更好。”   尺绫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夸奖,但也算是未来可期。   一大堆讲完成绩后,又讲了班级最近的安排,以及下半个学期的活动。还宣传了一下学校最近新的兴趣项目,专业团队教学,价格也不便宜。当然在座的各位家长没多少个是缺钱的,纷纷又是举起手机一顿拍。   医生哥哥屹然不动,学科老师进来说了好几句话后,家长会终于结束了。一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才到11点。算是提早放学了。   班主任和学科老师都留在教室里,不少家长上前去询问关于孩子教育的问题。尺尚当然没有兴趣,回复完手上的消息,准备离开。   前后左右的小朋友和家长也在收拾东西,站起来了,教室里喧哗闹腾。隔壁的一个家长出声,传到尺绫的耳朵里。   “这个倒数第一名是谁啊?怎么英语还能考零分呢。”   还没等到孩子回答,家长又说:“你不要和这种人玩知道吗,你以后可是要考985211的。这么简单的题目都考不到90分以上,要不就是压根没学过,要不就是脑子有问题的。”   旁边的孩子才开口:“妈妈,你小声点,他是我的新同桌。”   尺绫突然被扣上弱智的名号,心脏被重重打了一拳,嘴巴变成波浪型了。他看看隔壁的哥哥,哥哥一点反应都没有。   “哥哥,酒吧舞二幺幺是什么?”他主动去问。   弟弟眼中博学多知的尺尚收好手机放下翘腿,起身提起尺绫的书包。看样子他并不想给弟弟解释。   尺绫跟在哥哥尾巴后面走出教室,是不是可以去吃麦基基甜筒了。   突然,讲台上被团团围住的班主任伸长脖子,喊道:“尺绫家长请等一下,这边有些事需要和您说。”   他们停住脚步,只见老师所在的讲台隔壁,恰好站着刚才说尺绫弱智的家长,正交叉着双手余光瞥他们,含着不屑的蔑视。   尺绫仰头看看哥哥,尺尚不语,定在原地等待。   五六分钟后,班主任终于抽出身来,走出班级门外的走廊。跟着一同前来的是那个用鼻孔看他们的家长。   “尺绫家长您好,您是……他哥哥是吧。”   班主任有前车之鉴,记得尺绫的家庭情况,这次换了个家长,看着还要年轻上一些,按照推定往年轻说肯定没错。   “是这样的。之前尺绫同学因为生病请假了很长一段时间,期中考也由于缺课原因,发挥得很不理想。”   旁边的家长听到“生病”两个字,立即皱起眉头,老师还在源源不断的铺垫,家长出声打断,语调很急促:“什么生病?生的什么病?全好了吗?”   尺绫生的是肺炎,然后是药物中毒,现在好了。家长一听到老师委婉的“呼吸道问题”这五个大字,伸出手指叫嚣起来:“什么呼吸道能住两个多月的院啊,不会是肺炎吧,这可是能传染的。你这孩子真的完全好了吗,肺炎还来上学!??”   家长大惊失色的模样很戏剧,老师立马澄清安抚:“好了好了。他好了很久了,只是一直在家养身体,医院已经开过康复证明的了。”   “我告你,最好别给他隐藏,你作为老师不能糊弄家长一定要实话实说,这可不是什么小问题,万一我家小孩被传染上就完了。”   尺绫茫然听着,看看老师,又看看小朋友家长。老师点头哈腰:“是的是的,这关乎着全班孩子的健康,我们是很注意的。”   “我好了。”尺绫忍不住出声,给卑微的班主任说话。   家长鼻孔里哼唧一声,喷出些许气来,不给这小不点正眼。   尺绫感觉被凶了,侧身去抱哥哥大腿,把脸埋进哥哥裤子上。   尺尚见状,冷淡出声:“老师,没什么正事就先走了,我们赶时间。”   班主任被两头施压,焦头烂额:“家长您再等一下,事情是这样的……”   旁边的家长听出他话语里暗藏对自己的嘲讽,特别不满,又忍不住再次插话道:“不是,什么叫不是正事,现在是你家孩子拖累我家孩子进度,还影响我家孩子身体健康。”   还没说完话的班主任转头又过来安慰这个狰狞的家长,手忙脚乱的相劝,“家长您也等一下,我来沟通,让我来。”   那家长脸色变来变去,一阵青一阵白一阵黑。班主任好不容易稳住对方了,也不敢拖得太久,抛弃先前准备好的废话直入正题:“就是尺绫现在的学习进度落后很多,我想着给他挑一个座位,让他坐到前面,这样对他集中注意力要好很多。家长您没问题吧。”   这么小的一件事情,还要专门叫喊停,私底下换了不就好了吗。尺尚面色不动,应答:“他愿意就行。”   尺绫听着这番对话,知道自己大概是被对方家长狠狠投诉了,要调换座位了。他敛着下巴,缩着小脸蛋,不想回答。   “好,那我周一的时候安排一下。”班主任发自心底地感谢。毕竟要是双方都难缠折腾,不肯退步,僵持起来,她估计就会成为下一个碧才小学被整得赫赫有名的教导主任了。   “这就对了。”旁边的家长啧一声,余光又瞪尺绫一眼,不忘补上一句风凉话,“成绩这么差,就该多被管着,别老祸害同桌。害得我家孩子数学只考了97.5分。”   尺绫有些委屈,他见到新同桌的第一天,就已经是期中考了。考试前他都没有和新同桌说过一句话。   班主任也听不过去,尴尬地张着嘴,欲出声劝道:“家长,这个……”   “算了算了,不说了。”家长哼唧,“说了也听不进去。该开小差的还是开小差,别祸害我儿子就好了。”   尺绫蹙眉头,紧紧贴着哥哥,很小声地委屈:“我都没和他说话。”   “坏小孩都是这么说的。”家长听到他不服,不屑的目光立马紧紧地盯着他,“你是说我儿子6岁就拿到KMO数学竞赛一等奖是假的咯。要不是你考试的时候影响他,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还狡辩。我儿子都跟我说的一清二楚了。”   眼见着这火势没灭反而越烧越来越大,班主任内心尖叫,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啊,为什么要让她服侍这种古怪的有钱人家长。她赶忙救火,可对方已经灭不掉了。   “哼,我家的苗子全都是重点大学的,他哥可是在N医大的临床念书,你知道临床多少分吗,要六百四!到省外都能上特牛逼的985211了。”   孩子家长说得越来越起劲,尺尚完全没心思陪对方耗,抚着尺绫肩膀就要提步走。刚侧身欲离开,对方就啊啊的叫,“你去哪儿啊?有这样的家长怪不得有这样的小孩,连听点说教都不肯,学习怎么能好。”   班主任抱头: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   家长继续仰头,似乎是在炫耀地发表长篇大论:“我家孩子他爸就是做审计的,是高级合伙人。遗传的基因这么好你跟我说他12+15-5会算错?想想都不可能吧。要不是你考试的时候一直抓耳挠腮的他怎么会错?”   “呵呵,原本以为是智商的问题,没想到是家教。也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派个哥哥来开家长会,教育素质也就是这样的了,也不知道考上大学了没有。”   尺尚被无故叫停,定下来。听着对方家长的长篇大论。   他举起手上的笔记本,笔记本定在半空,有意让对方看清上面的标志,“我博士毕业了,是N医大的医学教师,我现在很忙,需要离开。”   “另外,”尺尚话语停一下,重新张唇,“我没听过什么KMO,目前除了正规的官方竞赛外,其他都是废纸一张。特招不上大学的。”   这种官方竞赛奖状他有一堆,现在还压在床下箱底,足够让尺绫折飞机玩一个月。他重新牵起尺绫的手,毫不在意对方家长的反应,利落地转身离开。   尺绫紧紧跟着哥哥走,哥哥说了好多话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而且哥哥的情绪丝毫没有变化,就像冰块一样,好厉害。   身后的家长又愣又急,只可惜他们看不见了。尺尚不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脚步很干脆,刚才的前一句是脱身,后一句是给尺绫出气。   刚要到停车场,身后传来粗叫喊声,“你们给我停下!”   他们回头,只见刚才那个喋喋不休的家长,正扯着孩子追过来,眼中散发着誓死不休的光。   这个场景很吓人,尺绫倚在哥哥身边看着,忽地第一次听到医生哥哥说脏话:   “真疯了吧。” 第101章   无理家长气势汹汹冲到他们面前, 手里还拖着个不情愿的小孩,像是拖破布娃娃一样。停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尺绫才看到新同桌的手被放开, 痛苦地揉了揉。   “你们跑什么跑?还没完呢, 骂完就急着走是吧。”   对方还想扯他衣服, 尺尚侧身一闪, 对方伸手指着他。   手指刚举起,嘴巴就吧唧吧唧骂起来:“什么老师,我要看证明,拿出证书才算是, 不然你就是欺诈。”   尺尚拒绝,当场给这个无理家长下诊断:“我看你是重度偏执, 建议去医院检查一下。”   当场被下了诊断,无理家长脸色瞬间红温,一阵儿猪肝红。她满脸鼓起气, 怒斥尺尚:“你以为你谁啊, 你才精神病,你全家都精神病。我现在就把你送到精神病村去。”   “要拿出证据来。过来!”家长扯着自己孩子给对方展示数学天赋,孩子歪歪倒倒被拉到面前, 尺尚实在看得很不耐烦。没时间和她耗。“再这样我就报警了,我需要离开。”   “报啊, 报警抓你这个假冒产品。你还想冒充我孩子的老师?想要威胁我?”   “快背, 背圆周率。别让人家瞧不起你。”家长催促孩子表演, 要求这个无辜的孩子背到后一百位。   尺绫抓着哥哥裤子不敢看, 啊啊啊, 好恐怖啊。怎么还有这种类型的爸爸妈妈,尺绫不想要这种爸爸妈妈。他宁愿要一百个医生哥哥。   去路完全被挡住, 尺尚从兜里掏出手机,不想再闹下去了。而且对方偏执极重无理取闹,再吵下去可能真会突然捅他两刀。   “你大儿子叫什么名字?”尺尚翻起手机。   家长骄傲地叉着腰:“耀耀,陈星耀。”   尺尚翻着学校班级群,翻完1班翻2班,真找到一个陈星耀,他把屏幕怼到家长面前,“你儿子账号是不是这个。”   家长瞥一眼,又骄傲地仰着头答,“是啊。”正在背圆周率的小儿子感觉到理亏了,声音低下去,变成蚂蚁般小声。空气沉下来。   忽地,家长愣愣,突然意识到些什么,呆呆地定住了:“嗯?”   怎么真的有自家儿子的联系方式?这不可能啊。   “你真是大学老师?”家长皱着眉头,质疑着,扫着对方年轻的面庞,下一秒就找到了笃信的答案,“你是不是N医大的学生,我儿子的同学。”   “我很忙,我要忙教学,要忙出诊。”尺尚被折磨得很疲惫,伸出手把她挡开,“女士请你让一下,我们要离开了。”   尺尚拖着尺绫往车走去,身后的母子俩终于呆滞地定在原地,没有再追上来。   回到车上,尺绫还在回忆着刚才的情景,尺尚关门,看一眼时间,已经硬生生被拖到11点了。闷诟一句:   “有钱人都发疯。”   这句话很不严谨,不像是他的风格。尺绫问哥哥,“那我们不是有钱人吗?”   尺绫侧耳三秒,没听到医生哥哥的回答。   好吧,哥哥好像是对小朋友家长有一点生气了。尺绫想自己应该已经很有钱了吧,他有一百万,虽然被存成存折了。   尺尚滑动手机,翻看着刚才那个学生的信息,还是重修的,缺勤了整整5次,按规定来说可以收拾收拾准备挂科了。   他丢下手机,换做其他老师可能真会这么做。尺尚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学生挺惨,大学能上成这个样子估计也和家庭脱不开关系。   尺绫看手指,回忆着,也说道:“同桌好可怜啊。”   不过这件事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他下周一就不是新同桌的同桌,而且也不会被批评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学校,吃他最喜欢的周末甜筒。   医生哥哥一脚油门直接开出学校。尺绫满心欢喜地唱起儿歌,已经把烦心事给抛之脑后:“一只小马哒哒哒,两只小马咚咚咚,三只小马噔噔噔,四只一起跑……”   路过商场,尺尚径直开过去。没有停下。尺绫扒着窗户:“啊,我的麦基基。”   尺绫最终还是没能吃到甜筒,直接从学校被带回到家。   进门,医生哥哥甩下钥匙,动作比平时要重一些。尺言闻声出来看看,见弟弟这副模样:“怎么,吃火药了?”   尺绫立马上前去解释,咿咿呀呀地在哥哥面前跳:“哥哥没有吃药。是我新同桌的妈妈说要把我调走,说我很笨,不让我和同桌坐。然后哥哥和她吵了架。吵完之后他们又追上来骂哥哥。”   吵架这个词用得有些夸张。尺尚情绪算是已经平复下来。他出声挥散雾霾:“没什么事。”   尺绫转头,生气反驳:“很大事!你都没有带我去吃麦基基。”   医生哥哥对此毫不愧疚,从他身边走过,直接进入厨房洗手。尺言把留给他们的饭菜拿出来,放餐桌上。   尺绫没有甜筒吃,但他现在也饿了,只能勉为其难地吃一下家里做的饭。这是林老师做的,今天一早他们就吃完饭有事出去了。   尺绫爬上凳子,拿自己的碗,握着勺子吃饭。   “学校有点克你。”尺尚拿起碗筷,看见对面的弟弟,没忍住。   尺言惊讶:“你还信这东西。”   林老师做的酱油鸡翅香香的,比学校里的要好吃十倍。尺绫听不懂什么课不课的,他只是在想那他周一要在哪里上课呢。   尺绫自从上小学以来,麻烦事就没断过。天生休学圣体。但尺绫倒是热衷上学的,属实难能可贵。连医生哥哥都动了给他转学的念头。   尺绫一听到就开始叽喳:“好啊好啊,不上学了,医生哥哥是专家。”   “你考好点就没人挑你刺了。”尺言在旁边说,“老师都喜欢成绩好的小朋友。”   “你也喜欢吗?”尺绫伸脖子问哥哥。   尺言大抵是忘了尺绫上学期期中数学考第一接着继续被刁难的样子。也可能是故意忽略了,“我也喜欢成绩好的,喜欢听话的小孩。”   “哥哥好世俗啊。”尺绫用了长篇阅读里学会的新词,“我努力吧。”   吃完午饭后,尺言就带着尺绫去买麦基基甜筒吃。尺尚一个人待在家里,手头上的研究生已经要准备送审答辩了。他算得上非常忙。   敲好一阵键盘后,他起身,盯着电脑屏幕思索好几秒,去厨房喝水。   尺绫去上学,周一的早上,他就准备着等待老师给他指定换座位。然而之前的新同桌低着头不敢看他,眼中似乎是有躲避和自卑。   尺绫在原位置等着,顺便砸吧砸吧吃自己的糖果。忽地,旁边的新同桌突地出声:“这是我妈叫我送给你的……”   他塞过来一份礼物,是捆中端品牌的儿童毛巾,288一条,尺绫看看,“嗯?为什么要送给我。”   同桌眼睛落在地面上:“我妈妈说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是她误会了想补偿给你们的。”   尺绫接过毛巾,前后左右看看,捏着里面硬硬的。他看到一个信封。他打开,看到里面有好多钱。   他把毛巾连着信封丢回去,不要这个礼物。   司徒辅告诉过他不要随便接别人的钱,不然他就要被抓进去坐牢了。尺绫还不想失去司徒辅或者是医生哥哥。他迅速直着腰板坐端正,与新同桌划开界限。   但是早读之后的语文课,老师直接就上课了,没有给他调座位。尺绫眼巴巴望着班主任,原地干等着。   贿赂未遂的同桌不敢面对尺绫。上完一节语文课后,老师捧着书就要走出课室了。尺绫慌张,立马匆匆忙跑上前提醒道:“老师你还没给我换座位。”   年轻的班主任听到尺绫声音,转转头,看见他有些愣,“噢。”   尺绫焦急地等待着,站到一边听老师即将到来的安排。这下轮到班主任有些慌张了。   周六家长会两边刚闹完没多久,她原本都想好把尺绫调到哪里去了,没料到中午那闹事的家长就好几个电话轰炸过来叫她一定不要换位置。   本来想着小孩子大概会忘记吧,没料到尺绫记得牢牢的,现在自己陷入一个两难的地步。   “换位置啊,”她犹豫着,故意拖时间思索,“嘶。”她低头看看尺绫,又问,“你现在就想换吗?”   尺绫诚恳点点头:“嗯嗯。”   班主任手指划了划,指着讲台边上:“那,那你先搬到这里吧,先自己坐着,明天我再找个人和你调换。”   原本以为尺绫会拒绝,毕竟没有哪个小学生喜欢坐在讲台隔壁。可尺绫立马就行动起来了。搬着重重的课桌,挪到讲台边上。   班主任头疼,这下该怎么办。   尺绫坐在讲台边上的左护法位置。很快,下一节课就开始了。尺绫充满激情地上课,丝毫没有在意其他小朋友奇异的目光。   “他是不是因为考了倒数第一名才被调到哪个位置的啊。”其他小朋友小声议论。   数学老师走进来,见到久违的尺绫出现在讲台边,吓了一跳:“你怎么坐这儿了?”   尺绫从抽屉掏出数学书,数学老师没惊讶套就,开始翻书讲课。尺绫听得很认真。听着听着他桌面上的小手就伸进抽屉里,拿一颗巧克力糖,拆起包装。   吃着粉笔灰的数学老师一扭头,停顿下来余光瞥见:“??”   尺绫砸吧砸吧,很认真地品尝,突然听不到老师的讲课声,抬抬头,立马把糖纸塞回抽屉里,继续低头听课。   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没有出声批评,毕竟这是尊真真切切的大佛,得罪不起。上一个得罪他的人已经从主任调到后勤处了。   巧克力糖是流心的,甜甜的,尺绫装模作样地写笔记。数学老师闻到一阵儿巧克力味,终于是忍不住了:“你,你来写一下这道题。”   尺绫愣住,抬起头,“我,我吗?”   老师粉笔指的方向就是他,尺绫只好站起来接过粉笔,凑到黑板前,看着老师抄写上去的数学题目。老师的声音传入他耳畔:“写出答案,再给同学们讲讲怎么得出来的,加油。”   “1+2=?”   尺绫抬头望,好难啊。 第102章   尺绫握起粉笔, 踮起脚尖,在=后面写一个3。   数学老师看一眼,点点头, 想这么简单肯定给他挽回面子了吧, 鼓掌说:“那你讲解一下为什么吧。这么简单随便说一下就好了, 大家都会是不是啊。”   尺绫没停下手, 小手挪到等式的下一行,又开始写起来:   “设r=(n)为方程n=a+b的正整数解……”   老师看见尺绫这起手,??   他立马瞪大眼睛,伸手喊道:“停停停——”   尺绫停下粉笔, 回头看看老师,老师立马上前来拿起粉笔刷, 把他那一行复杂的字给擦除了。粉笔灰簌簌落在尺绫头顶。   “他是写错了吗?”   “为什么我看不懂啊?”   “他写的是什么我一个符号都没见过。”   老师扶了扶眼镜,几秒后叹气:“唉,你下去吧。”   尺绫还没有写完, 甚至都还没开始证明。老师反应好大啊, 老师再次把他赶下去,挥挥手重新讲课:“吃你的糖去吧。没你的事了。”   尺绫在一整节数学课上面都摸鱼过去了,老师大概是害怕失业, 讲得格外认真,一眼也没看尺绫。   下课后, 他去大课间外面玩, 蹦蹦跳跳的。被拒之千里的前同桌还是偷偷凑过来, 手里拿着那卷毛巾。   尺绫摆摆手:“你不要过来啊。”   前同桌解释:“我不给你钱。”   前同桌一脸苦闷地坐在他身边:“我又要被我妈妈骂了。我给不了你的话, 她会骂我的。”   尺绫抬眼:“我都没妈妈。”   前同桌叹一口气, 他不想变成单亲家庭,捧着下吧说:“那我还是要妈妈吧。”   尺绫继续想想, 这也许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继续蹦蹦跳跳,同桌又嘀嘀咕咕我妈妈什么时候才能不骂我呢。尺绫说:“你不要没妈妈的话,那你死了就不会骂你了。”   前同桌听完,又叹一口气:“那我还是被骂吧。”   两人不说话,自顾自扣指甲盖,头顶上的绿树窸窸窣窣摇晃。有一阵儿后,前同桌抬头看他,有主动提出:“我好羡慕你的哥哥啊。”   “你的哥哥不好吗?”尺绫看着地面,反问。   “没有你哥哥那么好。你哥哥厉害。”前同桌郁闷着,他感觉尺绫的家人好好啊。为什么他的哥哥一周都不回家一次,回家也只是打电脑,很多东西也不懂。   尺绫想想,举例子:“我也有不厉害的哥哥。”比如说眼镜哥哥就没医生哥哥那么厉害,只配在大楼里面扫地当资本家。   “而且哥哥太多了他们也会吵架啊。”尺绫又想到坏处,离家出走什么的,他不愿意再来一遍了。   “吵什么架啊?”同桌好奇。   “很多啊,吵钱,看不惯对方。还摔东西,我还怕他们打架。”   “那你好操心啊。”同桌道。   是啊,尺绫晃悠过身子去面向太阳。这个家没有尺绫就不行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挺伟大。不仅要陪在尺言哥哥身边,要给予眼镜哥哥情绪价值,还要帮医生哥哥做研究。   一生庸庸碌碌的尺绫变小后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成为对家庭对社会有贡献的小朋友,实在是太厉害了。   同桌给他鼓掌,叹气,“看来我还是不够努力。”   非常努力的尺绫忖度,要是他死了,三个哥哥谁会更难过啊。   _   尺绫回到家。   家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空气和他自己一个人。尺绫脱下书包,往厨房书房里找了找,都不在啊。   他穿过暗暗的走廊,经过一扇门。尺绫想去推开它,门只是轻微地咯吱一声,紧紧地锁住了。   尺绫闻到灰尘的味道。   突然,背后一声:“尺绫?”   尺绫转头,从走廊开端看到一阵光亮,眼镜哥哥正站在那里,身子背着光。   尺绫的手从暗门上挪走,转过来看着眼镜哥哥,假装无事发生。   尺平扶了扶眼镜,他盯着只有腰高的尺绫看。抿抿嘴唇,“作业写完了吗?”   尺绫犹疑一下,扭着身子说那好吧。蹬蹬蹬地跑出去,回到客厅边上行云流水地开电视机,像是平时放学回家的模样,跪坐在茶几边上就歪着身子写作业。   尺平去摁了摁把手,又看一眼客厅里的尺绫。那是通往地下室的门,已经尘封七年了。没人开过。   晚上哥哥们都回来吃饭,尺绫想起今天旧同桌说的话,还有他给的奇怪钱,咿咿呀呀地向哥哥们告状了。   哥哥们反应都不大,尺绫看看眼镜哥哥,他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尺绫埋头吃饭,眼镜哥哥并没有告自己的密。   他知道那扇门后面是什么,虽然记忆很模糊了。饭香香甜甜的,他越尝却觉得越甜,吃剩两三口的时候完全不想吃了。   “就剩一点也不吃完?”尺言看着他跑出去,伸头喊道。   尺平不语地脱下眼镜,擦了擦,掩盖住眼中的思绪。   学校的兴趣班快结课了,哥哥当时给他报了阅读班,虽然尺绫几乎没上过课,但老师还是要他交作业。   “我们的结课作业是分析一本自己最喜欢的书,把书和你的介绍稿一起带到现场,会给每人三分钟。”   尺绫想想,自己好像没读过多少书,看着其他小朋友都开始讨论起来介绍什么书的时候,尺绫脑子里还是白白的。   要选哪一本呢?   小尺绫不爱看书,只爱看动画片。但大尺绫小时候看过很多书,都是在地下室看的,数量之多堪比图书馆,他还有记忆。   尺绫回到家,心里面一片空白,只觉得空落落的像是缺了块什么东西。他现在很想一个人开地下室的门。   “你有钥匙吗?”尺绫主动去问眼镜哥哥。   尺平坐在椅子上,闻声,蹙蹙眉头。尺绫继续说:“我要进去拿书。”   地下室里面有很多书,尺绫只看过那里面的书,其他的都没有。他有一个开门的正当理由。   尺平拒绝:“不行。”   地下室里有他们死去的父亲,还封存着尺绫的过去。就算真的有这个需要,其他两人也不会同意打开的,尤其尺言。   “可是我真的要进去拿书。”尺绫尝试软化哥哥。   尺平不为所动:“你去问你哥,他同意我就给你开。”   尺绫抿着嘴巴,一条波浪线,有些委屈。到晚上的时候他问尺言,能不能让他进地下室一趟,他叽里咕噜地把原因都说出来了。哥哥吃着饭,听他讲半天原因,最后冷冷地否决道:“不行。”   尺绫大失望。   “为什么啊。”他埋怨。   尺言态度很坚决,只是吃饭,也不看他,言语硬得像刀背:“没有为什么。好好的门开了干什么。”   开了要拿书啊。尺绫头要变大了。哥哥好不讲理。   “上楼随便拿一本书就行,里面的东西不准动。你也不准进去。”尺言语调斥责,还是不看他一眼,不通情达理。   尺绫不吃饭了,跑出去。   他生着闷气。为什么不准他进去,为什么限制他的自由。明明里面有什么尺绫都知道,他又不是想进去而是只想拿书而已。   好吧。他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可他又不是小孩子,他心里面很健康,哥哥们为什么要害怕呢。   自己又不会被地下室吃掉,又不会被迷住不上来,那只是地下室而已。他知道,他知道那些不好的经历。可这对尺绫来说是很稀松平常的啊。   哥哥们没有妥协,尺绫也没有妥协。尺绫就要地下室的书,他就要。他很想要。   这样僵持了很久,上了一天学再回来,从早上到傍晚,从生气到沉默。   直至眼镜哥哥站起来,对他问:“你真的很想要吗?”   尺绫眼睫动动,点点头:“嗯嗯。”   尺平手里拿着一串钥匙,由于太久没用过,已经卡顿生锈。那是唯一一把能开地下室门的锁。   屋子里面除了他们俩没别人了。尺平领着尺绫走进走廊深处,面对着泛着暗色的门。   “你要拿什么书?”尺平还没开门,钥匙握在手里,沉声询问他。   尺绫回忆着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他在下面看过太多书了,几乎有一个小图书馆:“我忘记了,我要找找,很快的。”   这是个很好的回答。近十年的事换谁都要忘记,尺平手里的钥匙铛铛响,把手微微一转,陈年的门很沉重,全是腐朽的重量。   “进去吧。”尺平推开门。   “这是秘密。”尺绫没有直接进去,伸出尾指,和眼镜哥哥拉钩,“不能告诉他们听。”   尺平叹气,勾上去。尺绫一握上,就转身推门往里面钻。   尺绫从昏光钻入彻底的黑暗,他停在楼梯上,顿顿。   地下室内实在是尘封太久了,有一股阴冷逼人的寒气。尺绫望着这曾经昏黑的场景,滞住,好几秒脚步才往下挪动。   地下室没有一丝破损,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原样,除了父亲已经去世外,连空气的味道都与朦胧记忆里的对上了。   他很久之前看到的雾被缓缓拨开,往下两三步后,他完全适应了,找回鱼儿游进水里的熟悉感,熟练地跑下楼梯。   他走到蒙尘的书架旁,凭着深处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书的位置,垫着脚尖抽出来。白色的书封上还有着银纹,有些泛灰和发黄。   眼镜哥哥还守在楼上,门没有关,从楼梯口投射下扇形的光芒。   尺绫抹掉灰尘,抬头望门口,很快地跑回去。他到楼梯边上,脚步定住,看着空房间的中心,爸爸垂死腐烂的位置。   里面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尺绫抱着书,往楼梯上跑。   这是他的童年。 第103章   天气初入夏季, 开始天天下雨了。   雨季是沉闷的,昏暗中带着一点剔透,植物被雨滴打得垂头, 摇摇晃晃。   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味道, 好不容易有一天放晴, 哥哥抽了个空, 对尺绫说:“带你出去玩玩吧。”   尺绫很早就和哥哥和好了。他们关系如初。他停下玩手上的玩具,从沙发上仰起头来看哥哥:“去哪里呀?”   尺言订的是主题乐园里的儿童一日票,刚好有六一亲子活动。他直接订了半价家庭票。一共有三张,一张是尺绫的儿童票, 他自己一张,还有张多出来的。没想好要给谁。   恰巧弟弟回来, 尺言问了问:“你去不去?”   尺尚抬头看一眼,答道:“去吧。”   去吧?尺绫锐利地想医生哥哥的心思藏不住哦。他也一定很喜欢去游乐园吧,只是他不说。   吃饭时刻, 外面还下着雨。从窗口透进来凉凉的风, 夜幕泛暗微蓝。   林老师也是冒着雨回来的,外套连着伞被淋得湿透,不断往下滴水。她在门口甩干, 回来洗手又入座吃饭。   最近是初三中考,时间很紧。坐下刚吃两口饭。才想起来:“对了, 我学校发了福利, 有两张主题公园的周末票。”   她从包里掏出票, 递给尺言, 又点颔示意尺绫, “你带着他去吧。”   尺言接过,看看:“我刚买完。”   要是早一点, 他就不用买家庭套餐了,刚好能进。他把票递还给林梓,可惜晚了。   “这样啊。”林梓收回去,有些可惜。她点头问小尺绫,“又准备什么时候带你去威风啊?”   尺绫举起勺子:“下个周末!”   他的票刚好也是下个周末后就过期,再晚些她就真的完全没时间了。她看看丈夫,把票收起来。   “出去玩出去玩。”尺绫念念叨叨,抛出餐厅,跪在茶几边上。   这个奖励给他带来很大动力。尺绫更加努力地写作业,准备用期末的好成绩回报哥哥。让哥哥在家长会上脸上有光。   尺言倒不要求他考全校第一,能全科及格就很不错了。出去玩也是纯玩,简单做了些攻略和安排。收拾些许东西。   老天爷给了他一个好天气,到周末,连续几日的暴雨总算是停歇。尺绫背着小马包出门,而尺言在后面收尾,拿着伞关门。   林梓和尺平也一道去主题公园逛逛,毕竟票也快过期,出去走走放松散心。   尺绫跑到两台车前看看,咬着手指:“我要搭哪台车呢?”   挑选好十几秒后,尺绫最终还是跑到哥哥车边,兴致冲冲地等着开门。   尺平从前几天就一昧地不语,对于去主题公园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林老师喊他开车,他倒是很积极。   见着目不转睛看窗外的丈夫,林老师也不拆穿,只觉得他实在别扭,想去又不说,还得自己安排。幸亏自己最懂他。   尺绫和医生哥哥坐后排。他爬到医生哥哥身上,直到尺言钻入驾驶座,对他呵斥:“坐好啊绑安全带。”他才消停下来。   尺绫把自己的小马包展示给医生哥哥看,上面别了不少小马徽章。“你看这是棕色的小马,这是蓝色的,这是红色的。”   他如数家珍地介绍。尺尚还挺有耐心听,没嫌他烦。一路听着他噼里啪啦讲到游乐园。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再加上周末活动,游乐园里的人不少。家长带着小朋友来凑热闹。   他们算来得晚的那类,园内的活动大多都已经开始了。满天飘着气球和音乐声。   尺绫距离上次来这儿时间已经有些久远了,但他还是把布局记得很熟。他迫不及待地拉着医生哥哥往里冲。   “我要玩小马!”   一进门,尺绫就直奔草原小马项目,这是一个机动游戏,尺绫想玩第二次很久了。排了队,尺言站旁边看,医生哥哥下场陪他玩。   林老师他们很早就进来了,发消息,也找到尺绫。走过来等着。   一大一小,尺绫在医生哥哥怀中哇哇叫,小马颠簸得太厉害他快被甩下去了。医生哥哥夹着他,不让他掉。   林梓靠在栏杆上看着笑,问丈夫:“让你玩你去不去玩?”   尺平摆摆手,这种游戏跟成熟稳重的企业家完全联系不起来。妻子说他拉不下脸,尺平也完全没有悔改之意。   几分钟后,游戏项目结束了。他们从栏杆里出来。尺绫又要去下一个。   小孩子的精力总是很好,几个大人陪着一起玩都不会累。尺尚带着他去玩滋水枪,尺言买了杯饮品喝,林梓养生,不喝这些糖浆水,只和他聊天。   游乐园很懂怎么抓住小朋友的心,在西区布置了一个儿童节专区,有很多动画片玩偶人和趣味小游戏,还请了个主持人来做现场互动,有小礼物可以送。   尺绫刚玩完一个机动游戏,路过这个专场,就挪不动眼睛了。   “去吧去吧。”尺言看穿他的想法,挥挥手,纵容他。尺绫即刻像脱缰的小马哒哒哒跑过去。此时专区刚好要开下一轮,他成功潜入。   尺言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其他人也跟着,见尺绫已经找到小板凳坐下来,等着节目开始。   儿童节目主持人活跃着现场气氛,很快就把小朋友们的情绪调动起来。专业的果然是专业的,管孩子像养小鸡一样。   “有没有小朋友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底下的小朋友纷纷举高手,尺绫也不例外。大概是由于他长得好看,不过几道题,他就成为三十多人之中脱颖而出的幸运儿之一,拿到麦克风后,他叽里咕噜地说一大堆,成功获得了礼物。   是一个很小针织手袋,黄黄的,上面有一只鸭子。又经过十来分钟后,完美结束了,每个小朋友都发了一个纪念品。小朋友们像鱼群一样被放出来,游到家长身边。   “热不热。”尺言摸了一下他的后背。   “不热。”尺绫看着纪念品,拆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摆件,硬硬的。   已经十二点多了。林老师和尺平他们刚好闲逛回来,提议去吃饭。几人没有意见,往餐厅走去。   在旅游景点吃饭是性价比很低的。但这个游乐园毕竟不在什么闻名城市里,来的人也是本地居多。价格还算能接受。   他们逛了逛,看见家顺眼的就走进去,价格味道基本都大差不差。挑了窗边的八人桌,开始点餐。   餐厅火爆,空位也不多,需要自己去窗口下单拿餐。尺绫看着菜单,挑来挑去看花了眼,最后点了玉米汁和鸡蛋饭。   尺言去拿餐,一份鳗鱼饭一份粉,还有青菜。尺绫说着要去帮忙,两人捧了不少东西回来。   其他人倒不是很饿,尺言吃两口就停下来了,尺绫吧唧吧唧地边吃自己碗里的,边偷吃哥哥碗里的,还不停给哥哥们和林老师倒玉米汁,以彰显自己的孝顺。   “还想玩什么啊?”哥哥问他。   尺绫拿着地图,歪着头看上面的符号,仔细挑选着,“唔,我还想玩小马。”   尺言给他规划了一条路走过去的路线,这样去玩小马的路上,就能同时玩到好几个项目。尺绫觉得哥哥简直是做计划的神仙,没有他自己一定会在奔波中累死的。   陪玩的还是医生哥哥,这个年轻人似乎很适配玩这种青春的项目。尺言时不时也会下场,还给弟弟买了个气球。眼镜哥哥就在旁边看着,很端正,和他纯纯看风景的妻子林老师一样。   他们逛购物摊倒是逛得挺起劲,尺平给看中几个玩偶,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决定买下来回去要送给尺绫。   一路玩过去,到达旋转木马。尺绫期待了整两个小时,完全迫不及待。   “别急啊。”尺言推了推墨镜,止步栏杆外。   尺绫选了一个棕色的大马,因为是大马,离地面特别高,所以需要家长陪同。医生哥哥又要上场了,抱着他坐。   八音盒音乐声响起,旋转木马缓缓挪动,速度逐渐加快,大妈一高一低地起伏转动,尺绫起初握着大马的独角哇哇兴奋叫,“哥哥我在骑马哦。”   “嗯。”尺尚伸出手护着他。   大马忽高忽低,有种离心的失重感,尺绫更加兴奋了:“哥哥我骑马好快啊我好厉害。”   “知道了知道了。”尺尚没什么耐心地应,把他掰回原位。   尺言掏出手机给他们拍照,咔嚓好几张,满意地低头挑选着。   后面转圈太多,尺绫有些晕晕的,倒在医生哥哥的胸口,哥哥没有给他做急救。熬过这苦难的六分钟后,旋转木马才逐渐停下。   大马太高了。爬上去简单下来难,尺绫艰难地看着地面,医生哥哥两条大长腿先跨下地,两只手伸回来夹尺绫,把他抱下来。   回落地面的尺绫没什么实感,感觉自己还在旋转,他有些委屈地去抱尺言哥哥,一头扑上去他的身子。   “买个雪糕吃吧。”一旁的林老师看见了,说道,“压压惊就没这么晕了。”   这件差事当然是交给眼镜哥哥做。尺绫接过原味的甜筒,舔两口,又咬一下,嘴巴里甜甜的,果然清醒不少。尺平给每人都买了一个,递过去,这次尺言没有拒绝。   三点多,两口子逛得差不多,说先回去了。哥哥们带着尺绫仍留在游乐园里玩,刚要进发下一条去植物园的路线。   天空突然轰隆一声,云层中劈出一道闪电,本来还明亮的天空突然间压顶,乌云迅速地聚集起来。要下雨了。   黄豆大的雨珠哗哗地打下来,落到地面上摔出深色痕迹,幸亏尺言带了伞,他撑开,刚好到雨落到噼里啪啦的程度。   “走不了了。”尺绫失望地看着天空。   附近没有遮蔽物,刚好是石路小径,他们只能停在原处。小径旁边的灌木丛被修剪得方正,无数片小叶子聚集起来,顶着倾盆的大雨。   医生哥哥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原本是要给尺绫讲解植物的。   视野混成绿灰青色,空气中水分胀满,透着雨滴像是看到泡泡。两个哥哥都撑着伞,尺绫也撑着自己专属的小伞。   下雨很大,哥哥们因为高,所以只淋湿了裤脚。而尺绫却下半身全湿了。他心里面很不平衡。   “算了,回去吧。”尺言说。   三人坐上回程的车。尺言让尺绫把鞋脱了吧,全湿了也别闷着,尺绫有点想把湿漉漉的裤子也脱掉,医生哥哥没同意,帮他卷起裤脚。   今天虽然最后被淋湿了,但还是玩得很开心的。尺绫扒窗口,看灰绿色的窗外。   要是以后都能这样来玩就好了,他喜欢和哥哥们玩,喜欢吃给他买的雪糕,喜欢林老师和他说话。   车停到家门口的草坪上,还是有小雨,地面上一摊接一摊的积水。   尺绫推门下车,要进家里面。   “先穿鞋。”尺言给他拿一双新鞋,尺绫穿上,哒哒地推门而入。   客厅的小桌开着灯,与窗外的昏暗相映,有种过渡的融合感。屋内很安静,静得火苗一吹的声音都能听到。尺绫看向小桌,见到桌上放着蛋糕。   尺绫愣愣,蛋糕上点了蜡烛,正在摇曳着。尺绫问哥哥:“为什么有蛋糕啊。”   尺言放下钥匙,笑笑道:“因为是你生日啊。”   尺绫跑到小桌旁,凑着头,围观生日蛋糕。他抬抬头看哥哥:“真的吗?”   尺言来到他身旁,医生哥哥也换好鞋,跟着进来了,往这边过来。   尺绫很惊讶,惊讶到张大嘴巴。尺平和林老师也拿着礼物也走出来,他们先回来,就是为他取蛋糕的。   蛋糕很平凡,不是定制的,也没有各种小马小花的图案。可这就是尺绫梦寐以求的生日。他要过生日了。他要长大了。   外面还在下雨,像好听的歌曲,窸窸窣窣。空气被雨水洗刷过一遍,变作火光的燃料。   他都快忘记了自己想过生日,他以为自己不会可能生日,可是哥哥没忘。   “快吹蜡烛吧。”   尺绫欠身对着半透明的火苗,吹出一口气,蜡烛化成一缕烟。尺绫看见了,看见他的愿望,像水彩晕染,融化在青色的视野中。   他其实没有许愿望。但会实现吗,会灵验吗?尺绫怔怔地想。他已经是一个正常的,幸福的小孩子了吧。   会拥抱,会闹腾,会看动画片。   会索要礼物,会偷吃零食,会担心和害怕。   他可以听儿歌,可以手舞足蹈,可以被关心和交朋友。   他已经是了吧。   这就是小尺绫九岁的生日。 第104章   “别一天到晚坐着, 起来多做运动。”尺言路过出声。电视是关着的,客厅非常安静。他对躺在沙发上的弟弟唠叨道,“也不见你做点正事。”   尺绫正倚着沙发, 被哥哥催着之后才动动, 活像一只树懒。他的发丝卷着, 落在脸颊边上, 长发之下的面庞变得俊朗,白皙的脸长开了不少。   尺绫是在过生日之后变大的,身体是同样的身体,性格也没怎么变, 还是以前那个懒洋洋的他。   他身子变得很长的,跟原来的小尺绫比简直像被拉成两倍的细条。几个哥哥倒是没有异议, 家里也没有因为这个变化而翻天覆地,大家默不作声,自动恢复以往的正常生活。   医生哥哥帮他检查过全部身体, 没有任何异常, 血压、细胞都很正常。除了之前还有些先前中毒的后遗症之外,没什么不健康的部分。   尺尚隐藏了尺绫的身体素质已经是大尺绫的真相,他猜想到了, 尺绫变回来只是一个时机的事,只可惜他腹死胎中的论文。他本人是不在意的。   大家纷纷表示, 平安就好。无论大的还是小的高的矮的, 只要是活的就行。尺绫被完全审视好几轮, 像个国宝一样后, 大家才放下心。   变大的第一晚是在饭桌上吃饭的, 大家齐聚,陪着他吃回归的第一顿饭。林老师关怀地问了不少话, 尺绫表现得很是拘谨,只是点点头。   他的确变了很多,以往只有他在桌上叽叽喳喳的份,甚至最近一次是昨天。   饭桌上照样都是小尺绫爱吃的菜,鸡翅,茄子,西蓝花……尺言原本习惯性给他夹菜,筷子刚下,这个哥哥就顿住。他突然记起来尺绫不怎么爱吃肉,筷子犹豫着,最终还是夹一只鸡翅给弟弟。   “长身体。”尺言劝道。   尺绫都快长定型了,虽然有突然缩水的前科。尺绫没有扫兴,把酱油鸡翅夹起来。尝试一口后他不说话,心里还是更愿意吃蔬果,清淡一些的菜肴。小尺绫好不容易把挑食的习惯调教好,这下好了,一变大后连口味都退化回来。   变大后不能去小学了。他当然也没闲着。在他刚变回来的第一晚,林老师突然告诉他一个消息:“对了,我给你报了高考,在5号,有空就去试试。”   林老师对学习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当然这是她的出生和职业所必备的素质。她本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甚至已经规划好每年都给他报一下,没想到只第一年就中彩。   她说得很轻描淡写,尺绫有些茫然,愣愣地噢一声。桌上的其他人惊讶,着实对林老师的这番操作震撼。尺绫接受了突如其来的安排。   尺绫刚重新变回自己的第五天,就登上高考的考场了。   一支笔,一张准考证,三个日夜,六张试卷。   在考场里,他宛若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游魂,穿着私服游荡在净一色的学生中。他过分陌生,也过分透明。   整个高考结束得很平静,就跟他平时在家睡觉吃饭一样。没什么其他人的紧张刺激感。   十几天后,成绩出了。   五百多分。分数并不算高,不能完全配上他的天赋和期待。但对于临时被拉上场,没有任何准备的他来说算是还过得去了。   林老师一改以往高要求的态度,说不想再来一遍,愿意留国内,就拿着这个分走吧。事实证明她之前的严厉和固执都是正确的,尺绫顺利过上了和同龄人一样的生活。   他只报了家附近的大学,当然不包括他哥的那所,志愿也没什么头绪。当下潮流的工科,计科,他都没兴趣。至于医学或是数学,他更是不愿意。他不想做学术。   什么都兴致缺缺,填了几个含着些许文理交叉的专业。最后被录取到隔壁市的一所重点大学的会计。   九岁的小尺绫成功衔接十九岁的大尺绫,从重点小学直升重点大学。实现三连跳的阶段跨越。这是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都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尺家也不是例外。   他们家感情表达很含蓄,不喜欢外露。没有别人家的庆功宴或是大奖励。日子平淡如流水。   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尺绫没有表现出当初小尺绫的兴奋。   哥哥带着他他做了一名普通的学生都会做的事。他们进入商场,进入专卖店,挑选新电脑。   一路上枝叶摇晃,尺绫坐在靠窗,他没有扒着窗户,而是平静地侧头往外望。他的眉眼中含着些许朦雾,眼皮之下又透彻地注视着风景。   他与小尺绫不同,又是那么相同。他不闹腾,却仍会为了那些痴迷。   一片简约洁白的商场内,光滑洁白的展示台上布满琳琅满目的新款。四处零落地散着消费者。尺绫对这个商场有些熟悉。他在过去的一年里,曾偷偷溜来很多次买东西。   “你看看喜欢什么?”哥哥对他说。   小尺绫喜欢玩电脑小游戏,但大尺绫对电子产品毫无兴趣。仿佛一夜之间就将所有孩童的习性进化掉了,抽枝拔条地长成大人了。   刚高考完的准大学生总是消费大户,店员非常热情,过来介绍:“你是什么专业呀,打不打游戏呀?需不需要运行ps之类的软件呀?”尺绫太久没与人交往对话,有些应付不来,最终还是尺言帮他选了新电脑。   本来要打包离开了,尺言刚拎上,回头看一眼。“再买部手机吧。”他走过来,拿起尺绫手中的砖头,“你这个也旧了。”   尺绫微滞,把手上的板砖交给了哥哥,尺言拿起最新款的手机,挑了个顺眼的颜色,“就这个吧。”   价格并不便宜,配置也不低,很快就包装好了。   尺绫知道哥哥这样做的用意,要是让他自己选,必定选不出来,犹犹豫豫。他悉听尊便,没什么主见,但哥哥却待他一如既往有耐心。   变大后有很长的假期,尺绫一如既往地躺在家里,变成一条纯度百分百的咸鱼。失去了小尺绫皮囊的庇护,他的生活也匮乏起来,没有哥哥带着他到大学公司游乐园凑热闹。   他没有径直回归之前的独栋公寓,那栋哥哥买给他的白色房子里。他按照着小尺绫时期养成的习惯,住入这间屋子。   对于突然在家里拥有自己的房间,尺绫没有惊喜,只有微微的惊愕。毕竟他他坐在软绵绵的床上,沉默地抬头望着满是小花小马的儿童墙纸,被子也是自己喜欢的图案。太阳光很亮眼,他有些睁不开。   这属于小尺绫的甜蜜和宠爱,大尺绫是有些应付不来的,毕竟他一向不善言辞。   尺平还是有些不习惯变大的弟弟,这么小一个突然拉长成香肠,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就好比黄色的小鸡变成突毛青年鸡,一定是前者更加招人喜欢。但他对弟弟的感情没什么消减,时不时生疏的目光还含着以往的关怀。   尺绫不怎么喊他哥哥,顶多只一声单字,确凿的证据没有,这还是尺平从模糊不清的字音里幻想的。   尺绫能感觉这个大哥有时候想对他说话,对方刚张开嘴,又止住话头。两人默契地不语,垂下眼。   这个不太熟悉的哥哥给他准备好了上大学的所有费用,又默不作声地转给他公司的股份分红,又与妻子商议着给他买一套大学附近的房产。   他不像尺绫的亲亲好哥哥尺言那样能托举他,手上只有金钱能弥补两人的距离,他愿意付出求一个问心无愧。   尺绫没有像其他患者一样半路而夭,而是幸运地变回来了。这应当是喜事。   其实不好说是否幸运,毕竟对于尺绫来说,长大并不算一件好事。他需要担起责任了。他有太多太多的东西等着他。   哥哥也等他太久,尺绫知道,因为自己的逃避,这堪称是场长达一年的折磨。   尺绫刚变回来的第一晚,尺言什么都没说。   两人互相缄默,仿佛隔着长达一年的灰尘。也许是彼此都没什么好说的,也许是各自心知肚明,眼神早已传达心意。   不算热闹的晚餐结束后,尺绫独自走到门外的露台上。幕色寂静暗蓝,几颗星子缀在上空,微微闪烁。   哥哥靠到他身边的栏杆上,尺绫低着头,抽出一根烟。尺言看一眼,说:“这么快就吸烟了。”   尺绫一直有抽烟的习惯,不过不明显。尺言说他少抽些,他的肺不太好。尺绫已经点燃了。   尺言伸手从烟盒里也抽一根,咔嚓一声点燃,他是很少吸烟的。他知道尺绫在想东西,尺绫垂下了眉睫,看着檐廊下的茶花。   长大了,他需要负担很多东西。包括责任,包括命运,包括哥哥的沉默和他一直逃避的。   可尺言一个字也没提起。他也垂垂眼,看着地面。   “欢迎回来。”   尺言头微侧,飘出一口烟,望着弟弟。   火星微微闪烁,烟灰坍塌。尺绫有听到哥哥欣慰地笑一声,夹杂着放弃和期待,温声浮到他耳畔:   “祝你大人生活快乐。” 第105章   八月末, 大学陆陆续续要开学了。   尺绫是个对读书没什么兴趣的,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期待着什么自由啊,精彩啊。   问他想怎么过, 住哪儿, 有什么要求, 他统统一句都可以。尺言骂他坐牢也都可以。事实可能的确如此。   直到出发前两日, 他才慢吞吞支起身子收拾行李。旧衣新衫混着塞进二十寸箱子,仿佛要去穷游。林老师备的竹席蚊帐堆成小山,对比之下倒像搬家。   考上的大学就在隔壁市,开车2个小时, 搭动车1个小时。离得不远,哥哥们决定开车送他去报到。   尺绫:“好。”   他大概是没注意到这个是“哥哥们”而非“哥哥”, 也许是注意到了却不提起。等到出发那天,他拉着咕隆咕隆的行李箱,到门口停的真是意料之外的两辆车。   尺绫微微惊讶:“啊。”   医生哥哥要上班, 没有来。尺言固然不用说, 弟弟的哪件大事小事不是这个哥哥一手经办的。林老师也想去看看,她从忙碌的开学事项中抽空出来,特地陪同一起前往, 至于眼镜哥哥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司机了。   “上车吧。”尺平搬好行李,啪一下关上车尾, 说道, “差不多到时间了。”   尺绫转身前往哥哥的车。刚打开, 准备登上去, 另一边的尺平就已经启动。尺绫听到轰隆的发动机声音, 觉得有些如梦似幻,仿佛突然被拉入陌生的环境中。   他们出发了。   他大学所在的城市, 是个比N市要发达一点的城市。实习、吃喝玩乐要比N市丰富得多。尺绫之前没出过N市,更别提坐地铁,他看到地铁站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乡下人进城。   刚开学,大学附近堵得水泄不通,尺言倒是不嫌麻烦,直接在门口等着开进去。磨蹭好半个小时后终于跟着指引到宿舍楼下,对此尺绫光在后排坐着当吉祥物,听从指挥,一言不发。   “到了吧。”尺言摇下窗伸头往外看看。   两人找了个位置,停下车,尺绫开始带上自己的全副身家小行李箱。另一边,尺平他们也到了。开始往车下搬东西。   尺言远远地看见了,拿水瓶子示意,让尺绫自己过去搬。尺平刚弯下腰,见弟弟一走过来,立马摆摆手,动作像开了两倍速一样,以一己之力搬起所有的行李。   这所学校生源多是本地,全家老少大包小包送上学的家庭不少,尺绫不是例外。他们进了宿舍楼,林老师就开始点评,“这是刚翻新过的吧,会不会有甲醛,你这有电梯还挺好,就是估计要等……”   他们按图索骥找到了房号,拿了钥匙,开门进去,四方格子涌进视野。   尺绫抬着头,他大概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狭窄的小房子,简直跟棺材一样,还要挤四个人。   “3号是吧。”尺平扶扶眼镜,找到位置,已经开始帮他收拾床铺了。   这个敬职敬业的哥哥爬上爬下,亲力亲为帮弟弟铺床垫。阳台流水声哗啦啦响,阳光照落地面上。尺绫站在阳台门前望望,刹那间又十分迷惘。   林老师用抹布帮他擦灰尘,尺绫定在那儿,突然又被哥哥从背后戳一水瓶,指使:“快去帮忙。”   尺绫磨磨蹭蹭地挪过去。林老师已经开始扫地了,她弯腰看看床柜底下,蹙着眉头,“怎么这么多垃圾。”   上届学长留下来不少宝藏,甚至还有未开封的饮料。尺绫弯下腰来,用破衣架往里面扫着捡,全都被他丢进袋子里。   “以后要跟舍友们好好相处啊。”林老师劝导他道,“说话也行,不说话也行。被欺负了要出声,不欺负你你就分着点小零食,别把关系闹太僵。”   尺绫没有带小零食,两手空空。林老师又要开始下一番人情世故的说教,这时候恰好,他的舍友到宿舍了。   门口咯吱一声,众人望过去。拖着行李箱的舍友见一屋子面包人,在门口手脚局促地惊讶。林老师回头见人,立马招呼说:“你好啊。”   舍友应了应,林老师又转头,指挥着,“那我们走吧,差不多了。”   他们出了宿舍,尺绫也跟着出去了。   舍友愣愣,看看背影,又转头看看这个陌生的舍友床位,又翻找手机。   他意识到好像没加上他的联系方式,宿舍群也还缺一个空位。他们还以为这3号床的兄弟要去复读。   几人晃晃悠悠地下了宿舍楼,门口已经开始人多起来,幸亏来得早一些。   校园里熙熙攘攘,青涩又热闹。这所学校不大不小,他们走着走着随便挑了一个食堂,几个大人领着尺绫进去了。   一进去,窗口琳琅满目,“还挺多花样的。”   五彩斑斓的小碗菜,飘满香味,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很诱人。尺言让尺绫选要吃什么。尺绫站在后面,细声只答,“都行。”   像只蚊子一样,轻声细语的,也没什么活泼气息。   尺言说他没主见。尺绫没反驳,转眼几人点了几十块钱的菜,大部分是尺绫爱吃的青菜。   什么辣子鸡丁,红烧茄子,蒸水蛋,水煮白菜,全国的大学食堂吃来吃去都是这些花样。找位置坐下,尺绫看到了隔壁的桌子上也坐着年龄相仿的学生和他的家人。   坐在中间的老奶奶已经白发苍苍,而其他父母辈的中年人一个接着忙一个,围着孩子接连坐下来,很是热闹。尺言把饭推到他面前:“看什么呢。”   他回过神来,大哥林老师也接连入座,把他喜欢吃的菜摆到他面前,看上去忙忙碌碌的,尺绫有一瞬间恍惚,他的桌子也成为隔壁桌一样的景象了。   给他点了个清炒花菜,配着胡萝卜片和木耳,尺绫下筷子,只吃了两口,就推到哥哥面前了。   大部分味道勉勉强强及格,小部分味道惊为天人。尺绫不喜欢吃食堂有消毒水味的花菜,全部给哥哥解决。   “你以后吃麻辣烫啊什么的,少吃外面的木耳,很容易食物中毒。”   尺绫埋头吃饭,林老师又指点他:“你以后还可以去吃面啊,砂锅菜啊,这里还有烧烤,那还有饮料卖。”   听到林老师说饮料,尺绫抬头跟随她手指的方向。见一个貌似眼熟的品牌,桌面上堆满挂号饮料,时不时有人过去取走。   “想喝就喝。”尺言出声。   可惜尺绫不会点小甜水。尺言拿过他手机,手把手教他点。什么栀子花茶,什么白雾青山,看得尺绫眼花缭乱。   变大之后尺绫跟会思考的木头一样,每天就杵在那儿,主动对外交流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屏幕亮起,哥哥教他扫码点单给钱。尺绫懵然地开发新到手的砖头,对于他来说,可能电话手表会更加方便。尺言开玩笑说要不要给他重新戴上。   几个人都有些刻意规避小尺绫的话题,但几个人都忍不住去想,尺言这大概是刻意的玩笑。尺绫听到的时候只会面红耳燥,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现在正是绿叶的季节,太阳有些毒辣,吃饱的几人躲进树荫底下,慢慢地走,在校园里闲逛。每看到一栋建筑,尺言就指指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尺绫连自己在哪个地都不知道。更别提建筑名字。尺言发给弟弟一份地图,让他对照着看。   他细细看着上面的小子,耳畔传入窸窸窣窣的声音,附近也不少游荡的学生家长,他们伸手指着讨论着,这是哪栋楼哪栋楼。   抬起头看前方,先行的林老师和尺平靠在一起,挽着手臂并肩行走,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尺绫感觉周围有一些改变了,他不习惯,却的的确确改变了。   他并不渴望或是羡慕这份改变,这样普通又安宁的气氛中,他醉很茫然。强烈的太阳在眼前刺得四束八叉,拉的长长的,他微微眯着眼睛,往前走,一点不像以前那样疼痛。   他好像适应阳光了。   逐一认过各大教学楼后,尺绫终于从在学校里绕圈圈中解脱出来了。   林老师看着手机,突然说:“我有个学生,约我去见面,我过去一阵儿。”   林老师要离开,尺平在妻子和弟弟之中选择,当然是选择妻子。他陪着一起过去:“那你们在逛逛吧。”   骄阳似火,剩下的哥俩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浸在树荫里。   长椅上对准树林,远处有个漫不起眼的人工湖,阳光下波光粼粼,飘着一点蓝绿色。   尺绫感觉好安静,就跟有一个大罩子把他和哥哥罩在一起。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小草苗,手夹在两腿之间,哥哥就在半米不到的身边。   尺言先是问问他吃不吃雪糕,尺绫没应答,空气灼烤着沉默。   尺言手搭在尺绫的椅背上,几乎是要搂住他,却没碰到他的衣服,突然呼出一口气:“转眼都上大学了。”   尺绫微微顿住,又低下头。   他素来是很拘谨的。哥哥手在椅背上敲了敲,感慨说,“都快十年了。”   他们默契地不提过去一年的事,径直回到十年前。仿佛那能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原本的尺绫可能会在家呆一辈子,或者奋发图强上最顶尖的大学。可是现在的他没有。他从小神童变成了普通的一员。犹如千万个饱受期待的孩子踏上了海潮般庸碌的前进方向。   尺绫本身就很庸碌。他的性子也像极了随波逐流的茫茫群众。他像是生来就该过普通生活的人。   可很可惜,他生来不是。尺绫到现在还是有很迷茫,即便他坐在新学校的椅子上。哥哥的态度一直模棱不清,而尺绫也不主动求证。   他知道哥哥不说话,但哥哥也在随时和他说这话。他知道自己也许是要承担起责任的,也许哥哥已经放弃他了。   尺绫默默地低着头,尺言看他一眼。   “期不期待。”   期待什么。尺绫侧侧耳。   尺言很放松,“上大学啊。”   尺绫有些懵,尺言给他如数家珍:“你上课,出去玩,交朋友,大一大二进些什么社团啊,还算很清闲,大三大四找实习工作就忙了。”   他要独自离家四年,开始一个人进入社会的四年。不需要他操心家里的事,不需要操心遗留的问题。   尺绫有些惊讶,他没动,只是微微点头。   “不工作也行,你自己过得舒心就好。”尺言又说。家里面能养活一百个尺绫。毕竟尺绫没什么物欲,物质上很好养。   尺言笑了一声。不知是嘲笑还是无奈。空气中重新陷入沉寂的缄默,光圈飘在绿影之中。尺绫有些难忍,忽地,他听到哥哥开口了,似乎是在调侃:“也没怎么变。”   即便作为小尺绫很健康,变大后还是一如既往,性子已经定型了。尺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挫败感和成就感。他尾指挠挠眉毛,无奈地低头啧一声。   他还以为会有些什么大变化。在睡梦中反复想了很多次,可当他重新见到弟弟,他知道一切都没变过。   也不知道是喜是忧,是好是坏。过去的一年大概是愈发愈靠近,仿佛占据了大半的记忆。而以往的辛苦操劳则宛若成为了重复的枯燥,愈发愈不起眼。   小尺绫逐渐代替过去的尺绫了。尺言有这么一种感觉。他多年前的记忆好似被冲刷,模糊起来了。   尺绫光坐着,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他有点想摇晃双腿的冲动,可是他沉重的身躯不动。半晌,远处走来两个人影,尺绫侧头望过去。   林老师和尺平双双走到他们面前,说道:“走吧,趁着有空,去看看。”   他们在大学附近给尺绫买了间商品房,精装的,拎包即入住。到学校也就10分钟骑自行车的距离,地铁也就两个站。   之前两人问过他意见,他没有作答,两人就给他直接买了。楼盘是新的,附近有商圈,两万一平。吃喝玩乐姑且能说一应俱全,大学四年也算够用了。   开车过去,除入眼的是绿化。楼下已经有入住的小孩在玩游乐设施了。买的楼栋楼层是他生日,好记。   套内一百,两厅两室。尺平拿钥匙开门,叮当一推,屋内装饰迎面而来。尺绫跟进去,尺平给他介绍:“水电床褥一应俱全。你甚至可以带人上来住。”   精装风格很简单,色调属于暖色,有种家的感觉。尺绫没有说喜欢不喜欢,只是跟着看着,像只哑巴小动物一声不出。   “聚会什么的也可以,不住宿舍可以搬过来住。或者你出租给别人,反正就是你的了。”   “还有尽快考个驾照,给你配辆车,周末就能回家。”   尺绫不会开车不会游泳甚至不会骑自行车。他要是想住这儿还得先下楼学骑单车。虽然大概率用不上,但也是实用的。   简单参观过房后,尺平把钥匙给弟弟:“自己保管好。”   尺绫愣愣,看着一串叮当响的钥匙,目光投向一旁的哥哥。尺言正叉腰看天花板,转回身看点点头,“给你你就拿着吧。”   尺绫才接过。   时间差不多,已经快下午。几人下楼去附近商圈吃一顿火锅。林老师爱吃辣,他们点了个鸳鸯锅,把尺绫辣得紧闭嘴巴不出声。   解决完晚饭后,他们回去路上买点零食,让他带回去和舍友分。接着就把尺绫送回大学门口,要回N市去了。   站在门口,太阳已经开始下沉,车流依旧来往不断,在不断的鸣笛声中,两方各站一边,面对着面。说了不少反反复复的嘱咐。   尺绫觉得好像要和他们分别,又觉得好像融在一起了,像高温下暖洋洋的雪糕。他没什么实感。   原本要转身离开的尺言,停下脚步,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再次轻声地叮嘱:“自己保重,有事打电话啊。”   尺绫提着一大袋零食,看着哥哥。哥哥没有摸他头,拍了拍他肩膀:“好好享受。”   他们转身,犹疑地又最后看他一眼,向前迈步,离去。   全家人送尺绫上大学。这是以前不可能出现的。   尺绫定在夕阳下,昏黄洒满他肩头。他看着。